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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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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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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愤怒》作者:多云 (2/3)

看着那个被赞扬的人。
  "你怎么忘了,我现在的导师是冯?海德曼,他是法兰克福人。"利奥略欠欠身。
  "哦,对对,瞧我这记性,前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嗯,不错。"老乔感慨着走开了。
  "利尼,你们在《经济学人》上发的那篇论文我看到了,你的作为不小嘛。" 尤里的胳膊又攀上他的肩膀,骄傲地拍了拍,"不过,那个工作狂怎么会给你放假?"
  "哈哈……他已经适应了我的工作方式。他要的那些资料,结论,模式,我按时上交;而他,不再过问我的去向。不过,当然,我们会定时讨论。"利奥挪动了一下肩部,他还是不太适应那条搭在上面的臂膀,"他对你们这些俄国石油狂人的看法比较……比较……" 利奥'比较'了半天也没找到恰当的词汇。
  尤里不懈地打断他,"德国佬的夫子之见,不理也罢!不过,利尼,你在语言上确实很有天赋。"尤里用了昵称。
  "嘿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他粲然一笑,"我的潜能被激发了?也许?"
  尤里不禁愣住了,虽然面前的人样貌古怪,他还是被这个笑晃了眼睛。

  第四十五章

  庄园二楼的一间大套房里,利奥走进宽大的浴室,站在镜前,打量着镜中那个疲惫,苍老的中年人,黑框眼镜后的双眼有点干涩,他想,他的心上早已长满了这些皱纹。
  他摘下眼镜,从盥洗包中取出一个小瓶,将瓶里透明的油质液体倒在手上,小心地沿发际涂抹在脸上,等了一会儿,他开始用手轻柔地搓动脸颊,他的面容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渐渐扭曲,怪异地折叠在一起,紧接着,一张轻薄柔软的面模从他脸上脱落下来,露出了一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他用特制的洗面乳清洁了脸部。当他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还是愣了一下,心里叹息着,他永远都无法在镜中找到旧时光了,也可能永远都无法适应这张新面孔。镜中的人,完美无暇的脸上带着沉郁,冷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还一如往昔,仍有点点未熄灭的余烬。
  利奥猛地转身背对镜子,快速脱下衣裤,走进淋浴间,温热的水流不断从头顶洒落,冲洗着他的身体,黑发被水流冲散,露出后颈上一个半月形的疤痕,那仿佛是被什么人撕咬后留下的伤疤。
  他的手绕到颈后,轻轻抚摸着那个齿印,然后——,他闭上眼睛,双手抱肩颤抖着慢慢下滑抚摸自己的身体,上臂,前臂到肌肉纤隆的胸口,那突起的两点,轻触慢捻,"……噢……",往下,渐渐用力,双手按揉着腰侧,"……啊啊……" 他的身子受惊了似的战栗着,想起最后那次——那人的手猛烈撕扯着,按压他的腰背,原来……那里……那里如此敏感。他剧烈喘息起来,猛然将脸颊,身体贴向墙壁,颤抖着用力摩擦撞击,"……啊啊……" ,兜头淋下的热水,和冰冷光滑的墙壁都难耐地折磨,刺激着他的下体,"……嗯嗯……晨……晨……啊啊……"破碎的呻吟冲口而出,回荡在迷蒙的水雾里。
  他的舌舔弄着已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唇,手掠过小腹握住那处炙热,身子近乎痉挛地摩擦着墙壁,"……啊啊……啊啊……晨……晨……嗯嗯……"相思入骨,淫靡以及的呻吟和着水声在潮湿的空气里震荡。"……唔唔……" 他律动着的手忽然静止,身子剧烈哆嗦起来,"……晨……啊啊……啊……" 激情喷涌的瞬间,他的脸上却滑下两行冰冷的泪,随即混入热的水流,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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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楼梯拐角,利奥遇到正准备去餐厅晚餐的安娜,他打量着身着小黑裙的秀丽女郎,由衷赞叹:"安娜,你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安娜俏皮地笑了:"利奥,你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从不吝惜赞美。而且——" 她扯起裙角,"感谢你的好品位,这条尼娜?里奇果然比古姿那条清秀," 她扬起手臂,原地转一个圈子,"——怪不得,Carine那个老魔女哭着喊着求你上她的封面,她说你是她新的灵感。"
  "法版《VOGUE》确实令人尊敬,不过——"利奥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头发,"——不过,我只是刚好为她的晚装配了条披肩。"
  "——刚好!你可太客气了,利奥!第二天各大报的时尚版把那条披肩捧上了天,都夸时尚教母又开先河了。"
  "安娜,我那天在哈罗德百货可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是顺便帮了一位年长女士的忙。"
  安娜听了这话,噗哧一笑,"你这话可千万别让Carine听见,她可永远只有二十九岁,对了——" 安娜忽然站住,他们已经走到一楼大厅的拐角,转过去就是餐厅和外面的大露台,"利奥,你有女朋友吗?"
  "?" 男孩显然没想到女郎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摇摇头,笑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
  "那——,你,有男朋友吗?" 安娜迅速地问。
  利奥的笑凝在嘴边,他再次摇摇头,"没有。"
  "那你,那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解决……" 她的脸开始泛红。
  "打手枪。" 利奥万分诚恳地回答,他想起刚才在浴室里自己的释放。
  "骗人,真不老实。" 安娜泄气地转身走向餐厅。
  男孩好笑又无奈地摇头,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世人偏偏不相信简单的事实。
  从餐厅的玻璃长窗走出去是一个宽阔的露台,向远望,群岚环绕,林木掩映中卢赛恩湖波光滟滟,空气里幽香浮动,那是夏日阿尔卑斯山特有的甜蜜芳馨。
  尤里看着从远处渐行渐近的利奥,有片刻的失神,他是那么美,美得令人震惊,令你一时说不出话,需要慢慢镇静下来。那不是一种单纯的漂亮容颜,而是——,而是来自内心的丰富,强大,神秘的力量。
  利奥似乎已经习惯了尤里看他的眼神,他在桌边坐下,向尤里侧过头,静静地等着尤里的双手抚过他脸上每一个细节。这是他们每次见面的例行仪式,雷打不动。尤里终于满意地放下手。
  "安娜,你看尤里多么自负,他抱着我的头,就像抱着雅克那只古老的波斯花瓶。" 利奥拿起餐巾,漫不经心地折叠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都是上帝的杰作。" 安娜下了结论,转头问侍立一旁的老乔:"今天配什么酒?"
  "不如说是尤里的杰作。"利奥插了一句。
  "今天是1985年CHATEAU PETRUS 产红酒," 老乔骄傲地回答,又冲利奥眨眨眼,"是尤里的杰作没错,但你却赋予了它生命,你使这张脸有了精神。"
  尤里在一旁不禁鼓起掌来,"不愧是老乔!说得真妙。"
  "老乔你偏心,上次我来可没喝到这么好的酒。" 安娜斜睨着老乔。
  "——呵呵呵,这不是……这不是利奥来了吗。"老乔有点窘,快步离开。
  仆人开始一道道上菜,大家都是好教养,只好把嘴闭上了,安静就餐。除了利奥眼观鼻,鼻观心地专心吃东西,尤里和安娜却在不停地交换眼神。尤里看看利奥,用手指轻抹了一下嘴唇,抬起眉毛疑问地看着安娜。安娜快速地瞄向利奥的嘴唇,咦?是有点红肿,象刚激吻过,她不着痕迹地向尤里摇摇头。尤里又摸了一下眼睛,再将视线抛给安娜。安娜只好将那视线扫向利奥的眼睛:噢,怪不得,那双美目慵懒迷蒙,引入入胜。安娜迷惑地再摇摇头。利奥今天看起来有点特别,但她真的不明所以。尤里泄气地把刀叉一丢,叮当的声音终于引起利奥的注意,他抬起眼睛探询地望向尤里,尤里觉得心象被蜂芒刺中,酸痛麻痒,纠结不清。他表情苦恼地用手抚额,侍立在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乔赶紧趋前一步,
  "一切都还好吗?" 他殷切地问。
  "无懈可击,完美极了。"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回答,又都笑了。
  直到喝咖啡时他们才又开始交谈。其实只有安娜乖乖地坐在桌边,享用她最爱的香橙苏孚里。利奥手里拿着半杯酒,侧身坐在露台石栏上。尤里靠着围栏站在他旁边,夕阳金色的光芒温柔地照亮岚山和林莽。利奥看着远天,眼眸辉映着点点金茫,尤里轻咳了一声,
  "利尼,你到总部来帮我吧。" 他总算把这句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利奥仿佛料到了,他低下头,晃着杯子里的酒,"——那你,不如直接把我锁在你的卧室里," 他抬起头,直视着尤里,"你答应过我,我们之间——" 他没说下去,因为两个人都很清楚。
  "该死!" 尤里的手狠狠捶在石栏上。安娜看到,见怪不怪地把最后一勺苏孚里送进嘴里,唉,尤里准是又碰壁了。
  "再说,我既不懂油也不懂石头,去了也帮不上忙。" 利奥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尤里知道拿他没办法,有一种人,你即使再不情愿也总是不得不满足他的心愿。
  "说起石头——" 尤里象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丝绒盒子,放到利奥手里,"打开看看。"
  盒子被小心地打开,一道浓艳的红色光华照亮了拿着盒子的修长手指,盒中静静躺着一颗近两克拉的GIA天然红钻,火焰一般的华彩闪耀流动。利奥端详片刻,将盒子重新盖好,又放回尤里手中。他没说话,淡定的眼神却能说明一切。
  尤里不死心,还想说服他,"——也许,你可以用它做个耳钉?"
  "那我的耳朵和头很快就会分家。" 利奥恬然一笑,跳下石栏,把酒杯放到桌上,"对不起,我失陪了。" 他走过去,尤里伸臂搂住他,大手在他背后拍打两下,"去吧,去休息吧,你肯定累了。
  望着利奥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尽头,安娜不禁轻轻鼓起掌来,"尤里,他是真正的宠辱不惊!"
  尤里夸张地瞪着他的灰眼睛,凑近安娜,"——你,确定他不是中国神秘的皇族?"
  安娜耸耸肩,好笑地看着尤里,"他的来龙去脉我们都非常清楚,所以——,我才特别敬佩他。" 安娜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而且——,他是那么顽强,好学不倦,又谦逊,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优点," 安娜有点悲哀地摸了一下面孔,"尤里,我们不过是凡人,而他——,他真是美得可怕!"
  尤里的铁石心肠,为着那个人,那个他赋予新生的人,温柔地牵动。
  就在此时,安德烈穿越餐厅走过来,他面色凝重,将手里拿的手机递给尤里,"是宫里那位。"
  尤里接过手机,仔细听着,眼睛骤然眯起,过一瞬,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面色恢复平静,"好的,我明天回去。" 他阖上手机,望着安德烈和安娜,"米哈林死了,就在半小时前。"
  安德烈和安娜悚然动容,但转瞬就恢复镇定,"我去准备,明早动身。"安德烈边说边往外走。
  "不用太早,我要和利奥告别,陪他吃过早餐再走," 尤里吩咐着,神情有些懊恼,"该死!每次都这样,刚见面就又要分开——"
  安德烈转身离去,心里也为他老板惋惜。
  "安娜,你们不要着急走,你陪利尼多住些日子,反正——,反正这里很快就是他的了。"
  安娜的眼睛倏地睁大,天!这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转念一想,利奥名下企业的价值更加不可估量。
  *******************************
  第二天在早餐桌上,利奥意外地见到尤里的欧洲事务首席律师威尔森?哈蒂,他走过去握住那小胖子的手,"嗨,威尔森,怎么是你?"
  威尔森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粒一粒,大大的,利奥总觉得他像某种草食动物。那胖子大力回握住他的手,"我一大早赶来,还不都是为了你。"
  "?" 利奥不解地看着他。
  "喏,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签了。" 威尔森把几份文件摊开在利奥面前,"这些都是这个庄园的过户手续,你签好字,我就可以开始办理了。"
  利奥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对面的尤里。
  威尔森仍在尽责地报告:"这个庄园的一切,包括房产,花园,林地,酒窖里的珍藏,车库里所有的名车,室内的收藏和名画,马厩里的几匹阿伯路莎,当然,还有山下的一个村落,都将属于你。"
  尤里欣赏着利奥惊诧的表情:真好,他也有失去冷静的时候。终于可以反击了。尤里好整以暇地吃着早餐,等威尔森告一段落后,才不慌不忙地说:"你选,是这个庄园,还是跟我回去?"
  利奥的脸由白转青再慢慢变红。尤里更加开心了,这么五颜六色的面容还真不多见,"利尼,关键是你懂得欣赏,所以,别想太多了。",再想想,又补充:"而且,我希望你成为这个家的主人,而不是客人,让我做你的客人,好吗?"
  那人深深地望着尤里,平湖般的眼眸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一个家——他从没奢望过拥有一个家!看看还等在一旁的威尔森,利奥垂下眼帘,低头迅速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
  威尔森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告别离开。利奥有点局促,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晨报,赫然发现一个醒目的标题:《俄国石油大亨米哈林?伊凡诺维奇离奇丧命》。他再次震惊地抬头望向尤里,今天早上的意外何其多!
  "你马上就要赶回去吧?" 他问,接着又喃喃自语:"是时候重新收编洗牌了,祝你和雅克好运。"
  尤里赞许地点点头,"那家伙死有余辜,他上次——对你——" 尤里顿住,灰眼睛闪射出冷厉的光泽,令人胆寒。

  第四十六章

  早上九时正,在方氏大厦顶层,集团董事局主席方晨的办公室里,苏菲和姜昕已经就坐,她们本来分属不同的领域,但今天要讨论的主题牵涉到她们双方的业务,所以,才难得地齐聚一堂。
  方晨手里拿着苏菲刚递给他的一份报告,并没看,只是淡淡地开口:"你都了解到什么?说说看。"
  苏菲有点尴尬地清清喉咙,"其实,我们还真的对那位利奥?辛内知之甚少。"
  对面的方晨扬起眉毛,苏菲和她手下们的能力不同凡响,从没令他失望过,这次——?
  苏菲看到方晨疑虑的神情,只得继续说下去:"他们童之宝的新闻发言人和公关部简直是业内翘楚,把个太极耍得如行云流水,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个利奥的来龙去脉非常模糊,就连C&D也是在英属百慕大注册的游资公司,没人知道它的江湖事迹。但它的资金链确实强大,前两年童之宝还亏损的时候,他们也过得游刃有余,一点不露败相。那些玩具业的老行尊都啧啧称奇,说是没想到一个新手能扭亏为盈。不过——,"
  苏菲看看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方晨,知道自己刚才的介绍纯属废话,这些早在他们去伦敦前,方晨就已了解到了,"——不过,我们还是挖到了一些利奥的个人资料," 她看到方晨的表情开始发生兴趣,
  "利奥?辛内应该很年轻,"方晨愣了一下,他们原都以为那是个脑满肠肥的狡猾老头子,"是的,他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二十三岁," 苏菲看到方晨听到这个年龄,眉毛跳了一下,"——因为,他去年才从剑桥本科毕业,"
  "哦?什么学院?" 方晨紧盯着苏菲。
  "TRINITY"
  "什么?圣三一?!" 方晨真正发生了兴趣,"什么专业?"
  "经济学。" 苏菲不出所料地看到方晨惊讶的表情。经济学是剑桥,也是圣三一的王牌专业,这个著名的三大贵族学院之一出过好几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他本科毕业后,直接读了PhD,导师是冯?海德曼," 方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对,就是前年的那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疯狂的德国佬。"苏菲补充了一句。
  "利奥?辛内的祖籍不详,持多国护照。母语应该是英语。但是,他能说流利的德语,法语,好像——甚至有人听他说过俄语。我们正在想办法从他的校友处着手。"
  方晨的眉毛越皱越紧,现在,他感觉到压力了。如果那是个狡猾,贪婪的老家伙,他反而不怕。但是,对付这么个会说多国语言的圣三一经济学者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人多半都是些疯狂的天才。方晨甚至不再为三年前打败的那仗耿耿于怀。输在一个天才数学家手里也算虽败犹荣了。
  "因此,他的古怪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比如:他从不出面谈判,应酬,或是公开出席行业内会议。为此,他没少被那些老行尊诟病。都说他傲慢。其实,我想,他可能就是不习惯交际,是个怪才。" 苏菲最后下了结论,也是为他们三番两次的碰壁下台阶。
  "那么,我们有没有希望继续和他们合作开发网络游戏呢?"方晨的关键在这里——童之宝的多个名品:象魔星时空系列,LEO娃娃系列等,如果都能成为网游主角,那就真是借东风,无往而不利了。
  "我们仍然在和他们的总经理接触,至于——,结果……" 苏菲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方晨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这个网络娱乐公司是苏菲接手TIB后和方晨共同搞起来的。本来想——买下童之宝,以尝那人的心愿,却失败了。于是,莫名地将期望寄托在这个网络公司上,希望冥冥中,能给那个心爱的人一个交代。想到此处,方晨的脸色又变得苍白。那个人——那个他终究辜负了的人,曾经说:希望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况下,设计玩具。现在,在天堂,他——是不是拥有了自己的玩具作坊?
  苏菲和姜昕看着眼前的人视线飘远,仿佛整个人的思绪都停驻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不禁相互对望了一眼,她们已经习惯了方晨随时随地的灵魂出窍,这可能是唯一支撑他的方法。
  "……咳咳" 姜昕想把方晨从苦思冥想中解救出来,"如果和童之宝的合作无法达成,那么——,这个网游的主角是不是可以启用——" 姜昕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办公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紧接着就有人推门而入,琳达为难地跟在后面向他们摊摊手。房内三人都很吃惊,齐齐转头望着走进来的人。
  那是个——极年轻的男孩,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本山明水秀的一张脸却因懊恼和焦虑变得生硬,
  "——方晨,你……" 他目无他人地直接走到方晨身边,焦急地俯身拉着方晨:"你——,从英国回来也不和我联系,也不去找我,你……你到底是……"他的眼圈开始泛红。
  苏菲和姜昕赶紧识趣地站起来,"方董,我们去外面等。"
  "不用,你们留下," 方晨也站起来,把那男孩带到一边,既恼火又无奈地问他:"骊星,你怎么又来公司找我,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给我吗?"
  那男孩委屈地抿着唇:"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打十次有九次是琳达接,剩下那一次,你还总说忙。"
  看着男孩那似曾相识的面容,那同样倔强的神情,方晨心里不忍,立刻放缓了声音迁就地劝他:"我最近确实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这样吧——" 他转身问姜昕,"你们杂志社旅游专刊是不是要到瑞士做一个特别报道,关于——" 他疑问地再次望向姜昕。
  "是关于湖滨仲夏夜节,那是卢塞恩湖地区每年夏天举办的传统节日。" 姜昕赶紧补充。
  "对,就是这个特辑。骊星,你也跟着去吧,就算休假。" 方晨安抚着他。
  "——那,除非我们一起去!" 那男孩眼睛一弯,火辣辣地望着方晨。他非常懂得抓住时机,立刻打蛇随棒上。
  姜昕和苏菲再次对望一眼,心想——比起这个骊星,那个躺在海底的人真的很傻。
  方晨被他缠得没办法,想到那两员大将还在干等,又看到男孩微抿着的唇角——那么熟悉,"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由自主的,他话已出口。
  姜昕和苏菲同时低下头。做人是该象骊星,抓住机会就努力争取,才能修成正果。如果都象苏醒那个傻瓜,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前程,岂不贻笑大方!可——那个人真的令人怀念。她们因为想到那个已然消逝的人,心里莫名悸动。
  骊星满意了,立刻欢欣地笑着握住方晨的手,"那你们忙吧,我走了。"他这时才礼貌地冲那两个女人点点头。他倒是懂得见好就收。在他转身离开前,忽然瞟见方晨桌上放着的那本杂志,
  "——他,是谁?" 他眼睛盯着杂志,问的却是封面上的那个'他'。
  "——他,谁也不是。" 方晨不经意地回答,何必又惹这孩子多心呢。
  骊星狐疑地看看他们三个人,终究不得要领,抿抿唇,不甘心地走了。
  他们都有片刻的沉默,气氛略显凝滞。方晨低着头,翻弄着手里的杂志,
  "你们看,那个晨星花园的代言是不是用骊星?" 还是姜昕打破了沉寂。
  "不好!" 方晨立刻说,快得令自己和其他两人都很惊讶,"嗯,我——我还是想等一下这个人," 他用手轻轻拂过封面上的那双眼睛,"姜昕,你们找到他了吗?"
  苏菲侧头望着姜昕,连她都发生了兴趣。没有谁能对这样的美男产生免疫。
  "你们也知道香港分社的Jason是个万能包打听,可就是他,这次也有点束手无策。这个人——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姜昕也很挫败,"他不属于任何模特公司,不是演员,也不是歌星,所以——" 她看看那两个盯视着她的人,"所以,我们几乎无从下手,"
  "为什么不从《时尚》查起?"苏菲插了一句。姜昕白她一眼,意思是你把我当白丁呀?
  "我们一开始就是从那里着手的,可这个拍摄任务是法版《时尚》的总编,也就是那个时尚教母卡琳亲自安排的," 她满意地看到方晨和苏菲惊讶的神情,"对,她亲自出马把丹尼尔?海曼请出山,又安排了具体拍摄事宜,别人都没有插手。所以,无从问起。"
  "嘿嘿,这人的身份不简单呢?不会是老卡琳的自留地吧?"苏菲开了个玩笑,却随即发现这个玩笑非常不合时宜。因为对面的方晨已经皱紧了眉头。
  "咳咳……"苏菲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可能卡琳亲自发掘了这颗新星,这不过是包装推出的一个策略,现在遮遮掩掩,日后更加轰动。"
  "这倒是很有可能,那我们静等就行了。"姜昕似乎被苏菲的分析说服了。
  "不行,太被动了。" 方晨断然打断她们,"而且,这只是你们的猜测,万一他只是一颗流星,就此消失了怎么办?"
  苏菲和姜昕都有一点讶异,不明白为何方晨对这名外国模特格外看重,莫非是——动心了?她们俩疑问的眼神在空中遭遇。
  "如果你们刚好猜对了,那更应该先下手为强,等他名气大盛之时,身价不菲,我们反而请不动了。"
  看来方晨是下定决心要会会这名男模了。姜昕无法,只好继续:"那个丹尼尔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找不到,他的助手那里倒是可以试一试。我回去就给Jason打电话。"
  事情谈完,苏菲和姜昕正要离开,方晨忽然问:"——嗯,姜昕,你们那个报道小组什么时候出发?你去帮骊星办签证吧。"
  "一个星期后,应该来得及,方晨,你——" 姜昕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就和苏菲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你看这个骊星——他,和苏醒……" 她们一边走入电梯一边继续心中的话题。
  "他和苏醒怎么比?" 姜昕叹口气,"苏醒那家伙淳厚温良,从来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可你看看这个骊星……"
  "可不是,也太急进了,一副猴急的样子。" 苏菲也很感慨,"苏醒太退让,只有为了方晨才会挺身而出。"
  "——好像,方晨也变了很多,你看他现在对骊星多迁就,如果——当初——他对苏醒也如此,就不会……"
  两人同时在心里蹉叹,"你说,骊星和苏醒像吗?"苏菲问
  姜昕摇摇头,"脸模子有点像,但却没有灵魂。" 可她们都很清楚,就是这一点点影子对方晨都是个安慰,"你知道吗?方晨手上都没有苏醒的照片,这么多年了,他恐怕也就只能记住个脸模子了。"
  "你和陈让也没有苏醒的照片吗?"苏菲有点诧异。
  姜昕沮丧地摇头,"没有,苏醒家的相册被他……带走了,李东可能有他的照片,方晨曾经去找过他,想——想管他要一张照片,可是……"
  姜昕不说话了,心里麻麻的,仿佛又想起七年前那个冬日,她在红绿灯前给李东打的那个电话。她们都无法想象方晨去找李东会是怎样的情景。李东在这座城市又守了一年,希望出现奇迹。后来——他走了,去了加拿大,就此失去联系。
  "祝你们瑞士之行顺利,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苏菲走向自己的车子,和姜昕道别。
  "呸,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姜昕恼恨地要捶她,被苏菲抢先一步迈入车门。"嗨,一路顺风!" 苏菲摆摆手,将车子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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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姜昕在家给三岁的女儿洗澡,她奋力将塑料小鸭子从胖丫头的小嘴里拽出来,"果果,别把这个往嘴里放,脏!"
  那小人儿笑嘻嘻地又拿起一个塑料章鱼,举起来送进花瓣似的小嘴里,"哎,果果听话,咱不吃这个。"这次是陈让把女儿的美食夺了下来。
  他和姜昕在苏醒出事后一年就结婚了,可能是受了刺激,觉得生命短促,人生无常,需及时抓住手里现有的幸福。
  "陈让,你说——我怎么最近老觉得心慌意乱的。"姜昕慢慢地将海绵上的浴液涂抹在女儿白胖的小肚子上,惹得那孩子呵呵呵地乐。
  "你呀,更年期了呗。" 陈让把手伸进水里,搓弄着女儿的胖脚丫子,那小人儿更笑得咯咯地喘不上气。
  "你找死!"姜昕顺手将海绵抹上陈让的脸,"哈哈哈……你瞧这白胡子,你才更年期了呢。"
  "不过——" 陈让用喷头轻轻浇洗着果果身上的泡沫,"你这次去瑞士还是小心些,那个骊星不是省油的灯,别又出一个小优。"
  姜昕把手里的海绵往池子里一丢,"苏醒早化成沙子了。就是再有十个小优也奈何不得了。唉,我不过就是个打工的。怕他作甚?"
  小果果被裹在浴巾里抱到床上,那生机勃勃又柔软无比的小身体令姜昕终于释怀,且把忧愁放到一边,未来肯定值得期待。

