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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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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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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花紫玉》作者:睿纤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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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作者:眉毛^^/眉毛酥 (4/4)
- 《华灯初上》作者:眉毛^^/眉毛酥 (3/4)
- 《华灯初上》作者:眉毛^^/眉毛酥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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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第三部》作者:玉壶 (1/2)
-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第二部》作者:玉壶
-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作者:玉壶
- 《黑暗侵袭》作者:典伊
- 《苦茶甘味》作者:二目
- 《魏紫(短篇)》作者:童茵
- 《琥珀泪》作者:博研一笑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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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套》作者:充丛
- 《他生未可知(第二卷)》 作者:鎏沙
- 《他生未可知(第一卷)》 作者:鎏沙
- 《缘结三千之鸳鸯谱》作者:上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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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夜雨》作者:薄荷夏夏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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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朝奇事》作者:多云 (4/4)
- 《花朝奇事》作者:多云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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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愤怒》作者:多云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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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106)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吾至,吾见,吾征服》作者:天望 (1/2)
【内容简介】
他跟他:
因为遭遇而成知己,
因为孤独而彼此相守,
友情与爱情,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很近,距离……只有一步。
他跟他:
因为对抗而相吸,因为血缘而分手,
亲情与爱情,道德与伦理,
为……而坚持?!
【吾至,吾见,吾征服】
作者:天望
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写在前面的话麻烦大家抽空瞟一眼。
关于基调:
这个关于男人之间的爱情,不接受任何诋毁同性恋情的言论,如果不明'耽美'含义,并且不喜bl文者,请离开。
文章基本清水。
关于更新:
每周两三次。
第一个文始出于对脑中故事的激情,这个文出于强大的怨念。
我会保证用相同的态度,相同的责任用心写,力图原汁原味,但毕竟动力差别,只能说一切尽力。
关于故事,
这个是某文的后续,但独立成文,我想不会影响阅读。
如果觉得有任何问题,请参考《玉子金童》
掀开布帘,卫海宁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林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车颠得厉害,肺里的清凉能暂时压下胸腔里的阵阵不适。
"先生……"海宁的手被人拉住,他转过头,看到卫梓关切的眼,"先生不舒服?"
"有些颠。"
"那我叫他慢点……"卫梓作势要探身车外,海宁叫住他,"没事儿,照这个行程,我们明天就能到京城了。"
"明天?那……明天就能看到狗子他们了?!"
"也不知道老大的身体好点了没……"
"虎头他们几个跟着老大,肯定更奸诈了……"
"老大他又骗人,他还说几个月后跟我们在栗州回合,这都几个几个月了?"
……
车里其他几个也纷纷开腔,七嘴八舌的声讨起他们口中的'老大'和其他几个兄弟。
轻而易举的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海宁看着卫梓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活力的,难掩快乐和激动的年轻脸庞,不禁微笑。
是啊,都几个几个月了?
本以为与他分离不过数月,结果一拖再拖,从栗州到兴州,从兴州到恭州,从恭州再到京城,几次调任,几经辗转,经历了两年有余,才终于、终于可以见到那个让他思念却又忍不住咬牙的懒散家伙。
听着他们把话题渐渐转到憧憬的京城生活上,海宁心中一直压制的不安也慢慢复苏,这次升迁决不是卫梓他们以为的那么美好。
叶汉,出身寒门,品性高洁,一路官途畅通,年纪轻轻前途不可估量,几乎快成了寒门学子成功入仕的榜样——他顶着这个身份为官四年多。
原本天下之大,只要他躲在一个无名小县当个七品小官就能安然一辈子,无人可知他的过去,无人能识破他的身份,可是如今,频繁的调任,不合理的升迁速度……肯定是有些事情不对了,但他一路回想推算,隐约的怀疑让他不寒而栗。如果,如果是从一开始就露了破绽……
他不想去深究……或者说,是不敢去深究。
周奕,你比我还很清楚京城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们却要在京城见面……
这是他们的圈套?
还是……还是你被……那个人困住了?
海宁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自己曾经经历过那样的过往,圈套又怎样,就算真是龙潭虎穴,他也得闯上一闯。
周奕现在在京城,这一个理由,足矣。
恍惚中,马车渐慢,卫梓看了看外面,转过头问,"先生,马上到驿站了。"
"最后一站。" 入京前最后的平静。
海宁抻抻胳膊,"今晚都好好歇歇。"
这处是官驿,专门接待来往办事的大小官职人员,所以卫海宁一下车,就把调任的牒文递给对驿站的官差。
那官差接过牒文,先瞄上面的印鉴。
他们整日在这接待来往过路的官员,只要看一眼牒文出处,来人到底有多大官他们就心里有数了——制按官配,官家的驿站更讲究来人的地位高低——这是生存之道,可不是他势利眼。你总不能把上房配给芝麻小官,然后让大人物去睡通铺吧!?
封皮是青灰色的,正八经的吏部公文,上有吏部尚书加盖的印鉴。官差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下眼前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清目朗,唇红齿白,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嘴角挂着淡淡柔和的笑容,一身儒雅却隐约给人一种不可轻视的感觉。
带着些许狐疑翻开牒文,大致扫过,直至看到底页的朱印……
等再次抬头时,神态之间变得恭敬,还回牒文的同时开始热情招呼着,"叶大人旅途劳累,后舍厢房下官马上去准备。大人暂且喝杯热茶歇歇,这里居京城已经不远了,明日一早启程,傍晚前一准儿能到!"
听到差役的话,卫海宁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遥遥的向京城方向望过去,危机与甜蜜都在那处……
他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明天哪……"
……………………………………………………
第二天,
京城城郊,十里亭。
十里亭旁边停了辆黑漆的马车,配上描金的暗色浮花,古朴庄重,窗子被厚厚的毛毡遮着,挡住外面的秋风,车内长绒毡毯,华帐锦幔,掐丝的暖炉小心的温着汤水,周奕蜷腿坐在一边,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心思,捧着茶杯若有所思。
"老大,你是在担心先生吗?"卫谋在一旁陪了他许久,试探着问。
周奕就势喝茶的空档,闪过眼里的阴霾,抬起头时,笑得有点痞,"你还不了解你们先生么?精得像鬼!他现在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了,整个朝堂都会被他玩转自如的,我还担心他?"
……何况都到了这步,担心又有什么用?
自己被牢牢困在了这个地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束缚,而海宁如今也被……
那人……究竟还想要怎样?
"老大!"伴随着由远及近兴高采烈大嗓门,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一阵风伴着马蹄扬起的尘土一起灌进来,"他们到了。"
远处奔来一辆不甚起眼的蓝布马车,一路冲过来,然后停在十米开外。
车还没停稳当,只见车厢帘子被撩开,噼里啪啦下饺子似地从里面蹦出五六个,然后周奕身边这几个也再没有身为贴身侍卫的稳重样,扔下周奕,一股脑的冲过去。
这'十二兽'终于聚齐,难免不了呜嗷呜嗷,'阿牛''虎头''狗子'……一阵乱叫,然后就是久别重逢的互相踹踹捶捶,扭扭打打,混乱成一团。
从马车里最后一个下来的是卫海宁,高了,也瘦了,但身体更结实,目光里新添了些沉稳,更显成熟,即使没有易容也不会再给人乳臭未干的感觉。
海宁几乎同时也看到那静静地站在一旁,佩饰华贵身着孔雀裘带着浅浅微笑的人,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披上层淡淡的金色——没变,一样的眩目,一贯的奢侈,一如既往的纤瘦,还有不变的坏坏的笑容。
快步走上前去,迎面扑来久违了的草药味,海宁一把牢牢的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着魔似的轻声低唤,"周奕,周奕,周奕……"
二十六个月,他觉得他们分开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其实不过两年多的功夫。
尽管在刚刚的路上,他用残存的理智一遍遍清醒地告诉自己,不要激动得像上次那样失去自制……尽管已经努力地平复自己激动的心,但是在见到让他魂系梦牵的人的一刹那,那浓烈的感情是自己怎么也抵挡不住的。
紧紧把他拥在怀里,片刻也不愿松手……
"海宁…咳咳…抱太紧…过不来气了……" 某人不得不打断海宁的澎湃情感流露。
一行人汇合以后, 卫海宁跟周奕坐一起,那十二个徒弟则都被打发到另一辆马车里,任他们吵吵嚷嚷。
一上马车,海宁甚至都不用细看,就侧头对周奕笑道,"这马车还真是很符合你一如既往的脾性呢,舒适又奢华……"
他坐下来,欣赏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车里的装潢,突然皱眉,拉着周奕低声问,"你……从哪里搞来的马车?"
周奕抬头迷茫的看了看,"怎么,这个不好吗?"这原是他母亲的,因为平稳又舒服,他就弄到手了。
"那些雕纹……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蟠龙纹,"海宁止不住呻吟了一下,"能用这种雕纹的人,全天下十根指头都数的过来……你,你该不会是又看上哪家皇亲国戚的东西,然后千方百计的骗到手吧?这辆车可不比我们在同华城的那间宅子,被人发现会很麻烦的。"
海宁毕竟出身不俗,后来虽然受家族所累被贬为奴,但这种关于'大不敬'的细节,知道的还是比常人多。
周奕听到海宁的话,明显被触动了一下,他低头顿了顿,才有些犹豫的开口,"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相交这么久,海宁还不了解他么,能看到周奕内疚的样子,就证明他嘴里所说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海宁的心微微提起来,有些蜷缩,压得胸口呼吸困难。
两年又二个月……其实也不算很短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自己预料不及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害怕。
海宁暗自吸一口气,定定心神,"你说。"
"我找到了……家人。" 周奕先挑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海宁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一晃,突然想起四年前他被人下药逼亲的那幕,声音顿时有些紧巴,"你…又…成亲了?"
"噢,不,不是。" 周奕有些哭笑不得,比划着解释。"是我的父母……还有一个兄长。他们找到了我,然后,相认了……"
海宁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这看似更不可能的可能给镇住了,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你以前不是……"
他们在军奴营结识,一起逃出去,他们伪造身份蜗居在偏僻的怀中县,他们化名从商,直到收养那'十二兽'之前,一直是他们两个相互扶持,相依为命……周奕从未说过他的父母。他以为周奕跟自己一样孑然一身,没有亲人。
不过……他刚刚说……他找到自己的家人?!
紧缩的心渐渐舒缓,好像被浸入了温水里,暖暖的,呼吸也轻快许多。海宁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串串气泡从心中升起浮到皮肤表面,啪地一下绽放出喜悦。
这种喜悦甚至就像是自己也有了亲人一样,幸福的难以莫名。
海宁突然抓住周奕的手,眼睛发亮,"这……真是太好了!你跟家人团聚,这真是个好消息,恭喜你,周奕,恭喜你!"
"谢谢。"周奕干笑了一下,"所以我现在还有个名字…呃…就是我父亲取的那个名字。"他顿了顿,似乎说出来有些困难,"我改回父姓,姓罗……,叫……"
海宁愣了。
他年少时家族父辈整日出入朝堂,他自己又在近几年为官,对皇家的事反映向来比较敏感。
罗姓,他首先反应的是——皇族的姓氏,虽然并不代表百分百,但是……周奕的态度……
海宁觉得周奕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看到他的唇在动,但是听不到声音。
短短的一句话,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传进他的耳朵爬入他的脑子,他又辨别良久,终才消化掉听到的内容。
周奕说他的本名叫……罗熠星。
海宁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罗熠星,罗熠星,罗熠星,罗……
失踪二十年的六皇子,据说一直在皇家密地历练的六皇子,天显帝登基时新绶封的璟王,唯一一个深受当今圣上器重,手握重权的王爷,名字不就是……
王爷
皇城
明翔殿西暖阁
朝东向摆着张紫檀书案,上面文房四宝排的整齐有致,一人正坐在书案后手捧着书细读,微低的侧脸轮廓鲜明,剑眉直飞入鬓,眉头之间有隐隐的'川'字,墨黑的眸子里含着冷肃的认真,自有一股沉稳内敛却能摄人神魄的光华——大殷国第四代皇帝,登基近两年的天显帝,罗耀阳,熠星的嫡亲兄长。
厚重的门帘微微骚动,然后一位面白无须身着青衣的内侍,轻手轻脚走过来,奉上冒着热气的茶盅放在他手边,罗耀阳端起手边的茶盅,轻啜一口。
嗯?他顿了一下,茶盅里的淡香随着热气萦绕在他口鼻,是参的味道。
"北地进贡的参送上来了?"他抬头问一旁伺候的小福子。
"回皇上,前天送到的,三株千年老参,过百年的有四十六株。"
"嗯,宫里留点儿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都给璟王府送过去吧。"
"是,内务监刚分好,按去年的制,王爷的那份明日一早送过去,太医说近日王爷的身体大有起色。"
广福的话触动了罗耀阳心底的某根弦,他看着手里的书,忽然觉得乏味得紧,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气闷。太医院每次回话都说璟王爷的身体有起色……可他还是那么瘦,身子也还是那么虚,加上现在天气,渐天的转凉了。
有好一阵没见他了。
满朝文武都知晓,璟王一向早朝告假,现在早晚天寒,议事他是能推就推,等再过些日子一入冬,恐怕就更难见他人影。可又能怎么办?熠星身体不好,难不成还能强迫他到朝堂议事,殚精竭虑么?
广福在左右跟随多年,多少明白些主子的心思,
"皇上,王爷好阵子没进宫了,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白天不冷不热,趁这会儿外出走走,对王爷身体也好……"
圣上的心情烦闷,广福总有一招法宝,万试万灵——把王爷鼓动来,陪着圣上下下棋说说话,不用多久,一准儿拨云见月。
罗耀阳看着手里的茶碗,又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书,没心思继续,遂放下茶碗,起身,"更衣,跟朕去璟王府。"
广福在后面亦步亦趋,"皇上……那个……按规矩得……"圣驾要亲临璟王府,得事先通知王府安排接驾。
"朕去看看自个的亲弟,什么规矩?"
当天显帝寒着脸,对着璟王府的一干子失职奴才的时候,周奕,或者应该叫罗熠星,正陪着卫海宁站在京城东巷的一处府宅前院里。
熠星给海宁特别安置的——毕竟现在身份都不同了,他们不可能像在同华城那时还住在一起。这套宅院虽然比不过他们原来在同华城那处宅子开阔,相对来说也算典雅精致,就算日后海宁官再高也不会显得寒酸。
只是当前的气氛有些僵固,原本两人之间的亲昵也仿佛瞬间冻结。
相比他们之间的冰墙,另一拨人的反应犹显吵闹。
卫梓他们一下了马车就一窝蜂地扑向罗熠星,围着他团团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由内透外的疑惑和惊讶,
"哎,老大,不是吧……即使说书的也没这么离谱啊!"
"传言的璟熙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么看也不像啊!"
"要死啊,不许这么说老大,明明是笑面虎……"
"老大?!王爷?!哎,先生怎么看啊!"
"……"
海宁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完全没有沾染到这边热烈喧闹的气氛,他漠然的扫过他们,"我有点儿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冲着周奕点点头,丢下一群人,独自跟着带路的仆役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吵吵嚷嚷的那个几个徒儿才后知后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熠星翘翘嘴角,对卫梓他们露出一个安抚微笑,"一路上都很辛苦了,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卫谋你们几个先留下来帮手安顿,看看还有什么事需要张罗。卫尘跟我回去。"
"是!"应声整齐划一,伴随着恭谦的动作。
熠星嘱托似地看了卫谋一眼,然后扫了一遍其他人,转过身,登上马车离府而去。
留下院子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卫畴结结巴巴的指着卫谋。"你,小龙,还有狗仔……你们…你们几个……刚刚的态度好奇怪啊!"
卫谋没好气地戳着卫畴不开窍的脑门,"张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刚刚站在那儿的是我们大殷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璟王殿下,手握大权,就算当朝一品宰相见了也要客气行礼的人物。他的命令你难道当是废话吗?老大即便还是原来的老大,但是身份就是身份,以后你们也要这样……"
二十六个月,即使在人的短暂一生中也只算是沧海一粟,但已足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卫谋朝着卫海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似乎能体会到先生心里的微妙感觉。
那么辛苦的追赶,从不放松,从不懈怠,本以为可以靠得近些,可到头来……却发现更加遥远,不可企及,缥缈的似乎抓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很难过,也不想接受,不过退一步想想,比起旁人,他们已经算很近了,能在那人心中占一席之地,也许只是轻轻一点,也应该……满足了。
***************
"先生他就是……太吃惊了……"坐在马车里,卫尘忍不住开口,"想当初,我们也挺吃惊的。再说,这身份……都快两年了,你也没写信告诉他们,先生当然会不高兴。"
虽然罗熠星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不过,卫尘他们算是他和海宁一手教出来的,私底下说话自然多了份亲昵,少了点禁忌。
"你以为海宁生气了?" 熠星笑着看他,然后用非常轻的声音喃喃,"海宁从来不会真正生我的气,从来不会……"
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回想从前与海宁在同华城那两年逍遥自在——一个土匪似的县官用二十两银子敲诈人家万金家产,一个强盗似的奸商狠赚几大商家上万两的白银,加上'十二兽'横行……吵吵闹闹的日子……
罗熠星神情里带着安然的甜蜜,眉眼间的柔和愉悦,干净的不染尘世喧嚣。
如此美好的过往,却只能从回忆中搜寻……
感觉马车行了没过多久,就微微一顿,停下来。
熠星睁开眼睛,撩起帘子看外面,已经是璟王府的大门口了,看着那牌匾上的威风凛凛的题字,眼里似梦似幻的回忆缓缓退去,只剩下淡然冷静,一个标准的王爷。
……那种快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前一篇已经完结了,有头有尾——两人相识,相爱,纠结到最后拉倒……(说BE也行),你们不要哭着喊着说那个是坑,多对不起'已完结'那个三个火红红的大字呵。
奸情
——宠腻 PK 使性子,唉~某人啊,某人……
进了大门,才发现气氛跟平日不太一样,嗯,下人个个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让熠星感受到凝重与肃穆,他知道这种感觉只有那个人能营造出来。
他怎么今天会来,是巧合吗?
罗熠星跨进了正厅的门槛,里面的情景真称的上'蔚为壮观',侍卫仆人黑压压跪了一地,正座上那位不言不语,一如既往地严肃,此刻正在喝茶。
看着他在烛火下依然不减的威严气度,清俊的脸上融合了岁月与睿智的魅力,像一个神祗。熠星小心的收敛着波动的心绪,走上前施礼,"拜见皇兄……"
"免了……"话到之前,罗耀阳已经出手扶他,却在摸到熠星冰凉的手后,明显流露几分不悦。
"皇兄……"熠星本想说个软话搪塞一下,却在抬头看了罗耀阳更加阴沉的脸色后,转口语气一变,成了调侃,"喝了我这么多极品青尖,怎么也不见你夸上一句?"
"星,"听到熠星说这种话,罗耀阳就知道他这是打算耍赖了……
"我饿了,"熠星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责备,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起吃,好不好?"
能不好么?
面对明显要泼皮到底的弟弟,天显帝只能妥协,转过头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都下去吧。"
"我今天出城……去接海宁了。"
饭后,熠星捧着药碗,半靠在暖榻上,阔袖宽领的绯色锦袍被根玉色腰带一拦,尽显着纤细腰身,层叠的锦衣掩盖不住微敞领口下的颈项与锁骨,几缕黑发散落在前,与他颈上细细的银白链子缠绕在一起,被象牙色的肌肤反衬,有种不经意的诱惑。
他此刻主动说起这个话题,自然不是为了汇报今天下午的去向,"为什么要让海宁进京当官?你知道,他的身分不妥……"
算算看,距海宁被贬为奴,发配军营不过七八年的光景,虽然海宁那时年少,但以他的学识见地在京城绝不是默默无闻之辈,本来冒名科举,在地方当官,山高皇帝远倒也无妨,如今在京城,仅凭着一个假身份作掩护,能保证他不被认出来么?
"见到他开心吗?"罗耀阳不答反问。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熠星说的毫不犹豫,话里的暗指也传达了他的某种意向。
确切的说他们是患难之交,而海宁的温柔和热情最终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海宁的一刹那,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放松了。
凭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再怎么大逆不道,也定要保住海宁。
"嗯,那就好。"扫过熠星眼底的强硬,罗耀阳低头轻啜了一口茶,以稳心境,"卫海宁的身分不用担心,星,我把他调到京城……"
……就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罗耀阳早就知道他们交好,不然俩人也不会闯下弥天大祸,偷天换日地一起跑到同华城,一躲就是两年多。他这次破例把卫海宁提拔上来……希望能扫去熠星眉宇间淡淡的怅然……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真正开怀过了。
只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被罗耀阳下意识的岔过去,"……这个卫海宁确实有些能力,何况他做的那些事,若追究起来哪个跟你没关系?"他伸手揉了揉熠星的头发,"你呀,惹祸精,总是弄乱摊子后,一走了之……"
原本就松垮的发髻在罗耀阳的拨弄下立时散开来,一头青丝从头顶直泄,密密的铺在熠星的肩头和罗耀阳的手里,丝缎样的触感让某人有明显的闪神……
密麻的头发满头满脸的盖下来,熠星不耐地甩甩,这长头发没少让他费心,同时两只手胡乱在头发上扒拢,错过了对方一闪而逝的恍惚。
"好了,好了,星……"罗耀阳出手挡住熠星,实在看不过他野蛮拉扯头发的样子。
让熠星背向自己,仔细捋开发丝,同时忍不住数落他今天的任性,"……不想天天把补药当饭吃,自己平时也要仔细点。以后出门多带上些人,卫谋他们几个本事不错,但毕竟年纪太轻,粗心……"
头发很快就顺开了,但是黑亮柔软的头发摸起来好似种享受,罗耀阳反反复复的捋着,停不下手,上瘾了一样。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星靠着软垫舒服的半眯眼……
直到熠星打了呵欠,罗耀阳才收回手,"好了,天色不早,早点歇着,我也该回宫了。"
没有让熠星送出门,罗耀阳就这么轻车从简的离开王府,一路无言,眉宇间也似乎有些倦怠。跟随在旁的广福,用眼角溜着,心里也难免忐忑。
为什么行了一遭璟王府,却没见圣上有丝毫开怀,不应该啊……
*** *** *** *** *** ***
每日上午的例行,熠星都要在书房处理手下的一些杂务。不上朝,鲜少参加朝议,并不代表他就能好命的当个闲散王爷。
笃!笃笃!
"进来!"
"王爷,大理寺少卿,叶大人求见。"管事敲开书房的门后,手拿着名帖,进来禀告。
"哦,放这吧!"说话的同时,书案后面的人没有停下笔,等传话的管事刚要离开了书房,罗熠星抬头,七分迷茫中带着三分清醒,好像刚刚回过神,"大理寺少卿?"
现在的大理寺少卿不是海宁么?哦,对了,他现在姓叶……
"有请!嗯,等等,"熠星又把管事叫回来,"以后只要是这个叶大人来了,不用通传,直接请过来就好。我到花厅等他。"
嗯,还以为得再等上两天海宁才能来找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释怀了。
他就说么,海宁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他的气?
熠星等到的,是海宁紧绷的脸和丢在桌子上的官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写,存货少啊,很少啊……
回家
——啊,爱情的力量。
直视着周奕的眼,海宁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充满不屑与讽刺,"璟王殿下,这算什么,皇家的施舍吗?下官可承受不起!"
如果周奕就是大殷风头正劲的璟王爷,那自己不合理的调任、升迁、一切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还以为他遇到了危险,还以为京城一行有多么不堪,还以为……结果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事情转了一圈,原来只有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弄的团团转。
家族的没落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海宁并不幼稚,朝堂上向来如此,立场决定成败,他们只是不幸站错了边儿。家族在父亲的手里衰微、蒙尘,而他,最好一雪前耻的方法就是让家族再一次壮大,在自己的手上,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结识了周奕以后,在重新获得机会之后,他看到了希望,他为此坚持,也为了能有足够强的一天,护着他……
结果,他的升迁,他的艰辛,他的奋斗……原来都是被人故意操纵的,他在璟王爷的庇护下,成就了现在的位置,一个佞臣、弄臣,他本身的努力和志向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海宁的语气不能说激烈或者咆哮,却深深表达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和悲哀。
他的家从此不复存在,他的仕途化为泡影,他的殚精竭虑变得毫无意义,还有他深深爱着的,信任着的,要保护的……化成了最利的剑刺中他的后心。
海宁看着周奕波澜不惊的脸,深吸一口气,语气决绝淡定,"明日下官会递上正式的辞呈。微臣告退。"说完,转身就要走。
熠星一直拿着那方印章,把玩在手里,听着海宁的嘲讽,看着他的愤怒、不甘和伤痛,一直沉默,没有辩解,直到他要走的一刻才懒散散的开口,"嗯,行!公事上的事你自己说了算!官嘛,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累死累活,俸禄少得可怜……"接着他语气一转,"但是……你是子藤和子菲的干爹,来了都不去看看他们?这趟周游诸州难道你就没给他们带礼物吗?"
周奕这种悠闲凉凉的语气,让海宁这口气堵在心底更是难受——他……他居然现在还在想是这些?
海宁语气干巴巴的,"他们如今是璟王世子了,身份尊贵,要什么没有?"
"那怎么能一样?离别时你亲口答应他们的……"熠星摇摇头,"你怎么能忍心让俩个宝贝失望,亏他们还叫你一声'爹爹'。"
两年前他们分别时,俩宝贝还小,分不清干爹和亲爹的叫法,称呼起来,对他们俩一视同仁。
海宁转过身,盯着周奕,忍不住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他居然还敢提?他以前也答应过他……从此……不离不弃……
海宁的心又开始蜷缩抽痛——二十六个月,毕竟不是一段短时间,足够任何变故。
这种被最信任的人伤害,最是心痛。那种痛是自己仿佛被扔进滚油里煎炸,又像是抛入冰窟中寒得麻痹……他不堪忍受,他需要找到个法子去宣泄,他想让周奕也感同身受。
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妄图把它们化作利刃……结果,那一剑好像劈到空气里,无声无息,不痛不痒,没起半点波澜。
周奕……连解释都不屑……
哀伤一旦冲破了临界点,便是不可遏止的愤恨,夹杂着被耍弄的怒气以排山倒海之势袭过来。"周奕!"海宁折返回来,他一把揪住周奕的领子把他座位拎起来,"那你呢,你对我的承诺呢,你承诺给我的家呢,你……"
海宁突然停下了,因为他看到了周奕的笑脸,那笑脸仿佛一块布头死死地埂在他的喉咙里,打断了他的质问,也让他攥紧的手握得更紧了。
"海宁,我很高兴……"熠星微笑地看着他,"你仍选择叫我周奕……"
听到他说这话,海宁脑子忽然一轻,他僵直地对着周奕,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么显赫的身份……其实……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海宁,不要随便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只是需要一个公平的机会。一切都靠你自己,只能靠你自己……"
似曾相识的语句,让海宁有一瞬间的怔忡。
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初次相识,周奕便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然后……他使尽手段'逼'他迅速成长,然后他们并肩作战,他让他独挡一面。
相识这么多年,他渐渐明白周奕的脾性——从不以保护者自居,他至多为你打开一扇门。
他教了他所有可能的生存手段,然后旁观他的一切努力……
所以……海宁闭上眼睛……决不会是周奕,在背后,把他几次提调。
良久,
海宁张开眼,仔细得看着他,如此近的距离,近的能看到自己在周奕眼中的影子,能看到那浓密卷翘的睫毛下的琥珀光泽,能听到他话里面不易察觉的倦怠,近的能看到他眼中淡淡的孤寂。
海宁痴痴地看着那眼底的光,胸中的怒火神奇的渐渐熄灭,而刚才的心痛则慢慢转成了酸楚……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人却没有后退。
许多情绪堵在胸口,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宁看着他,突然张手紧紧地抱住他,冒出一句前后不搭的话,"你……一点也不快乐。"
想起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如今的周奕又怎能快乐?
权势和随之带来的金钱,奢华,仆役成群,周奕凭着他自己的本事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而他一直向往的自在生活,却被剥夺的一干二净。那个新名字对他来说除了身份和随之而来的麻烦与束缚,其实……什么都不是。
他曾百般算计,拖着险些废掉的双腿逃离生天的地方,如今又被困在这里,无法摆脱的责任与牵挂如同枷锁,牢牢地把他锁在这四方城里,再无让他逃脱的机会……
一只雏鹰被硬生生地折断翅膀,血淋淋的被剥下了羽毛,做成了一只漂亮的风筝放飞到天空,自欺欺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奕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要委屈着;
而自己去了那么遥远的栗州,什么都不知道……
思念,惊喜,伤痛,心疼……这两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而所有这些情绪背后的根源只有一个。
紧紧的抱住他,昔日的酸甜苦辣在心头划过,最终只剩下庆幸,庆幸他回来了;庆幸,可以一直陪着周奕;庆幸周奕依然孤单影只……感激,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目的,把他调回到京城。
他们相识已有五年,曾经的幸福,他不能再一次错过,不能再压抑自己的心,也不愿意再傻傻的等……
海宁托起周奕微凉的右手,感受到他的指尖上的轻微薄茧——是写字留下来的,他轻轻摩挲着那些地方……心又开始抽疼,二十六个月之前那儿还是光滑细腻的。
十指交叉相握,举到唇边,轻轻的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海宁?"那声音里饱含吃惊。
海宁紧紧拉住对方猛然颤动的手,不让退缩。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又充满温柔,"周奕,我回家了。"
面圣
——情敌见面,红眼都分给谁了?
卫海宁在明翔殿外面候着,听见里面隐隐的一道道传报声。
那日从璟王府里一出来,他就去了吏部报到,不是为辞官,而是为上任。递上了牒文备案,却不算太意外地在随后的第四天傍晚接到面圣的通知。
按规矩,调任赴京的三品以上官员才有机会觐见皇上,他是从四品,本没有机会,只是……他的尴尬身份吧——明摆着是欺君重罪,原来以为无人知晓,如今才明白这个身份对于里面那人恐怕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无法确定为什么皇上会把他提调京城。论治罪,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但若说到单纯的提拔,他却对此深深地怀疑;他孑然一身,无仇无怨,无牵无挂,难道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目的不明,他连个对策也没有。
海宁暗自深吸了一口秋日凉爽空气——既然定下心来留在京城,这关就必须得闯。
"传大理寺少卿叶汉觐见……"内侍的尖细嗓音飘忽而至,海宁收起满腹疑虑,正了正心神,举步走进去。
进门后,三拜九叩。
刚刚有内侍专门指导过,说是第一次拜见君主,礼仪不可废。
第一次?算是吧!
借周奕的光他们已经不止一次交过手,赢得最漂亮的一回就是在此人面前他们'暗通款曲',最后逃之夭夭。当然也有惨败的,糊里糊涂的上了圈套,与周奕远隔千里,差点儿永无相聚之日。
不过,借着今日上任前的君王激勉,确实才算是第一遭正式见面。
"爱卿平身!"
海宁躬身低头站在东暖阁的地中央。
天显帝看着下面恭谦垂手侧立的人,一抹复杂的心思一闪而过。早知道卫海宁这个人,小时候才华横溢,光芒四射,如今内敛谦谨,家世变故没有催折心骨,反而让他比同龄人走的更高更远,不可小觑。
"卿在地方诸州表现不俗,在历次考核中成绩皆为突出,很受保举。如今朕破格提拔,委以大理寺少卿,审核地方及京师要案,这个职位敏感,且任职不易,望卿律正严明,不负朕之所托。"
"臣谨遵圣命。"
说完了官方的例行公话,以他们之间的纠葛,自然后面还应该有些私下的较量。
"朕该叫你卫卿,还是叶卿?"
"……"卫海宁僵了一下,撩起下摆,跪地,"臣,罪该万死!"
身份的问题,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但是这种姿态却必须要做出来。当然,皇上起这个头,自然会有下文。海宁微微握紧拳头,小心平稳了一下呼吸,下面的话,才是今天的重点。
罗耀阳看看手里的拟诏,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肃,"卿应该明白,璟王如今身份崇贵,容不得蜚语流言,曾经那些荒唐的过往,都过去了。"
听出天显帝话里的警告,海宁的心微微一紧,态度恭谨的应着,"是,罪臣谨记。"
街头巷尾有关璟王爷的话题一直不断,他的历练和他的传奇都是议论与向往的对象,不难猜出这是花了大心思营造的,端的是让周奕认祖归宗的名正言顺。而实际上……却只有极有限的几人知道真相,而这极有限的几人里,自己无疑算个从头至尾参与的核心。
"嗯,"罗耀阳语气稍缓,"不用自称'罪臣'了,明日早朝,朕会下诏为你正名。你碍于奴藉冒名科举,虽是大逆,但你的身份却是因家族株连。虽然你的官路不正,但也算克尽职守,兢兢业业。如今正你户籍,恢复本身,也望卿能重振你们卫家的声誉。"
卫海宁浑身一震,浑身的血液都涌进脑子里,耳边有些嗡嗡作响,整个人被这个消息搅得一片浑噩茫然。
原本看皇上的态度,他已经暗自做了最坏的打算,全身心的戒备,全然的抵抗,脑子里闪过无数自救的挣扎和反击方法,结果,这样一番话,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让海宁突然失了对抗的目标,只觉得满腹防备、力气和集中的精力……被对方轻轻一戳,弥消无形。
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疼痛,强迫他搜刮脑子里仅有的冷静,强迫自己静下心思考——这样的诏书……不追究他的欺君死罪,赦免了他原本的奴籍,给了他重新荣耀家族的机会,甚至不用戴罪立功——实际上等于抹平了他过往的所有过失,诏书一下,即使皇上日后反悔,那些也再不能成为他的罪名。
这……是天大的皇恩……可为什么,为什么……
"朕知道你那些过往,不过……年纪轻轻有这等才华和心性,如果埋没……就可惜了。"罗耀阳清冷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温和与欣赏。
海宁跪在地上,那些话让他心跳快的几乎喘不过气,那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很软、很柔,包住他的心,慢慢渗透了阻隔,融到血肉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有说不出的抚慰和感动。
他紧握着拳,强压声音里的颤抖,深深叩拜,"谢,谢主龙恩!臣……臣感激涕零。"
面圣……居然是这样的结果,皇上……居然是这样的人。
想不到……也不敢想……
原本吊着十二分防备忐忑的心,也被这种近乎奇迹的喜悦紧紧包围。
罗耀阳看着他,给了他片刻调整情绪,"如果爱卿没有别的事,就可以退下了!"
"臣,臣告退。"海宁行过叩拜大礼之后,才退出去。
等卫海宁离开,罗耀阳接过广福奉过来的茶,轻抿一口,只觉的唇齿留香,
"这个卫海宁跟星一起两年多,却还没像星那么反骨……"到底是从小接受正统督导,若像星那样性情乖张又不羁,可就麻烦的多。
罗耀阳回想刚刚卫海宁的反应表现,皆在预料,心里开怀。
*** *** *** *** *** ***
熠星捧着药碗,听着海宁有些混乱的描绘自己面圣的过程,他的言词之间似乎一改昔日对罗耀阳的敌意,有些敬畏、崇仰和感激。
熠星看着海宁傻傻的激动劲,唔,那人当了两年皇帝,功力果然又见长进……这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陈年宿敌给收的服帖,连带自己那份功劳也被轻易抢了去——刑部的赦免令,户籍的修正,加上吏部的任职,礼部的科考都是他亲手伪造入册,添加删除,然后再配合上皇帝的诏令——说卫海宁在四年前领了密旨化名去地方巡察,如今功成名就、加官荣宠……一切才叫顺理成章。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给他歌功颂德了,我明白……"他与罗耀阳从对手到知己,到……到兄弟,没有人比熠星更了解他。
其实说到底,是海宁的学识能力出众,几次平调,故意刁难,结果反倒使他声名越来越盛——名声过盛就容易招人嫉恨,或许就会被有心人挖出四五年前的旧事——毕竟那于自己的经历、曾经与罗耀阳间的纠葛也息息相关,罗耀阳是怕惹人非议吧。
灭口不行,罗耀阳也容不得海宁天地逍遥,远离他的掌控,所以把海宁调到眼皮底下看着,也势在必行,而这谎,就一定得圆——他恐怕早有腹稿,如今却让海宁以为自己领了多大的天恩……
真是奸诈!
熠星轻啜了一口药,苦的让他夸张皱眉摇头,"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么?这回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净为他说好话!"
"那……那时我,我是帮你跟圣上作对,"海宁略带结巴的反驳,"皇上现在是你的兄长,又待你很好……作为臣子,我自然不会像从前……"说到这里,海宁突然嫩脸一红,想想以往的敌视有多少源于'情敌'的因素?自己年少时懵懵懂懂,也不太明白……分别了两年,感情积累沉淀,越见浓烈,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渴望,而他曾经认为的'情敌',原来他们只是兄弟——无论怎么样,现在的情形对自己都绝对有利——不言放弃。
熠星听到海宁的话,看到他亮晶晶的眼,不由心头一疼,然后把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嘴里四下蔓延,顺着到喉咙,到肺,到心……直到空落落的胃袋。
对待感情,他们都太执着,太盲目,奔着一个不可及的目标苦苦追寻,明明心里明了,却抵死不悔改。
作者有话要说:清水啊,清水……
郁闷啊,郁闷……
下章啊,继续。
过往
——所谓家人,就是可以把软弱完全暴露他面前的人。
海宁翻看从刑部送上来的各种案件,对于他人的指点和偶尔交换的莫名眼色视而不见。
想当年卫家得势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而后犯了轰动的案子,世人多是落井下石。如今,在外人眼里自己又得到圣上赏识,平步青云,被人议论也实属避无可避。
虽然刚刚上任,海宁也敏感的察觉到办公署里非同一般的安静,和其他人对自己的疏离。
是因为自己平白被调任,挡了谁的仕途吗?
这种情况再所难免。海宁以往几次调任,一开始也皆是这样,照他的经验,过些日子摸清了情况,用些小花招自然有法子减消他们的敌意。
在其位,谋其政,海宁抛开杂想,集中精力低头研究手里的宗卷。
看了半晌,他渐渐觉出不对,这里面的卷宗不是案情太过简明就是陈述繁杂、证据不足。
论权责,下面的人应该把审阅结果写明,只待自己复审签章——这些无论如何,都不该以疑难杂卷类送到他这里,而据他所知,起码最近半年他曾经经手几个较复杂的案子此刻却不见踪影。
海宁抬头正好看到大理正柳舒眼里一瞬而逝的蔑视。
卫海宁不予理会,叫他过来委婉提点,"这里的卷宗似乎不全。"
"是啊,大人……其余的,刑部还没送过来。"柳舒笑了笑,狭长的眼睛里闪过隐隐的嘲弄之光,"他们做事就是拖拉,却总要下官们备受责难,要不……您与刑部曾经打过小半年的交道,您去试试?想当年,卫家罹难,以大人的出众能力,想必也能受到些刑部的关照,如今大人您高官显赫,风光无限,也应该拜访多年前的……老友,叙叙旧,沟通一下感情。您也知道,我们这两个衙门合力办事的时候多,有时候难免摩擦推诿,这回有您在中间交际调停,也是我们俩衙门的福气,正好顺便帮我们通融通融。下官这就先行谢过了大人了。"
一番话里语气暧昧,暗指尖酸刺耳的很,柳舒却规规矩矩的行过谢礼,转身甩袖,一步三晃的走开了。
海宁被那番暗示恶毒的话激的一时僵住,不知言语,但室内诡异的平静却随着柳舒的公然挑衅被打破,原本的指点和眼色,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议论与意淫。
"……十三四,正是好年华……最是柔韧稚嫩……"
"那脸蛋,那身子……开了苞……那帮色胚可享福……"
"发配军营,真是暴殄天物……教乐坊,经过秦楚楼的调教……啧啧……兰公子又能算什么?"
"……功夫差不了,瞧那小腰……定是上面哪位爷的宠……平步青云呢。"
"你尽可去试着讨好,说不定现在也……"
"……"
止也止不住的侮辱的话,钻进海宁的耳朵,流到他的心里。
海宁开始觉得浑身冰冷,脊背上却细细的泌出薄汗,贴在凉凉的背上冻得他刺骨发寒,就好像有千万根针扎的一样,痛楚难当。
唇上的血色渐渐消散,脸色微白,桌下紧握双拳极力镇定,逼自己不要理会满耳秽语,但是曾经不堪的过往却抑制不住的在脑子里回闪。
[……好好伺候,你家老头要挨不住刑了,看你表现……]
[给宁儿宝贝上几分颜色……啪!啪!鞭痕漂亮吧!]
[哦,这小嘴真是迷人……啪!给爷都吞进去……]
[来来,一起来……]
[叫,给爷叫出声……]
[……]
侮辱,强暴,三个人、四个人……人再多也不稀奇。
反抗就得到更残酷的对待,千方百计地激起他的反应,用牙,用拳头,皮鞭,甚至是刀……一道道划在身上,只为了听到他的惨叫和痛苦的哀求。
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硬生生撕裂的痛苦,无止无休,不见天日的军奴帐,像畜牲一样……
回想,让他的五脏六腑却仿佛全扭在了一起,让他忍不住想呕吐。
周奕带他逃开那地方……他以为那些过往,久的都被他忘记,变的微不足道……原来没有,只不过跟周奕一起日子,他从没有时间和机会回想从前。
海宁没有动,没有逃开,掌心被指甲划破,疼痛,流血,却依然稳坐座上。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但是隐隐知道,如果他离开了,如果在他们的鄙视嘲讽,恶意羞辱下逃开,他就输了,输了自己,输给了流言,输给了小人……一辈子再也无力翻身。
听见他们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声音,海宁僵直的看着手里早就看过的宗卷,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坐着,腰背挺的直直的,按下所有外泄的情绪,就那么挺着,一直挺着……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人走向他,帮他整理了桌上的卷宗,然后把他拉起来,"很晚了,该走了。"
那人带着他慢慢向外走,上了马车,随着车轮辘辘带他渐行渐远,海宁挺直的腰背开始慢慢放松,那人握着他的手,暖暖的热度和熟悉的感觉,让海宁内外俱僵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恢复生气,抬起头,一张年轻的脸,平凡但是带着股坚韧的英气。
"先生,王爷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卫梓关切地看着他,"如果累了,我就去告诉……"
"不,我不累。"海宁摇摇头,在这个时候,他渴望见到周奕,他是他的良药,他会让他忘掉那些过往……哪怕只是片刻。
*** *** *** *** *** ***
卫梓带他来到一个僻静小巷,推开一道小小的灰褐色的破旧木门,在里面七转八转,越行越深,周遭却渐渐退掉了刚进门的那股寒酸气,越见精致,直到一处小院,从房里飘来阵阵欢声。
海宁心中一寒,有了想法,他撇下卫梓继续往里走,推开雕花的红木漆门,里面一片醉酒笙歌——这么说有点夸张,里面不过四人,但是这里是妓院毋庸置疑;周奕在内,美酒佳肴,美人、小倌做伴也是毋庸置疑。
"你……要我来这种地方?"海宁的语气轻得近似耳语,看着对面的人,曾经治愈他心中伤口的人,他唯一的亲人,唯一避风港,正亲手揭开他的旧痂,断开筋骨血肉,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份痛苦,远比外人的攻击更让他无招架之力,痛得几乎让他失去知觉,失去反抗。
"海宁,"熠星见他来了,起身走过来,拉他坐下,"这里这么了?一个小院落,安全又安静。论吃的,这里的菜色不比千味楼差;论娱乐,淡云、素月、清雨他们的技艺在京城也是出类拔萃,当然,你若喜欢,也要花些心思追……"
看着海宁空洞的目光,熠星笑了笑,举起茶盏,岔开话题,"来,今天来这里特地为庆祝你荣升,祝你日后官场亨通,平步青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熠星喝了茶,却发现海宁动也没动,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怎么,你不满意我的布置?"
海宁心里的寒气让他冷得止不住微微发抖,他不相信周奕真是无心的,"你安排这种地方,是觉得今天我受到的羞辱不够,还是你要自甘堕落?"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
清水啊,清水
宽慰
——煎皮拆骨是残酷,刮骨疗毒是救命。
熠星转动着手里的茶盏,眼里若有所思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良久。
久到海宁的愤怒随着僵持开始慢慢减弱,久到他开始疑惑熠星的做法,这个时候,熠星始才开口说话,语气非常平静,"海宁,为什么你这么反感这里?是这里让你有了……不好的联想?还是说,你在期盼什么。"
"期盼你的对手们待你温柔得像情人?或者,期盼我会在这里给你营造一个世外桃源的假象,让你继续躲避?"
熠星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子,直戳海宁的心底,硬生生地挑起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
"海宁,你为官四年有余,换过五个官位,历经了三次平调,你的每次调任,都会影响某些人的仕途。"
"你经历过,感受过,也很好的应对过。那为什么这一次,你被击得溃不成兵?"
"这里是京城,大殷的权利中心所在,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你亲眼目睹了卫氏家族的落魄。你难道不晓得这里的险恶,不该提防那些会成为你对手的人?"
"当年牵扯到卫家的案子在京城轰动一时,曾经的过往,其实不过是十年内的事……皇帝的诏书给了你光明正大做官的机会,可也仅此而已,它不会让人们失去记忆,也不能让他们集体失声。"
"那些嫉妒你的人,被你挡了去路的人,你的对手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你没有想过,没有提防过?"
"海宁,我看过你的成绩和历年考核评估的结果。你处理过的每一个公案,我都仔细看过。在那里,你表现得很强势、语言犀利,头脑清醒,完全压倒了其他人,你上报的公文也镇住了刑部的复审官员。关于你的评估,你的政绩,你的弹劾……让吏部尚书,让左相纪珂不得不注意你,观察你……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异常为你骄傲!"
熠星专注的看着他,"海宁,我想到过你今天会遭遇到什么,但是我没有担心,甚至,没有想过提醒你。因为我对你完全有信心——结果,我高估了你,而你,低估了对手。"
"我以前总是跟你说商场如战场,但是我现在要跟你说,官场就是战场。你们卫家在官场曾失败过一次。海宁,低估对手,你知道这是个怎样的错误。"
"你先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恶意,而在受到他们的攻击后,你想的不是如何去反击,而是冀希我带着你去逃避……海宁,我很失望!"
熠星的话一点点割着海宁原本愤怒神伤的外衣,而在那句'失望'剐下最后一刀后,海宁遍体刺寒,赤条条,内外俱僵,只剩下死气沉沉的茫然和绝望下的空虚。
熠星站起来,来到海宁的身后,抚着他的肩,"海宁,如果说五分是满分的话,在今天这场较量中,我给你打一分。想知道你赢得是哪一分吗?"熠星没有让海宁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你的恐惧和妥协,给自己留了个希望和反击的余地。"
一番话说完,熠星看着海宁不言不语,目光散乱的样子,挥挥手示意在旁沉默良久的三位花魁。
一首曲子,在三人的配合下,婉转奏来。
琵琶先行,好像沁凉的泉水淙淙流淌,清澈的,欢快的,配上古琴低沉浑厚则有置身高山世外的古朴灵气,萧声婉转相和,如泣如诉,仿佛能扫尽世间烦忧。
三种不同感觉,时而交织,时而和音,时而反衬……
音乐总有一种很奇妙的魔力。
一开始海宁全无心思,坐在那里,如同行尸走肉脑子浑噩一片,脑子里支离破碎的片段不断回闪,凌乱且痛苦。
但随着曲子渐渐展开,听者的情绪似乎也被勾入空灵的,安详的,置身世外的鸟语花香,海宁的心被乐曲牵引,不由自主地开始走向渐渐平静,思维似乎也随着乐调慢慢清醒;曾经破碎的片段逐渐模糊,越行越远,最后只剩下熠星的影像,他的话,他的平静理性,甚至是冷漠的眼神。
待到曲子的尾声,曾经失落、伤神、愤怒似乎都被抚平,在熠星紧握着他的手的时刻,意志开始集中,点点鲜活注入了原本僵硬的身体和脑子里,遍体的寒气层层退却……刚刚的情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重演,一遍遍加深印象,重新活跃起来的大脑,开始认真体味着原来根本不及细想的那些话,他今天的表现,还有熠星残酷话语背后的东西……
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乐曲结束,满室静谧。
等他们弹完,熠星端起茶盏,向三位致谢,等他们都离开之后,他转头看海宁——面色沉静,神态安稳,眼神里多了几分情绪,但总体来说不急不躁,不悲不喜。
"现在好点了?"
"……嗯。"
熠星握住海宁微凉的手,"你不能让自己受那些影响……"
海宁曾经在刑部,在军奴营不堪的过往肯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嫉贤妒能,踩低就高,在京城,在海宁未来的仕途路上,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大理寺那几人,只是海宁的下属,最多也就是讲讲辱人的话——甚至连对手都算不上,如果海宁这都克服不了,那日后等他做正卿,做尚书,拜相封侯呢?
海宁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唯一的,他只是想在真正伤害到达之前,让海宁练就铜身铁骨,让他在没有经历更难堪情形之前,有些心理预防。
"海宁,想想刚刚那三个人,想想他们的曲子,想一想他们达到今日成就——他们出身在这里,不堪的境地,但如今,他们让自己受众多文人士子的追捧、称赞,过上相对来说受人尊重的生活,其中付出的努力、毅力和辛苦,几乎难以想象。"
"但事实上……"海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即使尊重,也不过是表面样子……真正不会落井下石,真正豁达的人太少了。
君子有几人,小人何其多?再加上人云亦云的无知者众,这些带来的伤害,远比君子相交的支持更严重,更恶劣。要不然也不会有'三人成虎'或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类广为流传的话。
"是,我不否认,他们在更多人的眼里,还只是妓,他们还是身负贱籍,任人攀折。因为除了出类拔萃的技艺,他们别无长物,没有依靠,没有地位,没有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出身地位的天差地别,让他们永远不可能与那些达官显贵站在同样的位置上……"
"但是海宁,"熠星扳过海宁的脸,拉着他的注意,"你是卫家的子孙,你是皇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你是昔日名满皇城的锦瑜神童,而且起码,我和咱们那十二个徒弟,在未来得很长一段时间,还都愿意做你的家人和朋友。"
"海宁,智慧、力量、权势、地位……你自己说说,你拥有这么多,还有什么好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呢?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军奴帐下的那幕?那些人高大粗壮,孔武有力,一脚能踩死我们两个,可又怎样?他们怕我们……"
这么一提点,海宁想起熠星最初救自己的那次……面对那一伙武人,他突然出手,袭中弱点……那时领头的哀嚎把其他几人彻底吓住了。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但是……
[海宁,你说我们是要人怕好,还有要人爱好?]大开'杀戒'之后,熠星曾经笑眯眯的跟他问过这样的话。
如果他也要杀鸡骇猴……
海宁眯了眯眼睛,很多想法在脑子里不断涌现,他自己低头沉默了良久,忽然抬头看着熠星,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哎哟……老天哪!"未等海宁说完话,熠星夸张的打断他,浑身松了劲似的靠在海宁的身上,"说的我嘴都干了……你终于想明白了!"
