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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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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微(3p)》作者: 杜露果
1
我从梦中惊醒,较之睡前,似乎又多了几分寒意。
也难怪,这木板随意拼凑的小窝与其称作"屋",还不如"棚"来得贴切。不过以我这两年的处境,这种程度的不满已经算是不必要的了。自嘲地扯嘴笑,不料却扯动了不久前由大奶奶扭打出的伤肿,痛得呲牙裂嘴。
看窗外,那轮清冷孤傲的月亮还稳稳当当地挂在那里,夜尚漫长,我却冻得了无睡意。不知哪处的板子松动,被风吹得吱吱响。我突然想起了同岁的寒玮,作为少爷的他此时应盖着锦被,安稳地躺在火盆边上那张大床里,一旁还侯着个丫鬟。
对比而成的自艾偶尔会在这样难熬的夜里发作。许是被张嫂叨念惯了,这种时候耳边常响起她老挂在嘴边的那句,"这就是命。"
沉迷于这类胡思乱想总不是个办法,我抓起了那件仅存的袄子穿上,心想反正总归是冷,还不若出去透透气吧。
我住在最角落的院里,平日里除了马夫和下等仆役就没什么人经过,更别提是深夜时分。
石子铺就成的小径偶尔会让我早磨破底的鞋内那双脚隐隐作痛,就像现在。
叹一口气,我找一块大石坐下,继续与明月群星对峙,风时不时划过脸侧,像极了寒琳的耳光。有时候真想问问,哪怕身为终身卖于寒家的下人,我为什么非得被那样子残暴对待不可。
可我敢问,"什么都别问,对你才是最好的。"张嫂的警告真的很受用啊......她或许是这里待我最可亲的一个了,至少,她绝不会无故欺压我,更别提害我了。
出神之际,突然听到些悉嗦的声响,本以为是老鼠,偏偏不远处尚未修剪的杂草里动静大得绝不像老鼠所为。
我胆子不算太小,于是没感到有多害怕,起身走了过去。
扒开那些几近半人高的草,那里面坐着个活生生的人。
月光下我望他,脸色苍白,布满青的紫的,大小不一的伤痕,映衬他褴褛的衣着。我注意到他嘴角渗着血,有一阵头皮发麻。
没怎么去注意他的长相,倒是看到他那双发亮的眸子,像受伤的野兽,警惕地瞅着我却掩饰不住其间参差的慌恐。
我自上就没少挨打,但相信哪一次都不及眼前这人来得重。看他瘦弱细长的身板绝不比我需长多少岁数,心下有些怜悯。
许是被欺压惯了,反倒是皮了,对人也少了几分戒心,我靠近他些蹲下身子,再朝他露齿一笑,"你是什么人?怎么伤着的?寒府守备一向严谨,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这些疑惑他不想作答也就算了,还狠狠瞪我,一口一声,"滚开!"
被喝斥也算是司空见惯,我无所谓地耸肩,突然发现,他右脚踝也淌着血没个干涸的时候,看来真伤得不轻。伸手想替他看看,被他一把推得老远,来不及感概这人力气挺大,我看他挣扎着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心里有些担忧。所谓久病成医,老挨打受伤的我,也知道他那腿想是受了厉伤。想起屋里有瓶前些年二老爷丢掉的治伤良药,我拣来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念及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也顾不得心疼,丢下句,"等我"便往屋里跑。
回来的时候,无力行走的他也只能乖乖呆在原地眸子里的紧张丝毫没有减褪。
我再向他靠近,快他一步拿着伤药便往他伤口上倒,这也是件受罪的事,他却只哼了两声,不顾他表里泄露的几许疑惑,我找遍浑身上下,发现只有娘遗留下的那块绢帕是干净的。我还不懂得人事的时候,她老人家便去了。不相识也没多大的眷恋,她的一切于我,根本是陌生。于是那帕子对我也就没那样重要了。
我尽量小心地给他包扎,此刻我身上的伤也不少。将心比心倒好似极其了解这人的痛楚。
完后,我笑着告诉他应该会止血止痛吧。
这人脾气真的不好,不单不言谢,还冷冷哼了一声,"既然通风报信过了,还假惺惺地帮我做什么。与其再落入姓寒的手中,不若在这边血流不止疼死算数。"
我这次终于开始打量他的样子,五官端正,带着点英挺,还是蛮登样的。听到"姓寒的"我猜想他应该也一直住在府中,为什么却从未曾见过,看他挺恨我的样子,想想自己为了救他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挺不好受。于是辩解,"你在说什么呀,我找谁通风报信?为什么要报信?没有,绝对没有!"
这次他换上了吃惊且将信将疑的表情,"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头,我连自己为什么遭人厌都不敢探个究竟,还凭什么过问别人。
"那你可是真想帮我?"
我点头。他就盯着我眼睛直瞅,我猜想自己这心灵的窗户抹得还算透亮,没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对我虚弱的笑了。
先前一直被误会,现在看他这样,我立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的错觉,轻飘飘地问,"我还能帮你什么?"
"帮我什么?"听他那调,我嘴里一下子感觉涌起一阵苦楚,一定是叫他那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影响了。"让我自生自灭吧,逃不出去,他们早晚找着我,我就知道拼了命逃到外面也是徒劳,这寒府不过是更大的牢笼罢了。"
"你犯了什么错?"我是真的有些好奇。那次我经不住寒玮的打骂推了他好重一把,也不过挨了几棍子,在院里跪了三天,这些于他现在的状况,倒像是罚轻了。
"错?要错就错在我姓杭吧。"他说得咬牙切齿,眼里迸出的仇恨火花把我吓了一跳。
愤憾只持续了一会儿,想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又好似斗败公鸡,垂头丧气,"今朝落在他们手上,我也无话可说,你快走吧,要是被人发现,是会受牵连的。看你也没被善待多少,自保为重。"
风呼呼地吹着,我看他只身一人,伤痕累累,充满绝望,整颗心也跟着软化再软化。多半是同病相怜在作怪,身子好像定住了一样不想离开,"你出去的话,就没事了吗?"
"不知道,但起码有一线生机。我都拼到这份上了,却被困在这里我不甘心。"他双手紧攥一把草,愤恨之余,一使劲,连根拔起。
我看他真的比我还可怜许多,实在耐不住了。起身再弯腰扶他,"忍一忍痛,看能不能搭着我走一段路。"
"你想干嘛?"
"带你出去!"
其实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能救下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书房后的花坛后面有个可以私自溜出寒府的洞,是寒玮寒琳在玩耍时谈及被我偷听到的。早些时候的事了,也不知被封住了没有。
让他在一旁坐下,我费些功夫在花花草草里翻找。没想到真叫我找到了。虽说位子在墙角方向,但让他拱身过去绝不是难事。寒玮贪玩命人挖下的出口,此时倒算是救人行善的道具了。我心想,真是便宜这位骄纵讨人厌的少爷了。
我跑去通知那位自称姓杭的少年,他激动地无以形容,跳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我扶他到洞前,不放心地问,"你这种伤势,只身出去没关系吗?"
"只要是一线生机,我就要搏一搏。你呢?看你的样子受了不少苦,寒家都是些歹毒的人,你不逃吗?"
我摇头,"我是给买来的,我要是逃了,他们找我家人算帐那怎么得了。"我倒不是心疼那嗜酒的叔父和吝啬的婶子。而是我那一双五岁后便没再见过一面的弟妹。
"你......也挺难的。"他看我,八成也是大感同病相怜。
学他苦涩地笑笑,我还引用了那句张嫂的"这就是命。"
"你帮我了忙,我真是无以为报。"也许是错觉,这个上药时只哼哼两声的人,此时眼中却有些湿润。
我自认洒脱地回以一笑,催促,"不是惜别的时候了,快走吧,多多保重。"
他称是,弯身想要钻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转向我,"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
"阿微。"在这里我没姓,别人都这么叫的。
"阿微?......我叫杭英奇我不会忘记你的。"
丢下这句话,他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同时也诚心愿他脱逃成功。
2
回房已将近天亮,托助人为乐的福,我总算是睡安稳了。
但这样香沉的睡眠没有属于我多久,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声的吵杂。
我睁眼,头隐隐作痛。
人声似乎就在窗外,没想到平日里冷清不输灵堂的院子,能招来这么多人。
我起身稍微梳洗了一下,跑出去。凡举府中稍受重用的护院家丁,全在这小小院里翻找着搜寻着什么。
张嫂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摇头示意我什么都不要问。
其实我隐约也知道他们搜的是什么,心虚地低头,不敢去看她。
搜寻止于我们院里,有人在那堆草中寻到了血迹。查遍每个下人的屋子,却一无所获。于是乎包括我在内,这个院里所有的下等仆役都被集中在空地上。
总管带着他的亲信一个个盘问着。
情况比想像中还严重,我心里紧张的要死,却故作镇定。
总管走向我,眉头一如既往略带厌恶地皱着。我暗自告诉自己,只要不承认就好了。
总管向身边高大的护院,比了个手势,那护院上前一把抓住双肩。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用力捏的,骨子里烧起一阵烈痛。我不敢喊,人轻轻打颤。
"阿微,我问你话,你可听好了,要是有一句假话,佻这两条膀子就别要了。"总管阴冷地说。
我点头,或许,我看起来真的很软弱,总管露出称心满意的笑容,"我问你,昨儿个夜里你都在干什么?"
"屋里睡觉。"忍着肩上的剧痛,我坚持不说出实情,我又不傻,如果因为畏惧现在一时的疼痛老实招出实情,那等待我的将会是无止尽的苦难。
"没听见什么声响或是碰到什么人?"
"没有,昨天累了,倒头就睡,一夜未醒。"其实我那颗未经什么大风大浪的心脏早已提到嗓子眼了。表情却故作真诚。
"真的?"总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眯眼望我,而那护院的手劲也很配合地加大砝码。
我疼得直冒汗,眼中也湿润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挤出声音,"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哼,谅你这芽仔也不敢说谎放了他吧。"总管说完没在多看我一眼,往别人那边走去。不过,我想即便他看见护院有心把我拎起狠狠摔在地上,也不会有太大反映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揉一揉刺痛的肩膀,忍不住露出逃过一劫的虚脱微笑。
这些天,老爷和大奶奶都显得很急躁,们仍旧忙着寻,我猜想那个人是真的获救了。毕竟是我帮了他,我心情不错,更主要的是寒玮寒琳跟着老太太去别苑了,少了两上最爱欺侮我的人儿在,感觉格外轻松。
只不过这样的轻闲没能迟续多久,下午总管将我招去,说是明天要来客人了,要我把院落都打扫干净,我看着手中的扫把,心里发寒。
寒家那么大的地儿,上下左右,不下七八个院子要我怎么扫。
看小七他们都在一边偷笑,我有些孤立无援的无力感。
花了一天时间,直到天黑才抱两个馒头,回到我那小窝,我栽倒在不怎么舒适的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心里有些牵怒明儿个要来的客人,若不是他们,我哪会平白又多遭一份罪。不过,我没来得及不平多久,太累了,许久未得周公亲眯的我,总算被招了去。
醒来的时候,骨子里都透着阴冷,谁让我忘盖那条破被了。馒头十成是硬了,反正我也没什么食欲,人晕乎乎地,感觉有些发烫。
"阿微,你这小东西怎么躺着呢。"是张嫂的声音,"快快,洗干净了,客人到了,外面忙着呢,就缺你这个端茶送水的。"
一股力道把我拉起来,我浑身软绵绵的,却也不敢偷懒,洗把脸跟着她跑了出去。
端着盘子跑进厅里,吓了一跳,倒不是那客人有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富态加福态的老爷,带着个温婉的夫人和两个光鲜的孩子。
我惊的是原定要晚好些时候才回来的寒玮寒琳此时却坐在厅里,看见我时,寒玮还朝我阴冷地笑。
我心里发毛,人也不舒服,一时泛晕,脚下没踩稳,竟整个人倒了下去......
3
黑暗中有一双冰凉的手,轻抚过我的额头,柔柔的软软的,从未爱过的温柔力度。
我竭力睁开双眼,那张脸有些熟悉,和我差不多年纪,粉白细琢的脸,见我清醒,纯纯地笑了,"他醒了、他醒了!"
围过来好几个人,我总算想起来了,是今天的客人。我环顾四周,这了不是我的屋子,豪华的好似此生都与我这下人无缘。
突然视线中出现板着脸的老爷,我吓了一跳,撑起半身,却被一双厚重却温暖的手握住,"你病得很重,躺下好好休息吧。"那张微胖的脸上,是我几近未曾见过的慈祥。
"不过一个下人,劳江御医如此费心,老朽真是汗颜。"我听到寒老爷那么说道。
"病人不分贵贱,于我治病求人都是一样的。"江御医淡淡地说,面对我的时候,仍是笑吟吟的。
"让这孩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按我家老爷的脾气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我猜说话的一定是江夫人,要不然,寒老爷,我的主人不会如此笑着点头称是。
"那就让阿微这小子躺这吧,反正也没什么大碍了,江御医还是堂里请吧。"
"爹爹,我要在这儿。"如莺鸟般的声音让我念起这女孩手指的触感,竟是暖暖的。
"那我也不走了。"说话的是个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少年,我也见过,一样是在堂上,也许是江御医的儿子吧。
"这......不太好吧,六皇子刚到舍下......"寒老爷的脸色越发难看。
"我偏要搁这儿!"原来是六皇子,难怪他可以趾高气扬地瞪着我的主人,后者有些畏惧地别开眼。
"让他们去吧。怜儿,你好生看好这个小哥哥。"
"好的。"怜儿朝我眨眼笑着。
我则为她的亲切感动莫明。
很快偌大的屋里只剩下我,怜儿和六皇子而已。
"你刚才脸色发白可吓人呢,不过你莫怕,我爹是神医,什么病都能医好。"怜儿坐到我边上的床沿,未着地的两脚晃呀晃的,"小哥哥,我是江怜儿,你叫什么?"
"微,阿微。"我被暖意薰得有些晕眩了,多久了,没人像如此亲切待我。
"威武的威?我小名也叫阿威,龙永威。"六皇子同怜儿并肩坐下,有些好玩地打量着我。
"此微非彼威,我的微是微不足道的意思,我一个小老百姓同身为皇子的您,怎可相提并论。"我略带苦涩地说着,想起自己的总总境遇,看着比自己年幼没多少的这两人,要说那种幼稚的不甘没有萌发的意思绝对是骗人的。
"阿微......也很好听嘛。你长得真好看。"不识世俗丑恶的皇子毫无心计地向我展露微笑,那笑让我酸甜参半。
"微哥哥,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玩吧。"怜儿的手闲不住一样把玩我的头发。我很想告诉她脏,却又舍不下那种和风般的快意感觉,轻柔地拂过心头,却刻画出难以言喻的深刻痕迹。
"对啊,对啊,我们一起玩。"天真烂漫不输怜儿这小女孩子的皇子附
合着,阳光射进来,照在他身上,竟明亮到刺目,一时间令人无所遁行。
我交到了朋友,活了十四个年头,大半以上是在寒府辛苦的过活,我从未奢望过会拥有如此美好的回忆。
无论是阳光下草坪上,手舞足蹈的怜儿为逗我开心拼命努力的脸孔。
还是浅滩边,阿威(六皇子执意要我如此称呼)执着我的手淌水的场面。
每一声欢笑,每一次玩闹,都让我原本灰白的生命有了鲜活的色彩。
只有那段时间,我是无忧的,碍于怜儿同阿威六皇子的身份,不用说寒府的下人,连寒玮寒琳他们都不敢来欺侮我。
我沉浸在短暂又真实的世界里,不知疲地做着桃源逸事般的美梦。
的确是短暂的......梦是会醒的,而离别也终究是来临了。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走得这样急,也不明白寒府的人为何突然表现得很希望他们离开......
但我却知道善良的江御医,曾提议向寒老爷买下我,却不知为何遭到了拒绝......
寒玮兴灾乐祸一样告知我的时候,我心里本以为早已泯灭了的愤恨好似篱原之火,燃个不停。无法平息地跑回房,我砸了屋里本就稀少的东西,趴在床头整整哭了一夜,天亮时,除了悟出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个道理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微哥哥,呜......"离别这天,怜儿泣不成声,抱着我求张嫂连夜为她做下的娃娃。
我无言以对,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会回来看你的。"我将自己最喜爱的鹅软石送给了阿威,他当即摘下脖间的玉佩给我带上,"不要忘记我哦。"
我一时间感到鼻根一阵酸楚,仍旧是天晴,这位六皇子也灿烂依旧,望着他,离别的感伤不由汹涌起来。
"时间不早了,走吧。"江夫人揽上他们的肩,朝我露出和蔼却略带怜悯的微笑。
我向她欠身,硬生生地将眼泪吞进肚里......
他们终于是走了,风尘仆仆地离开,我恋恋不舍地对着那风尘扬的方向,直到被最常欺侮我的那个护院揪进了府内。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在心中呐喊。
此后,我如鼠蚁般地苦难生活依旧。
被敌视,被嘲弄,被谩骂,被欧打,被怜悯,被蔑视。
不会再费心去特别记恨谁,光是勉强地应付危机四伏的生活已经几乎花去了我全部的心力。
寒玮寒琳不再去私垫,寒老爷给他们请了很有名的先生。他们点名要我在不影响本身负责的活儿的情况下陪读。
很苛刻却没人站出来给我说话,倒是张嫂为我叹息难过了一阵子。
美其名为陪读,我依旧不过是他们闲来的玩具而已。
休息时间,他们总变着花招让我苦不堪言,先生交托的课业也逼着我替他们完成。
只有这一点我倒不算怨愤。托他们的福,我不再是个几近目不识丁的粗人,拥有十多年空白还指望有卓越的才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意外吸收到的知识已让我心满意足了。
虽然阿威曾许下"一定会回来"的诺言,我却没有再见到他,当然怜儿也是。
日子在一种难熬却又陈乏到令人生厌的状态下一点一滴地流逝,而我对于自己是寒家下等仆役这样的现实也逐渐麻木了。
4
"大少爷回来啦!"
耳边传来总管谄媚般做作的欢愉声音,我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扫我的院子。
府内今天忙碌而欢腾着。寒玮高中榜眼,晚上要摆宴庆贺。
昨儿个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有些想笑。从来不肯念书的寒玮,让先生个个叹息摇头的寒玮,会高中榜眼,想来朝廷也是黑暗得可以了。
寒老爷和大奶奶可不是这么想,立即发帖邀请所有镇上的显贵亲友,我都有些怀疑他们兴奋究竟是因为给儿子捐了个一官半职,还是终于可以有借口大肆炫耀他的财力了。
伸了个懒腰,总算一切告一段落,我找了个石阶抱着扫把坐下,阳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
"阿微。"
听到有人叫我,我转头看,不由轻轻笑了,"姚少爷。"
姚少爷是一年前寄住寒家的。比我长了二岁。是大奶奶亲妹之子,家里遭难只剩他一人。
许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关系,他没有寒府上下特有的尖锐,待人温和而亲切。他也不会像别人那样跟着老爷和几个奶奶一样拿我当眼中钉,肉中刺,相反地,他常找我说话,表情总是那么柔和。让我多年来练就的戒备功夫完全派不上用场。
"大家都在正厅帮忙,你不去吗?"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还要扫好几个院子,他们叫我帮忙我也自顾不暇了。"我悠然地回应,有点庆幸自己被忽略了。要不,寒玮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包准令我反胃。
"阿微很特别。"
我不知他干嘛突然冒出这一句,向他看去,他却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随后朝我再笑,"那么,我会打扰你工作吗?"
我摇头,急于想辩解什么,却捕捉到他脸上玩笑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发窘。"姚少爷欺侮我。"
"没有吧,"他洒脱地笑着,"我可是看你忙活了一天,特别送些糕点给你充饥。"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里面是各式的凉糕。
我嘴馋地望着糕点,意识到有些失态的时候,满脸通红。
"吃吧,都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姚少爷。"他给我送吃的不是头一回,一开始我还会不好意思地推拒,现在是诚然多了。
"今天寒府都很热闹呢。"他有些感叹地说着,是错觉吧,总觉得他今天有心事。
"是吧。"我淡然地回应。
"阿微不喜欢热闹吗?"他问。
"无所谓而已。"
"是不是总觉得这样的热闹独独把自己排除在外......"我微微怔住的样子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话,于是他满意地继续,"刚失去家人那会儿,我天天都会如此感伤一阵。现在,偶尔也会吧,比如说今晚......"
我诧意地抬头望他,寂寞的眼神,苦涩的笑,难怪他会心事重重,那么,对我说这些,是在向我寻求安慰吗?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那个,今晚会放烟火庆贺吧?"
"......,应该地吧。"他皱眉看着我,这令我不由觉得自己愚蠢得可以。突然觉得自己渺小,被整个世界包裹在里心,这种感觉竟像极了安心,于是看着,看着,竟入了迷。"我喘了口气,勉强继续,"总觉得姚少爷也一定要看一看,也许,看了就会好受些,......也许......"
"......呵,"他难得有些忘形地笑了,"阿微,很笨拙呦。"
"咦?"
"我以为你会用一些更感性的话来安慰我。"
"-_-......"我无言以对,恨不得即刻有洞可钻。
"烟火啊......也许不错吧,我说,一起看吧。"他一改平日的儒雅,好似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向我调皮地眨眼。
"啊?"
"一起看!就在你住的那个院子,那里屋子少,一定能看得清楚些。"他的语气有些兴奋令我不知如何拒绝。
"姚少爷......"
"就这么定了,我想法子从席上,溜出来。你也找空子偷个懒。不见不散。"
他自己决定之后站了起来,笑容未褪,"我真的很期待呢。"没等我回答,便哼着小调离开了。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我叹了口气。干脆躺倒,蓝天白云,催眠似地令我出神,迷蒙间总觉得今天的姚少爷很不一般。
"我知道你会来。"我笑着站在那里,燃亮天际的火光照射下,他的眼中闪烁着的含蓄而温柔的光泽不可言喻的好看。一时间我愣住了。
"还站好里干嘛。看我垫子都铺好了。坐下吧,我给你带了好些点心。"他上前拉我,不知是如何办到的,手中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掌心传来的温度深深印刻进我皮内的血液。
"有点凉,披上吧。"
那褂子轻柔地落在我身上,我有些推脱地望他,却因他眸中突来的热度炙烫了脸颊。
因为都在前厅帮忙,无人的脚落院子里,我感到今天的姚少爷很奇怪。
"又开始了。"他轻唤,的确,又一波缤纷炫丽的烟花,在天际绽放,我出神地仰视,仍旧是那样美。
"幸好认识了阿微。"
激动中听到了姚少爷的声音,"什么?"
"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从未留心的烟火会这般撼人。"
我无措起来,动了动身体,不知该用怎样的姿态回应。
"阿微平日是怎样看我的?"无视我的沉默,他径自问着。
"姚少爷......很温雅,很善良......"我在脑中搜寻些赞美的词汇,我艰涩地说着,却被他突兀地打断。
"善良,为什么觉得我善良?"他问。
我皱眉,有些疑惑,"今天的姚少爷问题好多,好奇怪......"他对我笑却仍等着我作答,叹一口气,我妥协,"姚少爷人很好呀,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欺侮我......关心我......照顾我......"
"阿微,你多大了?"又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打断。
这次我把满腹的不解嘀咕在心里,老实地答他,"再两个月就十九了。"
"那就可以说了吧。"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语。
"说什么?"我歪头打量着他,却突然发现他的眼深沉了起来,深沉到我看不懂。
"阿微,我不是个善良的人。"姚少爷执起我的一只手,又是那种拿捏恰当的力度带着温润的热度,"我待你好,只是想让你重视我,在乎我......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依赖着我......"
"为什么?"那手的温度突然烫了起来,我挣动了两下,挣不开,有些慌了。
"为什么......傻阿微呀......"他哼哼笑着,在我来不及反映的情况下竟是以吻细吻我弯曲在他掌中的手指,末了,还轻轻舔吮了一下。
我为这个动作猛然冷战,有些发毛,似乎还有些别些个异样的情绪在心底堆聚,"姚少爷......"我求饶一样地唤,想唤回印象中那个他。
"阿微......我是真的喜欢你。"天际的火花迸射出另一轮高潮,辉映着姚少爷有些迷离的眼。
我想起身逃开些,肩头却被抓牢,当姚少爷一使力,我便直直倒到了垫上。
我惊讶,倒吸了口气,再吸进的竟是姚少爷的舌。
我被他咨意的吻着,湿热的口腔,滚烫的笑,偏偏啃吮着我的唇却是凉的。
这是什么状况,我几近缺氧的大脑,根本分辩不出。
一吻稍歇,我大口喘着气,感觉到姚少爷全部的重量,这次我是真的被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了。
"阿微,我喜欢你,我会一直待你好的。"混沌中听到姚少爷这样说着。
衣服在扭扯中被褪了下来,有些凉,我瑟缩了一下。赤条条的肉身碰触着他所着的衣料,那种违和的感觉叫我很不舒服。
于是,我再次想反起抵抗,平日里温雅如普通书生的姚少爷此时却大力得骇人。更糟糕的是,他那过份灵巧的手抚过下腹,握住了我羞耻的部分。有些干涩的痛,却也有迷离的快意。可以说是心痒难当,我扭动一下身子,喉间发出的奇怪呻吟让我身己都吓了一跳。
热漫散开来,最多的是集中在脑后,让我整个人因为眩晕而混沌起来。
混沌到无知,混沌到无觉,这样的混沌一直持续到身后最隐私的穴,遭受手指的侵袭,异物感让我浑身发冷,我重新挣扎了起来.......
而我的挣扎,却让他更加激动,当巨痛来临时,我才发现手指离开后,属于他的部份没入了我的身体。
"啊!"我尖叫,用手推打着他。
他的吻却用力堵住了我的嘴,当我难以呼吸,忘记了呼痛,他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拂过,"我喜欢你,我会待你好的......"
痛渐渐麻木,而抗拒的力气也一点一滴抽离肉体,我渐渐地淹没在他的怀里......
5
"阿微,你很特别,我就是无法忽视,不知觉中,你已在我心上。"
我虚浮的思绪听到姚少爷这么说着......我想要回应,可是却有些困难......我想就着倦怠着身子,理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却是徒然。
"烟火停了,怕是快散了,来,我带你回房。"我被扶了起来,身上只披着单衣......走路时感觉有些怪怪的,不会很痛,却忽视不得。
他将我放在那张硬而别指望舒适的床铺上,又小声安慰了几句,是什么,我已是没有那么些精力去注意......当有人声响起,他执我的手先是一阵僵硬......然后慢慢松开,我尚未想明白其中意义,只是隐隐的心头有些失落。
那一夜,他柔声要我好好休息便走了。
我睡不着,精神却很疲,来不及想些什么......到是身理上不舒服伴了我一宿。
隔天,我手中的活还是要干,那些被宾客糟蹋了的院子,等着我扫。
我拖着酸疲的身体,行动得缓慢。张嫂看出了不对劲,疑惑的盯了我一会儿......突然有些恼怒的瞪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心里发毛,总觉得她知道了什么,却终是不敢问出口。
中午的时候,我回到房稍作休息,桌上竟全是吃的,还有珍贵药材炖出的汤。我就是知道那是姚少爷所为。
想想自己的难受都拜他所赐,他又失踪了一个上午,现下总算感受到他的关怀,不由鼻子有些泛了酸......