  第四十七章

  一星期后,姜昕和《苏盟》的资深摄影师小张以及方晨,骊星抵达了苏黎世,又从那里驱车几小时前往卢塞恩。那里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很繁华的交通重镇,再加上它雅致的古都风情,以及湖泊和阿尔卑斯山的绝佳景色,一直都是欧洲的王侯贵族们所钟爱的疗养地。
  骊星第一次来欧洲,对什么都感到非常好奇,一路上都在用他的DV摄像,又不停地向方晨询问各种风俗民情。姜昕和小张都觉得十分呱噪,但碍于方晨,他们只好竭力忍耐。方晨显然已经察觉,他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本关于卢塞恩的口袋书,"骊星,你先看看这个,自己感觉感觉。"
  骊星接过那本薄薄的小书,略翻了几页就气恼地丢在一边,"怎么是英文的?我看不懂,不如——" 他偏过身子,半挂在方晨肩上,"——不如,你讲给我听呀!"
  正在开车的小张手一抖,车子差点拐到路边去。姜昕也牙酸地直冒冷汗。倒是方晨,十分好脾气,拿起那本书又塞到他手里,"能看懂多少就看多少吧,慢慢来,不用急。就是——先别说话了,不然影响小张驾驶。"
  那个骊星倒也乖觉,看出方晨有点疲倦,已经在极力忍耐,就适时地闭上了嘴。大家终于松口气!
  他们下榻于卢塞恩王宫饭店,这是很古老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传统而低调。骊星好像不太适应这种典型欧陆式的古朴风格,反复追问:"姜昕,你确定这是家五星级饭店?"
  姜昕已经懒得回答,只是不停地点头。待骊星看到共有四张房卡,又面色大变,"——为什么?方晨,你……不和我一间吗?"
  姜昕和小张逃跑似的去赶电梯,方晨无法,只好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骊星,我不习惯和人同住,我的作息时间很不规律,还是不要打扰你了。"走在前面的姜昕也听到了方晨的回答,不禁在心里佩服他的好涵养,只是——这种无与伦比的谦让是——以苏醒的命为代价。
  骊星抓住方晨的胳膊还想争辩,却被方晨的一根修长手指封住了嘴巴,"嘘……",方晨做出噤声的表情。他真的有点累了,而且,从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
  进了房间,方晨把门锁好,将自己扔到床上,一动都不想动。飞了将近十一个小时,身体已经非常疲倦,但心神却格外清醒,一路上骊星的喋喋不休和——从前那人的沉静安详,反差如此之大!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想到自己曾经许诺和苏醒一起同游瑞士,还有——希腊的圣多里尼,再也无法实现了,自己竟然亏欠了他那么多,那么多。他的手握成拳头,无意识地敲打着床面,一下一下,越敲越重,就象敲在自己的心上。
  他们到达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是卢塞恩湖滨仲夏夜节的正日子。每年这个传统节日都会吸引上万名游客。姜昕和小张一大早就躲出去采访观光了。方晨心里骂他们不够意思,但又知道骊星语言不通,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饭店里,只好坐等他美容觉睡醒,一等就等到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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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RIGI山脉里的那个庄园,安娜将一身传统的瑞士民族服装递给利奥,"快换上,我们一起瞧热闹去。"
  安娜自己身上就穿着别致可爱的传统长裙,裙裾上都是繁复的瑞士刺绣,更衬得她象一朵夏日的蔷薇花。
  利奥看看靓丽的安娜,再看看手中的传统服装,摇摇头,"这个热闹还是你自己去赶吧,我就算了吧。"
  "不行,不行,你再呆下去就生锈了。晚上湖湾里将燃放烟火,我们一起去看。"安娜非常坚持。
  "可这——这衣服也太醒目了吧。" 利奥抖抖手里刺绣镶边的白麻织衬衫,"穿上这个,再——再配上这张脸,简直就是活招牌。"
  "没关系,来,带上这个,"安娜象变魔术般从身后举起一顶帽子,那是用娄登压缩羊毛制成的阿尔卑斯山区传统呢帽,带上它除了使你看起来更像一个山里人外,它还能防雨,遮阳,防晒。当然,现在利奥带上就又使它具备了遮颜的功能。
  "而且,很快天就黑了,大家都会抬头看烟花,没人会注意你。"安娜俏皮地撇撇嘴,意思是——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以为谁都会看你。
  利奥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他对这个新面貌只感觉惶恐,从来不曾因此而骄傲。正因为这种不自知,才更美得惊人。
  等利奥和安娜穿戴停当,开车下山,来到老城,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只余一道金边镶于其上。瑞士庭院旁的音乐馆和文化会议中心都分别在举行音乐会,欢快的阿尔卑斯山脉传统音乐在古老的街巷间回荡;烤香肠,炸面圈,和烘制奶油杏仁的香味充斥鼻端。连利奥都渐渐放松,东瞧西逛地玩得很开心。安娜虽然也很带劲,但她却寸步不离利奥,眼睛中警觉戒备的神情,和严谨的身姿步法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结果。
  暮色四合,湖边盆地旁的商业街上却亮如白昼,点点明灯将街道装点得五光十色,利奥拉低帽檐,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副黑框眼镜架上鼻梁,安娜扭头看到他这不伦不类的扮相,噗哧一声笑了,"利尼,你这样子有点像山里的神父呢。"
  "是吗?" 利奥于是煞有介事地在胸前画一个十字,"我亲爱的姐妹,你没有什么要象主告解的吗?"
  安娜的笑意悄悄隐退,她正色问:"你有吗?利尼,你有什么需要告解吗?"
  利奥的手还按在胸前,忽然觉得那里面痛不可抑,"有,我犯了欺骗的罪。" 多年前,他曾骗了他深爱的人,当时他说:"我没爱过你,从没爱过你……" 所以,他将永恒被主惩罚。
  "——你,欺骗了谁?"
  "欺骗了你们呀,我告诉你们:我不喜欢这张脸,其实,我对它爱若珍宝,每天悄悄在魔镜前追问膜拜。" 利奥的脸上又挂上了一个恍惚的笑。
  安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们最善忘,天上那位也没什么记性,所以——,过往的一切你都不要记在心里了。" 她拉上利奥,"走,烟火晚会快开始了,我们得过去找个好位置。"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商业街时,利奥忽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望向对街的一家店铺,那里人头攒动,其中——其中那个侧影——莫不是——,他趋前几步,正想再看个清楚,一群赶去参加音乐巡游的女孩子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她们身着五彩缤纷的民族服装,头上戴着各种头巾,彩帽,熙熙攘攘,一拥而过,利奥徒劳地在眼前跳跃的艳丽色块中搜索,却一无所获。
  "怎么啦?利尼,你在找什么?" 安娜察觉了利奥的异态。
  "……没……没什么,我以为看见了老乔。" 他是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无助的思念令头脑产生幻觉。
  安娜怀疑地看看对街,哪里有什么老乔,几个穿着大花短裤的美国游客正在橱窗外指指点点。
  "我们走吧,我刚才认错人了。" 他们俩走出商业街,拐向湖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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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晨耐心地坐在饭店美容沙龙的等候区里,手里拿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骊星睡醒这个倒时差的美容觉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方晨陪他在饭店餐厅吃了个丰富的早午餐,正想出游,骊星却又提出要做皮肤护理,因为长途飞行非常损害肌肤。方晨耸耸肩,
  "去吧,我来签单。"
  他坐在午后明晃晃的日光里,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介意。他现在的容忍度超高,对骊星,他既能迁就,也能包涵,甚至不在乎他的坏品位和小诡计,因为,方晨无所谓,不上心也就不去计较,骊星是好是坏,是圆是扁,他都无所谓。他贪恋的不过是他脸上偶尔浮现的那一丝神情,既倔强又温存。那是——那是——他心中仅存的一抹幻影了。
  "好了,我们走吧。"骊星容光焕发地走出美容室。
  方晨抬头看看他,漠然地点点头。那个人的影子也越来越少在他身上浮现了。
  他们在卢塞恩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方晨上次来这个小城,还是在牛津念书的时候。现在,小城依然如故,建筑古朴,街巷曲折,远处是象明信片般明媚的湖光山色。但他的心却丝毫不为所动,麻木的僵成一团。骊星对观光赏景没什么兴趣,只一会儿功夫就厌倦了。于是,方晨带他来到了湖边盆地旁的商业街。骊星终于找到归宿,如鱼得水地流连其中,一直逛到夜幕降临。方晨很想找到姜昕和小张,却遍寻不获。他就是再好脾气,耐心修炼到第十层,也还是感觉不耐烦了。这时骊星又拐进一家卖水晶饰品的小店,他没跟进去,就站在橱窗边等待,忽然,象心有灵犀般,他似乎感觉到有目光遥遥地投注在他脸上,他刚想回头查看,就听到骊星在店里喊他:
  "方晨,你快来看看。" 那过分嘹亮的声音立刻引起旁边几个北美游客的惊诧。
  方晨只好快步迈进店里,以免骊星造成更大的喧哗。
  店外,那几个穿大花短裤的游客还在橱窗边指指点点。
  当他们终于结束购物,来到湖边,烟火晚会也即将开始了。骊星拉着方晨在如织的人流中站定,随着悠扬明亮的音乐响彻湖畔,一朵朵眩目的烟花缓缓飞升,绽放在紫色的夜空,仲夏夜霎那间幻化为流光溢彩的调色板,浓丽的色调在天幕上被肆意涂抹泼洒。看着眼前那淋漓释放的美丽又在瞬间陨落,方晨的心里一片死寂,他的苏醒——也曾像这烟花,拥有耀目的生命。
  骊星戴着耳机,手里举着DV,仰头拍摄烟火,不知不觉被鼎沸的人群冲向另一侧。骤然间,骊星四周的人群因为惊吓而骚动起来,他们听到从身后传来得得得马蹄敲击石板路的声音,马的惊憟般的嘶鸣和人们的惊呼,由远及近冲过来的是刚才参加巡游的一匹马,它的眼罩已经不知去向,燃放烟火的轰鸣和一块掉在它身上的余烬使他受了惊,骊星四周的人群为了躲开那匹发疯般冲过来的马,已经四散奔逃,等带着耳机的骊星意识到大难临头时,他的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他手里还举着DV,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匹马两腿腾空,向他踩踏而来,躲闪开的人群立时发出震天的惊呼,
  "——啊啊——!"
  瞬间,一道人影疾风般扑过来,将骊星一掌推开,那匹马疯狂地嘶叫着向他甩起前腿,那人一旋身闪开,惊马因一踢未中,脚下不稳,打了趔趄,那人瞅准时机,闪电般抓下头上的帽子罩住惊马布满血丝的眼睛。马嘴里喷着泡沫,尥起蹶子,原地蹦跳打转,那人侧身跃起准确地抓住马的缰绳,机警地飞身闪避,抓牢缰绳,强硬地控制住惊马的奔势。就在此时,一个穿长裙的俏丽身影闪电般跃近,她不可思议地抱住马头,纤细的双臂反拧,那匹狂躁的马竟一个趔趄应声倒地。四周的人群再次爆发震天的惊呼。翻倒在地的马挣动了几下就咽了气。人们看到危险消除,又都渐渐聚拢过来,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趁此迅捷地遁入人群。象一滴水汇入大海般消失无踪。
  方晨越过人群赶过来时,骊星因惊吓过度,浑身颤抖地瘫坐在地,在他旁边不远处,躺着那匹被扭断脖子的马。他手里的DV红灯闪动着,竟然将刚才的一幕全都拍摄了下来。

  第四十八章

  卢塞恩王宫大饭店方晨的套房里,骊星在床上已经睡熟。方晨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想起刚才湖边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所有的惊怖都在瞬间爆发——狂奔而来的惊马,粗砺的喘息和嘶鸣,怒蹬起的马蹄,就在他的双眼不忍卒睹地将闭未闭,就在他的大脑因恐惧而战栗,就在他绝望的惊呼冲口而出的一霎那,迫在眉睫的危难却嘎然而止,就象冲天怒涛急涌上岸又迅猛后撤,就象一个惊憟灾难影片在最高潮时被倒带或快进。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方晨压下心头的思绪,随手拿起咖啡桌上放着的DV机,他在小小的屏幕上看到苍穹里盛开的烟花,没有声音,但非常美丽,然后,画面开始抖动,刚才在方晨脑中闪现的一幕正分毫不差的回放出来,因为屏幕太小,他只能隐约看到那翩若惊鸿般扑出的身影。
  方晨立刻拨通了姜昕房间的电话:"你睡了吗?"
  "没有。" 姜昕是在事故现场找到他们的。当时,骊星正抖成一团,缩在方晨怀里。还是小张帮方晨将骊星扶回了饭店。
  "骊星录到了整个事发过程,我想给你看看。"
  "太好了,你过来吧。骊……骊星没事了吧?" 姜昕迟疑地问,想起刚才骊星眼巴巴地望着方晨,要求去他套房时的情形。
  "——他,受惊过度,上床就睡了。" 方晨随口回答。
  在姜昕的房间,他们将DV和电脑连接,现在能够听到声音了,一片嘈杂混乱,晃动震颤的画面里那个男人急卷而来又倏忽而去,将灾难化解于无形。还有紧随其后的那个女人,居然能一发力将疯马拧倒在地。他们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电脑屏幕,但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他们始终无法看到那两个人的正面图像。但从身形判断,他们应该都非常年轻,矫健。
  "——快!看呀!" 姜昕忽然惊呼出声,方晨的眼睛也瞬间睁大。屏幕上,就在那两个人转身隐入人群的霎那,那个男人忽然回头张望了一下,——那——那张脸——不正是《时尚》封面上的那个嘛!姜昕和方晨迅速对望了一眼,立刻将那个定格放大,千真万确,正是他!那脸上的表情略显惊慌,但却无比生动传神。
  "——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这个男模还有这种身手!"姜昕由衷赞叹着,但随即,又情绪失落,"可怎么把他找到呢?茫茫人海中捞针吗?"
  "别急,你看他们都穿着民族服装,应该就是本地人。"还是方晨思路快。
  "也许他们是来参加仲夏夜节的其他城市的人?" 姜昕又泼了一勺冷水。
  "反正我们不是还要再呆两天嘛,瑞士不大,著名的经纪公司也没几个,一间一间问过去,总能找到头绪。"
  "好!我明天一早就把截图给他们发过去。" 姜昕仍然意犹未尽,"光看那张脸已经觉得不同凡响,没想到全身效果更加惊人,你看他的爆发力和身体的灵活性——" 姜昕指点着慢放的图像。
  方晨的眼睛盯视着那一帧一帧闪过的画面,觉得头晕目眩——那个敏捷的身影,万分熟悉又无比陌生,是在哪里见过呢?他苦思不解,只得放弃。
  "你休息吧,"方晨站起来,"明天可以先向前台打听一下,也许他曾来过这家饭店,这么醒目的人,只要见过就肯定有印象。"
  方晨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毫无睡意,看看还在熟睡的骊星,他干脆走到外间,躺倒在长沙发上,手里拿着DV机,一遍一遍重复播放着那些图像。他觉得自己正渐渐下沉,又象在惊涛中漂流,只感到刺激,并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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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座庄园幽静的藏书室里,安娜正在为利奥上药,他的手被勒紧的马缰划了道口子,
  "我自己来吧,"利奥抢过安娜手中的棉棒,将药膏抹上伤口,灯光下那张手掌出奇的粗糙,好像曾历经艰辛。
  "你今天太冒险了,我没法向尤里交代。"安娜埋怨他。
  "你只要向我交代就行了。"利奥仍在低头处理伤口。
  "我就是向你也没法交代,真后悔训练你,速度都快赶上我了,一晃眼就扑出去了,抓都抓不住。"安娜还在嘀咕。
  "徒弟我给您敬个礼,感谢师父的栽培。"利奥处理好伤口。滑稽地将手举至额前挥了一下。
  夜阑人静时,利奥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他的心仍在莫名快跳着,当他在恐慌奔逃的人群中看到那个呆立着的男孩,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依稀记得那是个很年轻的东方人,他在离开现场时还回头张望了一下,那个人的样貌——似乎曾出现在尘封多年的回忆里。
  回忆渐渐地远去,利奥在睡神招唤时急切地问:"我是谁,谁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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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当骊星睡意朦胧地醒来时,方晨已经离开了房间。他在枕边留了张字条,说他将在大堂咖啡厅里等候。骊星懊恼地捶了一下枕头。他觉得这次出行真是糟糕透顶,方晨对他的态度非常疏离,令他难以捉摸,也许这些富家子们就是喜欢玩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游戏。昨晚的惊马事件更是死里逃生,恐怖至极,他惊惧地抖了一下,唉!出门前,真应该好好研究一下黄历。
  等他来到咖啡厅,方晨,姜昕和小张不知正在讨论什么事情,"我问了前台,他们都没见过这个人。" 骊星隐约听到姜昕的话。
  "你们在找什么人吗?" 他立刻问。
  "我们在找救你的那个人。" 小张顺口回答。
  方晨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个回答完全正确。骊星来了兴趣,"你们找到了吗?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了,那会儿,我都吓傻了!" 他夸张地瞪大眼,方晨看看他,觉得他的表情举止非常戏剧化。
  "我早上发出的邮件还没有得到回复,"姜昕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晨一眼,"——所以,我们今天没有什么安排。"
  "我得补拍一些民居的照片。"小张忽然提出来,他对欧州建筑史很感兴趣。
  "我和你一起去。"姜昕立刻举手。
  方晨也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开玩笑,他可不想再被他们丢在一边了,"我也加入。" 他又转头望着骊星,"昨晚你受惊了,还是留在饭店休息吧。我让他们把午餐送到你房间。"
  骊星的大眼睛咕碌一转,顺手把胳膊圈进方晨的臂弯里,"我不要一个人留在饭店里,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他恳切地望着方晨,他知道什么表情能引起方晨的注意。果然,方晨看着他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象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好吧,那你就一起来吧。"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可也晚了,骊星的胳膊一下子圈紧了他的手臂,"晨,我们去什么地方呢?"
  小张和姜昕赶紧别开眼睛,他喜欢随时随地表演亲热,并不代表其他人都愿意观赏,方晨也觉得不自在,可又不能公然扯开他的胳膊,忍得非常辛苦。
  这时,姜昕已经叫来了领班,问他附近有什么值得一观的建筑。那个态度殷勤的领班立刻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起来,可那些都是他们已经访问过的景点。看到他们意犹未尽的表情,那个善于察言观色的领班立刻意识到了,他赶紧补充:"如果你们不介意出城的话,RIGI山里倒是有一座庄园非常值得探访,那是建筑大师德梅隆的作品,典型的新现代主义珍品。不过——" 他有些犹豫地说:"那是个私人庄园,一般不接待游人。"
  小张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真了不得,原来那个巴塞尔的建筑大师的作品可以在这里看到,真是太妙了,就是光看看它的外部结构已经不虚此行了。"
  "你们可以乘坐从高尔道出发的登山列车,在这里,"领班在地图上点了点,"在这里下车,再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山里有一百多公里的步行路线,是徒步穿越者的天堂。" 那个脸膛红扑扑的领班双眼放光,看得出他对自己家乡的美景无比热爱。
  骊星一听又要坐火车又要走山路,立刻皱起眉头,可看到其他三个人都跃跃欲试,他也只好尾随其后。
  古趣盎然的红色登山小火车一路向上,在层峦叠翠中穿行。RIGI山位于阿尔卑斯山前部,耸立在卢塞恩和四森林州湖旁,被热爱游山远足的瑞士人称为山岳之王。现在正值观光郊游的旺季,车厢里坐的都是来自各地的游客。
  一小时后他们在一个无名小站下了火车,红色列车呜呜呜轰鸣着远去了。方晨在手机中的GPS输入那位领班告诉他们的地址,一行人沿着童话仙境般的山间小路向目的地进发。那一路葱茏的原野山色,连绵起伏的丘陵草坡,鲜花围绕的山区民居,都令他们觉得不枉此行。
  "再拍下去我的内存就用完了。"小张懊恼极了。
  "没事儿,我带了备用的。" 姜昕拍拍她的挎包。
  "什么时候到呀,我都累死了,而且,——我的脚——哎呦——" 骊星穿的是昨天新买的一双名牌鞋。
  方晨好笑地摇摇头,"怎么能穿新鞋走山路呢,实在不行,我就扶着你吧。"
  骊星听了,立刻上前两步抓住方晨的手臂。方晨头疼地裂了下嘴,这孩子还真是吃不得苦,"你平时太缺乏锻炼了。" 没办法,谁让他大包大揽的,现在只好扶着他走。
  "哎,你们快看,就在前面了。"小张和姜昕齐声喊道。

  第四十九章

  "哎,你们快看,就在前面了。"小张和姜昕齐声喊道。
  果然,在前方壮丽的森林间隙处他们隐约看到有一长列建筑。小张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相机。就在此时,从旁边山路上传来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因为前晚的惊马事件,他们对这种声音都格外敏感,齐齐向那里望过去。
  远方山路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御风奔驰而来,他们甚至能听到马上骑士的爽朗笑声,在英国学过马术的方晨一眼就认出那是两匹阿拉伯纯血马,当他看清那跑在前面的黑马上穿着骑装的骑手——,方晨的眼睛瞬间瞪大,似看到神迹,不敢置信。
  "方晨!"旁边的姜昕也同时惊呼出声,"——他——他不就是——"
  此时,奔过来的两匹马已经停在他们身前七八米处,黑马上的骑士已经看到了他们几个人,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边,星辰般的双眸象忽然被炙烈的阳光灼伤,猛地紧闭,山间的风声,鸟鸣和马的喘息都模糊地隐去,他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心脏砰砰砰急促撞击胸腔的声音。
  "利尼——" 跟上来的女骑士轻声唤他。她看到侧前方的同伴握着马缰的手在簌簌颤抖,而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骑在黑马上的利奥深吸口气,多少个午夜梦回,他曾千万千万次幻想过他和方晨再见面时的情形,但那些都只是虚幻的梦,此时此刻,方晨就在他的面前,依然眉目都丽,而他,已经面目全非!那一晚,当他满身伤痛,转身离去时,他们之间已成天涯!
  他再深吸口气,就象一个濒临窒息的人。然后,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笑,抬手轻触了一下骑士帽,以示问候。
  对面站着的几个人看到这个笑容都震惊地呆住,不能言语。那是怎样难描难绘的一抹笑意!
  "——你……你们……"黑马上的骑士开口了,"——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他说的是英语,嗓音柔和,略带沙哑。
  姜昕紧张又兴奋地望着他,"你好,我们是要去前面那个庄园参观。"她指着远处那一系列建筑。方晨一言不发,只是着了魔般注视着那位黑马上的骑士。
  那人看到姜昕,眼睛一亮,神色间带上了欣喜,"哦,不过——,那是个私人庄园,而且,主人不在,你们——"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在扫到方晨臂弯里挂着的骊星时,他的眸光激闪了一下,就淡然的转开,"——你们看起来又累又乏,需要休息,那么——" 他回头和旁边白马上的女骑士耳语了几句,方晨他们听不清那两人之间的对话,只看到那个金发女郎犹豫地向他们张望了一下,然后就策马离开了,经过他们身边时冲他们点了点头,方晨被那女郎蓝眸中晶亮的瞳光晃了眼睛。
  黑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慢慢牵着马走到他们身前,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慎重,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方晨四人全都迷失在他摄人的容光之中,那是一种深沉的,内敛的,十分恬淡,却又无比强烈,令人不可抗拒的美,就象一件艺术珍品,独具风格与气质。
  "我已经请我的同伴去通知庄园里的管家,说有客人要来,我陪你们一起走过去吧" 他指了指林荫间的一条小路,"这是条近路,从这里走会近些。"他牵着马,率先走上那条小路。
  "——你是?" 方晨一步跨过去,赶上那个男孩,向他伸出手,"我是Richard fang——"他自我介绍着。
  那个男孩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快速握了一下,方晨一惊,那手几乎没有温度,冷冰冰的,"——我——我是Leo" 利奥知道方晨的这个英文名字,那是他在英国读书时用的名字。
  "晨,你等等我!" 被方晨留在后面的骊星追了上来,但因为这是条窄路,无法容下三人一马,所以,骊星在后面拉住方晨的胳膊,状态显得有点狼狈。
  利奥回头看了骊星一眼,依稀认出他就是昨晚惊马前的那个东方男孩,心里一紧,暗想,不知他前生究竟亏欠了方晨多少,以致今生要一次次为他拼命。他本能地牵马走前几步,给骊星让出位置。那个位置——很早就不属于他了。
  方晨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俊挺的背影,觉得有点恍惚,他迟疑着问:"——你,我们曾经见过吗?
  他看到前面那人身形一晃,微微顿住,摇摇头,"——没有,我们没见过。"
  "——那你认识那个庄园的主人?" 方晨接着问。
  利奥没有回头,"对,我是他的客人,现在暂时住在那里。"
  姜昕和小张走在后面,轻声嘀咕着:"原来世上真有美男这回事,我现在算是服了。"
  "和真人比起来,那个封面简直不能看,太呆板了,丹尼尔还是没有拍出他的灵魂。"小张也在感慨。
  姜昕噗哧一笑,"你快别托大了,好像你比老丹还有手段似的。那个人——"姜昕指指和骏马走在一起的那个人,"那个人交给你去拍,恐怕也只能拍出呆照。"
  小张眯着眼,想象了一下,又两手比成镜头比划着,"唉,好像确实难以表达,他好像一块宝石,随意转动一下,就有光华流转。" 随即叹口气,"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
  "我去会会他。"姜昕说着就赶上前去和那一人一马走在一起。
  "我们真该好好谢谢你,昨晚——,你救了我们的朋友。"姜昕着迷地侧头看着他。
  利奥的心揪疼着,就象有只大手攥住他的心脏揉捏挤压!
  "……啊……什么?"他甚至没听清姜昕的问话。这个猝不及防的相遇令他急痛攻心。——那么,昨晚在那家店铺外看到的应该就是方晨了。那个被他骗了,但也将他伤了的人。
  "我是说谢谢你救了我们的朋友。"姜昕看到那人的神态有点奇怪,非常恍惚。
  "——噢,不用客气,我当时离他比较近。"这次他终于听清姜昕在说什么了。那只恶意的巨掌又再次捏紧他的心脏。他感觉呼吸困难。那个和他以前的相貌有点相像的男孩是方晨的——?他不敢想,他不能想,方晨不是和姚艾琳订婚了吗?他不是早就应该有了正常的家庭了吗?难道,他当年的牺牲竟是毫无意义的吗?利奥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被那只手捏碎了。
  姜昕听了他的回答,暗自佩服。因为她知道真正离骊星近的那些人在事发时都四散逃窜,无影无踪了。"听你的口音,你是——英国人?"姜昕试探着问。
  利奥摇摇头,他不太敢看姜昕,他现在对自己毫无把握,他觉得这真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背脊上一阵冷一阵热,他能感觉到方晨在背后凝视他的目光,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都疯狂叫嚣着要转过身将他扯进怀里,按在胸前,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他的手攥紧了缰绳。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走在他旁边的姜昕发现他脸色煞白,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你——你不舒服吗?" 姜昕关切地问他。
  "……没……没什么……你们……是来度假的?"
  "不是,我们是来拍摄一个旅游专辑,对了——" 工作狂人姜昕立刻抓住时机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在中国的一家时尚杂志社工作,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合作。"她豪迈地向对方伸出手。
  利奥不禁笑了,立刻伸手和她握了握,"——那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我是说——中国,很想——去看看!"他的祖国,他的故人,他想他们简直想得快要发狂了!
  他其实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姜昕,他很想问问陈让和——李东的情况,可是——!这个老姜倒还和过去一样,就是一个拼命三郎。不过,她为什么又回到方氏工作了呢?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当年那一连串的误解阴谋令他不寒而栗。现在,她又提出——合作?他琢磨着姜昕刚才的话,疑问地转头看她,"——你说——合作?"
  姜昕和利奥握手时被他手上冰冷的温度下了一跳,听到他提问,马上不失时机地说:"你是不是给法版《时尚》拍过一期封面?我们可不可以也——合作?"
  苏醒恍然地挪开视线,"我不是职业模特,那次——不过是盛情难却。"
  他绝不能,也绝不想再和方氏有任何瓜葛。他大略知道方晨继承了方氏帝国,看来方国生还是守信用的,那么,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白白牺牲。虽然他从没有刻意搜索过方氏的业绩,但方氏企业毕竟是亚洲的商业巨人,不容忽视,他知道方晨这几年干得很出色,把方氏交给他,完全是正确的,不过,他现在的私生活——又是怎样的呢?七年前所遭遇的每一个重创都已经镌刻进他的生命,与他同生共死,他无法忘记。
  "对不起,我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想我们没有这种合作的可能。" 他断然回绝,口气冷淡。
  姜昕象被兜头泼了瓢冷水,挫败地回头看了方晨一眼,方晨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个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姜昕不要急进。
  "他是谁?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骊星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黑马骑士异常敏感,他对现在的局面也感到很不安。
  "——他是,他是昨晚救了你的那个人,他叫利奥,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骊星没说话,但方晨能感觉到他的别扭情绪。"我们现在去哪儿?我……不想去那个庄园了,我们回去吧。"骊星似乎感觉到了威胁。
  走在前面的利奥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骊星以为他不懂汉语,所以声音很大,一点都没有避讳。利奥的心大力撞击着胸腔,方晨这个混蛋,已经过去七年了,他在感情生活上却毫无进步,仍然在替身的阴影中沉浮。他真想把他揪过来,暴打一顿,再——撕碎,拆吃入腹!他曾经是他的,他们曾经彼此拥有!
  他知道自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他知道他不应该再去招惹他,但是——,当年的情伤和这些年的痛念,还有母亲的亡故,方晨的背叛订婚,致使他不得不出走,以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利奥的胸腔里,那只大手还在不停地揪扯着他的心脏,令他痛不可抑。所有极力忘却的往事都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记忆真是个可怕的容器,所有的遭遇都涓滴不漏地存放在那里!原来他什么都不曾忘怀!那么方晨呢?——他还记得当年那个被他干得血流满地的苏醒吗?还有——他的那只砸在墙上的老皮箱,也早就被他扔了吧?
  利奥的手狠狠攥紧了马缰,昨晚划破的伤口又再次开裂,这激辣的痛楚就象压倒大象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他的理智。方晨就在那里,与他咫尺相隔,那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人啊!他仍然想要他,想得发疯!
  可怜的理智在炙烈的感情面前永远退避三舍。现在的利奥早已将当年的苏醒埋藏在记忆深处了,于是,他的理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
  措不及防地,方晨看到前面那人回过头,凝注地望着他,眼睛里象燃起了一团火,"——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他轻声说,嘴角上挑带着点笑。
  姜昕无比怜悯地看着方晨,唉,真是佛祖保佑,这个利奥没有对自己放电。可怜的方晨,如何抵挡这十万伏的电流?而骊星,还没做过现在时就要成为过去式了?
  "……我……我也很高兴……"方晨慌乱地回答,他觉得自己即将溺毙在那人的双眼之中了。这泓眼波他总觉得很熟悉。
  就在他们几人各怀心思,眉来眼去的时候,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个刚才骑白马的女郎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利尼,老乔已经安排好了。" 她和利奥打了招呼,又朝其余几人点点头。
  "她是安娜,是——我的——经纪人,"苏醒 转头看了安娜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合作的事务可以直接同她接洽。"
  安娜见怪不怪地瞄了利奥一眼,心知这几个人一定和利奥有些渊源。她礼貌地再次向他们点头致意,"对,利奥的事情由我全权负责。"
  姜昕,方晨和小张听了利奥的话都喜出望外,没想到他刚才还一口回绝,现在却有了转机。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庄园的侧门,安娜走上前按动密码,那扇看似普通的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他们在迈入铁门的瞬间都有点忐忑,好像前方有什么未知的谜题在等他们解答。