说到底,海宁也是属狼的,狼那有吃素的?
熠星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小册子,拍在海宁的胸口,"给你一个月工夫,搞不定他们几个,你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吧!还'关门大弟子'呢,我丢不起人!"
海宁接过,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记载了他同署同僚们的习惯、家世、人事过往,无一遗漏。他抬头看着熠星,后者早已不见刚刚的正经和严厉,有点痞子气的叼着虾卷,嘴角还沾着油腥。
心里突然涌过一股暖流,这个家伙吝啬到不愿营造一个世外桃源给自己躲避,却花了更大的力气练就他的刀枪不入。海宁慎重的把那个册子收起来,"周奕……"他抬头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眸子覆上了层光彩,"谢谢你……"
"嘁,"熠星一脸不屑,"我牙都酸了!"要说读了那些圣贤书的人就是麻烦,若是他,就直接派人把他们打到求饶、求死,彻底折断他们身上的那根反骨。
文人么,尤其是这种乱嚼舌根、浑身泛着酸腐气的文人,有几个真有骨气的?哪里用得上如此费尽拔力的收集资料?
海宁收好东西,瞥见屋角的铜壶滴漏,起身站起来,"已经这么晚?我们该回去了……"他拿过熠星的披风,却看到熠星动也没动,反倒眼神里有些情绪不明,不禁问道,"……怎么了?"
熠星有些犹豫。
昨天他就订了这个地方,自然别有意图,没料大理寺发生的那些事情会对海宁起这么大影响。自己真正的意图还没表现出来,海宁今天却已经经历了很多的,难道还要继续撒盐吗?
但是继续拖着……
"海宁,我,我……"熠星摇摆几次,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顺手拿起筷子,抬起头,神色不满瞪了海宁一眼,"……我们好歹也要先吃完饭才走吧!晚饭都快变宵夜了……"
等撤下冷掉的菜品,再换上热的,用过饭,熠星把海宁送到他府门口的时候,真都快三更半夜了。
熠星犹豫了再犹豫,临离开之前,还是没忍住,叫住海宁,"身在京城,我们有许多挥之不去的责任,有很多事……不能再任性了。"
"唔……嗯?"海宁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分析那小册子里的东西,听了熠星的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他笑的一脸灿烂,"哦,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怎么也不会被你'逐出师门'便是了。"
熠星见他会错了意也没再纠正,只是挥挥手,"京城里知道你我关系的人不多,我不介意被你'多加利用'……行,太晚了,我回去睡了。"
海宁撩开帘子出去,熠星疲乏的靠在软垫上,幽幽吐了一口气,
……没有说出口……
算了,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吧!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话唠,俺笔下的淫物也话唠。
校场
——以貌取人是不准的,有时还得参考高度。
经过熠星的一番激将兼安慰,海宁斗志昂扬,一晚上剩下的工夫,威胁、离间、下套,各种招数计划拟了个遍,基本小有所成,
而这边,熠星却被卫谋带来的消息搅得头疼。
"射箭?"熠星垮下一张脸,"用弩不行么?"
弩经过他的改良,射程、灵便度都大大提高,只要瞄准,扣动扳机即可,很能取巧,但射箭就需要真功夫了。
"不行,"卫谋摇摇头,"因为这次秋狩是圣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也因为会有北地几个部落首领进京朝拜,有外邦使节在场,兵部已经传下命令了,任何改良的弩箭一律禁用。"——没有火炮的时代,那些好歹算是边疆守城的秘密武器,当然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露了。
"王爷,您好歹在兵部挂个名……"卫尘无奈的翻着眼睛,"再说,君子六艺,琴棋书画射御骑,你该不是……不会射箭吧!"
"……"
*** *** *** *** *** ***
咻——啪!
"……"
咻——啪!
"……"
咻——笃!
"啊……中了!王爷这一箭射得好!"熠星身后站了一排拍马屁叫好的。
熠星放下有些酸麻的胳膊,弓太硬了,他根本不能全拉开。
头两箭,连靶都没够到就落了地,第三箭倒是够到靶了,可也仅仅是够到,斜歪歪的插在最下面的边缘,一环都算不上——即使这样也为憋足了劲儿的马屁精们找到宣泄的借口,那脸真诚的喝彩状,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神箭手呢。
熠星环视四周,卫尘他们几个面无表情,但是微微的肌肉抽搐明显是因为想笑不敢笑,至于其他人不是神色惶恐,就是一脸安慰难为相……
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倒是一位身着便装的青年,身姿高大挺拔,目光精湛却皱着眉,认真严肃的脸上带着几分批判。
嗯,明显像个行家,不过……在军营校场里他怎么不着军服?
熠星拿着弓箭,撇下人群,走到他面前,连问都没问,直接把弓箭递过去,"射几箭给本王看看。"这个位置比刚刚他练习的地方又多远出几十步的距离,瞄准固然更难,对臂力得要求也更高。
"是!下官冒犯了。"
那人应得爽快,听口气还是名军官。
熠星曾与督尉风雷联手整顿过羽林军,可以说禁军营里司阶以上的军官他都能认的八九不离十,这个人倒是面生得很——恐怕是个很小的官了。
那人双手恭敬的接过熠星手里的金弓,摸了摸弓弦,拿出三支箭,张弓满弦,刷刷刷,三箭连射,依次命中靶心,脸上却不见丝毫得意之色。
果然没看错人!
熠星就是想找个不狗腿,不藏私的教练。这个人技术好的没话说,态度略带冷淡,不过这正说明无欲则刚,总好过那些溜须拍马,指导起来又畏手畏脚、患得患失之辈,适合!
本来术业有专攻,熠星挺欣赏这个人大方的露这一手,不过很显然其他人可不这么想,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有焦急,有不屑,也有幸灾乐祸的。
看着那些意料之外的反应,熠星有些后知后觉,他是不是犯了某种……呃,官场上的……忌讳?
那人又轻抚了一遍弓,才再次双手捧着金弓奉还,神色倒是平淡,"臣献丑了。"
熠星想出言拜师,以消除自己无心之下的任何不良影响,不过这人对金弓的爱惜态度,倒一时勾起了他的好奇,"这弓很特别吗?"
这弓是自己从兵鉴里挑出来的,肯定是精品,不过看样子恐怕不仅是精品这么简单。
"此弓唤名射月,昔日秦峥将军凭借这把弓共毙敌将一十九人,将军殉职后,此弓被收入兵鉴,以示荣宠。"
那人平铺直叙,没带感情色彩,不过熠星在听完之后,却难免羞臊尴尬——没想到这东西还有个传奇。
当时挑的时候,就这个亮灿灿的,看着顺眼他就拿了,兵鉴管事的也没解释一句。如果他知道这弓满载了一个军人一生的荣耀,肯定不会以一个初学者的身份,当玩似的练习着用——这是对英雄的不尊重,甚至是种亵渎。
想想刚刚这个人态度……
熠星手掌一转,有些不太自然的把拖在地上的弓,提高至胸前抱着,轻咳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我想等我有朝一日学有所成……才不负秦峥将军昔日威名,你……愿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尽早达成这个愿望吗?"
"承蒙王爷抬爱,臣自当竭尽所能。"直至此时,这人眼中才闪过一抹笑意。
俩人转向靶场,熠星再次奇怪的看了看旁边的人,"你……怎么没穿军服?"
"下官正在休假。"
"噢,你的身手很好啊,以前都没见过你。你在禁军任什么职位?"话问出口,熠星才猛然想起自己见过的,不管大小都算是有点实权的官……这人恐怕……
"下官在羽林军并无实职。"
果然,他只是空有军衔的小官。
嗯,怀——才——不——遇——
熠星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坚定而锐利,淡淡的风霜痕迹遮不住英挺的相貌,无论外表还是技艺都十分出色,如果说英雄可以模式化的话,那这个人无疑是最佳例证。
他怎么能混得这么惨?
回头查查,是因为被排挤吗?
熠星抬高胳膊,安慰似的拍了拍这个人的肩,刚要激勉几句,才发现……
"……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是下官的疏忽,下官姓……"
"哥!"禁军督尉风雷隔老远边跑边喊,"我换班了,我们可以出去……哎,小熠?"
风雷跑过来站定,看看熠星,看看自家大哥。
熠星看看气喘喘的风雷,又看看眼前这人……
呃,他是……风雷的兄长?
"王爷,下官姓风,单名霆,字秋荣。"风霆面带笑意,正式自我介绍。
风霆……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战擎',常年镇守北关的怀——化——大——将——军——?
[下官在羽林军没有实职。]
当然了,他真正统领的是豹骑军,自然没有羽林军的实职。
还以为……是个禁军小教头……
这回,丢脸丢大了。
"风,风霆表兄……你……还是叫我小熠吧……"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也出来了……让俺在狗血中升华吧!
别扭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是因为视觉的震撼力太大
最终风霆留下来教熠星射箭,风雷则先把那些马屁精都驱远了,用他的话[箭术不好没什么,可还受吹捧就太丢人了。]
"用这个!"风霆寻了个灰溜溜的长度不及射月一半的东西,就要换走熠星手里金闪闪的射月。
熠星不太情愿的接过小短弓,他知道自己的滥技术有点配不上射月,可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风霆收好金弓,一转身就看到熠星眼巴巴的瞧着自己,那种好似受了欺负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开口解释,"射月是适于步战远射的长弓,起码有十石力,秋狩都是近距离围猎,用一两石力的短弓就行。"
"噢,是这样啊……"熠星领悟,随后回头,相当不满的瞪卫尘他们,为什么都没人跟他提过?
"好了小熠,我们开始吧!"
*** *** *** *** *** ***
皇城,
忙了一上午,刚刚把今日的紧急事情处理完,得了片刻消停,罗耀阳就见广福奉茶进来,"万岁爷……贵五刚才来了……"
"嗯,讲!"
贵五是罗耀阳指给璟王府里的管事,可以说整个璟王府除了卫谋他们几个外,几乎全部的仆人侍卫都是从原来太子府旧部里精挑细选,派过去伺候的。
这些人确实聪明机灵,手脚伶俐,伺候璟王爷也尽心竭力,但毕竟是太子府出来的,心有向背在所难免,所以,基本上王府里有大事小情,王爷有个头疼脑热,璟王府都会第一时间派人到宫里知会一声,告到广福这里,然后广福再择轻重,选说给天显帝听。
罗耀阳原本没有此意,不过三次两次之后也没有阻止,反倒形成了惯例,只是这样一来,好像有点变相监视的味道——罗熠星也知道,不过他才懒得理会,他一不造反,二不篡位。这样倒好,闯了祸还第一时间有人给他收拾残局,他怕什么?
"回万岁爷,贵五说,昨天下午王爷去了……去了燕西巷,子时三刻才回……"
一道森冷深邃不见底的寒光,突然直接射向广福。
燕西巷,京城有名的花街。
罗耀阳射过来的眼神让广福浑身一震,下面未说的话卡住了,脊梁上的冷汗瞬间冒出来,针扎似的又冷又疼又痒粘着里衣在背上……扑通一声跪地,连忙道,"万岁爷息怒,都是下人们嘴碎,捕风捉影的事平白污了王爷的清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边说边噼啪掌嘴。
他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皇上喜怒于色了?
罗耀阳面无表情的看着广福,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好了,"他打断广福,"给朕更衣,出宫!"
狎妓,权贵之间司空见惯的行为,但毕竟,难登大雅!
平日胡闹就算了,居然,居然现在也学那些纨绔子弟逛起青楼了!一个王爷,多少名门闺秀随他挑,却偏偏去那种下作地方,放浪形骸……德行不羁,还哪里有天家尊严?
是该,该好好约束一下……
罗耀阳走在去往禁军校场的路上,面沉如水,胃里却好像烧着一团火,热辣辣的;又好像堵着团棉花,坠了块铅,又闷又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当罗耀阳来到熠星练习射箭的校场时,见他嘴角含笑的被人环在臂弯里,那种融洽亲近……被熠星前一晚逛青楼激起的闷火中烧,似乎在此时变得微不足道了。
"挺胸,背也要绷紧,肩端平,施力要直直的向后拉……"风霆转了一圈,最后站在熠星的背后,从背后环着熠星,摆弄着他的胳膊,"像这样……左手必须要托稳。有个取巧的法子,如果力量不足,可以试试稍微抬高……"
"星!"一声招呼打断了蓄势待发的箭,熠星手里一顿,扭过头,看到十步开外,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行来的罗耀阳,龙行虎步,威仪不减。
也许是太了解,熠星从罗耀阳一贯严肃冷淡的脸上察觉出一丝异样,好像……在生气呢?
"呃,皇兄……你怎么来了?"
风霆也看到了,放下手转身向罗耀阳行礼,"臣拜见皇上!"
罗耀阳走上前来,在他们都垂首之际,轻吐一口浊气,低声清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免了,也不是上朝,都是自家亲戚。"他伸手托起风霆,也冲着风雷他们几个起了个虚托的手势。
罗耀阳看着风霆,又打量了熠星,最后转过头对风霆说话,语气温和熟稔,"这是教星习箭呢?三年没回京,朕还道你怎么也要出去转转。"
风霆笑了笑,"也不急一时,今天来找二弟,恰好见小熠练射箭就留下来了。"
罗耀阳瞥了一眼远处那难看的靶,笑着摇摇头,"还真难为你了。"
"小熠的根基是差了点……"
"好了,"罗耀阳拍拍风霆的肩,"星打小就任性惯了,箭术还没入门就想霸着朕的大将军不放。这事还是朕来安排吧,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空多陪陪姑母,她老人家前些日子还入宫跟朕念叨……"
风家兄弟的母亲是安国公主,也是皇帝的亲姑母。这层血亲关系让罗耀阳自小起与他们就亲,时至今日,在君臣尊卑下,感情也照比旁人近,说起话来自然带着几分随意。
熠星在旁边等着他们闲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弓弦,不知道海宁今天的情况怎么样,应该不会再受人欺负了,他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海宁到底能怎么折腾那些人。
熠星无声的打个呵欠,昨晚从秦楚楼回来就很晚了,今天一早又被揪来练习,但是……练了大半天,还没摸到靶边儿,以后还得练马背骑射——只有一个半月的功夫学,真是要命。
"星!"
"嗯?"熠星回神,抬起头,不见风霆风雷,"他们呢?"
"走了。"
熠星察觉出他的口气有一丝生硬,"呃,那谁教我射箭?还是……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不用理会骑射,可以秋狩缺席?"
罗耀阳扫了他一眼,拿过他手里的弓箭,声音有些紧巴,"星,会射箭的,不只'战擎'一人!"
拉弓搭弦,
咻——
正中靶心。
皇帝出手不凡,引得旁边阵阵喝好,气势有增无减。
"嘿,没想到你的箭术也很厉害嘛!"熠星看着那成绩也免不了夸上两句。
这种完全把皇帝同大将军化作等号的缺心少肺的话,若是被有心人揪住不放,也够闹出一番是非。不过,罗耀阳自然不会昏庸无德到揪住一句话做文章,只是听到星嘴里的['也'很厉害],心里确实不太舒服,但无关技艺。
"星,风霆久未回京城,必定俗务缠身,别总扰他……你若练箭,我来教你。"
"……"
熠星疑惑的看了看兄长,一个休假的大将军会比皇帝更忙吗? 这种没逻辑的理由也讲得出口,他今天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
"……力量固然重要,但要力中求稳……"校场一隅,大殷国两个权势最大的人,一前一后贴的很近,皇帝亲自教胞弟射箭——史官御史们又将津津乐道的把两人兄友弟恭,明君贤臣的好素材在史书上浓重的划上一笔。
熠星就站在那儿,这么近的距离,罗耀阳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特别的药草味混着熏衣草香,熟悉的……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左手不可以抖……"
从背后环住他的半身,就势摆弄着他握弓的左手,趁着给他矫正胳膊的姿势时,感觉到了星靠在自己身上,依旧是随意的、懒散的,手有些微凉……跟以前一样。
以前的周奕……
嘴里重复着有意义无意义的话,脚步迟迟没有离开,"拇指上托,箭离弦的时候,有扳指护着……"
亲昵,多久没有过了?
罗耀阳有些闪神,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良久,等回过神,熠星的身体笔直,后背已经离开他的胸口,正张弓满弦。
箭,飞射出去。
咻——
笃!
箭稳稳的钉在箭靶上,在红心的边缘——星今天射出来的最好成绩,不可避免的又赢得围观者的一阵夸张的称赞。
"你觉得怎么样?"熠星转过头,问他。
"不错。"罗耀阳听到自己那么说。
"哼!"熠星把弓扔给旁边的人,揉着酸痛的肌肉,低声抱怨,"这叫不错?你讽刺我呢!"他左右转头望望,抬步向远处人堆里几个机弩队的士兵走过去。
"这个借给我。"熠星指着一个人手里的弩箭。
熠星接过士兵递过来的角弓弩,低头瞄了一眼,然后几乎位置未变,利落的转身,端起,瞄准,动作一气呵成,不过呼吸之瞬五箭连发。
笃笃笃笃笃——
五箭接连命中靶心,且彼此间隙不过毫厘。
熠星所站的位置,比风霆曾经的距离更远,这种神乎其神的准确度让原本喧嚣的校场突然鸦雀无声。
熠星轻吐一口气,把用完的弩扔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士兵,冲着人群,声音不高不低,"我总得表现出一些,能称上你们口中夸赞的技艺。"
不理那些马屁精脸上精彩的红白青紫情形,熠星转过头远远的看着那夕阳下的挺拔身影,看到罗耀阳惊叹又骄傲的眼光……不复怒气。
别开眼。
搞定了,今儿就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遂意了,这会开始遂意了吧,嗯,只是开始。
那个,还有……比起空评打分,(脸红)俺更喜欢有评的(空分/负分也没关系……)
反击
——犬科动物不是好惹的。
海宁照常坐在大理寺的官署里处理公文,对空气中偶尔飘过的污言秽语,全然没了昨天的愤怒和耻辱,剩下的只是不屑和淡然。
这些人愿意逞一时口舌之快,或者愿意被某人捉刀利用,是他们的自由,因此而惹祸上身也怪不得旁人。
"卫大人,这是建州清河的案子。"
"嗯。"海宁低着头应了一声,对他们嘴里疏离的称呼也不甚在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用不着装什么平易亲和。
'以德报怨'的把戏,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穷酸儒才能想出的观点,这里是官场,用周奕的话说,'是丛林里的弱肉强食',对于恶意,本无需留得情面。
余光瞥见按在公文上的手迟迟没有拿开,海宁伸手点点公文,而后抬起头,"有什么问题?"
指尖立刻被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覆盖,然后海宁看到大理丞鲍清的露骨眼神,"卫大人,在下是有问题,大人,愿意不吝赐教吗?"话里面的另有所指,再配上说话人湿答答的鲤鱼眼,哪里还有平日风流士子的样子?
海宁看看鲍清,嘴角逸出一抹笑,是微笑,但是里面的某种不明含义似乎让人忍不住要小心堤防;同时眸内精光大盛,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避让,一瞬不瞬地与对方对视,目光清澈带着审视,犀利透骨,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底,戳破了他平日的伪装。
这种眼神,这样尖锐地对视,在淡笑不语的沉默中毫不避让,鲍清渐渐有些吃不消,脸上原本猥亵的味道慢慢变淡,但似乎为了所谓的面子,脚步却没有移动分毫。
海宁又打量了一会儿,直到鲍清的脚步有些退缩,才开始有了明显的动作——目光移动,对对方由上自下的打量,掺进了明显的轻视与嘲弄,"哦,什么问题?是如何成功的背着主母自顾花街柳巷,还是如何更有技巧的讹诈罪人家属孝敬例银?"
轻飘飘几句话,说得鲍清的死撑镇定的表情开始有些挂不住,脸色未变,但外突的湿答答的鲤鱼眼还是不免露出几分勉强,"大人何出此言,无凭无据,这些话最好还是不要随意出口,就算您是少卿,下官为理正,也不能让您随意污蔑……"
"嗬,"海宁似乎被他这种大义凛然的样子逗笑了,"春日班的伶人,可不是你一小小理丞的俸金能养得起的。何况你不是还要养南口巷那处私宅么?"
"你,你……"连家人都不知道,本以为隐得很好的藏娇金屋,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被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上司拆穿出来,鲍清心下的骇然让他再难以维持起码的镇定。脸,开始轮番的变色,由红转白,又白转青。
"怎么?手法拙劣,还怕要人知道么?"海宁表现得风轻云淡,"你品行不端,我暂时还没兴趣……"海宁没有收起笑容,但眼神突然冷下了几分,接着从自己的一摞公文里,拿起几本,在鲍清面前晃了晃,"……但是如果能力如此不济,你这个位置,虽说只是从六品,我想要坐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笑,笑话!你只是少卿,你没有权……"鲍清压低了声音反驳,但声音里的颤抖,在对方冰寒透彻的眼神下,似乎不太容易稳定下来。
"我是没有权," 海宁用带着懒散平淡的语气打断他话,"但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有这个本事!"说到这话的同时,海宁把手里的那几本公文,啪的一声,扔到鲍清胸口,然后散落在他的脚边。
海宁的位置处于东面一端,虽然自与鲍清交谈起,就吸引了其他同僚的众多目光,因为距离远,倒是没人能具体听清他们说什么,不过,这一摔公文,倒是平地一声清响,让大多数人的心都为之一震。
海宁冷冷的目光慢慢扫过其它人的眼睛,然后转到鲍清青中转紫的脸上,语气清冷,声音略高,"……以后,我不希望在我的案头,再看见这样低级的批示,重新改过!"
一个简单的下马威,让一直嗡嗡低论的办公署里,安静了许多。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但起码有些趋炎附势之辈,开始选择中立,或者说,是暂时按兵不动。
当然,要杀鸡骇猴,用言语挤兑一个大理丞,是远远不够的。
海宁的目光逡巡四周,慢慢扫过每一人,同时脑子里回应出他们的家世、交往,性格、喜好,平平常常的特征,却可能成为他们不为人道的把柄……
最后落在左手边的身着绯色官服的人身上,淡定的对上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轻蔑的眼神。柳舒,官居从五品的大理正,最好办,也最棘手。
说好办,是因为他的兴趣广泛,溜鸟、斗狗、逛青楼、听小曲……几乎是京城世家子弟的标准爱好——很容易,惹事生非的爱好;
说棘手,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官拜礼部尚书的父亲。
……
不急,一个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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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俺村长说,这个拿到衙门能换三亩地,俺就能娶媳妇啦!"一个少年操着土土的乡音,怀里抱着小包袱,从露出的一角能看到里面是个黄色的石头。
"……可我真的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取……"讨价的中年文人显得有点急迫渴求。
"不,俺爹说,城里人都狡猾……见不到银子,俺要去衙门换三亩地!"少年的手抱得紧紧的,淳朴但态度固执。
一少年,一文人在巷尾就着一块黄石头和三亩地嘀咕执拗了半天,最后,好说歹说,那文人飞奔到巷子外一个当铺,当出的几块银子硬塞给了少年,换走他怀里的布包裹,生怕反悔似的疾步快走闪出巷口。
那少年握着那几块银子,看那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嘟囔,"还真当有不怕会掉脑袋,又让先生猜中了……"
那是一块田黄石,别名'帝石'因为寓意,因为稀有珍贵,向来属皇家专有,任何人不得擅自私藏。
太难得,所以痴迷此道的郝光绝不愿意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因私藏的后果严重,所以在怀抱着田黄石的郝署令也没法不心虚。
而事实证明,从宝贝到祸根,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
"唷,是田黄石吧……"
郝光低头疾走生怕节外生枝的当口,却正撞到他人身上,慌忙收拾起险要脱手的包裹,起身时却听到让他心下大骇的话。
"这么大块啊,很少见!看来郝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郝光慌张抬头
看到自己撞倒的人——卫海宁,此刻正用敏锐的目光扫视自己,扫视包袱。郝光当下一身冷汗,内心深处涌出异样的感觉,抱着包袱,记不得自己怎样的寒暄,只看到卫海宁不咸不淡,没什么情绪的了脸,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起来,弹弹衣上的灰,看着他带着几个家仆悠哉的错身离开,渐渐走远,才忙不迭抱紧了东西快步离开。
吃到肚子里的宝贝曝了光,并且还是被卫海宁看见,如今郝光若想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就是开膛破肚也得把吞下去的它拿出来,贡上去,绝不能私藏,彻底断了被人握谑掷锏陌驯?
好在,用这宝贝换前程也不能算亏。
郝光的计划没错,可他漏算了一样——如果,放在肚子里的宝,不翼而飞呢?这可决不是一句'丢了'或者'遭人陷害'就可以推诿的,他就算给自己的肚子抓出个透明的窟窿,扒得个肠穿肚烂,也洗刷不了私吞贡物的罪名——只要有人追究,只要卫海宁抓着这个短处不放……
郝光坐在炕上,越想心底的寒气就越盛,直到手脚冰凉。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叶冈最近一直沉默畏缩,为什么齐梁好久都称病不来衙门,为什么这些日子官署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他现在全明白了,可是也晚了。
与此同时,卫梓一身夜行衣,一步三晃的进了海宁的书房,抢过卫畴手里的果子咬了两口,嘴里含糊不清,"先生,那块黄石头我送回给老大那边了。咱们下一个该折腾谁了?"
*************小剧场*************
卫梓:哎,你这腰刀真不错,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卫畴:削铁如泥!今天刚买的,在城东万宝斋,我瞄了好久~~~~要八两银子哪!
卫梓(跳上去扑打):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零花钱?
卫畴:用那黄石头从姓郝的那敲来的啊!
卫梓:先生~~~不公平,下一次我也要……
作者有话要说:后补了小剧场,话说小剧场就是从这一片断开始有启发的啊~~~~
设套
——计划能事半功倍,也有个后果叫作茧自缚。
熠星这日得空,与俩儿子腻在一起。
"爹爹,秋天!"子菲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地上的黄叶子,奶声奶气的。
"嗯,对,这个就叫秋天。"熠星揽着他,"呐,爹爹今天教你们个词,叫'多事之秋'……"
在一旁帮忙处理公文的卫谋与卫尘,听到这话,不由抬头互相对视一眼。
"……秋就是秋天,意思是说,秋天就是事多的时候……"某人如此解释。
"噗!咳……咳咳……。"
熠星抬头,看一眼呛得满脸通红的卫尘,扭过头继续给俩孩子灌迷汤,"……爹爹最近忙啊,就是因为秋天到了。"
"我……我,我不喜欢秋天,我喜欢爹爹。"子藤拉着熠星的袖子,纯真清澈的大眼睛里映出来不舍,直有一种让说谎人羞愧难当的魔力。
"那爹爹偷偷告诉子藤一个小秘密,"熠星完全不知羞愧为何物,接着诱骗懵懂的大儿子,"皇伯伯能让秋天很快过去的……"
"王、爷、"实在看不过去了,卫谋的声音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世子们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你不要这样扯瞎话……还有皇上他……"
"哼,给我招来这么多事,难道你指望我坐以待毙?"如果注定摆脱不掉,他也得拉下一串垫背的,呃,或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才是最高境界。
"老大,咳,也不能这么说吧!咳咳,"卫尘接过话题,"您今年好歹也二十有五了,虽然后继有人,但也孤身这么久,又位高权重……"
"坊间传言,您为丧妻之痛一直单身,情比金坚,从未涉足声色场所,自然受更多名门闺秀的青睐。"
熠星有了如此出众的品貌权势,身在其位,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卫谋分析的很中肯,"璟王府,一个正妃,两个侧妃都是有名号,有册封的。这个名头,能给家族带来多少好处?被人盯上就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除了大殷境内的各族名门,就连边塞诸属国似乎都打了某种盘算,这次进京朝贡,参加皇家秋狩名单,很值得琢磨琢磨。"
"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朝里朝外的大人们怎么也不能让番邦女子抢了他们家族的荣耀啊!"卫尘说话一向比较直,"你就是这一桌子素菜上面唯一的一盘肉,不抢你抢谁?你能躲两年清闲都是奇迹。"
卫尘,卫谋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形势分析完,卫谋总结,"所以,不能怪皇上提起你的婚事,何况皇上也只是在朝下私底里向几位重臣提过,传得再厉害,还不是没定死么?我觉得皇上还是顾及你,不然两年前早就找好人选塞给你了,还能等到现在?最终还得看你的意思。"
"按你们的意思说……名声好还是万恶的源头?" 熠星换个手抱抱两儿子,"那个……给我安排秦楚楼,从今天开始我就在里面常驻了,务必弄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天!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一竿子近臣,才是过街老鼠呢。" 卫尘收拾收拾手里的东西,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下午…那个…我要去校场了。"
卫谋也趁机站起来整了整账本,端着那摞挡箭牌,嘴里叨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属下要在午前,把这些送给严总管。"
找到了借口,卫谋也溜了。
看着他们远离的背影,熠星才让自己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喜欢强迫婚姻。他又要经历一个利益构筑的契约了么?
身份,利益、责任……他以为自己已经经历够多,原来才刚刚开始。利益将促成他的婚姻,而婚姻则将成为他另一新的责任……如此往返循环,真正结出一个网,成为其中一环,融到里面,一生一世,再也不可能挣开,想到这种可能,熠星忍不住打个冷战。
认这个身份已经两年了,这么没由没据地突然提起指婚……是因为前日子去秦楚楼的事被告到那边了吧。
他怎么想的?
是食色性也,还是想他鳏居许久,欲求不满?
站在兄长的角度,似乎这样的决定也没什么不对。
仅仅是兄长……
哦,管它的!
熠星忽然觉得刚刚自己畏缩的想法,简直自怨自艾到了极点。
当了王爷,自己就不是自己了?他的责任多去了,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情烦恼,他这是玩什么伤春悲秋的呢?
想当初,没权没势也不曾亏过自个,更不曾怕过罗耀阳那个掌权太子,如今大权在握,正是任意嚣张,没人敢惹的时候,还能畏手畏脚么?
孬种!
利益婚姻,利益驱动。凡关利益的事,还怕他想不出对应之策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来,儿子,"熠星抛去那些无谓的烦恼,拉着子藤、子菲站起来,"咱们抓鱼去。"
王府里的一眼活泉,不仅供应整个王府的吃水,还给一大两小的主子提供了额外的娱乐,荷塘水池,小桥流水,小小的一个生态环境,从草虾到锦鲤花样还不少,不过熠星可没像旁人一样把一些稀罕物当吉兆般精心供着,反而隔三差五的带着两个宝贝给它们闹上一闹。
这一段是特意铺的水道,半尺深,下面铺着匀匀的圆滑石子,清澈见底,专给璟王府里两个小祖宗玩水的。
"啊!鱼,鱼,金的,爹爹……"子菲挽着裤脚,露出粉藕小腿,在浅浅的水中踩得水花噼里啪啦乱溅,一脸兴奋。
熠星低头一看,几尾红中带金的鲤鱼,水光下泛着耀眼的光——金鲤,真是漂亮。唔,好像是……被自己从皇宫硬敲过来的贡品,真是个稀罕物,一见人走近就聚过来了。
熠星一挥手,放话,"去抓吧!"
俩小豆丁看着那么漂亮的金鲤,眼睛都舍不得眨了,听闻父亲一声令下,便前仆后继地在这段两丈宽的水道上折腾开。
熠星自己刚要下去,远远的看见卫梓走过来。
"老大!"卫梓见他招手,一溜小跑过来。
"从海宁那过来的?那边最近没什么问题吧。"
卫梓横手一摆,脸上混着拽拽的骄傲,"这些天过得真是大快人心。"言语之间颇有种对羞辱海宁那些人的唾弃和解恨之意。
说起来这'十二兽'本是街上讨日子的浪儿,属于最下层的流民。当年年纪小,世界观还在浑沌的时候,便被熠星捡回家。
海宁教了他们正统的文化知识,熠星则教他们一些旁门左道的花招,还顺便把自己那一身臭毛病滴水不漏、潜移默化地渡给了十二个徒弟,于是便形成了他们现在的是非观、人生观。
所以,即使卫梓他们现在知道了海宁曾经的过往,在他们看来,卫海宁的善良,智慧、顽强与进取,比那些标榜士人君子的下作胚好百倍。当然,熠星养出来的徒弟,跟他一样——护短是天经地义,利益是最终目的,手段基本属邪门歪道。
卫梓口气不屑的讲了大理寺最新的人事,噤若寒蝉的,畏畏缩缩的,焦头烂额的……总之已经摆平的七七八八了,最后才补充道,"……就是那个大理正柳舒……还没有。"
"唔,"熠星的心里差不多有数,他给海宁那本册子详细记录了他们的个性和爱好。
性格、爱好这东西谁都有,其实本无大碍,但是人呢,一旦有俩糟钱儿、有点权,在某个凑巧合天时地利的时候,就容易头脑发热,没准儿,就能出点事。
那个柳舒也不可能是一清二白的人。
"干嘛留着那个柳舒?就因为他是柳尚书的三儿子?"熠星的语气有些疑惑。
"嗯,是!"卫梓正八经的点点头。
熠星一听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海宁什么时候也趋炎附势,怕起权贵来了?一抬头,就见卫梓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先生给你的。"
熠星接过打开一看,上面一句废话没有,就几个词,罗列清楚——时间,地点,几个人名,几个罪名。
熠星看了看那罪名,扬扬那封信,"这么说……是要轮到我上场当'托儿'了?"
"这些天我们净跑这个了,那家伙,大事没胆犯,小毛病一堆,仗着他老子,不太好搞定,所以要一击必中。"卫梓撮手成刀比划着,"反正先生嘱咐,旁的有些出入没关系,但时间一定要卡在那天,"他挤挤眼睛,"我们准备了一分厚礼给他。"
"哦!"熠星大悟,合着自己还扮了个落井下石的角儿。在外闯荡两年,这回当起了幕后黑手,海宁也开始懂得物尽其用——不过这孩子的破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多写几个字能累死啊?
熠星又低头研究了研究细节,指着一个人名问卫梓,"风尘歌女?"
"从吴州过来的,名气大,媚得很。"
熠星晃了晃手指,"换地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让她在秦楚楼落脚……"说了一半,看到卫梓的古怪表情,"……怎么了?"
卫梓拉老长一张苦瓜脸,大吐苦水,"老大,那个嫣嫣,歌姬嘛!住在秦楚楼天经地义。可,可先生非叫我们去暗中给搅了,她这才落脚到清紫苑的伶人场子,现在你又要……嗯,好好,我们照您的意思去办。"卫梓才抱怨到一半,就不得不的应下熠星的要求,没办法,谁叫他是老大?
家里的规矩:平时听先生的没错,但是如果老大坚持,那,那先生也得靠边站。
熠星能猜到海宁的私心,不过,那个以后再说……
总之,这是个机会,闹得大了,不仅解决了海宁的问题,还可以连带着打破某些千金闺秀们对他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举数得……嗯,约上谁一起去比较好呢?
"爹爹……"感觉到一双小手抓着他衣角晃来晃去,熠星低下头,看着子菲含着眼泪的挫败小脸。
卫梓的声音插过来,"好了,老大,我先回去了,你赶紧给咱师弟们擦干吧,这两天我们得轮番守着先生,防止有人动武……"
"什么?"熠星听到这话刚回头想问个明白,发现卫梓已经跑出几丈开外了。
属耗子的,溜得倒快!
重新对上这边,原本清澈的水道早就水草泥浆混成一片,两个宝贝浑身湿透也一无所获,"爹爹,鱼,鱼跑了……"子藤眼睛红红的,脸上水痕交错,说不上是泪还是水。
熠星始终没有出手,所以两孩子空手而归简直是必然的,要不然鱼也太笨了。
"那不是还有小虾呢,还有别的鱼……为什么不抓?"
"小虾……很笨。"子菲嘟着嘴,歪歪头。
"不好,啊嚏……丑!"子藤揉揉鼻子。
"金鲤很聪明吧!"熠星招呼远处的仆人拿了薄毯给子藤、子菲裹上,"因为它们漂亮啊,所以必须聪明,不然早被人逮住了。你们俩啊,可得好好跟那漂亮鱼学学。"
两孩子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懵懵的。
熠星抱着俩儿子,在他们俩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亲,"……也是两尾漂亮尊贵,容易让人眼热的小金鲤……"
裹上薄毯,熠星带着两个落汤鸡的儿子去洗澡。
不懂没关系,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他会让他们慢慢了解这里的真谛,然后,学会保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情节还没完,恐怕得分几章……用写字板敲出来的,不知道放在这里会不会出现不和谐的后果。
听说有软件能把消失了的文件找回来,这回见识到了,真神奇啊!(理科盲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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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过来了,多谢帮助捉虫的各位。
青楼
——计划打了'飞的',连变化都赶不上了。
秦楚楼,京城有名的高级烟花场所,与普通青楼不同,里面的姑娘、小倌们讲究的是色艺双修,在单纯的男女情色里面掺了几分才情,掺了些风雅,也多了点休闲味道……正因如此,
在众多富贵闲人的心中,完全可以把秦楚楼当成一个可以听个曲、解个闷,适合小聚、会友之类的茶余饭后休闲去处。
所以,当熠星拉上昔日好友左相纪珂、督尉风雷,说要找个机会跟风霆聚一聚,并把地点定在秦楚楼,并不突兀。
二楼的雅间,地方宽敞,周遭有高大屏风和厚重的帷幔隔着,即隐私又不阻碍前方高台上的才艺表演,当然了,若是稍微向外探头,还能看到大厅目标一桌——柳舒。
"这也太夸张了,"熠星往楼下瞄自己的目标人物时,顺带看到几个异族打扮的人,指着他们回头看着风霆笑,"怎么这些人也来凑热闹?好歹也是使节,还没办正事,就出来花天酒地了?"
风霆往下瞄了一眼,解说道,"塔朗人,最近他们族内太平,又与大殷两世修好,边关无事……怕是这次朝拜中最轻松的一拨使节了。"
"也不能算很轻松,"纪珂在旁摇摇头,看着心不在焉的熠星,故意提点,"穆普尼这次带了刚及笄宝贝女儿来朝拜,目的,很明显。"话音一落,纪珂便接到罗熠星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两人对视,熠星注意到纪珂不但打量自己,还露着一种'论斤称着卖'的眼神,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转开话题,"你真是煞风景!在这种地方,就该只谈风月不及政事。"说完,摆出几分色急的样子,转过身子又瞥了一眼楼下的高台,"……那个盈盈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风雷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看熠星,"那个女子叫嫣嫣,真是……装都装不像……"嫩得要命,偏要死充老手!
"……"
"小熠,过犹不及啊。"纪珂也忍不住开腔调侃,"害臊了就明说,哥哥们还能笑话你?"
"……"
"我现在有点担心了,"风雷与纪珂一唱一搭,"小熠这孩子需要有人开导……哎,要不要表哥我教你两手?"
"……"
风霆在几人中最年长,从他们幼年入太学开始,便约束着这帮小子,他对熠星知道不多,却很了解席间另两位混头,不由出言维护,"好了,你们两个,这种经验也厚颜外显,真应该让人见识见识你俩堂堂重臣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不笑,"纪珂努力收起笑容,清清喉咙,端起酒壶,顺势拍一下仍笑意不止的风雷,"你收敛一点,没听大哥发话么。"
上等的竹叶青,纪珂轮流给几人斟酒,轮到熠星时,被一只手挡下,又是风霆。
"小熠,你能喝酒吗?"
风雷插话,"哥,他怎么不能喝了,我们刚刚只是说笑,你还真当他是孩子啊!"
酒精能让头脑的反应减慢,熠星一向滴酒不沾,个人习惯使然,倒不是什么能不能的问题,不过风霆会这么问,倒是让熠星意外。
看着熠星微扬起来的眉毛,风霆递过茶盏,"你身上总带草药味,不管反不反,服药期间,总不适合饮酒。"
熠星捧着风霆给他的茶盏,微微有些烫手,看着里面的飘着的一抹绿色,心头暖暖的,扭头对纪珂说,"我听大哥的,不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叙旧闲聊,他们几人身在朝堂,虽然刚刚熠星说什么只谈风月,不过话题兜兜转转怎么也离不开朝上朝下那些事,熠星对那些并不感兴趣,凑到围栏边缘,看下面百态。
说起来海宁给他布置的计划简单,只是让柳舒栽一小跟头,受人话柄并且在牢里关个三五天,到时海宁自然有东西慢慢往上加码,总能扒下他一层皮肉。回忆海宁在字条里写的罪名,受贿、包庇、伪造文书篡改证词,伤人……如果仅仅让柳舒被罢职、永不叙用确实足够了,但是如果给他,或者他这类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育,似乎还差点——当然了,要真达到这目的,那自己今天扮演的角色就肯定要比海宁估量得更深。
熠星心里盘算,看着楼下那刚刚让嬷嬷三催四请,对着一屋子客人大牌得很的嫣嫣姑娘,此刻却正在柳舒那一桌里巧笑倩兮……忽然感觉很怪异,柳舒在己方一杆子人眼里简直是任由捏扁搓圆的路人甲,半眼都瞧不上,但实际上,在很多人眼里他确是真金足赤的靠山——尚书家的公子——地位这东西,太可怕了。
熠星的目光从柳舒一桌转到他们临近的另一桌,四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嬉笑作乐,行令灌酒——这几个家伙,倒还挺美的。
"小熠看什么呢,一会儿笑,一会儿板脸的?"风雷突然插话,也探头向下看,"看上嫣嫣姑娘了?不早说,叫上来陪便是了。"
风霆也点点头,"你若喜欢,逢场作戏未尝不可,只要别过火……"
"人不风流枉少年。"纪珂摇头晃脑,然后眼带促狭,"还是……你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风雷转过来看着熠星,挤眉弄眼的,"哦?!是这样啊!"
熠星脸色微红,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纪珂和风雷,"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今天就露两手让你们看看,我有兵法三十六计,自然也有追姑娘的三十六计,这次不靠权势只凭手段,都别跟着!"说完,拿着酒杯迈步往外走,留下身后两个无良人士的哄笑,和一个含笑的叹息。
在青楼里,想跟有客人包的姑娘搭讪绝对是一大难事,毕竟这种类比绿帽子行为,没有哪个男人的面子会允许发生在自己的头上,但胜利者往往会挣回莫大的面子和'荣誉',楼里的姑娘小倌们也喜好借此斗人气。既然楼内楼外皆好此道,所以,这种挑衅,别名'争风吃醋'的行为屡见不鲜,越是头牌,争得越凶。
熠星往楼下走,他倒不是非得抢到那个叫什么莺莺还是燕燕的姑娘,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柳舒。这种争风吃醋难免摩擦,只要动手,文章就容易做了。
嘴角含上一抹笑,走到柳舒一桌。
初次近距离接触,那柳舒面色发白,视线飘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在与头牌姑娘搭讪前,熠星冲着柳舒唯一颔首,不经意的对视却看到这位尚书公子的眸内亮光一闪。
"翩翩佳公子,行若轻云蔽月,相若流风回雪,想不到楼内竟藏有如此风情……叹兮,赞兮……"
呃?!
柳舒站起来整整衣冠,摆出风流姿态,"在下姓柳,单名舒,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话音刚落,便攀上熠星的衣袖,一手摸上他的腰……
靠!
"放手!"
"活腻了!"
两声暴喝突然乍起,一只酒壶紧随而至,哐啷一声,碎在柳舒的脚边。
未等熠星反应,他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接着头皮火辣一痛,衣袖嘶啦轻响,人被拽回来,护到卫谋的背后,而卫尘他们几个早就扑上去了,对对方饱以老拳。
同时外面的门廊处也涌上来一拨彪形大汉,参进打斗,与卫尘他们拳脚相向。
嘈杂中,熠星隐约听到有人大吼,然后便是噔噔噔的跑楼梯声。
另有一人影则借力帷幔,从二楼一跃而下。
耳边乒乓响声,混着惊叫、谩骂、哀嚎……
……
如愿闹起来了,只可叹熠星一句话也没说,仅剩被扯开的发髻,撕破的衣服和满头黑线……
**********小剧场**********
柳舒:我吟诗追佳人怎么就错了?!你们至于动手么你们?
卫尘:靠!谁让手不老实,我们老大是随便摸的?
卫谋:当牛粪不是你的错,但你硬要把鲜花往自己身上插就不对了嘛!
风雷:嗯,厚道的说,虽然把你打成了猪头,但其实,跟原来差别不大。
熠星:剽窃!你以为改了俩字,《洛神赋》就变你原创啊?
作者有话要说:泪,俺追了一年多的文也要v了,心里啊,瓦凉瓦凉滴~~~
兄长
——苦情计与苦肉计,只有一字之差,但后果可能是天壤之别。
风雷和纪珂要去处理善后事宜,所以回程的马车里,只有风霆陪着熠星,一道回府。
熠星轻揉头皮,回想刚刚乱糟糟的一幕,还有自己的乌龙狼狈……越想越觉得好笑。
风霆则头靠在车壁上,不想去看对面笑得没心没肺的熠星,同时心下叹息。
今天闯了祸的那个柳舒,虽品行不端,为人轻浮,确实是个纨绔子弟,但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这么被小熠一闹,怕很难有好下场,搞不好还要祸及旁人,本来就是一点口角之争的小事,最后却难免血溅三尺……
任意行事,没轻没重,弄出如此混乱的一团是非,却依然面带笑容,没有留情,没有愧意……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一闹之后的后果么?——不可能!
便是熠星在军事上有些特别造诣,品行上也非君子坦荡。也许是常年戎马,刻薄寡恩是他们这些做军人最忌讳的品质。也许小熠还不至如此,也许他还只是个被骄纵惯坏,肆意妄为的孩子,但……
自己,会看错人么?
风霆闭目,不言不语。
马车里气氛安静到有点闷,熠星忽然开口,"大哥,你们边关大营那儿,也有军奴吧!"
"嗯。"
"那些军奴……最好的下场是什么?"
"何来最好,能多活一天便是最好。"年轻的,无论男女,被用来慰劳士兵,年老的,便做粗使奴隶,无论哪种,都活不过几年,"他们本就是从铡刀下避开一死的人。"风霆语气淡淡的,有问必答,却再没有之前那种会主动留心小表弟言行的心情。
"噢,是吗?我认识两个军奴,那年,他们未及弱冠……"
风霆终于睁眼看他——像熠星这么金贵的主,怎么会有机会结识军奴?
"想知道他们后来的下场么?"熠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们其中的一个考了功名,成为现在的朝廷命官……"
"这不可……"
"另一个……"熠星打断风霆,又苦笑了一下,"另一个,则坐在你面前,被你认为高贵的,脆弱的,有点小聪明,也许还有点任性被宠坏的罗熠星。"
"……"
熠星没有看风霆的表情,自顾自的回忆,"那年,我十九,他是十六……他在军奴营里,在那种环境下,让自己撑了两年……脆弱但是坚韧,绝望但从没放弃……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熠星的声音卡了一下,别过头。
"后来,我带他一起逃出去,我们一起过日子……在我认下父母之前,卫海宁,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家人和朋友——现在,仍是!……永远是!"
"今天的事我故意的。"熠星承认地随意,却在接下来话中,语气变得铿锵,"海宁在军营里,挺过了那些不堪的过往,现在他堂堂正正的走进了朝堂,我不能让那些噩梦跟他一辈子,不能让他曾经的坚强和隐忍,变成某些人中伤他的武器。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不公平的对待,发生在他身上。那个柳舒若真的觉得海宁抢了他的前程,若真觉得是自己屈才,那就让他与海宁站在同一起点,一起争吧!"
风霆看着他黑中带着隐隐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映出里面的自嘲洒脱、从容坚定,充满理智的激情,对上自己的审视,平静,但没有一丝妥协。
马车停下来,
璟王府到了。
熠星说出了那番话,却看风霆一直没有反应,最后在心里叹口气,起身,临下马车前,半回头,"我那段过往,除了我哥和海宁,鲜少有人知道。"
掀开帘子,就要走出去……
"小熠,"风霆伸手拦下他,同时递过自己的外袍,"披上,衣服都撕破了,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
……
熠星笑得灿烂的像一朵花,站在那,等着风霆把衣服给他穿上,其实风霆比他高出大半头,袍子肯定大,不过好在里面还有几层衣服,罩上也不算太离谱。
"真好……"熠星嘴里咕囔什么话,风霆没听清。
"我说,真好,我理想中的大哥,就是这个样子。"会责备,也会纠正;会坚持,也会理解,最重要的一点,给人安心的感觉。
"我倒想起二弟的话了。"风霆脸色严肃,但眼里露出笑意,帮他卷袖子,"他说,小熠就是,前一刻把你气吐血吐到死,待他把你救回来,你还不得不感谢他,并顺带质疑是自己心眼小……"
……
熠星刚进了府门,甚至还没撂脚歇歇,就接到宫里传话,说,[皇上,让他立刻、马上进宫面圣,不得延误。]然后罗耀阳身边'哼哈二将',绑匪似的,把熠星带上去宫里的马车上,扬鞭而去。
"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吗?我连口水都没喝……"熠星坐在马车里,看旁边的殷离,"边关出事了?还是……哪里招灾了,地震?瘟疫……"
"王爷,您盼点好成么?"殷离终忍不住开口。
"你们俩什么都不说,还不让我猜猜?"