昨夜的一切是真实的,个中变故的存在,我也心里清楚的很......我想我是喜欢姚少爷的吧,因为最终都不是太责怪他......静下来时,耳里还老回响着那一声声的喜欢我。
思及此,我破涕为笑。
日子还是照样的过,我却有了个暗中往来甚密的少爷情人。
"啊......"我轻轻唤着,身体被大力摇晃,而没入我体内的凶器,渐渐炙热了起来,我听到姚少爷一声小小的叫,随后清晰感受到了他的爆发。
夜里,姚少爷常常偷偷来到这显少有人的院子,来到我这冷清破旧的屋子,做的不过是要了我这比他来得稍嫌瘦弱的男子的身子......
结束后,他会搂着我,说一些哄我的情话。那也是一开始,近几日,他却不说了,每每是完事稍稍给我清理一下,就拥着我一言不发。
一如现在这个样子,烛光下的他,显得若有所思。
咬咬唇,我还是决定问一下。"姚少爷,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他看我,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笑了。
"不能跟我说吗?"我又问,总觉得不太舒服。
"......,暂时,不能同你讲。"他叹息一声,有些迟疑的答我。
"和我有关吗?"我皱眉,直觉得有感到这样。
"小傻瓜,别乱想了。"他轻点我眉心,落下一吻。
"你马上就要走吗?"我瑟缩了一下身子,很不安,说不上那种感觉,也许是太久没有听他说喜欢......
"你不希望我走吗?可是不行,会被发现的。"他笑,然后松开我起身穿衣。
我看着他的背影移向门口,突然唤道,"姚少爷!"
他回头看我,可能是因为烛火不够亮的关系,他的影像看来有些模糊,"我喜欢你。"我对他说,只是想说出来......带着点企求的味道,企求什么......怕是我也不知道了。
"......"他没有回应,直到许久以后,我似乎是听到了一声早点睡......再然后便是木门带上的声音。
本来还是温暖的身子渐渐凉了,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我注视着那门,久久不能回神。
我扫着院子,远远听到些笑声,这是主院,只有老爷太太和贵宾会经过,出于好奇,我看了一眼。
是寒琳和另一个女子,好美的女子,柔的似水,娇的似花......没有动心的感觉,可是却只得承认,她真的很美。
巧的是,她也在看我......寒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我猜不是好话。看她们笑得不太纯良的样子......我突然对那种美产生了些厌恶。
又有声音,是男声,另一头站的是寒玮和姚少爷,我看着姑娘们小跑向他们......看着那很美的女子含羞般对着姚少爷讲话......
有什么浮上心头,理不清,却挥不去。
"阿微,你看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身后站着张嫂,她的态度最近对我很冷淡,招呼她也是不搭理,今日会主动找我说话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没什么。"
"阿微,你以前受的苦虽多,却是单纯的可以。为什么现在偏偏......姚少爷什么都给不了你。别像那些傻丫鬟一样,吃了亏终无所得。"
直白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又措手不及......我看着她,什么话也驳不了......却又感到委曲,委曲于自己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做,看别说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于是红了眼眶。
看着我,她叹息,"苦命的孩子呀,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
我摇头,却本能地不想知道。
"姚少爷的未婚妻,早两年就定了的,近日就要完婚。"张嫂的声音刺入我的心。
我痛,我才更肯定,我到底是喜欢姚少爷的。"他说......喜欢我的......"对张嫂说,还是对自己说,我已经分不清了。
"......是有怎么样。大奶奶作的主,你说他会选那女子,还是选你。"
我听完张嫂的话,对着那四人消失的方向立明奔了过去,听不见张嫂的唤,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的这个问题,我想让姚少爷亲自回答。
"姚少爷!"听到我唤,姚少爷停下了脚步,偏偏先回头看我的却是她的未婚妻。
"阿微,你找死呀,鬼叫什么?"寒琳满脸厌恶地骂我。
我的眼却死盯着姚少爷僵直的背,"我有话问你。"
"阿微!下去。"说话的是寒玮,他瞪我,却又有点提示的味道。我对他自小没好感,所以不在意,仍是坚持望着姚少爷。
"阿微,你下去。"
"张嫂说这位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可是真的?"我问,忍受着寒琳和另一女子不屑和厌恶的目光。
"......很多事我......"
"你会成亲吗?"我不想知道解释,只想要答案。
"阿微,好大的胆子,主子的事,可是你能过问的?你不走是吧,我找护院来让你走。"寒琳指着我骂。
不知哪来的胆子,或许是伤心伤得太透辙,连胆也伤没了,我没有动。
"小琳,你别多事。阿微你下去,别扫了我们的兴。"寒玮又说。
我有些奇怪,这次清楚觉得他在帮我。为什么?我不明白,也没有别的心思去想明白,不过隐隐地发现,他可能知道我与姚少爷之间的事情。
"姚少爷。"我又唤。
"......七天后我就成亲。就是这样......"
无情的回答,还有那无情的始终未面向我的身子......我听到了寒琳的笑声,突然意识到我和姚少爷的事,可能连她也看了出来......
我转身逃了,落慌而逃,狼狈不堪......回到我的小院,回到我的小屋,想到那笑声,我带着哭腔叫了出来......
6
到了夜里,本来还抱着希望,姚少爷会来对我说些哄诱的话儿,哪怕是不甘,哪怕是气,我至少还能相信,他到底是在乎我的......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明明身体累的要死,心里也是疲得要命,我却睡在那木板床上,睁大着眼,怎生也无法入眠。
想了很多,却说不明白,倒像极了什么都没想......
这种情形以前也有,却是哪次也不及这一次来得失落,还带着些扎人的心痛。
起身,披了外衣,我决定还是出外走走。
秋日的风没有冬天来得冻人,却也带着点阴寒。我瑟缩了一阵......竟有些想念起旁边有人相偎时的暖意......也许想念的也是姚少爷......甩头,我暗骂自己没用,决心不能再对那个男人动情了......忘情也许是难......但我至少可以叫自己不再深情......
我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然后坐到了径旁的大石上,看着那月,感觉这种景象有点熟悉,若是再加上不寻常的声响的话......
我听到了咻咻的风声,不寻常的风声,抬头望,什么也没有,再低头,不远处竟是站了个人,我一阵惊慌,从大石上跌坐下来。
"哈哈,好些年前,你可比现在胆大。"我听到了浑厚的男声,"阿微。"
意识到他认识我,我皱眉。看着他走近,那端整的长相,有几分相熟,即又不是全部......是岁月吧,只有岁月才会让一个人给你那种似曾相识,却无法肯定的感觉。"你......."
"杭英奇,我变化有那么大吗?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记得吗?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你在这里救下了我。"他走近我,只两步远。
我站起身,打量了他一会儿,健硕的身体,英气逼人......于是笑了,因为他曾是我真心想救下的人,"看来,你过得不错。"
"......托你的福,我在外流浪了很久,才找到了一直在找我的人......现在,报复的时刻到了。"
我皱眉,他那张瞬间闪过仇恨的脸,让我战粟了一下......这种近似杀戳的感觉,不是我所喜欢的......
"阿微,到时候你就不必在意你和寒家的一纸卖身契了。"恢复笑脸,杭英奇显得自信满满。
我笑......能得到自由故然是高兴,只是,有了今日的痛,我一下子高兴不起来。
打量着我,这次轮到他皱眉了,"阿微,你变了。"
我有些好笑,"是啊,变大了,变高了。"
他笑了,"这样看又觉得没变。开朗多了。刚才......是不高兴吗?"
我被说重了心事,垂下了眼,手不自觉得放在心口的部位,那里一直痛着......
"谁欺侮你了,谁让你伤心了?"
我讶于杭英奇的敏锐,望着他,也等于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想让我帮你报仇吗?"他问我,很认真。
正因为知道他是认真的,我才同样严肃地摇头,"仇啊,恨的,我不适合。我这人平淡惯了。只一间屋子,一片园子......这样的生活,就足够了。痛过了,伤过了......由着它慢慢愈合......不去执着。"
"......有些事是忘不了的,也不能由着它去的。"杭英奇这么说着,眼中又闪过愤怒,当然不是冲着我的。
"个人所想不同吧。"我淡淡地说着,不想把我的思想强加于他。
"......一间屋子,一片园子吗......"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这么重复我长期以来的梦想。
"对啊?是不是有些傻气。"我不好意思的问。
"等我处理了寒家,你可有处可去?"杭天奇又问我。
我摇头,"前两年捎人打听,弟妹和叔婶都不知去向了......天下之大,倒是真无我所去之所。"
"......那到时就跟我走吧......我给你屋子和园子......相信我,凭现在的我,你要的东西我给的了。"他对我说,靠近了几步。
这样使他看起来真心诚意......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报恩吗?是同情吗?我笑......寒家实力之大,不是别人能轻易动摇的,所以......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报仇能否成功,不管怎样,却还是说了声,"谢谢。"
他看起来却是高兴,很直露的高兴,很爽朗的笑,好像不介意自己的闯入被发现。事实上,在这样的院落里,在这样的角落中,他,是不会被发现的。
"那就说定了,到时,你要跟我走。我今天只是特地来同你照个面......那,我先走了。"
我点头,由着他面朝我,向后退了好些路,才转身,使轻功离开......
"阿微,我从没忘记过你。"明明人不见了,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但又不似以耳听到的,更像是用心体察到的......那种震撼,让我来不及去想,这话里的意思......
我没想到进主院,就看到了姚少爷。
他看着我显得欲言又止,到是我别开了眼......
"表哥!"我听到了寒琳的声音,再抬头时,只能看到姚少爷的背,和寒琳瞪我的冰冷目光。
看着他们离去,我叹了口气。
"聪明的话就忘了他吧。姓姚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传来这样的话,我转身,吃惊于寒玮会对我这么说。
"看什么看!我只是讨厌姓姚的而已......你怎会信他,小春红的事,也是他的帐。"说完,他径自同我擦身,仍旧是平日里的张狂表现。
我这才明白,昨日里他为何会帮我说话.......寒玮喜欢小春红,我倒是知道,只是小春红后来突然无故有孕,自杀了......不知为何,突然觉独霸王似的寒玮一下子有了些人性。
姚少爷吗......
"我是真的喜欢你,阿微......"脑中突然回想起他不断在我耳边呢喃过的话,此时却如针,刺耳又扎心。
苦笑,比哭还难看的笑......为逝去不再回的情意......
老爷和大奶奶最近火气很大,老拿下人出气,似乎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杭英奇,也许真是他的报复行动所引起的后果......我有些担心,有些后悔,怕他的报复牵挂太大,那时应该提醒杭英奇莫牵连到旁人的......
只是现在想这些,不过徒然罢了。
于寒家而言,唯一的喜事,怕是姚少爷大婚了......恰巧是同寒玮上赴任同一天,送走了寒玮,全家人又忙着办理姚少爷的婚事。
原来姚少爷娶的是知府千金的独生女,作为招赘,怕我此生同他再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在院里碰上,他看着我,我说了声恭喜,照例是寒琳突然出现把他叫了去。
大门外,看着他骑在马上,胸前扎着红花,一派喜气模样。我是笑了,因为我的祝福是真心的。
看着他越得越远,我却笑不出来了,心中有点痛,有点失落,为我破碎的初恋情怀。
杜杜滴果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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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没想到,杭英奇真的有这种力量,能够扳倒在我看来,强大到不可动摇的寒家。
看着老爷和大奶奶时尔心浮气躁,时而忧愁烦恼的样子,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杭英奇,想到了初见时他凄惨的模样,想到了他眼中每每燃起的仇恨,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而那一天,确确实实是来到了。
夜里外屋那些院落里响起了些吵杂声音,我从梦中醒来,跑出去观看,竟是火光。
红色的魔鬼,在不远处吞噬着一切......我听到了惨叫声,深深刻在记忆之中的惨叫声。
我退后了两步,身边有人惊慌失措地喊着,错愕之际,我被谁拉了一把。
"孩子,快逃吧。能逃不能逃,不过是命呀,命呀......"张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火光下,她哭了,是慌张,是不安,是恐惧,却也是太多太多的不甘。
杭英奇吗......我又想到了他.......
仇恨吗?为了仇恨可以牵连那么多无罪的人吗......
我在人流中往火势不大的地方冲,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直直跌倒,张嫂想扶我,却也一样被踢倒,然后我们躺着......先是一个人的脚,然后是许多人的脚踏在我们身上......痛......我看着张嫂的嘴角渗出血丝,想想自己也差不多了吧......
我会死吧,这样想着,我闭上了眼睛......仇恨啊......不知杭英奇知道我为他的仇恨而死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阿微,我从没有忘记过你......"在最后一丝意识里回荡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阿微啊,我给你的衣服补了补,快过来穿。"张嫂对我这样说着,虽然没有笑容,却还算是柔合的。
我笑着步了过去,却因为她染了血的衣服而怯步,然后,就在我的眼前,她被鲜红淹没.......
睁开眼睛,我没有叫,没有哭,但那种深层的恐慌和哀伤,却已深深印在我的心上......我有一种预感,我的醒来虽证明着我还活着,张嫂却也许已经......
"你醒了?"深沉的声音,来自我面前阴沉的老者。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很痛,但确实能动。"这里是哪里?寒府的其他人呢?"
"死了。大火烧得很大,本来你也会死的,不过英奇少爷却冲进火里把你救了出来。"老者淡漠甚至是含着厌恶的话语,让我觉得,他或许更希望我死掉。
"英奇少爷有事要办,所以我负责照顾你,然后把你送至我们的地方。"老者对我平淡的说着。
突然想到杭英奇承诺予我的一片园子,一舍小屋......那一直是我小小的心愿,现在突然有一种遥远的感觉。我沉默片刻,突然忆起了夜里的一切,火光,厮叫,还有拼命想逃,却仍旧是死了的那些于我相处十多年的人们......"寒家是你们所毁吧。"我问。
"不错。"老者的回答里没有一丝温度。
烧了整个寒府,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枉死。
我想起了杭英奇那双含仇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客栈,你先休息几日,等身子不痛了,我们就起程,英奇少爷还等着我们呢。我先去张罗点吃的。"老者说完,径自走了,对我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友善。
感觉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望着屋顶,轻轻叹了口气。
"......那到时就跟我走吧......我给你屋子和园子......相信我,凭现在的我,你要的东西我给的了。"
耳里响起杭英奇说过的话,当时确实有过感动,后来细想,更是动容,于是这话这声音这说话的人,就这样深深印在了心上,鲜明的一如昨夜火光下众生百态的痛苦......我闭眼,相信表情里有些痛苦,然后艰难地起身。
床头有身干净的衣服,相信是老者备的,他虽不喜欢我,可是对于杭英奇却相当忠诚。
我拿起衣服,费尽穿上。
我要离开......大火中惨死的人们,如果继续跟在杭英奇身边,相信我一闭眼就会看到他们......我无法无视,所以,我只有远离。
打开门,客栈的廊上无人。我有些蹒跚地走着,直到走出这个地方。
街上的人也少,我才发现是阴天,刚下过雨的阴天。
我呼一口气,"阿微......"
好像是杭英奇的声音,我转身望着客栈门前,空无一人......"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原来,杭英奇是在我的记忆深处说着话。苦笑,虽说我和他的相识相处太过短暂,但,我也确实不会忘了他吧。
是什么样的感情......谁知道呢......寒家那场大火以后,至少我认为,我和他,也只能思念罢了,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怀抱着淡淡的失落,我漫无目地的在街上行走。
我可能受了挺大的伤,出了这城镇,就有些吃力了。
而上天就像故意同我开玩笑一般,竟降下了又一轮暴雨。
显少有人居住的近郊里,我跑了几步,被什么绊倒。手心很痛,定是磨破了。雨势很大,雨声亦然。
我好像置身在只有自己的孤域里,这种感觉很不好,不好到让我想哭。
"小伙子,你没事吧?"女声,浑厚中带着直爽的气质,感觉好像张嫂。我抬头去看,视线却十分的模糊,正因为看不见,在意识涣散前,我还真的以为俯视着我的,就是张嫂......以为一切都未曾发生,没有杭英奇,没有姚少爷,我不过是寒家的小杂役。日子很苦,却忙碌到无暇去体会太多太多的心痛悲伤.......不会有其他的感情侵入我的内心......
"你醒了。"
又听到了这句话,不过这次说话的声音里有担忧有关心,我感到周身很暖,原来是被子正落在身上。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手拿针线的中年妇人,正对着我微笑。
温暖嘛......其实像我这样身世的人,要感受到这种温暖的感觉实在是很轻易。只要一个笑容,一句关慰,就足够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也不地是奢望罢了。
"小伙子,你伤得可不经,幸亏我们村的老医师医术高明的很,总算是把你救下了。你得好好休息,放心住着吧。我和我家相公会照顾你的。"
正因为说这话时,她的笑很自然,很亲切,很真诚。所以我感动......为她这样善良的行为。
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有了一种想要依赖这样善良的冲动,有了一种想要溶入这种善良的冲动。很过份,但我确实是开口了。"我......能不能留在这里......我无处可去,我会帮你们干活......所以......"
"留下吧。"她笑,放下手中的活儿,坐到我身边,"留下吧,这里本来就有许多外来住着。"
我感受到她的手抚上额头的温度,闭上眼,不知不觉笑了。
"还是想睡吧,睡会儿,睡会儿就好了。"
我从喉间发出类似嗯的声音,沉睡中,对于未来,我隐隐有了些寄希,平淡却温暖的日子......我一直在渴求着的东西,这次是不是真的能出现呢......
8
救下我的这对夫妇,都是淳良的好人。吴大和安嫂对我都很亲切。常常,那样的亲切,让我有一阵激动到想哭泣的冲动。
在那种温润的关怀下,我的身体渐渐痊愈了,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能拥有真样平静的美好吗?
能下床后,安嫂不会带着我在村里走走。
这是所隐密却宁静的村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那种纯良的笑容。这里的阳光不是很刺目,却是那样温暖.......连这里的空气,偶尔也会让我出神,好像置身逸境之中。
"椅子,搁这儿了。你坐会儿,呆会我来看你。"安嫂把我安置在菜园边上,对我说道。
"我没事,我都可以帮你干活了。"我有些心急。
"不成。得医师回来说你没事才成。"对于安嫂的坚持,我很是感动,却也知道依她说一是一的个性,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我就坐这儿四下看看吧。"
"成。"她笑了,然后忙着回屋整理。
我抬头望天,在寒府的日子总是忙碌的,有着苛刻根本就完成不了的活儿等着。在这儿的日子却是清闲的,闲到我自己都过意不去。
安嫂真的很好,一次夜里,她告诉我她有个弟弟早年失散,她就拿我当亲弟弟般对待。
亲人啊......我想到将我卖于寒府的叔婶,想到了那一双已记不起长相的弟妹。亲人于我总是遥远的,但安嫂却确实给了我那种感觉......
"医师回来了,医师回来了。"
突然有人这么叫道,小村好像沸腾了起来一般。本就不多人,地方也小,当然是很容易沸腾的。
我也有些兴奋,只要医师一句话,相信安嫂他们就肯让我帮着一起干活了。
我抬头张望,不远处是有什么人朝这边走来。
我站了起来,而安嫂也出了屋子,前去迎接......
"阿微啊,这是江医师,多亏了他你才......"
安嫂说什么我没听出,因为思绪不自觉地开始飘荡,飘荡于年少时最美好的那段日子,慈祥的夫妇,可爱温柔的少女,天真无邪的少年......
"江......"
"我们走吧。"比我高大的青年没待我叫出声音,突然冷淡的出声。
我吃惊不小,因为那眉宇,是熟悉的......六皇子,笑着命令我叫他阿威的少年,承诺过会回来看我的少年,就有着这样的眉宇。
阳光尤在,只是我不懂,为什么那脸上没有了透明般的纯净。
老者点头,不再多看我一眼,直直行过安嫂的屋子,行过这片菜园,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只有那美丽女子回首望了我一眼......
是怜儿吗?明明那样熟悉,我却是不敢认了。
"江医师和他的儿女们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必太在意的。他们可是老人。"安嫂不会明白我所受的打击,旁人谁也无法明白。
那段像梦一样驻留在我心中,神圣到不可侵的时光,如今此刻却有些扭曲了。
"回屋睡会儿吧。"我听到安嫂这么说道,于是我照做了。
梦里是那个分别的早晨,阿威抱住我,"我会回来的。"他说。怜儿在一边抽泣,紧搂着我送她的娃娃,一声声叫着"微哥哥"......
是什么触碰我的面,柔柔的暖暖的,带着点熟悉的味道。
我有些感伤的离别梦中醒来,看见的,是美丽却如水般娇柔的女子。
"微哥哥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她......然后是他身后的青年和老者。刚刚不久前,他们明明是那样一种态度,此刻为何却又用那种久别重逢地期盼神情对着我。
"阿微.....可是你吗?永威在我们看诊时就认了出来,我还不大相信,可是刚才看你认出我的样子......就知道是你了。你是阿微对不对?"
江御医坐到床边轻轻执起我的手,"你伤的可不轻,一定是受了更多的苦吧......."
那种亲切又关切的话语,温润了我的眼,我点头想表示我是阿微又摇头想告诉他们不算太苦,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问,"真是你们吗?"
"真的是微哥哥。"怜儿愉悦的声音之后,我感到一阵冲击,然后是暖,人体的温暖......
"阿......威......"我艰涩地唤,还有些在意他给我的强大陌生感。
"阿微!我好想你。"那种语调,那种情绪......我笑了,有些安心......记忆中的美好没有变,他们还是他们,我最最珍惜的人们。
"阿微个中缘由不方便给你解释,总之我们有难隐居于此,你千万不可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可知。"门外有些声音响起,好像是安嫂,江御医急忙这样说道。
安嫂开门进来了,我也迅速被放开。快到我不懂......我瞄了龙永威一样,吓了一跳,又是那种表情冷漠到无情的表情......阿威应该是纯净,不问事世,阳光般的少年......我皱眉,有些痛恨变故,他改变了我最最喜欢最最羡慕的少年.......
"基本上已经全好了。让他多活动活动吧。"江御医......我想以后还是称他为江医师来的妥当,这么对安嫂说着。
然后他们走了,没有再见,仍旧是怜儿回首望了我一眼......真的一切如故吗?我对着龙永威的背影,心里笼上些莫名的失落。
9
"阿微休息一下吧。"
我接过安嫂递来的水,对着远处还在种田的吴大挥手。
"来,吃些点心。"把蓝子摆在地上,下面铺一块布,我们三个席地而坐。
种地不似仆役的活儿,却也是累,但累的舒服。
我抹一把汗,往地上一坐,脸上不知不觉有了笑容。看着面前收留我的夫妇,由衷地想要开口说话,哪怕只是一声,"谢谢。"
"嘿,谢什么。"安嫂笑了,而面薄的吴大则羞涩地笑笑。
我已然将他们当作了家人,那种在一起极度安心的感觉,我遗失了太久,渴求却又不敢过于奢望了太久......于是乎变得特别容易感动,特别想要珍惜。
"江医师,好早呀,又是谁家有病人了?"
安嫂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本来见到江医师他们应是高兴的,偏偏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地不敢去看他们......说不清楚,只是每每想起龙永威那冷漠而不再纯透的背影,心情就有些凝重。
当然我知道,他们也会克意忽视掉我的存在。
我自知不能了解他们遭遇到的变故,但相信那一定是沉重的.......甚至是危险重重的......让他们不得不隐匿在这小村中,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耳里听见江医师同安嫂寒喧的声响,听见他们重新起步的声响,听着他们走远......那种有些失落的感觉重回心头。
累了一天,安嫂他们那间原本做仓库的后屋整理给我住了。离他们盖的屋子不远,但中间隔了条石子不平的小径。很像寒府那条的浓缩版,不是美好的记忆,所以,夜里,我不会想要走在那上面望着天上的月,那会让我想起寒府那些对我虽不和善却也是活生生的人们......然后我会想起杭英奇......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我本能地发现自己不过是太在意对方那一句,"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了。"
因为它在心上刻下的印记太深,所以才不得不去在意......
一天的忙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容易入睡,我没有想太多,没有堵太久,便沉沉进入梦里。
本以为,那会是一觉到天亮。
但意外的有什么敲击着窗框的声响将我闹醒。揉一揉眼睛,却看见有什么从窗外跃入。
"谁?!"我惊叫,下一秒却被一只手阻隔了叫声。
"轻些,别吵醒安嫂他们。是我。"
声音里再了没有少年的影子,是真正的属于男人的浑厚嗓音。我不再出声,看着烛火被点燃。
记忆中龙永威比自己尚年少一岁......为何如今看他,却比同龄人来得成熟太多太多。
"阿微。"烛火下他背对着我,轻轻唤了一声。然后转过来,那眼中闪烁着的眷恋和喜悦,让我有一种错身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眼,在这个时候,在我的面前,在只有我的地方,仍是多年前的眼。这个青年在这样的境地下也又重拾了往日的光辉。
"真想你。"我又接受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从没有忘记过你。虽然不能去找你,可是,我真的有一直想你。"
从没有忘记过你......
他是第二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却激起了同样的感动于我心头。
我的年少时光很痛苦,我常常遭人厌弃并人忽视。现在却有两个人一直记着我......也许这于别人没有什么,于我,却有着重大的意义存在。
他像个孩子执着于己物般紧拥着我。而我自觉,他又成了那个年少不经世事的少年,不由得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地轻抚他的背,轻轻地笑着说,"我也很想你。"
"老天又把你送回我身边了,真好。"他松开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是安心......不愿去多想他在有旁人时那种陌生淡漠的样子。我知道,那些才不过是假像。我那些珍贵记忆之中的阿威没变。一如既往地发着他的光亮。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忍不住还是问了。
下一秒我便后悔了。他的眼变了,深沉而复杂。有恐慌,有愤憾,更有着仇恨......那种仇恨的光芒让我想到了杭英奇.......
是什么让他也变得如此,我心惊却不敢多问。龙永威的身份是皇子,而他的变故注定与宫廷之类会有所牵挂吧......我也有些不安,但同样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可以过问的。
果然,他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有些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一样是有什么堵在心上一般。
也许,我还是希望他对我诉说些什么......与他一起分担,了解到他的痛他的伤,给他劝慰与宽解......更亲密嘛,也许我有些渴望这样,哪怕那也意味着我将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将被卷入他所经历的变故。
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也许他不希望我有危险,也许他认为我没有那个能力帮助他什么,所以什么也不必说。
想到后者的可能,我皱起了眉头,心上有了些酸楚。
"阿微。我能像过去一样,牵你的手吗?"他伸出手......
我看着他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紧张的脸,放声笑了递上我的手,两个像我俩这种年纪的男子如此牵手,或许奇怪,但对象是他,我则没有一点点的排斥。
"阿微......"他唤着我,却久久没有下文,他的手有些凉,我的却是暖的。
我喜欢那种感觉自己的体温分享给他的过程。
"听江医师说你一眼就认出了我,为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着。
"因为你的样子没变啊。还是一样的好看。"他说着,自己笑了,我看他有些脸红,心里抹上些暧昧的影子,却不怎么敢去细想,"还有,你颈上的。"
我这才想起一直挂在颈上,仿佛已是身体一部分的玉,了然地点头。想起离别时我给他的石头,不知,他有没有收起,有没有像我一样地在乎。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空下的一手,捧起腰间的锦袋,"看,这里面是你留给的宝贝。我坚信他是一种护身符,保有你我早日重逢的符咒。"
他的样子很天真,很耀眼。这才是我所认识的龙永威,莫明地我有些感动,于是眼眶有些湿了。
"阿微......"他紧张地唤我。
我摇一摇头,干脆把脸埋入他的胸襟。感觉他有些轻颤,然后,我的后背,很用力,很用力地覆上了他另一只手的力道。
而与我交握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直到天近亮时,直到鸡将啼时......我目送他离开,他回道望了我一眼,我也迎视着他.......那种感觉我想我会一直一直记得......