  第五十章

  庄园侧门离主屋还有一英里左右的距离,安娜已经安排了车等在那里接他们去主屋,而她和利奥则再次翻身上马。看着那两匹神骏的名驹,方晨不禁脱口赞道:"这两匹阿伯路莎真美,你们骑花式吗?"
  利奥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俯身看着他,"不,我们跨篱笆。" 然后,他轻夹马腹,疾驰而去,安娜的白马紧随其后。
  小张在一旁啧啧叹息:"你们确定他是个模特?一个把阿拉伯纯血当驽马来骑的模特?" 他不停地摇头,"就是他肯给我们工作,这个费用——"他打了个响指,又摇了摇头。
  方晨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嘴角也紧抿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利奥,他算老几!可是——可他——他是那么迷人,令人无法抗拒。方晨第一次感到挫败,沮丧,他非常生气,可却不知道该和谁生气。
  "谁?你们要请谁来工作?" 骊星总算听明白点了,紧张地问。
  小张自觉失言,"……咳咳……就是……嗯……你们快看主屋的建筑形式,哇,这个庭院……"小张夸张地指指点点,姜昕也随声附和,谁都没有回答骊星的问题。本来就没有定论的事情,何必节外生枝呢。
  车子开到主屋门口,他们一行下了车,早有佣人来引路,方晨暗想,巨宅的主人不在,但客人却住得悠闲,这个男模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乔已经在餐厅里准备了冷餐,利奥也换了便装,正等在餐厅里,他那一身穿戴无懈可击,更衬得整个人俊逸挺拔。
  "你们肯定都饿了,随便吃一点吧," 利奥知道那人禁不得饿,他关切地看了方晨一眼,天这么热,他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一定累坏了,
  "就是——,过了时间,厨房没有准备什么热食,没关系吗?" 他控制不住地要去疼惜那个害死他的人。他在跟所有的人说话,可眼睛却看着方晨。
  "……没……没关系……"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方晨觉得心跳骤然加快。然后,他看到利奥回头低声和旁边站着的佣人吩咐了几句,好像——,说的是德语。
  "那我就先失陪了,你们用餐吧。" 他走出了餐厅。
  姜昕立刻轻声和小张嘀咕:"我从不知道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可以这么养眼,啧啧……"
  小张点点头,又摇摇头,"唉,这么比起来,咱们杂志上的那些美人不过是些木头衣架子,可是,姜总,你真的有把握让他为……"小张看看正东张西望的骊星,声音低下去。
  姜昕担忧地摇摇头,她对此事完全没有把握,她又向方晨望过去,连这个永远不动声色的男人今天也频频失态,这个利奥确实很不简单。
  正在这时佣人走了进来,方晨惊诧地发现他捧着的托盘里放着几听柠檬可乐,这——这真是——,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他最喜欢这种饮料呢?
  "你们平时也以此待客吗?" 方晨问那个佣人。
  "不,是利少爷刚才特别吩咐的。"佣人的英语说得有点生硬。
  方晨的眼睛轻眯了一下,——利少爷?
  其实他们几个人早就饿坏了,洗过手就开始据案大嚼。餐台上摆着各种三明治,蔬菜沙拉,几种冷餐火腿,最希奇的是,居然有一大盆番茄蛋汤。方晨他们已经几天没吃到中餐了,看到这热乎乎,香喷喷的蛋汤就快要欢呼了,
  "这是谁吩咐做的?"方晨问。
  "也是利少爷。" 佣人诚实地回答。
  方晨和姜昕对望了一眼,"——他是,你们的客人?" 他接着假装不经意地问。
  佣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就快步走了出去。
  "这个利奥太特别了,好像很有来历呀,"姜昕也看出利奥的奇特之处了,"他的气质绝佳,而且——" 姜昕指指那汤盆,"而且,他很体贴。"
  方晨喝了一口冰冻的柠檬可乐,"对,他确实非常周到。"
  "你们在说刚才那个人,他叫——" 骊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叫什么来着?" 他本能的讨厌那个男人。他不喜欢他看着方晨的眼神,那种神情太深邃,太热切了。
  "他叫利奥,是——" 方晨发现自己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他姓什么?他是哪国人,他的职业是什么?在商场上驰骋了这么多年,方晨自认閱人无数,但今天面对这个人,他却感觉非常被动,无能为力。
  骊星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在屋中三人身上转来转去,然后,他用餐巾抹抹嘴,再丢在桌上,"我看他也不过就是个靠脸蛋吃饭的,有什么稀奇的,就是长的比别人醒目些罢了。"
  "骊星——" 方晨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昨晚才救了你,你怎么这个态度?"
  "——我,我怎么了?" 骊星知道理亏,但又不愿意服软,僵在那里,更觉得委屈。
  姜昕替方晨头疼,可也觉得他活该,只为了那虚幻的一点影子,就招惹上这种不知进退的人和关系,简直就是报应。
  "咳咳……"倒是小张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嗯,我刚才看到那边厅里挂着几幅伦勃朗和莫奈的画,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热爱艺术的人夸张地瞪着他的圆眼睛,"如果是真的,老天呀,那这个庄园简直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兴奋地一挥胳膊,"反正是不可估量。我算开眼界了。"
  方晨也在心里点点头,他一路观察,已经觉得这个庄园不同凡响,即使象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也感觉惊异。
  "而且,我看那个安娜也不简单,搞不好就是昨天撂倒惊马的那个女人。" 小张吐吐舌头,那个女郎的身姿步态都很有章法。
  "对,我猜也是她,咦?这是——" 姜昕的眼光扫到旁边小餐台的角落里放着一个LEO娃娃,她转身拿起来,"这个娃娃的服装挺特别的,没在市面上见过。" 她和周围的好几个女同事都喜欢收集这种娃娃。
  "都什么年纪了,还玩娃娃,"方晨笑话她,拿过那个娃娃看了看,"这个可能是专卖欧洲市场的吧,不过——"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娃娃,"我怎么觉得这个娃娃的样子很象——" 在他的脑海里,隐约有一个面容浮现出来,那是——,
  还没容他细想,佣人走了进来,礼貌地说:"利奥先生问各位是否用餐完毕了?他在图画室等着你们。"
  图画室其实就是一个光线充足的小偏厅,他们进去的时候,利奥和安娜正坐在长窗边的沙发上,夏日午后的阳光爱抚着他们年轻的面庞,混合着青草和玫瑰花香的风穿窗而入,轻拂着纱幔,他们俩正在交谈,看到方晨他们进来,利奥立刻站了起来,
  "真是抱歉,希望那个冷餐没有怠慢你们。" 他注意地看看方晨,发现那人的眼光也正望向自己,两束眸光竟然在半空不期而遇,瞬间纠缠在一起。
  "你很周到,非常感谢!我们吃得很满意。"方晨嘴里不知所云地说着客气话,震惊地发现他的眼光已被那人的双眼牢牢地锁住,他竟无法收回。
  "嗯,这里有几个房间的建筑设计比较特别,各位是否有兴趣想参观一下呢?" 安娜轻快地问,她活泼的眼光立刻将那两束眸光搅散。
  "好,太好了。"小张率先叫了起来。
  于是众人陆续跟着安娜走出图画室,骊星抢前一步傍在方晨身边,跟在安娜和小张后面,而利奥只好和姜昕走在一起。
  虽然他不再是过去的苏醒,他还是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姜昕,他很想知道陈让和李东的近况,但是——他却无从询问。
  "对不起,冒犯你了,但是——,你结婚了吗?" 利奥小心翼翼地问姜昕。
  姜昕有点诧异,但她一向是个爽快人,立刻回答,"我结婚了,女儿都三岁了。"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姜昕看到利奥开心地笑了,这抹明亮的笑意掩盖了他脸上沉郁的神色。
  "——你,有她的照片吗?"利奥轻声问。
  "呃——,谁的照片?"
  "你女儿的,她叫什么名字?"利奥显得非常有兴趣。
  虽然姜昕依然感觉惊讶,但她还是飞快地掏出皮夹子,每一个母亲都很愿意与人分享关于子女的信息,她打开皮夹子,指着夹层里放着的果果的小照,"你看,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叫'果果'。"姜昕特意放慢了语速,尽量将'果果'两个字的发音说清楚。
  "果果?" 利奥重复着。
  "哎,你的汉语发音真清楚。"姜昕不禁更加惊奇,她听到利奥准确地用汉语说出了女儿的名字。而利奥却感觉悲凉,他已经很久没有说他的母语了,午夜梦回时,他常常低唤的是方晨的名字。
  "她太可爱了,长得很像陈……" 利奥及时打住,他差点说出陈让的名字,看到那张小脸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果果的爸爸是陈让,他真的很高兴。
  "——你,说什么?" 姜昕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女儿长得很像你。"利奥巧妙地掩饰过去。
  这时方晨回过头,"那小天使是姜昕女士最大的成就了。"
  利奥的眼光又忍不住纠缠住他,"——你们是同事?" 他明知故问。
  "啊,方晨先生是我们方氏集团的董事主席,我工作的杂志和出版集团也隶属于方氏。"姜昕解释着,"——我们,想请你为《苏盟》拍摄封面,还有一个房地产项目的代言。" 姜昕抓住时机跟进。
  《苏盟》——?利奥在心里苦笑,自从他知道方晨创办了这个杂志,就开始向它投稿,已经持续一年多了,他不知道这个杂志代表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忘却的纪念?真是多情呀,一边纪念,一边——,他扫了一眼紧挨着方晨的骊星,——这个小男孩又算什么呢?为了纪念那个忘却?
  姜昕发现利奥的双眼变得更加幽暗,深不可测,她试探着问:"你觉得这个合作可行吗?你刚才说,你不是职业模特,而你看起来非常年轻,难道你还是学生吗?"
  "——我,年轻?"利奥偏头想想,嘲讽地一笑,"我就是个流浪汉,四海为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噢,对了,我还很会干农活,照顾牲口,收割庄稼什么的。"
  虽然他的回答不可思议,但姜昕却本能地觉得他说的是真话,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他——,气度象个王公,怎么可能是个干粗活的流浪汉?方晨听到这话,也不禁回过头,
  "利奥先生,你——真会开玩笑,"方晨无法相信他所说的。
  "叫我利尼," 他凝视着方晨,"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他磁性的声音有点低沉。"至于工作的事,你们可以和我的……经济人商量。"说完他就转开眼光,不再看方晨,可方晨却奇异地感觉那人的目光无处不在。
  就在此时,安娜忽然转过身,"利尼,电话,尤里的。" 她看了一眼身后几人,把手机递给利奥。
  "啊,对不起,失陪一下。" 利奥接过手机,向姜昕欠欠身,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尤里吗?你在哪里?" 他轻声问。
  "我在雅克这里晚餐,他们新换了一个中餐厨师,川菜做得很棒!" 电话中尤里笑了,"雅克和达莉亚向你问好,说下次请你来尝尝他的手艺。"
  "嘿,我就知道他们会喜欢川菜,"利奥也笑了,不经意地转头望向远处的方晨,立刻发现那人也正看着他,带着种探究的神情,"……啊……什么……你说什么?" 他竟然没有听清尤里在电话中说了什么?
  "我问你在做什么?" 尤里好像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呃,我有几个中国客人在这里,他们对德梅隆的建筑作品非常着迷。"利奥实话实说。
  "——那,你玩得开心些,我还有事要和雅克谈。你——"尤里在电话中欲言又止,那个远在阿尔卑斯山的男孩总是令他牵肠挂肚,但又无计可施。
  "好——,带我问候雅克和达莉亚。我们见面时再详谈吧。"利奥先挂断了电话。
  房间另一侧的几个人正在研究墙上挂着的中古时期的壁毯,可他们的眼光却都有意无意地飘向站在窗边打电话的利奥,丝丝缕缕的阳光正在他的脸上快乐的舞蹈,他们不觉都有点好奇——,他在和谁通话?又在说些什么?
  他们用了将近两个小时参观完所有对外开放的空间。等他们意识到,才发现明亮的阳光早已不知去向,铅黑色的雨云已经大敌压境,只转瞬的功夫,就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狂暴的雷电偶尔撕开雨幕照亮天际。方晨他们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雷雨惊住了,眼看着天色变得越来越黯,房间和走廊中的灯逐一亮了起来,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眼,都有点不知所措。
  利奥此时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都搅在了一起。山区的雷雨本来十分平常,但象现在这样急骤,这样激烈却也少见,难道这是上天的一个启示?!
  "嗯……看来这场雨不会马上就停,你们今天恐怕没办法下山回卢塞恩了。" 他在理智还没来得及阻拦之前,就脱口而出,"——不如在这里留宿一夜吧。"
  一直被死死攥住的心像是突然得到了解脱,他深吸口气,这七年来,他一直被囚禁在自己修筑的监狱之中,安分守己。上天见怜,今天就让他放肆一次吧,就这一次!
  安娜征询地看了利奥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随声附和:"这种天气下山很危险,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送你们下山。"
  窗外依然是暴雨倾盆,纱幔早已被刮进来的雨水打湿,方晨听了利奥的挽留,心里莫名地悸动,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也无暇顾及,
  "那……好吧,就是恐怕太打扰你们了。"方晨望着利奥,这个人好像能够左右他的意志。
  "……呃……这里的主人很好客,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终于——终于方晨也做了他的客人。利奥的心不辨悲喜。
  姜昕和小张对此毫无异议,骊星虽然不高兴,但天气作怪,他也没有办法。

  第五十一章

  夜深了,利奥坐在藏书室角落里的沙发上,长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已经拉合,只有旁边小桌上的一豆灯光陪伴着他,他手里抱着本厚重的经济学专著,可全部思绪都停留在不远处的那个房间里,方晨他——睡了吗?他的头低下去,差不多就快埋进书本里了,手指紧紧抠着书脊,也许——他应该闯进去,他应该——应该——做点什么。时间就在他的反复思量中悄悄流逝。对面墙上挂着的木钟'噹'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格外刺耳,利奥象被惊醒般一下子跳起身,把书扔在地上。
  门,却在此时被轻轻推开——方晨走了进来。
  "啊——" 当他看到房间尽头站着的利奥,一下子怔住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方"利奥及时叫住了他,心脏急剧跳动着,"我们……聊聊吧" 他重新坐下,拍拍身下的长沙发。
  方晨觉得自己像受到盅惑,本能地朝着那个人走去,这个感觉非常无奈,从他今天见到利奥的那一刻起,他的理智好像就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刚才那食不知味的晚餐,餐桌上交织的眼光——全都令他感觉紧张,他甚至开始后悔留宿在这里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来自同性的吸引,骊星于他来说不过是精神层面上的一个泡影,在性事上他对骊星一向提不起兴趣。——而这个利奥简直就是异数,他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和牵引,方晨似乎知道走过去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无力阻挠。
  "你——也睡不着吗?" 利奥看到方晨身上随意披着的晨褛,领口敞开着,露出清晰秀致的锁骨,利奥觉得喉咙发干,脑子里像是有一簇火苗被腾地点燃。
  "……呃……睡不着,想来找本书看。"方晨在沙发上坐下,感到四周的空气正慢慢变得稀薄。
  "——要喝一杯吗?" 利奥指了指旁边小桌上放着的冰桶,那里有一只香槟。
  方晨看看那瓶已经喝掉大半的香槟,感觉到旁边那人渐渐急促的呼吸,"……我……我还是不打扰了。" 他慌乱地站起身想走。
  就在这一瞬,利奥抬手按熄了台灯,房间里忽然一片漆黑,方晨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已经被利奥一圈臂猛地扣进了怀里,还没容他反应,那人温热的唇舌已经贴了上来,准确而霸道地舔咬着他的嘴唇,
  "……啊……"他刚要惊呼,利奥的舌却趁机闯过齿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卷舔着他口中每一处敏感的地方。
  方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瞬间点燃,他感到头晕目眩,不一样的唇舌,但却是久违了的感觉,他本能的张开口,放任自己的舌与他的纠缠需索。
  利奥被方晨的回吻刺激得浑身战抖,常年蛰伏在体内的欲望和饥渴被猛然激发,七年了,他的性梦里唯一的主角就是方晨,他每次自慰时啸叫的也是方晨。现在,这个他渴求了七年的人,就在他的怀中,他的身下,这一认知更强烈地放大了他的饥饿,他急躁地扒开方晨身上的晨褛,——啊——,果然,他里面就只穿了一条内裤。
  利奥狂躁的动作终于惊醒了方晨,他本能地开始反抗,双臂挥动想要阻止那人进一步的入侵,可却没想到他的反击更加刺激了那个已被强大欲望占领了的人。这种程度的身体对抗对现在的利奥来说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他将方晨的双臂压向头顶,用晨褛上的腰带死死捆住,手一扯就将他的贴身短裤扯了下来,令人缴械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完全赤裸。方晨感到自己裸露的身体已经暴露在雨后微凉的空气里,黑暗的空间令所有的感官都更加敏锐:紧张,恐惧,羞愤,无助,甚至是——是——身体内隐密的巨大渴求,正迅速将他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橡木书架沉郁的木香和古老图书的纸香,其中还夹杂着越来越浓郁的雄性发情时的荷尔蒙味道,令人沉醉。
  利奥强压在方晨身上,双手颤抖着抚摸按揉着他的身体,他好像比七年前消瘦了,腰部出现了明显的线条,利奥的舌轻轻一扫,舔过方晨的喉结,"——嗯——"身下的人发出难耐的低吟,那唇舌灵动地下滑,啃嗜着他的颈侧,锁骨,滑扫过他的腋窝,利奥深吸口气,感觉着久违的方晨特有的清淡体香,继续向下,舌头轮流卷住那已然挺立的樱颗,轻吮慢咬,"——呜呜——" 方晨急促喘息起来,身子悸动的抖着。
  利奥的舌有力地从他的前胸卷向下腹,一路舔咬留下无数吻痕,黑暗中他们谁都看不到那一点点的艳色,但此时方晨全身的毛孔都已张开,纤毫毕露地感受着那一簇簇渴切,濡湿,需索无度的啃咬,他觉得自己好像正被利奥吞噬!
  "——啊啊——"就在他眩晕之际,利奥已经将他挺立颤抖的分身吞入口中,他的嘴唇包裹住那处炙热,上下吞吐套弄着,滑腻的舌从根部到顶端旋转而上,舔呧吸吮,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方晨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欲望正在那人口中变得更加粗大,肿胀。他身体最脆弱,最敏感的部分正无助地被利奥肆意玩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到岸上即将窒息的鱼。
  方晨的胸膛急剧起伏着,被捆住的双手,被架在利奥肩上的双脚都被这巨大的快感刺激得攥紧,蜷起,他的头后仰,身体弓起,无意识的呻吟冲口而出,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抵御那一波波快感对神经的冲击。静夜里,完全黑暗的空间仿佛将这淫靡以极的吟叫放大了数倍。忽然,利奥的唇舌离开了他的分身,向后滑去,卷裹住双球,不住吸吮,这——这简直要了方晨的命,一波波快感无休无止地涌流过他的身子,引起剧烈的战栗,利奥却没打算放过他,抓紧臀瓣,那舌强力卷扫过连接后穴的狭长地带,直抵穴口,
  "——啊啊——嗯——"猝不及防中,利奥的舌已经攻入那处幽密的领地,柔软的皱褶上沾上了津液,他疯狂地舔吻,啃咬着那处最娇弱神秘的地带,"——啊——"方晨狂叫出声,失神地扭动着腰身,他觉得自己即将被烧成灰烬。
  听着身下人急剧的喘息,迷乱的呻吟,感觉着他颤抖的肉体,细腻的肌理,利奥的脑子象被百万浮电流击穿,这个只有在性梦和自慰时才能幻想的身体此刻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恨不得将他撕碎,零吃入腹,以慰压抑多年的欲念!
  黑暗中,利奥的嘴角上挑扯起一抹轻笑,他从身后小桌上的冰桶里抓出一把碎冰,用这个权充润滑剂也不错。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碎冰一块块纳入方晨的后穴,方晨慕地尖叫出声,刚被火热唇舌爱抚过的密处骤然遭到冰块的入侵,还有那在肠壁上轻轻刮擦着的手指,那被指腹撩拨着的腺体,都倏地激发出疯狂的热望,令他再难承受,
  "——啊啊——要——我要——啊——"他的意志已经远远的漂移,最销魂时溢出唇畔的是他的母语。
  听到爱人那熟悉的呓语,利奥的心尖上象流过电波,麻痒难耐,他用力抓紧方晨的腰部,抬高他的翘臀,向前猛一纵身,将自己早已胀大的粗硬顶了进去。
  "——哦哦——唔——" 方晨尖叫着,觉得自己空虚的腰臀已被贯穿,填满,好像连他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充满了烈焰。
  利奥觉得浑身燥热难耐,长年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欲望火种已烧入骨髓,正将他一点一点地焚毁。他粗暴地在那梦寐以求的身体上起伏律动着,那紧致的甬道无比柔软,滑嫩,却又弹性十足,紧紧裹住他的粗大翕合着,身下人混杂着痛楚的一声紧似一声的愉悦呻吟令他完全失控,他握住方晨的分身快速搓动着,另一手托高他的臀部毫不留情地全力进攻,碎冰被滚热的肠壁消融,冰水混合着肠液溢出穴口,顺着方晨的大腿滑落。
  方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痛和欢愉之间跌宕漂流,极致的快感不断叠加,象海潮般将他吞没,"——啊啊——啊——啊——" 终于从谷底被猛力抛向波峰,他狂叫着释放了自己,炙热的体液喷溅在利奥的胸腹上。在他释放的瞬间,利奥感觉那火热的密道快速剧烈地收缩起来,饥渴的身体终于餍足,"——嗯嗯——唔唔——" 他嘶吼着猛地将欲望抽出爆发在方晨的股间。
  时间像被凝固住了,无穷尽的黑暗中充溢着他们剧烈的喘息和欢爱后沉醉的轻哼。利奥抱住方晨从沙发上滚倒在地,他把束缚住他双手的衣带解开,利奥不敢开口,只是搂紧方晨,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方晨全身瘫软,脑子好像也已经短路,停止了工作,他伏在利奥的怀中,听着他急剧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这个越来越强烈的声音终于惊醒了他,天呀——!他到底都干了什么?!方晨心里发着狠,鼓足劲,一把推开利奥,黑暗中,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靠——你——混蛋——!" 他大吼了一声,踉跄着爬起身,抓起地上的晨褛裹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开门跑了出去。
  屋里,窗前的月光下,利奥躺在地上,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已被抽离身体,整个人像从浓烈的岩浆中爬出又摔入液氮,沸点到冰点,只在转瞬间。他的唇紧抿着,眼睫上湿乎乎地溢出水样的液体。他想跳起身,追出去,将那人重新按在怀里,他想冲他大吼,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苏醒!但他的肉体再次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就一动不动地躺着,为了七年前的那个谎言,那个善意的但却是致命的谎言,他是否永远将被惩罚,得不到救赎!