"我们不清楚。"一旁的殷震,沉默半晌,"皇上……脸色不太好。在那之前,小福子只说了皇上召见尚书省的曹大人。"
曹大人?
熠星一脸迷茫,全无头绪。
熠星顶着一头雾水,到了明翔殿殿外。
"圣上要您进去。"广福躬身,然后给了熠星一个'要小心'的眼神。
熠星临进去前,余光瞥见广福把门外听候的宫人都趋远了,而他自己也退到三丈以外。这架势……不会这么快就事发了吧!
迈入西暖阁,正看到罗耀阳背手而立,侧背着他,正在看墙上的自勉。
熠星带上门,"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寝宫了,找我有事啊!"
"放肆!"罗耀阳突然低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金属音——是发火的征兆,"没人教你规矩么?"
熠星暗地翻翻眼,吃呛药了这是……
认命的撩开下摆,跪下,有板有眼的开腔,"圣上息怒,不知深夜唤臣弟前来,有何紧急示下?"
"你还知道是夜深,"罗耀阳看着眼前大大的'静'字,"频繁流连烟花之地,乌烟瘴气,还拖了左相和大将军同去,如此有失身份,你还有没有一点作王爷的矜持?"
听到这,熠星明白了,纪珂赴自己的约之前定然是向同僚知会了一声,以防临时有事联络不到,然后那曹大人面圣时,大概就说出去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精彩部分……
只是这样……就值得发火?
罗耀阳听身后沉默,以为某人终于肯乖乖受教了,"你若真想看那些歌舞,大可以把歌姬叫到别院里献艺,青楼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怎么能去?前些日子,朕刚说了年前要给把你婚事定下来,满朝文武都知道,你能不知道?放纵自己流连烟花之地,还拉着当朝重臣……你是不是觉得日子无聊,非得惹出点儿事,要御史参劾你才行?"
罗耀阳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说得越多,自己越没法心静。只觉得脑里乱糟一团,似乎不仅仅为熠星去青楼的事心烦,他的婚事,他的声名,他的不羁,还有那些可能的扣在他身上的结党营私的罪名……反正碰上这个混世魔王,自己就从没安生的一天。
"星,各地使节都陆续到京了,你就不能规矩两天……"有些头疼,有些挫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累,罗耀阳转过身,声音陡地拐了弯,"……谁让你跪着?"
"腿上有疾,不能受凉……"罗耀阳几步过去把熠星拉起来,觉得臂弯里的力道不轻,低头忙问,"怎么了?"
熠星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借力支撑,苦笑道,"腿麻了。"
**********小剧场**********
罗耀阳:为什么跪着?
熠星:规矩么,你说的。
罗耀阳:平时也没见你规矩。(略沉思,)除了去青楼,你又惹出什么祸了?
熠星:我?哈,哪有?
罗耀阳:哼,苦肉计都使出来了,还说没有?!
熠星:= =|||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催,本来出的就不是细活,再没点慢功夫磨,你们想让我挨砖头哦?!砖头不用多,一个就蒙,两个就直接昏,三个……你们就得雇挖掘机找我了……
同寝
——衣服是用来遮丑的,脸是用来打肿了充胖子的。
熠星的腿以前就因寒气入侵,失去知觉,险些双腿废掉,现在膝盖以下又有麻痹,一时说不清是凑巧,还是旧疾复发,有前车之鉴,罗耀阳不敢掉以轻心,一手托背,一手穿过膝下,拦腰一起,抱着熠星就往外走。
"小福子!宣太医。"
"我宁愿你用扛的……"这句近似抱怨和羞臊的嘟囔,完全被皇帝的命令声淹没得无影无踪。
广福听到皇上的语气里沉中带迫,急忙抬头,只见皇上抱着璟王爷,大步从西暖阁走出来。广福虽不知具体情况,但也瞧出不妥,应了一声,便赶忙跑去吩咐脚快的宫人去请太医,也顺带叫了力气大的进来——王爷是金贵,可也不能让皇上当脚夫呀!
"皇上,让奴才来……"
"去前面照路。"罗耀阳抱着熠星,不假人手。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健步如飞,让一帮宫人前后小跑跟着,直奔后殿寝宫。
等到守夜的御医赶来,看到皇上正留在那里,站着、等着,看着宫人们给王爷的腿热敷,逡巡监察……这副架势和态度,让御医们急忙诊治,施针推拿,开方熬药……不管是不是有用必需,一股脑的全招呼上,好是一番折腾。
后来,专门负责调理熠星身体的老太医也来了,摸摸看看,一句[无甚大碍,入汤浴,今夜静养。]众人的心这才落地。
静养,入夜已深,熠星只能留下来静养了。
这处明翔殿本是皇帝用来办公之处,不过罗耀阳也时常留宿,后殿寝宫自然就寝具齐备,别说一宿,熠星就是住上几宿也没问题。照说罗耀阳有自己的寝宫,大可不必在这挤,不过皇帝没提,也没走的意思,旁人自然不敢多嘴。
好在,龙床够大。
闹腾了个把时辰,闲杂人陆陆续续的都退下了,另有一拨宫人正准备沐汤,寝宫里终于得了片刻安宁。
罗耀阳看着靠在床头的熠星,心里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该为他的不知轻重好好骂一顿,没有完全平复下来的担心,一开口,又变成了责备,"不知道自己的腿不能受凉么?你这又是闹哪门子……呃?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刚刚净顾着担心,这会儿才注意到熠星的外袍有多不合身,藏青的颜色让卷起来的袖子看得不是那么明显,但若仔细看,这衣服肩宽腰低,明显是熠星没架起来,它原本的主人应该比较魁梧。
熠星很头疼,刚刚刘太医说什么泡澡的时候,他就怕里面被撕破的衣服再惹出事非。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熠星低头瞅瞅,再抬头时,对着罗耀阳露出一脸无奈,"这不是晚上天凉么,大哥,呃,就是霆表哥把他的袍子给我穿上了。有点大,呵,还没来得及换,就被殷离他们拖过来了。"
"你……"要数落的话刚开了头,罗耀阳却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风霆是星的表兄,因为天凉给星加件衣服无可厚非;
大将军的武功造诣又深,多一件少一件挡风的外袍对风霆而言并无实质差别;
再说,自己认识风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小为人兄长,惜护弟弟们已成习惯,便是自己,少时也没少受风霆的回护。
理由摆得堂正,罗耀阳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而为一件袍子究根问底,执拗没完,更是完全没道理,他都明白,只是看着熠星身上那件过大的,很不搭调的衣服,有些刺眼。
这样一口气不顺快地闷在胸口,没有缘由,也没法疏解。顿了几顿,最后干巴巴的找个借口,"你……下次出门,多带上件披风,入秋了还不知道注意保暖!"
……
熠星去沐浴更衣。罗耀阳在屋里踱来踱去,叫过广福,"这次咯亚进贡是不是有很多皮货,先找件厚实的披风给星备出来……"他想想又补充,"嗯,再挑两件送风将军府,带上风将军的袍子一起送过去。"
"是!奴才立刻差人去办。"广福躬身应下,"皇上,沐汤备好了。"
"嗯。"罗耀阳转身去了另外一隔间,没机会看见熠星那件残破的衣服,某人好歹今晚算逃过一劫。
折腾小半宿,待旁人退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再有三个时辰也天亮了。熠星躺在那,看着上面的帷帐,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知道柳舒这事最少得折腾几天,他现在最好是美美地睡上一觉,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情。不过,躺在这里,想想半尺外的那个人,睡意已经无影无踪。
他们是兄弟,自两年前某人亲口定下之后,便再也不可逆转——虽然如此宽慰自己,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心里起了不该起的怀疑,恐慌了,想搅拨开,掘地三尺弄个明白;也想捂着,压着,不闻不问,不给自己的妄想找荒唐的理由。
听着旁边的呼吸声,"你睡了么?"
"没有。"
"……"熠星揪着被子,觉得被窝里有些冷,"你……刚刚很紧张。"
"……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罗耀阳却知道他提的是哪一刻,确切地说,不是紧张,是害怕,怕历史再一次重演。
"那次的事,不怪你。"早春时节他跪在冰冷的云石地面上,三天三夜,为了某种原则,为了某种抵抗。两人都摆出决不妥协的面孔,结果到最后,却都各退了一步,留下了他腿上的病,和他心里的伤。
"我们是兄弟,一样的坚持,一样的固执,只是,有时过于不愿意妥协的结果,会出离我们的控制。"熠星说完了,想着话题就告一段落,嘴却不受控制的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在乎我去青楼?"
*************小剧场*************
将军府:
仆人甲:秦楚楼真贵啊!
仆人乙:怎么?大少爷和二少爷今晚不就是去哪儿么!
仆人甲(悲愤):黑店啊!大少爷回来时,连外袍都没了,定是抵押在那了。
仆人乙:啊?!二少爷是被纪大人送回来的,他们~~~何止是黑店,他们连将军都敢扣……不过,纪大人很仗义啊!
仆人甲&仆人乙相拥:那种地方,咱们这辈子想也不要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吧!撒花吧,历史性突破,床啊,(望天,)奸情的重要地点……
还有那啥,自从上次小电崩溃,就一直没大好,明天要大修,明天,后天,大后天……唉,我一点谱也没有……
夜话
——如此近的距离,我们却不知道彼此的爱。
为什么不喜欢星去青楼?
罗耀阳也问自己,除去那些外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似乎还有一个,他能感觉到,却埋得很深,很隐晦,抓不住,也寻不着……
星,他弟弟,聪明的、出色的、无人可及……国家强大的根本——军、钱、粮,星肩负两项,弄得有声有色,他的左膀右臂,他最信任的,高居庙堂之上,即使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对他也要客气有礼,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的周围都是能人志士……
青楼那种下作地方怎么能与他的星,堂堂璟王爷,联系在一起?
云泥之别,根本不配。
很多思绪闪过,最后化成最简单的理由,"那对你的声名不好。"
心回落了,也许因为两年来的磨砺,心早就接受了某种认知,此刻听到罗耀阳这样的回答,还没说得上失落,便被'塌实'而取代,熠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对'好声名'起了异议。
"我不想要好名声……"
"胡说什么!"罗耀阳低斥,想想王侯将相、文人士子,汲汲碌碌一生,有的甚至为了直谏不惜血荐轩台,以死明志,为得不就是名声?为了名留青史,各朝各代的皇帝养着大批御史言官,甚至是大批弄臣,整日想着花样弄出点文章来给自己造势,歌功颂德……自己虽然没有这么荒唐,不过日常行为,或者重大政令前,思考的中也不免涉及是否会留身后骂名。
星的名声在民间,近似一种传奇,虽然是两年前为他认祖归宗,刻意营造出来的,但能有今天这种声名也绝非易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可这小子……竟还不知好歹。
"人生苦短,活着全部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名声?得了又怎样,却会失去很多人生乐趣。为名,太累了,我没有那么多抱负,只是,想活得舒服一些。"
罗耀阳对这种'没出息'的话申斥,"你这种想法跟那些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熠星侧过身,"你听说过好孩子和坏孩子的故事么?"
"从前有兄弟俩人,哥哥很乖,助人为乐有上进心,是村里公认的好孩子。而他的弟弟,正好相反,爬树打鸟,不喜欢学习,只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淘气极了,是大人们眼里标准的坏孩子。"
"有一天,这个坏孩子从河里救了一个落水小童。后来每当他淘气打鸟时,大人们都会笑着、想起那年他从河里救了人。他也许淘气,也许不爱学习,可他是个好孩子,没人质疑。"
"后来,他哥哥遇到了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他没有下去救那孩子,因为他不会游泳。"
"……"
就着帐子里夜明珠微弱的光,熠星看着罗耀阳的眼,"你猜,这件事以后,那些人会怎么说这个,一向助人为乐,众口称赞的好孩子呢?"
"那哥哥完美的过往就像一张白纸,只要有一个污点,都会刺眼不已,以后他的全部人生,也许,只剩了那一个污点。"罗耀阳明白了熠星的意思。
"是啊,大家已经习惯了好孩子的好,脑子里给他留了固定的模式,无限的期许,容忍不了他行为的丝毫偏差——他们的想法,被大多数人认定了。可谁还会真的去探究这孩子到底会不会游泳呢?其实这一次,就算他救了人又怎样。在他的人生中,迟早会有一次的力所不及,一个'污点',然后被人们无限扩大……可怜他活得这么认真,活得这么辛苦。"
熠星看着对方,对罗耀阳眼里黑得柔和深邃的影子有些着迷,温馨的气氛带着催眠的魔力,他伸手撩开罗耀阳额前遮挡的刘海,"我做不了那张白纸,我也不想你,去做那张白纸……"
抚开他眉间的深深的'川'字,"我们都只有两只手,两只眼和一张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要事事,都那么辛苦……"
熠星怔怔地看着他,收回手,忽然笑了,"或者论深一点,佛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瞧,其实只要一件事就成为能定义好坏的标准,我们可以一直拿着屠刀,作恶人,只要偶尔放下两次,就能赚名声了,呵呵,说到造势,天下间还有谁比我们更方便的?"
"歪理!"罗耀阳板着脸,可看着近在咫尺那只小狐狸的笑脸,看他亮闪闪的眸子里泛出的琥珀光芒,听他在自己耳边胡诌八扯出来的道理,这种亲昵的,让他浑身都轻飘得好似无处着力,明明是斥责,怎么听,语气里却只有宠溺。
罗耀阳陪着他杂七杂八说了好一阵子,最后熠星的声音渐渐模糊,倦极,沉沉的睡过去。
看着他,在极近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吸间暖暖的水汽,近到在微弱的照明下,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卷翘的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皮肤就像铺了层上好的白釉,细腻的不见一丝瑕疵,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润,唇齿微张,湿润的唇舌里泛出点点水光……看到这里,罗耀阳心中一动,暗潮翻涌,忙调转眼神,同时心里有些苦笑,这小狐狸快成精了……
得天独厚,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
心头悸动,视线转向上,盯着床头的流苏,用上平心静气的呼吸吐纳法子,慢慢平复。
好不容易静下来,却又忍不住侧头再看,有点像小时候玩捉鬼时的紧张、忐忑,却又莫名激动。试探着不知名的、危险的底线,明知不妥,明知煎熬,却只想放纵,原本的自我约束,似乎都在星的那套乱七八糟的'好孩子、坏孩子'的歪理中,被冲击的七零八碎。
忽然觉得胸腹一沉,只见熠星卷着被子整个人滚过来。
冷了?
看他呼呼睡得正香,便敞开被子把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来,抱住,然后忽然觉得,心,平静下来了,莫名满足。
第二天天刚亮,罗耀阳就醒了,熠星的被子早被他踹到了不知哪个角落,整个人窝在自己的怀里好梦正酣,红润的脸颊一派纯真模样。相比之下,自己下半身的某种不堪异样,则显得龌龊狼狈。
其实,清晨时分,男人的情绪是最容易被撩拨起来了的,哪怕只是纯粹肢体上的接触。尤其,罗耀阳苦笑一下,星的容貌不俗……好歹也是美人在怀,只怕没有反应,才值得太医们大惊小怪吧!
勉强宽慰下自己的心思和窘境,但身体的欲望却不可能受理智的摆布。
罗耀阳闭眼静气,用内功吐纳来平息,不过两息,熠星却在这时要命的动了动,蹭到他欲望的中心,摩擦引起的麻酥快感,让他的思绪猛地转到了以前,在他还未登基时,那次,在书房,他们用手宽慰彼此,那种感觉……
内功吐纳最忌分神,不过失神一瞬,罗耀阳心中立刻气血翻腾,喉头泛腥,他不由心神一凛,急忙凝神,真气流转,勉强调理回来,好在没有岔气内伤,是不幸中的万幸。只不过,心绪已乱,他不可能再用这法子平复身体欲望。
扭过头看熠星,这家伙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呼噜呼噜的睡得像只小猪猡,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点出多大的火……
可怜罗耀阳,堂堂一皇帝,只得爬起来,出了龙帐,就着小几上的隔夜冷茶,抬头一阵猛灌。
……
灌完冷茶,人也再无睡意,罗耀阳彻底走出寝间,唤人来洗漱更衣。
换完衣裳,罗耀阳看到旁边有宫婢接二连三的又捧着衣服进来备着,"这些是给王爷准备的?"
"回皇上,是福公公一早派人从王爷的旧居璟维宫那边取来的。"
罗耀阳挥挥手,"王爷身体不好,你们就在这守着,不用叫起了。"说完了,罗耀阳看看那红得鲜亮的衣服——被熠星丢在宫里的,都肯定是他不喜欢的,这大红色……他恐不待见,想到这,罗耀阳又加了一句,"他昨日的衣服若浆洗完了,也带过来备着。"
话音一落,罗耀阳却见那宫婢面露忐忑的看广福,"有事就讲。"
"奴,奴婢该死,是奴婢见那衣服破得不成样,便不曾送去浣洗,奴婢不知道……"
后面的话罗耀阳已经统统都忽略了,他脑子里直接抓住中心意旨,沉着脸,直接派人把那破衣服找回来。
[破得不成样]?他还真想看看怎么个'不成样'法!
——最外层轻薄的罗衫碎得狰狞,几乎算是四分五裂,而相对结实的绫锦袖也被撕开了好大的口子。
很好!
罗耀阳一想在屋里还睡得昏天黑地的那个小混蛋,火气顿时又上来了,怪不得昨晚三句话未到就主动跪下了呢,原来跑这卖乖来了。
说谎,而且用上了计,为了逛青楼,他还真不惜下血本啊!还什么什么晚上天气冷……
罗耀阳深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他倒是有兴趣问问风霆、纪珂他们几个,昨晚在青楼到底怎么闹腾的,竟然能把一个王爷的衣服撕成这样。
*************小剧场*************
广福: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皇上也没说非得把昨天的旧衣拿给王爷穿,就那么一提,你应下不就完了?
小宫女:你不知道,皇上眼睛一瞪,我一紧张就,就……王爷,奴婢对不住您……
熠星(怜悯):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心声:柳三儿,不是我不仗义,只怪你平日造孽太多,老天爷都不待见啊……)可惜我那苦肉计啊,围魏救赵啊,瞒天过海啊……啊……能在那人眼皮底下起回作用,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抱怨,俺家小电,03年康柏奔四1.7,放眼电脑界也算祖父辈的了,尊老,是中华美德……
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告状
——先告状的良人和冤案中的恶人
罗耀阳憋了一腔火气,还没等找那几个'帮凶'来详问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刚用完早膳就被人堵在门口叫冤。
礼部尚书柳时齐拜在明翔殿门口,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地描述着昨晚他的三儿子被殴打,并关押的事情,见到了皇上,仿佛天大的冤屈终于得到机会申述。
"……犬子身上多处受伤,孰善孰恶、是非曲直可谓一目了然,可恨京兆府竟然不拿贼人,反而扣押犬子……臣在礼部任职多年,不敢贪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德行教化、礼义廉耻从不敢忘,且立为家训。犬子自小得以熏陶,在大理寺任职,通晓法典、维护公正,更不曾徇私枉法,为人是严于律己,从不惹事生非,可怜竟碰上这等枉顾事实,越权执法,官官相护之事,真乃朝廷的耻辱啊,皇上!"
看着眼前唱演俱佳、眼泪横流的老臣,听着柳尚书激情愤慨地把自己的儿子斗殴挨打的事件上升到'朝廷耻辱'的高度,罗耀阳始终保持着神色严肃,只是心思却半点没在这上。他现在满脑子都在为熠星的事烦心,还那里管什么其他人在酒楼内的打架斗殴?
这姓柳的做官做得久,有些老糊涂了,即便他是要找借口弹劾攻讦朝中某某人,也不要净找些闹剧,想把皇帝当刀使,倒也得亮出真功夫。
罗耀阳耐下性子,"听爱卿的意思,你已经去看过令郎了,若是关在京兆府,令郎,想必也已经保释回家,开始休养了吧!"
柳尚书听这有些不咸不淡的话,不用想就知道,皇上这是准备息事宁人,急忙应到,"回禀圣上,老臣昨夜去京兆府探望犬子,谁料京兆尹竟然只凭着羽林军风雷将军的手令,就连夜把犬子押送刑部大牢……风将军执掌禁军,保卫皇城,老臣承认他职能重要,可他也不能如此自恃身份,擅自越权!而且殴斗时,据说风大人也在场,可京兆府抓人,却只抓了犬子受害一方,而让真正行凶之人逍遥法外,老臣不愿胡乱猜测,败人名声,但这明显偏袒,若定要说风将军做事坦荡,没有徇私,老臣不服!"
其实刑部大牢说起来名头吓人,但对柳舒而言,未必不好。他是大理寺官员,大理寺、刑部,两部衙门同执律法,官员相熟,时常走动,他在刑部大牢也不会受到什么虐待——柳尚书知道这不算坏事,却另有想法——他儿子被打得浑身是伤,别说现在仍在大牢里关着,就算已经保释出来,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看着皇上的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柳时齐抓住机会进言,"臣犬子受辱之事是小,他们歪曲事实,枉顾律法,私下结党却是大事,臣只是望圣上明察,防微杜渐,小儿清者自清无需担心,只求犬子这点小事,能起警示之用,还我朝纲一片清明!"
不管这小小打斗与'党派之争''整顿朝纲'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也不管柳尚书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中有几分真实,引起罗耀阳注意的,是他听到了风雷的名字。
这倒是有趣,昨天风雷、风霆还有纪珂,不都是陪着熠星去青楼胡闹了么?
星还弄成那副狼狈相……
罗耀阳想起了那件被撕破的衣裳,"柳爱卿一片赤胆忠心,朕都知道,但'枉顾律法''结党营私'这等罪名可不是小事,爱卿不要因一时激愤,无凭无据信口开河。"
"皇上圣明,臣与犬子敢同风将军殿前对质!"
罗耀阳往后靠了靠,看着下面激动得还不能平复的尚书大人,眼神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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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皇上,是臣下令缉拿柳舒的。昨天在秦楚楼的混乱,起因于柳舒行为放浪,蓄意生事,调……呃,冒……嗯……"缘由在嘴里中转了几转,风雷就是找不到适当言辞解说,不由得暗暗叫苦,昨晚在场的又不是自己一个,自己下令拿人便是,这解说的问题怎么也要摊在自己头上?
要他怎么说啊?说璟王爷在两个将军表兄和四个皇家侍卫的眼皮底下被登徒子调戏了?被摸了、抱了……还,还被撕破了衣服?
小熠再怎么容貌出众,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若是他调戏别人,传出去,最多让人叹个少年风流,倒也没什么了不得,可,可被别人……这话要是说出去,实在有辱颜面,也太难听了!
风雷是武将出身,本不善言辞推托,这会儿为了遮盖熠星的尴尬事,话语支吾,却正好被一心想打压报仇的柳时齐抓住,"风将军说不上来了?哼,老夫给你往下接!事实是你滋事徇私,贪恋青楼一色妓容貌,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又在事后仗着位高权重,枉顾是非曲直,伙同京兆尹编造罪名,制造冤狱……"
那柳尚书肚子里是有些墨水的,听了家丁和儿子的大致叙述,加上自己的揣测,一开腔就是滔滔不绝,由争风吃醋转到私下结党,可谓咄咄逼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风雷也急了,"昨天我根本没叫楼内姑娘相陪,也根本不曾与人……"
"哦,是啊!"柳尚书打断他,冷笑,"你是没叫姑娘相伴,你叫的是个貌美小倌。冲冠一怒为蓝颜,那小倌由始自终难逃干系,是最该审问之人。可京兆府拿人的时候,却漏掉此人,你还敢说不是你徇私?"
"你……你……"风雷现在终于体会到有口难言,满嘴说不清的窘境。
"风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风雷横跨一步屈膝跪地,"回皇上,柳尚书纯粹道听途说,全是片面之词,昨夜,只是柳舒生事,纵容手下殴斗引起的混乱,从来就没有什么色人之争,当时左相和兄长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罗耀阳看着面前的两位,一个说话吞吐不知所云,一个添油加醋不能尽信,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没一句话是重点,罗耀阳转向广福,沉声下令,"传左相和大将军。"
……
"回禀皇上,昨夜的确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色妓之争。"风霆躬身站在一旁,声音平淡,但语气肯定。
"风大将军莫不是为了胞弟开脱……"
纪珂打断柳时齐的冷嘲,朗声道,"柳大人,风大将军的品性为人,满朝皆知,莫不是……你认为他在说谎?"
风霆不以为意,转向柳时齐,"柳大人,在下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昨晚,确实没有什么小倌。"风霆顿了一下,"昨晚,与风雷在一起的,只有我,纪大人,还有璟王爷,我们在二楼雅间,当时离令郎最近的一桌是璟王爷的侍卫,大家相安无事。说到后来的争执……在下在二楼距离远,听不清,不过在王爷的侍卫动手前,令郎举止轻浮,正抓着王爷的衣袖不放。"
风霆的陈述避重就轻,说得含蓄,不过加上风雷之前的吞吐和熠星那撕破的衣服,很多事,不用言明,罗耀阳此刻就算猜也猜得到了……
啪!
一声脆响在沉默的东暖阁爆开,众人皆是一凛,只见皇上面色肃冷,手下的青玉镇纸被硬生生的捏断成两截。
这一手功夫着实骇人,不过这背后代表的是触龙之逆鳞,更是让人心惊。
璟王爷颇受帝宠,早不是新闻了,如今有人冒犯了璟王,还是以这种猥亵的方式……天显帝涵养甚深,鲜少喜怒于色,此刻屋子里的人却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寒气,在东暖阁蔓延开。
帝王,这次,是动了真怒。
罗耀阳抬眼,眸子里的深远让人脚底发寒,"柳爱卿,这回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皇,皇上,老,老臣误信人言,并非,并非故意御前混淆视听……犬子不识,不识是亲王大驾……"
"督尉风雷听令!"罗耀阳当下喝断柳尚书的开脱之词,直接吩咐,"罪人柳舒,押入天牢待审。其父柳时齐,德行有亏,御子不严,纵子秽乱,闭门思过,减奉一年!"
"皇,皇上开恩,皇上,犬子无知,求皇上……"柳尚书鼻涕眼泪一大把,不复刚才的跋扈,"……看在老臣多年劳苦……皇上您饶了他这回……"
罗耀阳皱眉挥挥手,示意广福叫外面侍卫,把殿前失仪的尚书大人带下去。
待柳尚书离开,罗耀阳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一下,然后转向纪珂,"柳舒的事,你全权主审,供词……要斟酌。"
*************小剧场*************
卫尘:什么?小样的嘞,他敢撕老大的衣裳?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多给他俩拳!
卫谋:= =|||
卫尘:你什么表情啊,你?
卫谋:当时那姓柳拽着老大左边的袖子,他的另一只手还没碰到腰……是你一把把老大拽回来的,你当时拽他哪儿了?
卫尘:我没注意,我就是伸手一抓,抓着衣服我就…………啊!!!
卫谋(一本正经):恭喜你,小龙,你的铁爪功又精进一步,只可惜……你再回忆回忆,当时手里有没有别的……
卫尘:……头,头发……= =|||
作者有话要说:请笑纳~~~~
说词
——透过现象看本质,分析半碗粥的价值如何超过乳猪席。
当皇上只说收押柳舒,而没提罪名的时候,纪珂就多少明了皇上的顾忌,而后的那句[供词要斟酌]更是肯定了纪珂的猜想,也算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冒犯亲王,罪责不轻,只是这罪名一旦深入具体,却难免于王爷的声名不雅,再说柳舒当时并不知晓熠星的身份,按律法也是可以从轻减免的,不过从皇上的意思来看,怕不会轻饶此人。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要从其他方面收集整理一些足够分量的罪名,还是要颇费些时间。
纪珂还没等仔细考虑具体怎么操持这件事,一回官署,倒是意外地,从一脸忐忑的参事那儿,拿到了一份大礼——是大理寺递上了一份评核,里面详细记录了大理正柳舒往日的受财枉法,擅越专权,德亏过失的行为,陈述得条理清楚,重轻有致,有理有据。
天下间,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纪珂看了一下落款日期,是两天前就送过来的。
时机抓的甚是微妙,既不会太早,让这评核被书记官员们一不小心'遗忘'到久置深埋,也不会把幕后真正的企图招摇过市,便是日后有人想做文章、抓把柄,单凭一句'巧合',也足可以推的干干净净——虽然,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认为这事是种巧合。
署名是大理寺卿,不过这行文方式、语气、思路,倒让纪珂想起另外一个人……
很多看似不相干的事,在这一刻集结起来,让人豁然开朗。
纪珂从公文里抬起头,问旁边的参事,"大理寺的少卿,是不是叫卫海宁?"
"呃?噢,对,是那个曾经做过军奴的。"
纪珂淡淡地把视线从那参事异样笑容的脸上慢慢划过去,"你很幸运。"
"呃,大人,大人何出此言……"
纪珂的笑容有些冷,"你若在大理寺任职,此刻,抄家灭族之祸,落到的,也许就是你的头上。"
不再理会那参事难看的脸色,纪珂低头重新翻翻这评核,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自嘲失笑,他们这一竿子文武重臣,甚至包括皇上,全被俩机灵鬼儿算计进去了。什么长官参劾,什么德行操守,什么冒犯亲王,统统都是幌子……应该算公报私仇吧,不过,这样的反击,有力,有效而且精彩。
就算现在自己明知道了,到头来,却还是心甘情愿。
欣赏卫海宁的才华和坚忍,喜欢小熠的重情和真心,他们排出的这场'杀鸡骇猴'的剧目,道具已经备好,自己也只好替他们继续唱下去了。
纪珂叫下属给他递上名牒,请求面圣。
小熠这个惹出事端,却躲在幕后偷笑的泼皮……纪珂整整那份大理寺递过来的公文,往明翔殿折返……他可别想在一旁躲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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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耀阳手指带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扣着书案上纪珂送过来的公文,一向不太显露表情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等待,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红影。
"那个礼部尚书,当了快十年了,你算算他名下的遍及朝野的门生有多少?有这个爹当靠山,柳舒贪赃枉法,专横跋扈,关于他的参劾就算递上去了,即使不被人扣下,也肯定没人会管!你还不知道你手下这些官员,踩低就高……"某人慷慨激昂了一半,看对方的神色,语气弱下几分,"……咳,所以这个……参劾,适当的就要讲些技巧……"
"噢,是么?朕……"罗耀阳特以咬重了那个帝王的自称,"还不知道,告发一个从五品的官员,也要递折子参劾呢。"
熠星干笑了一下,"呃,当然这里面,有些……私人因素。你知道我跟海宁的关系,现在我们同在京城,装作互不认识……短时期内还行,日子一长……我这叫未雨绸缪,起码得创造机会让璟王爷和大理寺少卿一个彼此相识,而后熟悉的机会吧!顺理成章啊……"
熠星露个谄媚的笑脸,"海宁跟我说过这个柳舒为官不正,制造冤案,他要参他一本,我这不是为了一举两得……"
笃——笃——笃——笃——
罗耀阳扣着红木书案上发出的沉闷而持续的声音,单调而且心烦,听在熠星的耳朵里,则代表着某人为数不多的忍耐和一种莫名的威胁。
"官场斗争,所谓成王败寇……"新的借口刚开了几个头,熠星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就像个跳梁小丑。
唉,算了!
放下油滑推托,熠星正正颜色,叹口气,"海宁在军奴营的那些过往……被柳舒抓住,成了煽动大理寺同僚一致排斥海宁的把柄。那些话……很过分!"他抬头看罗耀阳,"如果海宁不能现在对那些人施以颜色,如果他现在不用雷霆手段,对所有,有这种想法的人以痛击,那他以后,怎么还能在京城立足,在朝堂立足?"
"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是大殷的璟熙王。星,你要记住,卫海宁的过往,与你,没有任何瓜葛!"罗耀阳的表情严肃,着重的语气里带着冷酷,此刻,即使在熠星的面前,他冷硬的也像个真正的帝王。
熠星直视他,与罗耀阳的视线相遇,胶着,对抗,坚持……半晌直到最后,他转开视线,点点头,"是,卫海宁与罗熠星,没有任何瓜葛……"熠星的嘴角微微翘了翘,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卫海宁只是,周奕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星!"
熠星没在乎罗耀阳的警告喝止,继续往下说,"海宁在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他还是闻名朝野,前途不可限量的锦瑜神童,然后,他十四岁的时候,在军奴帐下,成为最卑贱,最抢手的玩物。呵,抢手,你明白这两个字在军奴帐下的含义么?"
"他艰难的活着,为生命负责,为某种他自己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希望。那样的他,当看到我时,依然会出言关心,虽然只是一句话……"却就此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
他从不稀罕会请他吃乳猪席的人,他只会在乎,只有一碗稀粥却仍能分给他一半的卫海宁。
熠星有些恍惚,他低头顿了顿,再一次抬头直视罗耀阳时,目光中的神采和坚定都异常真切,"如果五年前,我能带他逃开阿鼻地狱,那么现在的修罗战场,我也不会弃他于不顾……"熠星露出个骄傲又笃定的笑容,"这一生,我都不会!"
罗耀阳看着面带自信,神色坦荡的熠星,忽然觉得舌根处涩得厉害,胃也沉甸甸的往下坠……忽然感觉到指间喀嗒一下微挫,才猛然有意识地收回指尖上的几分力道,放下带着些许裂纹的麒麟镇纸。
熠星向来吃软不吃硬……
"星……"罗耀阳试着让自己的态度缓和下来,只是一开口,才觉得嗓子异常干哑,"我知道,你跟卫海宁……关系近,感情好,但是,这是他自己的路,必须他自己走,你不能,越俎代庖。"
"我知道,"熠星应得爽快,也点头赞同,"他的生活我不参与,但公事上,我起码得让他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
两人对坐沉默了一会,熠星转转眼睛,"哥……"
"嗯,说吧。"通常熠星能乖乖叫他一声'哥'的时候,都是有事相求,罗耀阳明知道可能不妥,此刻缓和下来的心情,却不想对疼在骨子里的胞弟说'不'。
"我想做柳舒案的主审。"
"晚了,我已经让纪珂全权处理了。"
"那我做副审也行!"
罗耀阳看他那猴急的样子,还是不由严肃谨慎几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那柳舒冒犯亲王的罪名,可立但不宜深究,风雷宁愿自己顶着徇私的罪名,也要把昨天的事藏着掖着,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熠星瞥瞥罗耀阳的脸色,"可这……是璟王爷和大理寺少卿彼此相识、欣赏的大好机会,反正都走到这步了,你要是不准……那我只好另想别的办法了……"
简直就是威胁!
罗耀阳深吸一口气,等他[另想别的办法]?
再在这么任他闹下去,自己还指不定得多操多少心,"好了好了,就予你与左相同为主审。不过,左相与亲王同审一五品官员,一定会引起朝臣猜度非议的,你们自己找好名目、尺度,不要给人拿了话柄。"
"放心吧!我这就找纪珂套词去!"熠星迫不及待的一面拿披风披上,一面嘟囔,"我能不急么……离秋狩就十来天了,再不找机会熟识,到时怎么能有借口拉海宁光明正大的跟我在一起啊!"
啪!
一声细微脆响在罗耀阳手下爆开,原本是一对儿的玉麒麟镇纸,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终于做了同命鸳鸯。
*************小剧场*************
广福(眼含泪水):唉哟哟,我的王爷,要命的小祖宗哟,您到底闯出什么祸了,把皇上气得……唉呀,这对镇纸可是从太上皇那儿传下来的……
小太监:福公公,你看换这对行么?白玉的……
广福(拍打):没长脑子!这是太祖留下来的,这东西金贵,容易碎,不知道么!
小太监:可是……
隔天,罗耀阳的书案上放了一对铜狻猊镇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瓶颈,很茫然啊,很茫然~~~~
那个……因为有亲提问为什么柳舒不认识星星,是因为大理正得官衔很小的,好像是从五品下,是对于一个亲王来说,实在是不入流,所以他不认识很正常。
尊卑
——虎生虎,鹰生鹰,狐狸的儿子是惹祸精。
不知道是罗耀阳福厚命好,还是因为最近的事情都遂了熠星的心意,家里朝外总算没再闹腾出什么意外。
柳舒被落了奴籍发配军营。柳家千恩万谢地认了这个罪罚,不管怎么说,家族没事,人也没有被斩立决,相比那天皇帝的雷霆大怒,这个结果似乎已经是天家的法外开恩。
而熠星与卫海宁的'相识''相知'的过程也顺当的很。璟王爷已经不止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下,表示出对卫海宁学识的赞赏。当太多人钦羡卫海宁的好运,羡慕他得遇赏识时,个中内情就鲜少有人深究了。
一切都风平浪静。
广福偷瞥着天显帝,不知道这些时日是接见使臣疲累了还是怎么的,皇上总是时不时的走神,脸色时而轻松,转而又似乎有些凝重。
广福跟着罗耀阳的日子久,总能从那张一成不变的严峻的脸上瞧出一点别人看不出来的端倪,只是这次……看不出来,不过,隐约觉得是跟王爷有关,没别的意思,因为只有王爷才能让皇上的神色轻松多变一些。
罗耀阳其实是在想国事。
想着三、四年的隐忍,想着明年可能的收获,想着这次进京的几个番外使节团。
善意的,示好的,图谋的,无不蠢蠢欲动,根据他们的所图所求,分析着他们别后的动机,还有相关的,大殷的利益。
国与国之间,和人与人之间不同,永远是利益至上。
穆丹的纷乱,是自他开始主理国事时开始的,三年来从没刻意过问,为了一个时机,一个借口。
霍尔邦的托托里老了,墙头草最看家的本事被他的老眼昏花弥消殆尽。
但是……月伯族几个王子的争权,一个处理不好,恐给边境安危留下后患。
想着这些属国外邦,罗耀阳就不免联想到熠星的婚事,塔朗部的意思明显。联姻虽不是坏事,但事及亲王,尤其还是熠星,就必须得仔细斟酌了,朝上倒也有几派,赞同、不赞同的,各执一词,不过这里面也不知有多少私人盘算。
自从那天熠星揽下当柳舒案的主审后,罗耀阳就再也没抓住过他的人影。不过有关他的消息,就是听旁人私下的议论,也能知道十之八九。比如哪天哪天与卫海宁共飨,哪天哪天邀他一起品鉴,哪天哪天参加王府的私人小聚……
似乎有些过从甚密,毕竟他们之间还是有身份差异的,就算熠星不知道收敛,那卫海宁念了多年的圣贤书,也不知道尊上卑下么?
如此胡闹,他是不是高估了卫海宁的德行礼义,也低估了那天星的信誓旦旦?
罗耀阳漫步清凉阁,一路思考,直到小孩子的嬉闹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广福小步上前,"万岁,是璟王世子。"
"哦,"罗耀阳眉头舒展开,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若不是他们倒也奇怪了,"把俩小家伙带过来吧。"
"伯伯!"
"皇伯伯!"
俩孩子一看到罗耀阳,就主动粘过去了。
也算一奇景,旁人见了罗耀阳没有不害怕敬畏的,便是几位皇子对上这个严肃的父亲也有些拘束,只有这俩豆丁,跟他们的爹一样,嚣张无忌得很。
子藤、子菲身上的衣服到还勉强算周正,不过,那浑身的土土泥泥,脏兮兮的小手和花猫脸,倒有几分他们父亲那混世魔王的雏形。一个个小黑手印印在罗耀阳的龙袍上,然后又先后趴在皇帝的身上对着脸颊'叭叽''叭叽'的亲上两口。
"爹爹没一起来么?"罗耀阳抱着俩孩子问。
提起这个,子菲小嘴一撅,神情相当不满,"爹爹最近是大坏蛋……"
"爹爹说忙,都不跟我们玩儿了。"子藤嘟嘟囔囔,"伯伯这里好,有好玩的和好吃的!"
"小爹爹也好,给金铃铛……"
俩孩子说话夹七夹八语意不清,不过罗耀阳也能听懂个大概,只是最后那个'小爹爹'有点不知所云。
"看,小爹爹给我的。"子菲特炫耀的晃了晃胳膊,随着他的动作,传来细细的一丝叮当响——手腕上有一排非常精巧的小金铃铛,上面有古老的祈福图腾,罗耀阳盯了有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好像出自青州万福寺,名气很大,传言能驱难避灾,倒像个有福气的东西。
只是……从哪里冒出来个'小爹爹'?
"小爹爹就是小爹爹嘛!"
"因为比爹爹小,就是小爹爹啊!"子藤非常认真地给罗耀阳解释。
罗耀阳心里直叹气,熠星自己胡闹也罢了,还敢胡乱的教儿子。"听伯伯教,比爹爹大,要叫伯伯,比爹爹小,就要叫叔叔,不叫……"
"不是的,不是的,"子菲着急的掰着手数,"小龙叔叔是叔叔,小虎叔叔是叔叔,你是伯伯,爹爹是爹爹,小爹爹是小爹爹!"子菲嘟着嘴,对皇伯伯的教导老大不服气。
小龙,小虎?罗耀阳皱眉,好像是卫尘、卫谋——熠星跟前的那几个侍卫,这……成何体统!
"爹爹说,要叫爹爹,不是叔叔。" 子藤非常赞同的插了一句,然后做最后陈词总结,"嗯……小爹爹穿红衣服,像爹爹一样好看!"
"……"
红衣服?
——四品官,服绯。
是卫海宁。
罗耀阳觉的身体内的一股气缓慢而强烈的从丹田直奔胸口,然后整个心肺都瞬间猛胀起来,隐隐作痛。
不期然地,熠星那天跟自己说过的话回闪到脑子里,罗耀阳极力平复下胸腔里的翻腾,沉下怒火,声音带着浓浓的生铁味,"小福子,去叫熠星过来见朕!"
广福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启禀皇上,璟王府的贵五刚刚传话到,说……璟王爷跟风大将军一起去了北大营,吩咐……"广福被罗耀阳眼睛一扫,顿时一噎,后面没了动静。
与风霆一起?北大营?
这是正事,罗耀阳强迫自己暂时压下个人情绪,把心神转到京城北营去。
关于军事,熠星的想法自成一家,这两年整顿羽林军,整顿北大营都颇有成效;而风霆则是多年边关的实战经验,带出的豹骑铁甲也是响当当。他们两人会一起去北大营实地切磋,互通有无,早就是计划中事。风霆这次三个月的长假也含有此意。
至于负责北营那边杨澈将军,自己早在月前就下了命令配合。
"熠星又说什么?"
"呃,回万岁,王爷吩咐,这几日,他和风将军就一起住在北营了,六天后的秋狩,他们会从大营那边直接赶到禹山猎场。"
大营与猎场同在京城以北,之间相距不过几十里,这样的安排很便利,虽不合规矩,但国防军政大事,还是要摆在首位的。
未来战事将起,风霆在西北疆的守军,无论攻防,都是一种震慑。
罗耀阳沉下心思思量,北营的设施还算完善,星办起正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他身边的那些侍卫也跟上了,风霆……风霆年长稳重,杨澈也很忠心……
罗耀阳微微点点头,嗯,大致没有问题,其他的……应该……也……"没有不妥……"天显帝嘴里轻喃出声,似放心,也好像在说服。只是隐隐的放心不下,让他暂且忘记了刚才被熠星'败坏纲常、枉顾尊卑'挑起来的怒火。
*************小剧场*************
熠星:大哥那天真的是这么说的?
风雷:当然!哎,我哥的人品可是满朝上下有口皆碑的,别看他是为亲弟弟作证,一开口,照样让人信服,那个姓柳的,当时立刻就没词了!
熠星(望天嘴里喃喃):境界啊,这才叫境界…………
风霆:小熠,我们该起程了!……你们俩聊什么呢?
熠星:师,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啊,修改了……
奇袭
——世上没有奇迹,只是一个牛人被误认为菜鸟,所造成的震撼。
"小熠,在看什么?"风霆一身戎装,拨过马头靠近。
六天朝夕相对,切身实地的见到了北大营的不凡之处,对熠星的认识似乎多了些什么,感觉也更复杂了。
熠星的那套加强单兵作战能力的训练,想法新奇,成效非凡,已经让他眼界大开,但北大营中,最让他心下震撼的是士兵们那种无形的气质。
他也曾带过北营,跟行武之人和世家子弟构成的禁军不同,北营的士兵都是农家出身,目不识丁,参军对他们来说只代表着为家里减赋和服役义务。没有外族威胁,没有战争磨砺,这样的军队都很中规中矩,再怎么优秀,也没有常年征战沙场的战士的那种锐气。
环境如此,无可奈何。
但现在,同样的环境下,他体会到完全不同的感觉。
每一旅、队都浓浓的笼罩着自己的荣誉和气节,透过士兵们亮闪闪的眼睛,能看到坚定和果敢就印在他们三魂六魄里。不是一时激起来的血性,而是埋藏在他们骨髓里,固有的壮志豪情都在肆无忌惮的张扬着。
[他们的精神还昏噩混沌,你灌输了什么,他们便成了什么。他们有足够的血性,却缺乏心志,军队需要凝聚一种精神……]就像熠星说的,[你永远不知道,这种精神能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过往是他们狭隘了,太注重操练的'形',而忽略了人本身的'意。'
现在想想,熠星在北大营所布置的一切,从训练到制度调配,或者是扮演假想敌的战斗,都是在努力给他们塑造出一种精神,一种让士兵们觉得自己便是军队一切,是种满足,是自傲,也是一种需要。
[我不管他们进来时什么样,等他们出去,我要让他们知道,军队,便是他一生中最珍贵,最难忘的回忆,即便他们回家种地,骨子里也永远有一份抹不去的荣耀和骄傲,是气概,也是悲悯……]
记得熠星说这番话时语带豪气,可他笑得有些狡猾。
如果他们大殷,有这样的士兵,甚至有这样的农民,何患外敌?
风霆看着熠星略显单薄的背影,想着他每天汤药不断,却又给人蕴含无限活力的感觉,他是不是也因为这种精神的存在而创造奇迹?
……
"唔,大哥……"熠星听到风霆的招呼,侧过头嘴里应着,却明显心不在焉。
风霆看看他,又看看他注视的方向,那边,越过栅栏,远处微渺的人影,那种格局……像是军奴营……
熠星把视线转回来,"我就是在想……也许我这种性子……真要不得。"
因为以前的亲眼目睹,他一向对军队这种陋习不以为然,不过柳舒却是自己亲手给送上这条路的,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在得知风霆的为人之后,便想办法设计拉拢,以情动情,倒是让大将军也平白的在众人面前说了昧心的话。
"这是你的优点,也是缺点。"
若是一个男人没有什么要守护的,没有了爱憎分明,便没了血性。熠星是个聪明人,他太过清楚自己必须要做什么,也有足够的理智和计谋能让他一往无前,只是他心里软,难免让他事后自苦。
但是像熠星这种渴望抓牢、渴望守护什么的急迫,似乎给人感觉,他内心深处有某种……焦虑不安……决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不羁,放浪散漫。
太聪明的人,对很多事可以看得透彻,脚下的路也更艰难,旁人劝说无益,也无须劝解。
"好了,"风霆拉开他的注意力,"再不启程,路上就要辛苦了。"
"是!全凭大将军吩咐!"熠星夸张的冲着风霆行个礼,露出大大的笑脸,转眼间驱走了刚刚的阴霾,同时身子转向另一边,只看了一眼,就无奈的翻眼望天,抬高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调侃,"喂,我说,你们这是要唱十八相送啊?"
杨澈闻言,抬起头,英气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卫尘揽着杨澈,接过话,"王爷,这家伙过了年就要调去总领建州营了。升了官,怎么也得让他请兄弟们吃顿酒啊!"
熠星一听就明白了,罗耀阳这是想把北大营的成果也如法炮制去整顿其他大营,这建州营便是第一站。
卫谋他们虽然也挂了校尉军衔,但只为在军营便宜行事,多重的身份让他们根本走不开;风雷需要主持禁军也不能去;能把自己这些东西学得七七八八,身份也适合去重兵营统筹大局的,非杨澈莫属。
建州营……
熠星看旁边一点不显意外的风霆……外务一向被自己忽视,不过,信号如此明显,自己若再不注意,就不是疏忽,而是白痴。
使节……这次真的得好好估量一下各方势力,那么多使节团,总不会个个都是来攀亲的。
熠星看他们几个在那儿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也参一脚,"有什么商量的?卫谋,专挑贵的地方!临行前,我们免不了送他份大礼,怎么也不能亏了!"
……
…………
从北营到秋狩落脚的禹山别院也就五六十里的距离,有宝马良驹,要天黑之前到达,实在是绰绰有余。熠星一行人经过几日正事操劳,此刻驱马走在林间,说说笑笑,轻松惬意。
卫尘他们与风霆的几个亲卫在那边热烈讨论着边塞姑娘的爽朗和京城小姐们的矜持,熠星和风霆则聊着塞外王子、族长们的野心和京城里使节团的猫腻。
"穆丹的使节……我们跟穆丹的边境处近些年来有些小股纷乱,皇上新登基忙于内政,他们有些变本加厉,这次皇上让他们派人来解释……"
忙于内政?
解释?
熠星侧头看看风霆,估量着风大将军的话有几分真实。
若罗耀阳真得忙于政务,就不会每年从他这里刮走二三百万两白银,明里暗里,巧立名目的,都用在军队上。
现在想想,风霆被放了三个月的长假回京,杨澈年后则提调去建州大营……他们君臣这点秘密……当他不了解罗耀阳是什么人么?
"……霍尔邦一直是友邦,最近可能有点摩擦,他们派使节没什么奇怪的。"
听着风霆总是这样轻描淡写,熠星忍不住拆穿他,"算了,大哥,霍尔邦是墙头草,连我这不关心外务的人都知道,它与穆丹、与我们都接壤,在这样一个'秋天事多'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没算盘。"
"小熠……"风霆看着熠星,温和但是不余遗漏。
熠星望望天,"大哥,我知道咱俩第一次见面时,我的菜鸟形象深入你心,你知道我在外的名声也多有不实,可你不会认为我真的这么不济吧。"
风霆转过头,嘴角露出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他当然不会小瞧熠星,不过他是他的兄长,有事的时候,他应该挡在他前面。
"好了,"风霆收起笑容,正色,"那小熠想听什么?"