在村中的生活很是安逸。
偶尔与江医师和龙永威他们相遇,我们会尽量漠视彼此。只有怜儿还是忍不住在每次擦身时望了我一眼。
但夜里就不同。
明明很累,我却常常不想睡,直到窗框被扣响,直到有人跃入。
和第一夜不同,后来的夜里我们更多的是相靠在不算大的床铺上,很静,说不清是谁先睡着了,先醒的却总是龙永威,有时他舍不得把我惊醒径自离开,有时我自己醒来,望着他离开......很奇怪的交流,不像年少时那种追跑打闹的友情,却营生了一种别样的亲密感。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却也觉得它早已变得不单是友情这般透明,很复杂,就一如龙永威望我时虽仍旧闪光,却越发复杂的眼......时常光是想来,就让我的脑我的心都一样的热,散不去的热。
日子就在这样的白天如此的夜晚,不断地交替下过去,一算近半年了,而今夜我就迎来了自己第二十个生诞。
安嫂他们不知道,但龙永威却知道,多年前,我有告诉过他。我不知道他是否记得,却有些期待,于是我一如既往地等着他的到来,静静地等着,和平时一样。
10
10
等待中我稍稍打了个瞌睡,醒来却发现房中有人。
我一惊,再看到龙永威的脸时,安下心来。"来了,为什麽不叫醒我?"
他没有说话,我这才发现他的不太劲。他的眼里有愁,叫我不安难受的愁。"发生什麽事了吗?"我问,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叹息一声,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却是伴著笑。我看他从袋中摸了许久,然後拿出个瓶子放到我手中。
一般的瓶子,可是瓶子里却满是美丽缤纷的石头。"我收集了很久,我们分离有多久,就收集了多久。你喜欢这个的,不是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把它交给你了。"
那是我年少时的爱好,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玩。可是,看著那瓶子,我却是莫明的激动,激动到有一瞬忘了去不安。
偏偏仅是一瞬。我用最动容的笑对他言谢,然後,不由得认真看他,让他无从回避地看他。
".......阿微,我们可能要分别些时候。"
我吃惊於他的话,然後一阵僵硬。不想分开,不愿分开,这样的感觉比起多年前强烈很多,甚至强烈到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
但我又能做什麽呢.......留住他还是同他走,我......对他的过去,对他的遭遇毫不知情的我,有这个资格吗?
"阿微,你别难过,其实......其实......总之,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他拉住我的双手,可能是我的样子太过软弱,软弱到让他心急。
他的样子,是真的在意著我。我应该满足,只是,为什麽他还是只留下了这句话呢......我低头,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无理取闹般地开口,"又是这一句。多年前你也说过......可是,不是我流落至此,我们就不会相见。"
我的声音很轻。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用这般抱怨式的话语同他说话......我不敢去看他的反应,不想去看他的反应,却又同时期待著他能有所反映。
沈默......我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却无法去感知他的情绪,他的思想......那他的心呢?我知道多少,我又敢知道多少?
就在我帮思乱想之际,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的思绪飘飘浮浮,却在捕获那声音的时候,伴著他重重反弹回了心上,既而溶入血液骨肉之中......
"那......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有迟疑,却又混合著坚定......像是仍不敢肯定会不会後悔,却又已然下定决心。很复杂,但我知道,他的复杂他的挣扎,他的矛盾却全然是为我。
这让我高兴,甚至可以称得上欣喜若狂。我反握他的手.......不自禁地问,"我真的可以吗?可以跟著你们走,可以走进你的世界,你的生活,我有这个资格了吗?"
"你在胡说什麽!你怎麽会没有资格,你......我对你......你根本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甚至是我生命的一部份。"他在情急下的表白,是那麽样的真。
我的心情本应是很激动的,现下里却是冷静。好像那本就是摆在那儿的事实,就等著被揭出的一天。
情嘛......也许那种东西早就悄悄地注入彼此的心间,双方都一分不少。我伸手去抚他的面,想抚平他因为我现在自己想来都有些可笑的不安而发焦的心绪......
"你怎麽会那麽想的。"他抓过我好心想抚慰他的手,放在心上的位置,似乎想要单依靠如此的动作向我表达些什麽,他做到了,掌间感受到的鼓动是确确实实地存在著的,并且让我激动。
我笑了,有点自嘲的笑,"因为,你从不对我说自己的事情。我以为,你认为我没必要知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他摆手,显得无措却带著点委曲。"我是害怕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危险。老实说,我是不想同你分开的,但,你看,你现在的生活很安定很快乐......我在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利让你跟著我一起涉险。"
听了他的话,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一直在自顾自为对方烦恼著,就这样,差一点擦身而过......
现在的生活嘛......静逸而让人安心,有欢笑,有温暖,真的很值得留恋。这本是我所一心响往的......但,我所忽视的是自身的感情,是别些个的牵挂......现在,那牵挂就在眼前,我看了眼我们更像是相连在一起的手,说,"我跟你走。"
"阿微!"拥抱,是龙永威对我表达情绪最直接的方式,那种感觉一如他喜欢牵我的手一般,无需言语,对我和他而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闭眼,感受著他的体温,有些晕眩於这样的亲密举动。然後,我察觉到了,那双不安份地在我背上游走的手。
"永威......"因为叫阿威多少有些好像在叫自己一样,於是我改叫他的双名。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一种好笑又带著点宠溺孩子般的无奈口吻叫著他的双名。
他没有说话,呼吸却急促了许多。
我感觉到衣摆突来的冰凉温度,是那手......自己的温暖被汲取过去的感觉让我一时有些神迷,但很快惊觉,扭动身体想去阻止那手,却是徒然。
"阿微......我......我......"他接下来的话,被他自己沈封在施予我的激吻之中。
他显得激动而急躁的举动,让我在思绪漫游期间,偶尔会想,这近半年的夜里,我和他依偎之时,他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进一步发展的念头,却为我拼命忍耐。
为我......我被推倒在床,看著龙永威通红的脸,发亮的眼......有种好想温柔对他微笑的冲动,只是他扯开我的衣物落在我身上的吻,让我有些吃痛地皱了眉。
我由著他的手在身上游移,由著他的吻一遍又一遍扫在自己身上,有些应该留下了很深的痕迹......直到感觉他的炙昂在我的後穴游荡,然後是用力地挺入......
"唔......"我闷哼,咬住手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我看著他渗汗的额头,看著他执著的神情,好像对待孩子一般,有一种想要去宠溺的心情......我任他抽插著,摇曳著,直到感觉他的热情与激情满溢在自己的身体里......我嘴角含笑,有些倦了,眯眼望著他的笑,任其打在心上,我想,迎接我的将是个美梦。
11-12
"其实会匆匆离开寒府,确实是出了点事。当时只听说是我母后的在宫里出了点事,可是一踏足京城,才知道我母后犯的是杀头之罪......身为皇后的她分明是被人所谄害,但谁又在乎,很多奸臣立即倒戈向现在的皇后也是谄害我母后的蓉妃......不但我母后将被处以极刑,连我,也被贬为庶民.......然而他们仍不放过我这个差一点就是太子的存在......是江御医带着我躲了起来。
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京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就躲在那个伤心的地方......在那里,我母后被当街处死,在我面前被砍去了脑袋......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我挣脱江御医的手,冲进人群,然后我母后苍白着脸色,直到血洒在地上,那颗毫无生气的人头,就落在那里。我想尖叫,却被江御医捂住了嘴,于是那份惊粟与绝痛,就这样印在心上......刻在脑中......."说到这里,我感觉到龙永威的身体在轻轻打颤,我以为那是因为痛苦,于是安抚地揉着他的肩,抬头去看他的脸,心头一惊。
那是恨,仇恨就在他的眉宇间,就在他的心头上......我战粟了一下,这样的仇恨不由得又让我想到了杭英奇,让我想到了那种强大的报复的念头......"你,想要复仇?"
"不错......我要杀了那奸妃,还有我那个是非的父亲。"
正因为龙永威说这话时的表情是认真的,所以我才感到害怕。此刻的龙永威绝不是在我面前会澄亮微笑的青年,而是一个不惜轼父的复仇之鬼......
"阿微,我本不想同你说,因为害怕牵连你。但如今,你我已无法分开,所以,你必需要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今的朝廷黑暗腐化,许多老臣和新锐都想要颠覆它......,而我便是他们可以打响反皇名号的棋子,而他们则是我得以复仇的工具.......为此,我可以负上压政的恶名。阿微......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有你在身边,我就感到安心......"
我没有料到话头会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看着我的眼有情有期待,一瞬间的变化,他又是那个我所喜爱响往的阿威了.......可是复仇,想到夺政,就会想到流血,无数旁人的血......
我有些犹疑,隐隐为自己先前的决定感到不安......我无法原谅杭英奇害死寒府那么多人,就可以坦然任着龙永威进行他的复仇吗?
我低垂下眼,身体还被紧搂着。搂着我的,是我爱着也爱着我的男人......一个不惜与我走上不归路的男人,一个我不惜放弃眼前的安逸与他走上险途的男人.......
"阿微......"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有些不安的唤着,显得脆弱而无助。
我心疼,为他对我的执着与依赖,为我于他的不舍与爱恋.......
也许很久以前的那段少年时光,就像植入心中的种子,时间没有将其冲淡,而是助其壮大,就如此这般地指引着我俩的重逢,指引着我走入他的生活中,他走入我的生命中,就这样,我们密不可分。
意识到这点,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我对他将要做的事有多不安,却离不开他.....
我点头,在那种深情,不安,充斥着期盼的视线里,我不可能去拒绝。
这个夜的前半段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永威说要离开,我的悲伤难过,然后是彼此间的一番表白,结合......浅眠过后,他向我诉说着他的变故,我挣扎着却终还是无法走生他的生活甚至是生命,然后呢......我记不清了。
是激动,是激情,我们激烈地欢爱着,连时间都好似停止了一般。
其实我或许是希望时间就此停歇下来的,因为对于无法预知的未来,我仍是不得不去害怕。杀戳也好,复仇也罢,全都不是我所能适应的,却还是要去适应,为了与我深深相连密不可分的男人。胡思乱想之际我开始疑惑,在龙永威之前我真的爱过其他人吗?
我无法原谅姚少爷的背叛,不能接受杭英奇的手段,却选择与永威共赴血腥仇杀的征途......
"我爱你,阿微,我好爱你。"意识二度涣散的时候紧紧守着耳边留连不去的这一句,为了这一句,我整个生命都产生的变化。
一屋子一片园子,我所想往的,突而离我好远,好远......知道不应该却想起了承诺给我这一切的杭英奇,我对他是苛刻的,于是才会想起他吗?
真的是单纯的歉意吗?我不知道.......无暇去想,也不断告诫自己不应该去想......
不管如何,漫长的一夜已然过去。
天刚这,龙永威便将我唤醒,我被领去江医师那处......
"我要带着阿微一起走。"龙永威说这话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天生的王者气度吗?
我不知道,只是仍不习惯这样的他。
我偷偷打量江医师,他的脸色不好看,明明是慈爱的老人,此刻眼里却有着不认同和深深的忧虑。
我当然知道他的忧虑是什么......我的存在,他一定早已看出我的存在于龙永威的意义。
一个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媚惑他未来君主的男人,要参予他们的大业,很难不深忧不质疑吧......
我不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江医师对视,与是深深垂下了头。
但仍旧听见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你长大了,相信你会有分寸的。"
拐弯抹角,却也是很重的一句话,我没有听到龙永威回答,相信他的表情不会亚于我的僵硬。
"太好了,微哥哥,可以同我们一起了。"江怜儿却很是兴奋,执着我的手,显得兴高采烈。
儿时那种温柔的感触又拂上心头,我冲着她笑,时间没有给予她任何改变,这是我所庆幸的。
半个时辰后就要起程。我不知道去哪?不敢问,也不想问。从昨夜起我的去处只是龙永威身边罢了。
向安嫂和吴大告别,是感伤的,我很软弱,所以无法面别。
幸而他们都出地了,他们从不会主动叫醒我,但只要我一起床便会去地里找他们.......曾认为这是他们唯一待我生份的地方,如今却又为了这微不足道的生份松了口气。
吴大不识字,可安嫂懂。我留了封简单的书信,信里有感激有歉意有不舍,我将自己对纯朴生活的响往在这些字墨间挥发,好让自己一心一意地跟着龙永威离开,追寻另一种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放下信,又回了趟这些日子我住着的小屋,不是想带走什么,而是想要留下些东西,留下我心底对这样的日子最深的眷恋。一切是我的选择,我将无路可后退。
我明白,却还是决定离开,为了走出屋子我前面静静待着我的男人。
我冲他笑,然后小跑过去。他像年少时一样用力执住了我的手,我跟着他的步子走,这才想起其实我一直都期待着这样跟着他走,走入他的世界他的生命。
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我意识到他们这次离开仍旧是逃亡,坐上马车,抄小路行出村子,车里的气氛紧张,我却偎着龙永威睡意渐浓,也许正因为知道这样的安逸已然变得稀少,所以才抓紧着去珍惜,去回味。
"阿微,你后悔吗?"蒙胧时好像听到龙永威这么问我,声音是那样的惹人怜,于是,我似乎是摇了摇头。后悔什么?爱上他还是被他爱上,我无悔,至少这一点,我心里答得不带丁点的犹豫,而光凭这一点,我所放弃的一切已然值得。不管时间经历多久,我想这都不会改变。
我已过十九,而这十九年中的大部份时间我都在寒府渡过。外面的世界,除却安嫂和阿大住着的不知名的村子,对我而言,皆是无知。
而立在繁闹的京城街道上,我更是张大口显得不知所措。
一切皆是陌生,而隐藏在这陌生之中的危机四伏从江医师的紧张中我便能体察得到。
对我而言,唯一熟悉的,唯一安全的,不过是手里牵着不舍得放开的,那种温度,那种力道,那种情意相通的了然于心。我呼了口气,告诉自己为了所爱,应该坚强起来了。
若果过去的十九年的平碌对我而言是命,那么我相信等待着我的不平凡同样是命中注定,一如我和龙永威的相遇重逢相爱相守,我会害怕会犹豫,却不能去反抗。反抗不了命,也反抗不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
"不宜久留在街上,快去安置好的藏身之处吧。"江医师这么说着。
我任龙永威拉着跟在江医师的后头,我知道有人想要追杀他们,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不断地逃亡,不断地躲藏。想到这样的日子,我不由得会为龙永威心疼。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方便行动的地方。
龙永威他们回到了原点,是不是正预示着腥风血雨的开始,我不想往下想,只是一声又一声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坚定,要坚强.......
七拐八弯,京城不知名的街,隐匿的角落,有些冷落箫条的院子。我们的安身之所。
看着江医师上前敲响门板,三响一顿,再重敲一下。
门开了,一位老者神色紧张地探出头来,包括我在内的四人齐齐挤入门内,在院中站定,身后又是很重的关门声。
一系列的行动过后,我更有了那种危机四伏的自觉。
仔细想想颠覆朝政怕是世间最重的罪行了。
"老臣扣见皇子。"应门的老者突然对着龙永威跪下。
我有些不适应,去看龙永威,他却是一副从容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格外威严。"起来吧。郝大人,辛苦你了。你出来可有人跟踪?"
"有,不过,那人已经被杀死,换了个我的心腹冒充。如今京臣里的情的势大体都若我这样,反倒安全的很。"说这话是这位郝大人神色间有些得意。"各位大臣都准备好了,相信等正恩将军回朝有了军力,我们就可行动。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会刺杀些有危胁的人物,皇子只能委曲在这里躺藏一阵子了。"
"没关系,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急一时,有劳各位大人们相助了。"龙永威同郝大人打着官腔,显得出乎我意料的成稳。王者之风吗?我又在他的身上体验到了一回。
"出来太久怕也是不安全,老臣先告退了,安丞相会找时间亲自来一趟。再把具体事情告知皇子。"郝大人施礼。
"那好吧。细节我不管,只要记着,那奸后和昏君必需留给我!"我被龙永威的声音惊住,也被他仇杀的眼吓到。
复仇之火燃遍他的全身。我不是不理解,却忍不住不想见到他这种置身仇恨浑然忘我的样子。害怕吗?想到这样的仇恨里可能有的牺牲,我于心不忍。
郝大人离开,我发现龙永威正有些忧心地望着我。
"你的脸色很不好。累了吧,也是吓到了吧。你......我还是不应该把你卷进来的,是不是?"
他面对我时,总是那么澄亮的。澄亮到掩不住,话里的心疼,话里的不安,话里的企求。我摇头,给了他想要的安心回应。"单是累了罢了。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反力加重了我俩交缠着的手上的力道。
我看他呼了口气。那个王气十足的龙永威不见了,我面前的是个更天真更讨人喜欢的阿威。
"找个房间去休息吧。我陪着你。"龙永威说着就想带我离开,却被江医师叫住了。
"我自己去吧。我就在那间。"我指着围绕小院众多屋子里的一间,径自走了过去。
我知道江医师凝重的神色里隐藏着什么,事实上,走进屋子,在关门前我也确确实实听到了一声,"你们这样不行。"匆忙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我知道,我跟着龙永威会为他带来太多太多的麻烦,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容于世人,更不可能容于那些臣子。
似乎有急吵声,我庆幸自己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要坚强,要坚定,我告诉自己。情是我自己付出的,爱是我自己接受的,路也也我自己选择的。不能后悔,因为我被那个青年坚定不移,无怨无悔的爱着,得到了他的依赖,他的偏护,所以,我无路可退......
真的是有些累了吧,我迈开步子走向床边,猛然躺下,倦意突袭而来,耳边仍是不愉快的臣子和皇子间的对话,再也想不了太多,沉沉睡去。
什么在脸上抚过,细柔的触感带着适中的温度。我皱眉终于忍不住睁眼去看。
怜儿从可爱蜕变成可人的脸庞就在眼前,看我醒来,她调皮却不失温和地笑了,好像孩子一般。除了样子,时光没有在她的身上植入任何力量。
我感叹的同时,也向他温柔微笑。
"饭做好了。真是的,我从厨房出来,就听见爹爹和永威在吵架。爹爹那么大人了,还赌气不吃饭。永威在前面那小厅里等着咱们呢。"
说着,她拖我起来。我听着她的抱怨,心里真不是滋味。她那种天真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渐秽了起来。想想又摇头苦笑,我只是选择了真爱,选择了守在爱人身边,选择了为爱人所拥有,有什么污移的......或许会让我感到污秽的,是那段我至今不敢向永威提及让我不再不懂人事的往事......又或许真正污秽的是我这副男儿身躯,永远只能以男宠自居留在未来君王的身边,只会连带着让龙永威也背离了伦常.......
我和清透的江怜儿不同,我们之间有着很大的落差。而这样的落差竟让我有些心痛。
"微哥哥,你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病了吗?我去叫爹爹同你看看。"
我笑着回绝怜儿的关切。"我饿了,我们快去吧。"
怜儿点头称是,拉着我就往外跑。
天色已暗,看来我是睡了很久。厅里永威坐在那处,脸色说不上好看。
趁着江怜儿去端菜地当口,他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虽然很轻微,但我确确实实是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
我皱眉,他细小的不愉快也能让我心疼,很奇妙,但是心的确在不知觉中与他维系在了一起,体察到时,已然成了一体,不可分开。
"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我轻声问。
看来他的情也是长在我的心上了,他空下的一手抚过我的脸庞,却抚皱了他自己的眉间......"委曲你了。"
我摇头,想哭。不是委曲而是感动。
我也许是个容易动情的人,可是茫茫人生里却遇到了一心向着我同时为我动着情的他,足矣。
也许是相惜,也许是情动,来不及考虑场合时宜,我们的脸就这样相对着靠近,眼看即将贴合。
"砰。"
轻脆的响亮。我惊慌地回头,江怜儿的脸色在深沉的天色映衬下显得苍白。
我张口却来不及出声,她就这样开始孩子般无助地哭泣了起来。
第13章
"怜儿,你这是干什么。"我看着龙永威朝着怜儿步过去,想去拉她,却被她闪躲开来。
怜儿看龙永威的眼神让我一惊,是怒,是愤,是恨,也许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同在,对于怜儿只报着年少时的记忆的我,无从去细想去分析。
只是有些东西却清清楚楚扎进我的心里,女人的眼泪,生来就是男人的克星。
也许吧,至少江怜儿的眼泪叫龙永威慌了,却也让我乱了。
说不清楚乱的是什么,是我一向打心里重视的天使一般的怜儿哭了,还是先前还与我情深意浓的龙永威站在怜儿的身边手足无措,又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实在太完美太相配了.......
我知道龙永威是爱着我的,我明白他的真心,却还是会一边感叹他和江怜儿这样一个什么都比我纯比我澄,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女子那种天造地设一样的和谐.......
相形渐惭的我,一面耻于这种可以说是辱没我所珍惜不能放弃的感情的想法,一面别开了眼。
却挥不去心中开了头如泉涌的胡思乱想。
"你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太过份了,我恨死你了!"
我听着她大力对着龙永威叫喊,然后是抽泣和奔跑的声响,很快的,我了解到饭堂里只剩下了我们二人。
"怎么会这样的?"我听到他低语。那声音里有悔恨有懊恼,这些让我觉得他千百个不想让江怜儿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认知真是可怕,可怕到叫我撕心裂肺一样的痛。仔细想想龙永威说过爱我,说过我是他生命的一部份,却从未说过只要我一人......不管成功与否,他所是个王,总是很多人的主子,总是皇室的血脉。他需要妻子,需要后代......比起一个他爱着却只会让他遭受非议的男人,他更需要一个真正的女子。
"阿微,你怎么了?不要紧的......我会去找她谈谈的。"
多半是以为我也是因为彼此的关系叫江怜儿看了出来,也是因为那女子动人的泪水而惊慌,龙永威自认为很了解我的安慰,偏偏他并不知道,我的渐愧,我太多羞于启齿的心事......我和他之间真正存在着的被那份激爱掩埋却抹不去的差距感,不平等......也许我从未忽视过这样的事实,只是因为懦弱而不敢去细想罢了。
"你和她......"应该有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关系吧?我问不出口,却仍旧是忍不住用疑惑的眼去望他。
而他,似乎是懂了。于是别开了些眼......"没什么,你别管了。总之,我会好好和她谈谈。"
摸棱两可的回答,我听得出,他有事不想让我知道。我没有追问下去,害怕知道答案,也是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在自卑,我不想否认这种心态,却也对此无可耐何。
"应该还有些吃的,我去端过来。"这么说着,他似乎带着些闪躲的意味走出我的视线。我看着小厅的门口,突然感到陌生无助还有孤独。
想哭吗?
从小到大,这样的念头闪过我的脑际不知多少次了,却是哪次都不及现在此刻来得强烈。
我终是没有哭出来,说不上是坚强还是麻木,总之,我的泪水好像干涸一般,是越来越少了。
无语用过晚餐,直到结束,才得以听到龙永威开口讲话,"阿微......"听到他欲言又止的唤了一声,我抬头看向他,许久,才有了下文,"......你很在意怜儿吗?"
他话里的意思很玄机,我将之视为,我是不是在意怜儿与他的关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这是违心的,而他也看了出来。
同他能看懂我的言不由衷一样,我也能看出他的苦恼,还有他些微的不易发现的感叹......以及那声低低的"我就知道。"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知道我在意,为什么又不同我解释分析呢?为什么会显得克意有所隐瞒呢?
我终是什么也没有问,和他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出回了房间。我以为他会过来,却是没有。
很傻,但我的的确确等了他一夜。
他在江怜儿那里吗?
他会不会像搂着我那样轻拥着江怜儿轻声安慰.......想像中的画面美丽到让自己心痛。听到鸡啼的时候,我在院里听到了脚步声,一阵激动推开窗户,所见的却是江医师。
看见我时,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不满甚至看到了淡淡的可怜。
是可怜而不是同情。
我说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过去我的那种受尽苦难的处境另他同情,那么我现在待在龙永威身边永远只是怪异低下的身份则叫他可怜。
前者曾让我那么样的感动,后者却使我对这位记忆中一向慈爱的老者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近乎迁怒的情绪。
"昨夜我看着怜儿哭跑回房,永威不一会儿就追了过去,至今都没有出来呢。也许你不知道,他们两人很早以前就是有过婚约的。"
他突兀的话带着点扭曲的心态,而我无法掩饰的悲伤反映相信是另他有点满意却也是渐惭。他毕竟不是坏人,但他确确实实有意识地伤害了我。
"......我曾经很尊敬您的,把您当作真正的长辈。"我这么说道。
他似乎是吓到了,至少脸色不甚好看,然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永威是皇子,是未来的王,他不适何你,当然,你更不适何他。放下他,也许我真能成为照顾你的长......"
我没有把他的话听下去,而是重重地合上了窗。
呕气还是发狠,我不知道,只是感慨多年来自己以为早就磨平了的性子原来还是真正存在的。
"昨夜我看着怜儿哭跑回房,永威不一会儿就追了过去,至今都没有出来呢。也许你不知道,他们两人很早以前就是有过婚约的。"
江医师的话仍旧在耳边回响。
婚约还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无法抹杀的感情,龙永威无法向我启齿,不想让我知道的到底是哪一样,我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爱,更没有怀疑过我对他的......但是不却不得不怀疑,他所爱的他所重视如生命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人。
他是王,哪个王身边不是宫院成群。我应该不会介意的......我想我介意的是他们共同渡过的一起遭遇的那么长的岁月,在意的是我和江怜儿之间那种叫我自愧不如的落差,刺伤着我,让我痛的是我的自卑,是我的不安.......
跌坐在地上,我理清了情绪,却想不出方法去克制情绪,不久后,当唇边尝到了淡淡的苦涩,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叹,原来,我还是会哭的呀......
待续
第14章
抹去眼泪,我的眼泪没有在岁月中耗尽,却也是不多了。有时候哭出来也许更好些,像我这种连痛快哭泣都渐渐遗忘了的人,情感却会加倍强烈。就像此刻心头那好像就快要了我的命似的痛楚。
我叹了口气,终于听到了推门声。
"阿微......你怎么了?"
是错觉吧,龙永威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又或许他花了太多的精力去安慰江怜儿才至此,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没什么。"我答得冷淡。
"......你还在介意昨天的事,怜儿已经没事了。"他笑,本意也许是想安慰我,事实上却是伤害了我。"不管怎么样正事要紧。皇后那妖妇虽不知道我们联合众臣想谋反的事,却好像已经打探到了我们的行踪。今天一位老臣特意冒险过来通知我们昨天附近一直有皇后自己那亲卫队兵卫的身影,这屋子有密道,我们必须现在就逃。"
他突来的话斩断了我在这样伤心的情境下应该给予的反映。
事实上我想生气,想悲伤,想责难甚至想撒娇想无理取闹一番,至少用一切方法来证明我还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一部份,可是,我却知道,这,并不是时候。
危机,甚至生死都会只限于一线这间。
而已经开始自卑的我,是千万个不愿意在这种危急关头成为置他于危险之中的负担的。
我收起些情绪,点头起身,事实上装有我少许物品的包袱尚未整理开来,我找出它,示意我随时都可以跟着他们离开。
"密道就在江医师的房里,我们现在就去,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闯进来了。"
我只听他这么说着,然后由他牵着便往外跑。
江医师的房里怜儿也是在等着的。
不知何故,我没有勇气去看她,不单是为了我和她之间在我看来宛如天与地的落差,也是因为心里头挥之不去的有关她和永威之间无限可能性地臆测。
我一边无底自容,一边心痛着。
"微哥哥,你怎么了?昨天是怜儿不好,你别生我气。"
我想逃避她,偏偏她却不然。
我抬眼看她,澄亮而美丽的笑容便印入眼底,应该为她这样的包容和接纳感动的,为什么自己更在意的是让她如此改变的龙永威到底同她一个夜上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又或者承诺了些什么......