  第五十二章

  ,他是否永远将被惩罚,得不到救赎!
  一个月后,节气已临夏末,但热浪仍然滚滚而来,不肯退缩。苏菲迈出电梯直奔方晨的办公室,刚走到外间就听到从办公室里传出'轰隆'一声巨响,苏菲不觉惊得一跳,琳达正坐在她的位子上处理文件,听到这古怪的噪音,却不为所动,仍然不紧不慢地忙着手里的工作。苏菲惊异地挑起眉毛,
  "琳达,这……这是什么状况?"
  "唉,你还是去问姜总吧,他——" 琳达冲着方晨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他从瑞士回来后就这个样子了,简直就像个火药桶,不点都能炸开,真不知道他们在瑞士碰到什么事了?" 琳达无奈地摇摇头,接着望向电脑屏幕。
  苏菲看着那扇紧闭的岌岌可危的房门,似乎它已无法抵挡门内冲天的怒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冒险,因为——她的手指捏紧了那个透明文件夹,因为她手上正拿着的也不是个愉快的消息,
  "琳达,你——还是替我通报一声吧。" 苏菲最后下了决心,不管方晨现在是啥状况,她最好都亲自去了解一下。
  "请她进来吧。" 对讲器里方晨简短地说,不辨喜怒。
  苏菲推门走了进去,发现临近大办公桌的地面上洒满了文件纸张,还有一些细小杂物。坐在办公桌后的方晨面色阴沉,双眼下纤薄的皮肤透出淡淡的青晕,显然他最近的睡眠非常不好。苏菲心里也感觉到事态严重,在她的记忆里,方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嗯……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不过,这个你还是看一下。"说着她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
  方晨拿起来快速翻着,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扬手,直接将文件夹扔了出去,"狗屎!" 他用英文咒骂着。
  苏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晨,天呀——倒底在瑞士发生了什么?方晨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致他修炼了七年的忍功大法消失无踪。
  "这个情况我们也没想到,本来是势在必得的一个收购,可谁知那个劳伦斯还同时在和童之宝接触,这次又被他们抢了先机,几乎和三年前的那次一样。" 苏菲再下猛药,反正他今天已经很不愉快了,不如把怒气一次发泄完。
  "这对我们有多大影响?" 方晨问。
  "原来我们都是和韩国的设计公司合作,但太受牵制。所以,想独立开发制作网络游戏,劳伦斯的公司有非常出色的设计,研发团队,他自己不想干了。我们如果收购成功,那就等于拣了个现成的便宜,可现在……" 苏菲知道方晨完全清楚她没有说出的话——现在,不仅丢了这个现成的便宜,而且,和童之宝合作网游的计划也成泡影了。童之宝拥有了自己的网游设计团队,完全可以自行开发游戏软件,它又是玩具业的巨头,真是借得东风上青天呀!
  方晨扫视了一眼桌面,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什么杂物可供他扔出去发泄了,他猛一锤桌面,'砰'的一声,这次连苏菲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紧接着说:"后天晚上在光华会所有一个重要的酒会,欢迎俄国石油斡旋代表团,城里排得上号的企业大老板们都会出席,你去不去?"
  方晨望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用手撑住头,他的世界一下子被搅和得乱七八糟,被——被——被那个人,他头痛地用手揉着额角,一个月前在RIGI山那个庄园里发生的事情就象闪电般再次击穿了他的大脑!
  那天深夜,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客房,他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激情澎湃的性爱盛宴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一泓温热的水流中,载浮载沉,随波摇荡,四肢百骸都象被灌注进了狂喜的欢乐因子,跃跃欲试但又慵懒至极,荒废日久的身体万分渴求被再次占领——啊——他轻轻地在床单上磨蹭着身体,身下上好的白麻质床单却怎及——那人的一根手指!但——这个清晰的认知无情地摧毁了方晨最后的坚持。他的身体正直地表达了他内心的欲望。他无法否认,无法回避,却一直在极力隐忍的欲求,被那人具有魔力的双手轻易地放大了十万倍!方晨的眼角渐渐濡湿,他把拳头抵在嘴上,不敢发出一点悲音。但他的身体却剧烈地抖动起来,他这些年对苏醒的悼念,对自己所犯过错的惩罚,对性爱的漠视全都在利奥的身下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肉体诚实的狂喜,和对自己的蔑视。自己的本性果然还是轻贱,放肆的,一个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男人就能令他委身其下,婉转邀欢!方晨的牙齿狠狠咬着拳头,就像咬着他自己的心,一颗脱控而去,妄想高飞的心。
  他在懊丧,羞耻,怨愤,渴念的轮番煎熬中混混睡去。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方晨,你准备好了吗?已经快十点了。" 那是姜昕的声音。
  "……" 他愣怔地爬起身,觉得自己好像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过,这种久违了的激烈性事后的身体反应一下子提醒了他曾经发生的事,
  "……哦……我已经醒了……马……马上就好……"他慌乱地回答着,想到自己的内裤还落在那个房间里,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慢慢挪下床,忽然看到床尾的长凳上放着折叠整齐的新内衣裤,干净的袜子,还有——方晨一眼就认出——一件朗凡珠灰色的衬衣——他最喜欢的牌子和颜色!旁边是一条朗凡同色系的薄料长裤。方晨本能地知道那是谁送来的,可是——他看看自己一丝不挂裸露着的身体——脸上的热度瞬间攀升。那个——那个——混蛋,他居然趁自己熟睡时又溜了进来。可是——方晨逐一拿起那些衣物查看——号码完全正确,分毫不差!他不禁若有所思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洗漱完毕走进餐厅时,姜昕,小张和骊星都已经吃过早餐了。姜昕立刻觉察到方晨的异样,眼睛在他身上一扫,就看到他衣领里露出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她暗叹口气,唉,男人真是不可一日无性呀!随即将眼光调向骊星,——咦?骊星的眼睛也正盯在方晨的脖颈处,眼中的神情——那神情——非常气恼委屈。姜昕似乎有点了然,但想想还是迷糊,只好再叹口气。
  "方晨,你昨天包里还带了换洗的衣服呀。"她这话刚一出口,对面方晨的表情就开始不自然,"还别说,方晨,你的品位真正一流,这珠灰色正配你的黑眼睛。"
  方晨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凉,曾经——曾经有一个人也曾这么说过。他象征性地从自助餐台上拿了一片面包,一盒酸奶,慢慢吃着,其实,他毫无食欲。
  "……他们呢……我是说……"方晨的眼睛四下扫视了一圈,心渐渐下沉,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偌大的餐厅里并没有利奥和安娜的身影。
  "哦,你是问那个利奥和安娜吧。"姜昕有点生气,"他们可真是古怪,竟然一大早就离开了,不过,反正他们也只是客人,不是主人……"姜昕还没说完,就吃惊地发现方晨手中拿着的勺子'噹'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勺上的酸奶在桌面上画出了一小朵白花。
  "……呃……是吗?……真是……怪人……"方晨嘴里无意识地嘟哝着,他觉得自己像被人用麻袋罩住头脸痛殴了一拳。胸中窒闷怨怒的情绪无处发泄!
  明朗的日光欢快地在空气中跳跃飞舞,方晨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昏暗!他走了,居然就这么走了。方晨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心情,那个人一走了之不是挺好的嘛!免得大家面对面尴尬。可是——他怎么呢——怎么呢——就真的一走了之了呢?!方晨心里的那堆乱麻丝丝绕绕,他理也理不清。干脆——他把餐盘猛地推开,
  "他们……去哪里了?他的……经纪人给你留通讯方式了吗?" 方晨问着,心里隐隐揣着一点期望。可是,对面的姜昕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接着又摇摇头。方晨心里的那一点期望之火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愤怒烈焰,那个家伙把他当什么了?MB吗?混蛋!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方晨心中的这股无名烈焰就再没熄灭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人的杳无音信已成定局,这火势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烈!方晨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正常思考问题了,白天,他全部的思维几乎都用来搜索那个利奥,而每个夜晚——天呀——每一个难熬难耐的夜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折磨和挑战!无尽的黑暗放大了他的欲求,静夜里,他的身体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空虚,好像五脏六腑都已被掏空除净,在梦中都会战栗着渴望那个人的粗大进攻侵入!他曾经试着去找过骊星,但刚刚开始,就沮丧地败下阵来。他惊惧地意识到那个利奥就象一剂吗啡,最高品级,只此一次,他的身体就不可救药地上了瘾!他无法,也无力去分辨这种依赖里是否有一点——爱!
  "咳咳……咳咳……方晨……"看着正神游天外的方晨,苏菲真的开始担心了,这种神思不属的表情一般只有在他想念苏醒时才会出现。方晨到底又受什么刺激了?"……方晨……那个酒会……"
  "……哦……什么……"方晨被苏菲的问话猛地拉回现实,尴尬地摇摇头,他真的濒临崩溃了,"……你说什么酒会?" 他痛恨这种身体精神双重失重的感觉,也许——他应该去看看苏醒?
  "嗯……酒会……我去……你和我一起去吧……"方晨想也没想地胡乱回答着,一边站起身,"……我……我得去一下205……" 他说着就往外走。
  "哎……方晨……"苏菲听到那个数字,就知道他又要去那个房间了。快步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
  "童之宝收购劳伦斯的过程你们再去调查,然后给我报告。……我……失陪一下……" 方晨回头嘱咐了一句,欠欠身就迈入了电梯。
  呆站在电梯间里的苏菲觉得不可思议,方晨现在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就像一个坠入情网的小男生!焦灼,急躁,动辄发怒,神魂颠倒!苏菲摸出手机拨通了姜昕的电话,
  "我说姜总呀,你们在瑞士究竟有何奇遇,现在方晨简直就要发疯了!"
  "——怎么?你也觉得他不正常?"电话里姜昕小心翼翼地问。
  "岂止是不正常,是十万分的不正常!" 苏菲跺跺脚,"快说,你们在瑞士倒底是怎么回事?"
  姜昕简略地讲了一下瑞士的遭遇,苏菲一听就炸了,"哎,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也不告诉我,搞得我多狼狈,不过——" 她眼珠一转,"这也是好事呀,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方晨也该重新开始了。"
  姜昕在电话中叹了口气,"好事是好事,但问题是这个神秘男模又失踪了,他如果对方晨有意思,怎么会一走了之呢?"
  "啊?!怪不得呢。" 苏菲终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哪里了。苏醒死后,多年来方晨从没有过真正的感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令他动心的,却又是一场空。刚从感情黑洞中迈出一步,又被扔了进去。真是既羞且愧呀!
  "姜昕,怎么办?方晨又去205了,去赎罪了,为他的感情出轨祈求苏醒原谅去了。" 苏菲在心里为方晨感到难过。他是犯过严重错误,但是否应该为此付出全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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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国路晨星酒店门口,利奥抬头望着那焕然一新的酒店LOGO:晨星空间。他低头苦笑,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是叫骊星吧,晨星,晨星。方晨总是不忘把情人的名字挂在他名下拥有的产业上,以前是那条叫'晨阳'的船,现在——又换了个晨星!那抹苦笑冻结在他的唇角,他转身想走,但想想,终于还是跨进了酒店大堂。他向前台走去,一眼就看到正和大堂值班经理交代工作的李琼花,不禁愣住了。她胸前的名牌上标注着——总经理。
  琼花也看到了这个正向她走来却有点愣怔的中年男人,她热情地向他转过身,
  "请问你是要办理住宿手续吗?我能……帮您吗?"琼花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身上涌过一阵凉意,这个——这个戴着黑边眼镜,满面疲惫的中年男人莫名地让她感觉震撼,特别是他的双眼,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双眼——看起来非常特别。
  "你是……酒店总经理?"利奥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女孩当年救了他一命,那个严酷的寒冬一直被他锁在记忆深处。
  "对,我是总经理,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李琼花望着那人的双眼,那眼中隐现出悲哀的神色——竟然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请问205号房间空着吗?" 利奥小心地问着,心想,再去探访那个房间还有什么意义呢,早已面目全非了吧。就连他自己都已面目全非了!
  李琼花听到这话,心里一抖,怎么——怎么——这么巧?
  "哦,先生,对不起,205号房已经有客人住了,能为您安排别的房间吗?" 琼花想到那个正呆在205号房里的'客人',唉,真是造孽呀!
  "……那……算了吧。" 利奥转头望向四周,大堂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了。他临走前又冲琼花笑了笑,"……谢谢你!"这是迟到了七年的一个感谢。
  李琼花望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那句"谢谢你!"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她在这一刻所想到的人和事,但她还是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怎么像是苏先生呢?"
  "你说什么?"
  琼花吃了一惊,发现方晨正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那个正消失在酒店大门转角处的身影。
  "那人——是谁?" 他疑惑地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很想追过去看看。
  李琼花拍拍胸口,幸亏方晨没有纠缠在前一个问题上,"啊,他是一个要住宿的客人," 她想到那人古怪的要求,马上掩饰过去,"嗯,可他后来又改主意了。"
  方晨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又看了大门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李琼花看着方晨落寞的背影,又想起刚才见到的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心里冷热交战。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七年前那位苏先生的具体样貌了,但苏先生双眼中的神气,那种悲哀无望的神气,却被凿进了她的脑海,因为,从那以后,她没再从任何人眼中看到过那种表情,只除了——刚才那个人!

  第五十三章

  中国大饭店商务楼层的某间套房中,利奥站在窗前,望着脚下蝼蚁般奔波忙碌的人流,曾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营营役役,不辞辛苦,却永远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追求上进,别人说你有野心;你唯唯诺诺,别人又说你没本事,好像无论如何怎么挣扎,都是做多错多!像他这样的穷小子,早谙世事,不争意气!不是出卖头脑,就是出卖身体,必要时,连同灵魂和自尊一起免费奉送!
  利奥的眼睛穿透玻璃,穿越城市浓浊,迷蒙的天际,一直望回七年前的那个冬季。额角,颈后和下身好像都还在鲜血淋漓地锐痛着,还有南山上的劲风,和从他指间飘散的妈妈的骨灰,都慢慢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这个城市,曾经让他痛并快乐过,现在,他又回来了,可却物是人非,那种激荡的感觉难以言表。
  夏末炙烈的阳光反射在玻璃窗上又折射进他的双眼,利奥惊慌地闭上眼睛,在那一瞬间,和方晨抵死纠缠的激情之夜又重回他的脑海。
  淹没在黑暗中的藏书室好象就是他的坟墓,他躺在那里,等着自己的身心渐渐泯灭。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耳边回旋的都是方晨大力推开他时吼叫的那句话——"你——混蛋!",和七年前的那声大吼"——滚!"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呵呵呵呵……他可不就是个混蛋吗!一个得意忘形的,放肆的混蛋!
  原来七年的时光并没有真正改变什么,他还是不可救药地爱着方晨,从肉体到灵魂都疯狂地渴慕着他。可他们——曾经彼此欺骗和背叛。现在,又怎么能再回头,去撕开那些血淋淋的旧伤疤呢。他抬头瞪视着头顶的天花板,那里黑魁魁一片混沌,当年,妈妈曾许诺要帮他找回走失的那颗心,他的手摸向胸膛,那里依然寂静无声。
  子夜来临时,他终于做了决定。还是走吧,虽然这是场无与伦比的性爱大餐,但彼此的肉体都已生疏,方晨已经不记得他了,对于他来说,利奥只是个放肆的混蛋,一个性交的对象。那么,方晨也就不再需要记起他了,反正,永远有一个接一个的替身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利奥快速收拾好图书室里的残局,回到自己的房间,先给安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准备出发去苏黎世,然后上网定了当天从苏黎世飞伦敦的早班机票。他洗完澡后,忽然想起方晨没有换洗的衣服。就从已经收拾好的旅行袋中取出自己的一套衣服,他们的身高近似,体型相仿,所以——利奥看看那件珠灰色的衬衫——嘴角漾起一丝苦笑——方晨会喜欢的。
  轻手轻脚地来到方晨的客房前,利奥试着拧动门把,真是万幸,门竟然应声而开了。想来肯定是方晨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间,忘记锁门了。利奥慢慢走到方晨的床前,把衣物放在长凳上,那人一丝不挂的趴在床上睡着了。明灭不定的晨曦中,利奥看到方晨耳后,颈项,胳膊,腰侧上印盖着点点艳红的吻痕,心里一软,看来他把方晨折腾得够呛。走上前,俯下身,利奥在方晨微卷的鬓发边轻轻吻着,发现方晨在睡梦中还紧皱着眉。他忽然觉得歉疚,刚才——情欲澎湃时,他对方晨真的太野蛮了,动作粗鲁,就象是——强暴。倏地,利奥的心上涌起一波电流,他不敢再看方晨的裸体,手微微哆嗦着为他盖上被单。
  嘟嘟嘟嘟……电话铃声乍然响起,利奥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他走过去拿起话筒,
  "利尼吗?真的是你,简直是太巧了!"电话中传来尤里开心的笑声。
  "——啊,尤里,怎么是你?"
  "雅克非让我参加石油斡旋代表团,今天谈判结束了,我明天就得赶回去。可你来了,我却又要走,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查看记事本,"我想走前见你一面,今晚有个重要的酒会,我必须到场,不如——你也一起来吧。" 尤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可是——,我不太习惯那种场合。"利奥推托着,他确实很少出去应酬。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利奥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答应了,"——那好吧,我去。" 他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安,酒会——方晨不会去吧?
  "尤里,都有些什么人出席这个活动呀?"
  "好像都是石油工业界的,还有一些政府官员吧。" 其实尤里对此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想当然地回答着。
  "哦,那太好了,"利奥在心里数了一遍,不记得方晨和石油工业有什么牵连。
  "晚上七点,安德烈会拿着请帖在正门等你。利尼,真的很高兴能在中国见到你。"尤里由衷的感慨着,"不过,唉,我得赶紧走了,有个午餐会谈,利尼,晚上见!" 电话那头好像一直有人在轻声提醒他,尤里只好匆匆挂断电话。
  利奥笑了,他很清楚在国内谈生意的规矩,不外是吃完再吃,喝完再喝,好在尤里和安德烈都是好酒量。嘟嘟嘟……房内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安娜,"利尼,你的导师冯?海德曼已经到了,要马上和你谈一下明天在华光管理学院的讲座。"
  "好,我这就去他房间。" 利奥无奈地摇摇头,这个除了学术精神,其它一切都糊里糊涂的经济学家简直就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还有——,利尼,总部已经确认了,美国劳伦斯公司收购成功。我会把文件尽快整理好,交给你。"安娜的办事效率一向高超,"——啊,对了,劳伦斯公司的设计总监正好现在也在中国,他手上正有一个非常好的设计方案,其实已经完成大半了,这个设计也包括在此次收购中,但那位天才设计师好像打算辞职,他可能对童之宝没有信心。"
  利奥认真听着安娜的讲解:一个完成了一半的前途无量的设计——和一个脑子里有无数奇思妙想却要另谋高就的设计师,"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个大老板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呃……总部那些家伙的意思是……是想请你亲自出马去说服他。" 安娜一口气把话说完,她没说出口的话是:"安娜,快叫头儿给那家伙来个美男计,把他留下!" 这些孩子们的嘴里一向胡言乱语惯了。
  "……嗯……我明白了。你去安排吧,我去和那位天才见个面。" 虽然安娜没说,但利奥大概能够猜到他的那些大将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这里有现成的两个美人,美男计行不通就换美女上。唉,利奥再次苦笑,谁说做生意容易的,除了资金,机遇,计谋,还要外加搭脸谈判。
  "哦,对了,那位设计总监的名字是Tony Lee,好像也是华人。"安娜挂上电话前又补充了一句。
  "嗯,知道了,你去安排吧。" 利奥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边在电脑文档里查找着海德曼要用的资料。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陪海德曼参加华光管理学院举办的世纪经济论坛,冯?海德曼受邀为中国企业家和经济学界同仁开一个讲座。本来老海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但是,当他得知他的学术死敌也要与会时,他终于改变了主意,
  "利奥,我们得去中国一趟,不然老杰克森会很闷的,我们去给他添添乱,嘿嘿嘿……" 海德曼那时笑得就像一个孩子。
  "……"利奥那时没说话,他低头研究着数据,可心里却像烧开了一壶水,咕嘟咕嘟沸腾着,难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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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容华贵的光华会所位于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区,毗邻具有600多年历史的明清皇宫,信步可达那个著名的大广场、博物院、和太庙,周边更是城里寸土寸金的商业旺地。整个会所建筑群采纳中国明清传统庭院的精华样式,巧妙地结合现代设计理念,使它的建筑风格更具美感。
  它其实是方氏名下的产业,方国生主席在世时亲自创办的,就因为这层关系,方晨对它的业务一向不太在意,从不过问。方晨因为那天随口答应了苏菲而一直后悔不已,他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来此参加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酒会。但他的名字已经列入与会者名单,无法更改了,不去就显得非常失礼。所以,方晨是抱着虚晃一枪的心情来到会场的。
  司机一直把车开到会所的大门前,方晨下了车,打量着为举办这个重要社交活动而特别装饰过的前堂,就在他即将迈入大堂时,另一辆送客人来参加酒会的黑色豪华房车停在他身旁,随着车门的开启,一个人走下了车,方晨不经意地回过头,却立刻石化呆立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正走下房车的那个人,那个他苦思冥想了快一个月的人。
  利奥刚迈出车门就迎面撞上方晨惊诧莫名的眸光,他不禁也呆住了,心跳骤然加快,呼吸困难。
  "——利奥!"
  "——方 !"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叫出声。两人的眼光瞬间纠缠交织在一起。身后的房车已经开走,他们相对凝立在大门前,分秒间心里已经滚过千百个念头,却皆不成言!
  "利奥,你可算来了,尤里已经等急了。" 还没等他们找到合适的语言,安德烈已经从门里快步走了出来,他警觉地看了方晨一眼,把手里的请柬递给利奥,"安娜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话里带着丝责备。
  "——啊,她……方……我失陪了……"利奥向方晨点点头 ,就随着安德烈走进大堂,"她留在酒店整理文件了,我们刚完成了一个收购案。"
  方晨眼睁睁地看着利奥与他擦肩而过,随同那个高大的俄国人走远了,没错,方晨可以肯定他们刚才说的是俄语。
  他无言地站在门边,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这种感觉真坏,就象受了委屈的孩子正要哭叫却被大人蛮横的手强力按住。以致从里面迎出来的苏菲看见他也不禁吓了一跳,
  "……方……方晨……你怎么了?" 苏菲关切地望着方晨毫无血色的脸,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黯淡无光。
  "……没……没什么……就是刚才看到一个熟人。"方晨勉强地说着,真想转身而去,可——又不甘心,咬着牙和苏菲一起走进了会场。

  第五十四章

  这个酒会就像任何一个高级商务酒会一样,既沉闷又无聊,但是,仿佛又有哪里很不一样,很快,苏菲就了解到那不同凡响之处了。——啊——那个人,那不就是——,她转头看看方晨,发现他正目定神驰地注视着大厅另一侧的那个男孩,苏菲一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她相信美绝对是一种观念形态的东西,带有极大的主观色彩。它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你觉得赏心悦目的,旁人可能并不认可。但这种原本见仁见智的美感却在那个男孩身上实现了难得的统一。
  "方晨,——他是不是你们在瑞士遇到的那个利奥?" 苏菲咽了下口水,"——那个《时尚》封面上的男模?"
  "……对……你觉得他……怎么样?"方晨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
  苏菲望向大厅尽头,那个男孩站立的方向,凝神默想了半晌,突然安静地笑了:"……他……真的很美……" 这是最朴素也是最恰当的评语了。
  方晨暗暗点头,对,正是如此。每次见到他,首先想到的也还是这个评语。利奥正在和周围那些俄国石油巨头们谈着什么,他的目光深邃坚定,不卑不亢,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方晨痛恨自己的情不自禁,他迫切地想要摆脱利奥对他的无形吸引。于是,他走过去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起一杯香槟轻抿一口,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关注利奥。一些相熟的老总,官员纷纷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也尝试着去和他们交谈,但糟糕的是每次还没说上几句,他就开始走神,眼光象被无形的绳索牵拉,最后总是又回到利奥的身上。
  他穿一套薄料窄领西服,白色维也纳衬衫,配一条丝质纯灰色领带,全身穿戴名贵而含蓄。方晨的心尖上象遭到电击,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染上一抹红晕。啊——怎么才能躲开这种致命的吸引和追击呢?
  "方晨,你看到那个灰眼睛的大个子俄国佬了嘛?"苏菲忽然凑了过来,用手中的酒杯向尤里的方向轻点了一下,"他可是个了不得的油海大鳄,俄国最大的石油寡头斯恩科集团的首脑尤里?谢诺切夫斯基。"
  方晨秀长入鬓的浓眉紧拧着,乌黑的双眸暗沉沉的,——尤里?谢诺切夫斯基!他在心里暗念着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正和那个大个子尤里相谈甚欢的利奥,眉心拧得更紧,他们——是什么关系?这个利奥到底是什么来历,看他在瑞士的言行举止绝不止是男模那么简单,难道——,方晨觉得心象被一根丝线绑住拎了起来,——难道他是什么人的禁脔!再次望向那个谈笑风生,绝美出尘的人,方晨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断。他忽然觉得心慌意乱,手指攥紧了酒杯,好像要把它捏碎!
  "……方晨……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苏菲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问他这个问题了,方晨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对劲,非常局促,恍惚。
  "……苏菲,你去查查签到簿,我要知道那个人——" 他的眼睛没有再看利奥,他低头呆望着手里捏着的酒杯,好像那里长出了花朵。
  "……?"苏菲开始没明白'那个人'是'哪个人',但随即就了然于心了。她快步走向前堂的签到处。
  利奥从看见方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宁静下来了。他和尤里谈笑,和他的那些俄国同伴交谈,他喝酒,微笑,他的言行举止简直无懈可击,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多年严格的自我要求和训练下,他的身体自然做出的反应,就象一个精密的机器人,按照程序完成指令,已经完全不需要灵魂的参与。他的灵魂——正漫游在方晨身边,细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好像有点憔悴,黑眼睛里不再有宝石般的光泽;——他好像很焦虑,眉头紧锁,唇角微抿;——他好像很惶惧,握紧酒杯的手指攥得发白,利奥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他的胸腔已经无法承受这种剧烈的跳动了。
  "利尼,我明天就回去了,不能去听你们的讲座了。" 尤里有点遗憾,他知道也许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和这个男孩有任何进一步的发展,但他还是免不了对他牵肠挂肚,他得不到他,但他仍然惦记着他,这种情感非常微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啊,那个讲座,其实,我也不太想去,就是怕老海忙中出错,他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 利奥随口回答着,他并没有对尤里视而不见,但他很清楚,尤里爱他,就象神爱他所创造的众生 。所以,他也更愿意像爱神一样地去爱尤里,带着感激,崇敬,服从,甚至是膜拜。唯独缺少激情,那种来自炼狱烈焰般的激情,他全都交付给了——方晨。
  "……呃……尤里……我失陪一下。" 利奥向尤里欠欠身,就从侧门走了出去,他觉得必须出去透透气,不然,很可能会死于心跳过速。
  这时,苏菲也回到了方晨身边,她和方晨耳语了几句,方晨的手骤然缩紧,就听咔崩一声,酒杯从杯脚处断为两截,摔落在地上。
  "——啊!"苏菲轻呼了一声,她看到方晨的手指被划开一道口子。
  立刻有服务生前来收拾残局,方晨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正有血丝缓缓溢出,就象心里也同时被刨开一道伤口,也在缓慢失血,这种疼到心里的感觉方晨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那个人不在与会者名单里,签到簿上也没有他的签名,是尤里?谢诺切夫斯基的随从安德烈?古斯塔夫代签的,他们的关系可能比较微妙。"苏菲刚才的回话一遍遍地在他脑中冲刺着。方晨用另一只手狠狠压住受伤的手指,
  "我去处理一下。"他匆匆走出大厅。
  苏菲很想跟过去,却被一位网络公司的老总绊住了,无法脱身。
  方晨走出宴会厅拐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小休息室,那里非常隐蔽,很少有人去。他记得休息室里有附设的卫生间,也许可以冲洗一下伤口。当他推门走进去时,发现房里一片漆黑,房门在他身后合拢了,连走廊里的灯光也被关在了外面。他正在墙上摸索着找电灯开关,忽然幽光一闪,房间角落里亮起了一蓬光华,那是一盏星型壁灯,方晨用手遮住眼睛,有点不太适应这忽然来临的灯光,然后,他看到了光晕里坐着的人,握住伤口的手颓然松开,那是——那是——利奥!
  利奥看到门边站着的方晨也吃了一惊,待看清他手上不断渗血的伤口时,更是惊愕,他一下跳起身,快步走到方晨身边,拉起他的手仔细查看着伤口,方晨赌气地往回抽手,但手腕却被利奥死死扣住,他半点动弹不得,利奥没说话,嘴唇紧抿着,从前胸口袋里掏出原本只是用来装饰的手帕,熟练地裹住方晨的手包扎起来。
  方晨没再抗拒,他已经被自己真实的意愿打败了,再无还手之力,虽然在完全缴械投降之际,他还想最后顽抗一下,但却实在提不起劲,他被利奥握住的手微微哆嗦着,然后,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战栗也感染了那个正为他包扎伤口的人。利奥抬起头,凝视着那个妄想躲避他的视线的男人,轻吸口气,猝不及防地侧过头吻住了他的嘴唇,他在把方晨圈入怀中时伸手'啪'地一声锁住了他身后的房门。方晨好像被这轻微的杂音惊醒了,他在利奥怀里惊悸地挣动起来,但利奥强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扣住了他,舌头更是在他嘴里横行霸道地卷扫,吸吮,"——唔唔——"方晨无助地低吟着,剧烈喘息起来,津液沿着他们狂热贴吻在一起的唇角滑落。利奥的手按揉着方晨的背部,然后下滑,抓住他挺翘的臀瓣揉捏着,引出怀里人的一连串惊喘。
  利奥托抱着他,继续深吻着,离开房门,来到光源下,一伸手按息了壁灯,黑暗中充溢着两人发自胸腔深处的喘息声,和在彼此口中舌戏翻搅的声音。利奥终于按奈不住,利索地扯开方晨的皮带,拉下他的长裤,隔着紧身短裤握住那已然胀大的昂扬,搓弄抚慰起来,
  "……嗯嗯……啊……"方晨难禁难耐地呻吟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象被注入了气体,轻飘飘地把持不住。
  利奥忽然俯下身,半跪在地上,头埋在方晨的两腿之间,隔着内裤含住了他的分身,他口中的津液瞬间将那纤薄的布料浸湿,湿濡粗糙的布料被利奥有力的唇舌推挤着不断摩擦,刺激着他火热的欲望,方晨的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如果不是利奥搂紧了他的双腿,他可能马上就会软倒在地上,
  "……啊啊……唔……别……别在这里……"方晨不知所云地哼叫着。这隐忍又迷乱的声音令利奥更加激动不已。他忍无可忍地拉下方晨的内裤,将那暴露在空气中惊惧颤动着的巨物吞入口中,吸纳套弄起来,方晨的双腿哆嗦着,已经站立不稳,利奥的手配合着唇舌的进犯,挑逗地握住那柔软的双丸轻揉慢捻,
  "……哦哦……嗯……" 方晨就像个被抽去筋骨的布偶般瘫跪在地上,利奥把他抓到胸前,翻个身,按住,将他的衬衣向上撩起,伏在他背上啃咬,舔呧起来,那是平时方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却原来是如此敏感,他头晕目眩地强忍着利奥的唇齿在他腰背上点燃一串串火线,一路向下烧去,
  "……啊啊……"随着方晨惊悸的尖叫,利奥有力的长指已经押进了蜜穴,紧接着是第二根,方晨的翘臀战栗,摇摆着,妄想逃脱这种令人狂乱的挑逗和刺激,利奥魔鬼般的手指在那紧致的甬道里蜷曲,伸缩,勾弄着,很快就找到了那突起的令人无限销魂的腺体,带有薄茧的指尖轻轻刮扫,细细按揉,方晨的身子像骤然被电流击穿般剧烈抖动起来,嘴里发出嗯嗯呀呀破碎的呻吟,此时,利奥正着力抚慰着他分身的手恶意地快速滑动起来,在冲向尖端时,一撮一攥,
  "……啊啊……唔……"方晨尖叫着在他手中释放出来,那插入蜜穴的手指猛地被剧烈收缩着的甬道吸住。方晨觉得海潮般巨大的快感正将他吞没,前后被同时进犯,攻击,两种不同但却一样强烈的致命欢愉令他手脚麻痹,身体处于失重状态,好像悬浮于半空之中。
  那个刚刚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的人紧紧搂了他一下,就迅速直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盒纸巾放在他身边,方晨甚至没有听到他离去时的脚步声,远处的房门咔嗒一声开了,方晨勉强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线从走廊中透进的灯光和一抹快速遁去的身影,那门就又无声合拢了。
  房门一开一合之际,方晨的心也像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游走了一遭,最后,又重新跌入无尽的黑暗。他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锁上了房门。然后,依着门无声地滑跪在地上,裤子还凌乱地堆在脚踝处。他的眼角渗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在夜色中发出晶亮的微光。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欲求不满的婊子,在那人手里狂泻不止,而那个人——那个人只留下了一条手帕,就衣履整齐,一丝不苟地扬长而去了!
  利奥用纸巾仔细地擦干净手上沾着的方晨的体液,然后将纸巾扔进楼道拐角处的垃圾桶。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走进宴会厅。而是,掏出手机给尤里打了一个电话:
  "尤里,我刚接到海德曼的电话,他明天的讲稿出了点问题,我得立刻赶回去,嗯……好……我知道了……等下次见面时再谈……"利奥挂了电话,匆匆走出前堂大门。苏菲刚巧从宴会厅出来,远远地看到那个神秘男模走出大门的身影。她皱起眉头,忽然觉得很担心。苏菲在会所里楼上楼下地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方晨,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处理伤口了。正在着急,就听到晚装包里嗡嗡嗡响起了手机的震铃声,她赶紧接听,
  "……苏菲,是我,方晨……"苏菲吃了一惊,电话里方晨的声音显得非常疲惫,如果能用'憔悴'来形容一个人的声音,那方晨现在就给人这种感觉——憔悴,甚至是——万念俱灰!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苏菲追问着。
  "……我……我已经上车了……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说着,他就挂断了电话。
  苏菲呆望着已经寂静无声的手机,觉得有点惊慌,这些年来,他们都以为方晨已经渐渐痊愈了,既使骊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但至少方晨和他相处时非常平静,如果激情意味着整个精神失灵,那么——苏菲打了个哆嗦,她宁肯方晨再也不要尝试那种死而后已的爱情了。