"事实,以及你的观点!说说月伯吧!"
……
"……老套!那老头既然无力驾驭,还死扒着王位干什么?可怜的权力欲。"当风霆说到月伯族最近几个王子争位争得凶的时候,熠星摇头,什么漠西枭雄,其实只不过是被权力迷了心智,受权力支配的可怜虫。
自己老爹那种才叫王者,是真正在玩转权力。灭四国、定中原,用起来毫不含糊,待完成心愿,放下那根权杖,也是绝对的洒脱……尽管熠星对他父皇这种颇'奢侈'、'祸国'的心愿不以为然,不过,单就对权力驾驭这一点来看,确实让人佩服。
熠星嘲弄归嘲弄,但从国家的角度来讲,自己边境之外的邻邦,弱比强好。
对方显然也有某种想法。
总的来说,月伯族最有力竞争王位的三个王子里,大王子敌意摆得明显,三王子一向与殷交好,四王子想法中立。
"这次出访的使节就是三王子贺俄的力荐,此人精通中原文化,长袖善舞,应该是三王子的自己人,言语之间,对我朝很是恭敬向往。若是贺俄得位,即便日后不会率部归顺,边疆恐怕也不会再起战事。"从实际的角度,风霆比较倾向三王子。
"总不是赔本的买卖。"熠星笑笑,"要到他归顺那步之前,我们起码得先助他得到王位。"
"嗯。不过三王子的母族与我们大殷有姻亲关系,他登位,反水的可能不大,总比其他人坐那位置要好。"
"其实,那大王子难成大器,我不担心他,"熠星晃着马鞭思量,"过分的敌意容易丧失理智,不了解中原文化、习惯,认知偏差……对敌手做不到知自知彼,光有满腔敌视又有何用?说到威胁,还是琢磨不透的……"突然涌上来的莫名监视感,让熠星的话卡住了一瞬。
这种感觉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总不是空穴来风。
他刚想出声,就见卫尘他们几个一面高声谈笑,一面不着痕迹的提马靠近,挡在了自己前面和左边,而与自己一直并排的风霆,则改为左手持缰,右手空出来。最外面一层是风霆的亲卫,真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士,比卫尘他们善于观察,态度也更自若。
小小的队伍依然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在林间谈笑风生,周遭和谐宁静。不过自打踏入某一范围之内后,众人的精气神明显跃入一个新的层次。
偷袭和被偷袭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
一伙黑衣人从树上跃下,甚至身子还没落地,风霆的亲卫就已经迎面对上了。
对方人数不多,身手却不错,大概打着奇袭的算盘,想一击则退,不过被己方提前作了准备,这种奇袭显然已经失效,此刻正处于苦战缠斗。
"那矮个子的功夫,有大漠人摔角的味道。"风霆在旁看了一会儿,出语评论。
熠星手脚功夫不行,但眼力还有些,看出那伙人已经开始有落败苦战的趋势,便侧头对卫尘他们道,"不用在这儿守着了,你们几个也上,活捉。"
卫尘他们早已跃跃欲试,这个命令正是求之不得,乐颠儿的撇下自家王爷和大将军,提马就往前方冲过去。
后方仅剩熠星和风霆两人,不过无需担心,毕竟所有的敌人都在几十丈外自顾不暇,而风大将军确实是一流的高手——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而变故,通常就发生在最笃定的一刹那。
在卫尘他们刚到达打斗圈的外围,还未融入进去,其中两名黑衣人身手暴涨,以鬼魅之姿瞬间游离出包围,风驰电掣,直奔风霆。
"将军!"
"小心!"
风霆纵身出剑,先上一步迎战两人,岂料这还是个障眼法,其中一人缠上风霆,而另一人落地一旋,转身避过,冲向熠星。
黑布遮面,如此近的距离,熠星仅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深邃、坚决。
距离太近,任何援兵都是无用的。
熠星身手不济,但头脑清楚,他猛刺马肚,提着缰绳飞奔前跃……突如其来的动作,硬生生的打断了刺客动手的节奏,刺客挥刀之下,刀锋擦着熠星腰间而过,衣带斩断,罗衫飞扬,而熠星则瞬间转到了他的背后,勒马站定的一刹那,掌中的发簪脱手而出,直冲那人后背。
疾驰破空声让那人不敢大意,站定,俯身,躲过一击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玉簪,待他再次转身,发现风霆已经摆脱己方纠缠,回援奔至马下,而自己的同伴则即将被拥上来的一帮侍卫包围……
一声尖锐的口哨乍起,示意同伴撤退,隐入密林一瞬间,那黑衣人的最后一眼瞥到马背上的衣衫微乱、青丝飘动……
难得一见的机智与风情……大殷的皇族狩猎,还能……再见到吗?
*************小剧场*************
提问——为什么会知道敌人埋伏的方位?
风霆:我听见金属摩擦的声音了。
风霆的亲卫:那几棵树太安静了,没有鸟鸣。
卫尘&卫谋:感觉,如芒在刺。(笑)他们的视线太火热了。
熠星:呃,一股酸臭马粪味,他们肯定不经常洗澡……
众人:=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也改了……
温泉
——扰乱一池温水的,不是风,是人跳进去了。
因为对方的声东击西,大部分刺客得以逃脱,仅有的三个受伤的也横刀自尽,没留下活口——不奇怪,像这种刺杀向来'不成功,便成仁'。
"中原人打扮,除了身材魁梧些,没有突出特征,所用的长柄刀一般又一般,还有飞镖也是大路货……"他们能埋伏在这条路上,本就说明问题。计划周详,从服饰、武器上,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意料之中。
"大哥,他们是冲你来的。"熠星把手中的发带递给身后的风霆,"有没有什么想法?"
风霆在背后帮他束头发,听到这话低头看他,"冲我?何以见得?"那两人一出手便把目标锁在小熠身上,很明显。
"你没看到……你拔剑纵身挡在了我前面时,那人临时改主意了。"虽然是一瞬,但熠星没有忽略带头的那黑衣人在风霆翻身下马的一刹那,把尖锐的视线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风霆不仅仅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也是安国公主的长子,大殷皇帝的表兄,是个侯爷呢。他这种身份,加上这种自然的回护举动,无形中就透露出一些刺客可能还不知道的信息。
熠星心不在焉的拢紧衣服,前一阵子因为联姻的传闻,自己一直不太理会各方使节,不过现在看来,真是大错而特错。
——那伙人当然是使节,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没的,不是使节根本就不能有这样的机会,但也不会是单纯的使节,有这等心机和身手……
不能放过,必须尽快找出这个人,要在禹山狩猎结束前……
等一到禹山别院就……
想到这,熠星低头看了看自己邋遢狼狈的样子,欲哭无泪,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他?
……
…………
后半段路程,大家的速度提快了很多,即使风霆的亲兵也多多少少能感觉到璟王爷的焦急。
说焦急太含蓄,用卫谋的形容'火急火燎'才比较恰当。
卫尘无奈翻眼睛,就老大那一脸闯了祸,急于粉饰太平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真不知道他急什么!遇袭这件事是一定得禀报皇上,然后派兵彻查的。
这算不上什么闯祸,再说,就算有错,也错在他们擅离职守,没有保护好他。责备,总论不到老大身上,他干嘛一副着急的样子?
卫尘哪里明白熠星的顾忌?
熠星就算是个白痴,最近也能对罗耀阳的反常有所察觉。也不知道他最近些时日到底是哪里不顺心,自己每每一点小事,都能让他抓住痛脚,训斥个小半天,那脸黑得……
一场打斗死了人,众多侍卫连头发丝都没乱,自己搞成这个狼狈相,还指不定怎么被骂得狗血淋头。
解释?
熠星悲哀的想,经过半月前的那次青楼闹事,自己如今在那人心里恐怕一点诚信都没有了。今天的事,就算一定得讲,也不能让这副样子,入了那人的眼。
在他们到达别院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忙进忙出,只不过以罗耀阳为首的大人物,都还在路上——不幸中的万幸。
***** ***** ***** ***** *****
温泉,是整个别院里,熠星最喜欢的地方。
遣退了所有人,熠星独自一人泡在水里,仰头能看到露天处影影绰绰的红叶,享受片刻放松和宁静。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刚刚刺客的那一幕。
刺杀风霆……对方原本打算的是奇袭,不过被他们识破后,这一打算明显没有奏效,而后来的变奇袭为'诱敌'则多少弥补了先前的失败,如此扭转劣势;
在看到风霆弃马拔剑,挡在自己前面之后,竟然在意外之余,能瞬间再一次转变计划——能让风大将军,风家小侯爷身先士卒的,当然是个比大将军更难得一见的肥羊。尤其这人手无寸铁,比起胜负难定,相当棘手的风霆,简直就是白拣的软柿子——还是个镶金边儿的软柿子。
在这种恶劣的情形下,消灭这个公子哥,或者最不济,能抓到这样的人质在手,最差也能弄个全身而退——短短的一瞬,这就应该是刚刚那人的心里估算。
这份谋略、应变、与同伴的默契和临阵决断的大胆,确实不容小觑。
不是泛泛之辈,绝不是……
静下心,闭上眼,熠星回忆起擦肩而过的一刹那。
那人……大概跟风霆一般高,结实有力;
身上,有皮革和青草的味道,很清新,常与马为伴,却不似寻常的游牧,与他的身份吻合;
眼神,包含着绝对理智的算计,冷静,即使在自己猛然策马打破他计划的情况下,也没有吃惊失措,心智成熟。
其实那人眼里的深邃……倒是很像……
大概是被泉水热气熏的,熠星仰头枕在池边,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介于半梦半醒,脑子想着,眼前却又好像看到那种深邃,一如既往地严肃,却又会充满温柔……
幻觉……
"星,该起来了,汤泉不能久泡……"罗耀阳半跪在池边,拢拢熠星散开的头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罗耀阳一到别院,就听到他们路上遇袭的事情,赶过来找他,却得知熠星独自一人在泡汤泉,而且时间不短了。难免有些担心,便直接进来,正巧看到熠星头枕在池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星?"罗耀阳看他双目微合,脸泛红潮,对自己的招唤没反应,心里猛然觉出不妙,拧身跳下。
黑与红的帝王袍服漂在雾气茫茫的池水中,象征着铁血权力的庄严,包裹住白里透红的赤裸纤修躯体,金冠胶着青丝,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淫靡。
大概是汤泉的原因,抱在怀里的熠星显得又轻又软,温玉在怀……
罗耀阳拦腰抱着,没走几步,就听到怀里的声音有些软,"我没事……"熠星已经张开眼睛,里面水雾蒙蒙,明显还不是很清醒,"放我下来吧。"
罗耀阳抱着他走到池边,熠星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微一踉跄,还是站稳了,借力靠在他身上,气息低缓,"……刚刚大概真的泡久了,昏昏沉沉的,听见你声音……想动,动不了……好像鬼压床……"
站在池边,一股微风拂过,带来的稍许沁凉,让熠星觉得又清醒几分,手脚也多了些力气。
攒了些气力之后,熠星转头看罗耀阳,只见他浑身湿透,丝织的衣服粘在身上,金冠不住往下滴水,脸上也挂着水珠的落汤鸡模样,一扫往日的高高在上、死板又冷峻的形象……
即使在自己更狼狈的现在,回过精神头的熠星也不可抑制的指着对方轻笑出声,"呵呵,你这样子……难得一见……哈哈,我们这叫不叫鸳鸳戏水?"
罗耀阳正扶着熠星,听到他口无遮拦的话,心中不免一荡,反应却秉承一贯,"乱说话!从没有半刻让人省心……"啪的一声,就势一巴掌拍打某人的屁股。
这一巴掌的训诫,意在责备,当然也是亲昵中的无心之举,但罗耀阳此刻心神未定,忘了怀里的人正一丝不挂,那处私密的地方正贴在掌心中,柔嫩滑腻,带着温软的弹性和不经意的色情……
惩戒变了味道,情愫,或者叫暧昧的东西,浓浓的弥漫在雾气腾腾的温泉边,不过瞬间一闪,却让俩人的心里都猛然一颤。
仿佛刹那间,罗耀阳开始意识到这样的情形有些……不妥,他低低的清清喉咙,同时抓起一边的浴巾把赤裸的星严严实实得裹起来,"山里的秋风凉……"
熠星低着头,用裹在身上的干浴巾蹭蹭眼前水气过重的刘海……
没事,奕……
小的时候,他也一定……打过你的屁股……
其实……不用在意的……
*************小剧场*************
作者:大家好。
众人:为什么这一期是你?
作者:……
众人:= =|||
作者:星星这种状态,你们还要拖他出来强颜欢笑么?
晚宴
——couldn't wouldn't shouldn't
两人在汤泉的偏殿,重新换过干爽的衣服,屏退下人,罗耀阳心下盘算后,开口嘱咐,"星,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派人去查。"
"查谁?"
"穆丹和霍尔邦嫌疑最大……"
熠星正在对着铜镜,对自己的大红锦衣皱眉,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回头,"你认为是穆丹和霍尔邦?"
"他们最近不太友好,尤其是穆丹近年多有……"
"哦,是吗?"熠星鬼精鬼精的眼睛,扫过罗耀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挑挑眉毛,"你想让我相信你对你的敌手全无防备?在你已经在边境布防军队的当口,任对手的使节在你的京城军事腹地刺杀你的大将军?"
"……"
看他沉默,熠星耸耸肩,转头回来,语气阑珊,"好吧,我相信。我相信我的哥哥,没有派暗探盯着那两伙使节,我相信大殷皇帝没有命令那些暗探把那两部的使节所有举动都严密监视起来,我相信那些暗探没有把他们祖宗八代都查出来摆在你的案头……"
"星……"罗耀阳打断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我没有让人去查他们的祖宗八代……"
"罗耀阳……"熠星突然用起了两年来再没叫过的名字,通过铜镜,他看到他身影一滞,抬头看着自己,眼神不清。"……就在这个别院,就在前面的集枫殿,在那儿,五年前,我们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交手,第一次,你识破我的谎言,而我破坏了你的盘算……"
"第一次,我们就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家伙。'我们了解彼此,也许这种了解,比我们认知的还要深。"透过血液,深入骨髓……
熠星转过来,"有些事,即使从没有人跟我提过,但我知道你的用心。"
"不,星……"你不知道,罗耀阳突然觉得手有些颤,掩饰性的拉拉袖子,声音严肃冷硬,"总之,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说完,侧身过去,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熠星盯了一会儿罗耀阳的袖子,突然起了另一个话题,"听父皇说,我小时候……就是失踪那次,因为他们太笃定,太自信,把注意力都放在来自楚国的刺客上,而忽略了其他,结果……我被劫持得不知所踪。"一失踪就是十七年。
"这次,监视的重心放在穆丹和霍尔邦身上……你犯了同样的错误!"熠星走过去,从袖子下面,拉住罗耀阳的手,一直宽厚温暖的掌心,此刻竟然有些冷。
摩挲,交握,一臂的距离之内,熠星抬头看着他,眼睛专注而又明亮,语气缓慢而又坚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面前这个人,身手不济,但总算还有点小聪明,不能克敌,但足以自保!儿时的事,再也不会发生,"盯着罗耀阳墨黑的眼,轻轻承诺,"再也不会!"
罗耀阳注意到熠星眼里琥珀似的剔透光芒,听着他好像誓言一样的许诺,心底的某种感情忽然波动起来。
无法形容当他听到他们在路上遇袭时的感受,瞬间的寒气让他眼前发黑,在看到星悠哉泡温泉时的火热重生,深寒与灼热……难以表述,但此刻,能感觉到心底某处在沸腾、好像山底的熔岩,压在万万斤之下,却依然澎湃到不可遏止……
手腕微一用力,把那小祸根拽进怀里,死死搂住,想揉进身体,吞进肚子,不用放手,不再放手……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心跳,熠星靠在那怀里,淡淡笑了笑,他终究也是不能彻底忘记……可那又怎样呢?
也许不是不愿,而是不行,不能……
熠星暗自呼吸凝神,平稳心境,拍拍罗耀阳的背,直起身子,笑得三分得意,七分纯粹,"所以说,我们达成共识了?晚宴上,我要会会那月伯的使节。"
……
…………
"……璟王殿下资学筑路,修堤垦荒,救万民远于水患,贤名远播,小臣在月伯也是如雷贯耳。殿下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今日得见,小臣才真正明了温润而泽,缜密以栗的真正意义。难怪中原有话叫'百闻不如一见',小臣真是受教了。"
"贺大使过誉了。大使对中原文化的了解,才让本王惊叹。"熠星看着眼前的贺德康,中等个头,略胖,看起来面目宽厚,有些平庸,不过,倒能给人个好印象。若不是他还穿着月伯的传统衣饰,只听说话的语气和用词,还真的有点中原文人的味道。
"小臣的祖母来自中原,对中原文化只是略微了解,后来小臣有幸结识了三王子殿下,才有机会得知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令人着迷,就此一头扎进去……唉,浅薄浅薄,此刻在王爷面前卖弄,真叫小臣汗颜……"
"大使过谦了。"熠星嘴里随口应着,心里却想起来了风霆对这个贺德康的评价,果然不出三句话,便开始对贺俄偏向。
"大使似乎对三王子令眼相待。"
"请殿下不要误会,虽然三王子对小臣有知遇之恩,不过小臣既为我国主之使节,对王子之间,只是就事论事。月伯虽然不及中原人杰地灵,但我们几位王子也都很出色,大王子胆识过人,武艺超群;三王子温文儒雅,学识渊博;四王子礼贤下士,待人谦和,都是我们的骄傲……"
这个贺德康,看来真的是三王子的拥趸,能感觉出言语之间不经意的恭敬,和某些已经不算是隐讳的倾向。
熠星看着他,听着他看似公平,却总会转弯抹角、弦外之音的偏袒三王子贺俄的话,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想要证实的,怀疑的,揣测的,似乎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就像走在棉花堆里,使出浑身解数扑腾,毫无进展,也无处施力。
远处霍尔邦使节的高谈阔论,穆丹的小心谨慎,塔朗大汗的畅饮开怀,还有主位上那个看似平和的眼下,藏着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晚宴上太多声音、味道交错在一起,好像空气中都飘着能麻痹头脑的酒精,还有 令人心情烦躁的薰香……让他不能思考,平静的心情也乱得一塌糊涂。
借口疲累,熠星提早离开晚宴。
……
…………
"海宁?"刚一回到自己的院落,就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月光下淡青色的袍子显得有些冷,有些朦胧。
"听到你遇袭的事了。"夜色下,海宁的面目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他闪亮亮的眼。
"有惊无险,我没事。"海宁走近,熠星这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小脸青绷着,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自己,"别大惊小怪的……要不要我脱衣服你检查?"
"哼,好啊!我倒是奇怪你今天怎么穿了大红的衣服,你不是讨厌红色么?"海宁瞪他一眼,拉他一起进屋。
"你以为我愿意,宴会,我就是一个人偶,每次参加这种场合,都差点被人生吞活剥……"
"你脸色不好。"海宁帮熠星挂好外衣,一转身,就看着他懒懒地趴在暖榻上。
"大殿里那股味儿……你是没去,你要去了,保准脸色比我还难看。"
"算了,我还不知道你!"海宁坐到他身边,散开他的发髻,手指伸到头发里,一下一下的揉捏着他的头,语气有点没落,"你总这样,遇到事情不愿意说,老是自己扛着……"
"……"
熠星的沉默,让海宁的手微微一滞,"今时今日,我依然帮不了你么?"
"不是的……"熠星趴在那儿,话刚开口,一怔之下,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往下接。放下借口,"……我想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身边竟然,有一个人,可以分担心事。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都知道,先开口的人,先妥协。
而以往,都是海宁向后退一步。
"呃,那刺客与我打了照面……"熠星的语气有点犹豫,似乎不太适应,"虽然当时只是一瞬,可我有些想法。我排除了一些人,然后给那刺客的身份做了假设,然后推想,在晚宴上,我去求证……结果我发现,我的假设矛盾了,我有些无所适从……"
熠星顿了顿,"那人敌意明显,身手很好、胆大又很狡猾,是个威胁。可我似乎……抓不住仅有的一点线索……"
"嗯……"虽然话题严肃,但看着他愿意敞开心思,谈及他的顾虑,海宁心里的高兴让他忍不住露出一抹笑,他想了想,"[排除所有的可能性,最后一个就算不可证实,也一定是真相。]你以前说过的。"
"骗你的!"熠星扭过身看他,"你不觉得那句看似哲理其实挺废话的么?"看着海宁渐渐变得神色不善的样子,"开玩笑的……哎,别捏……"
熠星揉揉脸,"唉,还是以前好,你乖乖傻傻的,说什么都信,就像逗小猫……哎,还捏?"
"骗子!"海宁看着熠星那笑得让人牙痒痒的样子,忍不住又来一下子。
"喂……"熠星翻身跳起来,就势扑倒海宁"老虎不发威,你当我……"
"你是病猫发威,也当不了老虎!"海宁打断他,反唇相讥,如今个头跟熠星差不多,但力气可今非昔比,他反身一扭,用一种怪异的手法,把熠星压在身下,"还不服?"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居然用擒拿手……你个不孝徒!"熠星再张牙舞爪也是被人牢牢置在身下。
"呵呵……"海宁突然笑起来,松开手从后面抱住他,头抵着熠星的背,喃喃,"谢谢你信任我……"海宁趴在他的身上,熠星就像个背着自己壳的乌龟。
"傻瓜,海宁……"透过声音,他能感觉到海宁为这小小胜利的满足和欣喜……把脸埋在锦裘里,"你还是傻傻的那个……卫海宁。"
海宁,放下心中执著,你就会看见,在我心里,你占据了怎样重要的位置。
门外。
广福有些忐忑,这种感觉毫无理由,却又那么真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
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长时间沉默的那种无形压力,广福忍不住出声,"皇上……"
与此同时,广福看到天显帝无声的退后一步,似乎犹豫了一瞬,又似乎是自己眼花。
再过一会儿,才听到那个熟悉的低音,依然沉稳,"回去吧,告诉侍卫……不要声张……"
"是!"广福打着灯笼,侧身走在前,领着皇上离开那处。
隐约能听见前面大殿里的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只是在这略显幽静的小路上,配合着皇上略缓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广福觉得心里有股抹不去的酸涩……
*************小剧场*************
腹黑的左相
熠星(看着远处熊一样的中年男子):那个留卷毛胡子,黑黑胖胖的人是谁?
纪珂:是穆普尼大汗。
熠星(惊恐,颤音):就是他~~~~~女儿来联姻?……镇定,镇定!遗传的事,谁也说不准……哎,你见过那个什么公主么?
纪珂(一脸沉痛): 你要听实话么?
熠星:~~~~~~
纪珂:(^_^)
作者有话要说:看,结尾那么感性,然后被小剧场一搞,就没气氛了。以后,小剧场……看情况?!
改了,这回看起来顺畅点了。啊~~~ 我不适合赶文,果然还是慢慢磨的那种……嗯,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话说B超那东西,能看出来啥?我看都一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的肝胆肾胃都没毛病……得来半日闲,总算把前面林林种种的东西都改了。
秋狩
——变攻为守与转守为攻
夜深,万籁俱寂。
天上的弯月被一缕淡云遮得愈发朦胧。没有皇城高墙厚堡的规模,禹山别院的防御显得有些单薄。虽然有大批的禁军在内院交替巡逻,堪称严密,弥补不足,不过能防范如此谨慎的地方,也仅限于几个地点。
马厩,无疑是有人把守,可又不算很重要的地方。
当值的守卫刚刚巡视一圈回来,靠在一旁打呵欠,张得大大的嘴还没有完全合上,人便无声无息的倒下去了。一个黑影从后面托住他,无声的把他放坐在地上,然后像只矫捷的山猫跳进院子……
片刻功夫,那黑影闪身出现,冲着那昏睡的守卫某处轻拍了拍,不待他完全清醒,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 **** **** **** **** ****
这次皇家秋狩是罗耀阳即位后的第一次,皇室宗亲,朝中重臣、家眷,各方使节,再加上随行护卫,浩浩荡荡约有万许人,真正参与打猎的也起码近千,只是这禹山猎场方圆几十里,有水有陆,有山林有平原,大家四散下去,倒再也看不出人数众多,队伍庞大。
罗耀阳这一队,相比之下,就算比较人数较多的一个,包括亲王,包括重臣,还有一些随行的侍卫。而敢与天显帝并排而骑的人,自然只有一人。
"星,你脸色不好。"罗耀阳侧头看熠星,唇上的血色似乎淡了些,太疲倦了吗?
"嗯,没睡好。"熠星揉揉眼睛,"昨晚我与那刺客大战三百回合,唉,累死我了。"
罗耀阳身形一滞,然后明了过来,盯着他,再一次命令,"我会派人,你不需要操心。"
"派更多的暗探监视?拜托……最佳的防守就是进攻,同古训'暗箭难防'是一个道理。"熠星一贯善攻不善守,再说,他岂是能安分的人?
他晃着马鞭,谈起自己最新的看法,"也许刺杀的目的本来就不在杀人,而在栽赃、制造猜疑,或者搅浑水,然后另有目的……"熠星摇头,就是因为想不通自己的推断,昨天一晚,不免越想越多,越想越杂,"我不得不说,若他们真是想让我们分心,他们要成功了,我觉得我快钻进死胡同了。"
太多的想法,就等于没有想法。同样,面面俱到也等于无的放矢。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以不变应万变。"罗耀阳指了指身边暗青色的箭袋,暗示派了青衣卫暗中护着他,"我们在明,对手在暗。目的不清,会做多错多。沉不住气,就永远也成不了好猎人。"话一落,四五年前的旧事,不期然的回转到罗耀阳的脑海里。
听到这话,熠星也抬头看罗耀阳,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怔怔。
熠星想起那时自己跟海宁乔装、冒名,亡命天涯,就是躲罗耀阳这个'猎人',现在听到猎人自析秘诀,感觉……真是又别扭又诡异,忍不住清清喉咙,"深有体会……这主意……挺管用的。"
罗耀阳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所以有古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看到箭袋,罗耀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骑射练得这么样了?"
"很好!嗯……不错。"熠星拍拍自己的弓,很有自信,"虽然可能比不上你百发百中,但也总算差强人意。"
"哦,是么?"罗耀阳瞥了他一眼,油奸耍滑的小狐狸,脾性真是一点没变!
罗耀阳从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摸着上面的篆文,"那我可以问问,为什么我的箭袋里会有刻着'璟王'名号的箭?"
"……"
罗耀阳的声音带了几分严肃和询问,"星?"
"你知道我前一阵子忙,北大营的事,光是准备就忙了我好几天……"熠星刚拽个借口,看看罗耀阳的脸色,只好坦白,"我把我的箭混了一些在风霆表哥的箭袋里,再往你的箭袋里混一些……起码最终狩猎结果……不会太难看……"他耸耸肩,有点无赖,"我骗人又不是第一次了。"
"……"
熠星算计得是不错,但真到了猎物出现,大家纷纷张弓疾射的时候,他那明眼人一看就会露底的技术,还是不太好频繁外显,尤其,他的左右,除了罗耀阳,还有护国公,定楚侯,大将军……都是武将出身。
看着背后不远处,海宁正与纪珂并骑,相谈甚欢,熠星不由心下感叹,果然是当官的料,在这个队伍里,四品官的海宁就好比芝麻绿豆,不过,明显,他自己有不让人看轻的本事。悄无声息的渐渐退到后面,熠星冲着海宁靠过去,还是跟文人书生一起比较好,起码在舞刀弄剑的水准上,他们谁也不用笑话谁。
…………
风霆摸着自己的箭袋,对眼前的猎物,几乎就没怎么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箭袋里混了熠星的箭,也明白是某人怕面子上过不去耍出来的小手段。不过,自己帮人如此明显的作弊倒还不曾有过,尤其那人退到了后面悠哉游哉,一箭不发,怎好凭空出来几个猎物?
"皇上,微臣想到后面去看看。"
其实熠星一离开,罗耀阳就察觉了,而且知道,他是跑去跟后面的卫海宁一起,这种感觉,也许可以称作'被忽视'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而对于风霆的自动请缨,似乎更添一抹烦乱。
心照不宣,他明白风霆的意思。
从实际的角度讲,无论是安危,还是为了某人面子的小诡计的成功与否,风霆的提议都无可厚非,只是……莫名的,比起风霆对星的这份敏锐、关注或者说是细心,让他不太痛快的是星。
熠星看似随和,其实心防很重,相较自己以前与他斗智斗心、左右周旋,风霆似乎很轻易地得来了他的信任,轻松得让他有些……
"皇上?"风霆的略带疑惑的召唤,打断了罗耀阳的走神,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到胸口,找不到宣泄……
知道风霆还在等回话,罗耀阳应付眼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你去吧,别让他胡闹过头。"
以为皇上是为了熠星的花招犯头疼,风霆笑了笑,"是,臣会小心。"
风霆策马跑到后面,看着熠星正稳稳地坐在马上,一身淡绯色的窄身锦衣,干净利落,配上那匹与他同样耀眼的纯血西漠白马,和手中金弓,即使不能成为收获最多的一个,也肯定是最显眼的一个。
当然,自己心里明白这副架子有多唬人,等走近了,也察觉出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会骑射,哼,表里不一的小人……"
被熠星叫做'小人'的那人,一弱冠书生,长得也是唇红齿白的秀气模样。风霆看看那书生手中的弓箭,又看看不远处落地的山鸡,再扫一眼那明显受了打击的小熠,摇头失笑。
只听那人语气闲闲,"君子六艺,会骑射没什么好奇怪吧。反倒是你,骑射这么差,真叫我意外,亏你还挂着兵马统帅的名头。"
"我那叫运筹帷幄!"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熠星握着缰绳磨牙,"……不肖徒,真是不肖徒……"
风霆在旁边好笑地看着这两人,像孩子似的,不过能感觉到熠星斗嘴时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愉快。至于那少年书生……能让小熠这样对待的,卫海宁,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容,似乎才更能体会到熠星那日谈起他时的感受,珍惜与欣赏。
"好了,小熠!"风霆驱马上前,"我们往东折返吧,跟着皇上,人多眼杂,我看你也没什么机会出手了。"
其实,这种皇家狩猎,在真正的猎手眼里大概就像一场闹剧。
先是大批人马在林子里一顿翻腾,惊得飞禽走兽不安逃窜,然后再领着猎犬,慢慢缩小包围圈子,把猎物驱赶到某些指定地点,等着权贵们'大展身手',打一些狐、兔、狍子之类的小东西,然后皆大欢喜。
所以当熠星举弓面对地中间力竭到有些颤抖,且已经无路可逃的赤狐时,看着那小黑豆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慌,忽然觉得……荒谬,慢慢的卸下力气,放下弓箭。
唉,算了!
熠星侧头,对着风霆苦笑,"我的'伪善'又开始发作了。"
是的,他从不拒绝奢华保暖的皮草裘衣,他对着盘子里的珍馐美味也向来心安理得,但他此刻,真的无法让自己仅仅为了娱乐而杀戮。
海宁看看熠星,看看地中央那只狐狸,"遇到你,它真是个幸运的小东西。"
"就在林子里随便走走也好……"风霆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疾驰破空声,让他猛然抬起头,然后一声呜咽的哀鸣,短促且尖锐,之后,寂静无声……
熠星看着地上,被他放过一马,却依然难逃一死的狐狸,不禁抬头望向箭矢的来处——林子的另一端。
一阵簌簌细响,从林间走出一小队人马。
"哎呀!原来璟王殿下在此!"月伯大使贺德康,一脸意外惊喜,对熠星他们打起招呼。"小臣见过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熠星淡淡的回礼,看着贺德康,"大使刚刚好箭法。"
"呃?"贺德康一愣,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再看到地上的那只死狐狸,才猛然了悟,脸色登时窘得通红,"小臣,小臣不知道那是璟王的猎物,小臣真是唐突,并非有意冒犯殿下,实在是……"
"是在下鲁莽,不关贺大人的事。"贺德康队伍中的一个青年翻身下马,打断了贺大使的赔罪,单膝跪地,"是小臣误杀了殿下的猎物,小臣愿意领受责罚。"
熠星看着这个人,肩宽腰窄,四肢有力,手指修长,"你先起来回话。"嗯,个子也不小,方脸浓眉,皮肤酱紫,武夫的标准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小臣贺季,是大使右卫。"
"你的身手很好!"
"蒙王爷夸奖,小臣愧不敢当。"
"听说你们月伯人都是善骑射的汉子,这点小事……"熠星不甚在意地对着地上的死狐狸摆摆手,低声轻喝,"别这么战战兢兢的!"
熠星上下打量了一番,"愿不愿意露一手,也好叫小王见识一下真正的月伯勇士?"
贺季回头看了一眼贺德康,大声答复,"小臣愿意!"
不知道熠星哪几句话触动了他们的神经,贺德康身边的几名武士对于'露一手'有些跃跃欲试,得了贺德康的首肯后,便策马直冲林外——因为月伯人偏居草原,熠星他们便一同策马往西南行,那边是猎场最开阔的一隅。
月伯人爱马,也好赛马,无意中的一段路程,因为熠星胯下的骏马,而让这些马背上长大的人,热血沸腾起了争胜之心,一来二往,便有些比试的味道。
熠星的骑术之好,出人预料,加上那匹同样不俗的宝马,几乎只是瞬间,便把大批随行远远的甩在身后,能在后面跟上他的,也仅限于风霆、贺季、卫尘和其他两个月伯武士。
在宽敞的草地上如此疾驰一段,熠星的身姿配上胯下的骏马,很有意气风发的味道。
而谁都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突然。
熠星的马似乎在奔跑中先是滞了一下,还未及身旁的人反应,便紧接着踉跄一步,然后蹄下猛然一滑,扑通摔倒……而熠星则因为奔驰中的惯性作用,在马匹倒地之前,被猛地甩出去……
"小熠!"
一切发生的太快,便是风霆也仅仅只来得及出声示警,而无法跨过两个马身的距离去救他。
就在熠星被甩出去的一刹那,在熠星的另一侧,一道黑影身形暴涨,猛然窜出,在熠星落地之前,两人身影重叠。接住熠星之后,那人瞬间凭着还未松手的缰绳借力,转身一扭,落地,翻滚,滚出足足两丈多远,才停下。
是贺季。
熠星被他护在怀里,不知情形怎样,不过这已经是尽可能减小他受伤的施救。
"王爷!"
"小熠!"
随着卫尘和风霆的靠近,海宁和后面大批随侍也赶上来了,熠星的意外足以让所有侍卫都心惊胆战。
贺季还在紧紧搂着熠星,两人似乎都已经失觉。
依然昏沉的熠星被小心地安置与卫谋一骑,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别院方向走,剩下的善后及调查则由风霆全权处理,海宁也留下了,毕竟像'光'那样的宝马,在奔跑中失蹄的可能性太小,而且,这是两天内发生在熠星身上的第二次意外——意外到都已经不再像是意外。
策马走了一段路,熠星张开眼睛,感觉没什么大碍,不过摔那一下子,五脏六腑不可避免震动的有些疼,不过……值得!
"卫谋……"
"老大,"听到熠星的声音,卫谋小心的揽着熠星,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低头看他,"哪里不舒服么?"
"呵呵……咳,咳……"熠星露出一个笑容,"卫谋,就是他。"
卫谋浑身微微一震,就听熠星继续说,"……把月伯四王子的资料尽可能收集给我……"
*************小剧场*************
炮灰士兵甲:那这死狐狸怎么办?这死狐狸算谁打的……
熠星:卫谋,叫那个士兵这几天都去打扫马厩,值夜岗!(我叫你一口一个'死狐狸',一口一个'死狐狸'。)
风霆:小熠这无名火……(回头看海宁、卫尘等)哎?你们怎么也都不高兴?
海宁:= =|||(或许你应该问,有谁没有被叫过'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因为这一章比较连贯,内容多,就多耗了几天。。。。
想我了吧^_^
分歧
——争吵是感情的催化剂,只是方向不可预见。
一直到英华殿门口,罗耀阳才从马背上跳下,把马鞭扔给旁人,片刻未停,大踏步地走进去。
"臣拜见吾皇……"
"免了,"罗耀阳打断他们,虎目一扫,几位随行的御医都在厅堂,微微蹙眉,边问边往里内室走,"星怎么样了?"
"回禀圣上,殿下没有伤及筋骨,"
负责外伤的王医正紧走几步跟在皇上身后解释情况,"只是一些皮外擦伤,但……"罗耀阳听到这里,猛然顿住脚步,眸内寒光一闪,"怎么?"
那王医正被寒光一刺,微微打个激灵,忙道,"王爷心血虚,疲劳所致,下官开了安神的方子,王爷服了药,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
罗耀阳摆摆手,让一干人等退居外间,自己入了内室。
不亲自看一眼,放心不下。
挨着榻沿坐下,看着他平静的睡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翻腾,是放心,也有点后怕。
榻上的熠星看起来有点消瘦,眼下有淡淡的黑影,胳膊靠近手肘的地方蹭掉一大块皮,已经涂了药油,看起来红瘆瘆的吓人。但不管怎么说,从疾驰的马上掉下来,这点伤几乎就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静静的看着他,无余遗漏,慢慢的等着,起伏的心神渐渐平静。
伸手拂开他脸颊上贴着的一绺头发,当手指触及到细腻的皮肤时,那种温温的真实地感觉,似乎给心里又添了一抹笃定,莫名的,像吃了个定心丸。手,没有离开,有些留连,有些不舍,细细的拨开其余凌乱的发丝,顺在两鬓处。
来来回回,珍惜,也眷恋。
……平安,平安就好……
最后顺顺他额前零乱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星,是他最,最……
重要,无法言喻的重要。
散乱的发丝都被打理整齐了,露出一张精致又柔和的轮廓,飞扬的眉毛大概因为紧闭的眼而少了几分英气,看不到眼内的狡黠和神采,失了平日的个性和神韵,就只剩下单一而纯粹的美,不辨雌雄,挑不出瑕疵的,完美。
看着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容颜,手慢慢从他的脸侧拿开,失去了指尖上一直萦绕的温度和滑腻,不舍,也有空落,不甘就这样……好像被催眠了似的,罗耀阳俯下身,在熠星的额头上轻印一吻。
一个吻,好像打破魔咒的闪电,罗耀阳脑子瞬间一凛,轻触即离,却觉得万分狼狈。这样的亲昵只适合儿时……
"只要平安……"
平安了,就不再奢求。
罗耀阳起身,还有太多的事情要顾及……必须去处理公事了。他给熠星掖掖被子,便转身外走,脚步似乎有些急迫,有些不稳,有些落荒而逃。
轻轻传来的关门声,躺在床上的熠星张开眼睛,眼里清醒的无一丝睡意,他神色复杂的伸手抚上额头,摩挲,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刚的蜻蜓点水……
草药里的安眠成分对他的作用并不像对常人那么大,罗耀阳一进屋他便醒了,只是头脑中关于应对月伯的计划还未成型,对方的目的不清但苗头明显已经转向他了——先给'光'做了手脚,然后又出手相助——目的不是要他死,那就更不单纯了。
若想知道更多,总会有些危险性,但若告诉罗耀阳,他定然不会同意。
装睡,为躲过他对今天事情的详问;
装睡,却没想到……
熠星闭上眼,压下眼内的酸气,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不能分心,不能分神……
***** ***** ***** ***** *****
晚宴,熠星不打算缺席。
理由简单,好歹大殷统帅的名声在外,别管真的假的,怎么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像个娇贵的千金闺秀,再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
当然,更深一层的理由还不足为外人道。
"'光'的腿摔断了,运回马厩……但活不久的……"熠星离开后,海宁在那忙了好一阵子,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后,便赶来看熠星,也顺便告诉他后来的事,"……让几位马医都看过,出事的地方也查过了,找不到它突然失蹄的原因,我也问过马厩掌事,说没人靠近'光'。马医们说,可能是它被圈养太久,徒然发力疾驰,发生意外。"
查不出原因不奇怪,没有比月伯人更懂马。
其实,若不是感觉到'光'失蹄前,刹那间的异常抽搐,熠星自己恐怕也不会如此肯定,"那贺季怎么样了?"
"呃,那个月伯人?他没有事,就算擦伤比你多些,不过皇上也派御医给他看了,好像还赐了什么赏,封了个勇士的头衔。"
"哦,这么说,晚宴他也会出席了?"熠星对着镜子试探的动动胳膊,如果猛然动弹,略微结痂的地方还是会有点火辣的疼。
听不到海宁的回答,熠星转过头,正看到海宁凝视自己,严肃且犀利,"怎么了?"
"你计划的,是不是?"
"干嘛这么想?"熠星一愣,然后笑了笑,"若没贺季接到我,最轻也得折胳膊断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宁想起以前,周奕为了查某种可能,能不惜身体,整日整夜的工作;再以前,他为了给自己上一课,不惜做套挨打,身上的伤势大半个月才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奕内心深处,有种为目的,一往无前的狠决。
他盯着他,"你保证?"
"真的,我很珍惜我这条小命儿的。我保证!"熠星转身,坦然回视,"我问起贺季,就是想当面谢谢他。"
"周奕,"海宁走近,拉住他的手,"不要做危险的事,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是将帅,运筹帷幄。身先士卒的事,不要做。"
"我知……"熠星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我们以前讲好的……"海宁有些动情,嘴里喃喃。"……你答应过,是一辈子。"
"嗯,我知道,海宁。"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疲累,熠星把头慢慢地靠在海宁的肩上,"我知道……做家人,一辈子。"
誓言永远是誓言,但责任也永远是挥不去责任,不只他,他们都是……
…………
……
"星,听太医说你……"罗耀阳语至人至,转过屏风,正看到那两人抱在一起。
海宁有些慌乱,熠星抬起头,直起身,拍拍海宁的背。
"臣,卫海宁,拜见皇上。"
"……"
"……"
在沉默即将到达尴尬之前,熠星也上前一步,"臣弟拜见皇兄……"
罗耀阳收回扫向卫海宁的视线,伸手托起熠星,"平身吧,卫卿,若无事,就先退下。
"是!"海宁行过礼,无措又无奈的看看熠星,"……臣告退。"
"嗯,海宁……很担心我。"沉默的走到外间,熠星开口打破冷场,但脱口而出的内容却让他有些沮丧,感觉好像在解释,但其实,有什么关系!
果然,心还是乱了……
罗耀阳在窗边默声站了一小会儿,
"星,我知道你跟卫海宁昔日交好,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亲昵……"罗耀阳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了又握,极力让声音显得平稳而严肃,"……并不合时宜,你们的地位如此!道理你都明白,以后,这种事,不准再发生!"
亲昵……
熠星自己想不想是一回事,但是被人以命令的口吻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听着罗耀阳那硬邦邦、死板板的声音,用冷淡的好似当朝宣读人事命令的语调,告诉自己日后该如何与海宁相处……
久埋在心里的叛逆,噌地窜到了头顶,再加上这些天正事、杂事、还有那个搅得他心思一团乱的吻,让他开口就带了些火药味。
"我跟海宁怎样,不关别人事吧!你若怕什么败坏什么名声,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有本事偷吃,就一定会事后擦嘴,不会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
"星!"罗耀阳喝断他,"你当这是什么?寻花问柳么?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呵,身份,永远是这个话题。
熠星忍不住嗤笑,"我只知道我有能力安排我自己的生活,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请你不要过—分—干—涉—"
过分干涉?
罗耀阳被熠星的任性刺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深深得吸了一口气,想努力平复,却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火气。
"罗熠星,你,不仅仅意味是你一人,"罗耀阳盯着他,语气强硬,"你是大殷的璟熙王,从朕登基大典上册封你那日开始,你、罗熠星、甚至是周奕,成就了璟熙王。你所做的事,任何事,都必须符合这个身份!永远,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就因为这个名号,我就得娶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做我儿子的母亲,让一些驱名逐利之辈搅进我的生活,而让我最好的朋友远离我。那这个王爷之位,于我,弃如敝屣。"
"你生而如此,没有选择!"
话音铿锵落下,一时间满室静谧。
大概是火气宣泄过了,罗耀阳看着沉默的熠星,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他们很少这样争执,似乎每次事关卫海宁,谈话都不会很愉快,"星,不要……"
"其实,你只是需要这个身份活着,可以按你的意思娶妻、交友、说话办事……"熠星打断他,顿了顿,再开口,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倦怠,"……至于这个身份里面装的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熠星眼里的疲倦,茫然,失望和疏离,罗耀阳心里好像被插了把的剑,能感觉到一股透彻心肺的疼痛、冰冷、坚硬和麻木。
破局
——不入虎穴,焉能产生流传千古的狐假虎威的奸情。
[贺健,而立之年,长八尺,精骑射,善治兵,好弈棋音律。
母,早逝。
十六岁始驻封邑归耶,年初被委以乌兹城都统一职,率都骑一万。另封地有五万亲兵。]
一个没有母族支持,十六岁便被逐往边远封地的小王子,明显是个弃子,本不足为虑。不过,在争月伯王位争得火热的当口,他能重新回到乌兹,并且在都城手握精锐骑兵一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当然,能做到这步,也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中立。
熠星抬眼扫了一眼大殿中央正在弹奏某某曲子的某某妃,拍拍一旁贺季的肩,然后自己便悄息退出来,余光瞥见贺季在一怔之下,也无声的顺边溜出来。
"王爷怎么出来了?"
"气闷……"熠星不耐烦的甩甩手,"受不了这种无病呻吟。你好像听得津津有味!"
贺季转脸尴尬挠挠头,"小臣是粗人,不懂这些,是曲子就听呗。"
"哦,真没要求!"熠星散步似的慢慢往前走,"不过,你的马上功夫真不错。今天若不是你,本王恐怕非死即伤,真的要谢谢你。"
"不,不用客气。呃,不是,小臣是说就算你不是王爷,我也会救……哦,小臣不是那个意思……"贺季似乎被熠星的态度吓到了,支吾的不知如何应对。
熠星转过身,打断他的语无伦次,"贺季,我想好好谢谢你,你喜欢什么?"
"不用麻烦!皇上已经赐我东西了……我,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幸好,幸好没有鲁莽伤到王爷。"
"呵呵,"月光下,熠星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贺季,我很欣赏你!爽朗,真诚,坦率,更重要的,对朋友够义气。"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走到湖边,熠星停下来,扶着石栏,略沉思了一下,"贺季,你觉得大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热闹又繁华,人来人往……嗯,富饶美丽的地方。"
"喜欢这里?"
"嗯。"
熠星看着那张带着憨厚的酱紫色的脸,"你认为你们三王子是怎么样的人?"
"呃!"贺季一愣,大概没有预料到熠星突然转了话题,"王爷,这……我这做下人的怎么能妄谈王子的事……"
"嗯,也许我问的唐突了。"熠星不在意地挥挥手,换个话题,"那你倾向哪个王子作你们未来的王?"
"王爷……"
"这个说说无妨吧,你们的贺德康大人,可是表现得已经十分明显了。"
"嗯……三王子有学问,待人谦和,在文人中很有名望的……王爷,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贺季挠挠头,表现得有些困惑,但他的回答,却是巧妙的避重就轻。
熠星笑了笑,"贺季,像你们这样的勇士不畏战死沙场,我很喜欢,但治理国事却不得不顾及更多。如果是你们三王子做王,那我们两邦之间彼此友好的可能性最大,这也是贺德康一直有意无意提及的。所以我们也会很慎重的考虑这点。"
熠星看着他,"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大殷,为你们的三王子做使臣?"
这毫无疑问是个美差,对使臣本身而言,留下大殷的生活定然舒适优越;对贺季来说,算连升几级,地位比起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冲着璟王这靠山,办起事来即使不是一帆风顺,也必定不会招人为难。
这种任命,在当前争权争得火热的十分,无疑一种变相的许诺。便是三王子得知此事,也只有偷笑,断没有反对之理。他朝三王子得了势,贺季也算开功之臣。
当然,一切一切的假定都是建立在贺季心向三王子。如果不是,那这个绝佳的机会,对某人来说,就会变成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
"需要时间考虑么?也对,这算大事,也许要好好考虑。"
"咳,小臣……"贺季退后一步,行跪拜礼,脸恰好被树影挡住,使人见不到表情,"小臣谢王爷提携,感激之心……小臣,小臣不知道说什么好……"
"起来吧!"熠星把贺季扶起来,"这件事我会安排的,我想秋狩结束后你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熠星看着贺季一直激动的用袖子抹眼泪,再想起之前种种,心里闪过某种了悟,安慰似的拍拍贺季的肩,转身离开。
***** ***** ***** ***** *****
第二天,
马厩。
"我就说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尘拉着马出来,恨恨的模样,好似能一口咬断缰绳。
虽然还不知道熠星到底是怎么肯定贺季就是四王子贺健的,起码有一点可以明了,四王子贺健可以在使节团里大摇大摆,搞出这么多小动作,贺德康也肯定与他是一丘之貉,真正目的决不可能是给三王子脸上贴金的。
月伯使节一面在背后行刺,一面摆出友善,在大家面前装好人,到时即使熠星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也可以摆脱嫌疑。
"我总觉得还有地方我们没有想通。"卫谋把目光从马厩处调回来,"既然四王子亲临,他们这么努力的营造一个三王子归顺示好的印象,就是为了最后亲手打破,最起码也要让三王子彻底失去大殷的支持,从而再没问鼎王位的实力,甚至更糟……"
卫谋皱皱眉,看着熠星,"但……得是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他们既能全身而退,又能达到反目的目的呢?"