我斥责过这样的心态,却无力去阻止它恶化下去。
我挤了抹笑容,不再多说什么,也不想多说什么。
"不是闲话的时候了,快走吧!"
江医师的话打断了龙永威正想对我说的言语。
我含恨瞪了他一眼,而他躲过了,我叹一口气,却是无奈。眼又瞟向龙永威紧牵我的那只手......只有它,是我唯一能留在这个我已然深深爱着的男人身边的理由,只有它了......
密道就在床角下那些木板下,我们依次进入,而江医师善后。
昨天还以为暂有了落脚的地方,今天就不得不被迫逃开,这些年来龙永威他们所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连江怜儿这样楚楚动人的少女都显得习以为常。
下意识动一动手指头抚一下龙永威和我相连一般的那手,心情带着些怜惜。一个男人对所爱的人特有的怜惜。
密道很暗,昏黄里我几乎是畏着龙永威前行。
"阿微......"
突然听到他浑厚着嗓音这样叫我,我有些吃惊。
"以前逃亡的时候,除了惊怕就只剩下愤恨与不甘,只有这次,感觉平实而安全。阿微,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感觉的。"
也许是情到了不说出来受不了的时候,我该庆幸这里很暗,就这样我涨红了的脸终是没落入旁人的眼里。
这种时候,这样的剖白,让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先前的忧郁和痛根本是子虚乌有。
偏偏它是真正存在的,我还是不得不在意后面走着的怜儿,不得不去猜臆,不去悲哀,又不得不去接受,龙永威不会只属于我一人。就算没有怜儿,将会成为君王的他身边还是会有太多的女子留连。
我只是害怕,只有祈祷,他对我的感情没有冷却的一天,永远都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光明重现。是片林子,我对京城的地理根本一无所知,但龙永威却知悉,他告诉我,这是近郊的野林,躲藏的好地方,却同样也是觅食生存的难处。
"这片林子七拐八弯很难找到出处,我看我们是不能休息了,夜里怕有野兽出没,快些行,出了京城再作打算,沿路我会留下记号,方便支持你的重臣寻找。"江医师这么对龙永威说着。
我看得出龙永威其实很尊重江医师,多数事情都由着他去办,想想他为我多次与江医师争执却也是难为了。
我自卑的情绪似乎越发加重,特别是现在,我突然有种想法,除却感情因素。我的跟随也许不但对龙永威没有任何帮助,某种意义上甚至是种负担。
这个想法让我害怕,我再次静静去体味我们牵着的那手相融的温度,只有它真实而有深刻地告诉我我现在置身于他的生活中,安身于他的身旁,只需要一个坚定不移的理由就可以了,他需要我,我需要他,我们因为爱而彼此强烈需要着。
"累不累?"走了一会儿,龙永威突然这样问我。
我摇头,其实我的体力再加上一夜未眠,已然造成我的脚步越发沉重,但我不想成为负担,一千一万个不想,不愿,所以我否认。
"累的话,就休息。"就这样,龙永威再次为我推翻了江医师的安排。我看到原本慈爱的老人带着敌意看了我一眼。
我耸肩,有些恶质地听着他的叹息。
"怜儿你呢?吃得消吗?"
龙永威紧接着的问候叫我色变。很普通的问候,很理所当然的问候,可是我狭小的心却让我立即效仿着江医师悲叹着。
嫉妒,真是可怕的东西,如影相随,伤了你千万遍都不想罢休。
"我没事,都习惯了。"
江怜儿看起来确是比我从容很多。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为自己错过的可以和龙永威共患难的时光而不平,江怜儿有我没有的一切,而我有的只是龙永威不吝表露的爱,只是现下里我骄傲不起来,也许这样我有的东西,她也拥有。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吓到好想哭泣,可是我忍住了,为了那紧握着我的手的男人。
到了崖峰才知道走错了路,这时变故却发生了。
风,很大的风,伴随着的,是很强的杀气,连我这不会武的人也发现了。
"退后。"我听到江医师突然这么说道。
然后一股来自龙永威的强大力量护住了我,直直将我带向崖角的树根边,当然江怜儿也机灵地跟着。
机灵地不会给龙永威带来任何不便,而不是像我这样茫然面对事态不知所措。
来人穿着华丽,出手很快,连带着掌劲连我这边也能深刻地感受到。
这样的突袭让我吃惊,江医师会武功而且是高手更让我吃惊,可是,最让我吃惊的却是那突袭者......
真的很糟,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却没料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情境重逢......
杭英奇......
待续
第15章
惊讶的不单是我,江医师为对方比自己终是高超的武艺讶意着,而龙永威因为一时激动的样子诧意着,至于杭英奇,原本应该直直落在江医师身上的手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停下了动作,因为这样的重逢而显得震惊。
"阿微......"他唤,很多情绪参杂着,有与我重逢之喜,也有我径自离开带给他的那么些惑,甚至有些委曲,也许是为我负了他的好意,又或者猜到了我不谅解他的地方,这种情境里,我是不可能问他的了......
"阿微,为什么你......"见我只是苦笑命运作弄,没有说话,他又问,然后目光定定落在了龙永威圈着我的手上,似乎懂了什么。
而他了然的神情叫我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本能地不想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龙永威可能是看清了,我感觉到拥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杭英奇是什么样的表情会让龙永威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我有些好奇,但仍是不敢看。
"既便是这样,这个男人还是要死!这是我的使命不能不做!"
杭英奇这句话让我战粟着又抬头。杀意,杭英奇本就肃然的眼里满是杀意。
我惊慌,想到了寒府那场火,那场复仇之火,那是杭英奇所有的强大。
又有声音,我看着几个人落在他的身后,"英奇少年我们来晚了......是你......"
这几人中也有那天客栈见着的冷漠老者,也许他早以为此生我不会再出现在他或者他的主子面前,所以才会如此惊异。"少年,这可怎么办......"
"除了阿微,其他人......杀!"杭英奇是看着我说出这些话的,而我不能接受的眼竟有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让他的坚持有了些许的动摇,但毕竟是些许,他的命令不会改变。
我看着白晃晃的刀向我们逼近。
"走!"
稍作休息有所恢复的江医师挡在我们面前,吼道。
"英奇,怜儿就交托给你了!"话音未落,他已只身冲向那几个执刀的人。
竟管最近我一直迁怒于他,然而此时此刻我也不得不佩服这样一位忠勇的老者。
"走。"龙永威这么说的时候,我能听见他话里的痛。
我是被半拖着跑起来的,而怜儿则是完全边哭喊着边被拖着前行。
她再也不能冷静面对了,因为生还可能微乎甚微的那一个是她的父亲呀。
我为她心疼,也无暇去顾虑江医师把她交托给龙永威的话语。
冷静下来的我帮着龙永威拖着怜儿飞奔在这林中,身后有呼呼的风声,我知道有追兵。
"阿微,如果逃不掉的话,你就跟那个人走吧,不要记恨,好好的过活!"
风声里,我听到龙永威这么喊着。
他是一个自负且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我了解,所以才更能体会他说这话时泣血的心,更能理解他对我的那份深情......
"我不走,我说过无论到哪里都会陪着你的!"我也用尽全身的力量喊着。
我没听到他的回应,但是却又好像能听到他心底的鼓动,和我一样节奏的鼓动......
又是崖壁,我瘫软在地,无望了。
"别逃了,你死定了。"
我转身,清楚看着杭英奇执剑的手对着龙永威。
挡在我和怜儿的身前立着,龙永威说道,"不要伤害他们两个。"
"阿微自是肯定,至于那女子,我做不到。"
"......那我就不能束手就擒了,拼死也要保住怜儿。阿微,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了,带着怜儿跑。"这样说着的龙永威冲向杭英奇。
我木然地站着,耳边是怜儿哭泣的声音。
他说过要伴着我,可是却要我们离开,到刚才还一直被握着的手空落落的,他要我带着怜儿走。
虽然是另一种形式,但他还是选择了为了怜儿而放开我.......
我宁愿他对我说一起死吧,好过现在,他要我丢下他,我的爱人,带着他所重视的女人离开。
我知道不是计较的时候,可是脚步却移不开。
我的眼看着两个男人交手的光与影,他们曾离我很近,现在距离也是近,可是感觉却好远。
我看着龙永威越来越不敌,看着他中招摔倒在地,看着杭英奇抛下剑,掌又要落下。
我终于能够动作了,为此我一辈子都感到庆幸。
我挡住了半空的掌,我救下了我的所爱,就算是分离,我也想选择对他更有利的一面,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我没有着地,这才发现我是直直落下崖了,可是我没有直接坠落,我抬头,看见的是龙永威与我相连一般的手,我们爱的证明,我唯一的勇气和坚持,我最珍贵的东西......
"不!"我听到了哭一样的嘶叫,身体又是下坠,他不是故意松手,却仍是抓不住我。人生很多事都是这样不如意吧。
我想对他微笑,可是胸口很痛,从口中吐出的血似乎在空中飘散,死亡吗?
对此我还没有超脱到不会害怕,可是一切不是我所能掌控。
闭眼,却被然被什么撞击一下,又好似是被什么包围了起来,"阿微,别怕。"
熟悉的声音让我好像置身梦中,抬眼,圈住我的臂膀属于把我打下崖的主人。
你疯了!连这样叫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快得让我吃惊,身体被什么带动着移动了些,很大的冲击,好像侧面撞上了岩壁一样,几次碰撞之后,下落的速度慢了,但真的落地那瞬间还是好痛,痛到好像真的已经粉身碎骨一般,我闷哼,胸口更痛了,再然后......我不知道,因为意识已然飘飘荡荡不为我所掌控,唯一存在的还是那种惊讶,为杭英奇疯狂的作为......
"阿微!阿微!阿微!"
我是被一声声吼叫醒的,很痛,我动了一下,这才艰难地爬了起来,原本死里逃生的感觉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妙。
我寻找唤我的源头,不远处躺着那个男人。
"疯子!你干嘛跳下来!"一口怒气聚于胸口,我大声骂着。
"呵......咳咳......与其被着错杀你的痛过活一生,还不如和你一起死来得痛快,阿微,我......."
"不要说!不要说!我不要听,什么也不要听!"我像个孩子般嚷着。我害怕杭英奇要说的话,因为我多少知道那是什么......他要给我的,我不能取,他想要的,我也给不了,所以我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
"......好,我不说了......"
我听到他的妥协,同时也听到了他沉重的叹息。
胸口好痛,我已分不清是肉身的疼,还是心头的痛了。"你没事吧?"我吸一口气才问。
"很糟,事实上我能动的好像只有这张嘴了。"
"傻子傻子傻子。"我的痛随着他的叙述而加巨,我吃力地移到他的身旁,天很黑,月很淡,我却清楚看到了他惨烈的模样,而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任满溢却又朦胧的悲和痛就此蕴染开来。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他深沉的说,本是句玩笑话,想来他也是没有说笑的心情。
"就夜就这样吧,天亮了再想办法。"
我点头,也管不了他看见了没。我们毗邻坐着,好像靠得很近,却没有任何地方碰触在一起,偏偏呼吸却混淆的分不清彼此,我抬头看着月,痛,让我无法露睡,让我甚至感到烦闷。
"你还是不该跳下来救我的。"我有些迁怒地说。
没有回应,但我却知道他并没入睡......叹一口气,我想这个夜里,我们谁都不会再开口说些什么了。
不想说,不敢说,也不能说......
待续
第16章
一夜未眠,当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我的心却低沈得厉害,当然,痛楚也紧紧纠缠其间。
昨夜我还是把杭英奇的伤势想得太轻了。
干涸的和新流出来的血染了他一身,惨白的脸色,惨淡的双唇,因为没有交谈,我也不知道他何时已然意识混沌,当一声声叫唤无法唤回他的神智之时,我已是稀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怎麽办......我环顾四周,荒郊野岭,杂草被看似无尽的林子夹在正中,勾起我心中与焦躁等量的绝望......
"杭英奇,喂,杭英奇!"我大声叫著,他的眉皱了皱,但仍是没有睁开看我。
我的身体其实也很痛,好几处都擦伤淌著血,也不知是不是伤著骨头了,右脚踝痛地厉害,我试著站起来都没有成功,更别提拖著杭英奇走动了。
怎麽办......就在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远处似乎是有了什麽响动。
歌声,很奇怪的歌声,我无法理解为何这个时间这种地方会有人的歌声传出,我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这是希望,无论是我还是杭英奇唯一的出路。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我近乎嘶喊著出声。
歌声骤止,许久都不见动静,以至於让我绝望地以为一切只是我情急下的凭空幻觉罢了,以至於,当林中那抹渐大的人影越发清晰,最後活生生的男人站定在我面前之时,我都不敢去想像它是真的......
"你......们没事吧?"
粗布衣却还算干净的男人瞪大眼看著我,用淳然的关切之情这样问著。
我松了口气。我过去常会责怪命运的不公,近来却总是在绝路感叹命运的眷顾,至少,我碰到的都不是坏人。
"救救我们。"我的哑子在松懈的那一刹那就沙哑了,哑到连求救都显得艰难。
我看著他向我们走来,激动不已,这份激动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感觉视线被得狭窄而模糊,然後是一片漆黑,这才在意识抽离的最後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到了极限。
当久违一样的阳光刺入眼底,我知道,自己是活了下来。
我来不及高兴,因为心里牵挂著另一个人。
我起身,疼痛似乎已然消褪。我欣喜地掀被想站起来,可是右脚触地的那一瞬间,巨痛漫延周身。
我痛得差点呼痛,不支之余,硬是与地面碰撞。
"哎呀,你怎麽起来啦。"我听到苍老的声音,却同时感到一股强大又迅速到让我晕眩的力道,将我支撑起来。
定睛一看,是杭英奇。我忘了疼痛,由衷地高兴,甚至像个孩子般嚷嚷,"你没事了?太好了!"
他却没有我想像中来得高兴,看著我眉头紧锁。
"没事?我儿子带你们回来的时候,这小子内伤的就差半口气了。幸好遇到我,要是别人,哼,想救活都难。不过他这伤治好了也就没事了,到是你......"
我看向门口,说话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而她话里隐藏的含意和杭英奇凝重的表情,让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不想去明白什麽,我看著自己的腿,心似乎凉了下来。
"别瞅了。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骨头似乎是碎了,痛应该会稍稍消去,只要你不去使力,就是......哪怕是能走,可能也是瘸了。"
"瘸了......"我尽量让自己重复这话时轻描淡写,可是我的音调在颤抖,我承认自己不够超脱,我承认,对於这样的现实,我会难过,我会不安。
"那也是等你下地的事了。别问我什麽时候能下地,我是不知道的。"
我该感谢老妇的直接的,至少她不会让我空抱希望,直接绝望比起希望在失望要好的太多了吧。
我欲哭无泪,只觉得一下子生气从体内抽离,有气却无力。
"阿微!"
被紧紧拥抱住,我来不及推开,似乎也没那麽在意想分开。
"阿微......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永远,所以,阿微,你不要怕,不要怕......"
我知道他说这话不是自责,不是愧疚。哪怕今天是别人将我错手打下崖,他还是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照顾。不能回应不该回应的感情,我已欠他一大笔了,我有什麽资格还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就守著我这样一个不能行走的男人......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需要勇气和决心,而那些似乎源於我害怕得不敢去承认的一种感情,一种已经不算是友人或是别的什麽无关紧要的存在所能从我内心深处获得的感情......
"你走开,我......恨你。"
紧拥我的力道逐渐消失,而那种温度不残留在身上,慢慢渗入皮肤,融入血里,流进心脏,痛!
"阿微?"我的反映定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里的颤动,於是知道了他被我伤得有到底有多深。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困惑不安甚至是在向我祈怜的表情,却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又遍勾勒他的这些神情。
吸气再吸气,这是我唯一勉强维系平静的方法......"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恨你。"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却能想像他所受到的冲击。这种时候我宁愿选择不那麽了解他的心情他的伤,那样的话,想来也会轻松许多,可是就是知道,所以,我也受了伤。
许久以後,我听到了奔跑的声音,在这个屋子外面,我听到了伤心欲绝的叫声,那叫声相信很久以後,也一样会残留在我的耳中,回响在我的心头,深深扎进我的心窝......
"你这是何苦。"原来老妇还在那里。
我看向她,而在她漆黑而有些深不可测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又哭了,这次不是为了龙永威,而是杭英奇......
待续
第17章
"很晚了,你叫外面那个别站了,院对过那屋里我儿子正在吃饭,让他多少一起吃点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不是你开口,他是不会动的。"
我没有多看一眼老妇放在我床边桌上的食物,天是真的暗了,而我也知道,杭英奇在我的屋外站了一天。
我是真的伤着他了,所以,他抱着那些个委曲,站在那里再也没有踏进屋中一步;也许他内心深处也是负疚的,而对我的情也足够深厚,以至于让他既便是被我伤着了,却仍是守在那处,不肯得离去;又或许,他等待的是一份宽恕,渴望要这样一种自虐而又坚持的示弱方式来获得我的原谅;若我是真的恨他,无论他是以何种心态苦苦站在屋外守候,我都会不吝于笑着亲自迎接他进屋,可是,我不恨他,我太在意他,在意到光是他那一声会照顾我一辈子,就让我害怕惊慌只有用这种伤人的方式让他打消念头。
所以,我不能够心软。
"喂,小子,你现在说话的力气总是有的吧,我问你话,你怎么说也出个声呀。"
老妇这样催促着,我没有去看她,更不可能说话。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这样半躺着,一个眼神,一句言辞,都有可能出卖我此时的心痛如绞。
"真是受不了......"老妇念念有辞的离开。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大体是老妇正逼迫着杭英奇去另一间屋子吃饭他不从罢了。
我不想仔细去听,我做到了徒劳的一半,脑中不去记录那些字组在一起的意思,心却伴着说话的人显得紧张。
待一切平静,我呼了口气,我知道不知是什么方法,总之老妇把杭英奇拖走了。
这样很好,撇去我心里的失落空洞,就此被杭英奇放下,真的很好......
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确是因为饿。
人总是这么无奈,哪怕今天觉得生命了无生趣,毫无意义,那些生理自然的需求却总是存在着的。
我看了床边桌上的饭菜,天仍是暗沉的,不知是谁细心地为我留了烛火。应该是那个表面直爽的老妇吧,虽说只是刚相识,我却总能发现她细腻的地方。
说是桌更像是几,离得很近,所以我只要稍稍移一移就能拿到碗筷,当发现自己为这样细微的地方松了口气的时候,才明白下意识里我已然把自己视作残废了。
只是细想残这一字代表的含意,还是会心浮气躁,暗怪世事弄人。
饭菜都凉了,可是味道却不错,又或许是自己真的饿了,总之很快的我就消灭了那些食物。
重坐正身体,睡意全无。
以前在寒府,也有睡不着的夜,多半是在寒冷的时候,而不是像今夜这样温和而还算舒适的情境。
睡不着就会出外走走,曾是一种调遣的方式,如今,因为我这右腿,是该取缔了。
我叹一口气,仰望上方,找不到聚焦的地方,一如我这颗心,悬浮不定,没了最初和龙永威出村时那样的归属感。
永威......虽说是迟了些,但我是终究开始想念他了。
我知道江怜儿对他很重要,当然也知道自己亦然。但我和怜儿谁更重要,我却一下子无法拍胸脯保证是自己。
落到现在这样,我倒希望永威更在乎的是怜儿。
他以为我死了,而身已残的我也不打算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一个负担,于是我,他,还有怜儿的感情纠葛应该算是不了了之了。永威他......无从选择只有怜儿,所以,我是很真心地希望,他比起我更在意怜儿,这样的话,他才能轻松快乐的过下去。我爱他,所以我宁愿他最爱的不是我......
我又想到了年少时的那些情景,怜儿也好,永威也好,那时在我看来都是清澄到会发光的,他们才是最般配的吧,虽然我对永威的爱使我现在都不能诚心去祝福他们永结同心,但却足够我在心里祈盼永威对怜儿也好,怜儿对永威也罢,至少能让彼此幸福下去。
那杭英奇呢......
我知道自己对他真的是很不公平,不能谅解他的复仇的是我,于是我亦然离开;等到再见之时,我已然接受了同样一心报仇的永威,所以什么也给不了他,连让他把心情把感情全部说出来都不行。
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让他对我死心,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我会有不舍,但是也会真心去祝福,所以再他丢下我离开前,我只有先伤害他了。
要伤害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力有限,似乎已无法去考虑如此深远的问题,我只是急不可待地想斩断我和他虚浮又真实的牵绊。
我听到了脚步声,于是赶快躲进被中,闭上眼睛。我不想和任何人有交流,因为我所有的气愤所有的恨不过是真实前的掩饰,我怕一不小心就荡然无存。而且,夜深才敢踏足房门的,怕是,只有一个人了......
是他,我有些紧崩,那呼吸的声音源自杭英奇,我就是知道。
我感觉他步到了我的身边,尽量的轻,尽量的缓,当他定住,我感觉时间空间全部都静止了,连呼吸都不存在了一样。
然后我的额头清楚感觉到颤抖却轻柔的碰触,那只阳刚而有些粗糟的手小心翼翼的覆上,像是不断在向我剖白,他主人的心已被我伤坏了,伤得把所有心绪都藏了起来,却还是放不下。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口那种痛太过强烈,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总之我听到了杭英奇试探性地轻声唤,"......阿微?"
我紧闭着眼就是不给回应,明明没那么久,却又感觉过了好久,我听到了沉重的叹息,手抽离了,我以为它的主人也会跟着离开,我等待着,但却清楚地知道,杭英奇就在身边,好近好近......
是什么......是什么敲打在额上,轻若羽,却那样炙热,沿着我枕得倾斜的面从额头缓缓下滑,滑入唇中......是苦是烈,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忘,都不能忘,这种味道,属于一个叫做杭英奇的男人的......眼泪的味道......
和跌落山崖的那一夜一样,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却都是清醒的,清醒地一边感觉夜的流逝,一边希望时间能过得缓些,缓些,再缓些......
待续
第18章
时间永远都公正地走着,天总是会亮的,感觉空气中属于杭英奇的温度消失,属于他的气息却残存着,我睁眼,然后,久蕴的泪就如此涌了出来。
唇里热烈的苦涩味道满溢在口中,扬洒在心上,融入血里进入骨头,仿佛是对我整个人生做了烙印。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永远忘不了龙永威的话,也一样不会忘记杭英奇。
但我想,我不再愿意属于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我自己觉得不配。
一间屋子,一片林子,平淡人生,那才是属于我这种人的吧,但怎么想那都不会属于他们,所以我们三人的人生终有分叉,我,会是最最走不远的那一人,所以,不再会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所交集。
我吸了口气,不是自艾的时候,我唯今应该做的是快刀斩断我同杭英奇不可能、不应该是"永远"的交集,必需快,在我的心被那种深刻情意动摇之前。
"吃早饭吧。他还在外面守着呢,多半是怕你万一想通了会叫他,又可能是怕你哪里又不好了不能急时陪你。小子,你不说话也就算了,老是板着个脸做什么。你这心事,要不是门外那小子是急疯了,早看出来了。"
我听到老妇那么说,抬头看她。她的个子还算娇小,说话却直率得呛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对她心存感激,可是此时,我连笑着说声谢都做不到,我的心情根本让我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我光是想到杭英奇这一整天又是守在屋外不肯死心,我就心浮气躁,又痛又急,却也是满心满腹的无可奈何。
"你呦。有个人照顾有什么不好,我老婆子想找个人这样照顾还找不着呢。"
老妇又说。好烦,好躁,好忧,好痛。我别开头有些恼她的咄咄逼人,她却像是没看出我的心事一般,继续说着,"外面那小子也是痴,是我就不对你这无情的小子那么痴。"
"若他是你到是好了。"这可能是我对这救下我的老妇所说的头一句话,根本谈不上友善的一句话,原原本本展露我情绪的一句话。
"做人有时候不要拐弯抹脚想那么多,对自己老实对人家也老实,不就皆大欢喜了。"
我吃惊地看着老妇,看似简单的话里,其实我知道,蕴含着很深的哲理。但那毕竟是哲理,我这个凡人烦恼太多,怕是只能感慨了。
"谢谢。"不管怎样,她在安慰她在劝说,我还是听得懂的。我苦笑着这么说。
"还不如哭着好看。"老妇这么说着,或许也是认为我是说不通的了,摇着头离开。
不久后我又听到了她和杭英奇争执的声音,突觉这老妇很是善良,相较之下,我似乎又变得无情冷血了很多。
"我就是要守着他,守一辈子我都甘愿!"
杭英奇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刺进心里,他要如何才能死心,他又要如何才肯放弃我不要我,而他的痛苦,我的痛苦,是否有个止息的日子,到现在,却也是个未知。
想到这里,那种苦闷参杂着痛的心绪就这样排山倒海一般浮涌在体内,无处宣泄。
这场无情绝义的戏码,我还要演多久,正因为很多事无法预知,我才会焦躁不安,总觉得体内有无数场洪流,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出来。越是害怕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早上还是那么坚决,到了现在,我却不知道我和杭英奇的以后究竟会变成怎样一种局面了,一切都好复杂,复杂到连我这个人都变得无法理解了。
一天,两天,三天。
腿痛尤在,杭英奇的苦守尤在,我心里的苦闷痛楚尤在,空气中都弥散着抑郁的气氛,我想再如此下去,也许我会奔溃。
"他还在外面一边自我惩罪一边等你。就等你开口原谅他。这日头可算是厉害,他又不到日落西山,你窝了铺,绝不会进滴水,你......"
"别说了!"我吼,大有把气发泄在善意的老妇身上,我沉浸在自己的苦闷之中,连她和她儿子的姓名都无心过问,连日来我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把杭英奇从自己身边赶走。
我知道我这样僵持着口称自己恨他,不肯见他,一天比一天将他重伤。但比起拖累他一生,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需坚持下去。要坚持多久?又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烦躁难安。
"你呦。"和前两天一样,老妇怎么都劝不下我,当然也劝不了外面守着的那一个,她只是受我们影响,不知不觉之中叹息的次数越发多了。
"对不起。"我垂头丧气地说着,自我厌弃的情绪更甚。
"这话对你自己,对外面那个说去吧。这一切关我什么事,我只要证明自己医术高超,救了你们,让你们生龙活虎的活下去就好。也算我和我儿子人不坏,你们只要不走,一口饭总是有的,你那腿上的药我也会天天换的,要是谁觉得呆不下去,我也不会强留,你们的事呀,我算是不想管了。"她叨念着,把饭菜放在我伸手可及的位置。
"你是好人,真的,"我看着她,发自内心地如此赞叹,"等我脚能下地了,我不会拖累您的,至于他......很快就会走的。您的大恩大德,往后若是有用得着我这废人的地方,我一定尽心尽力加以回报。"这么说完,我没有看她。
我以为依她的性子,多少会损我几句,可是这次她却没有立即开口,许久,才听到她的声音,"外面那小子好手好脚我可不管,你,往后就留在这里吧,有你饭吃。也不让你白忙活,你好了可以帮着我整药。"说完她不等我的回答径自离开。
事实上,我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是真的十分感动。她是好人,不仅该感谢她,也该感谢上苍,一次又一次给了我可以选择平凡过活的机会。
我会留在这里吧,让杭英奇受不了我的铁石心肠,头也不回地离开;让龙永威以为我死了,毫无顾虑地进行他的复仇大业。
而我,就在这里,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
就这样吧,我一遍又一遍对着自己说,强硬地忽略那些放不下的忘不掉的......就这样吧......