  第五十五章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京北大学校长办公楼大礼堂里座无虚席,由华光管理学院举办的第五届世界经济论坛之一——诺贝尔奖获得者讲座在此热烈开讲,200X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世界著名的计量经济学家冯?海德曼做了题为《经济预测与前景》的首场讲座。
  计量经济学在经济学的理论和经验研究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20世纪后半叶以来,它从根本上影响着经济学研究的方法。如果说,哥德巴赫猜想是"数学皇冠上的明珠",经济预测则是经济学皇冠上的明珠。冯?海德曼教授作为世界公认的最伟大的计量经济学家之一,他的讲座受到中国经济学界的追捧,大礼堂里不但有来自经济学界的各位专家,还有京北大学以及华光管理学院各个专业的学生,教师。他们都期待着这位经济学巨子为他们带来有益的启发和提示。
  方晨和苏菲坐在靠近走道的后排,两个人都有点心事重重。方晨的眼睛盯视着前方,可却对前方景物视而不见,毫无焦点。昨晚发生的一切还在他的大脑里噼里啪啦不停地爆裂着,每次想起,都能令他的身体产生惊憟的战栗。他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他当年伤害苏醒的报应,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一再闯进他的生活却又一再远去的人,这个已经令他渐渐沉陷,不可自拔的人,难道不是一个天谴吗?方晨的手在身侧攥紧,利奥的存在和他对自己无穷的吸引都不断地提醒着他曾经对苏醒的所作所为:怀疑,误解,强暴和背叛,他以为七年过去了,最痛的那部分也已经痊愈了,甚至是遗忘了。这本来是我们身体自救的万能灵药——忘却,任何人和事,如果记忆起来太痛苦,那不如尽早忘却,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方晨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这是他痛彻心肺后才明白的道理,为着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就必须遗忘,对自己残忍,不然,尸骨无存。
  这些年,方晨从没对谁真正动过心,包括骊星。好像不论和他有过多少次性爱,肉体还是会产生游离的排异反应,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就象你明明看到了火焰,却永远无法感到它的热度,一次一次潦草不堪的性交终于使他对性敬而远之了。可就在此时,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利奥出现了,给他的肉体带来无与伦比的冲击,就好象——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已经有过无数无数次欢好。方晨颓然地低下头,用手撑住额头。
  这时,他听到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好像是台上的冯?海德曼说了什么,也许是请他的学生帮助补充和讲解他的发言。方晨没有抬头,他觉得头脑昏沉,今天他是被苏菲硬拉来的,因为这个海德曼是C&D财团和童之宝的总裁利奥?辛内的导师,也许可以从他这里找到什么线索。方晨轻轻阖上眼睛,他已经顾不上和那个潜在的商界敌人争斗了,他实在是太缺乏睡眠。但是,接下来通过扩音器传遍大礼堂的那个清越,磁性的声音使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睡意全消!
  他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个正站立在讲台中央,聚光之下的人——利奥!他本身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光源,拥有令人不可抗拒的能量。
  今天这个讲座从专业学术意义上来说无疑是很成功的,但从科普的角度来看却是比较失败的。且不说冯?海德曼那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发音,单是他艰深,枯燥的讲座内容已经令那位翻译先生冷汗淋淋。作为诺贝尔奖获得者、世界著名的计量经济学家,冯?海德曼绝对是个伟大的学者,但他真的不太擅长将他的理论宣诸于口。这也是他不喜欢作报告,开演讲的原因。台下的听众们,除了几个对他的理论有系统研究的经济学家,都已经被通过翻译传送出来的演讲内容搞得稀里糊涂了。
  等在后台的利奥听着翻译窘迫的传译,也不禁摇头,幸好海德曼已经想到了这点,早就要求他帮助补充,讲解。
  当利奥走上讲台,站在这个他曾经多次从下面仰望过的地方,真是百感交集,这是他的母校,是他和李东共同度过四年的地方。下面的听众中可能就有他以前的老师,同学,而他,已经面目全非,无法再与他们相认,重聚!
  他并不知道此时,方晨,苏菲和许多礼堂里的听众正目眩神迷地盯视着他。利奥轻呼口气,镇定心神,脸上带着淡定的微笑,开始解说。
  要把冯?海德曼高深的学术造诣传递给来自各个专业的京大学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利奥口才杰出,从开始补充说明起就努力用生活化的语言和常见的事例来解释什么叫预测:从天气预报、人生规划、证卷经营,股市分析、市场营销、信用卡发放,甚至是感情管理等等,都需要进行预测。利奥就是这样从常识性的预测,一点点把听众牵引到专业的经济预测、预测评价及模型建立等专业领域里。通过他深入浅出的解说,听众们都充分了解到经济预测是项非常重要却又相当复杂的研究。
  方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台上神采飞扬的利奥,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但大脑却像一座停摆的钟表,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
  苏菲终于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到了,她有些失态地碰了下方晨的胳膊,轻声问:"……他……他是……那个封面男模……?" 苏菲觉得利奥的风度实在是好,每当他发现翻译跟不上他的速度时,他都会调整语速,如果他发觉哪处传译的内容不太正确时,也会转换词汇,和那位已经放松下来的翻译先生重新解释。
  "……"方晨没说话,他那停工的大脑终于又咔咔转动起来,于是,他想到一种可能,顿时,背上冒出冷汗。
  "——他不会就是……"
  "——他会不会是……"
  方晨和苏菲同时轻呼出声,他们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里面的奥秘,此利奥是否就是彼利奥呢?!
  苏菲悄悄站起身,从通道边走出了礼堂,没一会功夫就又折了回来,她神色凝重地跟方晨耳语着:"我去查了签到簿,也问了外面的接待人员,他是Leo Sine,肯定没错!"
  方晨觉得自己正在疯狂下坠,好像礼堂的地面已经开裂,而他正加速度地跌入地底,——这——这——怎么可能!这样可怕的巧合难道真的存在吗?!无论是商务,精神还是肉体,这位利奥?辛内都强悍地影响着他,方晨望着讲台上已经结束解说正协助冯?海德曼回答提问的利奥,眼睛微眯了一下,以前一直是他在明而利奥?辛内在暗,——嗯——现在是到了重新布置调整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礼堂,苏菲紧跟在他的身后,"你设法和他或是他的助理联系,就说我知道他是谁了,约他面谈。" 方晨似乎又恢复了他方氏帝国王者的风范,简洁有力地吩咐着。
  "……呃……我……去试试……"苏菲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礼堂,从里面骤然传来热烈的掌声。她和方晨都停下脚步,方晨顿了一下,终于没有回头,
  "不是试一试,而是必须约他见面。"方晨快步走了出去,对这个利奥他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处于被动受罚的境地了。——可是,为什么跟在他身后的苏菲觉得他的脚步有点仓惶呢?!

  第五十六章

  当姜昕接到苏菲的电话时,她正在办公室和骊星谈话,或是'谈判',骊星悠闲地坐在小沙发上,眼睛并没看着姜昕,而是查视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
  "姜总,当初认识方董也是通过你呀。"骊星不紧不慢地说着。
  姜昕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真是干什么工作都不容易,搞不好还会被贴上老鸨的标签。姜昕记得很清楚,当年《苏盟》做一期专刊,初出茅庐的骊星被经纪公司推荐来面试,表情青涩但气质清新,小样一出来,连偶然看到的陈让都叹息:"这个模特很像苏醒刚上大学时的样子。"
  于是,方晨和骊星也就顺理成章地认识并发展为如今的关系,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大家也都非常文明,再没有谁强迫谁的事情。
  "姜总,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规矩都懂,我当初就是把他当成我工作的一部分,现在,工作结束了,总不能一点酬劳都没有。"骊星接着公事公办地说着。
  姜昕继续不停地冒汗,不知道骊星所提的这个酬劳包不包括已经在他名下的上佳地段的两所高档公寓和一间酒吧,以及每年固定的上百万的签约报酬。
  "这个……骊星……"姜昕不知如何发问。参与这种'谈判'还真是第一次。
  "姜总,你也不必为难,我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又没去招待记者,对网络谣言也没什么兴趣。"骊星忽然身子趋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姜昕。"我和他之间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我很清楚,如今,大家散伙,我可不想先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家破人亡……"
  姜昕听到这里,心里猛一哆嗦,当年的苏醒可不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活榜样嘛。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把自己搞臭有什么好处?拿到手的才算是自己的,我宁肯要点实惠的东西。"骊星又靠回沙发,晃悠着二郎腿。
  姜昕暗自点头,在社会上找口饭吃的芸芸大众就应该这么实事求是,现实一点没什么不好。多么文明有效率!与其执拗于从来就不存在的过去,不如着眼于未来。
  "那你需要我向方董转达什么要求呢?"姜昕也是聪明人,骊星不直接找方晨而是来和她谈,就是摆明了要结束这段关系了。所以才象谈工作一样明码实价,一清二楚。
  "首先,晨星花园的项目还是由我来代言,当初这个楼盘不也是以我和他的名字来命名的吗?"骊星有点咄咄逼人。
  姜昕却暗叫糟糕,当初就提醒过方晨这样以星代替'醒'是否会招致误解,现在果然就应验了。可当时也真是骑虎难下,'晨醒'这个楼盘名称无论如何都通不过董事会的决议。方晨想,苏醒正像是他生命中的一颗彗星,来过,又远去了,不知还要等几百个百年才能再和他相遇。所以,'晨星'也算是贴切。可就没想到骊星会这样认为。
  "还有就是那套我早就看好的晨星花园顶层的复式公寓。"骊星气定神闲地把话说完,"如果方晨不是这么个俊俏郎君,那我的开价还不止这些呢!"
  骊星显然认为自己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了,一向各行各业的一流工作者都应该得到相应的尊敬和酬劳。
  姜昕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她的秘书就把苏菲的电话接了进来。骊星倒也拾趣,立刻站起身,拍拍屁股告辞了,临出门时还对愣怔的姜昕做了个V字手势。
  "姜昕,你注意听着,我和方晨今天见到那个童之宝的幕后大老板利奥?辛内了。" 苏菲的声音带着点紧张。
  "……"姜昕对苏菲的话似听非听,她还在琢磨刚才和骊星的对话。而且,童之宝一向不是她的业务领域,她对此人毫无概念。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苏菲着急了,"哎,接下来的内容和你就有关系了,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封面男模也正是这位利奥?辛内。"苏菲一口气说完,可还是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姜昕还是没说话,刚才是因为一知半解,现在则是太过震惊。
  苏菲已经顾不上她的反应了,"问题是:方晨要我和他联系,这真不是一般的艰巨任务。"
  姜昕这时才醒过味儿来,她本来就是嬉皮作风,此时更是灵机一动,笑着和苏菲嘀咕了几句,苏菲也有点啼笑皆非,但还是照着她的话去试了试。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苏菲很快就通过她强有力的人脉在论坛组委会找到了冯?海德曼的房间电话,因为希望获得利奥联系方式的显然不止苏菲一个人。
  而就因为姜昕出的那个馊主意,可怜的老海德曼在傍晚时分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当时他正在房间里和利奥分析刚从剑桥传来的数据,电话铃突兀地响了起来。海德曼离电话比较近,想也没想就拿起了话筒,然后,过了几秒,就脸色古怪地把话筒递给了利奥,并用德语嘀咕了一句,
  "那个女人说:'她能等,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利奥,你终于有女朋友了吗?
  利奥正纠结在一个模式上,没注意老教授在嘀咕什么,就顺手接过了电话,他以为是安娜。
  "安娜,我这就快干完了,"他直接就说了俄语。可他随即就在话筒中听到一个清晰的女声,说着英语,
  "利奥?辛内先生吗?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了你。我是方氏网络娱乐公司的总经理苏菲?王,我们方氏集团的董事主席方晨先生希望您能拔訦相见,他说和您是旧识了。"
  利奥的手紧紧攥着话筒,终于这个电话还是找来了,——旧识!他们还真是旧识!
  "——好的,请你转告方晨主席,明天下午三时整我在这家酒店的大堂咖啡厅等他。"利奥恍惚地想着,那时,咖啡厅里人流熙攘,又是大白天,应该比较安全。
  利奥挂了电话就再也无心学问了,他向海德曼告辞,漫无目的地在酒店旁边贸易中心附设的商场里闲逛着,一家家正牌或是冒牌的所谓名店亮着眩目的光华,向路过的人群彰显着它们美而不惠的尊荣。
  利奥站在一家名店的橱窗外,茫然地看着里面煞有介事的装潢,对里面店员窥视的眼光视而不见。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只是一个过客,这样的繁华其实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曾经有过的最朴素的愿望都丢失了:比如孝敬母亲,让对一元纸币都珍而重之的母亲过上好日子;比如好好地爱一个人也被他爱,被需要也被信赖;如果以上都是奢望,那么最起码他要做回他自己,而不是镜子里的一个陌生人。
  他站在窗外发呆可没听到名店里两个店员之间的交谈。
  "哎,快看,那个男人,长相真是一流,可为什么显得心事重重的……"
  "啊,他呀,昨天来过一次,是我接待的。"另一个女孩有点兴奋。
  "他买了什么?"
  "一打白衬衣,不同色度的白,我当时还问他要不要看看别的颜色。"
  "他怎么说?"
  "他的中文很流利,他说:'白色已经足够好了,包容性比较大。'"
  两个女孩子看着橱窗外那个转身离去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连他这样的人也会感觉寂寞吗?
  利奥离开那扇橱窗,继续信步走着,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被他一再丢在黑暗中的男人,——方晨!爱他吗?爱!不然不会固执地独守七年,就象一个禁欲的苦行僧;恨他吗?恨!不然不会疯狂的享用他的肉体再扬长而去;愤怒吗?已经即将出离愤怒了!对方晨也是对自己,为什么不能就此别过?!让一切都成为尘封的往事,为什么还要频频回顾,继续和他纠缠?!多年的修炼却原来禁不住方晨的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即使已经对性对方晨的肉体陌生到极点,却在抱住他的一瞬间恢复了记忆,好像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他,这种感觉非常传奇,微妙到只有参与其中的各组神经能够体验。
  利奥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有点冷冽,他回过神来,向前看去,发现已经来到了贸易中心的那个冰场,——啊——那个冰场,他仍然记得趴在栏杆上能够听到下面溜冰的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他以前曾经和李东来过几次,因为这里的价格昂贵,虽然环境很好,但对于当时他们那样的穷小子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些。
  利奥靠在冰场上方的围栏边,果然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和悠扬的音乐,他一下子有点恍惚,仿佛中间那些年都不曾存在过,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和好朋友一起来溜冰,俯身,快速滑行,旋转,冰刀溅起寒冷的冰屑,混合着欢快的笑声纷纷飘散。有时陈让和郭薇也会一起来,那个女孩永远打扮得乔乔楚楚,引人注目。利奥苦笑了一下,这些人不知现在都去了哪里?还有那个靳阳!他——又有了什么遭遇?当年那张假造的光盘他是否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呢?至于那个神秘的靳远然——他寄来的那张信用卡利奥从没有用过,一直放在抽屉的角落里,早已过期了。想到这里,利奥打了个寒战,当年在伦敦,他曾住过的那个没有暖气的小阁楼,一年倒有一大半时间也是这样冰冷而潮湿的。
  利奥站直身,正想离开,忽然被冰场对面站着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个高大的男人也正俯身趴在围栏旁,专注地凝视着冰场,远远地望过去,隔着整个冰场,似乎都能察觉到他的寂寥。他是——是——李东吗?利奥心里一激灵,想再确认一下,他重又趴回到栏杆上,极力望过去,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忽然背过身,掏出手机接电话,利奥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是李东又如何?
  利奥转身向饭店方向走去,多想无益,'缅怀'过去更是不必了,他和方晨,以及当年周围所有的人,都永远无法再回到过去那个状态了。
  嗡嗡嗡,手机的振铃响了起来,利奥掏出手机接听,是安娜:
  "利奥,我已经和那位设计总监Tony Lee联系过了,他好像很快就要回美国了,只有明天下午两点有时间,我约他在大堂咖啡厅见面,你看行吗?"
  利奥犹豫了一下,他三点约了方晨,不过,应该来得及,"没问题,就这么安排吧。"

  第五十七章

  当天晚上,在姜昕家的客厅,装璜简洁明快的空间被幽幽的灯光笼罩。陈让呆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电话发出滴滴滴的空号声。姜昕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她刚哄了果果睡觉,
  "陈让,刚才的电话是谁的?果果差点就又跑出来了。"姜昕抱怨着,每晚哄女儿睡觉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我妈的。"陈让还是有点发呆。
  "哦?妈说什么了?"姜昕坐下来,把角灯的光又调暗了一格。
  "她说……我们家住的那栋楼还是得拆,已经下了最后通知了,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姜昕的眉心耸起来,她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那就赶紧把爸妈接过来吧,幸亏前年给他们买了那套两居。"
  "是呀,可……可……苏醒家怎么办!我爸妈这两年不去住那套新房也是舍不下苏醒他家," 陈让额爆青筋,他是真急了,"这一拆迁,楼整个推倒,那苏醒他家就什么都没了!"
  "……" 姜昕无话可说,她好像又听到了当年从那扇单薄的门里传出的悲鸣,她身子颤了一下,像被寒流击中。
  "我过两天还是得回去一趟,帮我爸妈搬家,而且,看看苏醒家还有什么能保留的。" 陈让叹气,他能做的真是很有限。"哦,对了——"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绝对想不到今天谁给我打电话了!"
  姜昕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谁?你前世的情人?"
  陈让没理会姜昕的挖苦,"是李东。" 他把这个炸弹扔出来,满意地看着姜昕的嘴慢慢张大,合不拢。
  "……他……他……他这些年……"姜昕开始口吃。这几天惊人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涌现。
  "他也没细说,好像现在是一家美国公司的设计总监。他可不是来和咱们叙旧的,"陈让有点感慨,"他就是问我:还有没有苏醒看过的书,或是笔记本什么的。我当时不是答应帮他找找嘛。"
  姜昕刚刚合上的嘴又不由自主地张大,"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玩情圣,那咱们这种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的倒显得越过越没感情了。"姜昕有点小愤慨,工作,家庭,孩子,一切琐事担在身上,已经让她对爱情感觉迟钝了。
  "谁说咱没感情,虽说是老夫老妻,咱们也很有感情呀。来,老婆,咱们现在就感情一个——" 陈让油腔滑调地哄着姜昕,顺手按息了那幽幽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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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大饭店的大堂咖啡厅,环境典雅,气氛宜人,钢琴的乐音似有似无地在广大的空间中回旋。利奥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在桌边坐下。他知道说服一个人向来很难,特别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今天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位Lee先生想要什么,并尽量满足他,雇主和被雇佣者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用你所有的去换你所没有的。
  "利奥——"
  是安娜,她陪着那位设计天才来到了利奥的桌旁。 听到安娜的声音,利奥立刻站起来,转过身——,然后,他愣在当场,有几秒钟的失神,安娜身边的那个高大,强健的男人竟然是——李东!
  "啊,你好!" 他迅速收敛心神,向对方伸出手,"我是LEO SINE,童之宝的董事长,很高兴……认识你。"
  李东看到这位极之年轻的总裁,也是一愣,他的外貌如此出众,但神情却有点恍惚,李东冷淡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坐下。
  "利奥,我先失陪了。"安娜礼貌地向李东点点头,又看了利奥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大堂。她总觉得自从来到中国,利奥就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倒不是一种坏的转变,而是——而是好像有一部分沉睡的人性正在他身上慢慢苏醒!
  利奥忽然觉得大堂的冷气开得不足,额角有点冒汗,"咳咳……李先生,请让我们开门见山吧……" 其实,那一刻他很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继续挽留李东,——他看起来,比七年前更稳健了,眼神坚定自信,面部轮廓还是那么清晰深刻。
  "我的总经理告诉我:在劳伦斯公司正式并入童之宝后,你有可能离职,——你是否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呢?" 利奥看着他,态度诚恳。
  李东迎向那两束诚挚的目光,突然觉得心跳加速,那眼中的神情,恳切而坦然,好像——好像有点似曾相识!他嗓子干涩,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利奥看到立刻招手叫来服务员,
  "请给我的朋友拿一壶红茶,最好是滇红,不要糖和奶。" 他记得很清楚,李东的胃不太好,以前又常熬夜,就只能喝暖胃的红茶,即使是夏天也是如此。
  李东震惊地听着他对服务员的吩咐,——这——这怎么可能?!
  利奥看出他的惊异,笑着解释:"了解我未来的网游设计总监的喜好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你研究你的专业,我研究我的员工,同样都力求完美。"他沉静地望着李东,"我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李先生一起工作,那一定是很愉快的经历,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诚意……"
  茶已经端上来了,利奥亲自为李东倒了一杯茶。李东看着骨瓷杯中浓郁的红色,袅袅的热气缓缓上升,他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一个倨傲,臃肿的商人,那就简单多了,他会简单明确地告诉他,他准备离开劳伦斯,另起炉灶。
  "我记得李先生曾经获得过一个玩具设计新星大奖,说明你和我们玩具行业非常有缘,我们一定能够合作愉快的。" 利奥看着有点神思不属的李东,心里有一点疼,曾有六年的时间,他们朝夕相处,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好兄弟。而且,李东在软件开发方面确实才华横溢,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挽留李东。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了。
  李东的头垂得更低,那个比赛——实际上是当年苏醒的成绩,他不过是从旁协助,可是苏醒——他握着茶杯的手有点抖,他想起这七年来,他都一直在回避的那些事情:——昨天,在那个冰场,他仿佛看到了正在冰面上快速滑行,翩仟旋转着的苏醒,他的身影似被一层雪雾笼罩,而他滑行时发出的清朗笑声却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李东在北美的大城中穿梭游荡,不让自己在任何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他有过形形色色的多位情人,却从没和谁固定过关系,他好像无法令自己安定下来,没有了苏醒,他也就失去了重复一如既往生活的兴趣。他需要变换,需要保持高度忙碌和新鲜感,不管是工作,还是性伙伴,对,他再没有过爱人,他需要的只是性伙伴,大家合得来,就多上几次,不然,就立刻一拍两散!苏醒死了,他唯一愿意为其付出终生的人——死了,而苏醒的死——他也是间接的帮凶之一吧。如果当年他能令苏醒爱上自己,如果他没有和小优——!
  利奥发现李东的全身好像都绷紧了,脸色铁青,他有点担忧,知道李东准是又想起什么为难的事了,
  "当然,我们不会把设计部搬到伦敦来的,你们还留在美国,一切照旧,设计部的人事任免也完全由李先生来决策。而且——"利奥顿了一下,想起以前他和李东的闲谈,"李先生难道从没想过将网游和玩具行业联系起来吗?" 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李东猛地抬起头,有点不相信他所听到的,以前苏醒就总是念叨:'如果将著名玩具公司的明星们放到网络游戏里,一定会很有趣!'
  利奥隔着桌子,再次向李东伸出了手,"李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相信你会喜欢童之宝这个大家庭的。我们——能够一起工作吗?"
  李东看着那伸过来的修长的手,更加失神,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利奥立刻握紧,摇一下,"谢谢李先生的应允!"然后他拿起面前的冰水杯子,叮一声碰了李东的茶杯一下,"祝我们合作愉快!"
  当方晨走进大堂咖啡厅,来到这个他比较喜欢的安静角落,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利奥正和——和——李东两手相握,碰杯祝贺着什么,