"唔,好问题!"熠星摸摸身旁的栗色御马,耸耸肩,"我也想了一晚上了,一点想法也没有。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不会是威胁到生命安危的。"因为无论是他,还是罗耀阳,还是风霆、纪珂或者任何一个重臣,一旦出了事,水落石出前,所有的使节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不管是不是真的无辜。
有些时候,政治就是讲的一个借口。
再说,大殷还有一个一生铁血戎马的太上皇逍遥在世,比起相对温和,关注内政的罗耀阳——那才是最危险的马蜂窝。
"……这匹不行,看起来就呆呆笨笨的……"熠星挥挥手,示意卫尘下一个。因为'光'的腿摔断了,他想要继续参加狩猎,只好从一群御马里面再挑一匹。
卫尘泄气的持起缰绳,"老大,你不要眼光太高,像'光'那样的龙马,也只有皇上的'飞墨'可以…………啊!"卫尘瞪大了眼睛发愣,一时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半晌才抬头,语义不明的开口,"老大……半月前,月伯使节刚进京的时候,贡上了一匹千里马给皇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啊?"
当熠星第一眼看到那匹马时,就知道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骝色,额上有一点白彰,眼亮而有神,颈长而高举,肌肉丰满,胸廓深广。
"陛下是长情之人,不舍得换下'飞墨',就叫好生看着,待日后做种马……"
听着马厩管事的回话,熠星与卫谋颇有意味的对视了一下。
太凑巧了。
月伯人贡献了一匹好马,罗耀阳没有用,而璟王爷的'光'则在昨天的意外中,失蹄摔断了腿。本来看起来矛头是冲着熠星的,但,唯一的损失却是'光'。
卫谋看见熠星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出手拦下,"不可以!不管这匹马有没有问题,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想让你骑它……"
卫尘也挡住熠星,"哪有人明知道是圈套还往里跳的?"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眼看这就是最关键的一节了。"熠星看着卫谋和卫尘都一副打死一不让开的架势,一手搂一个开始咬耳朵,"动动脑子,与他们第一次交手时,他们甚至连我是谁都不吃不准。'光'是昨天才出事,这说明什么,呃?"
熠星左右看看两人,"这说明这个计划,是他们的临时想出来的。这匹马仅仅是个工具,再有灵性也只不过是匹马,不会变成杀手,所以重点在他们而不在它。"
"太危险了,我们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卫谋拉着缰绳不放手。
"但是起码,我们知道要从这里着手,我若不骑,你知道他们又会出什么主意?"短短三天,虽然识破了对方的身份,但说到谋略,一直是己方在苦苦应对。
"那得多派些人手,得跟皇上报备一下……"卫尘话一落,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昨天他们俩人吵架虽然在外间听不真切,但是两人的脸色着实吓人。
"老大……"
熠星不在意地笑了笑,"好了,我会跟他要这匹马的。至于别的,这件事,人多反而杂。哎,好歹也跟各路高手学了那么久,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啊?"
卫尘刚要回嘴,就听见熠星已经岔开话题,"海宁呢,怎么还没来,昨天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碰头么?"
卫谋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去让人找先生。"
先跟先生通气,就老大那固执的脾气,也许先生还能劝劝。
不过片刻,卫谋回来,表情发懵,脸色怪异的看着熠星,"先生……被皇上叫去说话了。"
*************小剧场*************
艳遇——在回宴会的路上。
熠星: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父母呢?
红衣小妹:呜呜呜……我不要嫁给那个人啦!笨死了,居然能从马上掉下来,呜呜呜呜……
熠星:啊?
红衣小妹(揪着熠星的衣襟):呜呜呜……那个大草包,一个猎物都没打到,我七岁就比他厉害……
熠星:…………
红衣小妹(继续哭):娶不到老婆就从我们塔朗族抢新娘……呜呜呜……没天理了……
熠星:…………
红衣小妹:我才不稀罕他呢……呜呜呜……哥哥你长得真漂亮!
熠星: = =|||
指婚
——情敌的宿命,就是当事人感情的催化剂。
"海宁!"
卫海宁脚步虚浮地从朝贤阁一出来,就听到招唤声。
熠星从远处走近,金冠紫袍,一身标准的亲王装扮,袍子上面的金线龙纹在阳光下烁烁放光,白玉般的脸庞似乎也在这种有些耀眼的光芒映衬下,有些看不真切。
早就知道他有多出色,却在今时今日,才清楚地意识到,那出色的后面,是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无关能力,无关亲密……
『……卫爱卿,当年你曾祖父拒绝晋王,追随本朝太祖,后为大殷开国重臣,荫泽子孙;你父亲戎马一生,却在最后被奸人利用,弄得家族惨淡……兴衰成败,有时只是一念之间……』
他们相识、相知、相守……五年了,实际上真正相处,也不过短短两年,两年光阴,他却已知,那是他这辈子,最值得怀念的时光……
"海宁,我刚刚过来时,看到隔壁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
『……朕知道你与璟王亲厚,但爱卿也应该知道,寻常人家的惯例,在朝堂,却是禁忌……朕很看重你,无论是你儿时在大殿上与大儒侃侃而谈,还是后来磨砺的坚韧稳重……』
原来他以为只要坚持,只要不放弃,就最终能迎来他心之所系。可惜他忘了,很多事情,早已不再他手里掌握……
从来到京城的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不是当初的在军营里相依为命的周奕和卫海宁,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县官和大奸商,再不是当初挤在一个破屋子里、一张床上,为了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执拗半晌的……那两个人。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熠星微笑着望着海宁,
海宁恍惚,只觉得熠星拉住自己的手,慢慢的往隔壁静秋园里走,温柔、无声又平静,就像那次,把他带出军奴营的那次,一路上只有噩梦初醒的安心……
是他,让自己重新活过一回。
一个家——自己向他要过,其实他早就已经给了——在同华城,一个占地百亩的大宅子,一些营生、一些积蓄,有他,有子藤、子菲,还有'十二兽'……
那样的生活如此美好,美好到像一场梦,自己沉溺其中,享受安逸,习惯了,却忽视了真实的一面。
『……卫家是开国功臣,朕也不忍心看着卫家为一时之误而就此名声蒙尘,尤其,你如此为朕看重,如此为璟王看重……』
在今日之前,他似乎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是刻意忽略……
而脚下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从他选择的那刻起,有些事情他就已经失去了坚持的资格……已经,亲手放弃了。
『……朕只愿问你,你愿不愿意与龚尚书家结亲,迎娶龚家第三女……』
…………
坐在秋浅亭里,海宁抬眼,转过头,看着外面的盛开的各色名菊,"周奕,我……要成亲了。"
"我……知道。"
听到对方低低的,却无一丝意外的应声,海宁慢慢转过来,"我喜欢你。"海宁说得平淡,就像陈述一件再肯定不过的一件事,"很喜欢,很喜欢……喜欢……超过许多,也许是一切……"
"我知道……"
"但你不喜欢我。"
熠星摇头,"不,海宁,不能这么说……"
"我明白。"海宁打断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却永远不可能像你那样的洒脱,不羁和桀骜,我跨不过去……而你的喜欢,却不足以让你为我,打破那些世俗的规范……"
"……"
海宁眼里渐渐浮出一层水雾,他轻轻把头抵在熠星的肩上,遮住了眼睛,"……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相遇……也许更早一点,你教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也许,今天,我也能像你这样……"
"海宁,不要这样想。"熠星揽着他,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我带着你冒险,带着你流浪,带着你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跨越一个又一个难题……我们周旋其中,苦中作乐。只因这些,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海宁,在遇到你之前,冒险和挑战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叫安稳,如何叫正常……"
熠星感觉到肩头的湿意,拍拍他的背,"娶妻生子,固然是责任的一部分,但那是你一直在渴望的,平稳又温暖的、纯粹的生活——我给不了你的生活。海宁,娶个好姑娘,有个安稳的家,然后你会发现,其实什么也没变,我们……什么都不会变……"
……
…………
罗耀阳知道熠星今日一定会找自己,不管他听到什么,或者想到什么,他一定会为卫海宁辩解、开脱、甚至是讨价还价……
但此时,听了熠星的要求,着实让罗耀阳有些意外。
"……别的我看不上眼,要是不给……你把'飞墨'借给我。"
"星,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么?"
"……"熠星停下为一匹马泼皮耍赖,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我只希望,你不要随便指个千金小姐给海宁,海宁他……值得一个好姑娘。"
"……"
熠星如此平静的反应,让罗耀阳忽然觉得有些……乱。所有的说辞、理由,甚至争执的准备,全都没了用处,而他所做的安排,也似乎毫无意义,甚至让他有些质疑自己在一刻前还觉得是明智的决定,他的担心和顾虑,全都变成了多余。
他并不希望与熠星发生争执,就像昨天,但是熠星如此反应,却让他觉得放松之余有些狼狈。
熠星没有忽略罗耀阳眸子里的刹那茫然——很少出现在罗耀阳身上的一种情绪——被他看进眼里,不可避免的转成了一道闪电,以霹雳之势,把脑中某些混沌黑暗,包藏在角落里秘密,划破长长的一道口子,露出了隐晦中的另一面,他从来没有看过的一面,一闪而逝……
直觉告诉他,那一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却来不及理清,没有时间……让他细细理清……
熠星只是望着对方,顺着某种类似直觉,或者是潜意识里牵引,"海宁与我是好朋友,亲密如家人、兄弟、师徒,我们患难与共……可依旧是好朋友……为什么你这样急迫的给他指婚,为什么你认我们的亲昵……不妥?"
"……"
熠星以从来没有过的探究的眼神望着他,里面的坦率和清澈让罗耀阳觉得莫名焦躁,在听到熠星嘴里轻喃后,心神更是有股无法平息的震动。
两人对视良久。
"……也许,我们要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熠星丢下这句话,转头离开。
有些隐晦不清的,应该好好正视,两年前的伤虽然依然隐隐作痛,但有些事情,值得,再一次冒险。
只待月伯的这件事处理完……
心中有了目标,熠星的脚步也似乎变得轻快几许,好像有些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一些,但是都放在一起可能有点乱,也太多了,还是放到后面比较好……
做了
——炮灰也是有理想的
熠星如愿的坐上那匹名叫'玉腕'的千里马继续在猎场上驰骋。
顺风顺水的又过了两天,秋狩也快接近尾声了。守着熠星的所有明里暗里的侍卫们,弦绷得越来越紧。大家都知道,如果对方要动什么脑筋的话,一定会赶在回京之前,时间越是临近最后,越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熠星知道,这匹马将是对方下手的切入点。
'玉腕'现在有专人看守,熠星每日上马前,他的亲卫会负责仔仔细细的检查,而他对自己的骑术也很有信心。
在这种多重防御和戒备下,熠星静静等待着对方的杀手锏。
而事实证明,熠星的猜想都没错,但有些事情就是你即便猜对了,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熠星踩住马镫,拉紧缰绳,努力控制'玉腕'的发狂急驰。
熠星只觉得耳边净是呼呼风声,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稀松山林,快马奔驰,仿佛天地间仅剩他一人——这当然只是一种假象,起码,不负他所望,在他一人一马脱离侍卫环绕,发足在林子里狂奔的时候,他看见一骑黑影,从斜路窜上来,在背后紧跟不放。而这个方向,熠星知道,在最尽头是猎场有名的虎跳崖,老虎都跳不过去的悬崖,马,就更不可能了。
发狂的马不易控制,但靠近马颈的地方,还有一捆绳索。
绳索的一端缀着铁箍,只要顺力抛挂在树枝上,惯性的作用会让绳索在枝上绕三四圈,起码脱离危险不成问题,但如果自救成功,还有什么借口可以顺利成章的逮住对方这条大鱼呢?
熠星捏着绳索迟迟没有出手,而身后的单骑马蹄声,也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
'玉腕'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超出熠星的估计,树林的尽头似乎刚刚才隐约可见,呼吸之间,稀疏的树林大有豁然开朗之势——这可不妙,无论是什么圈套、借口,或者是将计就计,总不能真的把自己搭进去。
悬崖在即,不能再等,在奔出树林的之前的刹那,熠星手中绳索脱手而出,直绕上一碗口粗的树杈,而几乎在同时,熠星感觉来自脑后的一股风,身后的马蹄声腾然靠近,在熠星拉住绳索,身体腾空离开马鞍,转危为安的一刹那,腰被人搂住,下坠的力气突然加大,加上马匹前奔惯性的作用,那根绳索就好像荡秋千一样把两人直直的朝山崖甩过去,碗口粗的树枝扛不住如此大的力气,过度弯曲之后,只听咔嚓一声,两人身体一扬、继而猛然一沉,脚底踏空,直直下堕……
你他妈的是来救我的,还是自杀找垫背的呢?
熠星机智有余,但运气不足,刚一下坠就被山崖凸出来的石块撞到脚踝,粗砺的石块,一直划到腰,然后撞倒左边最下的肋骨,痛的熠星眼前发黑,身体麻木,只隐约觉得身边的贺季一手搂着他,一手持短刀,在石壁上划出火星,试图插入石缝减缓下堕。
如此滑下五六丈,两人才猛然一顿,停下来。
"王爷,你没事吧!"
"差点被你害死……"尖锐的疼痛让后面的话自动消音,熠星刚刚一张口,整个胸腔腹腔都揪起来缠到一起,借力靠在贺季的身上,勉强提神,看到他们两人此刻正吊在一棵树上。
"没事的,王爷……二三十丈,我们能平安到崖底的……"贺季看看下面,正说着,一把熠星的腰带扯下来,紧接着反手一转,把人背在背上,用腰带把两人绑起来——这样他两手便都可以空出来了。
胸腹贴着贺季的背,熠星跟着他左挪右蹿的起伏,颠得不轻,安全攀到崖底,直到一处有遮掩的石洞下,贺季才把他放平躺,此时熠星的腿早就疼的没了知觉,胃里翻腾的只剩下干呕——这下坏了!刚刚疾驰起码有两刻功夫,方圆五十里的范围等着士兵去搜,等援兵找到,最少也得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躺在地上,通过身上的疼痛,熠星暗暗评估着腿,胸的伤况,一面想着对策,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异样,抬眼,看贺季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平白添了几抹气势,
"王爷脚伤的不轻,我这里有三七和茜草,捣碎了给王爷敷一下吧。"他放下腰囊。
"伤口需要先清洗,不然你的草药也是浪费。"熠星拦下他,撑起身体,"刚刚那边我看到有小溪。"
"那我去去就来。"
……
…………
熠星靠在石壁上,感受着清水淋到脚踝上的细微蛰痛,还有嚼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的清凉——支开贺季时,他翻看了一下那腰囊,里面只有几片三七叶子和一小撮茜草,都是寻常的外伤草药。
贺季帮他敷完草药后,一直安静地靠坐在洞口,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在守卫,但也可以看成是等待。
等待什么?
答案来得很快,快得让熠星省了脑筋,但更多的精力,却不得不用在对抗药物的作用——身体深处缓缓升起了一股热气,暖中带痒,细细的游遍全身,让充满力量的地方渐渐变弱,让脆弱的地方渐渐变硬,让敏感的地方……更加敏感——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
只有这样的羞辱,才会让他们与三王子反目,而又……
哦,该死!
熠星不动声色的坐着,小心调整呼吸,宫廷密药的厉害之处他略有耳闻,不过也并非传奇话本里说得那样神乎其神,时间一过,自然就解了。
忽然感觉到脸颊的触感,张开眼,看到面前大大的一张憨厚酱紫色的脸,配上并不太协调的平静又深邃的眼。
贺季有些粗糙的手,摸上熠星的脸颊,"王爷脸色不好呢,有些烫,恐怕不只是脚伤到了吧,小臣还懂一点医术……"话未说完,便攀上熠星的衣襟。
抬手拦下贺季,"贺兄的骑术精湛,武艺超群,没想到还懂医术,这样的人才,本王总算没有看走眼啊。"
"是啊,王爷抬爱。"贺季又近了一点,"王爷,真的不需要帮忙么?"
熠星压下越来越燥热的感觉,看着贺季"这么自信的眼,怎么能有如此平庸的相貌?"在贺季想躲开之前,出手快如闪电抚上他的鬓角,指甲一划,完美的面具顿时露出破绽。
贺季眼色一沉,瞬间变了几变,最后索性伸手把易容面皮扯下,"嗬,王爷好眼力!"
"……"得见真容,熠星装作不甚在意的扯扯嘴角,"和你的眼神很配!一样不善屈居人下。"
"原来如此……小臣倒要多谢王爷指点了。"
"指点谈不上,不过下次带面具,你最好装作一个事不关己、不苟言笑的冷面人。堂堂七尺男儿,为掩饰表情而硬要抹眼泪,你装得辛苦,我看得也辛苦。"
贺季欺过来,直直地望进熠星的眼睛,"殿下聪慧,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熠星背到身侧的手,暗自把藏在护腕里的金针扣在手里,"哪里哪里,比起懂得韬光养晦的四殿下,还差得远呢。"
"……"
感觉出身上渐越明显的不适,熠星极力镇定,"四殿下,开诚布公吧!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么?"
"……"
贺健略微一顿,拉开少许距离,弥消亲近之意,"王爷能开出什么条件?"
"放你们安然离去回国争储,我们大殷,不介入,两不相帮。"
"呵呵呵……"贺健忍不住笑了笑,"王爷是不是有些禁不住漾草的作用,脑子有些乱了?你应该知道,就算没有王爷相助,我也能达到如此目的。"
这得益于他们这些日子来表面功夫做得足,大殷君臣莫不对月伯的使节好感倍增,况且前几日,他刚刚在危机时刻救了璟王殿下一命,得了大殷皇帝亲封的'勇士'名号。兵家最忌讳出无名之师,怎好没凭没据乱抓人?
贺健摸着熠星衣袖上的麒麟绣,"而且,至少我还可以与王爷春宵一度,只看药力反应如此迅速,就知道王爷经验不多,如此生嫩佳人,最是销魂……"
熠星冷声打断他,"殿下似乎忘了上次行刺风将军和本王,还留下三具尸首。"
"死人怎能开口说话?"
"是啊,正是因为这样,死人才好摆布,让尸身'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些事情,活人无从辩解。"熠星做轻松的样子,扬扬眉毛,"你我都知道,这种事,只需要一个借口。"
贺健停下手,细细的打量熠星好半晌,最后笑笑,同时顺顺熠星鬓角湿漉漉的头发,"你不会用这招的,你知道没有用!而且,你需要有人牵制我,跟我争,月伯的混乱与分散是你们所乐见的,我们都很清楚。"
熠星确实是虚张声势,行刺这件事,既然是贺健故意为之,他就决不能让这事成为自己的把柄。若真要查,一定会陆续出现一些致命证据直指贺普,月伯大王子。全朝堂的人都知道贺普一向敌视大殷,会有这样的行刺举动,并不意外。
风霆在边境的声望决定了不管行刺成不成功,贺普都不会善终,恐怕不待战死沙场,就被自己人处决了,只为平息大殷君臣的怒火和将士的铁蹄。
相比有勇无谋的贺普,和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三王子贺俄,贺健绝不是好相与之辈。熠星当然不希望贺健借自己的手,除掉他的劲敌。
将来若邻邦有个智勇双全又怀有敌意和野心的君王,就更要悔不当初。
正因为明了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要把贺健扣住。
"本王这次因为月伯的贡马受惊而摔伤,使节恐怕摘不净干系……"
贺健一手按住熠星的肩,一手滑到他的下颌,柔软滑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来来回回的摩挲。"呵呵,很难受吧……"两人距离很近,近得贺健一开口说话,温热的鼻息就能喷到熠星的颈项,"王爷身娇肉贵,本来只适合拥在怀里呵疼承欢,不适合骑马这么激烈的运动,不然也不会狩猎第一天就摔下马……"
熠星现在的皮肤敏感不得了,稍微的触感都能引起一股股的热流周身游走,直冲要害。
熠星手握金针,强逼着把注意力转到手上,"呵呵,我,我想殿下……似乎忘记了……"他顿顿,为平稳已经止不住颤抖的气息,也为了手中最后的救命一击,"你,你是新任命的月伯大殷常驻使臣……"
贺健的瞳孔猛一收缩。
"我已命人……将……"熠星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好像有些不堪抵挡药物的刺激,引得贺健又添几分注意力,"……寸步不离的守护你……直至回到……"话未说完,熠星突然出手,指间的一根金针,反手刺向贺健的胳膊。
贺健的反应,是武功高手的下意识的身体反击,比刻意而为的攻击更快,就在金针刚刚刺透衣服却不及伤到皮肉的刹那,出手隔挡,只听咔咔一声异响,熠星猛然咬唇闷哼,手无力的垂下。
贺健快速出手,把熠星的另一只手肘也捏脱臼后,从衣服上小心拔下金针,看着因为药力,或者因为疼痛而额上沁汗的熠星,"哦……呵呵,我真的,我真的……怎么能认为你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就防松警惕?上一次你只用了一个发簪击败了我手中的长刀。哦,星儿……我能叫你星儿么?你怎么能……这么柔软又勇敢,聪明却又不识时务呢?"
贺健捏着手里的金针,扬手一掷齐根没入土里,转眼亲亲熠星的颈侧,"星儿,你又提醒我两件事。"说着,贺健把身上的披风接下来铺在地上,然后把熠星抱上去。
"第一件事,搜武器。"贺健伏在熠星耳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他咬着他肉肉的小耳垂,满意的感到熠星身上反射性的颤抖。
把熠星的发簪抽出来扔到一旁,青丝如流水一样泻下,然后是绫衣、罗衫层层叠叠的摊散,丢掉藏有金针的护腕,再往下……
衣衫渐渐敞开,空气中的丝丝凉意,抚摸着燥热的身体,舒服,却也无异于饮鸩止渴。熠星强迫自己放开咬酸的牙根,努力让声音里充满平静与理智,"四王子殿下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么?"
贺健搔搔熠星光洁白嫩的脚,感受着掌下肌肉的阵阵轻颤,"第二件事……"贺健笑笑,"这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
熠星的左胸下方有一大块瘀青,贺健小心的避开那处,压上来,亲亲身下的红唇,声音低沉中带着慵懒,"星儿,刚刚那些理由都是你的借口,你说那么多,包括现在,只是想拖住我,是不是?拖到援兵赶来……"
"星儿,可惜你的计划总是棋差一招,就像你的攻击……"话语消失在深吻中,贺健搅拨着对方的唇舌,吮吸着带着淡淡甘甜的香味,异常美妙。
能被识破身份,确实没有想到,可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但没有如愿的'借'兵开路,反倒把自己圈进去,曝露身份后患颇深……真是白白忙了一场。
大殷的璟王并不像探子回报说得那样名过其实,虽然身手是不济了一点,不过……贺健看着身下双颊泛红,眼含水光的人,探子也没说……会如此销魂……
本想着是庆祝告捷的礼物,此刻也只好当作失败的安慰……
划过完全不同常年军旅的细嫩皮肤,流连在敏感的腰腹,感受身下的战栗……用舌头撬开紧咬的牙关,他要听到他不甘,却又难以控制的呻吟,带着弱弱的鼻音,软腻的让他的心柔得发颤,身下却又硬得像铁。
一下又一下,只想入的更深,压住心中不正常的悸动,又想一遍遍体验这种让他征服又沉溺其中的矛盾。
他可以选择合作,而继续虚与委蛇,但……月伯,却再经不起大殷的'怀柔'了。
昔日漠西雄狮的辉煌和骄傲,已经在大殷的'友好'蚕食中日渐衰微,有贺俄那样的心思的人太多了……
沦为藩属,像霍尔邦那样,在大殷的裤脚摇尾乞怜,终日战战兢兢……他不能,让月伯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决裂,彻底。
然后背水一战。
…………
不记得多少次冲击,多少次释放,只觉得身下人的呻吟,由强变弱,喘息淫靡的徘徊在耳边,像催情药,让他欲罢不能,脸侧尽是湿漉漉的汗水,或者是泪水,浑然不顾,只想抬高他的腰贴近,契合,更契合,
贺健摸着对方的手,除了指尖因写字留下的薄茧外,修长白皙,没有半分力量却能成为兵马统帅;明明已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却没有应该出现的绝望与屈辱;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在倔强支撑……
不过……
贺健一记挺身,释放后,不意外的看见熠星陷入昏迷,轻轻放下他,作为第一次,这样的结果在所难免。
他看着他,摸着对方因激情而红润的脸,若不求顺利离开,他应该……趁机杀了他。
……不过,他为这个,可以给双方留有生机的机会,而有丝庆幸。
"星儿,如果你不是……"
呵呵,贺健无声的笑了,没有如果。
如果他不是璟王,在埋伏袭击风霆时,他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如果他不是璟王,那日惊鸿一瞥后,也许就此陌路,他们都不会如此费心周旋;
如果他不是璟王,自己便没有关注他的理由……
他们生来就是对立的——立场相对,生死相搏,从来没有寰转的余地。
接好他脱臼的手肘,整理好他的衣服,抱他走到崖下,放平……援兵就要到了,他现在能隐隐听到喧哗声。
在大殷的士兵到来之前,贺健展开身法,奔入丛林,按照他的估算,罗熠星至少要在明日日出时分才会转醒,到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可以出离京畿范围了。
未来沙场相见,看看是大殷,可以继续称霸,还是月伯,会赢一席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愿意骂就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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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以后的h度,几经犹豫,还是来点过渡吧……白日摸鱼改得匆忙,这个算最终版本。
善后
——有些事情不说,并不代表不可知;有些事情看见,并不代表表象所示。
入眼,是描金朱漆,锦缎帷幔的车顶,耳旁,听到外面轮子辘辘的低响,他的马车。
"哦……"只是轻微动动,熠星就忍不住呻吟出声,浑身上下至少有七八处痛楚同时传来,尤为厉害是脚踝,左胸,还有……该死的,那个地方。
"星,"感觉一个温暖厚实的手掌抚上额头,"醒了也别乱动,军医说脚踝伤的不轻。"
不用人告诉,他就是感觉也感觉到了……
侧头,看到罗耀阳一身戎装坐在旁边,"怎么你都赶来了?他们找我找了很久?"
"傻话,你是我……"弟弟。
罗耀阳声音很轻,说得轻描淡写,绝口不提自己听到消息时的反应,只是'弟弟'两个字,意外卡在喉咙里,尾音消散。
"你……还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罗耀阳清清喉咙,转过话题的同时眼里闪过不明情绪。
"从悬崖跌下去,这点痛都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熠星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安慰笑容,试图抬起胳膊,结果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别乱动!"罗耀阳低斥,然后重新给他拉高身上的毯子。
过了一会儿。
熠星躺在那儿,望着车顶,低声自语似的喃喃,"我想握着你的手……"
"……"
罗耀阳伸手过去,手从下而上与他五指交叉相握,"这样?"
感受到从掌心传来对方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和力量,熠星微微合眼,身心渐渐放松,"嗯,就这样,就这样拉着……"
他只是需要些安宁和温暖,片刻就好。
两人一路无语,但罗耀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像扭伤,擦伤之类的外伤在熠星被从悬崖拉上来时,随行军医就大致处理过,但具体细致的治疗要等到了别院,让刘太医详细再看看。
刘太医算是熠星的专属御医,本来因为年纪大,没有随队出行,不过自从几天前,熠星意外从马上掉下来,罗耀阳怕有更大的差池,还是派人把老太医接来了。
熠星与老太医相当熟,所谓医者父母心,这么多年相处两人也有些祖孙感情,知道刘太医在,熠星为接下来的尴尬多少松了一口气。
"把这方子拿出去……" 刘太医放下笔,支走最后一个旁边侍奉的助手。
没人比刘太医更了解熠星的身体状况,待旁边无人,他转过来摸摸熠星的额头,话里意有所指,"王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在身后……"
熠星身后那处被蹂躏不堪,红得发亮。"……红肿,轻微撕裂,王爷忍着点痛……"
老太医没有详问,只是翻开医匣,拿出小指粗细瓷质舌状物。"王爷侧过身子就好,不要压了左胸的伤。"
瓷棒本身细腻光滑,带着少许清凉的药膏,仅仅试着探进去,就让熠星忍不住抽气。
"王爷,尽量放松。"
熠星强忍着那处火辣的蛰痛,"我知道……"越紧绷越痛,这个简单地道理他明白,只是条件反射,想放松,做起来却比克制疼痛的呻吟更难。
熠星觉得好像整个肠子都在抽动,原本光滑的瓷棒触及到里面的细小伤口,摩擦被无限扩大,好像变成了粗砺的磨脚石,在里面来来回回的拉进拉出。手臂因为脱臼,被固定后使不上半分力气,熠星只好把脸埋在被子里,暗暗咬住,吞下疼痛,忍受着决不令人愉快的治疗。
清理伴随着瓷棒探进去的搅动,直到里面的赃东西混着血丝流出来,刘太医换软巾用温水擦拭清洗,然后再探入、搅动,再清洗,如此两三次后,是更为细致深入的上药……略带清凉的药膏让内壁里火灼过的疼痛减轻不少,饶是如此,也让熠星疼出一头汗。
"明日早上就能消些肿……但饮食上要注意,多用流食……"刘太医迟疑一下,又带暗示的问,"王爷,这件事,你有……要告诉的人么?"
"……没有。"
"那老臣明白了!"
刘太医用软巾擦擦熠星额头上的汗珠,忽然一声轻叹,"王爷,老臣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在我眼里,王爷你一向是个坚强又乐观的孩子,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
熠星从被子里抬头,脸色大概因为疼痛显得明显苍白,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冲刘太医笑笑"如果你保证我不用在这大半个月内只吃流食,我想,那里的伤还在我的忍受范围内……"
闻言,刘太医脸上的皱纹展开少许,点点头,"王爷没事就好,好生睡上一觉,老臣,这就出去向圣上回禀。"
"……谢谢。"背后轻轻传来熠星的声音,刘太医的白胡子抖了抖,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拎着医箱走出门。
罗耀阳一直等在外间,背对着门,没有理会陆续被支出来的宫人,也没有再下令派些人手进去照顾,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默。
等到刘太医出来,听着他对璟王的脚、胳膊、左胸伤势的分析和判断,听着他对大大小小外伤的治疗和考量,然后看着他同闲杂人等告退离开,且行且远,罗耀阳掌下的青石桌面突然无声龟裂,道道裂痕像蛛网一样四下散开。
有很多事情,也许没有亲口相诉,才更说明问题。
『……你面前这个人,身手不济,但总算还有点小聪明,不能克敌,但足以自保……』
几天前的话,犹言在耳,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熠星明亮的眼和自信的语气,也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的安心和过度护犊的自嘲。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清楚地感觉到,'周奕'凌驾于星的存在,鲜活又张狂,而'他们'又是那么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周奕,与他并肩永不服输,让他倚重又欣赏;
星,他最回护的弟弟,让他骄傲又信任。
他的能力,他的智慧,他的誓言,他说了'足以自保',所以,他不怀疑。
这句话,像一种信念,一种约定,让他坚信,让他冷静的做出部署,然后支持着他镇定地从猎场的另一端,疾驰而至。
然后,他看到一身狼狈、满身血污的星,看到他陷入昏迷,而身上散出淡淡的男人纵欲后才有的麝香……
心,剧痛地一刹那,才让他明白,有些人和事,重要太多,永远无法用个模糊的界限去衡量。
于他来说,星的'自保'远远不够,他要的是他的'平安',他要的是他的'完好',他要的是他从头顶到脚底,一根汗毛都没有缺失;他要他总是能笑着使出小花招,招惹出一堆是非来让他头疼,而不是,受辱后,依然强撑着,仅仅要求自己握着他的手。
心头痉挛样的疼痛,让罗耀阳抑制不住的血气翻涌,喉头上泛起的咸腥,他强压下胸口的那口血,起身离开,没有去看熠星。
不是现在!
他不能,或者是不敢。
有太多的事要去决断,他怕看过他后,让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都形销殆尽。
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所有人,所有代价,不仅仅是生命。
***** ***** ***** ***** *****
秋浅亭
熠星眯着眼半靠在躺椅上,享受着秋日上午的阳光,想着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为自己的漏算而困惑——当面戳穿了贺健的身份,就是为了给双方一个面子好下台阶。贺健既然是为了王位而算计,就没有理由放弃与自己谈判的机会,怎么说,自己也是大殷手握实权的王爷,赢得璟王的支持,绝对比赢得他的肉体要划算得多得多。
自己的利诱兼威逼,没有理由……
为什么他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又或者,既然这么决绝,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没有时间机会?
还是下不去手?
熠星为这种想法嗤笑,虽然他对贺健了解的不深,但在他看来,他们两人都不是会自作多情的人……
想到这里,熠星突然张开眼睛,脸色变了数变,刚刚的嗤笑凝结在嘴角……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细节,在脑中一闪而逝,而这里面的可能,让他的背后不禁冒虚汗。
'了解不深'是他刚刚对贺健、对他之间关系的评价;
'了解不深'——是兵家大忌。
熠星回想起那段关于贺健概况介绍,简略得几乎不像是对一个邻国王子的情报,当时卫谋交给自己时,还为此觉得报赧。
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被流放到封地、郁郁不得志的弃子;一个有些能力,在封地可以练出伍万精兵的王子,一个因为被当作制衡贺普和贺俄争权的棋子,而迅速崛起的王位争夺人……
一个简陋的情报……
是他们在简陋的情报上推敲,然后填血填肉;是他们为它找到合理解释借口,然后他们做出合理推想、联系,然后下定的结论……
但如果,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呢?
如果,贺健,已经……
情报的来源是建州……如果情报出了问题……
熠星越想越多,越想越担心,就越急于证实,再也按耐不住,蹭地从躺椅上跳起来。
他的哀嚎与身旁侍卫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来。
"王爷……"
"小心……"
"嗷!脚……我忘了……"熠星抱着脚在躺椅上哼哼的同时,也没忘了刚刚的初衷,吩咐旁边的侍卫,他需要,现在,马上,见到罗耀阳。
当然,
即便熠星周围的侍卫对璟王爷诸如'快让皇上过来一下'这类大不敬的惊人之语习以为常,也不代表真的会照实转述给皇上身边的福大总管听;
即便罗耀阳不介意去亲自跑一趟去'觐见'亲王,也不代表他可以扔下正与他议事的将军们,抬腿马上走这一遭。
一来二去的耽搁,可能不过一个时辰,但作为禹山别院有名的静秋园,熠星的长时间逗留,遇到熟人的机率当然不小。
"哎?你是那天晚上的漂亮哥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熠星回头,在阳光下,看得比那日真切,红润润的苹果脸上两个小笑窝,眼睛弯弯的带着笑,穿了一身大红的骑射服,上面满是叮叮当当的银饰,整个人显得又活泼又精怪,是很可爱的小姑娘……
想起那天沾了大把眼泪的倒霉衣襟,熠星忍不住嘴角浮上笑容,"丹玛公主……"
……
…………
等罗耀阳从议事中暂时脱身,赶过来看熠星时,就看见他弟弟,和传言中的准弟媳在凉亭里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从璟王婚后幸福的角度来讲,似乎最后一丝担心的借口都不存在了。
*************小剧场*************
受,养成计划。
熠星:嘶……嘶……疼死我了……(惊恐)这是什么?
刘太医:玉势,确切地说,老臣是从掖庭坊淘来的……
熠星:该死!我知道是玉势,我是说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刘太医:王爷,这是寒玉所制,表面打磨得极其光滑,不会对肠壁造成损伤……大小适中不会撑开伤口,却可以避免皮肉相磨……含扩肛作用,可避免排泄造成伤口撕裂……从这里注入药物,当然不是春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一章大家的砖头与抗议,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竟然很有喜感……(怪不得这年头后妈多,让我都有点上瘾……玩笑哈,玩笑……)
嗯,一遍成文不足在所难免,原始稿嘛!所以在这里我再重申,这个文暂时禁转。因为我不想让人误会这玩艺还有同人文,默……
恩,还有章节未完我会在标题注明,反复更新是因为我又白字了……
鞠躬,谢谢。
拨云
——山路走多了,猎人也有撞到狐狸手里的一天
看到远处的罗耀阳,熠星找了个借口让侍卫带丹玛公主去参观御马,然后散退所有旁人,等罗耀阳一走近就开门见山,"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关于谍报。"
谍报,自古以来是历朝历代上不得台面,却从来不曾放松片刻的东西,为的就是知己知彼。大殷的谍报一向由熠星负责。
熠星手下掌管着大殷境内及周边诸族上百家商铺,这里面有单纯的生意,也有掩护在单纯生意里的行私,更深一层,还有在生意掩饰下的暗探耳目。
建州的上关邑是大殷的西防重镇,是大殷与周边藩属的交通枢纽,穆丹、月伯,甚至包括更远的霍尔邦的商贾都在此云集,也是熠星手下比较重要的一处情报站。距上关邑百里之外的建州营则与正对穆丹的雄关、与风霆镇防漠西的西北关成正三角形。
建州,是后方的最前沿,重要性不言而喻。
熠星早就有计划狩猎一完,就亲自跑一趟建州。战事在即,他需要那里收集来的各方情报都做到准确无误;他需要从建州到雄关的粮道畅通无堵——当然后面一点,会有杨澈督导,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他还没有成行,就几乎可以判定,上关邑的情报来源出了问题,虽然只是关于月伯的,但战事前的这种疏漏,致命,且不可原谅,必须尽快解决。
两人面对面坐在凉亭里,四下视野开阔,无人靠近。
要谈起这件事,就不能不从头说起四王子贺健……熠星深吸一口气,最后理理思路,"你知道,行刺风霆和我的人,就出自月伯的使节团,可能是大王子贺普的人,也可能是他的敌意被有心人利用了;三王子贺俄,后院起火,是个被人从头到脚耍弄到底的笨蛋;关于四王子贺健的消息,建州那边收集的太少,在月伯,他的势力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大得多。"
熠星看看沉默的罗耀阳,声音略低地继续说,"我怀疑我们的建州那出了点纰漏,很多事,我们要重新评估……如果你打算明年开春要出兵穆丹,我们得确保谍报的准确且详细,所以,我想,我最好立刻启程去一趟。"
起码,他们得防着月伯在大殷全力投入穆丹的战事中,在背后捅刀。若再加上霍尔邦,三路受敌,他可不希望他们的胜利来得如此艰难。
"不用,月伯的事,我已经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
"…………"
"不说话?"熠星略带玩笑,"是因为我这次的失误,所以,你决定给我免职了?"
罗耀阳视线落在熠星夹着木板、裹得好似馒头一样的脚踝上,"星,你需要养伤。"
"我需要养的是脚,不是脑子。"
"…………"
罗耀阳知道熠星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受辱,装作不知道,他的有些安排就不太好解释。以星的脾气,不会稀罕旁人越俎代庖,但这件事,他绝不袖手旁观。
罗耀阳略一思考,选择避重就轻,"星,月伯的使节近在咫尺,想要了解月伯的情况,从他们入手会更方便……"
罗耀阳的话还没说完,熠星就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使节在国与国的外交中,地位特别。扣押使节这种作法,绝不像罗耀阳这种……这种,呃,正人君子,或者更准确的叫'呆板'、'讲道义'的人,能使出来的手段。
当然,熠星从来自认小人,他早在那日满身是伤,还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时候,就暗地叫卫谋他们去抓人了。只不过礼部白日里就给他们发牒文放行,卫谋他们扑了空,连夜奔袭近百里也没追回来……
现在看来,不是对手棋高一着逃脱,而是早有人在半路撒网。
对于罗耀阳如此迅速又超乎常理的反应,熠星半晌吃惊,有些回不过神,好半天,才略带结巴,"那……他们,他们现在在哪?"
"京湘交接,距荆水七十里处,殷乾他们在审。"
"使节团全部?"
"……不,"罗耀阳微微顿了顿,"少了一个……"
"有人逃脱?"
"……没有。"
也就是说,贺健还没有与他手下汇合……决不能叫他顺利的回月伯!
"你的后续计划呢?"
"出使月伯……"罗耀阳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好了,剩下的都是琐碎。总之,情报的大问题,你暂时不用担心……建州的事……"
熠星却已经若有所思地打断他,"你派人出使,是为了交好,你想助三王子贺俄一臂之力是不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帮助让三王子贺俄尽快搞到王位;或者趁贺健回到月伯前,把月伯搅一锅粥;或者再不济,让贺健背上弑兄、手足相残的恶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想到这,熠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贺健来大殷搞这么一手。明明为王位,兄弟相残是王族司空见惯的事,但是身为局内人却绝没有哪个成事者愿意背上这个罪名。
想当年,三皇子被流放、贬为庶人,也是因为他'意欲行刺太子于未果',而罗耀阳,正牌太子,永远是正派的、无辜的、清白的——名声,对于坐不坐得稳那个位置,很重要。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下手,让贺健的'处心积虑'和'志在必得'在回到月伯前化为泡影……会让他的反击更有成就感。
熠星低头盘算了一下,向罗耀阳建议道,"嗯,可以派人直接出发!至于一些珍宝玩物,我会让人在惠州备齐的,这样还能省下不少时间。"
"…………"
相对罗耀阳的无言,熠星自顾自的继续说,"既然你行的是釜底抽薪之举,那……通往惠州,建州、绍岭关的西北路,想必你也全下令设关卡了吧!"
"…………"
"拖到京湘交接之地才动手抓人,你再等他们汇合……你知道逃脱的那个人是贺健。"
看着罗耀阳默然又难看的脸色,熠星心下微微叹气,果然,他都知道了。
两人对视沉默了半晌,熠星忽然悠悠开口,"我不太会表达感情,过度的小心翼翼,让我几乎不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但,有一个例外,我从不怀疑……这件事,你会自责,因为我在你心里很重要。"熠星抬眼看他,"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会对自己的错误负责;不告诉你,是因为对我来说,那什么都不是……"
"…………"
熠星认真地看着罗耀阳,"你很介意,你的弟弟被人上过……"
"星!"罗耀阳喝住他,"什么傻话!"
熠星看着罗耀阳,看着他的责备,他的心疼,他的怒火,还有别的不明情绪……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看了好久,才慢慢转开眼神,视线瞥向远方,"你说……丹玛会介意么?"
熠星的话,让罗耀阳呼在胸口的气,猛然一滞,闷得胸口,僵住。
刚刚在熠星扭头的一刹那,罗耀阳清楚地看到熠星脸上的犹豫,看到他暗暗捏着衣角……也许是太了解,熠星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做些小动作……
他,他从没想过,熠星能问出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想过塔朗的公主,竟然对熠星有这么大的影响,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
"呵呵……"熠星忽然笑起来,轻松中带着少许无奈,"从我摔下马的那次,我的形象,在她眼里就一落千丈了……不过幸好,来和亲的是丹玛……"
罗耀阳看着熠星笑得开心,胃上好像被打了一拳,嘴里渐渐泛起了生铁的咸腥。
为熠星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亲自主持他的大婚,然后立嫡,为他铺好后半生的路……让他的一切都平平坦坦,顺顺当当,这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
他希望,熠星,有个安稳又幸福的未来。他听说,那个姑娘被喻为塔朗明珠,所以,他没有拒绝塔朗部的求亲。
对于和亲,熠星没有排斥,他应该觉得放心;对于丹玛,熠星喜欢,他应该……觉得高兴……
罗耀阳几乎是在用内劲强压下胸口里传来的阵阵疼痛。
他觉得那儿空荡荡的,他觉得熠星的笑容,亮的有些刺眼。
不应该……
不对,全都……不对了。
看着罗耀阳离开,熠星轻轻张开握住衣角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他觉得疲累至极。
刚刚,他押了他人生中的最大的一次赌注。决定,比他过往做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冒险。但他义无反顾。
他们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本身还要多。
不为人知的情绪,甚至是不为自己所知的情绪,对方都可以察觉。有些事情,已经三番两次,有些情绪,在他们关系下是反常。他们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熠星握住他胸前,自小到大没离过身的那块玉,两年前,他曾跟他母亲说,
『如果我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全力争取……』
『如果他有一丝犹豫,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
…………
两天后,他们回到京城。
三天后,天显帝当朝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命令。
关于几位将军的调任,让所有人都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关于给卫海宁的指婚,再一次让人们对这位朝廷新贵的好运羡慕不已。
关于塔朗族来和亲的佳惜丹玛公主,则入宫被封为贵嫔。
依然单身的大殷璟王也依然是被众多朝臣不惜以自家千金为肉饵,努力引诱的狐狸。
而那只狐狸,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美得天天盯着猎人流口水。
*************小剧场*************
卫谋:老大,没抓到人,是我们不好,你要是实在憋得慌,你打我们出气也好。
卫尘:就是啊,老大你别天天笑成这个样子,我们心里没底……
熠星:没空理你们,我得进宫一趟……
卫尘:谋~~~你说……老大最近老进宫,他不会是……想跟公主幽会,想给皇上戴绿帽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R,你太油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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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becca~~~~,呼唤你,那日工作中惊鸿一瞥,本想今日细细看来,为什么我找不到你那几个小剧场了~~~你写到哪里去了?!(上面的R说的也是你。)
兄弟
——追求,追求,你不跑,我怎么追?
罗耀阳从一出生,他的人生几乎就已经被规划好了。
他的母亲是大殷的皇后,根据大殷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惯例,几乎在他刚满十二岁那年,就被加冠、立储。在未来等着他的,是天下最尊贵的地位,无上的权利,和最重的担子。
因为是皇子,人中龙凤,所以他的学识武功都要出类拔萃。
因为是太子,一言一行,所思所想,都要符合身份,不得偏差。
罗耀阳的生活,精准规范到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在罗熠星出生前,他的生活里没有意外。
罗熠星,他弟弟,是继他出生后六年来,宫里唯一的新生儿,简直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对于重视开枝散叶的皇家来说,任何皇子的降临,都是值得庆祝的喜事——虽然,人人都知道,每一位皇子也许都会是日后的血雨腥风的源头。
在皇家,没有兄弟,只有敌手或者盟友,这个道理,很小的时候罗耀阳就明白,没有人对他明说,但这是他生长环境下的生存法则,无需人说明。但是对于罗熠星,从第一眼,看到那个白白净净,嫩嫩软软,吃着手指头酣然入睡的小东西时,朦胧中甜甜的滋味让罗耀阳有些欣喜,有些明了,他,跟别人不一样。
再大一点,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叫哥哥,像个小尾巴一样在他身后跟进跟出,堂而皇之的占据的他的寝宫,他的一切……他从不在意星尿湿他的床,或者把他的寝宫弄的一团糟,他从不在意星咬疼他的手指,或者糟蹋了他辛苦写完的文章……那个是他弟弟,一奶同胞,在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最近的一个人,尽管这意味着星也是嫡子,皇储之位的最大威胁。
罗耀阳不知道,如果熠星不曾失踪,如果他们不曾分开,他对他的记忆还会不会永远停留在儿时最美好的瞬间,他们的关系现在还会不会是这样无拘亲昵。毕竟时间会变的,人心也会变,在这高高的围墙之内,无偿的信任、亲密,似乎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权力和欲望是很怕的东西,影响他们和他们周围的所有人,星从童年的懵懂蜕变后,他们会不会由最亲密的兄弟,变成最危险的敌人?想着熠星那双清澈含笑,泛着琥珀光泽的眸子,可能带着敌意的看着自己;想着他每一个微笑和计谋都用在他们的生死相搏上……这个假设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是这样,那曾经十七年生死未卜的惦念,未尝不是幸运。
幸运,他们如今依然……情深。
只是他们的情深,因为他们事隔多年的相识,变成了孽障。
罗耀阳看着蜷在暖榻上小憩的熠星,为什么他们要在陌生下重逢,为什么没有在相逢一始就知道真相?为什么他们偏偏……会变成这样?
自欺欺人,两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星,是他弟弟。
但周奕,是他的爱。
从与周奕相识之初,他们彼此较量过,算计过,争执过,到他机关算尽,攻心紧逼也要把那只小狐狸攻下心防绑到身边……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永远不是,一句血缘天性能掩盖的。
星和周奕,同一个人,不一样的身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却永远无法区别鲜明。
两年前,他以为他能,结果,他的'以为'不过是短短两年。
两年,甚至都已经算奇迹。
因为过去的两年,熠星忙着接手肩上的重担,忙着适应身为王爷所必须适应的一切,没有卫海宁,没有风霆,没有任何一位宗族闺秀……在星,或者是周奕的眼里,依然只有他,和他们的王国。
他为此感到满足,只是待一切都步入正轨,他曾经的借口,他努力维持的表象,一切一切便不存在了。
卫海宁异样的心思;熠星的暧昧……引发他胸中浊气和酸涩的情绪。
自己用娶妻的责任,打断卫海宁与熠星任何'不正常'的亲昵,然后又亲眼所见,熠星与丹玛'正常'的亲昵……
无法按捺心中的焦躁,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动,在回京前,利用几位一直想与璟王爷攀亲的大臣们的私心,挑上两个会察言观色的臣子,之后自然的,有关身份、血统、利益、国策……种种塔朗公主不适合做璟王正妃的理由,在朝上朝下取得共识。
罗耀阳知道,从来,自己都很清楚要的是什么,对前方的目标,从不犹豫,从不退缩。但这次他……不能,永远,也不能走出那一步。
人伦纲常,四个字,足以驳去所有执念,所有坚持,所有曾经的刻骨铭心。
再往前,等着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其实,路的两头,何去何从,已经很清楚了。
罗耀阳坐在榻沿,伸手摸了摸熠星的头发,引得熠星往他这边挪了挪,头枕在他的腿上,胳膊挂在他的腰上,继续睡得香甜。罗耀阳心里一阵紧缩,疼得他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曾经是他的星,他的小狐狸,他却已再没有资格守着他。总有一天,不是这次,未来也总会有那么一天,有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陪着他,一生。
也许,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会学会控制住这种不该有的感情,然后,等熠星哪天喜欢上一个女子,他会为他们主持大婚,然后真正的,彻底放手,让他去大殷任何一个富饶的地方去逍遥快乐,不再见面,再无交集。
星……
星…………
这就是老天爷不曾让我们反目成仇,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么?