待续
第19章
谁也没有想到天会变得那么突然,无情地一如我这般铁石心肠。
大雨敲打地面的声响,清晰地流入我的耳中,而我已接近洪爆的心潮在这声音的推波助澜之后,就快突破最后的堤坝,而那个考验我决心的男人,为何还能那样无畏地站在雨中,他等的到底是什么......我收回那些本就是演给他看的恨意,还是想让我深刻明白他对我的情我的义......
从下雨起,我也开始在思索一个问题,我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对我死心不会被我拖累;还是终于找到了借口不用去正视他那种强烈甚至是舍己的感情。
我这样地狠心无视他无声的求饶和剖白,究竟是想利他还是利己。
时间稍许的流逝似乎让我想得太多,多到已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搞不清自己是在牺牲还是在伤害。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在动摇,假意示恨的坚持动摇了,不该不能对杭英奇的感情有所回应的原则动摇了......
我将自己蜷在床脚,轻轻颤抖,我在怕什么?
杭英奇,我自己,还是我们彼此间不但没有决裂,却越发浓烈的那种暧昧。
我拼命地去想龙永威,无论想多久想几次,我知道我和他之间自少便生得,在时间的长流中根深蒂固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那为何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同我一墙之隔的杭英奇呢?
越是想将他推离,却越是在意,我怎么能,怎么可以......
我爱永威,杭英奇爱我,那我呢,我在意龙永威对我的情,却也忽视不了杭英奇对我的爱意。
也许从他对我说从未忘记我,从他跟着跳下崖的时候,他的情我就注定没有资格去无视。
我鄙视自己的多情,却也痛恨自己这几日来的无情,我快垮了,也许就在明天,下一个时辰,甚至下一秒钟,我就是知道。
"啊!"我叫,试图想解脱,可是,无论怎么样我都是解脱不了的。我挣扎着动作,然后直直跌落下床,好痛,我撞到了头,天晕地暗之间,两张面孔在我眼前交替着。
龙永威也好,杭英奇也罢,我该抽离他们的生活,却不甘心就这样完结。
"阿微!"我听到杭英奇的叫声,头撞进他的胸膛,发黑的眼前完完全全陷入了黑暗,连同生命似乎也是终止了一般......
随后,混沌又也许是空白间,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哭了,哭得很大声,很大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阿微,阿微,阿微......"
也许是错觉,也许杭英奇是真的受了我的感染,我耳里所听到的他的声音,多少也带了点哭腔。而这一声声唤,让我黑暗的眼里似乎出现了血光,我只是分不清,泣血的是我的心,还是他的,又或许两者都是。
"你走吧。我和永威,甚至在永威之前也已经有过情人了。"我把不敢在永威面前承认的事如数说了出来,我试图谪毁自己,心里虽然一直喊着不要,我的言行却想让杭英奇讨厌他。
"阿微,阿微,阿微......"
从他的声音里,我可以清楚而肯定的知道,他很痛苦,但他搂着我的力道却没有丝毫的消减。我不明白对于只见过没几面的我,他的执着到底源自何处,我只是陪着他一起痛,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他放不开手,我却不能反拥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我哭累了,无声任他搂着,倚靠一样在他的身边,时间因为精疲力尽此时也显得苍白无力,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僵持着罢了......
"你爱着龙永威吧。"
屋外的雨声依旧,被它纠缠太久的耳膜,缓了些才接受到杭英奇所发出的声音,消化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迎接迟来的僵硬和轻颤。
他这么问,是要放弃了吗?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痛难当,矛盾快让我的理智奔溃。
但我还是狠心回答了他,"是。"一来是想让他放手,二来,在我和永威的感情之间我实在不能违心作答。
这次换他紧绷着轻颤。
叹息,是苦是痛是不甘是恼怒,我不懂,也许连他自己都快分辩不清了吧。
"阿微,让我留在你身边,我离不开,你知道的,我离不开。"
"我不知道。"我一直躲在他的胸膛间,依赖着那种隔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我该庆幸这样的依赖,所以我倔强地刺伤他的感情时,他就看不出我的痛了。
"不管你知不知道,总之,你这腿是我害的,就当赎罪好了,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什么也不要,只要陪着你。"他一样的逞强,明明是痛,却还是坚持。
"那你的复仇呢?寒府那么多人的性命,我永远不会苟同。你选择了复仇,就请不要选择我。"我拿出最后的盾牌说着谎话。
我到最后还是没办法对杭英奇公平呀,我能一心陪着龙永威轼父反朝,却不能接受杭英奇的复仇。我知道这一句为难他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我最后拿来回绝他的借口。
沉默。我在暗处苦涩的笑着。
平凡属于我,但永不会属于龙永威和杭英奇。他们眼里偶尔闪过的仇恨早就告诉我这样的事实。我也希望杭英奇放不下,但现在他真的放不下了,我又为何有失落存于心间。
阿微啊......你真是这世界上最最自私,最最虚伪的人儿了......
"寒府的人不是我杀的。是姓寒的自己烧了自己的宅子,为了让我以为他死了。我正在追踪他,因为他于我有杀父之仇......我......"
不是他......杭英奇的解释让我唇边的苦涩更浓。原来只是误会,误会让我们错过了,再也不能有所交集,因为永威,我爱永威,所以......我不能爱杭英奇......绝对不能爱呀......
"阿微......我本不能放弃报仇,但若是你坚持,我愿意陪你在这谷中过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就当你我在凡世已死。管你心里想的是龙永威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他突兀的话,让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间屋子,一片林子,你要的我给得了。"
"阿微,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
一遍又一遍,杭英奇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着,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真的放弃了,放弃了属于他的不平凡的世界,只为了陪我这么一个爱着别人不能爱他的男人,"你傻啊......"我骂,想推开他,只有现在推开,再迟,他的感情他的真情他的痴情会让我舍不得。
可是,他搂得好紧,我推不开,只有任着我两越来越接近。不能爱,却如此接近,接近到好像分不开一样。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有悲伤,有痛苦,有期许,更多的却是藏不住的情掩不去的爱,这个男人的表情连同太多太多的东西刻在记忆里,忘不掉,也丢不掉,我终于发现,他根本赶不出我的生命。
"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就走吧,别对我说,千万别对我说。"我喃喃地念着。
他却摇头,"我不会后悔,我杭英奇决定的就不会后悔。"
我无话可说,只有任他又一次把我扯进怀,给我窒息般的拥抱。
我的双手轻轻扬起,差点就环住了他的背,但,我终于是垂下了手,任他边搂着我,边悲伤地一遍遍唤着,"阿微,阿微,阿微......"
20
不知不觉冬天了,刚被救来这里的时候,夏天的尾巴还时有时无地残留在世间。又是半年的时光......
日子过得很平静,秋婆婆,也就是救下我的老妇和他的儿子阿康都是好人。虽然阿康很寡言,秋婆婆很尖锐,但是他们给了我一种平静的生活,静静地坐著整理那些药材,就这样渡过一天。
唯一不平静的是我身边的那个男人,一个被我无形中狠狠束缚住的男人。
杭英奇不再对我说那些表白的话,事实上,他的话很少,因为我也不太说话,所以就陪著我沈默。
但他却习惯守在我身边,将我抱上床的动作很轻稳,为我盖上被的动作很温柔。白天有旁人在的时候还好,夜里由他安置我睡下时,那种轻柔的感触触动心里酸楚的弦,让我每每想要流泪,但我终是忍住了,一边自我厌弃,一面将他拒於我的心门之外。
明明是那麽痛苦的事,是让彼此都痛苦的事,他却真的就这样守著我了,不管我心里想的谁,不管我对他是爱是恨是不舍还是别的什麽。
他做到了义无所顾,我却越来越懦弱的想逃......
该怎麽办才好,真的就这样渡日吗?尝进锥心之痛的日子还能算作平凡吗?
又或许从我遇见杭英奇开始,从我碰到龙永威以後,平凡就再也不属於我了。
对於龙永威的心情,我却平静许多,偶尔想到也许他和怜儿已经成双成对,会难过到窒息一般,却也还是愿意全心全意为他祝福,愿他幸福平安,会想起我,但又不会太思念......
总之时间就一天天一夜夜也我擦肩而过。
白天已过去,寂静的夜,我眼睁睁地望著天花板,任思绪如飞花般无序地飘散著,然後一种郁闷孤寂的气息在呼吸间弥散开来,无限延伸没有终点......
"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我被杭英奇的声音吓了一跳,我以为他走了,因为总是这样,我楞楞出神不去看他,他黯然离开无需招呼,所以我没有想到,他还留在那处。
当我忍不住朝他望去,望见的是满眼的悲,满面的伤,於是我快速把脸别开,怕自己哭出来,心却早已泣了血泪。
"不记得了吧。"他见我没有回答,径自说著,用一种极为落寞的语调。"可是这一夜却叫我一生都忘不掉,也不敢忘。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这份恩情,还是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好漂亮好清纯好善良好美好的一个你。"
他激动的尾音敲打在我的心上,我颤抖了一下,那种激爱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於是我摇头,"我不美好,也不善良,我是个自私的平凡人,一个已经算不上纯洁的人。"
"不要这样说好不好?我......很痛。"他近处企求地说著,长长的叹息里带著不稳定的颤音,那是一个男人比起悖痛更激烈的哀怨。"你没变,你还是那个你,你不会变的,我还没有傻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那天我被你送出了寒府,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只是没有想到,当我以为自己有足够力量让你幸福的时候,我却已经失去了那种资格......"
"够了!你今天是怎麽了?我不想听,不想听,出去!出去!"我像个耍赖的孩子般叫嚷著,根本藏不住每每听他剖白如何想要爱我时心里的失衡与无措。
除了我复杂地抽泣声,屋子里没了虽的声响,当然也没有我想听到的杭英奇离开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是我不想让他看到,也不想看他,於是拿被捂住了脸,阻隔了我自己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了床沿的动静,他竟然坐到了床边,我不知道他要干什麽,更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不是有能力抗拒他的任何一种行动。
当我僵直紧崩著身体,我感到他的大手,隔著被子,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颤抖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抽畜的不只是肌表也包括每一根神经,是酸是痛,却又不完全是苦闷。我乱了,所以什麽也表述不清,分析不透了。包括自己的心事。
"下午,婆婆把我叫去了。她说,知道有个人有本事治你的脚......他问我是想治好你然後让你回到别人的身边,还是就这样任你什麽都要我扶持,同我在一起......阿微,我不想你离开我......"他自喃一样地说著,每一个字却都清清楚楚被我的听觉捕捉。他叫我措手不及地一阵拉扯,被子被扯下了,我的眼对著他的眼,两双眼都是模糊的。他的脸渐渐放大,然後我们的额头也贴合在了一起,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真的舍不得你,就算是痛,就算是真的伤著你了,我却还是放不了手......但......我还是不想看你每天强忍住眼泪的样子,如果在他身边,他的......怀中你会微笑的话,我宁愿在暗处静静地看著你,守著你......"
"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真不知道是我欠你的,还是你欠了我的,我们为什麽要这样......"我哭诉的斥怨没有说完,当那一吻落下,我瞪大了眼,忘了去推开,忘了去拒绝,忘了我该用什麽样的态度去应对......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火热的吻湿润的吻,吻的时候是心痛,当双唇分离,心更痛!
"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婆婆会助你我回到崖上......我带你去看腿。"他丢下这一句,什麽也没说,也无意为他这突兀的一吻解释什麽,便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他在该消失的时候不肯离开,却又在这种最应该留下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许是因为唇还残留著刚才的温度,才更能反衬此刻的冷却。我无措地躺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回味过来他所有话里的意思。
他要带我去医脚,然後离开,放手......也许他会一直看著我,我却肯定是再也看不见他。不管我是不是回到龙永威身边,我那种想为阿威守贞的念头,就这样让我和杭英奇永不相见......不相见,却注定会想念,因为他在我的心上烙下了不该有的痕迹,我对龙永威不忠的痕迹......我用手大力捂住嘴,然後开始放松喉咙放心的哭,我的哭叫没人听得到,只有我自己,我自己而已......
我被杭英奇背在背上,已身处我俩从崖上落下身受重伤呆了一夜的那地方。身体由绳子紧紧捆扎在了一起,但距离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从早上开始,他帮我起床,替我梳头,抱我去吃饭......为我安排了一切,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不是平时那样的沈默,而是他不断逃避著同我面对面,一如我本想对他这样做的。
他对我的好,会让我心好痛,可是他的这种逃避一样叫我难受。我真的很自私,既排拒著他的温柔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依赖起这份温情了吧。该死!该死!真该死!我攥紧拳头,没有说话,一直垂著眼,因为怕自己继续整夜的哭泣。
"真是难看呐!"秋婆婆和阿康左右扶著杭英奇的壁,欲借他内力攀上那高峻的崖。打量了我一会儿,她突然这麽说道。
我没有开口,却等於是默认了。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难看,不只是皮相,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坚信自己连内里都是丑陋肮脏的。
"这一别还能不能再见就看你了。是回去原来的地方,还是继继重留崖下,你可以选择的。总之若你是回我这儿,把傻小子也带著吧。"这一句,她是靠近我对著我耳语的。
我仍旧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因为一切可以选择的人事都叫我彻底茫然了。什麽都不敢再去期讨,什麽又舍不得放开......或能轻易下定决心,该有多好。
我的苦恼怕也是被秋婆婆这样精干的人洞悉了,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小子,准备好了没?好了我和阿康就远气了!"过了一会儿,秋婆婆这样叫著。
杭英奇顿了一下,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用力点头。
这一系列的表现,看得我心痛如绞。
"好,跳!"
後面的事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强劲的风叫我睁不开眼,也同样是因为风声之在让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明明是在移动,除却周身被气压的挤弄一切又还平坐著时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晕眩之後,我知道自己是在崖上了。
"到了。"这是杭英奇今天同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轻嗯了一声,然後睁眼。是我当初被打落下去的地方,一样的险峻,一样的荒凉......
"婆婆他们呢?"我环顾四周,还是忍不住问了。
"半途中就放手了,真上来了,他们不好下去。"他僵硬地解释,像是强压心事,又像在同我呕气一般。
我又气又想笑,最多的当然也是心疼。叹一口气,我忘一眼崖下......那里住著一对世间最善良的母子,一对於我有恩,我却从未好好言谢的母子。
"谢谢你们!"我低头对著下面用尽所有力气喊著,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到,一定要现在喊出来,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到这里。
"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那神医就住京城......"
我能听出他说话时的些许无助。京城有我,有他,有龙永威,有我们三个之间的恩怨情仇。
"你是......先找他,还是先治病?"他又问,声音根本无法掌控自如。
"等能走了再说吧。"我这麽说之後,他突然回头看我。
那眼神有些惊喜,有些犹豫,甚至很有期待。我当然能看懂,他也许觉得我还没有在他和龙永威之间作出真正的取舍,觉得自己还有和我厮守的机会。
其实他错了,就在刚才几秒的时间里,我突然有了选择,对我们三个最好,却也许也是最痛的选择......
"那,这就走吧,天亮之前还是离开这山比较妥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的腿。"他这麽说著,呼一口气,一边使轻功,一边带著我快速移动。
虽然还是郁闷,但我没有直接去找龙永威似乎让他高兴了许多。只是这样的小事就觉得开心,我伏在他背上,感受他的气息,突然心里一阵撕裂的痛......只有这个男人,我该拿他如何是好?
21
有一段时间不见的京城还是一样的繁华,没有战争的痕迹,所以我知道,龙永威他们的行动尚未实行。
至少他现在是平安的吧......我不断祈祷。不管他在什麽地方,不管他是否还想报仇,不管他的身边是否一直有怜儿陪伴,那个我过去爱著,现在爱著,将来也一定会恋著的男人,我全心祈求上天,不管我在他身边与否都让他幸福安康。
另一个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全心为他祈福的男人,此刻正背著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的空棱,不知疲的寻找著那个连秋婆婆也只知道名字的神医。
整整一天一无所获,杭英奇带著我安顿在一间客栈,点了些小菜。他定是累了,也是饿坏了。看著他在我面前狼吞虎咽一般地吃著,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正因为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就是因为他对我这麽的好,才叫我心里排山倒海的难受。
"婆婆虽然得到消息那人在京城,但也可能其中有什麽地方弄错了,若真找不到就算了。"我叹了气这样说道,"你把我送回崖底,再回到你自己的人生中去罢。"
"我的人生就是治好你的腿,就是让你快乐幸福。"他放下手中的饭碗,很认真地看著我。
"这不是。你有你的手下,你有你费了这麽多年的心血一手兴起的事业,还有你那没完没了的复仇,随便什麽都好,别再管我了......"t先是大叫,随後是无力的呢喃,我别开头不去看杭英奇,只是突然觉得很悲伤,这种悲伤,每一天都存在,却每一天都会加剧。
"那些也许是曾经是我的人生......从寒府那次失火,我差人救下了你你却不告而别开始,我就已经在怀疑这样的人生是不是我想要的,当你因为我的掌而落下山崖,当我随著你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终於明白,那些也许会成为我的人生,可是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所以我的人生只剩下了你......"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没有永威......你杀了寒府那麽多人,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已经找不到理原去摈弃他,只剩下这个曾经叫我义无反顾离他而去的缘由。
"不是我放的火。寒府的火是姓寒的那对狗夫妇自己放的,为的就是让我以为他们死了。然後趁势逃走。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才不告而别的吧......天呐,命运为什麽这麽作弄人,我就这样和你错过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摇头笑,那笑充满苦涩,简直比哭还难看。
我低头,命运真的很过份吧。如果没有和龙永威重逢,如果我离开寒府就一直和杭英奇在一起,也许我们会相爱结合。
可是现在,我有了龙永威,我们曾经那样深深爱著,所以我和杭英奇就应该擦身而过,就算有爱存在,我也要克制,只能克制。
"说什麽都没用了。被你爱著,却不能爱你,我很痛苦的......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我这麽说著,胸口被刺穿一样的灼痛。
"如果我杀了龙永威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你还会爱我吗?"
杭英奇突然的话真的吓到我了。
我看向他,带著点警惕的意味,颤抖著张开嘴,却什麽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太过深刻地体味到他对我的真情,所以才分辩不出他说这话时的真正用心。"你不能杀他。"喘一口气,我只能说出这一句,却用著比他更认真更严肃的语调。
苦涩在他的脸上漫延得更浓郁,"我知道。我杀过他一次,却差点害死了你。我不能杀他......因为,你爱他......"
一个爱我的男人带著哭腔这麽述诉的时候,我想不明白都不行,他的话是在对我的无情的控诉。
我什麽也没有说,我不想给他希望,在下定决心终要离开他的现在。
"总之,我会治好你的。天不早了,我扶你回房休息。"这麽说著,他没有再去动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横抱起,准备送我回房。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男人一跃而起,举剑笔直扫向抱著我的杭英奇的喉处。
"放开他!"我只听到那人这麽说道。很熟悉的声音,我紧张地朝那人望去,陌生的面上却镶著一双我再熟悉不过的眼,澄亮的此时盛满了怒气的眼。
"阿.......威......"我作了口型,却没有叫出声,不是怕拆穿他克意易容的身份,而是真的有些激动。
当心头被这种巨烈的激动占剧,我才发现,即使是为了杭英奇的情感所困所痛的时候,我还是无时不刻不在思念著这个男人的。
我再一次深深了解到了自己的滥情,让自身都痛苦著的过度多情......
"是你......"杭英奇似乎也看穿了这中年男子就是龙永威,狠狠地瞪向他。
我能感受到一触即发的情势,也知道,在不远处永威原本坐著的那一桌,他的同伴已经准备必要时向杭英奇进攻了。
不能让这他们兵戎相向。
"放下刀,我不能走路,他只是帮我。"我这麽对著龙永威说道。不论我们三个有多痛苦,以龙永威的身份在这里闹事绝对不行。更何况龙永威这边也是人多势众,动起手来杭英奇也可能受到伤害。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出事,我都不想看到,所以我只有努力让自己冷静,化解这种干戈。
"不能走?你受伤了。是掉下崖时......"无论龙永威在人前已变得如何的冷酷而充满复仇的杀戳,在我的面前他永远像个孩子,永远是多年前的那个小皇子,藏不住心事,藏不住心绪,充满了弱点,脆弱不已。
当他的眼因激动而湿润,我知道他就快失态。
"永威,你冷静点。在这里露出马脚你会遭秧的。我和英奇住天字三号房,你和你的人先离开这客栈另投他处避人耳目,晚上再来找我。"我用只有我们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并用著最细微的动作对著坐在那边已被我看出是江医师的黑壮汉子使了个眼色。
对方赶快冲了过来,一面笑咪咪地说著"误会,误会。"一面把龙永威往客栈外拉。
龙永威的眼和杭英奇一样执著,紧紧瞅著我,充满了疑问,充满了心疼,也充满了不安。他已经洞悉了杭英奇和我之间暧昧之处,我知道。
"我们也上去吧。"我对著杭英奇说,无意中瞥到的是他僵硬至极的脸。
什麽话也没说,他抱著继续往上走,楼道里我听见了混合的叹息声,是他的,也是我的,是个体,却又融合成了一体。这炙闷痛楚的情形何时是了,我不知道,只有天知道。
22
杭英奇将我放置在床前,既便满面的紧绷与僵硬,放下我的动作仍是小心翼翼,极至的轻柔。
我宁愿他把我摔下,也比现在这样来得轻松。
会这麽快就重遇龙永威是我没有想到的。其实我本来打算离开杭英奇以後也不会去找龙永威的。舍弃两个人,不管我这脚能不能医好,都在我们三人之间划下句点,虽然很痛苦,但这也是我唯一能选择的方式。
纵然不想承认,我的心已背叛了永威。同时,这颗装著两个人的心也一样辜负了英奇。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留在他们任何一个的身边,於是我的选择是远离,离不开同他们的情意,至少可以离开他的生活。
我会将他们永远深藏心底,却祈求他们会将我淡忘,淡到我不会再成为他们灵魂的束缚。
可是龙永威无预警的出现打破了我计划里那些平静的成份,三人的对峙,会让事态复杂严重太多,而痛苦相信也会倍增。
也许我根本不该在这里等著杭英奇继续为我寻医,等著龙永威半夜里找上门来,我应该离开的,立即马上!......如果我能行走的话。
我再一次憾恨命运的弄人。感叹於自己都没力改变的现状。
我叹了口气,却意外地被杭英奇强制躺下。
"睡一下吧,呆会儿那个人还要来吧,明天我们要继续去找人,悄能再多消耗体力了。"他生硬地这麽说著,为我盖上了被子。
从他的口气里我能听出,他并不找算马上就把我交还给龙永威,他想给我治脚,看著我健健康康才让我做出选择。我更明白,正是因为太爱我,他才会不放心把现在这样的我交给任何人,他......放不开。
我看著他,他却别开脸不看我,他的侧脸有一些颤动,叫我心痛难当。
我犹豫了半晌,不明白现在为什麽有勇气伸手,伸手去触摸他张阳刚的脸,感受他因为我的动作而加巨的紧崩。
我的眼湿润了,叹息声不自控地流泄出来,"你,为我受了那麽多苦......"我的声音是沙哑的,心情是涩然的。
"我愿意!"他这麽说著,还是忍不住扭头看我,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与等量的委曲,"竟管你不爱我。"
这次轮到我不敢看他了,因为心虚於他那声"你不爱我"。
事到如今就算我不想承认也是很难的了。我的情感早已不专属於龙永威一个,我的心里头很不应该地多了一个叫做杭英奇的男人。
我可以对自己认输,却不能对杭英奇诚实,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出来。
"阿微......你还是爱他对不对?"许久的沈默之後,他又问。
我点头,这一点我骗不了自己,骗不了他。
"等你好了......你就跟他在一起吧......只要你快乐就好......"
他的话断断续续,没有真正的完结,我讶意於话里过份的硬咽,向他望去,有什麽湿润的水滴落在我自己的眼睫内,那是我不属於我的泪水。
杭英奇无需置疑是一个真正的硬汉,却两次在面对我的时候掉泪。
男儿泪,心酸泪,这泪如火一般滚烫,烫痛了我盛放它的眼,也烫伤了我体味它的心。
我皱眉,想撤下自己仍放在他面颊上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挣了几次,毫无用处,我便放弃了。
"英奇......"我轻轻地唤,声音好像已经不属於我了,连思路也因为他的泪,他的情,他的伤而飘渺了起来,"你想抱我吗?"
我有点自己的话吓到,却又有一份理所当然的了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一边抗拒著和英奇越发地亲密,一边又似乎在下意识里渴求著被他的爱占有包容......对他的人,对他的感情,我竟是这样矛盾,既万分害怕,同时又饥渴到了极限。
他眉间的山丘堆得更深更沈,眼里的哀伤也叫我不太明白得积得更浓,"这算什麽?抱答我,还是亏欠我......阿微,请千万不要这样。"他松开了锢紧我单手的大掌,然後缓缓起身,背向我,明明宽阔挺拔的背,如今显得落寞而畏缩,有那麽一小会儿,他什麽也没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是激动,是难过,还是气愤。
我没有想到自己半由衷的话会被他视作一种伤害,一份污辱。
我想道歉,却突而觉得自己卑劣到没有被宽恕的资格。
"英奇......"我有些害怕,明明惧怕被他这样炙烈地爱著,却更为会被他厌弃而恐慌。
"你快休息吧,我回隔壁房了,我不想看见龙永威来找你......以後不要再说刚才那种傻话了,我,只想抱爱著我的阿微。"
他情绪不稳地说完,便毅然离开。
无力感袭遍我整个身体,我好像瘫软了一般倒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傻,好坏,好下贱......
我不知道龙永威是什麽时候来的。从杭英奇离开後我的意识就极为混沌。
耳里有一些奇怪的声响,却没有力气去集中精神细听,於是当龙永威轻声唤我"阿微"时,我有些惊讶。
"阿微,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也许是我看他的眼尚有些模糊,尚有些空洞,他突然冲出我床边,一把将我搂住,用著焦躁而心疼的口吻这麽问道。
我摇头,心里有一阵迟来的激荡。因为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因为抱著我的手臂仍有著我所迷恋的力道。
这种重逢的激情叫我想哭想尖叫,让我原本想撤离这个男人的生命的决心变得微弱。虽微弱却还是存在著的。
我理智地告诉自己,一如我在杭英奇面前显得越发丑恶一样,我也失去了留恋这个男人的权利。
轻轻在我们之间拉开少许的距离,我打量著他。
这次他没有易容。他瘦了,而且是好多。明亮的眼都有些凹了。他的眼里是湿润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有时真的很奇怪自己到底有何魅力,为何一次次让这种饱经风雨的男子汉,流下了眼泪。
杭英奇的泪叫我心痛,他的泪叫我心疼,都是一样的。
"阿微,我以为你死了,我的心都快碎了。没有一天夜里我不是一边想念你一边从梦中醒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黯然无色,连生命都快毫无意义了。我常在想,你没了,我还活著干什麽,每每这样想都找不到答案。现在我知道了,老天让我活著不是去完成江医师他们那些人所谓的大业,而是再与你重逢,阿微,你有在我面前了,天啊!你又在我面前了。"激动地轻摇著我,然後,龙永威几次想忍下的眼泪终於夺眶而出。
"傻瓜,没有我,还有很多人陪著你啊。"杭英奇留下的痛还在我内心深处,加之龙永威之番动容说辞唤起的疼,我那个软弱的心,就快要碎了。为了舒缓那种扭曲的力道,我只有不停地吸气,不停地叹息,才得以不让自己崩溃。"有那些大臣,有江医师,还有怜儿......阿威......也许没有再遇见我,你还比较幸福。"
龙永威听著我的话,看著我绝然的表情,然後摇头,"你再说什麽呀。那些大臣只是我报母仇的助手,江医师待我有恩,怜儿如同我的手足。你却是我的整个生命,谁也没办法替代你的,谁也没办法的!"