  第五十八章

  当方晨走进大堂咖啡厅,来到这个他比较喜欢的安静角落,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利奥正和——和——李东两手相握,碰杯祝贺着什么,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而那个——那个——七年没见的李东则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一味握紧利奥的手不放。方晨的脑子里就像过了电,想也没想就一步跨过去,
  "——利奥!" 他的气息急促,声线也不是很稳。
  还两手相握的李东和利奥齐齐转头向他望过去,
  "……?"利奥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他私会密友,被抓了现行。继而才啼笑皆非地收了冷汗,他们现在哪里还是那种关系呢?
  "……!"李东震惊地看着正步步逼近的方晨,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呀!他都忘了松开利奥的手,而且——和他握手的感觉真的——挺好的。直到利奥有些尴尬地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他才发现那个方晨冒火的眼神正盯视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方……方董事长……"连已经修炼得滴水不漏的利奥面对这种局面都有点惶恐。方晨怎么还是这么善妒!转念再一想,更加惶恐,方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嫉妒——是为了谁?
  当他还是苏醒时,他记得方晨和李东在福利院门前见过一面。然后,就是帮他搬家那次;最后——方晨见到的李东就是那个伪造碟片上的图像了。想到那个暗夜,利奥的心倏地象被蜂芒刺中,痛不可挡!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消泯在唇角,原来忘记与记忆只有一线之隔。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方董事长,你好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 利奥的脑子里回旋的都是当时自己反复追问方晨的声音,嘶哑而悲苦:"你确信那个人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吗……" 然后是方晨迎面砸过来的文件夹……
  李东和方晨同时发现利奥神态的转变,刚才还浅笑吟吟的人好像一下子带上了面具,变得有些木纳。
  方晨也觉得自己的举止很古怪,他这些年已经练得非常忍耐,即使骊星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出尽百宝耍花活,他都没有嫉妒过,更没有发过火,可如今——,他懊恼得恨不得揍自己一顿,怎么每次面对这个利奥都会情绪失控?!
  大堂里本来隐约悠扬的钢琴乐声忽然清晰急促起来,像一阵阵战鼓擂在人的心上。
  李东漠然地看了方晨一眼,眼里寒意大盛,连站在他对面的利奥都感觉到冷,"方晨,真是好久不见了,苏苏的那本笔记你什么时候还给我?"这句话说到后来,李东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利奥惊愕地看着他们俩,心里想着——笔记?他的什么笔记呢?
  "——你!"方晨的声音好像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是他——他留给我的东西!"
  "——他留给你的东西?!方董,你记错了吧,——那根本就是你没来得及扔出去的东西!" 李东的声音可疑地颤抖着。
  方晨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连鼻尖都微微发红,他面对李东的指责无言以对。只有他和苏醒才知道,那东西——确实已经被他扔出去了,只是——只是——苏醒当时伤得太重,无力捡拾!
  "——你们,够了!" 被剑拔弩张的两人晾在一旁的利奥终于忍无可忍,他低呼了一声,"李先生,请你先回避一下吧,新的工作合约人事部很快就会传给你了,"利奥轻吸口气,语速有点快,"今天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交谈,期待我们今后的合作。" 说着他向李东点点头,没再和他握手。
  李东此时才恍然地回头看看利奥,也点点头,"——我也很高兴,……刚才……很抱歉……"说着他就仓促地离开了,没有再看方晨一眼。
  方晨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懊悔又局促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很失态,虽然他确信利奥听不懂他和李东之间的对话,但那个对话的主角——苏醒,却正是他面对利奥时最无法回避的存在,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标的!
  利奥看到他乌眸中隐约闪动着的泪光,忽然觉得不忍,放缓了声调说:"方,请坐吧。"
  利奥不知道自那夜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除了在候机厅的电视屏幕上看到过的那场订婚仪式,他对自己离开后,方晨的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与他有关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当然,利奥知道方国生已死,而靳远然和靳阳则好像神秘地淡出了方氏,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国生对独生子和丈夫没有做出适当的安排。但,方氏早已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他曾经只是精卫填海的那粒石子。如果不是尤里,他早已陈尸街头了。
  利奥不可救药的陷入了沉思,这其实比刚才方晨的失态更不合时宜,但周围那些窥测的眼睛,从不放过任何美景,又怎么会介意他沉静的模样。乐曲还在广大的空间环游,飘舞,就像撩拨人心的一双小手。
  那架他本来应该乘坐的飞机坠毁在太平洋上,当他知道后,万分震惊,又觉得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呢?,当时,正是那片海域的夏季,利奥情愿是自己随温暖的洋流漂移。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唯一的爱人方晨,当时也已经和他恩断义绝,他——生或死,不再是任何人关注的话题了。所以,可能只有他的朋友们会关心他的死活,可是——姜昕,陈让,还有李东,又怎么会知道他有可能死于空难呢?那些误会难道都已经澄清了吗?
  方晨坐在利奥的对面,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沉思,星辰般的双眸微垂,只泄露出点点晶亮的眸光,他依然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如果用心,能够透过麻织衣料隐隐看到他胸膛的形状,一个完美的倒三角,方晨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别开眼睛,不敢再看,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盯着利奥的眼神近乎贪婪!——利奥——就象一块磁石,而他——只是碎屑般的铁粉!
  "……呃……失礼了……我……"利奥也有点慌乱,他刚从冥想中冲出来,就发现方晨正入迷地盯视着他。那神情——那神情,利奥哆嗦了一下,——那神情实在是有点狼!
  "没关系,不过,能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吗?" 方晨知道自己有点冒险。
  "……我……在想你和李先生是旧识吗?"利奥脑子一转,问了出来。
  方晨听了这问话,眉头微蹙,表情有点痛苦,"……嗯……是因为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位朋友,……嗯……不对……是我的一位朋友……"方晨杂乱无章地解释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苏醒,李东和他自己之间的关系了。再想起来,仍然觉得难以忍受,尽管他已经完全清楚那张碟片是伪造的。
  "你们的……呃……你的那位朋友怎么了?"利奥觉得胸口窒闷。
  "……他……死了……"方晨的声音低不可闻。
  利奥的手攥成拳头,"——是因你而死?!"
  方晨猛地抬头,眼睛惊憟地瞪着,"……不……不……"然后,他又颓然地垂下头,"对,是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他。"
  利奥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不然,他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了,"……那我真为你感到遗憾,你经常为此做噩梦吧?" 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方晨却被声音里隐含的冷意惊着了,他抬头望向利奥,发现那人的脸色煞白,静态的面孔更像一尊完美的希腊雕塑。
  "其实,他是死于空难,但……却是我……逼他上的那架飞机……"方晨的眼睛没有焦距地向前看着,好像大堂尽头就是惊涛怒浪,和轰然坠落的庞大机体,他仓惶地用手遮住眼睛,表情惊惧。
  "……也许……他对这种死亡……甘之如饴呢……"利奥的声音轻不可闻,但方晨却像被流石击中,转头盯着他。
  利奥抬眸与他对视,"……你说是因为你,他才上了那架飞机……" 他努力不动声色地说下去,"那他可能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在乎了……是死是活……已经并不重要了……"他不像是在和方晨对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方晨的面色近乎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又放弃了,交握在身前的手微颤着。
  "怎么,这种可能性……令你更难过了?" 利奥松开攥紧的双手,麻木的感觉直达心底,"——他很爱你?" 他轻轻地问,像是怕惊动了自己,"……只有……只有很爱你的人……才会被你逼迫," 利奥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心口,"……人……很自私……一般都会更爱自己,轻易不肯付出," 他的眼睛毫不闪避地望着方晨,"——所以,我想你的那位朋友可能……可能爱你多于爱他自己吧。"
  方晨不敢置信地回望着利奥,觉得那人的双眼真如寒星一般,亮到极点,也冷到极点。
  "对不起,方董事长,我们刚才好像跑题了,你今天约我是为了——?"利奥恢复了平静,公事公办地发问。
  方晨却是心乱如麻,刚才的对话完全打乱了他拟定的计划,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苏醒仿佛也在座似的,就在他的身旁,方晨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这感觉——太奇突了。方晨失神地晃晃头,抬手揉着额角,这位利奥?辛内周身的气场很——很古怪。而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犀利,好像——好像能看到事情的真相!
  方晨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忽然觉得局促不安。利奥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太无礼了!方晨的脸倏地热了起来,他们曾经有过两次肉体接触,难道这家伙都忘了吗?还是从来就没当回事?想到此,方晨的脸更红了,既气又窘。
  利奥看到方晨羞窘的表情,知道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也有点难堪,"……嗯……方……我……对不起……"利奥希望能对方晨有个交代,为他频频出轨的肉体,为他监控失灵的意识,而做出某种承诺。可那就意味着重拾旧欢,摒弃前嫌,当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都消失了吗?
  " ——你"方晨早已料到利奥可能会向他道歉,可真的听到这话,还是觉得受伤。
  "方,生意上的事我就不多解释了,我没有特别针对过方氏,不过是巧合,而且,这本来就是愿赌服输的事。"利奥也是这几天才知道那个老滑头劳伦斯也同时在和方氏网娱接触,"不过,方,我不明白,你的名下有那么多大企业,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网娱公司?" 利奥确实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奥秘。
  方晨轻声说:"是我的那个朋友,就是刚才和你提到的那个朋友,他很希望能够进入玩具设计领域,而我和你第一次交手,我就把童之宝输给了你,这次,又——"
  "?!"利奥心底一荡,原来方晨搞这些都是为了实现他以前的梦想。
  "……方……劳伦斯的事情我……很抱歉,"利奥的口气放软了,"……希望没有给你的公司造成损失。"
  方晨有点讶异,这利奥的态度真是微妙,转瞬间,已经变了几遍。
  "……咳咳……刚才那位李先生……你们早就认识?"方晨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呃,他……他就是劳伦斯公司的设计总监,以后将为童之宝工作。"利奥很坦率,他不想再将工作和感情搅成一团了。
  方晨点点头,没再说话,但心里还是感觉别扭,利奥和李东——将会一起共事?!他觉得这个李东简直是阴魂不散。
  "嗯,李先生所在的设计部仍将留在美国。"利奥快速补充了一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方晨心里一松,眼睛里有了笑意。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请问先生们需要点什么吗?"
  利奥看看方晨,知道他不喜欢咖啡,就试着问他:"柠檬茶,可以吗?"他记得以前方晨经常让苏菲为他准备柠檬茶,"这里的黑森林蛋糕不错,要试试吗?巧克力糕底松且软,樱桃酒也很香浓。"方晨一向喜欢甜食,特别对巧克力更是无法抗拒。
  方晨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有些神经质地看了身旁的空座一眼,还是觉得苏醒就在身边似的,以前都是苏醒关注,照料着他的这些小小的嗜好和琐事。
  钢琴的乐音依然在空气里游荡,牵扯着人的心铉,利奥转动着手中的冰水杯子,轻声问:"方,你的那个朋友真的像我说的那样……是你的……"
  "对,他是……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方晨脱口而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如此坦率。
  利奥的呼吸有点急促,"……可是……你爱过他吗?还是你只想……拥有他……"
  "……我……我……"想到种种前尘往事,方晨哑口无言。爱一个人和占有他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苏醒是他的伴侣,而他——却好像并不是苏醒的爱人。方晨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利奥喝了一口冰水,他觉得喉咙干涩,"……你的朋友……不是已经去世了吗?……他应该'曾经'是你的爱人和伴侣吧?" 利奥故意将时态强调了一下,"……你……现在的伴侣不是那位骊星先生吗?"
  方晨的脸涨得更红了,骊星并没有困扰到他,倒是对面坐着的这个俊美如神袛的家伙使他的誓言显得有点滑稽,但不知为什么,方晨还是坚持着:"他以前是,现在也还是我的爱人和伴侣," 方晨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的那位特别的朋友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他的心在我这里,就在这里……" 方晨的手按在胸上,仿佛他的胸腔里真的跳动着两颗心脏。
  利奥发现方晨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清澈了,头顶倾泻而下的水晶灯光在那双眼中折射出斑斓的光点,不觉心底震荡,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的心——那颗走失了的心——原来留在方晨这里了!
  利奥忽然很想握住方晨的手,那双手正忙碌地将蛋糕碟子转来转去,利奥强忍着才没有伸手握住它们,这真是考验耐力的时刻,
  "——那么——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希望没有令你难堪。坦率地说,我——"利奥忽然觉得唇干舌燥,"……我,其实……你的身体……真的非常迷人……"他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嗓子里好像要蹿出火苗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还可以继续这样……交往……" 他感到后背的汗已经将衬衣粘在了身上,即使说出这些话,也需要鼓足勇气。当然,除了肉体,他还想收复失地,这一次,他要方晨的人也要他的心,他要爱,也要被爱!而不是事前占有,事后怀念!
  方晨望着利奥,心里百味杂陈,身体感受着被内疚压迫般的沉重,而妄想欢愉的意识却轻飘飘地直往利奥身边飞过去。此时,飘渺在空气中的香氛,缭绕在身周的音乐,挥洒在头顶的金色光华都象温暖的水流,缓缓摇荡着他,推动着他的心神向利奥涌去。

  第五十九章

  方晨望着利奥,心里百味杂陈,身体感受着被内疚压迫般的沉重,而妄想欢愉的意识却轻飘飘地直往利奥身边飞过去。此时,飘渺在空气中的香氛,缭绕在身周的音乐,挥洒在头顶的金色光华都象温暖的水流,缓缓摇荡着他,推动着他的心神向利奥涌去。
  利奥看着方晨渐渐迷离的双眼,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伸了过去,可还没有碰到方晨的手,就听到一个稚嫩,轻脆的童音欢快地叫着:"——方晨叔叔——!"
  利奥在最后一秒缩回了手,方晨却已经发现了他的这个动作,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朵迅速染上了红晕。
  随着那个可爱的童声,一个小小的身体已经扑了过来,方晨和利奥低头看去,
  "果果!"方晨惊讶地叫,立刻俯下身,将那个胖胖的小女娃揽在怀里。
  "!"利奥马上意识到这小姑娘是谁了,他望着小女孩的乌眉浓睫,苹果般的小脸蛋儿,也不禁咧嘴笑了。跟在小姑娘身后的姜昕却十分尴尬,她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看方晨和利奥会面的情形,再顺便给果果买几块蛋糕。万没想到小果果在远处看到了方晨,就立刻迈开小胖腿奔了过去,粉丝的力量是强大的——姜昕第一百次地在心里唉叹着,而显然,好奇心能害死她这只猫!
  "……呃……方董……利奥先生……你们好……"姜昕走过去,努力想将那贴膏药从方晨怀里扒下来,"果果,快下来,不许胡闹。" 然后,她再次哀叹:母亲的力量显然是比不上偶像的力量。
  "——这就是你的女儿,果果?" 利奥笑着问姜昕。姜昕却惊异于他的好记性。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利奥,发现他神色沉郁,但眼睛却异常明亮,似有无限心事,瑞士之行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那灵醒的小姑娘听到这个好听的声音,立刻从方晨的怀里转过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利奥,然后,亮眼睛就像月牙般弯下去,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她挣动着从方晨怀里溜下来,迈动小腿直奔利奥而去,还没等姜昕阻止,那小人儿已经一头扑在了利奥的腿上,还张开短短的胖胳膊,要抱抱,利奥立刻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这个柔软的小身体真的令人五脏六腑都放松下来,觉得生活还有意义。
  果果的小肥手摸上了利奥的脸庞,姜昕倒吸一口凉气,那小娃嘻嘻哈哈地笑着眼看就要将口水抹到利奥的脸上。利奥完全不在意,一任那双小手在他脸上肆虐,低头笑着和小丫头咿咿呀呀,方晨和姜昕都看得目瞪口呆,小粉丝就这样叛变了!
  果果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块黑森林蛋糕,端上来后,方晨还没有动过。立刻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利奥,利奥咧嘴笑了,再将眼光转向方晨,探询地看了他一眼,方晨呆怔地点点头,利奥马上将碟子拿过来,一勺一勺耐心地服侍小胖丫吃蛋糕。
  姜昕觉得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简直像是能发出光来,而方晨则恨不得将这个场景印在脑子里,那个抱着果果的人现在看起来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淡静而温暖,那神态真的——真的——非常熟悉,方晨打了一个寒战,那次带苏醒一起去兼善福利院,他好像也是这样抱着一个盲童。两个画面慢慢重叠在一起,方晨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地鸣响,
  "对不起,我失陪一下……"他仓惶地站起身,向大堂外走去。他觉得这里空气中的香氛太浓郁,他已经快要窒息了。
  姜昕看着方晨匆忙离开的背影,想到他刚才突然变得苍白的面色,有点担心,她又看了一眼正和利奥快活地玩笑着的果果,"利奥先生,我……离开几分钟,马上就回来。"说着她就快跑了两步追上了方晨。
  利奥不经意地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就又低头喂果果吃蛋糕,一边和她用汉语喃喃细语:"果果可真漂亮!"
  "你爸爸还老抽烟吗?这可不好,对果果不好呀。"
  "果果喜欢上幼儿园吗?"
  "果果喜欢画画呀,那叔叔给你画只猫咪好吗?"
  "果果还想画个什么呢?"
  "……"
  姜昕追上方晨,他们一起站在大堂出口处的高大植被旁,远远望着另一侧的利奥和果果,他们俩的头埋在桌子上,不知在干什么,一会就看到果果拍着小手,笑得前仰后合的。
  方晨耳语般地轻声咕哝:"他的……一些神态……动作真的……很像苏醒……"然后,方晨急着补充:"我知道你又会说我发疯了,一天到晚都在收集有关苏醒的零星碎片,可……可这次……真的是……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说到后面,方晨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你说……会不会苏醒……在冥冥中……"
  姜昕凝神望着正和小胖丫玩耍着的利奥,"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这次,我也觉得他很像苏醒,真是邪门!"
  方晨听了姜昕的话一愣,"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姜昕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可这明明不可能呀!"
  绿色宽厚的棕榈叶片在他们的头顶轻轻摇曳,发出似有若无的沙沙声,好像一个人低婉的叹息。
  带着果果回家的途中,姜昕又想起刚才在大饭店和利奥告别时的情景。
  当她和方晨回到桌旁时,看到桌上放着的餐巾纸上画满了各种小动物,每一个都肥肥的,稚趣可爱,方晨又是一愣,
  "果果,这是你画的吗?" 他盯视着那些像要从软软的纸上爬下来的小动物。
  果果笑了,摇摇头,胖手指指着利奥,"是叔叔画的,叔叔还说……"还没等小丫头接着往下说,利奥的手指就温柔地贴在她玫瑰花瓣似的小嘴上,"——嘘!" 果果回头冲利奥眨眨眼,就不说话了。
  方晨看看利奥,继续追问:"叔叔说了什么?"
  小娃娃露出一嘴的小白牙,笑得更欢,"不告诉你。"
  方晨想:利奥说了什么,小果果能听懂吗?
  "这个画可不可以送给我呢?"方晨软声哄着果果,眼睛却望向利奥,刚才他的提议——那个继续交往的提议——?方晨眼里的表情丰富而矛盾。
  果果的反应很趣怪,她想也没想就把那两张餐巾纸抓在小手中,护在胸前,好像怕方晨来抢似的,方晨啼笑皆非的摇摇头。姜昕发现,一直在旁观望着的利奥,若有所思地微蹙着眉,颇为踌躇,然后,他毅然抬头望着方晨和姜昕,
  "方主席,姜总,这次收购劳伦斯公司的事情,我很抱歉,所以,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们上次提到的拍摄《苏盟》封面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但请不要署名,而且,不需要酬劳。" 他接着说:"我还能再逗留一星期左右,所以,请尽快安排拍摄事宜。"
  方晨和姜昕听了他的话,都顾不上那两张涂鸦了,这是他们最无法想象的提议了,一个神秘的,能量巨大的财团总裁为《苏盟》做封面男模?!
  "……好……那……太好了……"姜昕有一点恍惚,"……呃……你不需要我们在杂志里为你安排一个专访吗?"
  "不,完全不需要。"利奥一口回绝。
  "利奥先生,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帮人帮到底。可否请您为我们即将开盘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做代言呢?"姜昕还没来得及阻止,方晨已经提出了请求。
  姜昕发现方晨的眼神直愣愣的,有点古怪。而利奥则扬起眉毛,仿佛没想到会被这样请求。
  他有点迟疑地问:"……什么房地产项目?"
  "CHEN XING GARDEN" 方晨呓语般地说。
  利奥一愣,"……CHEN XING……CHEN XING……"他喃喃重复着。
  方晨和姜昕迅速对望了一眼,然后,姜昕拿起笔,在另一张餐巾纸上写了'晨醒'二字,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写,但她就鬼使神差般地那样写了。
  利奥看了一眼,就平淡地转开眼光,"嗯,这真是很漂亮的两个字,可它们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我和那位特别的朋友的名字缩写,这……也是为了纪念他……"
  姜昕震惊地听着方晨开诚布公的解释,然后,更加震惊地听到了利奥的回答,他有些冷淡地说:"与其事后搞这么多事,不如当年珍惜他。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纪念了,我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能为那个房地产项目做代言了,对不起。" 他站起身把小果果放到姜昕身旁,又弯腰和小娃娃握握手,
  "我尊贵的女士,今天很荣幸能认识你。"利奥滑稽地向果果行了个礼。然后,直起身,像是又想起什么,冲方晨和姜昕点点头,"请等一下,"他掏出手机,竟然打起了电话,说的是俄语,方晨和姜昕又对视了一眼,"童之宝是俄国背景吗?"姜昕问,她记得在那个庄园,利奥接过一个电话,说的也是俄语。
  方晨紧抿着唇,眼神变得幽暗,他又想起了那个俄国佬尤里,利奥难道真有什么特别的背景吗?
  此时,利奥已经结束了通话,"对不起,失礼了,我想送果果一个礼物,可以吗?"他又蹲下身,笑着和果果勾手指,还彼此以拇指盖章。
  方晨和姜昕愣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觉得身上起了一点凉意。
  不一会,安娜远远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大纸袋,她走到桌前时,向方晨和姜昕点头,微笑,"很高兴又见到你们," 然后,她将纸袋拿到果果面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大纸盒,姜昕的眼睛一亮,那是一套四个LEO娃娃,最新版,还没有在亚洲上市呢,安娜虚晃一枪,把大盒子交到了姜昕的手里,"这是送给姜女士的,至于那位小天使——"安娜像变魔术似的,手腕一晃,手中又晃出一个盒子,这次轮到方晨眼睛发直,那竟然是一个太空实况模拟器,是童之宝正在开发的一个换代产品,早被外界炒得热火朝天,但却无人亲见。利奥拿过盒子,放到果果面前,没说话,微笑着比了一个星空的手势,精灵的娃娃却好像明白了,将大盒子搂在胸前。
  "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取出一张印有房号和电话的小卡片,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姜昕,"姜总安排好拍照时间,请通知我。"
  他恍惚地想——那个提议,方晨还没有回答。
  姜昕想起利奥远去的俊拔身影,还有方晨盯视着那身影的眼神,不觉一惊,好像有什么沉寂多年的魂魄正在慢慢复活!

  第六十章

  姜昕想起利奥远去的俊拔身影,还有方晨盯视着那身影的眼神,不觉一惊,好像有什么沉寂多年的魂魄正在慢慢复活!
  她和果果乘坐的出租车还在车海中漫游,姜昕正努力将思绪拉回来,
  "刚才叔叔夸我漂亮!"旁边的小胖娃忽然开口了。
  姜昕似听非听,还在想着饭店大堂中的情景,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说叔叔夸你漂亮?"姜昕惊异地问着果果。
  小姑娘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的神情那么紧张。姜昕在心里不停地琢磨,果果不懂英文,而利奥也不应该会中文,那么——?
  "叔叔是怎么说的,他说的英语还是汉语?"姜昕问完了,才觉得滑稽,果果哪里知道什么中文,英文?
  "他是说:'你真漂亮?'"还是说:'Yur are so pretty!'"果果摇摇头,再点点头,她实在是被妈妈弄糊涂了。
  姜昕看着表情迷茫的小女儿,也觉得好笑,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难道真有死而复生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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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晨从饭店出来就直接去了'晨星空间',当然,这个'星'原本也应该是那个'醒'字,他进了205号房,把门锁搭扣挂好,然后走过去打开储物柜,那个苏醒的老箱子就赫然摆在里面,箱子盖已经摔坏了,无法合拢。
  方晨的手慢慢摩挲着那些碎裂的地方,就像摸着苏醒当年在他面前轰然摔落的心,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些血,一滩一滩,一点一点,干涸了,凝固了,擦也擦不掉。
  方晨的手哆嗦着打开箱子盖,从里面拿出一个记事本,最普通的式样,纸皮子封面,上面是灵动,劲道的签名:苏醒。方晨翻开记事本,一页一页看过去,在字迹的间隙偶尔夹杂着一两处涂鸦,笔法稚拙,那些肥肥胖胖的人,植物或是动物都憨态可掬。
  方晨的眼睛大睁着,他又想起利奥为果果画的那些小动物,不觉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是一种巧合,幻觉,还是——?方晨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把箱子重新阖上,关好柜门。拿着那个记事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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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时分,在那间宽大的行政套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环状,明亮的光晕笼罩着坐在桌前的利奥,他显得心事重重,手里旋转着一只原子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他哗啦一下推开了摊在面前的那些文件,站起身,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眼光时不时地扫向桌角放着的电话,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等谁,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这种奢望,但同样也无法阻止。那张写着房号和电话的小小卡片,像着了火般在他眼前跳着,那是一个邀请,毋庸置疑的一个邀请。可是——方晨?他的眼睛又看向电话,寂静无声的空间里似乎只有他焦虑的呼吸声。这种绝对的寂静似乎就要将他淹没了!
  —— 嘟嘟嘟嘟,电话就在此时不可思议地响了起来,利奥惊得一跳,猛地转身,扑过去抓住话筒,腿却撞到咖啡桌上,钻心的痛。他顾不上痛,将话筒压在耳朵上,还没说话,就听到从话筒中传来嘈杂喧嚣的音乐,他不禁皱起眉,紧接着:
  "……苏醒……苏醒……苏醒……苏醒……" 他震惊地听到方晨一遍一遍喃喃的呼唤。
  "……"利奥张张嘴,像哑了一般,无法发声,胸口似中了一拳,痛楚难当。
  电话里方晨还在呢喃,停了一瞬,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苏醒先生吗?"
  利奥含混地嗯了一声,他的大脑已经全面停工了。
  "您的这位朋友醉得很厉害,我们再过一会就要打烊了,您是不是可以来把他接走?"
  哦,原来是酒保。利奥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已经有七年没再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了。他迅速在纸上写下酒吧的地址,写到一半,才惊愕地发现原来就是那个他和方晨,李东都去过的同志酒吧。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方晨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呀。
  当利奥走进黑幽幽的酒吧,发现这里虽然重新布局装修过,但妖异的气氛依然如故,小桌上点点的烛光就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闪烁而又居心叵测。利奥在人影憧憧中摸向吧台,果然看到方晨趴在一个角落里,旁边一个高大的汉子正试图靠近他,利奥一个健步跨过去,将方晨一把搂在怀里,他的动作干脆利索,那个汉子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看见利奥的双眼映射着顶灯的幽光,在黑暗中像狼眼一般狠厉, 摸摸鼻子,转身走开了,利奥付了酒资后,就架着方晨离开了酒吧。方晨在醉意朦胧中好像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他乖顺地任凭利奥搂抱着他,把他架到出租车上。
  "去哪儿?"前座的司机头也不回地问着,他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随手又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要吐就吐口袋里,可别弄脏我的车。"
  利奥飞快地想着,最后对司机说:"去建国路的晨星空间。"
  司机麻利地一打轮,车子滑进了夜色。当利奥把方晨扶下出租车,走向小酒店的正门时,真是庆幸司机的先见之明,方晨在车子开动不久就开始大吐,多亏了那个塑料袋。利奥把手中的袋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方晨一路都在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苏醒,苏醒,苏醒……
  利奥的心像被滚油煎着,他知道方晨的呼唤只是酒后醉话,但是——方晨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呢!
  酒店前台值班的服务员看到摇摇晃晃走进来的两个人,倒不是特别惊讶,只是他立刻就看清那个被人搀扶着的男人居然是董事长方晨!他的眼睛瞪圆了,利奥果断地吩咐着:"你们董事长平时来都住哪个房间,立刻去准备好!"
  服务员的神经再次经受了考验,他完全被利奥的相貌和气度镇住了,不由自主地走出前台,"205号房,请跟我来。" 他帮利奥扶住方晨,一直将他们送入205号房。
  当门在他身后合拢时,那个服务员还处于懵懂之中,他总觉得应该干点什么,但却死活想不起来该做的是什么?
  利奥直接将方晨扶进了卫生间,用水杯接了水服侍他刷牙漱口,方晨嗯嗯哎哎嘟哝着,试图睁眼,但终因浴室中的强烈灯光而放弃。利奥又发现他的锁骨上,衣襟上都沾着些刚才呕吐后的秽物,就三两下把方晨剥了个精光,扔进浴缸,打开水喉,温热的水泊泊流出渐渐注满浴缸,利奥低头,看到自己白棉T恤上也沾有污渍,再扭头看看躺在水中的方晨,轻吸口气,他快速地脱掉衣裤,也跨进了水中。
  浴缸是老式的,非常宽大,可要容下两个大男人还是显得有点挤迫,不得已,利奥只好将方晨揽在怀里,掬起水为他洗脸,又在手上倒了些浴液为方晨擦洗,掌心揉出泡沫,摩擦在他细腻的肌理上,竟带起电流一直涌向利奥的全身。方晨虽然还处于沉醉之中,但已经比吐之前好受些了,无意识地跟随着利奥的动作。
  利奥看着怀中人酡红的醉颜,他蝶翅般的乌睫蒙着一层水汽,手下是他滑爽的肌肤,利奥轻喘着,不自觉地吻上了方晨的眼眸,脑子里一片嗡鸣,回响着刚才方晨对苏醒一声声的呼唤。心底激荡不已。
  利奥加深了这个吻,并辗转向下,吸吮着方晨的唇瓣,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方晨微张开嘴,两人的舌立刻缠绵嬉戏在一起。甫一感到方晨唇舌的回应,利奥的呼吸就变得更加急促浓重。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雾,在半空中游移翻卷,就象他们俩失控的情欲。
  利奥将方晨靠在浴缸边上,他换了一个体位,转过身,伏在方晨身上,将他完全禁锢在怀中,唇齿啃咬,舔吻着方晨秀致的胸肌,对那两粒嫣红,硬挺的樱颗更是辗转吮吸,倏地,方晨的全身都剧烈战栗起来。他的唇边溢出难耐的低吟。
  利奥的身体轻颤着,动作僵住一秒,他似乎没料到方晨这般诱人的反应,随即将方晨拥得更紧,他清晰地感到怀中人的身子又热又软,似乎正与滑腻腻的热水融合为一体。利奥的手哆嗦着沿着方晨光滑的脊背抚摸,按揉,引起方晨一阵陈的悸动,和更急促的喘息。无边汹涌的欲望在蒸腾着的热气中滚滚袭来,那不断加重的舔吻,啃噬,抚触,揉摸使方晨难以禁受,陷于迷醉中的他早已骨酥筋软,他的身子滚烫,一阵强过一阵的欲念上涌,方晨的额上渗出晶亮的汗滴, "……嗯嗯……嗯……"他无助地呻吟激喘着,双腿竟然不自觉地打开环扣在利奥的腰上。
  利奥的黑眸一下子变得更加幽暗,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强压着即将冲出胸口的欲火。手滑下尾骨,托抱着方晨挺翘的臀用力揉捏着,感受着那饱满的肌肉在手中的张力,接着,继续前滑,绕过那幽菊之地,握住方晨早已挺立,正硬邦邦地抵在他小腹上的欲望,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地搓弄,挑逗起来。
  飘荡舞动着的水汽中,方晨的脸上迅速浮起红潮,他的长眉微蹙,星眸半阖,"……啊啊……嗯……要……苏……要……"嘴里流出求欢的轻吟。
  "……哦……晨……晨……"利奥抑制不住,终于叫出了心里想了千万遍的名字,"……宝贝……别……别急……再忍忍……"利奥咬紧牙关,他可不想伤着方晨,只能强压情潮,他的身子下滑,将方晨被逗弄得肿大不堪的分身纳入口中,舌头卷扫,齿尖轻触,嘴唇包裹吞吐,那戏谑的舌头竟然连最敏感的双丸也不肯放过,放肆地卷舔,好像要将它们吞下喉咙,方晨失控的尖叫起来,身子剧烈颤抖着。
  利奥对此毫不理会,右手滑向后穴,倏地,长指有力地押入密道,方晨夹住他腰背的双腿不觉猛地收紧,利奥的手指耐心地曲伸,挺动扩展着肠壁,那暖热,柔滑的触感不禁令他想入非非,如果正在抽插着的是他的——坚挺!利奥舔舔嘴唇,下腹的火苗直窜上了胸口。
  他的手指倏然上挑,"……啊啊……啊……"方晨的身子猛地弹跳挣动起来,象个失灵的玩偶,利奥顺势抽出手指,立刻引出方晨不满的轻哼,他的身子扭动着向利奥的坚硬撞过去,难禁难耐地磨蹭着。利奥凑过去咬住他的耳垂,"……唔……别急……宝贝……马上给你更好的……"他猛压住方晨,把他的双腿驾到肩上,托起结实鼓翘的臀,掰开臀瓣,将自己火烫的巨刃抵上那正微微翕合着的穴口,脑中翻滚的烈焰已经将他的神智烧毁,他闷哼一声,身子骤然下沉,方晨大声哼叫起来,那巨刃就着温热滑腻的水没根埋入了方晨的下体,方晨的背一下子弓起来,头向后仰,似要退缩,却被利奥紧紧扣住不能动弹,不容方晨再挣扎,利奥就急速律动起来,
  "……嗯嗯……晨……你……太紧了……"利奥的喘息渐渐急促,他粗硬的性器摩擦着方晨娇嫩的肠壁,被柔韧地咬住吸纳着。那感觉是如此清晰,他觉得自己好像和方晨已经融为一体了。
  方晨的酒醉未醒,又被铺天盖地的情欲湮没,他前面的分身被利奥揉搓抚慰着,后穴满满地被利奥火烫的欲望顶住,一开始的轻抽慢送,已经被一下比一下更凶猛的撞击取代了,方晨早已被酒精和热水淘软的身子变得更加酥麻,他的胳膊攀着利奥的肩膀,被推挤在浴缸边上,双眼紧闭,头无意识地摇晃着,"……啊啊……苏……苏……慢……慢点……"嘴里凌乱地哀求呻吟起来。
  水汽激荡的浴室里充溢着两个男人的粗重喘息,尖叫,呻吟和身体摩擦时发出的啪啪撞击声,混合着激情搅起的连连水声!
  "……晨……唔……让我好好疼你……"利奥急喘着加快了冲刺,他全部的神经触觉似乎都集中在了方晨的体内,那贪婪的欲望变得更加粗大,强悍,而方晨柔软的后穴似有无限的弹性和包容力,绝对的粗硬和绝对的娇嫩,紧密纠缠摩擦着,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怀里的人忽然激烈哆嗦起来,那紧致的内壁涌起一波强于一波的收缩,利奥粗喘着快速套弄起方晨的分身,
  "……宝贝……交给我……啊啊……啊……"他猛一挺身,嘶吼着爆发了,滚烫的体液喷涌进方晨的肠道深处,火热的坚硬被那收缩着的肠壁紧紧吸住,竟动弹不得。
  "……哦……啊啊……" 方晨也尖叫着释放了,白浊喷溅在利奥的前胸和下腹上。他半阖着的眼角湿漉漉的,利奥俯身将他紧搂在怀里,一点点地吻去了他的泪意。