"哥……"熠星朦胧开口,似乎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什么时候了……"
"未初,时候还早,再睡会吧!"熠星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平时差不多这时候就该醒了。不过,因为杨澈要提前去建州营,月末就启程,熠星自然要参与最后的部署;而出使月伯的使节也挑好了,熠星赶在这两天调拨物资,很多事情赶在一起,确实累了些,渴睡也是正常的。
"哦,"熠星模糊应了一句,翻了身,半趴在罗耀阳怀里。
"星,星……"罗耀阳见熠星不但奇怪而且肯定不会舒服的姿势,低头轻唤两声,看他没有反应后,小心的撑起他,想让他好好躺在暖榻上,岂料引来熠星一阵不满,他闭着眼皱着眉,咕哝两句后,硬生生的扒着他的衣服不放,不仅没退半步,甚至大半个身都压在他身上,头埋在他胸口。
熠星若睡不饱,转脸就变魔王,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形象。罗耀阳无声叹了口气,只好就势躺下,揽着熠星,让他的姿势好歹舒服点。感受着熠星暖暖的身体贴着自己,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淡淡薰衣草的香味……
一会儿就好,他不奢望,只一会儿就好……
罗耀阳仰头闭眼,没看到熠星埋在他胸口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 ***** ***** *****
*****借口公务繁忙,熠星一连两日都是与罗耀阳同在明翔殿处理事情,虽然有很大部分都是各忙各的,但有些事情,这样更便于沟通。
除了睡觉,可谓时时刻刻在一起。
睡觉,这是熠星现在正琢磨的问题。
"哥……"熠星原来不太喜欢这么叫,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明天想上早朝。"
"嗯?"罗耀阳一愣,熠星一向找各种理由不去的,如今却听到他亲口说要参加,顿时心中有些五味陈杂,是因为月伯……被贺建侮辱那件事么……罗耀阳攥紧书案下的手,好像这样心抽疼就不会那么厉害,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寻常,"好,你好歹也执掌兵马,最近朝中关于军营军饷的意见颇多,你也应该出席了。"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暂住在宫里?"比起璟王府,若说上朝,自然是从宫里直接去比较方便。好歹他还能多睡小片刻。
罗耀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璟维宫……你许久都没去住过了,待改日我命人好好收拾出来,今晚就在后殿凑合一宿吧。"
搞定!
"那我就打扰了。"熠星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
"不会。"罗耀阳随口应着,同时手中的笔重重的落下。
他并不是纵欲的男人,只不过,今晚,熠星如果睡在这里,那他……就一定要睡在别处。半月前的同床的窘迫他可以凭着自欺,安然渡过,但现在,他……不能保证。
熠星还没有偷乐多长时间,就明白了罗耀阳那句『不会』的意思——他翻了他庞大后宫的牌子。
熠星举着刚到手的情报,作仔细研究的样子,实际上,眼睛盯着不远处埋首批奏折的罗耀阳,今晚,他若会放任他去后宫跟某某妃滚床单,那自己一辈子没人爱,也是活该。
拖住他,至少有十八种方法,当然了,公事——绝对是最光明正大且有效的借口之一。
熠星又瞄了瞄手中的情报,公事上的暂且放心,让他更添了几分志在必得。现在,连老天都在帮他。
"哥,我有事情商量……"主意打定,熠星扬扬手里的情报,带着二分怒意,三分醋劲儿,再加上五分自信站起来,直奔东墙上挂的地图抬脚就走,全然忘了自己某只转动不灵活的脚,刚窜出一步,就在罗耀阳"小心"声中,撞倒桌角,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该死,谁要玩苦肉计了!
罗耀阳忙赶上来,一把把熠星抱起来,冲着广福吼,"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叫御医!"
于是,明翔殿,上上下下又忙起来了。
*************小剧场*************
刘太医(严肃):骨头又有错位的迹象,这一晚的加固静养很重要,不能有剧烈运动。
罗耀阳(严肃):嗯,朕知道了。
熠星:!!??
罗耀阳:今晚我们一起睡,免得你总是踹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出去玩了,所以慢了哈……
蚕食
——有足够多的时间,就'循序渐进';没有,就雷厉风行。
因为脚踝肿疼,熠星把受伤的脚一直伸在被子外面,避免拉扯重压,然后又借口冷,光明正大的与罗耀阳紧挨着,感受从一旁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度。
其实,熠星从来不曾把肢体上的距离当成问题,罗耀阳这个兄长,对他来说,是任予任求的,只要他随便一个借口都能有机会跟他'亲密接触',当然,要霸王硬上弓也不是没机会。但,他想要的是感情,他要的是他观念上的转变,而后一点,对熠星来说,难度就好比训练一只猪爬树。
尤其,不能操之过急,防着万一哪天罗耀阳钻入牛角尖,真的一狠心把自己给论斤卖了,皇帝说话叫金口玉言,到时他哭都来不及。
"哥,你睡了么?"
"没有。"
熠星身上沐浴后淡淡的花草香,一直萦绕罗耀阳的口鼻,躺在那儿能清楚地感觉的到熠星体温,呼吸,和贴在他身上的滑腻皮肤,罗耀阳每一根汗毛都是清醒的。
"嗯……丹玛,她还好吧。"
"……"罗耀阳沉默了一下,"星,她现在是后宫嫔妃,有些话,不合时宜。"
熠星默了半晌,才轻轻应声,"哦。我知道了。"
"我……,你以后还会给我指婚么?"
"……,如果你有喜欢的。"这次连熠星都听出那声音里的紧巴,只听罗耀阳清咳了一下,"看上了哪家千金?可以跟我说。"
"……"
随着熠星沉默的时间加长,罗耀阳的心就跳得越缓,血液好像凝固住了,四肢似乎都开始有些麻木,开口想解释,却发现连舌头也有些僵硬,"星,丹玛她……她只是部落公主,地位,甚至连大殷的郡主都算不上,她配……配不上你的。"
"丹玛人很热情、很直率,跟这样的人相处,不会很累。"熠星的语气很轻,但却在句句反驳罗耀阳,"其实,感情这种事很难用什么东西衡量。地位这种东西,一世浮名,而妻子,只要……合得来……就好。"
罗耀阳想要说话,可是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喉咙干得有些隐隐作痛。
"我喜欢丹玛么?我不知道。大概是孤单太久,皇城这个地方又这么大、这么空旷,甚至有些死寂……我就是想找个有足够热情的人陪着我,不离不弃……就行。"熠星躺在那儿,过了半晌,幽幽开口,"过往的,那些名门淑女……端庄却沉闷,她们早就被家族教育成一种联姻的工具,太市侩,太深沉,背后的势力更是难缠,我不想把家变得像朝堂上一样。家,就像个避风港,里面有个会真心对我的人,只对我本人,而不是看上我背后那些闪闪光环。"
"呵……"熠星苦笑了一下,"在我现在的位置上,想得到这样的真心,真是太奢侈了,几乎就是妄想。就应该像你那样,摆明车马,大家各取所需的好……"熠星把头撇向另一边,轻声喃喃,"但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他的声音低沉中夹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听得罗耀阳心都拧起来,疼得厉害,手里情不自禁攥紧的棉被,好像能在他的力量下化成片片破絮。
熠星平复了一会儿,再开口,没了刚刚复杂的情绪,"我不想你逼着我成亲,现在的家,虽然空旷,但还算温馨,我不想忽然间有个……"
"不会。"罗耀阳打断他,语气铿锵。若说他曾经是有那么一个想法,也在刚刚的心疼中把这个想法变成了决定,"再也不会有指婚。星,你可以挑任何,任何……你喜欢的人,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我……我会为你们正名。在这件事上……你可以自己做主。"
"……"熠星转过来,仰面躺着,"这样……你会难为的,毕竟,朝堂是个讲究'平衡'的地方。"
处于这种平衡之内的人,有很多事身不由己。算算看,凡京城三品以上的重要官员,哪家的嫁娶不是背后的利益驱使?
"星,我是你哥……"
所以,再困难的事,都会替你顶着。
"……我也是大殷的皇帝……"
所以,君无戏言,即使是他自己,亦要强忍不舍,不得反悔。
"……天下,再没人能强迫你。"
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那就好!
熠星侧过身子,面向罗耀阳,同时把脸埋在对方的肩窝里,"谢谢。"
这是你亲口应下的,不会再随便塞个人给我。你的承诺,你要记住。
因为我喜欢的人,我已经就找到了。
他有点冷,有点呆,有点难搞定,不过……
接招吧,我亲爱的哥哥。
……
罗耀阳感受着熠星吐在他耳边的阵阵热气,暖暖痒痒的好似撩拨一般,加上整个人几近赤裸地趴在他怀里,难免让他有些躁动,推又不敢推,熠星睡着了,受伤的脚压在他身上,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拉扯到患处。罗耀阳试过两次,看到每次熠星都禁不住在梦中皱眉,也只好忍下来,用静心诀吐纳凝神,几乎临近天亮,才合了一会儿眼。岂料刚眯了一会儿,就被一阵扭蹭弄醒了,睁眼,对上一双有些吃惊又尴尬的眸子,熠星脸上带着些红晕,然后罗耀阳明显的感觉到有个温度略高,又硬硬的东西正抵着自己的小腹。
正想入非非,并且正琢磨着该如何三步走攻破堡垒的熠星,被抓了个现行,尴尬在所难免。
"呃,吵到你了?"熠星低下头借着裹被子的当口,快速调节了一下,"没事,清晨……总会这样……"
"……"
"……"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工夫,熠星开口,好比直接扔下重磅炸弹,"哥,你……帮我……"
用手,帮熠星疏解欲望,罗耀阳觉得简直就是鬼使神差。
那处,即使只是用手,也能感觉到它细致漂亮的样子,把分身握在手里,感觉里面跳动的活力与熠星羞臊到沉默的外表截然相反,就像他这个人,心骨强,身子却总是医药不断,时时调理。
挨得太近,能清楚地感觉到熠星情动时身体的颤抖,脸颊上,红晕迅速扩散,蔓延到颈项,消失在锦被的遮挡下,喉咙里的轻吟低喘,明显在压抑着,却只给人'欲语还休'之感。
罗耀阳觉得自己是在玩火,熠星的每一点反应都在挑弄着他薄弱的自制力。
手中的分身,像丝缎一样光滑细腻,星动情的反应,就在他的指掌间控制,手似乎已经再不受他的控制,但自己每动一下,都是往悬崖边更近一步,明知危险,明知万劫不复,却总会为下一瞬没有粉身碎骨而庆幸,然后继续挑战着让他无法放手又胆战心惊的'下一瞬'……暗自希望这条通往悬崖的路,无止无尽。
但熠星毕竟情场生嫩,经不起如此刺激,不过十几回合便忍不住泄了身。
匆匆把熠星收拾妥当,罗耀阳翻身下榻,比起熠星清晨时分欲望的自然苏醒,他自己此时难以控制的情欲,才更显得龌龊与狼狈。
借口练功,罗耀阳几乎是头也没回的逃开情色旖旎的寝殿。
得了罗耀阳的亲手相慰,熠星自然乐得像偷吃的狐狸,早上意外的小插曲,在熠星几经思考后决定日后要'发扬光大',不过这件事不用急,昨晚得了'免死金牌',未来,他有大半辈子的功夫跟罗耀阳慢慢耗。眼下,重要的,当然还是正事。
那事过后,他又睡了一会儿,早朝肯定是错过了。不过,下午在东暖阁罗耀阳会召集众将领讨论调配适宜,他的那些想法只要在这个小会上做讨论就好。
但讨论归讨论,他可没打算让自己的提议被质疑否决,先拉选票。
熠星借用明翔殿的书房,约了风霆。
"大哥!"
"小熠,嗯?你这……不是说脚已经没事了么?"
"昨天又被磕到了。"熠星在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瘸的挪过来,"不说那些,我有事商量,昨天收到些好东西……"
熠星指着他放在地图上的小标,"收集了大半年,昨天终于有消息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匪窝,就在建州、惠州西北路这一带,全都是准确的位置,可反抗的人数大约在两千七至三千五之间。"
听熠星说得这么详细,风霆皱皱眉,"你想派人剿匪?"
"以战代练,不好么?"
风霆是经过战场历练的将军,不待熠星明说,自然明了其中用意。
训练,再怎样严苛,也永远不及战场上厮杀给人以巨大的震慑,真刀真枪,以命搏命,不只是战斗技能的考验,更是心志的检验。他手下的兵,这些年跟着他时时出战试刀,虽无大战,但也算在战火中磨过了。
至于属后备的建州营……没经历过,也机会经历,待日后调配入前线作战,初上战场头一遭,战力肯定要有些影响,但是这没有办法的事情,任何人都要经历这第一关,不过,好在……"你不是安排过他们作实战演练了么?"
实战演练,是熠星的主意,早在去年春夏之际就开始了。
人为地把士兵分成几派,模仿战争的场面,让他们在这种几近真实的情况下,感受战争,练出锐气,塑造荣誉——成果,虽然只有两次,但绝大数武将们心里都有数,这已经是锻炼士兵心志的最好方法了。当然,代价大了点,每场万人演练下来,都要有伤者上百和近百万两白银的花销。
"不一样的……再真实的演练,还是演练。再说,今年春夏交接,皇兄已经搜刮我一遍了,来年的花销更是无底洞,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给建州营再作战前演练?我打算让杨澈去剿匪。"没有银子一说是熠星夸张,不过他确实像借此一箭四、五、六雕。
"小熠……"风霆微蹙着眉头,"剿匪……得不偿失,要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建州一带地处大殷和周边部族的中枢,商贾云集,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随之闻名的是那一带收钱买路的山匪,也是出名的彪悍,在那儿横行并生存下来的匪徒自然个个是兵强马壮,杀人如麻。若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亡命徒上来的狠劲,恐怕比战场上的两军对峙更危险。人数再多,最后也是近身相搏,若单纯只为练兵,这样的风险太大。
之前,熠星一手主导的实战演练,已经是闻所未闻,在风霆看来,新兵的战前历练已经比他们的前辈超出太多,不需要在无谓的情况下,让士兵们再冒自伤的风险。
他们两人立场不同,熠星只是把一个军队看成个整体,是一把可以任他指挥的刀,为求锋利,他不介意磨掉多少边料,只要获得最大的胜机;风霆在军营生活得久,他眼里的军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战场上,自有轻重,但战场之外,他不忍心让士兵再多伤亡。
看到了风霆的态度,熠星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忽略了些什么,他低头想了想,"我……没想让他们一开始就拿着刀冲上去互砍。只是……他们需要面对死亡。"而这种经历决称不上愉快。
"建州境内,到雄关,方圆五百里,把流寇山匪一网打尽,也是为明年粮道清路。"
"派杨澈去剿匪,对手够强但人数不多,既能练兵,造成的伤亡也应该有限,再说,在后方真实感受生死,伤了也比较容易获得救治,总比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好。"
"山匪肃清之后也便于建州长治久安。"
而且秋收刚过,匪徒老巢定然有些油水,他不求他们大小通吃,最不济,也能给士兵们晚上加俩菜吧,干得漂亮的话还能攒出一部分给明年的军费开支,当然这最后一点,熠星自己心里有数,就不跟风霆说了。
熠星给风霆分析完,看着对方皱眉沉思的脸,静心等待。
风霆若同意,那军方反对的声音就不多了。接下来还有地方官府的问题,建州山匪横行多年,他就不信这里面没有官场上的人庇佑。练兵的事本来简单,但涉及的人一多,涉及的关系、利益一多,也不会再简单。各有各自的算盘,缴不缴匪也有上百个冠冕堂皇的解说理由,而熠星没有时间听这些争执,他就要在这个当口,力推这个计划,除了上面的原因,也顺便正把建州、惠州,雄关、绍岭关……通向月伯的整个西北路,打成铁板一块——让某人,有来无回,眼睁睁地看着月伯内乱,王位易主。
风霆考虑了半晌,最终表示支持熠星,"听说杨澈训练神弩营有一手,也叫我看看眼界吧。"
"太好了!"熠星猛然起身,又忘了脚伤,忙一把揽住风霆的腰扶稳,刚想自嘲的说笑两句,便看见刚转身入房门,脸带愕然的罗耀阳。
哦!这误会太狗血了吧。
*************小剧场*************
广福的醒悟
广福:皇上……今一大早,沐浴……
皇上……昨晚是跟王爷一起睡的……
王爷……早上,笑得让人后脊梁阵阵发凉……
广福想起来以前,在太子府,王爷还不是王爷,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那两人情意暧昧的点点滴滴。
广福回忆,了悟,然后,惊骇了……
乱了,这真是,真是大——逆——不——道——!
自古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从哪点说,王爷都该是被'压'的那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够多了吧,够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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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经过k-ey地提醒,扣题多了吧!
计划
——爱是个无法估量的砝码,它在哪一边,天枰就向哪边倾斜。
风霆不知个中内情,照常行礼,照常告退,留下心里百味的两个人。
熠星觉得脸皮有些发烫,不为刚才的事,而是早上罗耀阳给他做的……那个。当时他只想着如何让罗耀阳对边缘化的亲昵习以为常,进而攻破心防。目标一定,行动便是一往无前。不过,再怎么坚决,也挡不住之后见面应该有的羞臊。
"咳,我刚刚……又忘了脚伤……"
罗耀阳的失态几乎是转瞬即逝,只是开口时声音的沙哑似乎流露出一些情绪,"消息……咳嗯,是想告诉你,月伯的使节团的事,殷离他们已经处理妥当了。"
听闻'月伯使节',熠星从满脑子的杂事上立刻回神,'处理妥当'的意思是……
"详细的……议事过后,你等殷离回禀吧,护国公和几位将军已经在等了。"
"哦,我马上就来!"熠星收拾起地图,默默地跟在罗耀阳身后,慢慢往东暖阁走。看着眼前的背影,熠星心里忽然有些杂乱。
刚刚那容易让人误会的一幕,若是以往,罗耀阳定然又转弯抹角的数落他的'行为礼仪',可叹自己以前反应迟钝,但如今,罗耀阳却一反常态的沉寂,让熠星隐约觉得前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通坦。
而月伯的消息……他不想否认,确实让他回想起曾经很不愉快的过往。
贺健……
熠星走到东暖阁,跟诸位将军们寒暄……他一定要亲自,彻底,解决这件事。
熠星关于以战代练的提议,因为有风霆的支持,大致走向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对于出兵穆丹,同时安抚霍尔邦和月伯的大致战略也了然于心,只是有一点小意外——曾经袭击他和风霆的刺客,被罗耀阳扣在了穆丹使节的头上,为的四个字——出师有名。反正这件事,在秋狩中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而知道真相的有限几人,谁也不会说出去。
至于更细节的一些问题,哪里易攻,哪里易守,是上山还是跨河,谁主攻,谁主守……就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将们的专长。
对战争,熠星的知识范围还仅限于理论,毫无实战经验。他的重心自然放在后防调配上,会议才过半,便笑言自己是个'安逸'王爷,起身告退。
熠星出了东暖阁的门,便去见殷离一行人。
贺健本人,他们没有抓到。在殷离他们好不容易问出贺健与他的部下回合的地点日期时,已经比计划整整迟了大半日,别说半日,就是两个时辰,也足够让人心生怀疑。熠星毫不意外,若贺健没有这点警觉性,也不敢孤身深入大殷腹地。
至于贺健在月伯的情况,绝不像熠星得到的情报所述的那样,建州,熠星私下决定,恐怕必须近日内亲自跑一趟了。
贺健因为幼年丧母,娘舅家最大的也不过是个军队里当千总的小官,是个没什么实力争王位的王子,不过,他有个很好的老师,帮他谋划到封地,迁居边邑。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三年下来封地内,人人可得温饱,五年的工夫,贺健手头上便有大量金银,可以帮着他娘舅在军队里一路高升。而贺健本人大概有些过人之处,收罗一些能人志士为己用,又分别派人混进其余四位王子的府里。
储位,就像个肉骨头,一直在贺普,贺真,贺俄和贺平中逗弄着,让他们暗中较劲儿,而贺健埋伏进的几批人,则在离间和反间中,在各自的府上不断高升,像贺德康便是潜伏在三王子府里的其中一员。
贺健用这种隔山观虎斗的方法,先后除掉了贺平和贺真,剩下大王子和三王子斗得如火如荼的当口,却再不能等下去了,因为他们的爹,时日无多,再不出击,便等于为他人做嫁。正好,有了出使大殷的机会。
利用贺俄对大殷的亲近,暗中把贺德康推到了正使的位置,同时劝说贺普同意,因为这是个深入大殷腹地刺杀'大殷战擎'风霆将军的大好计划。只是,贺普大概万万没想到,他跟贺俄都是某人的棋子,而他们各自的如意算盘,最终都是作茧自缚。
而贺健,可以最终铲除对手,避免了自己的弑兄夺嫡的坏名声,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他的漠西霸主。
这,就是殷离他们审问出来的大致情况。可以说,贺普和贺俄,已经被捏在贺健的手心里,贺健只是在苦恼为他们的死,找到最合适的借口。
熠星仰头,不太愿意回想起贺健曾对他做出的那事。
若不曾被拆穿身份,对方自然可以借口一个粗人被色迷心窍,一时糊涂对王爷做下不敬之事,到时候任杀任剐,不过死上个把替死鬼,割上十几个城池……却间接的可以让大殷彻底与贺俄决裂。毕竟这种事,一般来说,顾全颜面远比惩治凶手更重要。大概,在贺健看来,参与的人恐怕连医者都会被灭口,熠星绝对是吃个哑巴亏。
愤恨、羞辱、却永远不能拿来当开战的借口,尤其在他们一行使节,表面功夫做到如此尽善尽美,两邦永世和平的样子。
是,贺健这个人,胆大机智,他夺位的计划很完美,也很恶毒,王位于他可能是唾手可得,但这并不能解释,他在被拆穿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决定做出那种事。毕竟,多一个朋友,尽管只是利益上的,也总比多个敌人要强。
除非,他压根儿就没想得到任何缓冲……
半眯的眼腾然睁大,熠星坐直,愣了一会神,然后转向殷离,"他们提起贺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语气?不屑,愤恨还是平实……"
熠星还没问完,只看殷离那一脸表情,就明白了。
一直以来,是他们太主观了。仗着自己身为中原大国,兵强马壮,雄霸天下,太多的依属,太多的奉承,习惯了人人都会臣服,也以为人人都该臣服。所以,理所当然地认可了三王子的亲善。却忘了他们的王,曾经是漠西枭雄,他的霸气和传奇,给他的族人带来了骄傲又不屈的灵魂。能顶天立地,又有谁愿意仰人鼻息下生存?易地而处,若自己有个兄弟,如贺俄的这样,匍匐在他人裤角下献媚,这跟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便是死个十七八次,也不可惜。
怪不得,怪不得……熠星又仰起头,看着外面凋零的海棠花。
贺健如此不留一丝余地,要战便战,一决生死——有大漠人宁折不弯的气节。
但是,三王子贺俄能在月伯有今天的位置,说明,在月伯,对大殷有奴性的人恐怕还不少,从另一个层面也解释了为什么贺健会这样决绝,不留余地。对他来说,月伯,正值内忧外患!
贺健……没杀自己,大概也只是在时间上想做个缓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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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熠星跟即将出使月伯的使臣谈完之后,天色已晚,正碰到也刚刚与将军们散会的罗耀阳。两人都是一脸疲色。
"你知道殷离他们的审问结果了?" 熠星吃饭,从来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嗯。"
"出使的事,我又重新布置了,我怕月伯的敌意比我们一直以来估计的要深。"
"嗯,风霆那边,我已经要他密切注意了。" 风霆驻守的西北,与月伯最近。罗耀阳想了想,"建州营那里,明年,要做支援两线战事的准备。"
虽然他们尽可能的阻止贺健回国,尽快的帮助贺俄能顺利登位,但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若是其中一环出了纰漏,他们明年就要有两线同时开战的准备。
"我正想与你说这事,"熠星用软巾抹了抹嘴,"我想去趟建州。"
看到罗耀阳抬头看他,熠星又加了句,"尽快。"
罗耀阳似乎有些愣住,好一会才生硬的开口,"不行!"
"……"
"你脚伤还没好。"
"……"
"情报的问题,我已经派人去了。"
"……"
"太危险,建州龙蛇混杂,山匪……"罗耀阳说不下去了,他知道那些理由,在坚持下都不会成为理由。他知道熠星为什么要去建州,他也知道,熠星去建州,从大局上说,会有最好的效果。
但他不能,他不能让他的星,再一次犯险,他不能让他有任何受到一丁点伤害的可能。建州,在半月前,还是一个通商热闹,不曾设防的地方。他无法保证,有多少隐藏在商人面孔下的月伯探子正在那里潜伏着。他也不能保证,贺健还有没有更危险的毒药,等着对付他的星。
"哥,你不让我去也行,除非你能狠心的把我软禁在宫里,你能么?"熠星望进他的眼睛,幽幽的摇摇头,"不,你不能。"
"星…………"
"哦,好了!"熠星挪到罗耀阳身边,"你可以骂我恃宠而骄……"熠星接下来话,让罗耀阳的心差点跳出来。"因为你爱我,所以在争论中,你永远都扭不过……"
看着罗耀阳脸上的表情愕然,狼狈,犹豫,僵直……几经变化而后有决绝之迹,熠星觉得敲打的效果差不多了,再久未免弄巧成拙,才大喘气的接下去,"……呵呵,你就我这么一个亲弟,你不宠我,宠谁?"
"星……"罗耀阳似乎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再没法坚持。
借口谈建州一行的事,熠星成功把罗耀阳拖住,他没去已经收拾妥当的璟维宫,然后在他'你弟弟脚伤成这样也要日思夜想为国为民殚精竭力冒着生命危险去建州,你好意思在这个当口还想着去与后宫美女滚床单么你'的眼神下,罗耀阳自然要留下来,再一次体会彻夜无眠的煎熬。
罗耀阳躺在榻上,暗自盘算着熠星出行安全,随行人员,落脚点……只感觉到熠星欺身过来,"在想什么?"
"星,这件事,派别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把我大殷的官员想得那么无能。"
"不,不行!" 黑暗中,罗耀阳只能看到熠星的眼,明亮且坚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建州么?"只听熠星的声音里有股叹息,"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不能让那件事恶心我一辈子,必须,亲自解决。"
***** ***** ***** ***** *****
熠星早就打听过了,被指给海宁的那个龚三小姐,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名门千金,个性温和,才艺就算不是出类拔萃,也算小有名气,是个好姑娘。但是,再好,也是旁人强加给海宁的,而这个强加,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原因。
后来秋狩又碰到那么多事,海宁没有来看他,熠星自己也多少有些回避,逃避到了现在,却终要有面对的一天。
海宁瘦了,眉宇间带着严肃,眼神也锐利很多,也许,海宁的眼神一直很犀利,只不过,那种眼神他从来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
没等熠星开口,海宁倒是开门见山,"听说你要出门,建州?"
"啊,是啊。" 熠星一顿,随即应道。反正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到卫谋他们的耳朵里,在海宁这里就肯定是公开的秘密,
"你打算带上他们十二个一起去?"
"海宁,如果你舍不得……"
"什么话!他们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当然希望能有机会施展所长,出人头地。你早应该如此,他们几个总窝在我这里,一身本事都浪费了,平白的倒成了小厮护院……出门的事都安排好了么?"
看着海宁这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熠星一开始心里的忐忑也渐渐平复下来。其实,海宁若怨,若恨也都正常,毕竟,这种被人操纵命运的感觉,确实不容易接受。按说现在海宁的正常,倒像反常,不过……唉!
就算他自欺欺人好了,对海宁,他从不想伤害,也从不想辜负,但感情不是其他,不由控制,不由等值交换,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他自己也算个生手。对着罗耀阳横冲直撞,一往无前,因为罗耀阳就像个片城墙,反正最终就是要攻下他,所以能撞破一角是一角。
但是对着海宁,就像捧着一株珍贵的兰草,他是个蹩脚的花匠,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才能让他健康一直生长。
只能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熠星的心,刚放下,就听海宁在一旁轻声道,"你以前说……除了那一件,能答应我任何要求……"
熠星呆呆地望着海宁,看着他微红着脸,但异常坚定的开口,"我要跟你一起去建州。"
*************小剧场************
卫尘:噢~~~终于有机会出京了,总闷在京城真没意思,阿牛他们随着先生都去过那么多地方呢!哎,你怎么好像不高兴,想什么呢?
卫谋:我在想……以老大闯祸的本事,咱们要不要先跟杨澈打声招呼。
卫尘:……
卫谋:唉,算了,折腾我们几个就行了,没必要再搭上个建州营。
卫尘:|||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祝大家儿童节快乐的,结果昨天赶完了,发现上不来鸟~~~~~
任务
——死亡,并不是惩罚的唯一手段
罗耀阳看着案上的诏令,手上的行玺迟迟没有印下去。他忽然无声的自嘲笑笑,自己怎的变得如此婆妈,有些事情,不能便是不能,放手就要放得彻底,如此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其实,一开始,就是他强求……绕了如此大的圈子,还累得星苦恼许久。
一切,早该如此。
罗耀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所有情绪,皇帝行玺,重重的印在上面。
卫海宁,皇上亲自任命的钦差大臣,代天巡狩,在整个朝堂,是个红得发紫的人,让人羡慕不已,各种内情,道听途说传得沸沸扬扬。海宁却心里明白这个钦差之位是怎么来的。
手持大宝的那位天子,恐怕对自己这种以情徇私的人很不齿吧,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上了马车,看见堂堂的璟王爷正蹲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你这是干什么……"
"啊,钦差大人来了,来,上座!"熠星一脸谄媚的笑,马屁精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
海宁狠瞪了他一眼,同时拉他一起坐到软榻上。
他们这一趟,海宁固然是钦差,但也是幌子,除了保证杨澈的建州营剿匪时地方官府的配合,也是掩护熠星一行人,在建州、惠州的行动。
一行人马一路前行,曾经鼎沸的人声喧嚣渐渐被脚下的辘辘声掩盖过去,海宁看着旁边神情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罗熠星,只见他一身青绫素雅,没有佩刀金袋也不见表示身分的头冠配饰,却依然难掩威仪。曾经的他是个浪子,是个奸商,整个人透着漫不经心的油滑,可如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雕琢出了一样——贵气逼人。
"周奕。"
"嗯?"
"周奕。"
"嗯?"
"周奕……"
"干嘛?跟招魂似的。"
海宁把头轻轻靠在车壁上,"没事……只是太久没有叫这个名字,现在叫起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坐在这样普通的一个马车里,听着外面那几个徒弟吵吵嚷嚷,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熠星学着海宁的样子,也把头靠在车壁上,转脸看他,"说实在的,我老早就看那狗屁王爷不顺眼了,'罗熠星'也是窝囊种,从现在起,我,周奕,又活过来了。"
熠星拉扯出一个笑容,痞性十足。
做回那个肆意妄为,没有任何约束的周奕,除去权势外衣,用一份真心真情去帮助卫海宁圆梦的那个周奕。
……
…………
周奕半躺在小院的宽敞之处,透着枯色的叶子望着天空,任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休闲的就好像在自家后院的午睡,还哪有半分出门办差,急三火四的样子。
另有一个人从房舍里踱步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舒服么?"
"嗯,舒服。"
"我们出门是来晒太阳的?"
"别煞风景,看,日头多好,金色一缕缕的,像不像根根金条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周奕……"
"海宁,坐,我给你讲个故事。"
海宁听着周奕带着点讨好的妥协语气,再难以维持板着的面孔。
周奕此刻就像曾经每次对他要耍小花招时那典型的谄媚,一样松垮发髻,配上没一丝正形的散漫,这才出了京城两天,距周奕说他要做回周奕才两天,光阴便仿佛飞速倒流。周奕现在这个样子,让海宁恍惚的觉得他们在京城重逢的仨月就像是一场浑沌的梦,现在梦醒了,他们依然过着往日再正常不过的日子。
"一对父母,和他们两个儿子的故事,要听么?"
"好吧。"用脚趾想都知道周奕要说的这四个人是谁。
"这个父亲,是一族之长,他自小就有个愿望,想把曾曾祖辈就从家族分出去的几房再拉回来。最后他成功了,只是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那个母亲,操持着整个家族的柴米油盐,在某种程度上,她是父亲最坚贞的伙伴,最强大的支持。"
"他们有两个儿子,那个大的,理所应当的要继承家业,那个小的,母亲则把操持家族的柴米油盐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父亲用了一生的精力维系了这个大家族,艰辛,也怕日后叔伯们欺他儿子年幼经验浅,所以在父亲还是当家家主,手握大权的时候,他用心的教他大儿子,给他机会去经历、体会和历练的时间,他就站在他儿子的背后,指导他,看着他,慢慢把他培养成一个能服众的下一任族长,无人敢反。"
"但是那个小儿子,没有那么幸运。他离家多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慢慢适应,在他哥哥成为一族之长之后,就这样仓促的接下母亲留给他的所有帐簿和钱两,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东家换了少主子,人心不平、不稳、不服……在所难免,那个小儿子却只能硬撑着,为了责任,也为了信任。"
…………
海宁许久叹了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虽然冷酷市侩,却是不变的真理。"那小儿子想怎么办呢?"
"就像他父亲说的,这是他必须担的,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必须要做得好,必须。"
周奕讲完故事,话题一转,"海宁,我们以后走水路,再往西,一进入青州山就多了,水路快,也舒服些,也免得你这个钦差大人总被地方官员骚扰。"
周奕话题转得突然,海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在等船?你昨晚问郝掌柜,就是安排船的事?"
不怪海宁有些吃惊,有河的地方,不见得一定有码头,有码头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大船。好比这种小镇,处于荆水支流,不是要塞,也不是大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乘水路唯一的工具只是渔家用来捕鱼糊口的筏子,他们一行十多口人,加上周奕这个天生奢侈的,要乘船就肯定要从外调拨才行,只是一天的功夫怎么能弄到船?
他们本来计划是到了玉平才换水路,这个决定似乎挺突然。
"算是给他们出个题目。我接手这一切已经两年了,秋后算账——就是我此次出行的目的。"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去适应,观察,评估,判断……两年的工夫足够周奕看清一些人,摸清一些事,如今正是一举清算的时刻。
有些人,周奕看好,有些人,则一定要摒弃。但无论提拔还是免职都要有理有据,有名有实,这个借口自然就由周奕来制造,权当一次测试,一次考验。
了解到周奕的决心,海宁想的却是另外一方面。他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开口,"周奕,那故事中……柴米油盐虽然杂碎,却也是联系到彼此身家性命的大事,弟弟太过能干……不会招人猜疑么?其实,这些本是那母亲辅佐夫君的操劳,夫妻之间同舟共济,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那母亲把这等活计传给了小儿子,似乎,不妥。"
海宁当然了解周奕的为人脾气,也知道周奕这个王爷有多受皇上的器重和信任,只是,权力这东西……他就是想提醒一下周奕,有些事若处理的太过有声有色,难保庙堂上的那人日后不会……心生芥蒂。
周奕当时接手接得匆忙,罗耀阳一登上皇位,他们那位美丽的娘亲几乎是理所应当的把手头一摊事扔给他,然后携夫出门逍遥。周奕从未细想,此刻听到海宁的分析,或者说是担心,忽然间让他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事。
他母亲似乎从没担心过他与罗耀阳之间的信任问题。
当然,他跟她坦白过,她了解他的心思,但是她为什么敢这样笃定罗耀阳?
他们兄弟重逢不过短短时日,需要磨合融洽的地方很多,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笃定他们会信任彼此,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儿时的亲密无间?以及他曾经作为太子幕僚身份的默契?
感情维系信任,手足情深,这四个字,似乎在权力面前的效力,远远不够……
思索中,对母亲动机的几分猜测,几分了然,让周奕忍不住露出笑容,哦,他亲爱的娘亲。罗耀阳总是'小狐狸','小狐狸'的叫着自己,殊不知,比起他们的母亲大人,他这点道行差远了。
周奕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笑得异常畅快。
最后周奕对着等待回答的海宁耸耸肩,"没办法吧,大概担子太重,旁人挑不起来。"他找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的同时,也不忘了狠狠的吹嘘自己一下。
一直到日落时分,下面的人来通报,说船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便可以启程。
听闻到这个消息,海宁高挑眉带着吃惊,而周奕的神色则略带得意。
等第二天上了船,海宁的眉心拧成个疙瘩,周奕却一脸兴致昂然。
************第二更的分界线*************
这船不小,起码除了他们一行十几人,和数量更多的船伙计,底舱还有很大的空间用来装货,但也不能说很大,在支流的小河道里没有搁浅,在内河运输的主道上,这种船大概可以算个中型吧。
海宁和周奕靠在船舷边,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两岸不变的萧瑟秋景,海宁搓着指尖,研究着刚刚自己从甲板缝隙里捏起一小撮白色晶体。
"是盐。"海宁舔舔咸咸的指尖,"这是运私盐的船。"海宁没有说出更直白的两个字——匪类。
"这不是很好么?"周奕耸耸肩,"应该恭喜我们又进入了一个不曾涉足的世界。"
"你想干嘛,当侠士?"海宁眼里凌厉的精光一闪,几乎是咬着牙低斥,"那么多捕快、赏金猎人,用不着你堂堂一个王爷亲自出马。"
"想什么呢?"周奕斜眼瞥他,"我要忙的事多了,哪有功夫……"
海宁正奇怪为什么周奕突然停下来,只见一小伙计从船舱那边跑过来,"两位爷,我们家掌柜的有请。"
船虽不小,但隔间有限,大多是通铺,就连分给周奕他们的那两间也不例外,唯一算小房间的大概就是这个万掌柜的舱室了。朴素的木板墙,床榻桌椅都很简陋,配上容貌同样粗糙的主人,倒不突兀。
"……我跟郝老板也算老相识了,你是他妻弟,送你们一程到建州,朋友义气,应该的。只是,这一路上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们自己小心点。"正说着,万掌柜把注意力从周奕那儿转到海宁身上,又把视线从海宁的脸上转移到他刚刚捡起盐粒的右手上,徘徊许久,让话外的意思,变得直白。
"看在郝老板的面子上,你们是客,但主人家还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另外扫地茶水的活我们有人干,不需要你们地上捡金子,望见谅了。"
这个万掌柜,不像老板,倒像镖头,脸上的肉横,话也横。先礼后兵的套路被他表述得个不伦不类,不过大体意思倒是说明白了。
周奕前跨半步,表明自己是家长,并且把海宁挡在身后,"万掌柜客气了,水路上的事,我们兄弟都是门外汉,这一路上还得指望您照顾指点。我们举止上有什么不得体的,您只管明说。您能让我们搭船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不敢再添麻烦。"
说话间,周奕从袖子里掏出一小锭银子,走前一步,双手放在席上的小几上,"容我们叨扰,是万掌柜的义气,但我们给您添麻烦确实心里不安,这点不算船资,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哦,客气。" 万掌柜理所当然的收了那足抵船资的'茶水费',面对周奕的礼貌和恭敬,他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其它要说的,"没事了,两位没事就在船舱里歇着吧。"没多废话,挥挥手让人'送'周奕和卫海宁出门了。
等两人回到自己的船舱,海宁似有感触地看着略显沉默的周奕,拉住他的手,"不高兴了?你非要坐上这种船,说明你心里早有打算,一路到建州还得大半个月呢,现在就气死了,还怎么找机会慢慢拉近关系?"
"哼,我是那么小心眼儿么?"周奕嘴里说着,手却做了一个掐死那船老板的手势,"他那暴发户摆谱的样子,我真想……声明啊,我是有打算,可还从来没想过要低声下气的慢慢套近乎。"
"呵呵,那你想怎样?"
"我要打得他们求饶,我要他们死乞掰咧求着我,给我做事……"周奕作不可一世状,话还没说完,便笑开了,瞬间扫去刚刚的阴霾,"该死的,海宁,连脾气都不让我发。"
"呵呵。"
周奕嘟囔完,慢慢收了笑脸,"现在说正经的。海宁,自我跌落悬崖的那天晚,皇上就下了密令,通向建州、惠州的西北一路,各州府设立严格通行关卡。现在,只有这种跑江湖运私的船,可能会存在漏网之鱼。如果有人要使用非常途径到绍领关,到月伯,他能依靠的,只有这种江湖方式。我必须在他摸上这个门路之前,把这条路也牢牢控制在手里,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容我慢慢耗……"
"是月伯使节干的?"海宁攥紧了手,指甲掐进了掌心,留下一排月牙痕。他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只知道那日周奕受了伤,除了御医,皇上禁止任何人探望。
"确切的说,是月伯四王子,而他现在就在我们大殷境内的某个角落。我要把他留在大殷……"
"处死?"
"不,海宁,不!"周奕摇摇头,眼睛里一抹意义不明的光一闪而逝,声音却渐渐低下去,直到近似自语,"我从不把死亡,看成是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桐子们我活过来了。
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私盐
——银子,欠越多越是大爷;人情,欠越多越是孙子。
船沿着荆水前行,已经是第八日了,据说今日天黑前,能到余城——雷州第一繁华的大都会。
之前,除了有一次趁船停靠码头采办补给,他们有空下船溜达溜达之外,周奕这一行人一直在船上闷着。海宁帮周奕分析那些枯燥的账册和复杂的人事关系,卫梓他们则闲得天天精力旺盛地在船舱里互相掐架。
咕咚。
乓!
呜嗷——嗷嗷——
听着隔壁传来这几天一直没断过的胡闹响动。海宁低头埋在账簿里,不甚在意的提起,"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啊?这都第八天了。"
"嗯?你看出什么了?"
"那日,我们途经旺水镇时,福莱酒楼也是你的产业吧,嗯,掌柜倒是八面玲珑,只是菜可真够难吃的。"
周奕盯着海宁,好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兄台,我看你眼中红丝,眼角发青,印堂暗淡,近日恐有牢狱之灾啊!"
海宁也抬头回视,顿了顿很快反击,"客气客气,兄台你唇带青白,天仓发暗,地库发黑,也不是好兆头,恐累一家老小。"
"哪里哪里,数九寒月将至,小弟我是寒症……"
两人正跟这互相贫嘴,外面忽然响起一嗓子不寻常的粗声吆喝,还没等俩人起身探头,只听砰的一声,卫梓和卫尘两个打闹着,一起撞门进来报告,
"少爷,是雷州府的水路关卡。"
"官兵,要上来搜船。"
钦差看看王爷,王爷看看钦差,然后俩人看看门口扭打中被卫梓压在身下的六品校尉……
经过外面大概一盏茶功夫的短兵相接,'无辜的'铁口直断的两个半仙,外加一班徒弟,和船上所有依然能喘气的,身加重镣,以涉嫌私运的罪名,被押上了官船,傍晚时分,到达了余城,被扔到了雷州州府的大狱里。
牢房不大,单这小小一间,只容了四个人——周奕和海宁,卫谋和卫梓。卫谋守在门口,卫梓则拿着发簪拨弄着锁链的钥匙孔。
"自太祖那会儿,贩卖私盐一斤以上即杖责十五;运贩私盐达一石者,家产充公;逾五石者,落奴籍,发配充军。"海宁主管刑法,自然是最清楚刑量的人,"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们运私盐的具体数量,不过从我们现在的行头上推算……"海宁指了指刚被卫梓解下的重镣,"应该超过十石,斩监候。"
"这么严重?"周奕略吃一惊,不过表情里暗含的兴奋却被海宁看得真真切切。
"嗯,就是这么严重。"海宁严肃的点点头,"要我出面么?"
"算了,朝堂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你小辫子呢,到时候你有嘴都说不清,这件事,我早就安排好了。"
正说到这,只见一个狱卒从牢房前走过,一直靠在门口的卫谋叫住他,从怀里套出一串铜钱,"小哥,帮个忙。"
"什么事?"冲着那吊钱,狱卒走过来。
"我想见你们家大人。"
"我还想见我们家大人呢,做梦都想……"那狱卒说到一半没了声,眼里全是卫谋手里一块巴掌大的明晃晃纯银令牌。
"好吧,我给你通报。"狱卒伸手去接,不过眼里掩饰不住的贪婪,几乎预示着令牌'肉包子打狗'的下场。
卫谋在把令牌塞进狱卒手里的一刹那,一把反手揪住对方的领子,同时另一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十来个耳光,直到那人嘴角流血,脸颊红肿的像馒头,才停下手。
提着对方的衣襟靠近,卫谋声音不高,却语气森冷,"若我是你,就会在贪了这块银牌之前,先去找人问问那上面的字代表什么意思。不用不服气,待你家大人看过后,你会感激我打你这一顿。现在,按我说的去办。滚!"
卫谋推开狱卒,看着他踉跄远去,转过身看见周奕的满脸笑意,刚要耍帅的耸肩,紧接看到旁边海宁眼中的严厉,顿时泄了气,尴尬的挠挠头,"先生……"
"回去把《殷礼》抄十遍。"海宁冷着脸低斥完,转过来瞪周奕,"都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不,海宁,"周奕脸上的笑容继续扩大,"应该说,是咱们教出来的好徒弟。"
***** ***** ***** ***** *****
看到令牌时,雷州府尹都懵了。
就在三日前,他收到盖着璟亲王宝印的密函,要他务必在近几天之内截住一艘船,截不住,提头来见。
把他紧张嘞,就差到河渡口亲自把门,忙得团团转。恶战一场,好容易终于截到了一个跟信中描述差不多,而且八成就是的那艘船,还没等松口气……怎么,怎么居然抓了王爷的人?
赵府尹换上官服,心神不宁的赶到了大牢,看见卫谋刚要出声招呼赔罪,就被卫谋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赵府尹猛一激灵,顿时惊出一身汗——若是刚刚他开口,岂不是把自己的失职坐实?回过神来,赵府尹明白这里面的袒护之意,好歹松口气。
"好了,赵大人,我家少爷身体不好,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
"当然,当然。下……在下早就让人备好了……来人解锁,解锁……"赵府尹嘴里乱七八糟的应着,边忐忑的琢磨着这位皇族一等侍卫嘴里的'少爷',不会是…………
老天爷啊!
洗去一身尘土,周奕坐在花厅里面对战战兢兢的赵府尹,"赵大人无需自责,一切都是本王的安排,你做的非常好。"
"下官不敢当,"赵府尹到现在对这件事还云里雾里,心里打鼓,甚至他能感觉出背上的汗珠在慢慢往下淌,"有什么事,请王爷尽管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那好,现在我要你接着这个由头继续查。运私盐这种事,绝不是一两个江湖跑船的人能撑起来的。"周奕从卫谋那里接过一张纸,递给赵府尹,"这上面名单,你可以做个参考。"
赵府尹接过来一看,似乎都是在荆水上混饭吃的各个江湖帮派,当然,也颇让人意外的是,还有几个有些名气的大家族。
"我的手下会协助你,给你四天时间,我要你揪出私运背后的东家。听好,我要的是行私船的东家。私盐,与我无关,如果你查出来,功劳全是你的,查不出来,我也不追究。但是私运船线,本王志在必得。"
"是,下官明白。"
"态度别太强硬了,还有,本王的身份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你这一方大员,这辈子就算做到头了,明白么?"
"是,下官谨记。"
"好了,那……学生周奕就在老师这里叨扰几天了。"周奕像模做样的站起来,规矩地向赵府尹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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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私盐的总数超过了二十石,无论从谁的角度来说,都绝对算大手笔了。先不提幕后的私盐老板,就是敢接这笔单子的承运人,也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听说当时搜船官兵动手的时候,连最不起眼的小伙计都能反抗的比划两下子。
周奕对荆水支流偷运禁物的事情早有耳闻,从这方面下手,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一网下去能捞到虾兵蟹将,还是水草烂泥。没想到他最后碰到的,居然货真价实的肥鱼,省了他不知多少的算计和时间,也难怪他听到海宁说'斩监候'时,难掩的兴奋。
"海宁,你说那万掌柜跟他幕后的老板有几步之遥?"
"看他粗犷的外表,像是个得力的打手,不过就行事风格来说,大概是亲戚关系吧。听说那个家伙在官兵搜船的时候,表现的连个伙夫都不如。"
"哦。这么说,也许不用四天,就能见见眉目。"
果然不出周奕所料,总共不到两整天的功夫,赵府尹就跑来领功来了,屏退下人,开始汇报。
"来出面说情的包括建州府尹和金丰县令派来的人在内,一共有七拨。所出贿赂,下官已经记录在案……"赵府尹把手上的册子递上去,周奕接过来放在一旁,"据查,幕后船运的应该是建州方家,他们在建州一带包括金丰、珲县、历图……十几个县,都有生意,主要是木材和茶叶,老家就在金丰城里。"
赵府尹顿了顿继续,"从这个方家行事来看,跟江湖流寇似乎有些交往,尚武,那家主的来历也不单纯,据臣猜测,可能多年前也是山匪路霸,如今洗白了。"
周奕点点头,"嗯,猜测有理。"方家有商铺,有人脉,在建州那个多山多匪又多金的地方吃得开,单凭这点,若说没有灰色背景,也太不现实了。
"王爷,下一步,下官该如何?"