又是整个生命......
杭英奇说我是全部,龙永威亦然。
可是我已经被他们两人的爱撕裂得不完整了,叫我如何给他们全部。
我为龙永威的挚情打动,却一样感到痛苦。我垂下眼,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
"阿微.....你怎麽了?"他理当看出我的不对劲。
我知道该说些什麽有的没的解除他的不安与疑惑,可是我的大脑已然死去,什麽也想不出来,什麽也说不出口,我只是低著头,绞著手,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点表示也没有。
又是沈默,苦闷而磨人的沈默。
"阿微,跟我走,就是现在。你腿是不是摔上了,我给你治,就算治不好我也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我求你跟我走,现在!马上!"
龙永威用一种很空兀的方式打破了沈默。我终於抬头看他,他焦急不安的眼,告诉我他已经看出了什麽;他紧搂著我的手的力道告诉我,他不想也不愿再放手了。
"我们明天还要继续找人......我会医好你的脚的......"杭英奇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又是选择嘛...... 我本来想好了两边都放弃,耐何命里注定我没有这份福气......
我该怎麽办,我无措地望著龙永威,莫明地开始忐忑了起来。
23
"阿微,我不问你这半年去了哪里,不问你为什么和那个想杀我们的人在一起......我什么都不问,我只求你跟我走!"
我的迟疑和犹豫,让龙永威的理智全消,揽腰突然将我抱起,不顾我受惊不小,就要往外走。
"等等!听我说......永威!"
我来不及细想,叫出了声音,我有些慌乱......我怕极力反抗会让永威心灰意冷,却不敢跟他走......当我发现我也是在害怕和杭英奇分别再也没有交集的时候,我暮然惊醒于自己的天真,我自信满满地想斩断我和杭英奇之间,和龙永威之间的牵绊,但真到了实践的时刻,我竟如此害怕,我退缩了,找不到一丝分离的勇气。
我又气又恼,全然是对着自己,不由得竟掉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你哭了....."龙永威停下了往外走的步子。
门被推开,我看到了杭英奇,但我就是知道龙永威的止步不是因为他,而因为我。
"你哭了......"龙永威的眼很悲伤,也很委曲,像极了杭英奇看我时的样子。"你哭了,是因为你不想跟我走,你不想离开他。"
他必竟是敏锐的,所以很快就了解到了我的心事,我来不及找到借口去否定......却也因为杭英奇突然变得期待的眼,没办法去承认什么。
于是我伤到了两个人,和他们一样痛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龙永威小声的控诉,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放下他,我明天还要带他去找神医治脚。除了那人,天下再没人可以治得好阿微了。"杭英奇的眼紧紧盯着我,替我解围的话却是对着龙永威说的。
"告诉我他是谁,我会替阿微找的,不劳你费心了。"龙永威显得偏执而略带狂乱。而把他逼到这份上的,就是我自己。
"我会替阿微治好脚的。"同样的执拗的是杭英奇,也许是因为无法对龙永威放心,也许是终究舍不得就此同我分离,不管基于怎么样的理由,他应该都不会让龙永威把我抱走了。
"让开!"龙永威的声音里带着来肃杀之意。
杭英奇没有说话,挺直的身逼和肌理微小的震动不难让我理解到他正全身警备着随时准备动手。
白天在客栈大堂一触即发的气氛如今又弥散在整间客房之中。
怎么会这样,我慌乱地轮流用祈求地眼望向他们,渴望唤醒他们因我而起的一丝一点的勇气,但,分明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依这两人的武功,若真打起来龙永威定不会是杭英奇的对手,但若永威出事,那些早已视他为主的大臣武夫又企能放过杭英奇。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我告诉自己该做些什么,却怎样也冷静不下来。
"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龙永威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不能带阿微走。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在阿微面前伤你,放下他,你走吧。等他脚好了......他想回到你身边我自不会阻拦。"
听到杭英奇的声音,我松了口气,他应该还保有些理智的吧.......无能为力的我,突然很可耻地依赖起这个男人,想依靠他自身的力量化解这场我们三个人的危机。
不可否认,对于杭英奇,我亏欠太多。
"......阿微因为而伤,我会为他寻医治脚。"不料龙永威却毫不退让。他抱着我的手因为紧崩而轻颤着,向我诉说着他的不安。他放不下我,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本了想过撤离他生命的我没办法指责他这样的不安,只是心疼。"永威......"我嘶声唤,"不要这样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你为什么这么依赖他,你为什么离不开他,为什么我就不能代替他。"龙永威像孩童般带着哭腔的话语恰恰表现出了他所有的脆弱与委曲,所有他作为一个成大事者本应抛弃却叫我如数唤醒的软弱与无助。
我的眼泪不自控流着,已分不清是为不断为我委曲求全的杭英奇,还是为了对我情真意切反被我所伤的龙永威......
这场痛苦的对峙要到何时划上句点已经无从知晓了。我乱了,杭英奇乱了,龙永威亦然......
"求你们不要这样,够了,够了,都不要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都走!都走!"我失控地喊着,变成如今这般田地,三个人的悲伤,我纵使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得到救赦。
"看你们这样打打闹闹到是很有意思。"
不属于我们三人的第四个声音响起,那种浑厚的内力连我这个功夫的门外汉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有影子一样的东西扫过视野,屋里就这样多了另一个人。不算太老,有些邋遢,身着补丁衣物,静静打量着我,那种深邃的眼出卖了他与表相不同的深度。
"是你今天满大街地打听我吗?"
我心头一惊,难道他就是婆婆口中的神医。
"你是?姚神医?"替我问出疑惑的是杭英奇,他也一定有些诧意于我们一天苦寻无果的神医,会自动送上门来。
"正是在下我了。你们也算运气好,我有仇家追杀本来是躲起来不想轻易见人的,是我那小徒儿看着你们今天拼命找我着实可怜才偷偷跟着你们进了这客栈打听到了你们的落角处,在叫我来看看。本以为无聊透顶,现在看来,还有点意思。"
他半嘲弄的话叫我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真是姚神医,秋婆婆口中的姚神医。"杭英奇却暂时忘却了情扰,显得兴奋而激动。
"不信?不信那我走了。"姚神医说着转身作势要离去。
"等等。是我不好,我只求您能医好他的腿。"杭英奇放低姿态软语婉留。因为显少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兴舍。
姚神医步到抱着我的龙永威面前,没有直接看我,反是盯着龙永威,"你呢?"
"什么?"龙永威似乎还没有进入状况,不甚明白地望着他。
"傻小子,我是说,那边那个低声下气求我治病,你呢?求不求?先说好,不求我可不治啊。"
他一脸坏笑的样子,叫我有些气愤。杭英奇也好,龙永威也好,都不能以平民百姓置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们。
我恨恨地瞪他,他却狡猾地笑着。
"我......"龙永威看了看我,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你真能治好他?"
"也只有我能治好他。"姚神医显得自信满满。
"好,我求你。"
龙永威的话不但让我吃惊,知晓他身份的杭英奇亦然。我差点失声哭叫出来,一个皇子,一个等着未来作君主的男人,却为了我委曲至此。
杭英奇和龙永威这番为我低声下气,真叫我情何以堪。
"好!"不会了解我的痛心的姚医师却显得十分开心,"既然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下个跪吧。"
没料到他会如此过份的要求,我心里气愤难当,狠狠瞪着他那张笑咪咪的脸,"够了!你治便治,不治算了。今天就算我得的是要死的病非得要你来医,你如此辱没他们,我也宁死不屈!"
我的声音很大,口气也很恶劣,我想他多半是要负气离去了。
没料到的时候,他比先前笑得更加灿烂。"有意思!能走能跳的在这儿求我,残废等着我治的却骂我。难得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走吧,跟我走,三个都来,一个都不许少,少了我就不治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径自往门外走。
我仍旧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之际,只看到杭英奇和龙永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跟了上去。
24.
夜色笼罩下的街上很是冷清,远处有更夫的声响,时不时打破夜的寂静。
龙永威抱著我走得有些急,杭英奇在我们之前,时不时转身看我一眼,我有些回避他的视线,也一样不敢看紧紧将我收进怀中的永威。
姚神医走的路线竟是我和杭英奇白天寻过的一条,看来他所言非虚,他是真的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有心隐世,如今他肯出面医我,仔细想想也算是大幸了,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若是我的脚真好了,我又将何去何从,做何选择......
真的丢下他们两个一走了之吗?我做得到如此之洒脱吗?
我的脑中皆是疑虑同不安,这一切到最後幻化成对自己最深的责难。
"到了。"姚医师这麽说著的时候,我们脚下踩著的已是郊远的地方的土地了。
一圈栅栏,一亩田地,一间小屋,在这鲜有人迹的郊区,的确是躲藏的妙处,也难怪我和龙永威虽找对了路,却终没寻得这个地方。
"我家。"姚神医对这个破旧简陋的房子似乎颇为自得,说话的语气好像孩子在炫耀一般。
我是真的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麽,也没有闲心去揣测,只是由著他领进那小小的屋子。
"师傅,人带回来了?"清亮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我们探问过的某间药铺的年青夥记。
是年青,可是看来也不过比姚神医小个七八岁罢了,怎也想不到他会是神医的徒弟。
"咦,怎麽多了一个人?"那青年跳到我和龙永威面前,打量著横抱我的後者。
"他们好玩著呢。两个男人抢一个男的。分明都不想放手,却全是一副肯定被甩的衰相,很久没碰到这麽有趣的东西了,所以带了回来。"姚神医将身体窝进一把椅子,也不招呼我们,反倒先嘲讽起杭英奇和龙永威来。
"我们走吧。"我有些堵气地对著他们两个说,偏偏没有人有所动作。
"姚神医,他的脚......"杭英奇放软语气,谨慎地开口询问。
"治,我肯治。一定治。"晃荡起单脚,姚神医挑畔一样地看著我,似乎看我生气也成了他的一大乐趣。"不过,有条件。"
"够了,你到底想干什麽!"我知道他是有心刁难,忍不住怒喝。
"师傅,你别欺侮人家了。坏习惯。"倒是徒儿看不惯师傅,出声劝阻。
"哎呀,我答应把他们找回来,又没答应你无偿给他治脚。"姚神医嘟哝著嘴,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满嘴歪理。
"当然不是白给,你要多少钱开个价便是,我拼了命也能筹给你。"龙永威似乎也有些沈不住气了。本来身为皇子,身为想要一统国家的男人,被人如此欺凌已是过份,若不是为了我,我想他早就爆发了。
"是啊,诊费要多少都行,只要能治好他的脚。"杭英奇也跟著附合。
"钱?我被人追杀,只能躲在这小山沟沟里,要钱做什麽。不要!"姚医师用不屑的口吻这麽说著,满意地看著杭英奇他们两个焦急的模样。
"我不想治了。"其实这并不是全然的气话,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太好,我才开始害怕把脚治好。那样我为了不想拖累他们而离开他们的借口就不管用了,一切选择没了旁物辅佐,对我而言都是困难的。
"不治?好徒儿你可听到了,算了,你帮我送他们走吧。"
姚神医是故意这麽说的,我看得出来,他已经看穿了我不想医治的心情,也看穿了杭英奇与龙永威急著想将我治好的那份迫切。
"你要什麽条件你就开出来吧。我都答应还不成吗?"杭英奇焦虑地说道,看来也已到了极限。
"你答应了,那那边抱著人不肯放手的小哥呢?你怎麽样,什麽都答应吗?就算我要你们的命?"姚神医的眼流露出些犀利的光芒,就我根本看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龙永威看了我一眼,是柔情也是炽情......"他的脚本就是为了救我而伤,只要他能好,我什麽都答应。"
"你们干什麽....."我无力又无奈,欲哭都已然无泪。
"好,爽快,我就喜欢爽快的小子。他这病不是一时半缓治得好的。一年,需要一年的时间。我凭什麽花一年的精力白白给人医治,这样吧,我这徒儿你们也看到了,他跟著我学医也有些日子,可是这深山老林的想找个人试试他的本事都没法子。我给他治脚,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一年,一步都不准离开,陪我徒儿练练扎针,试试丹药什麽的,大家都得利。"
姚神医总算开口了,开出的条件却分明是无理取闹。扎针试药本就危及健康,更何况还要拖他们一年的时间。
杭英奇同寒家的仇怨尚未理清,还有他的事业他的手下牵挂;龙永威亦然有亲仇等著他,甚至有军队有臣下。这两个人已为我耽误太久,凭什麽还要在这里呆上一年。
不等他们回答,我摇头,"我不想治了,杭英奇,你送我回秋婆婆那儿,然後和永威一起离开,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管我了。"我说得很认真,也希望他们能够了解到我的认真。
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们懂我的心思,偏偏他们一个也没如我的愿。
"好,我答应你,你可一定要治好他的脚。"杭英奇这麽说著的时候,没有丝毫动摇。
"我也是!管他一年两年,我只要阿微和以前一样健康快乐。"龙永威也没有耽误片刻立即给了回应。
我从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却料不到会有这样子的一天,他们为了我,把仇恨,把雄心壮志,把一切的一切都抛诸脑後。
对他们而言,我是一种束缚,束缚他们灵魂,束缚他们人生,我不想这样,於是不断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别管我,我不要你们这样......"
"这儿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既然我给治,他们肯留,你哪来那麽多不要。口说无凭,缘儿,你替为师写个字据,要他们画押。"姚神医不但不理会我的反对,还一味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要让我无法相信的是,这两个爱著我,我也不能不爱的男人,就这样当著我的面很干脆地签下了字据。
"龙永威......杭英奇......名字不错,我喜欢,那这一年你们就是我徒弟名正言顺地试验品了。好,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我瞪著幸灾乐祸的姚神医,皆大欢喜的怕只有他和他那个徒儿罢了,至於我们三个被迫共处的这一年,分明是彼此巨大的痛苦与哀愁。
龙永威怕我伤心轻轻地抚著我的头发以示安危,杭英奇也料到我会自我苛责向我投以虚弱的微笑借此让我宽心。
他们不知道,这是这份温柔才更叫我万剑穿心......
我叹了口气,怎样也揣测不到接下来等著我们的会是什麽。
25
"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去睡吧。"这么说着为我们安排住处的是姚神医那位比起师傅看来更成熟些的徒儿缘儿。
他领着我们三人到了一间宽大而亮敞的屋子,偏偏只有一张可以入睡的床。
"这是你们三个人住的地方,这木屋本没几间房,这一间最大的让给你们好了。唔,我也累了,先去睡喽,大家晚安。"缘儿这么说完,便自顾自离去了。
留下我们三个处境尴尬的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三个人要在同一间屋子住上一年,要是或作别人也许没什么,问题在于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复杂到让我害怕这样的共处。
"先比阿微放上床,他累了,要休息。"
在无止境一样的沉默之后,杭英奇率先开口,不算客气的话是对着龙永威说的,眼却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知道,不用你多说。"龙永威的语气更称不上友善,把我放上床的动作却好像对待古董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总之,阿微,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在你脚治好之前,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这里了。"杭英奇走过来为我放下这房里唯一的被铺,无视龙永威不甘地怒视,对我这么说道。
"你们这样又是何苦。"我叹一口气,分别看了他们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英奇,你不报寒家的仇了吗?还有你永威,有太多的东西你不应该放得下的,仇恨,臣下,为了你终日逃亡的江医师和怜儿......你们这样为我......"
"值得!"
他们俩异口同声抢先应我未说完的话时那份默契叫我瞠目结舌。
我负气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们,却没办法让自己在一时半刻之间变成个聋子,于是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阿微早在半年前我就跟你讲过,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复仇的。"杭英奇这么说道。
"我也一样,虽然我放不下恨,可是在你和仇恨之间,你无疑是更重要的,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午要。"龙永威不示弱地对我剖白。
我无可奈何听着他们对我的情真意切,会感动,却也心痛,更是为难。
没办法回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选择沉默以对。
我听到了些细微的声响,揣测他们正在地上铺弄着什么,好布置个可以躺下的睡处。
我曾经为奴好些年头,受什么样的苦也不足为惧,但他们呢?也许杭英奇有段时日也不好过,但他的生命中更多的是锦衣玉食有人伺侯的日子吧,龙永威更是不言而喻,竟管生命时时受到危胁,但江医师等人拼命保护协从他而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相信并没让他在生活上吃到什么苦头。
如今,这两人却为我却要承受太多未知的苦难。
我叹了口气,越是体认得到他们的牺牲,越是觉得有愧于这两人。我的爱,我的心似乎分成了两半,如何能回映他们全部的情意.....就这样我在满心的忧郁中渐渐失去了意识,那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因为无法平静的心绪。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费了些力才坐起半身,眼前的景象叫我目瞪口呆。
不论是龙永威还是杭英奇谁都没有发现我起来。事实上,他们席地而坐,互相瞪视着,那感觉不算太过深仇大恨,反倒像是小孩子在呕气。
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他们也许心里都痛恨着对方,但,只一夜时间,就出现这样的情形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们干什么?"我问,深怕他们就此动起手来。
"没什么。"和昨晚一样有些奇怪的默契,他们的眼从对方身上离开,似乎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似的。
我猜测他们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过什么争执,至于是什么,又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我就无从知晓了。
叹一口气,我任杭英奇将自己扶正,被子被掀开,龙永威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为我打来了梳洗用的清水。
在崖底的半年里,杭英奇都是一个人照顾我的起居,那时已叫我不能适应,如今还要让我的小皇子为我忙碌至此,我几近无底自容。
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我没有说话,任奇怪的沉默在我们三人之间漫延。
"小子,醒了没,醒了就过来给让我看看你的脚。你们两个也别愣着了,我可爱的小徒儿,在后院小药房里等着你们呢。"
姚神医突然闯入,意外地竟稍稍化解了越来越浓的僵局。
"我送你过去。"龙永威像是克意要抢先杭英奇一步似地将我抱起。
"我也去。"杭英奇也少见的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沉稳,像个不甘示弱的孩子似地跟着说道。
"你们还没闹够呢。行了,小子给我,你们快去,别耽误我宝贝徒儿试药的时辰。"姚神医这么说着的时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龙永威和我,甚至连杭英奇都不自觉的时候,将我抢过去拦腰抱着。
"别瞪我。你们拿他当宝贝,我就把他当根草罢了。只是好玩些而已。去忙你们的吧,我不会碰他一下的。"接收到另两人不满的视线,姚神医心情愉快的这么说道,摆明了在戏弄他二人。
我瞪了他一眼,不料他笑得更猛,抬步抱着我率先往门外走。
事实上,这让我松了口气。或许我有些太敏感了,他两稍许的剑拔弩张就叫我紧张不已。
"别担心他们。他们只是为了争个枕头在堵气罢了。"姚神医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突然给了我一个奇怪的解释。
"枕头?"
"你睡得沉,不知道。其实屋里那矮柜子里还有个棉枕头,衣服铺地上可以当床睡,可枕头就难以应付了,他俩发现了那枕头,本来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肯让谁,你信不信,为了争这枕头,他们就干瞪了一夜,真是好笑极了。争人也就算了,连个枕头都不放过,难怪都不好意思同你讲。"
我愣愣听姚神医讲完,心里竟意外的舒缓了很多。也许是他们孩子般的举动,让因我而起的这份纠葛变得人性化许多,虽然现实充满了无奈与残酷,但他们这种有些稚气的相争,却很奇妙了减轻了些真实感。
我呼了口气,不管怎样,我宁愿他们为小事吵吵闹闹,也不想他们被情感束缚住全部,终日痛苦度日。
比起这个,让我更在意的是......"姚神医,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被我狐疑地望着,他一副东窗事发的样子,一脸敷衍的笑,"别在意,别在意,我也是关心你们在这里第一夜是不是过得算好。"他对我眨眼睛的样子,让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为了看我们笑话,故意把我们三人分在一让屋里。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就这样跟着他进了一间挂满穴位图,摆着各式银针的屋子,开始了我的治疗。
整个过程算不上轻松,但只要思绪一得空,我还是忍不住要担心那两个处处与对方为敌的男人。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中午的时候,我看见的龙永威整个人瘫软在桌边,一副虚脱的样子。杭英奇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苍白,额头渗汗,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
这全是为我多受的苦,我心疼之余,狠狠地向我本以为是好人的缘儿望过去。
缘儿却一脸无辜,"别瞪我,都跟他们说我这次试的药,是治消化不畅的,他们却赌气似地抢着吃,一个比一个吃得狠,像是在比拼谁不怕死似的。这回好了,明明只要尝一点点就好,两个人加起来吃了几大碗来的。我本来就没调好,药性过重,没有死伤已是大幸了。真没见过这种人。"
缘儿的一席话,叫我愣在那里,从枕头也好,试药也罢,他们会有这种幼稚的举动,我是做梦也想像不到。却也算是最乐观的境况了,总比他们一脸痛苦压抑,将不安与惶然深藏心底来得好上太多。
"哈哈哈......我就知道带他们两个来这里是对的,有趣,太有趣了。"
我知道不应该,但姚神医太过夸张的笑法感染了我因为错愣而松懈下来的神智,然后,久违的笑漫漫在脸上散开。
叫我更惊讶的是,我的笑有着强大的力量,竟叫那两个已同我一起遗失笑容的大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好看的笑,虽尚嫌含蓄,却让我觉得是世间最最美妙的笑容。
就这样,整间饭堂被笑声占据,这种景象是我不曾料到的,意外的平和,让我止不住在心底祈求,时间能就此静止。
26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那只原本应该完全废了的脚虽然进展的很慢,却也是一点点有了些力道,才一个月的时间,姚神医却告诉我离能够独立站立已是相去不远了。
另一件令我振奋的事情,源于龙永威和杭英奇微妙的关系。
我不得不承认,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也许多亏了,我的脚需要一年那么长的时间连调养,而我所必需做出的抉择也可以迟缓很多,要去面对的确痛苦,但相对漫长的缓冲期很奇妙的让他们不至于太过忧心重重,郁郁寡欢。把矛盾明朗化反倒成了一种相对轻松的作法。一个月来,他们好像孩子一般吵吵闹闹,什么都要抢什么都要争,唯独对我相敬如宾不提谁才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问题,这种别样的体贴和温柔,真的叫我放松了很多,也叫我更加感动。
这一个月来,我笑过,生气过,也喝斥过他们过于幼稚的争斗,偏偏就是没有哭过。
偶尔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太无情,其实,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缘儿的医术实在有负于神医之徒的名号,要他成为医生都仿佛难如登天一般。为了他,龙永威和杭英奇没有少受苦头,我会心疼,都没有哭泣,想来想去也许原因是他们看来,比到这屋子过着与世隔绝一样的日子之前快乐很多。
眼里虽还会有痛浮现,却不是无时无刻都蕴着了。
他们会随性吵闹,也会因为自觉幼稚在我面前面红耳赤不敢坦言。只要我因为这样而忍不住扯开笑容,他们又会很默契地同时笑着。
渐渐地我没有那么恨古怪苛刻的姚神医了,事实上我也不再叫他神医而称他为大哥了,我该感谢他的,他有些恶质的刁难却意外地缓解了我们三个之间艰涩的境况。
"好,针全辙下了,你可以动了。"
我被姚神医的指示拉回现实之中,呼了口气,躺了近一个时辰人也麻了,我稍稍动了动身子,我有些不放心地往开着的窗外张望,院后头有间屋子,是姚神医新近命令龙永威他们一起搭建的,专门作为缘儿的试针房,也是龙永威和杭英奇的受难屋。
我看得出姚神医很疼爱缘儿,但多数时候,总觉得是他变着法的对缘儿撒娇,他们两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我偶尔会看到缘儿望着姚神医时眼里叫人捉摸不透的神彩,只是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完善的我,根本不敢去过问别人的私事,也本能地觉得不应该问。
"放心吧,今天试的穴位很普通,不会让他们一下子看不见,或是笑不停什么的。"姚神医一别放好他的针,一边点穿我的心事。
"你的话能信吗?"我白了他一眼,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的恶意,相信他也明白。对他说话随便惯了,怕是以后都改不过来了。
"反正他们为你受的苦远远比这扎几针大多了,别太在意嘛。"
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话激起我近来已变成时隐时现的痛楚,我别开眼,没有说话。
"怎么样,喝不喝茶。"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失落,自顾自地问。
我摇头,他也没有勉强,为自己倒了一杯。"哎,你应该感谢我的。"
他莫名其妙的话别人也许听不懂,我却懂,他又看穿了我的心事,那双看似松散的眼,其实犀利地过了头。
我叹了口气,"也许这么说很贪心,一年还是好短。"
他听了我的话,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突然变得我除了在他为我治脚时就没看见过的认真,"我当然知道。其实我俩差不多,我,已经浪费了三四年的时间了。"说到最后,他的神情竟是叫我吃惊的落寞。
"姚大哥......"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所以没有发言的权利。
"阿微,你说什么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呢?"
我不懂他指的是我和龙永威他们之间,还是他自己的境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实里皆大欢喜是很困难的。"
"你就是太实际,所以才越发地让所有人都陷入更甚的痛苦之中。"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有些指责的意味,我全番接收,却反驳不了。
"发果可以的话,两个都能爱该多好。"他的话又省略了主语和宾语,叫我弄不清他说的是自己还是我。
但那些话确实激起了我内心的共鸣,我又何尝不想两个都不伤害,不是两个都抛弃,也不是二者选一,而是两个都融进自己的生命成为自己最珍贵的一切,但谈何容易。这种局面不是我一个人选择就能一了了之的。
这是对我最有利,也是最自私的一种方式,我没有脸去叫他们配合我,这样我会更加痛恨自己,看不起自己。我本就是个配不上他们的人,不是吗?
"哎呀,不说了!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呆会那两人又要瞪我了。出去走走吧,你的腿试着立立看,说不定发展的比我预想得还快。
姚神医带我出了诊室的门,随后安置在园中央一棵老树的边上,待我扶着老树勉强依靠着而立,他松开搀扶我的手,退开了些。
"来,慢慢松手,别扶着树,看看能不能站。别怕,大不了是摔一跌,总不会比你跌下崖时来的痛。"
他说着有些怪异的安慰的话,我哭笑不得,深吸口气,叫自己放手。
事实上我试验过几次,都失败了,摔倒的确是小事,那种希望到失望的失落却真的不好受。
我慢放松撑着树的手,摆脱外界的依赖,重心一时间有些不稳,我晃了晃,拼命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脚上,慢慢的用力,均匀的用力......
我眼看着自己和树之间的间距,又看向自己不算稳当却真的支持起身体的双脚,久违的自己站立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的错愕过后,差点哭出声来。
不在乎,不想治,原来只是我自暴自弃不作数的气话,只是能站竟让我体验到了巨大的喜悦。
"永威!英奇!你们快过来,快来看!永威!英奇!"我的声音甚至快思绪一步响起,我叫着,有些颤抖地叫着。
缘儿专属的那间屋子门被突然打开,两上手臂和肩上尚扎着针的男人冲了出来,因为不只发生了什么时,一脸惊慌。
看到我时,则呆呆立着,似乎显得比我还惊喜。
我对着他们笑,眼有些湿润,突然间比刚才还激动,这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喜悦,突然意外地感受到我们在这一刹那变得密不可分割了。
"阿微......"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发出同样的颤音。
眼前一花,我也看不出他们谁先迈开步子向我跑来,当那种明显对方忘了斟酌的冲击直直落在身上,我已倒向老树,只得勉强依靠着它才没有倒下。
三个人的相拥,激荡起更强烈的喜悦,我听到了抽泣声,不是我的,而属于我的小皇子。我宠溺的伸手去揉龙永威的发,眼却对上杭英奇眼中同样无法平息的波泽。
害我受伤的是杭英奇,而我正是为了保护龙永威才受了伤,所以这伤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还是我们三个的,所以每当我的脚有一点进步,那种快乐也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这正是让我觉得我们甚至是一体的重要原因。
"喂,针,针还没拔......"