  第六十一章

  利奥细心地为方晨清洗,他又想起上次他们在这里约会时的情景,也是他服侍方晨洗澡,这家伙好像对浴液颇有微词,利奥嘴角上弯,笑着用鼻尖轻轻蹭着方晨的额角。方晨微哼了一声,仍然深陷于昏睡,酒精和激烈的情事彻底击垮了他,浑身瘫软地被利奥抱上了床。利奥为他盖好被子,抚弄着他额角,鬓边微卷的发丝,这个男人,三十岁了,可熟睡的样子还是像一个孩子。
  利奥叹息一声,也倒在了床上,这一天还真是漫长——往事,现实,李东,方晨,公司业务和私人感情,肉体的饥渴和完美的结合,全都混搅成一团,象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往下拉扯。他的心跳依然无法平复,砰砰砰砰地在静夜里敲击着胸膛。忽然,他感到被单下方晨的腿贴了过来,和他紧紧挨在一起,心里又是一荡,这么多年了,他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吗?继而,一股酸涩漫上眼睫,这些年里,深夜时分,又是谁和他相依相偎呢?
  渐渐地,利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环视着四周,才惊愕地发现这个房间的一切布置都还维持着原样,寝具非常整洁,应该是经常换,可家具摆设却完全照旧,一成不变。利奥的眉头微蹙,这——这多么象一间纪念馆呀。埋葬着一切本该遗忘却仍执意挽留的记忆。
  利奥扭头看着旁边熟睡的方晨,神色复杂,黑暗中仍能依稀看出他脸上未退的情潮,他迟疑着轻吻方晨的唇角,"……晨……宝贝……你想告诉我什么……?" 利奥轻柔啜吻着,呢喃地问着方晨。
  那个被侵扰了好梦的人,微晃着头,咕哝了一声,就自然地张开了嘴,任凭自己的舌与利奥的追逐嬉戏。渐渐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翻挑搅动的舌头刮扫着彼此口中敏感的上腭,喉口,睡梦中的方晨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他自己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又诱人犯罪的举动。
  利奥继续和他缠吻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贪婪地抚摸着他的身体,迅速点燃了一片火烫,方晨好似做着一个旖旎的情梦,身子如小蛇般扭动着贴近利奥,利奥低哼了一声,心里暗叫:"这喂不饱的小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手却早已开始了行动,他将方晨瘫软的双腿上折贴向胸腹,又在他的腰下垫了一个枕头,于是,那最脆弱,最诱人的后穴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利奥的身子下滑,含住他的柔软嘬吮着,不一会那不安分的欲望就在他的口中渐渐肿胀,利奥并不恋战,随即松开了被细意疼爱过的欲望,继续向下,挑逗双丸,满意地看到那峭立在空气中的坚挺,微微抖动着,流出了蜜滴。方晨的身子涌起一阵阵的战栗,"……嗯嗯……嗯……要……",他的唇角溢出销魂的呻吟。
  利奥的唇舌已经下滑到菊门,他的舌头在娇弱的皱褶上反复卷扫,眼见着它们惊憟地收紧再——松弛,他粗重地喘息着大力吮吻起来,引得方晨的身子急剧扭动,利奥再耐不住,低吼一声,将自己胀痛的粗硬猛地顶了进去,"……唔唔……"俩人同时哼叫出来,方晨的后穴因为刚经历过剧烈的情事,又被利奥舔吻过,已经非常松软,湿润,所以,对冒然闯入的巨物并不排斥,反倒一口咬住,紧紧吸着不放,
  "……啊啊……晨……你的身体认识我呢……"利奥轻笑着,紧皱着眉,强忍着没有大动,而是有节奏地轻抽缓送着,让那娇嫩的肠壁适应他的律动,方晨的身子已被调弄得非常敏感,早被欲潮淹没,这种轻缓的节奏简直要了他的命,他的身子按耐不住,迎合着利奥的动作,上下起伏,急迫地撞向那个火热,
  "……啊……晨……这么急……一会儿可别求饶……"说着利奥下腹一沉,立时大力抽送起来,方晨兴奋得浑身哆嗦,腿本能地夹紧了他的腰背,双手抓住他的肩头,手指似乎都要掐进肌肉里,嘴里发出似小兽发情时的呜咽声。
  利奥听着他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吟,看着他因情动而潮红的脸,这对他真是致命的引诱,利奥的眼前迅速腾起了一片水雾,他的腰部用力向上一挑,"……啊啊……啊……"方晨失控地大叫着,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
  "……唔唔……宝贝……还有更好的……"利奥继续顶向那最销魂的一点,挑动刮扫着,方晨的呻吟已变为啸叫,情梦中,他感到自己的下身和后腰正被一个粗大的肉刃充塞,贯穿,那管粗硬不停地进出着,好像要把他顶到云层里,快感汹涌而来,方晨失控地摆动着身体,这种刺激,他再禁受不住了,他的后穴急速收缩,可怜的坚挺的分身也撑不下去了,浓稠的体液猛地喷溅而出。利奥的巨刃被炙热紧缩的肠壁夹紧,他觉得下腹的火线即将烧穿尾骨,拼着最后的神志,咬着牙抽出欲望喷射在方晨的身上。
  "……啊…… " 他们同时急喘着倒在了床上,利奥紧拥着方晨,将他的头按在胸前,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
  利奥的喘息渐渐平定下去,心里涌起一丝歉疚,今天做得太猛了,明天方晨可能会吃不消的。他从床头的纸巾盒里取出大叠的纸巾为方晨和自己擦拭着,一边庆幸,幸亏刚才射在了外面,不然明天方晨可能要发烧了。
  想到明天,或是更确切的说——今天,利奥看向电子钟,已经是凌晨4:30分了,他不禁有点担忧,怎么面对方晨呢?看着怀里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昏睡不醒的人,利奥僵冷的心,慢慢回暖,不能再抛下他了,方晨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抛下他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手无寸铁,茫然自苦的苏醒,利奥不自觉地摸着脸,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大的难题呢!利奥抿紧嘴唇,即使方国生复活,靳阳和靳远然全都冲上来,他也能够应付,七年累积的愤怒足够他用来抵挡任何仇怨。
  他的思绪缓慢地飘远,就在即将沉入梦乡之时,忽然听到一阵嗡嗡嗡手机的铃声,朦胧中他听出那是他的手机在不停地鸣叫着,利奥翻身下床,从凌乱的衣服堆里刨出他的手机,
  "是谁?" 他怕吵醒方晨,闪进了卫生间。
  "利奥,对不起,打扰了你——"竟然是安娜,利奥惊异地看了手机一眼,有点不敢相信,每次都是他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打扰安娜,而安娜,非常有分寸,从来没有惊扰过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利奥,你让我帮助查询的那个地址有消息了,但问题是那个宿舍楼马上就要被拆掉了,"
  利奥的头一阵晕眩,他知道安娜在说什么了,他的家,他和妈妈的家——要被拆迁了。
  "我也是昨晚才确认的消息,本来想自己去把它处理好,但——中方坚持要见总裁,所以,我已经买了飞乌鲁木齐的机票,七点三十分起飞,你能赶来吗?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利奥迅速地看了一眼亮着绿光的电子钟:5:00,他知道自己没时间耽搁了,"没问题,我这就去机场。" 他挂了电话,眼睛不禁望向床上躺着的方晨,心里抽疼了一下,难道又把他一个人留下吗?可——他捏紧了手机。他们已经错过七年了,就再多等几天吧。
  利奥套上长裤,那件T恤已经脏了,无法再穿,他踌躇地看了储物柜一眼,也许那里存放着方晨换洗的衣物?他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的应急灯哗的一下亮了,骤然而来的灯光令利奥有一瞬的失神,继而,他看清了柜子里摆放的东西——那个摔裂了的老皮箱!利奥呆愣了片刻,好像不知如何面对它,他深吸口气,将那些即将浮出的往事硬压回心底,手微颤着打开了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当年他的衣物和一些书籍,这些现在已经都变成遗物了吧?!
  没有时间再纠缠于往事了,他从衣物中取出了一件白衬衫,穿上,肩部有点窄,想了想,又取出那本《莱辛的秘密》,放在方晨的枕边,那是他们俩都很喜欢的一本书,曾经一起读过。他俯身,将额头贴向方晨的脸颊,轻轻蹭着,"……晨……等着我……"
  昨日已死,与其耿耿于怀,不如着眼于未来。只有真正拥有自信的人才不介意原谅别人,利奥推开门,走出去,以前那些牛鬼蛇神已经不能再撼动他了。
  当他经过前台时,发现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已经歪在一旁,睡得很香,利奥想想,还是没有惊扰他,像他这个年纪,永远缺觉。

  第六十二章

  当他经过前台时,发现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已经歪在一旁,睡得很香,利奥想想,还是没有惊扰他,像他这个年纪,永远缺觉。
  又过了一个小时,那个可怜的小服务生才走出梦乡,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像是在梦中得到了启发,一下子想起来,他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他立刻抓起电话,
  "……李……李经理……抱……抱歉……打扰你了……"等他磕磕巴巴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报告给李琼花,瞌睡虫已经一扫而光,脊梁上爬满了冷汗。他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从电话中李经理的反应就能想象,他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那人登记了吗?"
  "……没……没有……"
  "他们离开了吗?"
  "……不……不知道……"
  "有没有叫客服?"
  "……没……不……不知道……"
  "……"
  李琼花简直是头疼欲裂,她已经和前台说过无数次了,不管方晨什么时候来,都要立刻通知她,可——可这个见习生居然忘了这个规矩。——方晨喝醉了,还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进了205房?!李琼花一边匆忙地洗漱,一边暗暗心惊,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呀!除了服务员打扫,方晨从没让任何人进过那个房间。——嗯——方晨喝醉了,所以——,想到这里,琼花更是心焦,担心方晨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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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着睁开眼,方晨稍微一动,想抬起上身,却被浑身的酸软击中,重又跌回床上,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晨星空间的那间客房里,紧闭的窗帘缝隙中,露出一线微光,无数细小的粉尘在光束中翩仟飞舞。
  方晨呻吟着用手揉搓着额头,那里似乎正被一柄铁锤不住敲打着,无休无止,喉咙干涩,像着了火,他的手下意识地向床头够去,想要找水,却啪地一下将利奥放在他枕边的书碰掉了,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什么响声。水杯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今早利奥离开前给他准备的,方晨抓过来,喝了一大口,才惊愕地想起来,这里——怎么会放着水杯?!
  醉了,竟然喝醉了,方晨脑子里转来转去地回想着昨晚的经历——那个很久没去过的酒吧,陌生的酒保,摇曳的烛光和影影重重的人群,还有——酒,混合出漂亮的颜色,却带着致命的烈度,一杯又一杯,方晨不禁又用手敲打额头,妄想抹掉那重击的感觉。
  嘟嘟嘟嘟……床头放着的电话突兀地叫了起来,方晨吃力地抓起话筒,为什么这次醉酒后的身体反应这么奇怪呢?
  "喂……" 连嗓音都这么——这么——方晨心里一跳——这么暧昧。
  "是方董吗?"话筒中传来琼花的声音,好像松了口气。
  "嗯,是我……" 见鬼,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慵懒无力,好像是——是——,方晨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哗啦一声拉开身上的被单——
  "方董,您需要客服吗?方董?——"
  "……呃……不……不需要……"方晨惊慌地挂断了电话,啪一声扭亮了床灯,低头看去,不觉惊呆,他赤裸的身体上布满殷红的吻痕,情色无边,全身的神经细胞都在传递疲惫酸痛的信息。神思恍惚中,昨夜种种狂乱销魂的电流又涌向心头,方晨的双颊倏地变得滚烫,看来不是一个性梦了,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是和什么人?!额头象被巨锤击中,头晕目眩中,方晨的心突突突狂跳不已,会不会是酒吧中的什么陌生人——?
  方晨哀叫一声,把头埋在枕头里,恨不得将自己闷死。可身体遗留的感觉并不猥琐,而是,既熟悉又旖旎。方晨转过头,凝神细想,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诚实的身体透露出些微记忆,那个和他恣意狂欢的人——是——难道是——苏醒吗——!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感觉,方晨滚烫的脸渐渐消退了热度,疯了,他真的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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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花六点半就赶到了酒店,一分一秒地等待时针的跳动,纠结于打电话还是不打电话,终于,四个小时之后,她往205房打了一个电话,方晨还在,李琼花松了口气,可总还是觉得不对劲,方晨没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声音古怪。
  她迟疑地又给苏菲打了个电话,苏菲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
  "那个和方董一起来的男人是谁?服务生以前见过吗?"难道是骊星?
  "唉,那个迷糊家伙,别提了,他说没见过,是个陌生人。"琼花想起那个不会办事的小伙子就头大。
  ——陌生人!苏菲也开始头大,这纯粹是方晨的私生活,本来不用如此关注,但那家伙最近的状态不对,而且,居然又喝醉了,方晨已经很久没有大醉过了。
  "琼花,你先别紧张,没什么事,我这就过去一趟。" 苏菲挂上电话,想了想,去了附近的商厦。
  方晨勉强下了床,腰酸腿软,差点摔在地上,不禁暗骂:欲求不满的家伙,不知道被他折腾了几次!可是——心里一凉,那个家伙究竟是谁呢?他觉得自己荒唐极了,简直无地自容。竟然喝醉了,把陌生人带来这里,还被——!他逃跑似的躲进卫生间,发现地上放着的洗衣袋里是他的那些脏衣服,可想而知,昨晚他有多狼狈,不觉更懊恼。
  一转头,猛地愣住,明亮的灯光下,镜子里,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自己,好像在很多年前,情事后,他的脸上曾有过这种满足的表情,浓黑的双眼透出点慵倦和——喜悦,嘴唇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挑,依然流露着欲念。方晨的手抚过颈间,胸前的吻痕,细细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到那辗转吮吻的热度,那唇舌的形状,镜子里的脸,倏地红了。
  嗡嗡嗡……脚边的洗衣袋里传出了手机的铃声,方晨一惊,慕然想起,昨晚在酒吧他似乎给——给——苏醒打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到底打给了谁?
  "方晨,你还在房间吗?" 是苏菲。
  "嗯……"方晨虚应了一声,他还在想昨晚他打过的那个电话。
  "我给你带了换洗衣服,放在你门口了。" 苏菲也从方晨的声音里听出了古怪,"……呃……你们……你昨天和利奥?辛内谈的怎么样?"她昨天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方晨的电话。
  ——啊!利奥!方晨猛然想起他给谁打了电话,额头立刻开始冒汗,是——是——利奥吗?又是他,怪不得身体都放弃反抗,只一味享受了。他狠狠地瞪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他的肉体竟然出卖了他,提前沦陷了。
  "喂,喂,方晨,方晨,你还在听吗?"电话里的苏菲有点急了。
  "哦,我……我在听……你刚才问什么?" 方晨还没从那个猜测中醒过来。
  "唉,算了吧,一会儿再说吧。"苏菲摇着头,挂上了电话。方晨什么时候添了爱走神的毛病?
  方晨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迅速取下挂在把手上的大纸袋,嗯,还是他的这些老臣子们贴心,知道他现在没衣服穿。想及此,方晨还是头疼,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昨晚的细节,虽然心里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快感。
  等在大堂的苏菲和琼花终于看到方晨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神色却有点不自然,
  "……嗯……昨晚……是谁接待的我……们?"方晨问琼花,有点结巴。
  "是一个见习服务生。我叫他来——" 琼花拿起前台里的电话。
  "——算了,不……不用了。"方晨匆忙制止。让他怎么问那个小服务生?——我和谁来的?——谁把我弄205去了?
  苏菲看出方晨的窘迫,"方董,我陪你回总部吧。"说着拉了方晨一把,他还在发呆。
  "——嗯,走吧。"方晨和苏菲一起走出了晨星空间。
  等上了车,苏菲才轻声说:"是利奥?辛内。"
  "啊?什么?"方晨神经质地看着苏菲。
  "昨晚,是利奥?辛内和你一起回来的。我给那个服务生辨认了照片。"苏菲强自镇定地说,那个利奥简直像懂得魔法,自他出现后,他们的生活就惊异连连。
  方晨全身冒汗,脸色阴晴不定,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可却更觉心慌,
  "……他……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方晨艰难地问。
  苏菲摇摇头,也感到:囧!
  方晨的脖颈,耳垂旁有明显的红印,唉,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另一个当事人却无影无踪了。
  方晨将汗湿的手捏成拳头,抵在额头上,心里哀叫:——苏醒——苏醒,你是派利奥来惩罚我,还是拯救我?!
  就在此时,车载音响中忽然飘出缠绵的歌声:
  "一定会有天使替我来爱你,假如有一天你把我忘记,他为你照亮每一片灰暗的天,……就像有我守候在你身边……"
  歌声循环往复,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像能穿透人心:"……我祈祷能够为你感动上天……让泪水也变得很甜……"方晨的手挡在眼睛上,掩住了倏然滑落的泪水。
  苏菲转过头,眼睛看着窗外,仿佛苏醒就站在街角默默目送着他们离去。

  第六十三章

  一个月前,当方晨他们在瑞士卢赛恩畅游仲夏节之时,澳大利亚悉尼郊外的一个疗养院,又迎来了一个探访日。
  靳远然走进花木扶疏的内院,那里依山傍海建着十几栋连体小楼,中间围出一个广大的庭院,现在虽然是冬季(南半球),但财源雄厚的院方还是营造出一派林木繁茂的美丽景象,这也是吸引疗养者的一种手段。
  靳远然来到三号楼的登记处,里面坐着一位胖胖的女接待员,她肥大的胸脯顶在桌子边上,正在享用她的下午茶。
  "多莉,你好。"靳远然礼貌地和她打着招呼。
  靳阳搬到这里已经快三年了,真是不容易呀,从最开始的军事化管理的戒毒中心到现在这个外松内紧,相对人性化的疗养院,他和靳阳一起捱过来了,那些岁岁月月,每一分秒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他有时甚至希望——希望——靳阳死了算了,那他也就可以正式息劳归主,去地狱领罚了。
  "啊,靳先生,你好。"胖多莉很想将肥脸蛋贴过去,这三年来,她差不多已经迷上了这位英俊而忧郁的东方男人,多么可怜又执着的父亲呀!愿主与他同在。多莉悄悄在心里画了个十字。
  "还是老规矩,请在这里签字,对,还有时间……"
  靳远然尽量屏住呼吸,洋女人身上的体味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好了,多莉,谢谢你,祝你今天愉快。" 多莉按动电钮,那扇强化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滑开。
  幽长,寂静的走廊,好像永无尽头,就像一个后现代主义的梦,或是他罪恶的半个人生,对,他有罪!他辜负了苏怡,始乱终弃;眼睁睁地看着双生子被分开,眼睁睁地看着靳阳玩火自焚;而苏醒——他不曾亲近,但却在心里宝贝过的孩子——竟然因他而死!靳远然骤然紧闭双眼,好像走廊中充溢的人造灯光刺中了他的眼瞳!苏怡和苏醒,两个他亏欠良多,却再也无法补偿的亲人,永远地消失了。靳远然靠在走廊墙壁上,觉得身体摇摇欲坠,而他的心,如果他曾有过一颗心,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他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靳阳。想到靳阳,靳远然又挺直了背,深吸两口气,继续沿着走廊往下走。虽然知道走下去也不见得就有希望,但好歹那是一个走下去的理由。
  "靳先生,您来了。"墙上忽然推开一扇门,一个穿制服的看护走了出来。
  靳远然吓了一跳,来了无数次,可每次还是会被吓到!因为从不知道哪扇门会被推开,这真是太魔幻了。
  "下午好,乔安。"靳远然一贯的彬彬有礼。
  "下午好,靳先生。"
  乔安是靳阳的特别看护,或是陪伴,这里一切讲究人性化,希望为疗养者提供尽量正常的生活。她年近五十,面貌慈和,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靳远然跟随乔安走进了靳阳的房间,这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布置得美观大方,像个新兴单身公寓的样板间。书房的门关着,透过门上的观望窗,可以看到靳阳正坐在电脑前,好像是在玩国际象棋的游戏。他穿着便装,看起来就像普通人一样,在自己家的书房里工作。但如果仔细观察,你会惊异地发现,他盯视着电脑屏幕的双眼没有焦距。
  "靳先生,阳的情况很稳定,他是我陪伴过的最好相处的疗养员了。"乔安的话有点外交辞令,他们这些看护是严禁将疗养者称作病人的,也从不给疗养者穿病号服,这也是当年靳远然看中它的缘故,他希望靳阳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靳远然对乔安这种千篇一律的说辞有点不以为然,他总觉得——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已足够安慰了。靳远然看着屋中端坐的靳阳,他的样子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戒毒成功,反而比七年前气色好些。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苏醒,他们兄弟俩现在看起来更加想象,可是,那一个——已经永远不在了。
  "他还是这么着迷下棋吗?" 靳远然忘了靳阳是何时开始迷上下棋,也许是从戒毒中心转往第一个疗养院时?
  "对,他有时能玩一下午,但如果约翰牧师来了,他们就一起查经,靳先生,你没看到他认真的样子,阳现在非常有信仰,我相信我们慈爱的父一定能够令他康复的。"乔安一提起她的天父,就两眼放光,滔滔不绝。
  "约翰牧师?"靳远然疑惑地问着,他记得定期来这里探访的是一位查理牧师。
  "啊,忘了告诉你,老查理蒙主宠招了。"乔安迅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这位约翰牧师是我们这个教区的见习牧师,马上就要成为正式牧师了,他是那么年轻,和蔼,真是……"乔安还在絮絮叨叨地谈论着约翰牧师和她的教区,靳远然却在沉思,靳阳——信教?他又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儿子,他的神态确实有点不同,很——和平,宁静。这和以前那个飞扬跋扈,暴虐怪异的靳阳简直是判若两人。
  最近一年,靳远然会偶尔庆幸当年发生了那个悲剧,虽然他知道这种庆幸是罪恶的,但现在的靳阳总好过吸毒致死。
  七年前的那个暗夜,当他得到消息赶到晨阳号,进入底舱,发现方景生倒卧于卧室门旁,全身赤裸,早已停止了呼吸。而——靳阳,则趴俯在床上,已经陷入昏迷。
  啊,景生——这个纠缠了他半生,象棵毒草一般长在他生命中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回想起那个四月天,年轻的景生站在花圃中,所有的阳光都似融入他的眼中——"你来了,瞧,我为你培育的——"他手中举着的植物长着雪白的花瓣和血迹似的斑点。
  顾不得追思感念,靳远然和已被收买的水手一起将靳阳搬上他的车,送到相熟的私人医院,靳阳捡回来一条命,但却像方景生一样,失去了正常的记忆。当靳阳望着他,茫然无措时,靳远然惨笑出声: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吧,对他和对靳阳都是如此,死不了,但却要活活生受这一切的罪与罚!
  靳远然象征性地敲敲房门,果然,靳阳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靳远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靳阳还是背对着他,坐在桌前,靳远然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棋局,发现布局混乱,不辨输赢。他叹口气,坐在屋角的小沙发上,真的希望除了这样看着他,还能和他有所交流。靳远然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当年方国生的苦楚了。你心爱的人,明明就在你的眼前,但却和你形同陌路!
  南半球冬季清明,辽远的天就在书房的窗外,蔚蓝澎湃的海洋与它融合贯通直达视野的尽头。靳远然经常陪伴着靳阳坐一下午,他们无话可谈。靳远然又想起七年前那个春节,从那年之后,他再没有过春节。
  把靳阳送入私家医院后,在等待抢救的过程中,他在休息室的卫星电视新闻中,惊闻那场大火,境外的新闻媒体一向报忧不报喜,切事无巨细,特别提到了一位因保护学生而葬身火海的优秀教师——苏怡!——苏怡!
  靳远然的双眼再次湿润,他悄悄地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当年,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涕泪滂沱,但耳朵却因羞愧烧得通红,他有什么立场哭泣呢,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罪人,有什么立场为那个好女人哭泣!
  心情略平定之后,靳远然立刻想到了苏醒,他和苏怡相依为命,知道这个惨剧后,如何自处?他最近约略知道了苏醒和方晨的关系,心里哀叹不已。靳远然心中的愤恨,怨怒,懊悔,庞大如海洋,永无止境地在他胸中荡漾。他即使立刻自绝,也无法挽回什么。他的两个亲生子,靳阳和苏醒都和方家人纠缠不休,这是什么样的虐缘呀?!
  乔安静悄悄地走进来,在小几上放了一杯咖啡,又静悄悄地离开,看着那个愁苦而无助的父亲,她心里就止不住难过。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分秒,她都在向主忏悔,请求宽恕。她的健康喜乐更加凸显了这些人的残缺不幸。
  靳远然对乔安视而不见,他的思绪又飘回了那年的香港:靳阳刚刚脱离危险,他就接到了方国生的电话,通知他参加那个订婚典礼——方晨和姚艾琳的订婚仪式!手机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来不及为苏醒悲哀,大脑中高速运转着,想到的都是方国生将要如何对付苏醒,那个他爱了,也恨了一辈子的女人,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她一定会扫清方晨身边一切障碍才能安心。
  靳远然仓惶地捡起手机,把童舒叫到了医院,"童舒,我这个人死不足惜,但我的儿子——我不能再连累他了,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他将一张信用卡和亲笔写的纸条交给童舒,将那位女士的手紧紧合拢。童舒没说话,就点点头,直接去了飞机场。
  于是,当晚,在国内那座城市的方氏大厦,童舒和她的女儿苏菲给苏醒石河子家里寄了一封特快专递,里面装着他放在公司的护照,信用卡,机票和那张靳远然亲笔写的字条。
  那场订婚典礼,就象一个闹剧,姚家对方氏一直虎视眈眈,姚艾琳在牛津读书时就对方晨很有好感,方晨却浑似不觉,对她的明示暗示视而不见,一切都以亲戚之礼相待,如今难得有方国生支持大局,而方晨,不知何故竟然点头同意了。虽然还只是订婚,但姚家长辈已经很满意了,姚方两家终于可以再次联姻。(方国生的母亲姓姚)
  订婚礼后的第二天早晨,电视播音员平板,职业化的声音念出了那个消息:"今天凌晨,韩国大韩航空公司所属KE850航班在飞往澳大利亚悉尼途中,于太平洋上空坠毁,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共230人无一生还,全部在这场空难中丧生……"
  他在倒地的瞬间,忽然最终明白了上天的用意,原来地狱就在人间,原来他的炼狱就在眼前!老天真是公平,知道他罪不可赦,故不给他任何赎罪的机会。
  正月十五过后,方国生董事主席的生命终于即将走到尽头,要强了一生,到头来她却什么都不曾拥有。靳远然记得很清楚,当他到达病房门口时,听到从里面传出方晨撕心裂肺的吼叫:"——不——不——不——",靳远然不禁紧闭双目,为了那个将死的女人,为了被亲生母亲瞒骗的方晨,更为了因这个瞒骗而死的他的儿子苏醒,靳远然留下了热泪。
  方国生死前,将TIB留给了他,但他早已失去了做生意的兴趣,他又把TIB转交给苏菲代为管理,自己带着靳阳搬到了澳大利亚。没人知道靳阳的死活下落,连他的妻子郭薇也以常年失踪为由和靳阳办理了离婚手续。
  想到此处,靳远然再次将头后仰,抵在墙上,这样眼泪就不会很快滑落,滑进嘴角,那种咸涩的滋味竟远远大于他这辈子所有的苦!
  听到身后淅淅索索的声音,端坐着的靳阳肩膀抖了一下,他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竟然变得异常清醒,幽深,背对着靳远然,他的嘴角轻扯,露出一个谑笑。
  屏幕上的棋局混乱不堪,不辨输赢!