"回绝所有求情的,就推说是京里直接下的命令,直到逼得他们束手无策。"周奕看也没看拿起那个本子递给他,"这个如何处理,你自己做主。我说了,本王在乎的只是水路。"
送走赵府尹,周奕回头特得意的笑着对海宁说,"再过两日,我们去做他们的救世主,我跟你说过吧,我会让他们死乞白赖的求着我,替我做事。"
"哼,我看你快成精了。"
***** 6月17更的分界线(不好意思上次忘了这段哈) *****
"方兄客气了。商人讲究的是一个信,一个义,万掌柜为人义气,当初只因朋友的一句所托,就二话不说的让我们行了方便,单这份心意,就理所应当报答。再说我们同坐一条船,出了事,我这也算救人救己,真的都算不得是帮忙了。"
在方家一筹莫展之时,周奕出面成功把私盐的事情摆平,让方家出了点钱,把人都赎出来,算卖个他们一个天大人情,也如愿地与方家主事的人搭上线。他此时坐在一艘布置相当奢华的楼船内,对于对方的奉承适当的谦虚了两句。
坐在周奕对面的是方家第二子,方朗,剑眉挺鼻,仪表堂堂,一身白得耀眼的雪缎褂子,外面套了件蓝紫的双绣罩衫,手里拿了个金丝鼻烟壶,充分的显示了他的品味和雄厚家底。
"周兄谦虚了。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我们家的救命大恩人。"
运二十五石私盐毕竟不是小事,一听说船出事,方家老爷子立刻托人找关系,并且派了方朗这未来的主事人来亲自处理这件事。
方朗想过这次家里恐怕要重重地破费一笔,结果雷州府的态度强硬,丝毫不通融。加上这件事也算当场人赃并获,搞不好他们方家全都要受连累。方朗当机立断放弃希望救人,只盼能把家里的关系与这事彻底撇清,最少也要弃驹保帅。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牵扯到另一拨搭船人,而更没想到得是,就是这伙搭船的人,竟然能把这件棘手的事摆平,到最后,不但把人救出来了,连银子也没损失。
在他把这里的情况托人转告家里的同时,也暗下决心摸摸周奕的底。毕竟像周奕这样能在四品府尹前面说上话的人,能与京城高官攀上朋友关系的人,若能拉进关系,结成好友,待日后他成为方家家主,恐受益无穷。
"不瞒周兄,这次为了救我家姨娘的亲兄,家里真的是没少费神,什么人都求过了,什么好话也都说尽了,结果赵大人的一句话就把一切都推了,把家里愁得日夜不得安寝。"说着方朗扭过头,瞪视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万掌柜,"简直是没脑子,私盐那种能杀头的东西怎么能碰呢?万幸这次有周兄出手相助,你捡了一条小命回来。你一人出事是小,累及无辜兄弟你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父母家人,万一累及全族,那你就是家族罪人!"
"好了方兄,"周奕出声打圆场,"幸好万掌柜只是帮人运,不算大错,若是不幸被卷进其中,那小弟才真的是爱莫能助。"
似乎周奕的话给方朗某种提醒,"周兄不是急着赶到建州么,耽误了这么多天,在下心里愧疚,你放心,这船日夜兼程,我保证十日之内把你送到樊昌。建州是我老家,若有什么大事小情,派人到金丰城绿杨山庄知会一声,方家定然鼎力相助。"
"好啊,如果有困难,我就不跟方兄客气了。出门靠朋友,在外从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周奕笑笑,领情的话,无形中让两人关系又近了些。
"呃?周兄从商,可你既然与高侍郎有同窗之谊,这次又承蒙高大人肯帮这么大的忙,那周兄何不谋个一官半职,好歹也光耀门楣啊。"连周奕也不得不承认方朗的惊讶语气恰到好处。
"不怕方兄笑话,我家祖上也是有人做官的,但做官的风险可不比做买卖。做买卖失败了,最多赔些银子,但是做官要是败了,那就是掉头、抄家的祸事。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祖父才开始弃官从商,如今,不知有多快活。"
"令祖眼光独到,京城那种地方,达官贵人太多,若无人脉,生意也不好做啊……"方朗感慨了一下,便兴致勃勃地就着京城的风土人情把这个话题聊下去。
拉扯了这么久,'朝中有人'这一点才是方朗他急于关心,而周奕又早想卖弄的关键问题。
说到官商勾结,周奕自己就是个典型两面玩转的成功例子,又怎么会摸不透方朗所想?尤其方家明显半黑不白,那些灰色生意自然要仰仗靠山,而且这个靠山当然越强越好。
这次的事,周奕一出面,就帮他们摆平了连建州府出面都摆不平的事,他的身价在方朗的眼里可想而知。
在各自盘算的心思都实质上冲一个方向导向的情况下,两人从风土人情聊起,到江湖神奇传闻、到彼此的兴趣爱好、到各自家里情况……周奕里面有多少真话就不提了,反正小半天聊下来宾主融洽,话题从未冷场,称呼上也一改之前的生疏客套的'周兄''方兄',为
'贤弟''二哥'。
若不是周奕表现出明显地疲乏,如同捡到宝的方朗真的想彻夜不睡,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近他们之间原本陌生的距离。
周奕回到舱房,名义上的书童,海宁,正靠在床榻边看书。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光太暗,对眼睛不好。"
海宁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聊完了?"
"八九不离十吧。"周奕对着铜镜揭下自己脸上贴的易容假皮,检查下面的皮肤有没有起疹子。
"怎么?"
"这玩意……虽然省事,但贴太久有点痒,你都不会不舒服么?"
"还好。"海宁捏了捏自己的假脸皮,耸耸肩,歪头示意,"热水在隔间,洗个澡可能舒服点。"
……
周奕打理完自己,纵身一蹿,把自己摔在床榻上。"头昏脑胀,唉,老了,真的不适合跟人勾心斗角,满嘴瞎话了。"
"呵,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难得。"海宁揪起周奕的一绺湿漉漉的头发搔弄他耳朵,"看那方家少爷,谈吐斯文,一表人才,也算是年轻有为了。有没有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感?"
"干嘛?酸溜溜的,吃醋啊。"
"我若说是呢?"
"……"
这是自从那日海宁提出要跟他一起来建州以来,第一次对周奕明显表达自己的情意,尽管关于这一点,他们两人早已心知肚明,而此时的这种吃味,应该不仅仅是情爱的成分。
周奕听到这话,不顾疲乏的坐起来,与海宁面对面,很正经的开口,"方朗,男,二十八岁,主母嫡生,家中排行第二,入过私塾,学过武艺。从他的出面,到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来看,说明他这个人擅长交际,而且本身在方家地位不低。在与他聊天中,方朗的目光习惯性游动显然为人精于算计,眉宇之间也有股自恃身份的傲然和贵气,只不过他的自傲太过张显招摇,失之内涵,流于表面,最终只能是个二流人物。在山野匹夫中也许能闯出番名堂,但终归难成大雅。这一点可以从他对服饰和奢华追求的品味上窥豹一斑,有'暴发户'之嫌。"周奕说完这些,最后有点戏谑的加上一句,"以上,就是周奕对方朗此人的整体印象和大致评价,请大人明察。"
在周奕的直视下,海宁微微有些报赧,把眼神慢慢调开,"乌七八糟的……你刚刚不是累了么,还不早点睡?"说着,他起身到了旁边另一张榻上。
周奕坐在那儿,看着海宁躺下囫囵的盖上被子,轻轻开口,"傻瓜,天下再大,也只有一个卫海宁啊。"虽然他不是他钟情的那个,可依然,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小剧场************
卫谋(委屈):我只不过教训那个小狱卒一下,还不是为了把事办妥当。
卫梓(低骂):就你那土匪似的一手,先生不罚你才怪。(叹气,转身求情)那狱卒有啥好叫屈的?是他自己没长脑子,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小白谋手上的重镣不见了,他不挨打谁挨打。
海宁一愣,看看卫梓,看看地上那一小堆的铁镣,再看卫梓手里撬锁的银发簪:你这……跟谁学的!?
卫梓:= =|||
海宁:《殷礼》抄二十遍!
卫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参加同学的婚礼,啊~~还是第一次参加同学的婚礼呢,完全西式,很兴奋~~~~(潜台词,明天写不了文,后天的更新很成问题!)
方家
【公告:上一章眼花了,少放了2500字= =|||,已经补上了,接不上的筒子们可以往前翻】
——温水煮青蛙的经验告诉我们,内部的腐蚀、渗透才是致命的。
方朗保证过,十天的工夫可以把他们送到建州的樊昌,以弥补周奕之前耽搁的时间。
十天的工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俩人自见面以来便相谈甚欢,但是人心隔肚皮,想要一种透彻的,长久持续的,无法磨灭的深厚友谊,短短十天,似乎太仓促,而用友情来维系一个铁打的靠山,就更显不足。
方朗并不满足仅仅这十天,无奈周奕有事在身,时间上全非自由。不过,当两人无意间聊及'功夫'这个话题时,方朗精准的抓住了机会。
"……刀枪剑戟,飞檐走壁……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听二哥说起这个武林,还真是别样天地,让人向往。"
"唉,荣耀在外个中辛苦,也只有自己才尝过……"方朗有些唏嘘,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来,"哎,如果贤弟想开眼界的话,来参加聚英会,正好到我家做客。"
"聚英会?"
方朗一愣,随即笑着敲敲头,"哎哟,聊到一时兴起,竟然忘了贤弟不曾涉足江湖,我给你讲讲吧。"
周奕听方朗讲什么四家六派,八帮九寨,讲独行侠、讲赏金猎人、绿林大侠,讲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共存,联姻与世仇,就像传奇话本或这说书茶楼里描述的那样,只不过更真实,更丑陋,也更血腥。就算方朗用再美好、再豪壮的言词,也掩饰不了内中本质的粗鄙和残酷。
说白了,是'占山为王'的各个帮派在维护本身利益时,所结成的同盟和仇家。而所谓的仇恨,有的是因为一言不合就彻底决裂,有的是由于分赃不均引起的争执,其中牵扯到各自的地盘,势力,面子和义气……
因为各帮派纷争不断,这个聚英会,通俗的讲法叫武林大会,是为解决矛盾提供的谈判场所,报仇报恩,平衡各方势力。当然,江湖人解决矛盾的方式依然是——武力,所以传说中最热闹的'比武擂台',远没有茶楼说书的那样精彩、浪漫和单纯。
五年一次,各州的大帮派都会汇集在一起的聚英会,就在这月末在绿杨山庄——方家老宅举办。
"……聚英会要持续十天,算算看,若贤弟能在二十五日前办完事,也会赶得及,到时可一定要来绿杨山庄找二哥。在樊昌我家有个昌隆号的铺子,等贤弟办完事就去那里,保证一路妥贴地把你送到绿杨山庄,怎么样?二哥我可是在诚心诚意的邀请。"
"不敢拂二哥的好意,我尽量。"周奕笑得温和,却没有把话说死。
原本,周奕确实有会会方家家主,做进一步深交的打算,以赢得更多的筹码,不过,这个让他绝对意外的聚英会,却仿佛瞬间给他开辟了另一条通向目的的捷径。
周奕一面听着方朗热情的邀约,面面俱到的安排,一面某个邪恶的想法迅速在脑海里生根发芽,发展壮大。
十天的工夫,说话间也是转瞬即逝。在两方依依惜别时,也定下了周奕去绿杨山庄拜会的约定。
对方朗来说,周奕能不能赶上聚英会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这是进一步拉近友谊的机会;而对于周奕来说,这个聚英会,好比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将帮助他的一切计划都被彻底、完美、没有任何遗漏的执行。
双方拜别之后,周奕一行人出了码头,稍做调整便快马加鞭直奔建州大营。
建州营新上任的统领,杨澈将军,应该早就到了。
他现在需要杨澈的帮忙。
***** ***** ***** ***** *****
"唉,好吵啊,这种房间根本不隔音。"金丰城鸿运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周奕轻蹙着眉,低声抱怨。
"你不是总要吵吵着开眼界么,这就是江湖喽。"海宁不以为然地给周奕的碗里夹了两块獐子肉。
卫梓站靠在门边,低头闷笑挑开竹帘往楼下张望了张望。
正是饭时,此刻酒楼下面的膳食大厅,排满了食客,都是三五成伙的年轻汉子,个个短衣劲装,腰别兵刃,从就餐的仪态和说话的音量来看,自然也与斯文无缘。
周奕对着一桌子的吃食一点也提不起食欲,外面喧闹的嘈杂声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他这些时日都没睡好,他们在杨澈的大营里一共呆了六天,周奕总共加起来睡眠的时间恐怕也超不过十二个时辰。
他去找杨澈,自然为绿杨山庄的聚英会。
聚英会是什么?
聚英会就是大殷二十二个州内三十几个江湖帮会头头的聚首。如果把这些人摆平了,何止贺健插翅难飞,便是各州县的地下势力,水路陆路的贩私运私也能元气大伤,最差,也可以把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势力,控制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内。
面对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周奕怎么能不善加利用?
只是杨澈不知道是不是跟卫谋他们混久了,也变得油滑起来,全力配合之余,又拿起建州营接下来数月的操练计划找他商量。周奕休息的时间自然就少得可怜,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金丰城,缺少睡眠的后果,就是头疼欲裂,偏偏此时金丰城里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从各地来的江湖人士,连个清静地都不好找。
"没胃口。"
"谁让你这么使劲儿折腾,自找的!"海宁口气不善的数落完,看周奕那难受样,最终无奈的叹口气,起身到了周奕背后,帮他慢慢揉头上的穴位。
海宁一点不奇怪,在周奕没有成为王爷,还在同华城当奸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要么不动,一动就是大手笔,恨不得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这回他大权在握,兵马充足,远在朝堂有皇上撑腰,近在江湖有整个建州营做后盾,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两天,等你……"
"……叫他们赶紧走,就说老子包下了。"外间忽然响起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打断了海宁的话,踢踢踏踏的杂乱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万爷,我们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怎好让小的开口……"
"等老子动手撵人,就没那么客气了,少废话……"
"万爷,哎,万爷,别动怒,小的这就……"
周奕和海宁在里面听得真切,周奕心烦的摇摇头,海宁叹了口气。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表面八面威风,骨子里却是草包一个的万掌柜。
周奕本没想这么快跟方家的人联系,安排上容易束手束脚,不过,看情形,今日免不了碰面。
"卫梓,去请万掌柜进来吧。"
…………
"你对方家到底有什么目的?"待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万掌柜死盯着周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透彻又敏锐的话,让周奕不免对这万掌柜多留几分心思。
"万掌柜,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不用打马虎眼。"万掌柜虬髯胡子忍不住颤了颤,"你们先是在船上狗拿耗子的发现私盐,然后在船第一次停靠后的第四天,我们就被官府给截住了。你向人开脱说我并不知道那里面的是私盐,别人怎么求情都没用,你一开口就好用……你敢说你没有在这里面倒什么把戏?"
"万掌柜,冷静,容我提醒你几句。"周奕略提高声音打断对方的激动,"在船途中停靠的唯一那次,我们上岸吃饭,你派了两个小伙计一直与我们同行,我们有没有派人去报官你很清楚。船的甲板上,盐粒撒得遍地都是,你自己的伙计都不谨慎小心,怎么能怪别人抓你把柄?我们那时若装作没看到才不正常吧。再说,那些搜船的官兵你当他们是瞎子么?"
"至于给你开脱的说词,"周奕冷笑一下,"若不如此,我自己也免不了同谋的嫌疑。你以为我愿意揽这摊烂事?拜你所赐,我生平第一次身披重镣,光顾州府大牢。"
周奕几句话过后,看差不多已经把万掌柜所有的怀疑萌芽都打消殆尽,便慢条斯理的继续,"好了,你可以把所有的怀疑都告诉方朗,或者方家家主,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这一趟虽然捡了条命回来,但方家的损失依然惨痛。你这趟唯一的收获,或者说,你带给方家唯一的收获,就是无意中把我卷进去了,让我跟'二哥'相识。这是你唯一因祸得福,将功补过的机会。现在,万掌柜,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万掌柜的脸又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明显的手足无措告诉周奕他这番话的效用。
"算了,"周奕不在意的挥挥手,"其实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因为这表明你是真心为方家好,二哥能有这么忠心的家人帮助,是福气,我不会生气的。"周奕一番话说完,看目的已经达到,便站起来,"你慢慢吃,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客栈休息了。"
"周,周小弟,"万掌柜腾地站起来,一把拉住他,"刚刚……刚刚我对不住了,我家二爷还等着你呢,客房都收拾出来了,你既然来了,哪有住客栈的道理……"
周奕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抽回袖子,"聚英会不是还有两天么?现在是二哥最忙的时候,我就不去添乱了,再说,我又不懂那些。你回去先别跟二哥说,等再过两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的。"周奕拍拍万掌柜的肩,转身带着海宁和卫梓几个人离开酒楼。
当然了,如果周奕番恩威并施的话起了作用,那万掌柜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周奕的建议,对方朗隐瞒周奕已经到了金丰城的事实。
果不其然,不出两个时辰,方朗就到了周奕落脚的客栈,死活非得让周奕住到绿杨山庄,并且把一间相对安静的小院,单独辟出来安排周奕一行人。
***** ***** ***** ***** *****
"前院进深五百尺,由东西两部构成,东院为主,西院为客,中间甬道长四百二十八步,宽九步。"平淡又精准的描述,在周奕温和的声音里慢慢流淌。他靠在躺椅上,蹙眉眯眼,手无意识的在旁边的小几上画着圈,海宁则在他身边旁的桌边飞速记录着什么。
"西院由南自北共二十七座两进小院,墙高六尺,呈三排,每排九座,所有院落南北有门,南正北偏。"
"东院,北有两套三进主院落,墙高九尺,成'吕'字排列,前大后小。大院主事,两处门,一向东,宽五步,一向西南,宽三步。小院落疑似办公会客地,不详。"
"东院南端,空地,长两百尺,宽一百五十尺,周有回廊,约六百步,宽三步。东南正门,令有四偏门。"
"整个前院,角楼四座,由院墙连接,高十五尺,宽两步有余,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方向排列,疑似有两人交替不停止间巡逻,暂时没有发现固定守卫。"
"后院为女眷家属之地,情况不详。"
说完了所有,周奕按着太阳穴,把今日方朗带他游逛宅子时,所有他所能顾及的地方又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遍,不详的地方就算了,但方位和丈量一旦提供了,就必须要精确。
通遍过完后,没有发现遗漏,周奕张开眼睛,"怎么样?"
"差不多都标记完了,过来看看。"是周奕先画的草图,然后海宁又加以纠正、润色和标注,通力合作之下,这个方家老宅的平面图竟然清晰明了,一眼望尽。"如果没有问题,我叫卫尘他们赶紧把这个送出去。"
"嗯。"
周奕喝了小几上的一口冷茶,凉凉的感觉,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这几日忙得他像个陀螺,半分也没有松懈下来,待会儿还得上战场——方家家主今晚会设家宴款待他,为了答谢。
是不是真的答谢他不敢肯定,不过他想,肯定又是一场变相的探底拷问,由家主来评估他的价值,判断他这个人,或者说判断方朗识人的能力?
"贤弟啊!"
正琢磨着,门外响起方朗的声音,应该是来接他赴宴的。周奕叹了口气,真是半刻不叫人清闲。
起身,正冠,摆出笑脸,开门,"二哥……"
…………
周奕出席的,是名副其实的家宴,方家家主方准行,加同辈兄弟三人,外加五个同父异母的儿子和三个侄儿做在主桌;另两桌则是大太太带几位婶婶、姨太太和数量同样壮观的姑娘、媳妇们,还有站在厅堂里一圈,人数不少的家丁、丫头、老婆子……所有人的目光,在周奕跨进大门的一刹那,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评估,也有揣测。
在这样的气氛下,在这样的架势下,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同桌吃饭,没有人会感觉到舒服,尤其,方家家主,和那几位叔伯辈的大人,在看向周奕时,眼神不可不谓犀利且精明。
但一切对于周奕来说,小菜一碟。
轮架势,他们再摆谱,也摆不过皇宫,他跟罗耀阳两个人一起吃饭时,周围服侍的人最多可达二十几个。
轮气氛,年年国宴、家宴,中秋、元宵……哪次不是满朝文武百官聚齐,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比这要激烈、热闹的多。
轮精明……方家家主一人能撑起这么大一家子,绝对是个厉害人物,这一点周奕也不敢小觑。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后果,就是让人很难忽视他无声的审视和背后的揣度,进而有可能在这样犀利的目光下惴惴不安,露出马脚。
不过,当周奕有个更加严厉精明的老爹时,当他屡屡因为倔强而忤逆,惹得那个一统中原的铁血老爹发火时,当他经常为了跟罗耀阳使小花招而不得不极其逼真的说谎时,别人再凌厉的目光,再透视的查探,对他来说也不再具有威胁性——不是周奕不肯胆怯,实在是……练出来了。
"来,贤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家严。"
"晚辈周奕见过伯父,晚辈久仰您的大名。"周奕抱拳行礼,态度谦和恭敬。
"哦?朗儿常在背后讲起我么?"
"不,二哥是个孝顺的儿子。晚辈只是在建州这一路上,常听您的名号被人提及。"周奕看着方准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面对对方的质问,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
"嗯,这位是我三叔……"
周奕顺势在方朗的介绍下,依次跟在做的各位打招呼。
不管方家家主摆出这幅阵势到底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周奕都用嘴角弧度最完美的微笑,言谈举止间绝对符合他当前身份的良好涵养和雍容气度,无懈可击的反击回去了,对他们的询问或者话题,表现得不急不躁,有问必答,言之凿凿却真假掺拌。
加上他的眼神自始自终的都带着坦率清白的温和,就像一杯不可多得的醇香陈酿,一小顿饭的功夫征服了方家家主,长辈,和在座绝大多数人。
当然,周奕所不知道,就是在此之前,方家家长已经就很多问题询问了万掌柜。毕竟按常理来看,询问自家人,可信度当然更高,尤其这个万掌柜是从头参与到尾。只是方家家主却不知道万掌柜在那日听了周奕一席话后,为私为己,在陈述中语带倾向,如此阴差阳错下,把方家家主最后一丝可能不依不饶追问的疑点都掩盖过去了。
在这场变相过堂审问的家宴中,最后宾主尽欢,周奕以绝对优势,奠定了自己作为方家座上宾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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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亲身体会后,才知道个中酸甜苦辣。
周奕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脸拉得老长,神色有些古怪,惹得海宁不得不开口问他。
"海宁,我好像……犯了个错误。"周奕坐在桌子前,拿起铜镜就这微弱的烛火仔细端详着自己易过容的脸,易容面具是特制的,为了便于长时间不摘,所以做得很薄,大概因为如此,修改容貌有限,但以周奕的眼光来看,已经算趋于完美的平庸。
"怎么,被人发现了?"
"不是……"周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冷颤。"是……被人看上了。"
"啊?"
"我觉得那个五姑娘……热情过头了,"周奕皱眉,"她还说希望明日可以到我们的帐下拜会。"
海宁看着周奕蹙眉心烦的样子,"男女有别,你没跟她说这样不太合规矩么?"
"可她坚持江湖儿女不讲究哪些,可怕的女人……"周奕揉揉太阳穴,他在处理这方面事上,一向比较无措。"哦,对了,他们给我们安排了右手第二个顺位,算贵宾席。"
"哦,这不就结了。"海宁幸灾乐祸地耸耸肩,"那是乘龙快婿的位置啊。"
"……"
东部主院前的超大空地,贴着回廊的四周都已经搭起棚子,一格一格地被划分给各门各派,互不干涉——毕竟还有有仇有怨的,空地居中是个高出地面两尺的大擂台——公开做恩怨情仇了断的地方;擂台旁边靠近主人席的方向,令有五席座位,从席上人的年纪和大家对他们的恭敬态度来看,应该是裁判人员。
用拳头说话是武林历来的行为准则,擂台比试也应了武林大会的噱头。
无论个人恩怨,还是帮派分赃不均引发的纠葛,谁对谁错,都要在擂台上一决高下,生死由命。但一旦比完,恩怨就此了断,不许再纠缠不清背后使阴——这是江湖规矩,一个用血腥的方法维系残酷平衡的规则。
也许是因为有打擂台这个解决方式,各派恩怨情仇都很好的按捺下来。无论帮派还是个人还都能表现出来起码的冷静与表面上的气度。
周奕所处的地方归贵宾席,大概是左右邻居的'财大气粗',少有仇家,气氛更舒缓,加之被众人包围着坐,安全无虞。
周奕听着毫无新意的开场白,看着擂台上打红了眼的拳来腿往,和台下各自拥趸好像斗鸡似的吆喝,脑子里一片空白,任思绪天马行空。这些日子他的神经一直紧绷,谋划,圈套,计算,而在万事俱备只待收网的当口,一切瞬间静止松弛下来了,仿佛深秋的阳光都温暖了许多。
周奕的眼光从擂台转到海宁身上,不离不弃,他们发过誓的不离不弃,以海宁的标准,他是不是已经违背了他们当初的承诺?
总是默默的站在他身边,给他任何他所需要的支持的海宁……每次叫这个名字,都让周奕的心里泛酸,是他委屈他了。毕竟再怎么假装,再怎么回溯,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处事的周奕,而是罗熠星,是大殷的王爷,他虽无意,但这个身份,却一直在让海宁受委屈,委屈他不得不入京为官,委屈他不得不在权力中心整日勾心斗角,甚至委屈他要接受个完全陌生女子为妻。
忽然,周奕想起了那个昨晚热情过度,而且明显正被方家试图跟他送作堆的五姑娘,那种霸王硬上弓似的算计,让他从心底涌上反感,他根本无暇注意五姑娘的任何优点,也许在很多人眼里的钦羡,在很多人眼中的垂涎的武林美女,对他这个当事人来说,只有嫌恶。
那海宁呢?他的感受呢?
想到海宁的指婚,周奕心里猛地一颤,他想到过海宁的不满,他想到过他的不情愿,却从来没有站在海宁的立场上,真切地去感受这种愤怒、抗拒和无奈……直到现在。
海宁……
该死!他不应该劝海宁接受。
有一个稳定的家和被人强迫成亲……根本是两码事。
海宁不愿意,他应该想办法阻止,而不是……
"海宁,"
"嗯?"
"如果你……"
"贤弟!"方朗的声音突然响起,硬生生地打断了周奕后面没有说出的话。
周奕回头,是方朗带着五姑娘来拜访。
"咳,公子,"卫梓这时突然站起来,手往边上卫荫他们身上一比划,"我们……想出去走走,呃,听说鸿运楼的枣子糕很好……"
卫梓话一出口,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微笑起来。就是这样拙劣的借口,听入耳,却给不同人产生了不同的暗示。
五姑娘用手帕掩着嘴,一脸娇羞。
方朗则对这种知情识趣力主配合,"今天门口有人守着,跟我来,我让詹管家给你出入手牌。"
而周奕跟海宁不经意间的对视中,交换了彼此才心知肚明的眼神。
卫梓带着六七个要同去'鸿运楼吃枣子糕'的家伙尾随方朗走出去了,剩下的三三两两,守边,殿后,周奕和五姑娘居中,围着小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道昨日周奕对热情方式的不适应是不是给方家提了醒,今日明显换了策略,五姑娘行为举止中规中矩,好似矜持的大家闺秀,无论真假,倒确实让周奕舒服不少。
俩人正聊到京城每年春的桃花园会的当口,只见卫尘、卫谋他们几个蹦跳着,捧回一大包热气腾腾的枣子糕,回来了。
"你……你们去买枣子糕?"周奕有些傻眼。他当然不认为这帮徒弟能迟钝到如此地步,但……他们怎么能有空闲还去买枣子糕?
"老大,"卫畴的小苹果脸被枣子糕塞得圆滚滚的,比划着,"喏,有手牌……就这么点事,四个人都足够了,我们一下子去了八个人……我去买枣子糕,备着……"卫畴说得含糊,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肯定都没有功夫吃饭了。
卫畴话还没说完,忽然卫尘把手中一大包枣子糕扔在了小几上,然后迅速转身,挡在了周奕前面,同时卫梓把五姑娘一把拉开,而卫谋则横跨一步,完全把五姑娘和她的那四个婢女隔在周奕的两步之外。
一瞬间的功夫,周奕这一席的气氛彻底变样,他和海宁被卫梓他们护在了中间,内四,外六,还有两个站在棚子口,而外面比武的吆喝声和偶尔刀剑相碰的清响,热闹照旧。棚子内外的气氛,被霎时隔开,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等有人质疑,在下一刻,院子里的热闹被哐的一声打断了。
来了。
院子的东南正门,还有其余四个方向的偏门被同时撞开,齐齐发出巨大的声音。
手持利刃,身着重甲的官兵流水一样的从四面一拥而进,两队人马前持盾,后持矛,顺着周围的长廊迅速铺开,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与他们一同进入的,还有一路,在上面。大概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涌进来的士兵镇住了,全副武装的弓弩手是从院子周围四角攀上来时,鲜少有人察觉,等他们全部散布开来,居高临下一字排开站在高高回廊屋顶,端起架势就位时,才有很多人一脸吃惊的抬头看。
在反抗之前,这个院子已经全部陷入官兵的重重包围之下,有那么一瞬,好像所有人被施了定身咒,僵直地维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凝结的空气让院子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沉重地压迫着每个人的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方家家主方准行拍着桌子站起来,"你们……"
嗖——笃!
一支弩箭飞速且精准地钉在方准行拍在桌上的手一寸远的地方,没人发话,但警告的意思,很明显——意思明显,也代表着目的清晰——官兵抓强盗,就好像每个人小时候玩过游戏一样,大家熟悉规则,也深入人心。
一整院子的人,手脚干净的没有几个,心虚的人也决不占少数,而一向习惯铤而走险的人到了这种地步,是绝对不会甘心束手就擒的,所以当那只钉在桌上示警的弩箭,尾端还没有完全停止震动,这厢已经有人开始试图反抗,或者叫逃脱。
空气中一闪而逝的嗖嗖黑影,带着破空的尖锐啸响,直击目标,没有犹豫,也没有仁慈,贯穿了胸口,腰腹,喉咙……粗细高低不同的惨叫在不同方位响起,却在呼吸之间,都没了声音。
无声软下去的身体和地上迅速晕开的红色液体,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凛,真实的死亡,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清楚的描述了反抗的后果。依然没人说话,屋顶上的箭芒也还是那么闪亮,重甲士兵在硕大的盾牌后,举着长枪的手也依然稳健。
院子里死亡气息迅速蔓延开来,两厢僵持,让处于劣势的江湖人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而恐惧下,任何风出草动,都足以让人精神崩溃,做出不智之举。
在一片静寂下,不知是谁承受不住巨大的心里压力,一个憨粗的声音突然爆开,"我操你老母……"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紧跟着有动作,
"格老子……"
"大家一齐上!"
"拼了娘的……"
"啊!"
嗖嗖嗖——又是一轮啸响,几十道黑影从不同方向同时射出,出声或是试图移动的人,几乎同时遭到了跟先前企图反抗的人同样的命运。十几个人的扑通倒地声在死寂的院子里被无限扩大。至此,满院子的江湖人,最后一丝戾气也被铁腕冷血打压得无影无踪,再无人敢动,无人敢做任何尝试性的挑衅。
一切只在静默。
静默中,周奕能清楚地听到院墙外面,刀剑相撞的清响和杂乱的叫喊,然后声音减弱,最终消亡。
静默中,几个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身银亮盔甲的年青将领和几个高阶军官迈步进来,那领头的一眼扫尽院子里的情形,也注意到地上为数还不算多的尸体,点点头,"看到你们如此识实务,甚好。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
这伙江湖乌合之众固然人数不少,若是让衙门来押人倒有可能发展为官匪火拼,僵持不下,但是如果是朝廷调来军队,那也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了。
那将领独自走进中央,环视四周,"你们的集会涉嫌有非法帮会参与,滋扰民众,为霸一方……哎,算了……"他停下说辞,不耐的挥挥手,"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说了。干过什么你们心理也很清楚,现今是朝廷算总账的时候了。希望你们配合,不要做无畏的抵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都会按规矩来,说直白了,叫冤有头债有主,若查实确无作奸犯科,确无滋扰良民,或与此无关的话,朝廷也定然也还你们清白。"
这几句话说的立刻把这一大群人给分化开了——喽罗盼着老大顶罪,老大盼着喽罗顶罪,同谋的盼着伙伴顶罪,反正一切都还是未知的,但是反抗则意味着血溅当场——这几句话让这些江湖帮派人心涣散,彻底绝了他们一起抱团反抗的念头。
那将领走到一旁,对刚刚一同跟他进来的人低语几句便退开一步。
"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从军士的指挥。"
那几个高阶军官开始组织人手,从离大门最近的棚子开始查起,一个帮派接着一个帮派的逐个登记记录,依次往外带,秩序井然。
原本为就座方便而被分隔开的各派,此刻好像秤豆腐块一样方便,那些军士规规整整地一部分一部分往外清人,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但是因为还要上铁镣,要安排押解,等轮到贵宾席这边,起码也得半天的功夫。
方朗的眼光时不时地飘向周奕那边,因为一直有他手下的那几个小伙计挡着,他看不到,但从那几个小伙计一副平常略带警觉,却绝对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的状态来看,是不是代表周奕成竹在胸?
他觉得周奕的家族能借助的势力应该挺大的,他们朋友一场,加上他妹子那关,是不是表示他们方家会有惊无险?
方朗心底琢磨的功夫,周奕正稳坐座位上,手指轻轻敲着小几,脑子里盘算着即将到来的审问及威逼利诱的计划。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搜捕也渐渐逼近了周奕这边,除了周奕这一伙人和方家,只剩另外两伙。在士兵又带出一个帮派之后,终于轮到周奕这边。
只见几个军官带着人刚往棚子里迈进去几步,脚步又不由自主地退出来,随着他们往外退的脚步,只见一人跟着往外走,露出脸,是卫谋,手里举着个紫金令牌。
杨澈早在那几个军士表现异常的时候,就看过去了,看到卫谋抬起脸,便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了。他一直在担心王爷的安危,怕万一有闪失,所以约好了一定不可轻举妄动之后,下达了"任何异动,杀无赦"的命令。
此刻看到卫谋他们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算是留在肚子里。
"啊,将军大人!"周奕站起来,抱拳问候,看向杨澈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戏谑,"大人操劳,我们会努力配合大人,枷镣就不用上了吧!"
"……"杨澈闻言,无奈又尴尬的把手一伸,"那诸位请吧!"
一行人刚出了棚子,就听背后娇滴的女声高喊,"周大哥!"五姑娘不是瞎子,那个将军对周奕的客气,他们说话的语气,在这种当口,这种机会,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一直在注意周奕的方朗也看到这个特别,也连声高呼,"贤弟,贤弟!"
周奕放下大半日摆出的笑脸,冷淡开口,"五姑娘,我想,你还是跟家人一起比较方便。"然后周奕回身面冲方朗,不再掩饰对'贤弟'这个称呼的厌恶,"请不要这样称呼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称我为弟,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小剧场************
外面官兵正在押人。
五姑娘(美人垂泪,楚楚可怜):周大哥,我害怕……
周奕:……
海宁:虽然是美人计,可你一点也不回应,这不好吧!
周奕:是啊,可惜,我长得比她好看。
海宁:=_=#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比较琐碎,我会尽量快点过渡过去。
唉,能上得jj真是不易啊,日抽夜抽,我以为jj要把我永久除名了。。。
攻势
——攻心为上,以德服人,尽管,他是受。
手指顺着光滑的脊梁慢慢下滑,能清楚地感到脊背中间微微凹陷的一条,并且随着身体的曲线渐渐放低,到腰,身上最韧也是最柔的地方,想着那处因攻势强弱而不自禁的扭动的一幕,他张开手掌,轻轻地在上面摩挲揉捏,体会滑软的皮肤下饱含力量的跳动。
他躺着,人,就伏在他身上,有些不合情理,毕竟凭借他与生俱来的尊崇,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有人在他之上。但此刻,他却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趴在他身上的人,很轻,有些单薄,混着淡淡沐浴后的清香,温热滑腻的皮肤贴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软得发颤。
怀里的人衣带散落,衣襟大开,要掉不掉的层叠叠的长袍,已经起不到任何蔽体的作用,反倒是把那妙人束住手脚,动也不得动,只能任光溜溜的身子紧贴在自己的怀里,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肩窝。
一手把人紧扣在胸前,一手在他的腰际间流连不去,手指在上面画圈,开发着任何可能的敏感地带。随着他掌下的摩挲,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在他耳边吹出阵阵燥热的风,昭示着怀里的人被撩拨情动的事实。
大概呼吸太粗重了,好像混合了发自喉咙深处若有若无的呻吟,很淡,淡到几不可闻,却因为彼此贴紧的身体,能让他轻易的感觉出那也许根本没有发出来的呜嗯声。
无声,却也是一种撩拨,臆想出来的呻吟配合着怀中人不安的扭蹭,让罗耀阳的心骚动得发痒。
略微抬下巴,一口咬住对方粉中透羞的耳垂,吮吸撕磨,让怀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发出细细的呜咽。
袍子下的手又变掌为指,顺着腰骨中间那根脊梁继续下滑,然后慢慢抬升,升至尾骨的最高点,然后,猛然陷落。
"嗯呜……"
感觉到对方猛然一颤,罗耀阳的手却没有任何回撤的打算,摸索着探到股间一点,然后不容拒绝的刺入,温热,紧窒,柔软,缠绵……然后慢慢开始搅拨,一层层的划着扩张的圆圈。
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怎能让那种污秽之处污了自己的手?只是此刻,意外的,全心全意没有任何顾虑与排斥。
听着耳边隐忍的,极力想掩却根本掩饰不住的哼吟,喉咙里抑制不住的语调里掺杂着浅浅的鼻音;呻吟里夹着的哽咽,似委屈,似讨饶,也似渴求;还有偶尔,不知他触及的哪点,而让怀里的人突然爆发颤抖的滑音……
魅惑,引诱,极俱撩拨意味。
简直就是成了精的……
腿间的某处,已经涨得有些暗暗发疼,仿佛再也受不住这种甜蜜的折磨,罗耀阳狠狠吻上的淡玫色的唇,吞入所有靡靡绯色的声音,似宣告,也似惩罚,同时翻身,彻底把人压在身下,挺身进入……
"呜……"
暗含哭腔的低喘,让征服者难以自持的发起癫狂。
癫狂的激情让罗耀阳眼中蒙了层水雾,他发现他很难看清周遭的一切,甚至是离他最近的人。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笃定,非常笃定,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让他惊艳到迷茫,痴狂到心疼;渴望到,想牢牢的把人刻在心里,把这种销魂的感觉印在骨子里,一辈子,挥之不去。
他盯着他,紧紧的,越是看不清,他就越要盯着他,就像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不能眨眼。
渐渐的,眼里的水雾慢慢散去,他看到了怀里嗔吟承欢的人,半裸的身子,像最精致的瓷,在深紫色衣服的衬托下,发出淡淡红晕的细白。
半褪半披的紫色常服,上面有金丝绣的蟠龙。
罗耀阳有些困惑的看着上面的蟠龙,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衣服,似乎只有一人才能担起。
他盯着那龙,浑沌朦胧的思绪仿佛持续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然后突然意识到那代表的意义,瞬间的惊恐,让罗耀阳的小腹不由自主地一紧……
"哥……"
怀里人高亢的叫声,让罗耀阳猛然激灵一震,腾地从梦中惊醒,罗帐锦被,孤身一人。深秋夜里冷冷的空气镇住了快要沸腾的血,只是脑海里还停留在最后一幕——熠星满脸红晕。
"皇上?"守夜宫人的尖细嗓音在帝寝外响起。
罗耀阳平复了一下呼吸,"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卯时三刻。"言外之意,如果早朝不免,就该起了。
"……,更衣吧。"罗耀阳掀开被子,刚一动,便敏锐地察觉出胯下的温热湿滑,狼狈的下达了绝对反常的命令,"先准备沐浴!"
大概是清晨时分的春梦,让罗耀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刻意地繁忙以期避开任何可能会引起胡思乱想的机会。罗耀阳十分清楚这梦的根源,但有些事,是禁忌,不需要理由,也没有借口,他是皇帝,也是兄长,所以,从来在没有资格去选择曲径通幽,在他的面前,向来只有一条路,众目睽睽之下,不见得有多平坦宽敞、却注定是孤独枯燥,直至生命终结。
酉时已过,罗耀阳却依然没有离开书房的意思,他拿起最枯燥头疼的军费预算案研究,其实这东西自然该有下面的人准备,只是,他希望,能再累一点,让今夜无梦。
广福是罗耀阳近侍,算是在生活起居上最贴近的人。皇上今晨的异样,他自然是知情人。个中缘由也有一份自己的想法——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去后宫了,太久没有宣泄,所以导致了今晨的,呃,那个……
可这会,皇上还没有歇的意思,恐怕今天,又会留宿明翔殿。
政务真的有这么繁忙?
还是,后宫已经太过乏味?
皇上登基将满两年,还没有选过秀充裕后宫,太子妃去得早,太后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这选秀的事,皇上没开口,自然就没得张罗。
可这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对皇上身体不好不说,这后宫阴阳失调,各宫的主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广福正自己瞎琢磨的当口,下面有人呈上了封漆的铁筒,是建州密报,从上面的封印看,广福心里一亮,是王爷的麒麟玉符。对广福来说,璟王爷就是万金油,虽然也有惹皇上生气的时候,但皇上心情不好时,却绝对是难得的排忧灵药。
当下,喜滋滋的把密报呈上去了。
罗耀阳经过一日的反复自我暗示,堪堪把早上禁忌的一幕压在脑后,结果在睡前又看到来自建州的消息……确切地说,是来自熠星的消息,是他的亲笔信。
从渐渐天寒说到建州的山区景致,从批评陆路的颠簸到讲述水路的潮湿,从大赞各地小吃到抱怨客栈冷硬的床铺……洋洋洒洒三大页,只在最后一段提及建州剿匪,他们胸有成竹,一切进展顺利,不要担心云云。短短几句正事也掺进了诸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或又是什么『亲自出马,一个顶俩』之类的吹嘘。
与其说奏报,不如说是家信,随意加散漫的口气,明显带着耍赖的抱怨,和字里行间透出的亲昵,把一整日罗耀阳的努力击得粉粉碎碎。
罗耀阳疲倦到有些自暴自弃的躺在龙榻上,脑子已经全被一个人的影像攻占了,信中的那句话反复在眼前出现,配上熠星特有的沉中透清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在他耳边诉苦,『晚上睡觉太冷,如果有你在旁边就好了……』
一夜无眠,或者是一夜春梦,已经再不受大殷皇帝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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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解的江湖人士都被蒙上眼,是心里恐吓,也为便宜行事——全部被押回方家的宅子了,只不过没人意识到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
对周奕来说,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在这方面费心,所以就地取材,方便快捷且宽敞安全。
"方公子,我想由最初的愤怒到现在,你应该能维持足够的冷静来听我说话了。"周奕看着发髻有些乱,并且衣服也不再干净整洁的方朗。带了大半天的重枷和铁锁,外加没有水食,任谁也精神不到哪儿去。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知道你们方家在建州有些黑道门路,我希望你能配合我,让我暂时利用这些不好见光的部分。"
"周公子,呵呵,"方朗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我方某行走江湖多年,还没看过这样求人的呢。原来你的目的如此,怪不得……"
"……是我方某人识人不清,但是我想以朋友的立场再提醒周公子一次,为一己之私,你通告官府,出卖我们,就算你把所有宾客都一网打尽,但你已经与整个江湖为敌,任你有多少保镖护身,全武林的英豪都不会放过你,你迟早会被……"
"出卖?不,方兄,我想你误会了,"周奕打断他,"说到出卖的人……怎么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哪里会知道江湖里的这么多规矩?哪里有资格参加这个武林大会?聚英会是你们方家办的,是你力邀,请我来你家的,是你跟我解释这里的行家规矩和黑话,是你给我讲他们那些'传奇的过往',把我引见给那么多武林同道,他们现在依然被押在方家的院落里,当然关于这点他们还不知道。"
周奕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你又一次低估了我,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去背这种麻烦不断的黑锅?"
周奕每说一句,方朗的脸就黑一层,到了最后那句明显的暗指,更是让屋子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你——休——想!"
"方朗,不要意气用事。我希望你能仔细的考虑这些问题,你该知道流言的威力,你也很清楚,被视作叛徒的后果。你会需要我帮忙的,那么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大家都合作愉快呢?"
周奕给了方朗一盏茶的考虑时间,然后拿起手边上的一个账册,"来解释一下吧。"
方朗盯着那本账册,突然猛地扑过来,被卫尘一把拦住……"周奕,我们方家不在乎鱼死网破,你想霸占我们方家,想坐享其成,做梦!"
"那你恐怕要受皮肉之苦了。"周奕放下账册,随意一挥手,"打到他开口!"
卫尘外加俩军士,听到命令二话不说对着方朗一顿拳打脚踢,大概是对方的无法反抗,也都没有施全力,伤筋动骨倒不至于,皮肉伤却难免,直到方朗无力的躺在地上,周奕看着他狠狠地喘气,却依然一个字都没吐。
"方朗,何苦呢?你……"
"呸!"
周奕来到方朗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你的坚持告诉我,这本果然是暗账,我需要知道只有这些,要谈大事,你还不够格,谢了!"周奕站起来,"把他带下去吧,派个大夫。"
送走方朗后,周奕拿着账本冲着海宁和几个徒弟晃了晃,"今晚我们一起把这个东西弄出点头绪。"
***** ***** ***** ***** *****
"在你拒绝之前,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这次周奕换了个'够格'谈判的人,他面前的,是外表同样狼狈,但明显更沉得住气的方家家主,方准行。周奕把手里的字片递给他。
"……"
"不用怀疑,这是我们初步研究你的暗账得出的结果,确切地说,用了一个晚上。"
"周公子若想要老夫家破人亡,你有能力办到,不必弄这些把戏。"
"开诚布公吧,我需要你手上所有跑私的门路,而且是越快越好。"
"可以,我可以全力配合,"方准行应得爽快,问题也爽快,"可我们方家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让你们方家老小安然离去。"
"周公子,你控制了大半中南和整个北方的江湖势力,已是众矢之的,我们绿杨山庄也是江湖排得上号的,建州多金又多匪,外人并不好摆弄,如果你能有我方家的助力,如虎添翼,惠雷两地对在建州来说休戚相关,如果,周公子不介意,我们方家愿意日后,在这一地带效犬马之劳。"
听到这要分一杯羹的话,周奕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暴露过身份,但他认为他们应该对自己的来路有个大概认知,没想到,这个大概的认知……自己好像也被划成贪图势力的某地方一霸了。
不过想想也对,他们的生活圈子决定了他们的思考模式,他们方家能请动州府和县衙的人替他们出面说话,那周奕跟军队的将军自然也可以沆瀣一气,在方家家主看来,周奕是明显想黑吃黑的'武林祸害',而真正的原因,他想不到,也不会去想。
周奕无声的叹了口气,"方庄主,明确的告诉你,这个天下姓罗,不姓周也不姓方,你的江湖匪气可以收起来了。对你手上的门路,我志在必得。你可以不答应,但是那本暗账,全部破解出来以后,你们方家,在我眼中再没价值。现在,我给你机会,用你们一家老小的将来换我要节省的几天功夫!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方准行心下暗惊,正仔细琢磨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突然听到院当口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是僭越,无令无凭,擅自驻扎,任意捕人,金丰城不是你们建州大营,我身为一城父母,岂能容你们……"
周奕也听见了,远远的,一个很了不得的官腔。
"应该是金丰县令,严忠孝。我去处理一下。"
周奕跟海宁点点头,再合适不过了,熟通律法的钦差,证据确凿,甚至可以就地判决,是流放,还是杖责,严县令恐怕要当场尝试个中滋味了。
听着院子里的盛气凌人,转为哀求,口口声声的'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听着板子拍在屁股上的闷响和哀嚎,周奕慢慢把眼神从窗口调转回来,并不意外的看地中央的方准行变了脸色,懒懒开口,"方庄主,考虑好了么?"
方准行后背的衣裳被汗溻湿了,就算他没有弄清楚周奕的真实身份,也该知道能当场让县令受板子的……无论是什么人……都不是他们这些山野草民能想象的。
"在下……全力配合,只求……一家老小平安。"
"很好!"
*************小剧场************
宫人们:福公公,最近皇上好久没翻牌子了。
广福:唉……担心皇上身体啊!
嫔妃们:福公公,最近皇上好久没来XX宫了。
广福:唉……我也没辙啊!
大臣们:福公公,最近皇上很久就没去后宫了。
广福:=_=#(干你们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写得很顺哪,自己都在惊异中……
请假
匆匆爬上来跟大家说个事,近期要赶一批案子,加班加点逃不了,话说能这么忙一年也没几回,给老板长脸的时刻到了。更新暂缓,嗯,我尽量保证周末能更。
另,那个春梦……是来源于很久以前昴月的提议,然后某七强烈要求把春梦改成大罗看星星和海宁一起H,理由——为了虐攻,据说这样,大罗每次想起,都是顶级虐心。虽然当时这个想法被驳的体无完肤,最终也没有实现,但说实话,我认为非常有创意。
情债
——爱不在纯,有情则真。
最近的守卫在一丈外,左三右两,长刀和矛被搁置在脚边……贺健坐在路边,趁押送途中的休息暗暗观察周围的环境,十丈开外有树林,稀疏,地势平缓,范围不详,不适合藏匿,好在同行的官兵也没有携带弩箭。
此地已经是惠州范围,是大殷距月伯最近的一个州——这个诱惑比什么潜在不明的危险都大。再说,他现在依然是大殷官府悬赏通缉的'江洋大盗',多日未打理的胡子虽然让他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并不能保证自己不被认出来。
一路艰辛,他不能让船家犯的低级的错误使自己功亏一篑。
贺健不动声色的摸腕上扣着的铁镣,估计着摆脱它的可能。
"喂,跑路的!"
贺健不着痕迹的把手从腕上的铁镣上拿开,转头,是一个脸上带着几道瘀青的小厮。
"你是要到哪儿去的?"
"州府大牢,你刚刚没听官差大人说么?"贺健冷淡回应。
"嘁,"只见那小厮,嘴角一斜,眉梢一挑,满脸不屑的样子,"官差?哼,他们也就是在这会儿牛气,等到了衙门,还不得乖乖把我们放了!"小厮晃了晃手镣,"奶奶的,今年走背运,都第三次带这玩意了。"
贺健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说?"