我这次是真的由衷感谢姚神医了,感谢他拉着差点打破围绕着我的小小幸福氛围的缘儿,两人进屋,把园子的空间留给了我们三人......我不知道姚神医的故事,但我的故事正在上演,我不知道它到最后能不能皆大欢喜,所以我只能格外珍惜每一刻的这种近乎狂喜却又显得格外平和的点滴。
一年......真的是太短了......
27
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而我决定对杭英奇和龙永威撒一个弥天大谎。
我能走了,这是早上刚刚发觉的事情,我蒙胧地醒来,忘记了脚痛,踩在地上,支起身体,好在在开门前,我暮然清醒。我能走了,在全然放松的情况下,我稳稳当当地走了好些步子。
在一阵小小的喜悦过后,我突然开始害怕,坐回床上,身体不由得有些冒冷汗。
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三人这么长时间的共处,就此结束。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个了断,而这个了断完全在于我做的决定。我留不开他们,就必需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照理说我和杭英奇并没有明确过关系,而和龙永威早已有了肌肤之亲,选择后者是理所当然。
但杭英奇为我所付出的和龙永威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对他的感情也与对龙永威的相当。我没办法想象因为自己的抉择而黯然离去的他的样子。
那会让我撕心地痛。
我同样也放不掉龙永威,他在我面前总是诚然表白爱意,每每他开口说爱我,每每他搂着我相偎心里头的那份甜蜜与安心绝不是作假的。我已然是对他不够忠诚,叫我如何再舍弃他。
一年的时间的确是太短,我做不了决定。
我想了很久,直到听到人声,我知道那是龙永威和杭英奇陪着姚神医采药归来了。
来不及细想,我慌忙躲进被中,假装睡觉。
心里有千百个声音告诉我不应该不可以,我却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们我能走了的消息。我承认自己懦弱,我害怕面对喜悦过后必需面对的局面。那是一种伤害,对我们三人皆是。
我闭着眼睛,强忍想要哭泣的冲动,听着他们进屋的声音。
"我说是那一棵吧。你个睁眼瞎偏不相信。"龙永威推开门,孩子气地责备。
"喂,如果不是我,你能采到吗?别忘了是谁在上面拉住你好让你轻松下坡的,没良心。"杭英奇不服气地反侃。
"我又没叫你帮我?讨厌鬼!"
我能想像龙永威说这话时,一定像个小孩似地做着奇怪的表情。这样的吵吵闹闹每天都在持续,一开始是有些担忧会恶化,可是现在,这对我而言是一种另类的平和,是我小小幸福之一。
"轻点,阿微还睡着呢。"杭英奇提到我的时,声调自然温柔下来,温柔地叫我伤心。
"我知道。你看,他睡着的样子真是好看。"淡淡的赞叹过后,我感觉得到向我走来的是龙永威,他抚过我发丝的手,好像抚在我心上一样,摩擦出的竟是淡淡的忧愁。
怎么办,我两个都爱。我真是可恶,真是可恨,可是我就是放不下。
克意转过身,躲开他们的视线,却挥不掉他们在身边的感觉,挥不到那种舍不下的淡淡忧柔。
我只能对他们说谎,如果可以,我真想说一辈子的谎,可惜,我所剩的,也不过是三个月而已。
"阿微,你怎么了?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被缘儿的声音吓了一跳,坐在床沿,稍稍别开点头,摇头表示没什么。
"师傅说他要研究药,下午才给你治脚。对了,你最近怎么样,脚应该不怎么痛了吧,能不能使力,你可以试着......"
"不行!我什么都不行!"我心虚地嚷着,换来的是机灵的缘儿狐疑的眼神。
被他打量着,我更加慌张,不久后我听到了他淡淡的叹息。"我会跟师傅说,叫他不要告诉那两个傻瓜你好的事。"
"你说什么......我没好。"我显得尴尬,近来越来越脆弱的我,险些落下泪来。
"阿微,你认为你能骗过师傅吗?"他看我,像是在对待一个任性而有些傻气的小孩一样。
我再次深深地垂下了头。"缘儿,我很坏,我是世上最该死的人。"
"为什么?因为你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缘儿一针见血的描述,叫我无言以对,只有点头。
"阿微,你相信三个人的幸福吗?"
我看向这么说着的缘儿,他的脸在笑,给我的感觉是比任何时候都甚的成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师傅在这里躲的不是仇人,只是个他觉得无颜看见的痴情人。"
缘儿的叙述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静静听着他说。
"我不一样,我在等着那个人找来。我知道对方是不可能狠心杀师傅的。我在等着那个人找来,等着师傅无从逃避的那一刻,然后我会说,'让我三个人好好相处吧'。"
我有些吃惊,望着缘儿,他的眼神很认真也很坚定,有淡淡的无奈,更多的却是痴情和温柔。
"师傅是好人,好到明知我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料还比我留在身边。才让我有机可乘,出现在他和那个人之间。我说想三个人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面对缘儿的质疑,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
"因为你也想过的,对不对?"
我默认了。然后缘儿从容的笑了,"师傅其实在感情上跟你很像。你们都是好人,所以在伤害别人之前,就已经把自己伤得很深了。谁都想要独占爱情,可是当你每个夜里听到你爱的人独自站在月下叹息,看着他凄楚的样子,你宁愿选择让他最解脱的方法。那个方法不是退出,那是最自私的方法,那会叫对方永远愧疚予你。所以我选择平分,这需要勇气,所以我陪着师傅躲在这里,给他,也给那个和我一样爱他的人冷静的时间,我知道,有一天,师傅不再心里苛责,那个人也原谅他的背情,一份宽容会让大家都幸福。不过我的想法是最后的办法,不一定对谁都试用,但我想,它适合你。"
他又看向我,我心里一阵激荡,他点重了我的心事,但在我看来,这份心事是世上最丑陋的东西,不应该有的最最自私的东西,"我没脸这么想。他们不应该为我牺牲至此。"
"是牺牲吗?大家都是为了爱,你也在为他们牺牲,他们痛苦的同时,你又何尝不是受了很多折磨。你们和我们一样,只是需要时间而已。等到三人都想通,都有勇气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我祝福你们幸福。"缘儿轻柔地摇晃着我的肩,我突然觉得这个和我年龄相当的青年有着比我成熟太多的心智。
"总之,在一年期限到期之前,好好高心地过吧。"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平日的笑容满面。向我伸出一支手,"我扶你出去,阳光很好,你可以看我给那两个呆子扎针。他们吵架的样子很可爱,你应该很喜欢看的,是不是?"
我没料到缘儿会是个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物,我苦笑着点头,装模作样地"吃力"地任他扶着走。
外头阳光很充足,我看见那两个人拿着扫把对打了起来。不是武力相向,更像是少年嬉闹的样子。那种画面很美,美到叫我突然莫名感动。
三个人的幸福吗?我可不可以期待看看,他们会有和缘儿一样愿意委曲的想法吗?我不知道。明明叫自己不应该期望这种自己最轻松的方法,也许是缘儿的话太有震撼力,我的心底不可自制地开始动摇,小小的响往同心脏一起慢慢鼓动着。
28
我在睡梦中被摇醒,天刚蒙蒙亮,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向英奇和永威。他们脸上难得默契地挂着一样神秘的笑。
"怎么了?"
"轻点,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们采药时发现的。"龙永威这么说着将我抱起。
而杭英奇则为我盖上薄薄一层被,怕我被秋凉侵袭,"轻点,姚神医发现肯定会罗嗦一大堆,别看他那样,把你可当宝呢。"
我知道他们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有一次他们两个善自给我吃了会影响脚伤的东西被姚神医狠狠骂了一顿。
就这样,我被龙永威抱着,和杭英奇一起摄手摄脚地离开了小屋,赶往后山。
"啊,空气真好。"深吸一口气,许久没有离开小屋的我不由感叹。
"就知道你闷坏了。"杭英奇用庞溺的调子对我说。
我有些担心他像情人一样亲昵的态度会叫龙永威不开心,不料看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在对方脸上寻出一丝异样。
我松了口气,也许是太放松,笑意竟爬出了脸颊。
"这一年真开心。"杭英奇的声音,让我和龙永威一齐看向他。
他耸肩笑笑,眼望着我又说,"比我们在崖下的一年开心多了,每次看见你笑就要这种感觉。"
我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年快到了吧,你的脚也要好了......仔细想想,你现在,比和我一起在京城躲藏的日子也还要开心很多。"龙永威不知哪根筋不对,也跟着附合。
我心里的弦被他们触动,咬了咬唇,不知是对过去的日子的感怀,还是对未来的不安,总之十分不平静。
"......阿微......"在同样的犹豫之后,他们同时开口唤我。
我抬头,对他们笑笑,刚才好好的气氛我不想轻易让它消失,"不要说了。不是说有好地方带我去吗?快走吧。"
"对啊,走快点,等姓姚的起来发现我们不在就麻烦了。"龙永威说着抱着我往前跑。
"臭家伙,当心摔着阿微。"杭英奇赶了过来,不悦地喝道。
"你又不是你,空有武艺手上一点劲道都没有。"龙永威说完跑得更快。
"混帐,你再说一遍......"
我笑听着他们斗嘴的声音,轻轻闭上眼,慢慢享受着一种渗入心间,叫人格外珍惜的安逸。
"好美。"在山坡上,金色的阳光洋洒下来,照亮的是那些花花草草无限美妙的奇景。
我惊叹予这景象的美好,任龙永威抱着我和杭英奇平齐漫步于这自然而成的园子之中。
"阿微,你看那里,那些木头搭在一起,像不像一间屋子的轮廓。"顺着杭英奇的指示,我看过去,很显然有人原想在这里建一块自己的天地,虽不知计划何以中途夭折,但却勾起了我心里的曾经响往。
一片园子,一间屋子。
我突然明白杭英奇为何要带我来看这里,原来他还记得,我曾经平凡的梦想。
"你看,这里可以当书房,这里可以......"杭英奇跑到那木架前,胡乱比划着。
我看着他,不由得有些感动地笑着。
"他对你真的很上心。比我更珍惜你。"
耳边突来的话将我吓了一跳。我扭头看向龙永威不明白他何以悄声同我说这些。
"其实,我并没有让你快乐。我的仇恨是你的负担,我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因为我欠江医师和怜儿的,所以在承诺永远和你一起之后,又轻易放开了你,才害你掉入崖下。也许比起我,他才是更适何你的人。"
这一通话,将我原本的平和打碎,竟管龙永威不想让我看见,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表露出格外落寞的样子。
"这里也是。他一见到,就吵着要带你来看。我这才知道你的梦想。一片园子,一间屋子。比起宫院楼阁,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却是我给不起的。"
"永威......"我心疼地唤他,却唤不醒他如落散落在花海里的颓然言辞。
"我有自信和他一样爱你,却渐渐失去了可以好好爱你的信心。"深吸一口气,龙永威看向我,露出很难看的笑容,"别皱眉头了,这话别对他讲。还有笑一笑,等会儿他回来看到我把你惹不高兴了,又要费话了。"
我突然痛恨起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的畏缩,我说不出安慰龙永威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而伤。
"怎么了?"杭英奇小跑回来,似乎有点看出气氛不对,出声询问。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让另一个人再神伤下去,于是强打精神,开口说道。
"好吧。"杭英奇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我和龙永威,我知道他毕竟是敏锐的,已然看出了端倪。
返程的路上,我们三个相对于来时沉默了很多,不知杭英奇听见了没,我的耳中一直响起龙永威的叹息声。每一声都纠痛我的心。
在快到园子的时候,在我们眼前突然出现了真正会打破我们已是短暂的平静生活的人物。
江医师依然沈稳,怜儿依然美丽可人,如今甚至多了一份妩媚。我心里抽畜了一下,也许是刚才龙永威那一番自艾言辞的关系,在这个时刻这对父女找上门来,让我忍不住感受到排山倒海的不安。
我下意识地抓紧龙永威的袖子,不敢去看来人。
29
"永威哥,阿微......"先唤的是怜儿,我在她的声音里读到了思念。我想她是真的很喜欢永威,这个认知,竟叫我有些无法忍受。
我原来是这样一种人,自己明明已经彻底背叛了龙永威,却还是在寄希对方只爱我一个。当我听他说只有我是他生命的全部时,我毕竟还是有些激动地,满足于那种独一无二的优越感。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这叫我同专情美好的怜儿相比,更是无底自容。
"你们为什么......"龙永威显得有些吃惊。
"呀,怎么是你,永威哥哥,阿微哥哥,他是坏人,是要杀你们的人!"小跑向我们的怜儿看清了杭英奇的样子,突然惊慌地叫了起来。
曾经的记忆显然是叫她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他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忍不住替杭英奇解释。
"......永威,这到底是......"江医师也突然开口,当他走近,我才惊讶地发现,他的一只眼戴着眼罩,这让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那次与杭英奇的手下的奋战中,他为了龙永威,失去了很珍贵的东西。
"......我会向你们说明的。你先带阿微回去。"龙永威看着我抓紧他衣袖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我交到杭英奇的怀中。
在整个短短的过程之中,我感觉他有些颤抖,叫我心疼也不安地颤动。
杭英奇抱着我,犹豫了片刻,才起身离开。
走了些距离,我依然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阿微,没事的,在你的脚未治愈之前他不会离开的。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杭英奇意外地安慰言辞,叫我感动。可是当他眼底淡淡的忧伤落入我眼中,我知道,这个男人和龙永威一样,竟管从没说出口,却也是一样因为没有信心而受了伤。
我叹一口气,越发痛恨自己。
在进入小屋前,我仍旧一直往龙永威和江医师他们的方向看去。我又一次看见龙永威为了我,和他敬作恩人的江医师争执,当江医师那愤怒的耳光打在永威的脸上,我感到比他更甚的心痛。
"别看了。"杭英奇能感受到我的心痛,不舍地挡住我的视线把我带进了屋。在关门的那瞬间,我的脆弱如数爆,我扯着杭英奇的袖子痛不顾一切地痛哭起来,为我对于他们两个的无能为力。
我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身体,痛苦地恨不得杀了自己。直到杭英奇带着哭腔嘶喊着叫我停手。
那天直到夜里,龙永威还是没有回来。
我一天不吃不喝,明明知道杭英奇一样痛苦,却还是任性地不听他和姚神医,以及缘儿的劝说。
终于在体力不支,精神憔悴的状态下昏昏入睡。
我是被说话声惊醒。
也许是永威回来了,这让我忘了去掩饰我已然全愈的脚伤,下床,自行走出了屋子,甚至忘了去注意,本来应该同我一起睡下的杭英奇也不在屋中。
院子里站着两个身影,其中没有龙永威,却有杭英奇。
我没身暗处,费了很大力才看清,另一个人竟是当年那个寒家大火之后,曾照顾过我的老者。自称英奇的下人,骗我说寒府为英奇所毁的老者。
又或许他的意思是寒老爷是因为英奇而烧了寒家,是我没有理解清楚。不管怎样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没想到,连英奇也被寻到了。
"少爷,这件事对你的事业,对你的报仇都很重要。只要完成皇后的旨示,她自会告诉你姓寒的一家躲在哪里。少爷......"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先走吧,找个离这里最近的农户住下,我......会去找你的。"我听见杭英奇不悦地打断老者的话。
看见老者带着担忧的神色离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害怕。
明明早上我,英奇,还有永威还那么平和快乐。为什么一天里要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我心里头很难过,害怕龙永威就这样跟着江医师他们回去,害怕连杭英奇也终是放不下他的仇恨他辛苦换来的事业......我此刻才真正理解到,自己早就一个都放不下了。
"你的脚果然是好了。"
杭英奇突兀的声音叫我吓了一跳。犹豫了半晌,我还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对视他的时候,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他的哀伤,以及倒映出的我自己的悲愁。
"我和龙永威都猜到了,可是谁都不敢点破。一年本就已经太短了......可是今夜老天却注定我确定这个猜测,是不是预示着一切都该到了了断的时候。"杭英奇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摇头,想要用眼神告诉他,我不要了断,我了断不了。
"阿微,我手上是皇后的密旨。这些年,我都是她的影子部下。靠他,我才重兴了被寒家所毁的家业......如今,她还掌握了我一直找不到的线索,只要我替她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不但重重有赏,而且还能知道姓寒的一家如今到底躲在哪里。"杭英奇边说边向我靠近,待我们几近贴合在一起的时候,才重新开口,"这个命令很简单。姓江的老头被人跟踪了,皇后要我做的事就是杀了龙永威。"
他的话叫我一阵寒颤。他们虽然一向打打闹闹,除了初会的那一次,再也没有真正的厮杀。我再度摇头,无声地祈求他不要这样做。
他看懂了,闭上了眼,显得有些痛苦,"姓寒的杀了我一家,折磨了我整整一年......此仇不共戴天......我明明知道只要杀了龙永威就能有所了断,却不能这么做.....我知道你爱他,我杀了他,会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想杀他。其实他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我知道他在谋反,我没告诉皇后。他会是个好皇帝,只要他成功,你跟着他也许是最幸福的,也许是最不幸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开你跟他离开......"
"别说了,英奇,我求你别说了。"我摇头,想退开些步子,却被他抓住了肩头,猛地一拉,我直直撞进他的怀中,挣也挣不开。
"我爱你啊,阿微。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可是你永远都不会完全属于我......我和龙永威是宿敌,也许命中注定我们两个只能留一个。"
"不是的!不是的!"我喊了起来,杭英奇的话叫我心寒又害怕。
他还是要杀永威吗?不可以的,他们不能自相残杀,绝对不能!
"不要伤害他,求你不要伤害他。"我沙哑着声音叫道,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就让他杀了我吧,这样的痛苦,我和他一样不能承受。"这么说的杭英奇轻轻松开拥着我手,转了一个方向。
我瞬着他面朝的方向望去。龙永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相拥的我们,眼里满是神伤。
杭英奇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尖朝着自己,刀柄向着龙永威走了过去。
"我有必需的理由要杀你,再此之前,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不!"我尖叫着想冲到他们之间,却突然被姚神医拉住。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阻止我。
怎样也挣脱不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身影重迭,下一秒或许就会发生的杀戳叫我脚一软,若不是手臂被姚神医扯着,早就瘫软在地。[bl]
30
"我不杀你。"
绝望也恐慌之中,我听到了龙永威的声音。
"我不杀你。就像你不会杀我一样。因为阿微会心碎的。"龙永威接过杭英奇递向他的刀,将之丢在地上。
太晚了,阿微该睡觉了,你知道他的身体不好。"表现得异常冷静的龙永威稍稍推开杭英奇向我走来。边走边对着在他身后也显得有些错愕的杭英奇说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屋再谈吧。"
我有些吃惊于他与平日有些反差的冷静。姚神医这时放开我,一脸的笑容让我觉得他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局面。
我们三人就这样回了屋,一路无语,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全然依靠自己走完了全部的路程。
关上门,我没有跟着他们往里走,而是沉默靠在门板上。有些负罪感,因为脚的事,我必竟是骗了他们。也有些无力,因为刚才那些刺激。
"这么说吧,我知道你是皇后的人。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交易,但我知道若不是有把柄之类在她手上,你不是会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人。"席地而坐,龙永威的话是对着杭英奇说的。
"......你今晚脑子好像特别好使。"讽刺一样地说着,杭英奇似乎也恢复了原有的姿态。
"她能同你交易的事,等我掌握了她所拥有的权利,一样能为你办到。既然我们俩谁都杀不了谁,不如合作吧。"龙永威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突来的冷静是为了我,事实上,当他说合作二字的时候,我的确松了口气,从未有过的轻松。
"什么意思?"杭英奇追问。
"把你和她的交易转交给我,无论你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等我杀了那妖妇和皇帝,我都能给你。你能不能稍微等一等,反过来帮我的忙?我的人已经查过你了,你名义上是京城的商人,其实是北方一带的地下霸主,我需要你的力量。"龙永威一口气把要求说完,静待杭英奇的回应。
我也紧张地看向杭英奇,说实话我渴望着他能够应允。
"......帮你推翻朝廷。你真是疯子,竟想杀自己的父亲。"杭英奇这么说着,并没有答应,当然也不是拒绝。
"是父亲,也是杀母仇人,更是这些年来任由我被追杀的混人。你不会懂仇深似海的滋味的。"龙永威说着,眼里烧起的仇恨之火,了如我们刚重逢时的样子。
他可以为了我拖延报仇,却终是放不下仇恨的。我不会觉得不舒服,只是有些心疼他这样被仇恨所灼罢了。
"谁说我不懂?!"杭英奇有些气愤地吼了一声,稍稍平静后,才又开口,"就是因为懂,所以我愿意接受你的提意。既然我杀不了你,干脆帮你杀了仇人,再让你帮我找我自己的仇人。"
他答应了。我吐落一口气,心智过度的紧张,叫我越发感到虚脱。
干脆就着靠门的姿势滑坐在地。
"原来你也是为了报仇。"龙永威感叹一声,颇有突然相惜的味道,然后又淡淡地苦笑起来,"我们还真是像啊。曾经一样为复仇而生,如今一样为阿微而活。"
我没想到自己又成了他们谈论的焦点。感情问题是我们彼此的心结,我解不开,也有些不想解开的心结。我低着头没去看他们,无力再心痛下去,事实上,今天我真的累坏了。
"......阿微。"
我已经习惯他们在一阵沉默之后,同时开口唤我,不过这次我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应声。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又或许那过于沉重的声响,是我们三人的轻叹融汇而成。
"睡吧。其他事明天再讨论,阿微也累了。"我听到杭英奇这么说道,和平日一样的温柔。
两只手臂分别被轻轻拽住,我被拉了起来,对上的是两张疼惜的笑颜。我稍稍挣开手,同时抚上这两个有着同样眼神的男人的脸侧,张开嘴,却终是未发一语。
我被抚到床上,和以往一样,安置我躺下的是龙永威,为我盖上被子的是杭英奇。
灯被熄灭,我明明很累,却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头顶。
"阿微。"
黑暗中我听到龙永威叫我名字。
"嗯?"我问。
"你终会在我们之间选择一个吧。能不能把你的抉择再缓些。"他突然这么要求。
我来不及回答,又听到了杭英奇的声音,"不用急着选,也许还可以就这样三个人在一起一段时间,直到帮龙永威报了仇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可以选择跟我走,还是留下来陪他。"
这个补充叫我无法回应他们。
我是很高兴不用因为脚被治好而提早在我们三人之间做出了断,但这个了断在不久的将来终将实现......想到这里,我反而更是心烦。
"睡吧。"我气恼地吐出两个字,翻转了身体,背朝他们。
意外地他们中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我却仍是睡不着,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跟我一样。就这样,我花了一整夜的心思悼念这已然结束的平和美好的时间,尚不到一年的时间。
我因为一夜未眠,到天快破晓的时候,总算撑不住沉沉睡去,所以起的有点晚。
龙永威说今天要带着我去和江医师他们汇合,杭英奇则要先去找他的老仆人再来找我们。总之,我得提前告别姚神医,缘儿,和这简陋的木屋和菜园。
不舍是当然的,这叫我在早饭时好几次看着缘儿和姚神医,差点落下泪来。
"我们要走了。"最后,还是杭英奇代表我们三人开了口。
"我知道。"姚神医显得从容,喝着他的茶。
"姚大哥我......"
"什么都不用说。其实你们今天不走,我们也要赶人了。事实上,我们也一样。"姚神医这么说完俏皮地一笑,缘儿则很配合地拿出包袱。
"什么?!"这回异口同声的默契属于我们三人。
"我们两个也要走了,去找人。"缘儿替姚神医解释。
"找人?"我心里似乎能猜到是谁。
"找那个我一直在躲的人。"姚神医收起笑容,看来少有的紧张。而他的解释完全肯定了我的臆断。
"那真是太好了。"我太着缘儿笑,真心祝福他的幸福能够来临。
"还能再见吗?"龙永威多少也有些不舍。
"你们还欠我二个多月的试验期呢。我会回来的,有空来找我。"姚神医呼了口气,终于也流露出一丝舍不得。
"一起走吧。"缘儿这么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我们五人走出园子,我和缘儿忍不住拥抱了一下,姚神医原来是最受不了离别的一个,率先领着缘儿大步远离我们。
直到看不见他们,我都在不停挥手。
终于结束了.....淡淡的失落伴随着浓浓的对未知的不安在我体内流窜。我叹一口气,心里有些难过。
"我们也走吧。"龙永威有些不忍,搂着我轻柔地说道,然后看向杭英奇,"我们在说好的地方等你。"
"我随后就来。"
暂别杭英奇,我由龙永威牵领着往前走去,半途中我忍不住看了眼昨天清晨他们俩领我去的山坡,因为太远的关系我看不见那里的美景,这让我更加失落,为那种不断扩大的距离感。
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祈求上天能让缘儿他们幸福,却不敢奢望自己的幸福,我所求的不过是让那个抉择的日子能够晚些来到,越晚......越好。[bl]
31
"阿微哥哥。"走了些路,在一间农家客栈里,我又见到了怜儿和江医师。怜儿冲到我身边,和过去一样待我亲切。
江医师却早已没了那份可亲,冷冷瞅了我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当然,和他早有磨擦的我,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一样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阿微,你累了吧,先去休息。等杭英奇过来同我们汇合,再一起出发。"龙永威推了我一把。
"我领他去,爹爹正急等着你回来有事同你商量呢。"怜儿说完,一手牵起我就往这小小客栈里屋走去。
我看了龙永威一眼,见他没有跟来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什么,走了一段再回头,又看见他和江医师为什么事争吵了起来。
我知道,那一定是为了我。
"阿微哥哥,你不开心。"刚进客房,我就听见怜儿这么说道。
我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
"你不要怪爹爹,他只是想要个明君。"
我有些吃惊,怜儿表面天真烂漫,原来有些事她还是看得透的。
"我不会的。"我的确没有怨恨江医师的意思,只是我和这位一心想把龙永威塑造成没有一点负面的君王的老者,有很深的距离感。
被憎厌的怕是我这个会对龙永威的威名造成危胁的男宠吧。
"阿微哥哥,你和永威哥......"怜儿顿了些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开口,"是不是彼此相爱的。"
我看着他,不知道若我坦诚回答是,一心念着龙永威的她是不是能承受得住,若她哭了起来,我也会无措吧。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永威哥的心里面只有你,你的心里面也一定只有他。你知道吗?你掉崖最初的那几天,他寻死的心都有了。是爹爹跪在他面前才叫他打消了念头。可是他思念你的样子,让我觉得留他一人在世上反倒是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也伤心透了,可是他这样反叫我的悲伤见不得人了......阿微哥哥,永威哥他终究是要作皇帝的......你要留在他身边干脆就假装个身份,不是更好些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当我的相公......"
还来不及为永威对我情深感动,怜儿最后的话叫我目瞪口呆,吃惊不小。我不明白,怜儿为什么要无顾牺牲自己成全我和永威......"你这是,为了他?"我忍不住问。
她摇头,脸暮地红了起来,"为你。"
我惊得连连后退,我一直以为怜儿那次看见我和永威不自禁地相吻会产生那么激烈的反映,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藏着龙永威.......我怎么也料不到,在她心里的那个人竟是我。
"阿微哥哥,你别这样。从你挺身为永威哥掉下悬崖开始,我就知道我无望了。我只是想让你幸福,我只是想让你可以安心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怜儿在淡淡的感伤过后,用着远比我坚定太多的语气说道。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但那种感觉不是对龙永威或者对杭英奇会产生的心痛。那是一种兄长心疼懂事的妹妹的情绪,我吸了口气,笑了起来,"怜儿。我伤了太多人,不应该再多你一个了。你的相公将是个全心爱你,愿为你付出一切的男人。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我们是童年的玩伴,你也好,永威也罢,都是我那些苦难日子里唯一珍贵的回忆。不管将来我是不是能够和永威在一起,你永远是我斗胆高攀了的好妹妹。"
怜儿有些失望地看着我,我以为她还是会被我惹哭,没想到她却笑了起来,大方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随即放手,"妹妹......也很好啊,至少比世间任何的女子都要亲近于你。你一定能和永威哥在一起的,相爱的人就一定会在一起。"
我揉了揉她的发。相爱的人就一定会在一起吗?可是和我相爱的是两个人,这样也能在一起吗?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不及面前这个女孩来得坚强,我很脆弱,而我的脆弱无疑是一种罪恶。
我突然有一点渴望,渴望有一天我能像怜儿一样洒脱而坚强,那样,我就有能力保护龙永威和杭英奇两个人,而不是他们一而三再而三地迁就庇护着我了。
我呼一口气,和怜儿相视而笑,突然觉得生命中能认识她,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另一分厚受。
杭英奇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江医师对他仍有敌意,对于他的到来完全漠视。另一个冷着脸的人,是杭英奇的老奴万叔,他敌意地瞅着我们每一个人,似乎觉得他主子突然的易主全都因为我们下了什么解不开的蛊。
"一定是你。"他终于忍不住在经过我身边时压低声音这么说,语气里充满了敌意。
从我爱上了男人开始,我就已经习惯被人苛责。在这下老臣忠仆眼里,我无疑是罪恶的,但这些我可以忽略不计。
为你会让我在乎的是那两个眼中认定我是最美好的男人。
一定都准备妥当,就等着明天出发。界时英奇和我们一起回京城,万叔,则去联络英奇的手下,暗里布置下谋反所需的准备。
我还从龙永威同江医师的谈话中得知,朝廷这边想推崇龙永威掌权的人也在我们失踪这段时间不断壮大着实力,已然足可以其他皇室抗衡,我知道,战争正在推近,而这场战争结束以后,现在意外系在一起的我们三人,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近一年的时间,我和杭英奇他们都是共处一室生活着,这个夜晚,我却独自一间客房睡觉。我睡不着,在床上辗转了片刻,又下了地,走到窗边,推开它,月只是小小芽,照不明这庭院,更别提照亮我的心。
我的心在迷失,浑浑鄂鄂越发找不到归处。
竟管我想要坚强,可是我没有信心可以让三个人都幸福。
我曾想过也许可以同缘儿他们一样试着三个人一起生活,可那一天杭英奇同龙永威决定合作的时候,却也为我的抉择下了最后的底线。他们被不想平分我,因为他们给我的爱太过完整。
那我将何去何从......我没有脸对他们说,干脆我两个都跟好了,我不值他们为我如此委曲。
可叫我选择,我根本无法取舍。
我该怎么办,我焦躁,我痛苦,我不安,我难过,却找不到一条舒解的途径,所以我沦陷在那种不见出头日的挣扎之中。
哀叹一声,我意外地在不同两个房间相对的窗里,看到和我一样对月空叹的那两个男人。
原来他们也是睡不着的。
我们三人相视片刻,都笑了,浓浓的苦涩埋没在那笑里。
"不早了,天又凉,你还是进屋睡吧。"龙永威在院子的另一边对着我喊。
"那你们呢?"我问,不想一个人回屋。
"......我想再吹会风。"杭英奇这么回应。
"我也是。"龙永威也没有关窗的意思。
"那我也不进去。"我有些强硬地说道。
我们三人对峙着,然后,原本在我看来太过漫长的夜,因为这样的对峙,竟飞快地过去了。
32
战争比我预想的很要快些发生,又以超乎所有人想像的速度结束。
回到京城后的日子算不上平静,龙永威也好,杭英奇也罢,无不为谋反的事情东奔西走。
纵然在藏身之处的时候,也总是有各式的人和他们两个在屋里闭门不出的谈论些什么。
托杭英奇倒戈的福,皇后的消息闭塞了不少,我们一行人的行踪一直没有被发掘。
又是因为杭英奇始终都没有告诉皇后她一直想追杀的龙永威暗地里也时刻准备着杀了她,所以造反的筹备计划做的很好。
怜儿向我透露,宫里多数大臣,已投靠龙永威这一边,这场战争十拿九稳。
幸好还有个怜儿一直陪着我,我倒不会太过寂寞,只是一个人的夜里,会突然好怀念这过去一年不到的日子。
但我知道,逝去的已然逝去,是不可能追回得了的了。
就在我淡淡感伤的时候,一个无预警的夜里,龙永威把我摇醒,面上有些兴奋。
我注意到了院中的火光,下床,跑了出去。
杭英奇和其他人一样一身黑衣劲装站在那里,看见我时颇自信的微笑。
"我们要出发了。"跟在我后面的龙永威这么解释。然后走到了杭英奇身边。
他们看着我,显然是希望我能说些什么。
我有些不安,却知道这个时刻,他们所需的是我的鼓劢,于是我强打精神,回一笑,"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么做是正确的,看见他们比火光更明亮的眼时,我这么肯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我和怜儿紧张地在院中等候。没有退路可言,这场内战,不成功便成仁。
天刚破晓的时候,一声男人的尖叫吓坏了我和怜儿。
"反了,反了,失踪的六皇子造反了,王宫已被控制,国家要易主啦!"
我当然知道这一声唤意味着什么。他们成功了!只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
我听到了怜儿喜极的欢呼,我心里也是高兴,可是在这层高兴背后却也有着相当的苦涩,这对我而言,还有另一个意义,一拖再拖的了断,终于是逃不过了。
其实这场战争对龙永威他们而言,不具丝毫悬念。
宫里有内应,连看门的守卫也被买通。龙永威的兵队轻易地闯入皇宫,轻易地携获皇上,轻易地逼他让位。而杭英奇的手下,同样轻而易举地闯入事先已埋伏好的那些保皇派的家中,轻易地杀了不肯降的,轻易地保住了愿意交出权利效忠新王的官员。
一个精彩缤纷的夜,我错过了。但那种成功的激荡,我感同身受。
龙永威派人把我和怜儿接近皇宫,那里一片欢腾,一边意味着龙永威饱受的爱戴,一边象征着他的父亲为人们所怨恨。
龙永威和杭英奇都拖着我喝酒,他们看来很开心,我突然想像他们一向放纵一场,把一切的痛苦与理不断的情愁抛诸脑后。
我做到了,拿着酒杯,从这个男人怀中,跳到另一个身旁,我们三个看来有些疯狂,有些违常,可是谁又在意。
正是因为这样的日子已所剩不多,才更加想要尽情沉沦。
从宿醉中醒来,我的头很痛,本理应在我身边睡着的那两人不见踪影。
宫里的情况其实很糟,除了江医师手下那些兵得稍作休息,就去击退各路想要趁乱自称为王的反贼,其他人都在狂欢中放松了警惕。
没经过多少血腥的王宫很静,相对于整夜的狂欢,这个清晨显得疲惫而冷清。该回去休息的都走了,这场战争基本结束,整个国家需等待的不过是一个君主和他的皇后被斩,另一个君主登上大殿罢了。
我问了些宫侍从知道,龙永威带着杭英奇进了后花园的一间亭子。
远远便看到他们,我轻声走了过去,有些刻意地想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要找的人,我已经在拷问那妖后的时候打听到了。他们在南方的小镇,这是地址。"
龙永威把手中纸片交给杭英奇的时候,我的心头一沉,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那么快。
"......谢啦。这样,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杭英奇呼了口气,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情绪。
"你......什么时候走?"龙永威问道。
"......很快,也许就是今天......在我见过阿微之后。"
他们果然还是要我先其一的,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选择......我不知道,只是害怕。
"......如果阿微愿意跟你走,好好待他。"龙永威这么说着的时候,显得有些悲伤。像是我已经决定舍弃他一样。
"你才是。待他好一些,虽然当了王总得立后,但希望你心里只有他一人。"杭英奇的口气和龙永威一样没有自信。
"我这一生只爱他一个。"龙永威好像在对杭英奇宣告一样的说道。
"彼此彼此。"杭英奇也一样的坚定。
我看着他们相互走近了些,单掌相击,随后握在了一起,就好像生死兄弟一般的相惜。
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一想到呆会儿杭英奇就要来找我做抉择,就整个人慌乱起来,恨不得死了才痛快......
我该怎么办......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33
我躲了一天,其实也算不上躲。皇宫很大,我只是选了个偏远的小园子,里面是些丑丑的名不见经传和花花草草,我坐在上面,呆呆望着天。明明应该考虑很多事情,却已经慌乱到什么也想不了,只是麻木而畏缩地逃避去面对现实。
在日头刚落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没有回头,也不知怎地变得这么敏锐,光听气息,我就知道来人是杭英奇。
"阿微,你怎么躲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很久。"他说着向我靠近。
当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我的身体一阵僵硬。
"阿微......有关寒家人的消息,我已经拿到。"
听他说这话,我更是紧绷,不置一词。
"阿微,你还是爱着龙永威的吗?"
我有些奇怪他会这么问,我想他应该问的是"你爱不爱我?",可是他却问我爱不爱龙永威。想了一下,我还是点头。其实就算他问我爱不爱他,我也会诚然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可是,我没有听到他问我是不是爱他,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不打算带你走了......不是因为你爱龙永威,而是因为我爱你。"
这个结论让我又惊又慌地回头望他,我张口想告诉他我不要他走,他却摆手阻止了我。
"一间屋子,一片园子,我曾经许诺过要给你的,我永远为你留着。所以不要再说挽留的话语......我知道你累了,所以不想再让你选择了.....我来替你选择......"
"英奇,不......"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眼神很坚定,若不是那眼神同样透露着爱我的讯息,我会觉得被抛弃的是我。
"阿微,先不谈这个。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眼开始湿润,因为害怕他说走就要消失在我眼前,于是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不,我只想你真心给我。还记得吗?刚离开崖底那儿,有一次在客栈,你要我抱你......"
我没想到他会提到那一幕,脸还是不争气地因为羞愧而涨红。
"阿微,我当时说,我只抱心里有我的阿微。那么现在阿微,我问你,你是不是愿意被我抱?"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感确定。他可以毫不顾忌地问我是不是爱着龙永威,却还是没有勇气明白问我是不是也爱着他。于是他用这种方式探问我,如果我愿意,分明就已经坦白自己的心里早有了他。
处处替我着想,温柔又胆小的英奇......我已然泪流满面,伸手抚上他的面,拼命点头。
"阿微......"他看来很激动,脸上像哭也像是在笑。
我被一股力道猛然推倒,错愕后清楚感觉到杭英奇有些激动地将我压在身上,搂在怀中。
身后花草扎进脖间的感觉有一瞬间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因为他吹拂在我颈畔狂热的气息,而叫我无暇顾忌那么多了。
一开始我稍稍被杭英奇突如其来的如烈火般的激情吓到,但很快的我鼓起勇气,放松身体,真心打算把一切都交付于他。犹豫了一下,我伸手环住了他起伏不定的背。
"阿微,阿微......"他一声声唤着,手有些狂乱地抚过我的身体,那声音里,有激情,有爱意,也有痛楚。
"英奇,我不......"我想告诉他我不希望他走,我想鼓起勇气问问他,难道就不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我两个都舍不下呀。
可是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强硬的吻,一开始给我的感觉是浓浓的痛楚,渐渐的,当痛苦麻痹,火一般的情绪随着他的吻在我体内扩散。
我想要他!
我知道这种想法太过放荡,太过不耻,偏偏身体里的欲望不能自控地想让自己彻底为这个爱着我,我也终是爱着了的男人所有。
我听到衣锦被扯开的声音,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总之当我从迷乱中稍稍清醒的时候,我俩已是赤诚相对。
他仍旧时轻时重,几乎不让我喘息地吻着我的双唇,我能感觉到我们两的唇都已因为这种激吻而显得红肿。
他在我身上揉捏的手,偶尔会因为过度激动,而弄疼了我,但多数时候,是那种撩拨我情欲的激情爱抚。
"英......英奇。"已不是初尝情爱的我,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身体,提示他我想要更进一步的接触。
他懂了,于是稍稍抬起我的双腿。
我能感受到他抵在我下身的火热,可是却迟迟等不到他的进攻。
相反,我脆弱的欲望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叫我失态地发出些类似尖叫的声响......突然脑中白光一闪,我以为我晕眩了,但是没有,那种欲望爆发的快感有时更像是一次小小的死亡,叫人心甘情愿承受的死亡。
我急喘着气,用更加湿润地眼望他。
"阿微!"他看来很是难耐,突然很用力地抬起我的脚。
"啊!"我尖叫是因为那种强有力的侵入,我尖叫是因为那份伴着痛的火热。
"对不起。"我听到他带着喘息的声音,然后身体就如一页小舟,被他激荡起的惊涛骇浪包围,只有任他为所欲为。
我能感到异物在体内的所有动作,下身麻木的同时,激情反而重新点燃。
我环着他的背的指尖,渐渐渗进了他的皮肉,因为他在我身上掀起的程度相当的激情。
"嗯......啊!"
忘了自制,忘了一切的一切,我尽情呻吟着,伴着他越发粗重的气息,当他的热情如数渲泻在我的体内,我自己的欲望也又一次爆发了。
经历两次小小死亡的代价是我精疲力尽,连眼都睁不开了。奇迹的是,许久未临的睡意却渐渐浓了。
我的手仍用力环着他的背,因为害怕他离去。
等我醒来一定要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任何人,只想我们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不管他是不是会觉得我自私,我都要鼓气勇气说出来......
睡梦中,我感到有英奇格外轻柔地轻吻我的脸,一声声说着爱我。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间房间里,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不是和杭英奇欢爱时的那一套。
"公子醒了。"
我听到甜甜的声音,是两个侍女。
"皇上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公子你是要梳洗,还是再睡一会儿?"侍女柔声问我。
我起身,尚不清醒的时候,讶于龙永威已自谕皇上,待到全然清醒,我关心的是在我的身边没有了夜里还抱着我的杭英奇。
我没有理会侍女,径自下床,顾不得披件外衣,打开门就赤脚往外跑。
"阿微哥哥......你这是干什么?"迎面过来的是怜儿。
"他呢?杭英奇呢?"我着急地问她。
"......他走了。"
"什么......"我倒退几步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要走?他不是知道我的心意了吗?他不是已经抱了我这个心里有他的阿微了吗?为什么要走......我尚来不及叫他不要走......
"阿微哥哥,你和他怎么......夜里他抱着你出现在我和永威哥的面前时,你的衣服......永威哥和他打了一架,结果是那个杭英奇胜了,他要永威哥好好对你,就直接离开了......阿微哥哥,你不是爱着永威的吗?那你和杭英奇......"
怜儿径自说着,我的耳中渐渐没了她的声音,也无力再向她说明什么。
我很难过,难过到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杭英奇走了,他似乎,带走了我一半的灵魂,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完整了。
"啊......"我在龙永威一波波地进攻中,迷蒙的发现天已是蒙蒙亮着的了。
麻木稍退了疼痛,同时也将倦了的快感冲散。这种亲密的结合,到现在对我而言,倒像是一种固定模式的过程。我要做的只是任另一个爱我的男人为所欲为罢了。
龙永威连日来要我要得极其频繁,近乎疯狂。
也许他是有很无法接受,我的身体已为杭英奇所拥有过,又或许,只有在我们结合的那瞬间,才能让他感受到"只剩下一半"的我中真真正正存在于他的身边的。
我很心疼他,可是空洞下来的好半颗心,是我无力去随便找些什么填塞得了的。
杭英奇走后,我才不断后悔自己到底有多愚蠢,我早就应该把自己离不开任何一个的事实说给他们听,应该企求他们容我自私的三个人一起生活,而不是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我的暮然惊醒已是太晚,很多事已成定局就没法挽回。我只能任不完整的自己再逼走了杭英奇之后,继续重伤着龙永威。
"阿微!"我听到他沉重带点尖锐的叫声,知道他的欲望已达到了顶峰。不出所料,一阵炙热在我体内挥洒之后,他微微抽畜了几下,喘息着松开了禁锢我双腿的手掌。
"阿微,我爱你。"他侧躺在我身边,单手支头,另一只手,珍宝似地抚着我的面颊。
我对他虚弱的笑笑,带着些倦意,带着些虚空。
我看到他的眉轻轻皱起,促不及防之际,突然被他紧紧收进怀里,紧得几乎让我窒息。
也许就这样死在他怀里也是一种幸福吧,我情不自禁这样希望。
但他很快松开了我,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一般,"我已经有了国家,我可以解决这个国家的任何事务,却无法挽救支璃破碎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起来。"
我摇头,不是怪他,而是觉得是我的犹豫让如今做什么都变得无济于事了。
他望着我很长时间,样子不像个就要登位的正宗国君,而是个祈怜的孩子。
我别开眼,很久的沉默之后,我听到了他的叹息。
"找我什么事?"我看着已是丞相的江医师,淡淡地问。
"你......看起来很憔悴,我以为有我君的庇护,你会生活得很开心。"江医师皱眉打量着我。
"报歉,我和你所想的男娼到底还是有些差别的。"心情一直低落的我,轻常会像这样用尖刻地话,将对自己的憎恨发泄在别人身上。
若是平常江医生一定会反驳,可是这次他却沉默了,我开始明白,他到此是有事求我。
"有件事,我想你劝劝,国君。"果然,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突然进入主题。
"我能劝他什么?"我问。
"是这样的,前王和前皇后的处斩之日将近,因为事关轼父,一些大臣对于国君的坚持有些反响,现在新的朝政尚不算稳定,要是因为这件事而动摇,实在是不利。所以我想请你劝劝他,杀那妖后是大快民心,杀旧皇就不必了吧,找个地方让他一个人以养天年吧。"
我没有开口,是在考虑应不应该帮他。说实话,我也极不愿意永威因为仇恨真的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连我这旁人都有些于心不忍。思及此,我对上江医师期盼的眼,点了点头,"我试试看,但能不能说动他,就另当别论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医师似乎有瞬间忘记了对我一直以来的不屑,又变成了很多年前,好心医治当年还是寒府下等奴仆的我的慈祥老者。讽刺的事,经历了那么多,我对于他这样的笑脸,还是感到有些亲切。
夜里龙永威又拉着我有些强硬地欢爱一番后,我决定开口同他讲这事。
"永威。"我轻声唤。
也许是因为我有些日子没有主动唤他了,他看来有些激动,竟直直坐了起来,双目瞅着我,连忙问,"怎么了?"
"你真的要杀你亲爹吗?"我的脑子并不好使,所以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带出了主题。
他皱眉打量了我一会儿,他有些苦恼的神情告诉我,在他的心理,还是尚有亲情的理性相存。这给我的游说增添了点信心。
于是我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知道,他害你受了不少苦,又轻易处死了你娘。但,你若真轼父了,你又何尝能平心静气地入睡,你的心里真的就舒坦了吗?还是相反?永威.....我不希望你为仇恨而终日郁郁寡欢。不要杀他好吗?"
他稍稍别开眼,似是被我打动,似仍是放不下心结,"我不知道,我恨他,总觉得他不死就不算为我母亲报仇......我想听你的,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你不是从来不曾管这些事的吗?"他似是不想我再说下去,克意找了个借口转移话题。
我叹一口气,看他如此举棋不定,不由得使出了卑劣的一招,"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想让你为我放心仇恨,行不行?"我的话带一点强硬的意味,但在我心里,出发点还是不希望他一时冲动杀了父亲,日后痛苦。我是为他,我想他会明白的。
"你又何苦逼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愿。"说完他重叹一声,多少有些不甘地闭眼睡下,似是不想再谈。
但我也知道,他已接纳了我的要求。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但事实上,放过父亲的龙永威,在下达特赦令以后,一直不算高兴。毕竟他有心结,我知道这是必然的过程。
偶尔他会把狠不下心轼父报母仇的帐算到我头上,无理取闹似地说些重话,我全然由着他。因为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可是突然间,他不再到我这处来。
我的生命本来就因为少了杭英奇不再完整,他又突然冷遇我,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寂寞,思念加重一倍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是我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于是也呕气似地不去找他。
半个月过去,我再哭着跑来向我请罪的怜儿那里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原来如了愿的江医师,竟告诉永威我之所以要永威不要处死父亲,只是因为受他之请,才这么做的。甚至过份的说我这样做只是不想他侵害我作为永威男宠的地位。说我阻止永威报仇,不是因为关心永威而是因为私心。
对方会翻脸不认人,我倒不是太过惊讶,我接受不了的是,永威竟相信了他的话。真的认为我不是为了他才强硬阻止他杀死自己的父亲。于是才有了这半个月的冷落。
我有些无力地反过来安慰了无意中听到这些话的怜儿,心里有些悲伤。
一开始很是生气,可后来想想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必经的结果。其实我也是不对,我对杭英奇的爱情实际上是对永威的背叛,于是让他怀疑了我对他的感情,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突然发生,我可能不单单是失去了杭英奇,也是变相地失去了龙永威。这个认识,叫我一天比一天痛苦,甚至动摇了就此呆在龙永威身边的决心。
35
而我真正离开他的契机,是江医生地再度造访。
我很想大骂那个一副道貌岸然的老者一声"小人!",但我忍住了,将心比心,如果我在他的位子,也许也超脱不了对一个可能祸害君小的男宠采取各式的谪毁。
而他交给我看的一封,弹劾书,叫我更没有心思去记恨他。
上面有很多官员的名字,清清楚楚写著,若是龙永威不将我遣走,宁愿集体辞官。这种危胁,对一个通过造反刚刚建力的朝廷来说是很有效的。我也开始慌了。
"我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阿微啊,国君是不可能狠心离开你的,所以我求你,为了他自己走吧。"
说著那个老者跪在我的面前。
他毕竟是对龙永威忠心耿耿的。也许因为和龙永威这段时间的冷战叫我越来越没有自信留在他身边的关系,我一时冲动之下,真的点头答应离开。
可是那天夜里,真的当我坐上江医师为我准备的车,出了王宫的时候。我突然一阵焦躁,我多想飞奔回去,至少真真实实在看一样我的小皇子。
可我就这样走了。我开始後悔,却已经无法反悔。
眼泪不间断地涌了出来,我本就不完整的灵魂,彻底消散在夜空下,我不了解我以後的人生将是如何渡过,也许离开了他们,我的存在本身就没了意义。
行尸走肉般拿著江医师给的一些小钱,漫无目地的过活了五个月,当我发现我的脚定在某一处不肯离开的时候,我竟是在姚神医曾经和我们一起住过的那小屋某处後山坡,在那里我记得有美丽的花草,有杭英奇视作我梦想归处的小屋空洞的木头架子。
我原来还是忘不了那三个人一起快乐的时光,因为想念,所以径自走到了这里。
我有些带著一颗虚空的心,慢慢爬上山,来到了那对现在的我而言过度美好的山坡。
当视线中出现了原本在这美丽的後山坡没有的东西,我吃惊地定定站在原地。
原来只是木头架子的小屋造形,如今被泥石所盖,成了实体。
红红的砖瓦房,在百花的映衬下也许并不怎麽出众,可确确实实激荡起我心里的波涛骇浪。
我并不知道是谁住在了这里,但摆在我眼前的美好景象,让我感动地想要哭泣。
我真心祝福在这里圆了我的梦想的住户,希望他们会得到我所错失了的幸福。
我出神地看了很久,却没有勇气出踏上那天然花园,走近那温情的小屋,於是我选择转身离开。
"我就说你笨吧,连升个火都不会,你还是回皇宫当你的一国之主,别来妨碍我清闲过活。"
"得了吧你,我也早吃够了你那个像水一样平淡无味的饭菜,你才滚远点,别打扰我在这里等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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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还有我的名字。我定住脚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就在梦中,梦著我这一生已不敢奢求的景象。
我颤抖著转身,那屋子还在我眼前,却好像块磁石,不再是叫我畏缩,而是吸引著我大步朝他走去。
顾不得什麽礼数,我用力推开那门制的屋门。
正在争吵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同时转身,看见我时,原来盛怒的脸,一下子抽曲了起来,虽参杂著委曲痛苦之类,更多的却是狂喜。
我以为先哭出来的会是自己,不想却是两个远远比我坚强的硬汉。
一个曾是北方的霸主,一个应当已是一国之主,为什麽他们会在这里,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阿微!"好叫人怀念的一口同声,好叫人怀念的两个人的力道。
一时间,我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可以独立站立的那一次,三人紧紧抱在一起,已分不清是谁搀扶著谁,只觉得我们是一体的。
"天啊......"我的腿在发软,我的哭声终於迟来的响彻整间屋子。虽然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但此时我诚心感激上天对我过份的厚爱,竟让我们三人的分离变成了可以将大家维系在一起的道具,这种始料未及的变化叫我欣喜若狂。
哪怕是现在就要我死我也无怨无悔了......真的无怨无悔吗?我看著搂著我像孩子般哭泣的两个我差点失去的男人,真要我死,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离开你以後,我痛苦万分,唯一维系我活下去的是复仇,但是当我去到那南边小镇,看见的是一对疯了的老夫妻,他们的儿子娶了他所爱的女人,过著不富裕却安逸的生活。
那种菜园加小屋的日子,对我而言太熟悉。很没用吧,竟觉得把他们逼到这份上已是足够,我尽狠不下心去报仇。
於是我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
我以为自己会去寻死,可是我却来到了这里,看著花丛中央那尚未成型的屋子,我突然有了建起它的念头。那是你的梦,竟管你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还是想留住它。在不久後,我见到龙永威。"杭英奇解释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示意龙永威继续。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而冷待你,而是,你每每思念著杭英奇的眼神,叫我害怕。江医师的话让我找到了可以逃避你的借口。
但是当你真的离我而去,我害怕及了。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才是真正体验到了那种只剩躯壳的生活。
什麽国,什麽家,什麽臣,我什麽都不在乎,连自己的命亦然。
是怜儿提点了我,他要我与其这样过活,不若去找你。她问我有没有勇气放下手中一切的一切,只和你平淡渡日。我其实也早想清楚,若我不是什麽皇子,若我只是平民,我一定能同你生活的很幸福。
只是我觉悟得太早。我留下了书信,把皇位交给比我出色,尚在边关的异母弟弟,然後离开了皇宫。也许我很自私,但情况却尚稳定。我放下心来,全心寻你,可是一直找不到。然後我来到了这里。看到了杭英奇和他的屋子。於是我决定同他一起在这里等你。"
"等我?"我打断龙永威,幸福来得太快仍让我缺少些真实感。
"等你。我想过了,少了我们任何一个,你都不再完整。所以我们有个提议。如今什麽仇啊怨的,都不存在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两个......"杭英奇说到这里,有很默契地找龙永威替换。
"我们想让你和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当那一句话进耳中,我激动得已然发不出声音,今天不知是第几次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阿微,别哭,阿微,你愿意吗?"杭英奇吻去我的眼泪,而龙永威就著在我背後的姿势用力将我搂在怀中。
那是他们爱的宣言。
我拼命点头,回应著他们的爱。
星空下,我们三个人并排躺在花草之间,那一刻我紧闭双眼,头一次自信地去期待更幸福的明天。
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三个人真的是一体了,永不分开......
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1/04 at 下午5:13: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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