"你当私货是人都能跑?"小厮嗤笑,"不是谁都有我们当家的这么厉害的。你打听打听,这荆水沿途四府三十六道,哪儿没我们当家的结拜把子,我们青龙堂跑这条线……不是跟你吹,十几年了,自打我爹那会儿就在青龙堂效力,我哥是上邑的总把头,现在是我……"
那小厮啰里啰唆好一阵吹嘘,才忽然想起他最开始搭讪的目的,上下打量打量贺健,"……带人跑路这码事,你放心,我们青龙堂最讲道义,应下你,就自然会把你送到地方。你也知道吧,不然也不会坐我们的青龙堂的船,哎,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
这叫阿宝的小厮拉着贺健滔滔不绝的讲述着青龙堂的光辉历史和业绩,畅想着自己今后要当上'青龙十二大哥'的远大理想,直到他们重新开始启程上路,被拿着铁刀的官差威胁喝止。
贺健不知道自己是错过了一个绝佳的逃亡机会,还是该相信像阿宝所说的,离自由更近一步。
惠州州府就在距边境只有三百里的稽繁城内,那里有贺健的暗点,有他的探子,也有能接应他回到月伯的最后一拨人马,多年的布置,最后的底牌,也可谓近在咫尺。但底牌就是底牌,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动用。
贺健的心思不免摇摆,他现在虽然属押解的嫌犯,但脚下的路却是朝着最终目的在前进,没有危险,没有阻碍。若真能像阿宝所说,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惠州府衙前顺利成章的自由,那这一路的辛劳将换来最省力最完美的结果。
但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未知,让贺健完全不能放心。
冬天天短,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也是他们路上最后一次歇脚,贺健最终决定逃亡,在这点上,大概出身皇家的人都有共同点——绝不把命运的决定权放在别人手里。
手镣虽然是铁打的,却只是靠锁眼里那一小块铁舌头把两个半圆连起来,贺健身手相当不错,虽然没有武器,但对于扭断这一小块东西,还是信手拈来。
天色已经慢慢变暗,官道旁依然有树林,这是个绝佳的地点和绝佳的时间,甚至超过贺健第一动脱身念头的那个地方。贺健把手放在腕上,利用镣环和腕上的缝隙扭动,也许只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计划还没施展,便功亏一篑。
起因是在贺健的不远处,一个年纪十六七的小船工大概用了点偷鸡摸狗的手段解开了手镣,本来是个千载难逢浑水摸鱼的机会,结果那个孩子愚蠢的跑错了方向,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被放哨的官差扑倒。而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换来了疲劳一日有些懈怠的官差的重新警觉。
在那个少年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换来一阵鞭打,和阿宝的鄙视嘲笑之后,所有的嫌犯全部被重新加了脚镣——原本为了尽快到达稽繁城,他们的腿都是自由的。
一行人,现在完全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用步履维艰来形容也不过分。
州府大牢的门口,并没有阿宝形容的释放,他连同贺健,还有那个已经遍体鳞伤、破坏了贺健逃跑计划的小船工,一起被关起来。
紧接着有狱卒上门,手上的铁链子弄得哗啦哗啦响,"你,出来!就是你,路上想要逃跑的那小子!"
那个满身是伤的小船工几乎是被狱卒半拖半拽地弄出去的。
而阿宝则依然低低的用相当自信和笃定的口气叙说着曾经跟贺健保证过的话,语气里面的坚定和希望,维持着贺健怀疑却不敢确定的状态,直到不久之后,狱卒再一次来提人。
这一次是阿宝。
就在阿宝跨出牢房,铁门落下的一刹那,贺健脑中一道闪电破开晦暗已久的混沌,一个人的影响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大殷璟王,罗熠星。
***** ***** ***** ***** *****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徒弟,居然给我弄一身伤回来?"周奕坐在床边,看着海宁亲手给卫思身上的鞭痕上药。
贺健要抓,但绝不能大张旗鼓、名正言顺的抓,这关乎微妙的国际关系,甚至不能让抓他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的,那些捕快、差役根本不知道他们抓住了什么人,根本不知道面对那个人应该做怎样严密的防备,贺健的真正身份甚至连惠州府府尹都不知道。
不能让贺健在鱼死网破、狗急跳墙下说出他自己的身份,不能有任何可能针对贺健身份的怀疑揣测出现,不能让边境以西的一端知道贺健本人的踪迹,甚至不能让月伯四王子的一丝痕迹留在这一路上……一切必须水到渠成、无声无息——至少在月伯王储之位尘埃落定之前,贺健都要以一个无名的江洋大盗的身份,被湮没在终不见天日的州府大牢。
卫畴和卫思是一直跟着海宁的,比起贺健可能见过的卫尘、卫谋,他们要脸生的多,周奕让他们带着方家的信物和某方家大掌柜的口头委托混上船,在途中加运上两包私盐,然后再借着这个由头,让官府查货,封船,捕人。而监视贺健,确保最后他被妥善关押大牢的工作就放在这俩徒弟身上了。
可他没想到,卫思为了破坏贺健的逃亡计划居然弄了一身伤回来。
卫畴的脸蛋撑成个包子状,蹦跳进屋,从大牢回来,他倒是一副生龙活虎,手里还拿着两个煮熟的鸡蛋。
"接下来做什么?"海宁发问。
他们现在住在稽繁城最大的客栈内,包下一个安静的后院。给卫思找了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卫畴),然后周奕和海宁散步月下。
"看你。"
"嗯?
周奕站定,认真地看着海宁,"出门这么久,最紧迫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我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你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来走这一趟了吧。"
海宁想了想,迟钝了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在周奕的手里。
"这是……"
周奕拿在手里左右翻看,这个荷包一点也不突出,最最普通的宝蓝色的缎子面,边上滚着同色系的锦线,表面绣了金色的大丽菊——其实也算富贵的东西,只不过凭着他们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甚至凭着他们两年多前在同华城'作威作福'的财力,身上都不会佩这种毫无特色的大路货荷包。
不过周奕只是愣了一下之后,就笑起来,"唔,是我们第一次上街时买的。嘿,那时候是你拉着我不让我买贵的。"
那次是卫海宁自从做了军奴以后,第一次踏出军营的大门,周奕当时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通行令牌,或者根本是他伪造的,他们带着从军营投机倒把赚的钱,买冬衣,下馆子,逛茶楼,他们计划着要拿着那笔钱买个宅子,然后报伪造的身份,彻底摆脱军奴的贱籍,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败家子。"海宁也笑开,"花钱大手大脚,我是怕房子还没买到,钱就被你败光了,记得么,一个上午,我们就花了相当于一个七品知县三年薪俸的总和。"
周奕耸耸肩,"你就像个管家婆。"
周奕摸到荷包里面好像还有东西,薄薄软软,"里面……"
海宁握住周奕要打开荷包的手,声音轻的有些飘忽,"那天傍晚,你要回大营销毁账本,叫我在客栈等你,你说第二天天亮,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身上的时候,你就会在我面前,然后我们一起流浪……"
"海宁,我……"周奕那天食言了,事实上,当第二天第一缕阳光照在周奕身上的时候,他在罗耀阳及其手下的重重包围中。
再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完全偏离了预定的轨道。
海宁笑笑,吸了吸鼻子,"回房间再打开吧,外面太冷了。"
荷包里是一张纸,纸页稍稍有些发黄,明显有些时日了,中间的十字折痕让这张纸看上去很脆弱,纸上是海宁的字,秀气得有些稚嫩。
『衣物:皮毛大氅,护手两套,毡袜两双……』
『用具:手炉,茶具,青尖,骨牌,皮毛软垫四个……』
『药品:马齿苋,桂枝,白芷,牛蒡子……』
……
『路线:甘阳,丹礼,晖山,望蓝江……』
看到最后那些地名,周奕忽然明白这是什么。
[……这里冬天太冷了,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周奕是这样对海宁抱怨的。
[……那我们就去南方,去晖山,去望兰江,据说那里四季都开花……]那时,海宁是这样回答他的。
周奕别过头,眼睛开始有些泛酸,纸上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海宁为他们流浪准备的出行计划,周奕的愿望,海宁等了六年。
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脸颊,海宁轻轻的帮他抹去泪水,"周奕,我们今日不同往日,这个计划错过了,可能我再也不能陪你去那些地方了。然后,我私心的想,在我成亲之前,能有那么一个机会跟你远足同行,让那些准备派上一回用场,就算圆半个梦,不留遗憾。"
"海宁,对不起……"周奕控制不住酸酸的鼻骨,嘴里一遍遍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一刻,周奕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辜负了什么,错过了什么,说越多的对不起,他的心里就越是难受,紧得发疼,疼得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承受不住。
"周奕,这是你第一次靠在我肩膀哭,"海宁抱住他,眼里带着水光,"我真的很高兴,我终于也能成为你的依靠了。"
眼泪倾巢而出,无声,只剩下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海宁抱着周奕,慢慢的摸着他的背,等他平静,等他倦极,然后两个人同睡一张床上。
周奕一向惯于裸睡,不过如果跟海宁同床他都是穿着里衣,怕海宁敏感,怕自己尴尬,怕他多心……周奕担心过很多,但以后不再会了。
情,他欠下了,一欠就是一辈子。
除此之外,他不想与海宁之间再隔着什么。他们是知己,是家人,是患难与共,是生死之交,他们彼此联系的这样紧,还有什么是不能坦诚相对的呢?
那一晚,他们俩个就像婴儿一样,躺在一床被子下,相拥而眠。
那一晚在海宁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狼狈不堪的周奕,醒来后没有感到羞赧,反而有一种从来没有的轻松。也许是一直以来他都在做'导师'一样的朋友,隔挡住情爱的知己,很多时候,患得患失,如今终于扔下那些无形的包袱。
他们依然像以前一样斗嘴,依靠或者闹别扭,只是气氛中总一股比亲人更个信任,比情人更相通,比朋友更亲昵的气氛。
***** ***** ***** ***** *****
"啊!我的属下全是猪!"周奕面对厚厚的文件,趴在桌子上哼哼。
他们依然留下稽繁城,有很多后续工作还没做,另外,检查谍报暗探的纰漏问题,也是周奕此行的目的。
"咳嗯,注意言辞,你的属下包括我,也包括院子里那几个混世魔王,被那几个听到了,你就完了。"
"我又没说你们,你们又不算我属下。"
"我的王爷,你是不是出来太久,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唉,我要不是那该死的璟王多好。这些事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周奕叹了口气,牢骚发完,还是得认命的拿起下一分情报。
原本他以为谍报人员里有人反水,或者是哪一个环节断裂出了问题,现在细细看来,不是忠心问题,是能力问题。
从基层传来的消息都是全面且琐碎的。然后这些情报,或者说是面面俱到的各种消息,被汇总,然后自然有较高一级的负责人,把这些筛选澄清,归纳比较,最后提炼出表面消息下的真实意图,把精炼、准确、有用的情报送到京城。
可现在呢,早该呈报到京城的情报便成了小道消息的旧闻扔在这堆文件里没人打理,而该去芜存真的工作,直接落到了最高负责人的头上。
"隆兴号的大掌柜来了。"
周奕一听,脑子都大了,揉着太阳穴,"啊,叫他在前厅等着。"
隆兴号的大掌柜何许人也?
就是以木材生意为掩护,原总负责月伯情报的联络人,导致文案累牍,让周奕和海宁忙的昏天黑地的罪魁祸首。
"大,大人,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属下已经编好入册……"地中央忐忑的站着位富贵相的生意人。册子倒是装订的漂亮,可里面的内容,周奕知道,肯定又是良莠参差。
"陈早开。"
"属下在。"周奕拿着那册子,信手翻了翻,"我看过你这两年经手的情报,这个任务,不适合你。"
陈早开似乎吃了一惊,仓惶地跪在地上磕头,"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属下对亡父发誓,属下不会愧对皇上,不会愧对先祖,属下一定会尽心尽力……"
周奕打断他,"听我说完,陈早开,你父亲,你父亲的父亲都是个很优秀的谍报人,朝廷记得你们一家的功,但你真的不合适,你的天赋不在这里。你很喜欢经商,是么?"
"大人,属下,属下……"
"隆兴号被你经营得很好,这也是大功一件,陈早开,为国效力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径,我这里有个新任务想派给你……"
送走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吃惊以致神情恍惚陈早开,周奕和海宁俩人往回走,"让他取代方家全面接受建惠这两州的商行,他行么?"
"没有无能的下属,只有不合适的位置。"周奕显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发脾气骂人是猪,"陈早开不是废物,他只是不合适这位置。"
"打算让谁替?"
"我还没想好。" 无论是忠心还是能力的角度讲,他们的徒弟随便哪一个都能胜任,只不过这是个注定孤独又繁重的工作,周奕有些舍不得,他晃了晃那册子,"先不急,看看再说吧。"
翻开最新的情报,两盏茶功夫后,周奕从一堆垃圾消息里淘到了金子。
[齐王府颜主簿,染风寒,暴毙。]
齐王,月伯四王子,贺健的封号,
颜主簿,贺健最尊重的老师,为他出谋划策,辅佐他一路登天的最得力的军师。
大殷的皇帝终于开始动手了。
周奕把消息誊下来,这是他送给贺健的第一份礼物。
*************小剧场************
海宁:你为什么非得这个样子睡觉?
周奕:舒服。
海宁:哼,你就不怕我……嘿嘿!!
周奕(打量小白兔的眼神,困惑):我该害怕么?
海宁:我掐死你!
攻心
——杀人不见血,直接逼疯。
贺健身处劣势,但依然算冷静。
他现在就被困在这几尺范围内的小牢间里,除了一个又聋又哑又不识字的老头给他送饭送水之外,空荡荡的监牢再没有第二个人,他试过大喊,试过威胁,他甚至试过喊出他的真正身份,一点回应也没有,哪怕是恶意的回应。
贺健来回踱步。
他不信罗熠星没有派人监视这里。他有感觉,罗熠星本人就在附近。他需要他现身,他需要机会谈判。总之,他不能让自己像角落里的老鼠一样被无视,被掩盖,他要他们之间交流,这样才有可能取得一丝希望。
只要有一点异常,一点风声……他有许多优秀的手下就在稽繁城里,他的老师,洞若观火,总能察觉蛛丝马迹。
他并不是完全绝望的。
贺健拿出那个绣着金色蟠龙的香囊,放在将会被收回去的食盘上。
惠州府尹有些胆颤了,胆颤到每口吸进去的冬夜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在割他的喉咙,他的肺,他的五脏六腑。原本当钦差大人以秘密的手段直接下令逮捕的'江洋大盗',被毫无道理的幽禁在大牢最深处,且严令任何人涉足时,他就觉得不对劲。
可他能说什么呢?人家钦差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他这个在惠州可以只手遮天的一方大员,无力的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好,他照办。
人字号的一排牢房全部清空,甬道外加厚木门,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除了自己家的一个老哑仆送饭倒夜香之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关了人,严禁议论,严禁探望。
可现在,他慌了,被食盘上的那个小香囊吓到了。
那个香囊代表什么?
那上面的图案代表什么?
五爪的蟠龙。
四爪为蟒,五爪为龙,自古以来,能佩上五爪龙的,天下只有一位。当然,后来又加了一位,是万岁特别恩准的,谁都知道那位殿下是皇帝的心头肉,与皇帝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位殿下的龙是蟠龙,而皇帝的是飞龙。
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位殿下反了?
还是有人想谋害那位殿下?
是皇上密旨的决定,还是钦差包藏祸心?
惠州府尹一宿没睡,看那香囊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杯御赐的鸩酒,恐惧,却又有任人宰割的无奈。用半宿的功夫召集家里人好像留遗言似的交待大事小情,然后在天还没亮时刻,去客栈——钦差大人不住官府住客栈——反正现在出了事,在府尹大人的眼睛里,这个钦差前后左右,处处透露着不合常理的诡异。
"杨大人怎么早有什么事呢?"海宁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脑子里还有些混沌,不过在看到杨府尹递过的香囊,头脑瞬间清醒,脸上有明显的愕然。
"钦差大人,这是人字号牢房里面的人拿出来的,下官想询问大人知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见了这副情景,府尹的身体依然很僵硬,但口气变得坚决。
海宁拿着香囊,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东西也算周奕的贴身之物了,贺健为什么会有?他怎么可能会有?海宁看着他,"杨大人在怀疑我么?"
"下官不敢,兹事体大,下官只是来求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客栈前后都有杨府尹布置的官差,"请大人给卑职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下官会亲自去大狱弄个明白。"
看这架势,海宁忽然有些庆幸周奕就在这里,否则无论是谁,恐怕都要被他扣上谋害亲王的罪名了。
海宁收起那个香囊站起来,"杨大人稍候片刻。"说完开门招过来一个人,耳语几句。
片刻后,只见几个俊秀又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依次进来,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杨府尹。然后到桌子旁,纷纷拿出令牌放在上面。
杨府尹首先看到的是排成一排的皇族一等侍卫的金印,然后是有篆刻璟王府字样的腰牌,还有个别几种方印,从上面的字上可以辨认出璟王府典军、参军、主簿之类的官印。
然后就听钦差大人开口,不是冲他,而是冲其中一个侍卫,"去看看王爷醒了没?"
扑通!
一声闷响,众人纷纷回头。杨大人晕过去了。
厅堂里气氛有些压抑冷肃,刚刚王爷在内室发脾气,让外面守着的一干人等,都不由自主地冒汗。个中之最就是刚清醒过来的府尹大人。
周奕心情不好是因为一开始没有睡饱,对海宁着实闹了好一阵子,后来得知了香囊的事,又听闻那个赤胆忠心的府尹大人派官兵把客栈给包围了,一个比一个乱。
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拿着香囊才开始思考。
杨大人则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厅堂一侧。
"海宁,你怎么看?"王爷问话。
"一开始下官以为是挑衅,他表明已经知道这个局是王爷设的。可我又想,就算他知道又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海宁摇摇头,"这个东西,他不是给王爷看的。"
"下官该死,下官糊涂!"杨府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赔罪,吓了大家一跳。
钦差大人的话让杨府尹遍体生寒。客栈内外都被他布置了官兵,是他被那香囊迷惑了,他自知一片忠心,但至少表面上看,这是谋逆杀头的大罪。
周奕和海宁对望了一下,无奈的翻眼睛,"杨大人起来吧,我们没说你。"
周奕晃晃手里的香囊,"若不是给我们看的,就是给他们自己人看的。他销声匿迹了这么久,稍有风吹草动,足以给他的部下警觉。如果我没猜错,在稽繁城里有他的探子。他这是想搅浑水,放消息呢。"
客栈是不安全了,再说到了这个份上,若还让王爷住客栈里,这惠州府府尹真的可以自裁谢罪了。周奕,呃,现在该叫罗熠星了,一行人住进了府尹的家里。
晚饭前,熠星拿出来一个小瓷瓶,递给杨府尹,"迷药,记得给那牢房里人好好打理一番,沐浴更衣,加碳炉棉被什么的。饭后,我们去拜访他。"
王爷一声令下,人字号的某间牢房就更不像普通的牢房了。
除了小一点,暗一点,基本设施已经与客栈无异,当然,墙上多了两副铁镣,锁上后,基本贺健的活动范围被约束在房间的一半之内。
囚室里飘着沐浴后特有的清新味道,据说连私处也给他清洗了,为了避免任何藏匿。原本油腻的头发和蓬乱的胡子也被整理过了,露出相当不错的相貌但明显消瘦的脸。贺健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是新的,确保了没有任何危险物品。然后,熠星一个人进去了,靠在门口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等贺健的迷药的药力散去。
铁门开着,剩下的人在门外守着——惠州府的州府大牢,大概从建成那天起就没接待过这么多重量级的人物,四品大员都得在走廊站着,没资格进屋。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直到铁镣叮当碰撞,然后一个低沉,久不开口的特有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回响,"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熠星睁开眼睛,"一个人住这里很闷吧。"
贺健弹弹自己身上的衣服,"承蒙王爷费心。"
"我知道这里很闭塞,我同情你,却不能放你出去。"
"殿下会亲自来陪我么?"贺健出口调笑。
"我们玩个游戏吧。"熠星坐起来看着贺健,"我问你问题,你回答,而我将根据你回答的真实性和重要性,来告诉你外面重要或者不重要的消息。有效问题,每天一个。"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
熠星摇头,"什么也不会发生。不会有暴力,谩骂,侮辱或者任何过分的事情,即使你是我的对手,我起码也会尊重你,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
贺健哼笑,"是啊,不会有人谩骂侮辱,相反,这里会安静的像坟墓一样。"
"……"
"我答应了。你问吧。"
"听好了,我有三个问题,你选择其中一个来回答。一,稽繁城内是不是有等待你的部下?二,你在为什么事情而焦虑?三,你这里还需要什么额外的物品?"
"我需要一些书籍来打法时间。"
熠星微微笑了笑,站起来,"今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火炉,祝你有个好梦,晚安。"
熠星走到门口,就听后面传来哈哈大笑声,他停下脚步。
"星儿,你真是聪明,让我不得不佩服。"贺健吸了一口气,"你问的第一个问题,无论我回答'不',还是避而不谈,你都会得到你真正想要的答案是么?你的迷药让我的脑筋不灵活了。现在我很好奇,如果我回答'是',你会告诉我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
"是有条大的消息,不过,这要看你明天的回答了。"熠星回身微笑,继而转身离开。
在铁门再次落下,脚步声渐远直至消亡的那刻,贺健一拳砸在墙壁上,眼里净是阴霾。
贺健睡的不好,一个人在空虚到可以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脑子里都会有些可怕的想法。尤其罗熠星的暗示如此明显。贺健没有办法不去推想他可能遇到的麻烦,噩梦接连不断。他从来没这么期盼过天亮的到来,然后回答那可能尖锐的问题,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
第二天,他收到了笔墨纸砚,外加一摞杂谈传奇之类的话本。周奕的问题也随着这些东西一起送过来,问题写在纸上了,答案将随着晚饭送回去,在第二天再次送题目时,会夹着熠星的给出的消息,然后如此反复。
熠星占了他半天的便宜,不过时至今日,贺健不想去指责什么公平不公平,他一把抓过来那几个问题:
[你是否敢为你属下的忠心打包票?]
[你心里最尊敬的人是谁?]
[出门在外,用于证明你身份的信物是'物'还是'话'?]
贺健手中的笔停住了,他估量着那三个问题,想象着自己选择和继而产生的后果,这三个问题每个后面都埋藏着陷阱,无论他回答那一个,罗熠星都会猜测到他没有回答的那个。
他的随身的东西都被收去,没有腰牌玉佩,信物的问题很明了。可他若选择这个便是变相告知罗熠星他的部下在他心中的重要。可以为部下出生入死的主子,又怎么会赢不来属下的忠心?若他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信物的疑问便肯定了对方对信物是暗语的揣测。那两个问题,显然罗熠星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要与他确定。
第二个问题就更不能回答,他不能让罗熠星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之余,还捏住自己的软肋,这个问题,甚至比那两个更危险,后果更严重。绝对不行。
贺健摔下笔。
用同等重要的回答来换罗熠星口里的消息——虽然肯定不是好消息。
可人就是这样,明知不是好消息,明知自己的可能无能为力,脑中却忍不住胡乱的揣度。这是一种自我折磨,反复的推想,反复的否定,贺健揪着袖口,在牢房内踱步,他极力表现得平静。但这本身就说明,他已经很难平静,为了那个不知名的坏消息。
可是……
贺健看着那三个问题,用这种方法'出卖'他的部下,他不能。
罗熠星他休想得逞!
熠星收到回馈时,贺健选择了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可以与我的部下同生共死。]
"你可以为你的部下做到这个地步,你的部下又怎么能看着你在牢里受苦?哪怕只是风言风语,也会来查个究竟的。"风声,陷阱,卫谋他们从昨天开始就着手布置了。
熠星摇摇头,没回答第二个,果然是难缠的人。
熠星思考了一下,在新的纸笺上写了新的三个问题,[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认为自己在月伯人心中是个英明的王子么?你如此爱惜你的部下,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兄弟视为仇人?]
然后熠星在最后加了一句他承诺过的消息,[一个你很亲近的人去世了。]
熠星把信笺放好,这是一场游戏,可残酷的又不能说是一种游戏。利用贺健的回答,分析他,了解他,找到他的弱点,他所珍惜的,他倚重的,他的希望,他力量的源头,然后在他眼前逐一毁灭。
其实这里面私仇的比例已经很小了,如果要泄愤,熠星大可以找些人来日夜羞辱贺健,但他不想,他是兵马统帅,在他眼里他士兵的生命要远大于对贺健身体上的侮辱。贺健的作用也不是用来安慰那饥渴发情的莽夫。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贺健是个优秀的王子,熠星憎恶,却也有佩服之处;但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贺健是个危险的敌人。他的理想,他的能力,他忠心又睿智的部下和爱戴支持他的百姓,每一点都能化成利刃伤害守卫大殷的将士。他必须在贺健能挥舞这把刀之前,就把它消磨殆尽,把那头可能咬伤大殷的漠西狼,所有的尖牙都拔得干干净净。
上上策是伐谋,攻心战;
下下策才是攻城,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肉搏战。
熠星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奸诈又有点甜蜜的笑起来。他重新铺开一张新纸,落笔[哥,我今天头疼了一整天,都没人给揉揉……]
*************小剧场************
某天,太后翻到了儿子的'情书'
太后:耶~~~酸,太酸了!
星星(一把抢过):我乐意!
太后(一把抢回):多大了还对哥哥撒娇?
星星(站凳):是勾引,勾引!
太后(拍桌):这么低级还敢叫勾引?想当年你娘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那啥,快点留言,没准儿明天还能赶上来一章。
回家
——一件事情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在游戏进行了十多个回合之后,在透露的消息已经足够贺健日夜为他在城内的部下担心的时刻,这天,他终于知道他的第一智囊,他一直尊敬爱戴的老师,在一个多月前就去世了。
然后在他'出卖'了他的理想,他的骄傲,他最憎恨的敌人……之后,他被告知,他在大殷部属的最后底牌,被悉数尽歼。
然后他们谈教育,谈未来,谈对农民、对商人、对奴隶的看法……大半个月后,熠星告诉他,他一手建起来的边邑军发生兵变,从他最大的两个左右将军,到下属十几个千夫长,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然后他们谈朝堂,谈文人,谈军人……然后熠星告诉他,月伯传出四王子病重,移交执掌城防的权力。
然后是……
……
游戏仍在继续,贺健却再没有能冷静下来的可能。他日夜踱步,整宿整宿的失眠,他揪扯自己的头发,墙上全是他拳头打出来的血印,新的覆盖旧的,旧伤没好,新伤又开。脑子好像变成了一砣糨糊,浑沌的,混乱的,疯狂的……
之前那些看似无关大雅的问题,现在变成最锋利的刀子,割开任何他可能说出来的搪塞和谎言。现在罗熠星提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直指问题的核心。
游戏进行了这么久,贺健已经很清楚那问题背后的含义,越是提敏感的问题就越代表罗熠星手里情报的重要性,也代表他最不想听到的,却又不得不关注的问题。
这后面有个大阴谋,绝不是罗熠星一个人可以从他这里得到的。是的,他忽略了,既然这个被公认'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王爷都这么阴损,他背后的那个'仁慈大度'的皇帝又怎么会是善茬?
他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他恐惧了,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坏消息是源于璟王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加以利用,也不知道那位大殷皇帝究竟布置下了什么的计划,月伯现在到底被搅成怎样混乱的景象。
贺健曾经有一段时间拒绝这个游戏。但璟王依然每天一个消息,语焉不详地告诉他进展,比如[月伯的某位老臣被撤职了。]或者[你的心血危在旦夕。]又或者[皇宫里传出一条不幸的消息。]等等诸如此类。
让他不得不在乎,不得不关注。
明知无能为力,贺健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冷静维持他的理智。
在这紧要关头,回答那些问题足以暴露更多弱点,足以致命伤害。但是贺健的思维已经混乱不堪,或者说他的心绪已经狂躁了,这种疯狂让他根本不能准确的分析每个问题后面的含义。
他的回答若不叫熠星满意,他将得到无情的、毫无意义的消息,然后他发疯似的锤打墙壁发泄、怒骂,最后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回忆着、压榨着,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地写下正确的答案,剖析他自己最深层的想法。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蚌,本来紧紧卡住自己的壳,可一旦被撬开到一定程度,便再也无力合拢,只能任人反复揉捏,翻找着任何可能藏有珍珠的角落,即使那只蚌已经干涸、老去、濒临死亡、到了再也不可能造出珍珠的地步。
但最痛苦的还不是这个,是每天熠星传给他的消息。
告诉他,他一手建起来的精锐军队,军饷被克扣,士兵冻死伤亡,如今已经被分割的四分五裂。
告诉他,他的封地被贺俄接管,而他涉嫌谋害二王子被幽禁,然后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让他在百姓间威望尽失。
或者告诉他,贺俄密函送给大殷,允诺割让月伯九个城池及苍州以南的草原换大殷对自己登基的支持……
……
他半生的心血,忍辱负重小心翼翼奋斗了这么久,他的理想,他的抱负统统被他最厌恶鄙视的根本没有半分脊梁的兄长一点点碾成了齑粉,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国家步步消亡,甚至里面还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他无力,流泪、呕吐。他咒骂贺俄卖国,咒骂贺普无能。他憎恨罗熠星,他能想到所有残酷的方法想要对付他,他反抗,他恐吓,然后拒绝,最后又不得不写下让他痛苦的回答,等待下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
其实对贺健来说,这个游戏他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
熠星现在手里握着从月伯而来的全部消息,大的、小的、微不足道的,他可以很清楚的掌握事情的动向,然后判断贺健的回答的真伪。他的那些问题,明明白白地挖着贺健的心思,借此分析,研究,推算贺健应该有的反应,然后在他某一脆弱的时刻给予猛烈一击。
熠星现在就像走平衡木,既要击溃贺健,又要维持他起码的清醒。到目前为止,已经换过了三拨大夫,药方开了十来副,甚至百年老参也给贺健用上了,目的只有一个,他得活着。所有重要的、秘密的、关乎罗耀阳在月伯鲸吞蚕食的消息,都需要从贺健的嘴里套出来。
现在几乎每十天,熠星就会收到一封罗耀阳的亲笔密函,没有他那么浪漫,一两句贴心关怀之外全是正事,熠星就着密函上的问题对贺健施压,然后把压榨出来的答案送给正在月伯兴风作浪的大殷使节,平安侯。
这就是一团丝,层层往复缠绕,直至把最后一点生机堵住,然后等待着对方窒息而亡。
冬去春来,四个月,这么快就过去了。
熠星拿着月伯来的最新情报,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冰雪消融,呆呆愣神。
四个月是很漫长的时间,熠星甚至觉得自己都快忘了王府的大门的样子了。
但四个月又不是很长,它只够度过一个最普通的北方的冬季。
一个冬天的功夫,他亲爱的兄长兵不刃血的收服了一个国家,现在尘埃落定,熠星才惊觉的意识到这点。他看着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恍然就好像一场梦。在他闷头处理情报,过了繁忙又冷血的四个月后,面对收获的果实,他觉得……空虚。
"刚刚我去看过了,贺健已经被打理完了。"海宁走进来,"他现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手上的伤口溃烂,骨头有些变形,治不好了。人刚醒,眼睛直勾勾的,有点死性。"海宁的语气很淡,有些漫不经心的陈述。对于贺健,对于熠星身上那个贴身的香囊,对于秋狩期间皇上禁止任何人探望璟王的伤势,海宁经历过更加不堪的事,所以有些话熠星没说,并不代表海宁不知道。
熠星低头看看情报,抬头再看海宁,他们都知道,贺健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随时随地轻轻在后面再推一把,他就可能成为一个废人。
一个国家走向灭亡用了四个月的工夫,从一个王子变成个废人,也只用了四个月功夫。
"他是罪有应得。"海宁走过去拉着熠星。
"一直,我把那件事看得很淡。也许自我暗示太成功了吧,所以今时今日,竟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熠星站起来,"我没事儿,走吧,咱们给他送最后一份礼物。"
四个月,贺健的头发已经变成的灰白、稀疏,人瘦得脱相,看起来苍老又狰狞,好象四五十岁的流浪汉。
"贺健……"
贺健对声音的反映很迟缓,好半天才好像意识到有人叫他,又过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立刻像惊弓之鸟一样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你为什么害怕?你不是应该恨我么?"
慢慢的,贺健恢复过来,木一样眼珠终于开始转动,开始有了光,很弱,然后一个人一个人的观察,足有一刻钟的工夫,才落在熠星身上,"恨,是啊,我恨,我恨……"贺健嘴里低声机械的喃喃着。
"贺健,我这里有几条消息……"
"消息……"贺健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开始变散变乱,他盲目的摸着身旁,"问题……我回答,我的笔,我写下来,我会写下来,等我,你等等我……"
熠星别过头,海宁在一旁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慰,好一会儿熠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开口,"你不需要回答问题,只要听着……"
[去年冬月二十六日,月伯讣告,齐王贺健,幽禁期间重病不治身亡,以郡王身分皇家之礼安葬。]
[去年冬月三十日,月伯讣告,月伯王贺黑律卒。同日,显王贺普逼宫于未果,被当场斩杀。庆王贺俄无诏继位。]
[一月七日,月伯内乱,十二日,众将士降,叛逆胡达喇将军当众腰斩。]
[一月十五日,月伯王贺俄贡朝天珠、王玺于大殷,上表,率部归降。]
"贺健,今天是一月二十一日。那最后一条,是我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月伯已经亡了。"
熠星看着已经僵得好似一块人形石的贺健,无家、无人、无心。
"现在,你自由了。"
***** ***** ***** ***** *****
屋檐上最后残留的冰凌在太阳的威力下渐渐消散,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长廊外略显泥泞的花土构成了京城早春特有的湿润。
广福如常小心的在一旁伺候着,大殷的皇帝陛下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案后,阅读着文件。
雕着五抓金龙的紫檀木的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摞着厚厚的一沓信笺,都是从璟王那里传回来的消息,有三五页的书信,也有一两句话的情报。
罗耀阳手里拿着一张纸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张纸似乎就没离开过他的手,罗耀阳划过上面的字迹,脸上严肃的棱角,此刻柔和的像春天的阳光。
[哥,我要回家了。]
……
…………
一路赶路,临到京郊一亩三分地了,熠星这一行人的速度反倒慢下来了,用熠星的话来说,[就算赶得再快,到京城也是傍晚时分了,回家洗洗上床睡,又何必急一时呢?]
大家想想也是,就不再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坐在马车里一路摇晃的往回走。
说是这么说,其实,熠星那点小心思,全算计着呢。
等他们到京城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各回各府,然后熠星匆匆忙忙的在府里换了身常服,煞有介事的往宫里跑,美其名曰,述职。
这借口找的,说谎都敢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了
其实熠星一进城门就有人通报了,罗耀阳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寝宫,他本想着熠星路上累了一天,待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他过王府去看他,谁料都这个时辰了,下面人跑过来通报说王爷在明翔殿等着他给述职?
述职,有谁见过大晚上的跑皇帝这来打报告的?何况,熠星是正八经的亲王,常年住在京城里,他何须来述职,再说,皇上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熠星就是整日不务正业,罗耀阳难道还能下令免他的职位么?
傻子都知道,这就是一个借口,只不过,对借口背后的真实目的,罗耀阳心里有鬼,想差了。
"参见皇兄。"
熠星规规矩矩的行礼,罗耀阳心下思虑的同时,几步跨过去,伸手把人扶起来。
"免了。"
瘦了,甚至只是透过衣服摸胳膊罗耀阳就知道了。熠星的下巴颏瘦的发尖,两颊的血色见少,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痕。"怎么瘦成这样?累了,不舒服么?"罗耀阳摸着他的脉门,探探他的额头,心疼了,所以一开口就带上了责备。"不乖乖的在府里歇歇,你又瞎折腾什么?"
"我没吃晚饭就过来。"
"你……"就从来没有让他省心的时候!罗耀阳黑着脸,拉着熠星到后殿。
一些点心,外加上几盅滋补汤,马马虎虎的一顿夜宵代替了晚饭,不是不能叫御膳房做,但这么晚根本不适合吃太多太油腻的东西。
熠星吃的慢条斯理,顺利地捱过了宫门下匙。
"哥,呵……"
罗耀阳看他呵气连天,满眼涩涩困顿,一脸风尘仆仆还架着死板板的官服,他来'述职'也好,'算账'也行,只是受不得看着他这么累得苦着自己,罗耀阳拉他起来,"先别管其他,去沐浴,换件舒服的袍子,你不是总嫌官服僵硬么。"
"哦,"熠星点点头,很听话的去洗澡了,洗完澡,顺利成章,登堂入室。
熠星裹着被子霸占在龙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面的帷幔好像想事情,罗耀阳直觉觉得熠星'算账'的时刻到了,所以,当下他坐在床边,"星,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嗯?"本来是兴高采烈来借机吃豆腐的某人,看着一副公事公办样子的罗耀阳,忽然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赶着来拿热脸贴冷屁股,老大不高兴,"我几个月都没有睡好,你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就算你要听我的汇报,明天再问不行么?"
看熠星发脾气闹别扭的样子,罗耀阳这时才知道可能是自己想错了,"好了,好了,那先睡吧,正好在宫里多留些日子,好好调养一下。"
"那你陪我!"趁机得寸进尺。
"好,陪着你。"
"我困了!"
"……"罗耀阳无言的脱鞋,躺上去,然后熠星裹着被子滚过去,紧靠在他身旁。
大概真是一路劳累,熠星揪着罗耀阳的衣襟,脸埋在他胸前,没过一会儿就睡沉了。
罗耀阳抱着他躺了一会儿,见他睡沉,才悄悄起身,来到外间,早有一青衣卫立在一旁静候。
"讲。"
"依主上吩咐,人已经被带至边关大营,有专人看守,拟每日七人。"
"既然璟王已经饶他一命,朕希望他不会那么早死。"
"是!"
"这件事不需要对璟王提及。"
"是。"
"退下吧。"
罗耀阳眼内深处的森冷随着眼神调转到室内而渐渐散去。事情告一段落了,现在也许他就该如星所愿,陪他睡个安稳的好觉。
罗耀阳回到内室,掀开帷幔,当场呆住。
熠星又踹被子了,他的老毛病,其实没什么,问题是——被子下面,他什么也没穿。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赶完。
single simple,double trouble.多了一个人,怎么多了这么多活?
皇宫
——外面是明争,家里是暗斗
熠星在挣扎,黑暗中的手牢牢的掐住他的脖子,胸前被重重的压着,让他呼吸不过来,手脚无力,他想反抗,胳膊却重的抬也抬不起来……
"唔哼……"
熠星低喃着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一片黑暗,身上有些粘腻的潮湿。他抬手想拨开让他呼吸不畅通的被子,结果发现自己依旧动弹不得。手脚好像被紧紧地箍住了,被子里热得像个蒸笼。原来,不完全是梦。
熠星奋力扭了扭,终于挣出一丝光亮,透了口气,才看清了当下的情形。
怪不得!
他身上压了两床被子,一个卷成筒贴身裹着自己,严实的像个蚕茧,并且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中间有一道强有力的温热'镣铐'把被子和自己牢牢粘合固定。而在这些之上,还有一床被子,盖着他和罗耀阳。
熠星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泛着酸痛,照这副架势,想必一晚上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熠星努力的抽出手臂,正为破茧出壳努力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还略有些睡意朦胧,又低沉的声音,"醒了?"
熠星抬头,苦着脸,"我快被你勒死了。"
罗耀阳讪讪地收回圈着他腰间的手臂,看着渐渐挣开被子露出光滑圆润肩颈的熠星,目光绕开他,死盯着他背后的床榻。熠星昨天那个样子,若听之任之,他肯定会着凉,但若一起睡…………用被子裹住,然后抱着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怎么连里衣也不穿。你不知道自己喜欢蹬被子么,春寒露重,着凉怎么办?"罗耀阳还没批评完,身体下意识地开始紧绷,因为熠星已经嫌恶地把裹了他一晚上的被子踹到一旁,然后自然的拉扯他们俩人身上唯一的锦被,盖上。
"怕我着凉?你就不怕我起痱子,"熠星在罗耀阳身旁找到个好位子,"你去摸摸,那被子都汗湿了……嗯,还是你这里舒服。"
"……"
"睡觉还用穿衣服?我自己一个人时都习惯这样。"熠星伸了一个大懒腰,"以前那几次是怕你唠叨,昨天洗完澡太累,我一时忘了,不过看样子,也没差,是吧!"
两人同盖一床被子,其中光溜溜的那个还不老实的一直翻身调整位置,到处扭蹭。
"星,别乱动!"
"……"
充分休息一夜后,年轻的身体,无论是强壮的还是不强壮的都充满了精神与活力,尤其他们彼此间少了层衣服,代表气血旺盛的某处变化就显得特别清晰。熠星瞪着一双特别清澈无辜的眼,看着神色异常尴尬的罗耀阳,用一回生、两回熟的口吻谈条件,"你帮我弄,我也帮你弄,怎样?"
兄弟相奸,这种事对受过那样正统又死板的规范教育的罗耀阳来说,是绝对不可想象的禁忌,不擅越,也不可能接受。但帮助最疼爱的弟弟摆脱晨间窘境,疏解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却是一个好兄长应该、可以、而且是必须尽力做到的事。依靠着绝对符合道德规范的光明正大的理由,理应羞耻的事也就有了坦荡的做法。
几个月前,他帮熠星做过了,现在同样的人,同样的窘境,同样的要求,他有理由回绝么?
没有。
兄友弟恭,弟弟努力地为兄长做同样的报答,过分么?
不过分。
其实人就是这样,所谓底线这种东西,在某些习惯或者刺激下总不会墨守陈规。而熠星要的,就是这个底线的变质、退缩。循序渐进,潜移默化,进而让罗耀阳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与熠星的满足和欢愉相比,罗耀阳则明显参杂了几分苦楚。罪恶感的欲望,在放纵中挣扎的自律,还有道德约束下的自我压抑,配上熠星的略显生涩技的技巧,简直是致命的组合。罗耀阳可以闻到整个事情背后的危险气息,他隐约觉得这是个不可碰触的禁地,只是找不到理由拒绝,更没有冷硬的心能拒绝。
所以在熠星呜咽着宣泄,趁他靠在自己身上低低喘息之时,罗耀阳平稳了一下声线,压制下身体里的骚动,极力忽略两腿间不属于自己的触摸,用很平实的语调开口,"星,该起床了。"
"可你还没有……"被子下的手动了动,熠星趴在他耳边喃喃,声音里似乎有些懊丧。
罗耀阳努力让自己忽略熠星无意识的撩拨,耳边吹来的热风让他的声音里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重要……呜唔!"话没说完,他身下的那处清楚地感觉到熠星的手一紧,罗耀阳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很明显的长声呻吟。
"可这对你不公平。"熠星的脸颊还带着未消散的情欲,眼睛里的琥珀光芒带着倔强的明亮,罗耀阳还没等领会熠星眼里面的情绪,便被一阵阵强烈的刺激转移了注意。
罗耀阳的声音是低沉的,隐忍的。打破永远严肃稳重的表情,让冷峻刚毅的线条里掺进情欲的味道,这幅画面甚至比诱惑本身更具有摄人心魂的魅力,面对这样的挑战,熠星充满了期待。
这就好像是一场竞赛,比定力,比决心,比欲望还有约束力,可惜所有的这些,都悬在极易受到撩拨,男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上,输赢早有定论。但在罗耀阳最后低沉的咏叹调溢出口时,熠星的手还是有些运动过度的酸麻。
把欲望宣泄在自己亲弟手心里的感觉,让罗耀阳极度的不自在,不能单纯的用尴尬来形容,或者更贴切一点,应该叫'自厌'。这种后果根本已经超出了他自己规范的道德底线,很难接受。
"我很高兴。"熠星忽然一头撞进罗耀阳的怀里,突兀地打断了罗耀阳心中泛滥的自我嫌恶。只听闷他闷在罗耀阳的胸前讷讷开口,"事实证明,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不仅仅是依贴你的享乐,或者给你找无穷无尽的麻烦。"
熠星声音带着强烈的悲观情绪,让罗耀阳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心思,而把注意力转在看似很挫败的熠星身上。"为什么这么想?"
熠星抬起头,捏着脸比划,"你都没照过镜子么?你每次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这样,眉毛都是立着的。你经常说教我的行为举止,我想,你一直对我都是很失望的……"
熠星根本是在胡说八道了,如果是平常,罗耀阳应该很快就可以察觉出来,可惜现在他的心乱了。人总有七情六欲的弱点,而罗耀阳的弱点,就是眼前这个一肚子弯弯心思的宝贝弟弟。
其实熠星的心思很简单,他花了这样大的力气,最终引诱罗耀阳迈出桎梏的第一步,就决不允许他再有机会缩回去。他要他躺在这里,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雄性麝香,面对着帮他释放欲望的亲弟,慢慢适应这个变化,认清这个事实,而不是在一切之后,选择遗忘,选择自我暗示的拒绝,或者落荒而逃。
熠星拉着他,聊了很久,聊在路上的经历,聊他对一些人事的处置和看法,说了他心里的愧疚、遗憾和某些无能为力的残酷……熠星的哀兵政策大大的缓冲了罗耀阳心里的自我谴责,两人聊到日上三竿,直到他们之间又可以讲些轻松的话题之后,熠星才渐渐松气,他们情感中至关重要的第一关,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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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顽劣,不服管教,嬉闹无度,荒废课业,两月有余却连论礼上篇也不曾背熟……"熠星抱着俩儿子坐在腿上,俩宝贝紧紧腻在熠星身上,原本红润润婴儿肥的小脸有些泛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眼睛里此刻写满了害怕和委屈。熠星一边轻轻哄着他们两个,一边听着面前这位告状者的滔滔不绝。
熠星因为要离京许久,所以临走前就把子藤和子菲托付到宫里,毕竟偌大个璟王府连个女主人也没有,孩子光靠奶娘照顾怎么能行?俩孩子住在雪晴宫,暂时被德妃娘娘照顾,因为德妃自身育过两子,总比其他人有经验。
眼前告状的,年纪四十几许的读书人,就是德妃娘娘给俩宝贝请的启蒙老师,出身饱文阁的大学士,是德妃的堂兄,也是皇长子的启蒙老师。
熠星随手翻翻那个名为'论礼'的书,据说出自眼前这位学士之手,还很流行。不过熠星倒是没留心过,此刻看来,倒是琅琅上口,内容不外乎道德规范,长幼尊卑什么的,思想正统,但没有新意。
赵大学士慷慨陈词了好半天,不见璟王有回应,按照严父慈母的一贯常理,璟王不该对自己儿子的'顽劣'没有表示,不该对如此尽心负责给世子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晾在一边。
他与德妃飞快地换过眼神,德妃笑着打圆场,"书鸿,你别要求太高了,子藤和子菲还小呢,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堂儿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没这股机灵劲儿呢,看俩宝贝这副聪明相,多像星弟,以后必是国之栋梁……"
"啊,"熠星终于开口,轻轻打断德妃的夸奖,"其实,我倒是觉得赵大人的话有道理。这两个孩子被我宠坏了,简直是浪费了娘娘和赵大人一片苦心,太不应该了。"
"都是自家人,星弟这是哪儿的话。"
"王爷言重了,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
熠星等那两人客气完,看向德妃,"这段时间让娘娘操劳了。熠星感谢娘娘费的这番心思。"
"星弟,你这话见外了。"
"不,应该的。"熠星说完,又转过来看赵大学士,"小儿顽劣,本王真是惭愧,正巧最近不忙,这两个孩子,本王会先花些时间跟他们好好讲讲道理,待日后他们拜师,自然会亲自登门向先生道歉。"
"下官不敢当。"
"好了,本王下午还有些事情,就先不打扰了。"熠星没有再多的废话,领着俩儿子站起来,子藤和子菲一一行礼之后,离开。
德妃目送熠星远去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手心,"书鸿,你是皇上指给璟王世子的老师,一会儿去求见皇上,你这个差事,不能放手!"
皇宫里生存唯一的风向标,就是皇上的宠爱和器重。全皇城无人不知璟王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甚至只是两个小世子在她的雪晴宫暂住,都让她多受了不少帝王眷顾,皇帝的爱屋及乌,具有同样不可小觑的威力。
不,德妃当然不是为了自己。她已经三十二岁了,皇上永远也不缺年轻漂亮的美人,争宠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她现在得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她的儿子,皇长子,她后半辈的荣耀指望的是儿子,而不是一个月见一次面的丈夫。
"我觉得璟王似乎不以为然……"
"那就看你怎么跟皇上说了。总之,那两个孩子,必须跟堂儿站在一起。"即便日后他们不能成长为罗堂左膀右臂的助力,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影响力也不能让别人占去便宜。
"爹爹,我不喜欢那里。"
"为什么我们要听堂哥哥的话,我和菲菲的'飞飞'都被他拿走了。他们还拿走了我的毛球,"
"……爹爹为什么我们要背书,不背就打手心?"
"下雪了,他们都不让我们出门堆雪人。"
"他们还不让抓鱼。"
"爹爹,我和菲菲都会听话,不要把我们留在那……"
脱离了那个让他们害怕的地方,子藤和子菲基本就挂在熠星身上,争先恐后的向他'告状',听得熠星直心疼,"是爹爹不对,以后我们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熠星低头一人亲了一口,慢慢安抚两个孩子。是他疏忽了,他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孩子,身无长物,都能被他们算计进去。
想起那本狗屁不通的'启蒙教材'熠星强压恼怒,"来,宝贝,爹爹今天教你们玩新玩具。"
宫城以凌波湖为界分东西两部分,西边一半居着后宫嫔妃女眷,而东边则是皇帝的日常起居的宫苑,其中的璟兴宫是熠星的地界,从小到大都是,尽管没怎么用过,罗耀阳登基后,还是特意把这个宫苑给他留了下来,便于起居。
罗耀阳处理完政事,得了消息直接到了璟兴宫,看着屋子里的一大两小,浑身都脏兮兮的,好像从泥堆里滚过似的,不禁皱眉。
"星,你对子藤和子菲的课业怎么看?"罗耀阳想起今天赵书鸿跪在地上的诚惶诚恐,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有必要跟熠星谈谈。
"他们不需要。"熠星坐在地上,摆弄着手里的陶土,心不在焉的回答。
罗耀阳看着他们做着低下的手艺人的'把戏',眉头皱得更深,"你带着他们整日玩这些,将来有什么出息!"
熠星掂着手中的陶土,叹气,抬头,"哥,他们才四岁,如果一个孩子连玩都不会,你指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有什么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09/11/17 at 下午8:47: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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