  第六十四章

  香港中环楼宇壁立,宛如丛林。在某座商务大厦的顶层,姚艾琳的行政助理保罗走进了那间海景办公室,
  "主席,都布置好了。"
  姚艾琳从窗前转过身,她的脸容有点憔悴,七年的时光对她并不太慈悲,一个女子在商场上打拼,本来就格外耗损青春。更何况她的个性偏狭,对人对事都睚眦必报,铰株必记,所以,更易衰老。
  "方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才等了七年——"姚艾琳忽然笑了,嘴角的笑纹立时涌现。
  当年那场得偿所愿的订婚终于不了了之,他们姚家鼎力相助,使方氏成功度过了方景生离奇死亡的危机,却遭到退婚!不但她对方晨的一片痴心付之东流,更令她在姚家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姚艾琳收住了笑,眉头紧紧拧起,她一向是个自负骄纵的女子,多少追求者都被她拒之门外,唯独对方晨一意倾心,但最终等来的却是颜面扫地的道歉和退婚。这种屈辱怨恨就像癌细胞,悄悄在体内潜伏滋生,待发现时,早已侵入机体,药石无计了。
  喀嚓一声,姚艾琳双手发力,一只幼细的原子笔应声拦腰断折。
  站在桌前的保罗无端打了个冷战,他跟在姚艾琳身边四年,真是日日如履薄冰,如果不是经济衰退,职位紧缺,他早就另谋高就了,这种伴驾女王的日子不好过呀。
  "你给我好好盯住了方氏的那几个上市公司,特别是方氏地产和方氏网娱。后者的真正主人是靳远然,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一直没有摸透。不过,最近终于有了些眉目,他当年似乎有什么把柄被表姑(方国生)抓在手中,才只得到了一个TIB,又被方晨排挤,不得不远走澳洲,现在是时候把他拉过来了,如果能得到他手中的股权,呵呵呵呵……再加上那个即将开盘的晨星花园……方晨呀方晨……"姚艾琳似陷入报复胜利的幻觉,她的脸上出现极度喜悦得意的表情。
  保罗再次打了个哆嗦,难得老板和他说那么多机密,可是,知道这些机密终究是祸不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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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早的清晨,在石河子南山风景区石场附近的一座山峰上,利奥临渊而立,远山岚岚,长风浩荡,似传送着母亲的问候。
  "妈妈,我回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如今却已面目全非。"
  "阿醒,为何如此涓介?如今科学发达,换头换脚都不是新闻,你只不过换了张脸,为何闷闷不乐?" 妈妈在风中轻抚他的面颊。
  利奥深深低下头,"可是,我的爱人,朋友全都不再认识我了。"
  "如果你仍视他们为'爱人','朋友',就该坦诚相告;如果大家已成陌路,那更不必介意人家是否还认识你……"妈妈的身影在山岚间渺渺淡去,"……阿醒……不必自责……不要自苦……保重……"
  利奥望着脚下的鸿沟,抿紧唇,眼神清澈而明亮,反映着远天朝阳的光芒,他的胸中似有一只青鸟,猎猎振翅,欲飞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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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河子临近闹市的一条街道上,一排三栋老楼,楼的外墙上刷着白色的一个个'拆',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也被恶意刷写了'拆'字。
  街道上围观的人群挤来挤去,拆迁办早就贴出了公告,今天正式开始动迁,不搬的也将被强行搬迁。推土机等候在街角,准备发挥它威慑的力量。公安人员也陆续就位,以防出现任何极端事故。喧闹的人声,车声,警笛声,搅拌着高音喇叭的吼叫,恨不得将那三栋楼哄吵到半空!
  这三栋楼原本隶属于市教育局,住的都是教育系统的老职工,多数都已经退休了,微薄的退休金加上象征性的拆迁补偿款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再次购房。而且,这里地段上佳,闹中取静,楼体又是旧式板楼,结构通透,更是无人愿意搬迁。经过半年的摩擦,碰撞,拆迁办与楼中住户早已行同水火,势不两立。
  就在此时,一位身材矫健的中年人拎着个公事包进了三栋老楼中最靠东侧的那栋,他毫不犹豫地上了楼,在一扇单薄的门前站定,深吸口气,掏出藏了七年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而在楼下的102室,陈让和他的父母正忙碌地收拾着东西,他的父母都姓陈,加上他,一家三个陈,都是愁眉苦脸,
  "妈,楼里还有这么多户没搬呢,他们就敢硬拆!" 陈让梗着个脖子,大有和他们拼了的架势,他本来就脾气暴,又在大城市住惯了,对地方上强权的势力不是很了解。
  "怎么不敢拆,中转房都预备好了,反正人家叫你腾地方,你就得滚蛋。"陈妈妈也顾不得斯文,爆了粗口,"说是要在这里盖什么示范中学,最高级的,让我们老职工支持教育事业,可据说是把地高价租给了韩国一家公司搞商城,他们早就看上了这里的好地段。"陈妈妈愤愤不平。最近这些小道消息满天飞,也不知是真是假。
  "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去苏醒家看看,好像还有两个纸箱子没搬下来。"陈爸爸摇头叹气,走出了门。
  陈爸爸上了楼,一眼就看到苏醒家的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戴着个黑框眼镜,显得苍老而疲惫,那个人也看到了陈爸爸,厚镜片遮住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哎,你找谁呀?"陈爸爸疑惑地看着他,这是苏醒家的亲戚吗?
  "——请问陈青柏住在这里吗?"那人问。嗓音意外的清朗。
  "……我……我就是……您是……"陈爸爸更加疑惑。
  "我代表韩国无伦财团,我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个亲和的笑。
  "……什么……好消息?"陈爸爸怀疑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人肯定地点点头,"……那……去我家说吧……"其实陈爸爸也不太确定是否该把他请回家,但——这个人看起来很——亲切。
  中年人跟着陈爸爸下楼,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房门,他刚才从那门里走进去,像走入一条时光隧道。屋里的家具,布置依然如故,简陋而整洁。书籍,衣物已经装箱,打包,就好象他们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在狭小的空间里流连,就象离开时的前夜,那时的痛,怨,伤都已转化为强大的力量,人生如战场,请为不死的老兵干杯!
  七年前,他离开时窗台上放着的吊兰已经长得茎叶繁茂,浓绿葱翠。显然被细心养护,照料着。他的鼻腔泛起了酸涩。
  陈妈妈打开门,发现陈爸爸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哎,你怎么……苏醒的那两个箱子呢?"陈妈妈常常觉得她老伴做事糊涂。
  "——哦,看我这记性!"老爷子用手敲敲头,憨直地笑了,"……这位……这位先生说……"
  "我姓辛,辛苦的辛。"中年人赶紧解释。
  "……嗯……这位辛先生说有好消息告诉咱们……"陈爸爸一边说,一边眼睛四处搜瞄着陈让,"哎,小让呢?"
  中年人一听,眨了下眼睛,好像有点吃惊。
  "纸箱子不够用了,他去买了,什么消息呀?"陈妈妈端详着中年人。
  "嗯,是这样的——"中年人打开公事包,从里边取出一个文件夹,"我是韩国无伦财团的代表律师,他们对这次拆迁给诸位造成的不便深表不安,所以愿意做出一定的补偿。我们以房号进行抽奖,你们中奖了,这是——"说着他又取出了一串钥匙,"这是天河花园的一套四居复式公寓的房产证和钥匙。"他将钥匙和文件放在桌上,"你们直接去天河花园办入住手续就可以了。"
  陈让的父母惊诧地看着桌上放着的钥匙和文件,像被火烫了眼睛,"我们不能要,我们可没打算搬家。"他们齐声拒绝。
  "……这……这不是搬家的交换条件……而且……你们其实也不需要再担心了。" 他有点急促地说,"这是一点歉意,也是……一个心意。"他的声音似具有感染力。
  陈妈妈望着他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中年人局促地看向别处,躲开了她探究的视线。
  "辛先生是本地人吗?"陈妈妈紧盯着他,迟疑地问。
  "——我,"中年人含混地嗯了一声,老人的目光明察秋毫,他忽然觉得自己躲无可躲。
  "辛先生多久没回来过了?"陈妈妈还在执著地发问,陈爸却很迷惑,不明白为啥老伴和这个陌生人聊起了家常。
  中年人觉得自己的全身乃至心灵都被那两束慈和,固执的目光所笼罩,"七年。"他轻声地回答。
  倏地,陈妈妈的眼睛亮了,"——七年——七年——七年了——"她喃喃念叨着,双眼热切地望着中年人,像在搜寻蛛丝马迹,
  "——好,这房子我们收下了,谢谢你。"她忽然笑了,缓缓地说。
  陈爸爸震惊地听着老太太的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行,怎么能要这个……"他着急地企图阻止,就被老伴接下来的举动惊呆了。
  陈妈妈一步迈上前,握住了中年人的手,那双被紧紧握在温暖掌心中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这是……是……他的心意……我们当然得收下……"陈妈妈在和老伴说话,眼睛却还是凝视着中年人的苍老面庞,悄悄湿了眼角,她看到镜片后的那双清湛的眼瞳也漾起了水雾,那人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陈妈妈冲他笑了,轻轻点点头。
  陈爸爸着急地在屋里转圈子,没注意陈妈和中年人的眼神交流,"小让也不会来……老太太要干蠢事……小让怎么还不回来……"
  中年人听了老爷子的嘀嘀咕咕,像是猛然惊醒了般,他用力反握住陈妈妈的手,摇两下,松开,"……那我……先走了……"他拎起公事包,开门走了出去,临出门,他回头又深深地望着陈妈妈,"谢谢您们了,多保重!"
  "你也保重,再回来看看我们。"陈妈妈不舍地嘱咐着,心里却非常高兴,像放下了一切心事。
  "哎,老伴儿,你怎么就让他走了,他得把这些东西拿走呀。"陈爸爸焦急地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文件就要往外冲。却被陈妈妈拦在了门口,
  "随他去吧,这是一个心意,你懂不懂?"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真难为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唉……"她喃喃地走进里屋,在苏怡的遗像前双手合十,"苏怡,你放心吧,阿醒他没死,很好,很有出息……" 老太太的声音低不可闻。
  陈让抱着一大叠纸板子推门而入,发现家里的气氛很怪异,他爸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他妈躺在里屋的床上,脸上挂着个恍惚的笑。
  "小让,你可回来了,你妈今天可犯大错误了。"陈爸絮絮叨叨地把经过说了一遍,陈让越听越稀奇,他妈一向清正,别人的一针一线都不会拿,更何况这天外飞仙般的高档公寓,他知道天河花园是本地最高级的住宅楼。
  "……妈……您怎么……"陈让不敢说得太急,"那房子来历不明,咱不能要。"
  "什么来历不明——"老太太一仰身从床上坐起来了,"——那是——是——"她想起那人走前望着她的眼神,收住了话锋,"我先替——替苏醒——收着——"她想,万一哪天那孩子结了婚,还能回来住住。一想及此,陈妈妈脸上又笑开了花。
  陈让震惊又悲哀地看着他妈,老太太想苏醒想出魔症来了,这话这表情都不对劲呀。他不敢再说什么,怕刺激了老太太,
  "哦,对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拆迁队已经撤了,连推土机啥的都没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改期啦?"陈让赶紧把这个爆炸性新闻抖出来。
  " 哈哈哈……"陈妈快活地笑了起来,她记得那人说了:'其实你们不需要再担心了。'
  陈让和陈爸呆愣地看着笑逐颜开的老太太,嘴都合不拢。
  "还发什么呆呀,快来拆箱子,把东西都搬出来——" 陈妈妈已经开始动起手来。那一老一小两位男士还在继续呆滞。
  苏醒现在一定是有什么难题,他可能很快就会再来看我们的,陈妈妈一边重新拆箱,一边欣慰地默念着。

  第六十五章

  澳大利亚悉尼,某个高尚海滨住宅区内,一栋栋独立白色洋房临海而建,房后就是金色的沙滩,时有儿童追逐嬉戏,情侣漫步,浪花翻卷着带起海洋的气息,拍岸的涛声似离人的哭泣。
  靳远然站在厨房的大玻璃窗前,向外遥望着,海空碧蓝如洗,无垠无涯,海鸟群起低飞过波涛,而在那万顷波涛之下,某一处海底,躺着他的小儿子——苏醒!
  靳远然手里捧着一杯茶,液面晃动,好像泄露出喝茶人的悲痛心情。
  嘟嘟嘟……墙上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靳远然一惊,家里很少有打进来的电话,这部电话似乎只负责打出去,他迟疑地摘下话筒:
  "喂——"
  "靳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我。"靳远然忽然觉得紧张。
  "呃——,"对方也显得很紧张,"我是海岸疗养院的行政院长麦克?强森,出了点事,我想你可能需要来一下。"这些英国佬的后裔说起话来还是习惯拿腔作势。
  "出什么事了,我儿子怎么啦?"靳远然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事实是,靳阳先生擅自离院了,昨天我们和附近教区的教友搞了个联谊活动,靳阳先生还为我们的圣诗班伴奏了呢,嗯——,那之后,就……就没人再看到过他——"
  靳远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沿着石砖地面四散漫流,话筒中那个打着官腔的男声还在嗡嗡地说着什么,而靳远然却完全听而不闻。——靳阳,失踪了,失踪了,再一次失踪了——,靳远然的后背上爬满了冷汗。昨天他就不见了,已经——,靳远然茫然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将近24小时了,他有可能到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靳远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踩着满地的碎片奔出了厨房,跑进了书房,哆嗦着掀开墙上的挂画,墙上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保险箱,靳远然深吸两口气,强自镇定过速的心跳,输入密码,咔嗒一声,密码锁打开了,靳远然迟迟不敢打开箱门,好像那是潘多拉的盒子。终于,他咬着牙,开启箱门,立刻僵立当地,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已经半空的保险箱,喘不过气来。
  保险箱中存放的现金,首饰,特别是靳阳的护照都不见了。今天是星期三,每周星期三他都要进城办些琐事,比如去银行或是诊所。靳远然又跑出大门,手在门楣上悬挂的草篮花饰中摸索着,存放在那里的大门备用钥匙也不见了,靳远然颓然地跌坐在门槛上,——靳阳,今天回来过!这么多年,——他——都是伪装的吗?还是——?靳远然觉得头痛欲裂,窒息的感觉再次将他淹没。
  第二天下午,在方氏大厦方晨的办公室内,气压有点低,虽然整个顶层的空气都经过了特别人性化的处理,具有缓解疲劳的功效。但显然,现在这种经过特殊调配的空气已经失去了它的效力。
  方晨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对自己最近频频失控的言行举止完全放任不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忍也忍够了,不如就放肆一次。他按动了桌上的内部通话器:"姜总来了吗?"
  "姜总刚到,请她进去吗?"琳达有点小心翼翼,最近这段时间方晨主席的脾气比较怪异,还是谨慎为妙。
  她冲姜昕眨眨眼,再耸耸肩膀,"今天又是阴有中到大雨。"
  姜昕了然地点点头,她的心情也比较焦虑,前几天利奥应允了拍摄封面的事,她第二天就安排了摄影棚,又叫《苏盟》的资深摄影师小张随时候命。可当她和利奥联系时,他却凭空消失了,无影无踪,打电话到童之宝中国分公司,他们的公关也是语焉不详。
  姜昕推门走进了方晨的办公室,看到方晨正面窗而立,颀秀的背影显得有点孤独,
  "……咳咳……"姜昕轻咳了两声。
  方晨倏地转过身,"找到他了吗?"
  姜昕摇头,垂下眼帘,不敢看方晨脸上失望的表情,这个利奥,就像一枚钉子,已经无可救药地埋进了方晨的心里。
  方晨捏紧了拳头,再放松,心里拼命要求自己冷静。也许神出鬼没就是他的风格,如果——如果喜欢他——那么——那么就应该——,方晨被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震惊了,——自己——有可能——爱上他吗?甚至是——已经爱上了他?
  姜昕悄悄观察着方晨脸上微妙的表情,特别是他的眼睛,深湛的神情,悲喜莫名!
  "——那我们也不要急,就等他自动出现吧,我想他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方晨这句话差不多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与其这样期期艾艾,不如放开怀抱。
  姜昕松开紧皱的眉,本来拍摄封面的事根本不需要方晨亲自过问,但因为涉及这位利奥?辛内,一切都变得有点——暧昧。不知方晨和利奥到底发展到哪一步——?姜昕立刻在脑中对自己的猜想画上句号。并碎碎念:好奇心害死猫,害死猫……
  "果果还好吗?"想起利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果果。
  "?"姜昕有点愣,"她……很好……哎呀……坏了,"她迅速低头看表,"方董,我得赶紧去幼儿园接果果了,抱歉,早退一会儿。"姜昕为难地看着方晨。
  "——那你快去吧,陈让呢?"
  "他回新疆帮他父母搬家了。"姜昕转身朝门外走去。
  方晨不经意地想着姜昕的话,——帮他父母搬家——搬家——,猛地,他顿住,"哎,姜昕,你等一等,"他扬声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姜昕,"你说陈让回去帮他父母搬家,为什么?"
  姜昕叹口气,暗怪自己多嘴,"……嗯……他父母住的那栋楼要拆迁……"姜昕轻声说。
  方晨的心却像被绳子猛力勒紧,——陈让父母住的楼里还有苏醒的家!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方晨催问着,继而想到刚才自己对利奥的绮念,额上冒出了汗,"……情况……情况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虚惊一场,拆迁计划戏剧性地取消了,据说是原来商租那块地皮的韩国财团改变初衷了,而市教育局又有了新的合作伙伴,反正是谣言不断,难辨真伪。"
  方晨松口气,觉得房间内的温度有点高。
  "你快去接果果吧。" 他目送着姜昕的背影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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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奥和安娜走出机场就兵分两路,安娜回到中国大饭店处理这次商务出差积累下来的文件,而利奥直奔方氏大厦。
  这次他们在石河子打了个短平快的胜仗。市教育局下属的十几个校办工厂早已负债累累,无法继续经营,但因牵扯到各届多位领导的利益和关系,也无法关闭,现在已是尾大不掉的局面。利奥的C&D财团当即决定无息注资这些校办企业,响应中国支援西北建设的号召,使它们全线转产,成为童之宝在中国西部的一个生产基地。条件是市教育局重新考虑和韩国无伦财团的土地商租事宜。
  另一方面,C&D积极和韩国无伦财团接触,收购了他们旗下最大,也是最不景气的企业,一家久负盛名,但却日渐衰落的网游公司。一下子占据了无伦财团25%的股权。这个家族企业因为掌门人突然去世,已经陷入争夺遗产的僵局,几位介入争产的子女都对父亲生前和中方搞的地产生意毫无头绪,也没有信心进行下去。本欲退出和中方签订的商租地皮的生意,但又担心巨额罚款,进退两难时遇到了及时雨,C&D财团答应从中斡旋。于是,中方主动提出解约,他们也做个姿态卖新股东一个面子,顺势下了台阶。
  而最大的赢家是C&D,它一下子使双方都成了为他盈利的合作伙伴。童之宝早就在扩大中国地区的加工生产能力,在南方还是在西北其实没有太大干系。能为故乡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这是一举两得的事。至于无伦财团,那几个争产争得头昏的子女犯了大错,他们把眼下亏损,但历史悠久且潜力雄厚的网络公司卖掉套现,白白便宜了C&D,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安娜已经为利奥无声地鼓掌庆祝过了。
  "利奥,利奥,尤里曾经说:'谁和利奥谈生意,最好带上三个脑袋。'我看得带上五个才够用。那几个蠢猪,别管谁继承了无伦,都得对你小心候命。"
  利奥咧嘴一笑,"做生意热闹些好,我喜欢人多热闹,好趁乱办正经事。"
  "总部的人马已经出发飞汉城了,明后天正式文件就能签订。"安娜交代着。
  "安娜,这次真的辛苦你了,回去后,我还有点急事要办——"利奥想起那个被他留在床上的人,心里温柔地牵动着,他必须赶紧见到方晨,告诉他:七年前,他骗了他,他爱他,爱了这么多年!
  "所以,后续的文件处理就由你代劳了。"
  "没问题,利奥。"
  安娜看着利奥焦急而隐含喜悦的神态,不禁在心里为尤里遗憾,但也同时为利奥高兴,这个她陪伴了五年的人,这个她眼睁睁看着压抑忧郁了五年的人,应该得到真正属于他的感情和幸福!

  第六十六章

  安娜看着利奥焦急而隐含喜悦的神态,不禁在心里为尤里遗憾,但也同时为利奥高兴,这个她陪伴了五年的人,这个她眼睁睁看着压抑忧郁了五年的人,应该得到真正属于他的感情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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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大厦方晨的办公室内。
  姜昕刚刚离开。方晨看了一眼工作日志,立刻通知琳达,
  "琳达,你亲自去一下财务部,催催他们,我昨天要的报表现在还没有出来,他们的电话完全打不通,真是见鬼!"方晨急躁地吩咐着,他隐隐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
  "好的,我现在就去。"琳达开始为财务部的各位大佬们祈祷。
  方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文件,已经觉得晕眩,他的心在不安中蠢蠢欲动,他转过身子,背对着大办公桌,面前是巨幅玻璃窗,窗外是秋季黄昏的天空,融金般的落日为城市肮脏的天际扯起辉煌的烟霞,方晨着迷地看着烟霞追逐着城市上空的万盏灯火。忽听身后房门轻轻开启又关闭,他没有回头,
  "琳达,你把报表放桌上就下班吧,今天放假。" 多干一小时,少干一小时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心只想飞出去。
  琳达没有回话,脚步声却渐渐靠近,很快就来到他的身后,方晨诧异地欲扭头观望,却猛地被人扭住了脖子,还没等他呼救,一线锋锐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阿晨,多年未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呀。"袭击他的人附在他耳边腻声叹息,呼出的热气钻进耳中,直激起方晨全身的寒意。
  "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是谁?"那人略松了勒住他脖子的手,刀锋却仍然紧贴着他的肌肤。
  方晨战栗地半扭过头,立刻如遭雷击,"——苏醒!"他失声痛呼。紧贴着他的那张脸可不正是苏醒嘛!虽然有点憔悴,但却看不太出岁月的痕迹。
  那人手一颤,刀锋偏斜刺入肌肤,"——啊——"方晨大叫起来,血,蛇行而下,立时将衣领染红。
  "——苏醒——苏醒!你就惦记苏醒,你就知道苏醒!——你——你居然不认得我了!苏醒那个混蛋在哪儿,在哪儿?今天我就让你们俩死在一起!"狠厉的话从那人的齿缝间嘶嘶剌剌地钻出来,好像毒蛇吐信。
  方晨听了他的话,转目盯着他的双眼,才猛然醒觉——他是——是靳阳!——失踪了七年的靳阳!倏地,方晨背上飙出冷汗,将衬衣浸湿。
  "——靳阳!"
  "——呵呵呵呵——"靳阳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像很满意方晨的反应。
  "宝贝儿,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可惜太晚了!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认错了!呵呵呵呵——,"靳阳边笑边咬住方晨的右耳,舌头舔弄着,"我想死你了,天天都在想你——想着怎么弄死你——"
  方晨拼命摆头试图挣脱他的啃咬,娇嫩的皮肤一次次被锐利的刀锋刺破,
  "啧啧啧……这么漂亮的脖子被划得乱七八糟就不妙了——"数道血线蜿蜒而下,映衬着方晨秀长白皙的脖颈,更显凄厉。
  "——别动!嘘——,别动,我可不想现在就杀了你,还要等等那个苏醒,我知道他就快来了,我闻见他的骚味儿了,哈哈哈哈——"他狂叫着,手一转,用匕首的刀面不停地方晨的颈侧磨来蹭去,那短窄的银芒立刻被血浸透,乌红的色泽,异常诡异。
  惊,怒,苦,痛,悲,最酸楚的情绪立时将方晨的心击穿!苏醒死了,早就死了,因为他的猜疑,误解,也因为他霸道怪诞的家族而死。
  "——你住嘴!"方晨豁出去地怒吼着。
  "——急了 ,哈哈哈——,你急了,我等了这么多年都没着急——"靳阳忽然俯下头,贴近方晨的脖子,伸出舌头舔啜着那不断渗出的血流,
  "——唔,你的滋味儿还是那么好!我可真舍不得你,唔——"他的舌头翻卷着,血,全都蹭在他的舌头,嘴唇和脸颊上,使他看起来形同鬼魅。
  "——你该死!知道吗!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方氏就是我的,如果不是苏醒那个贱货,你,和方氏就都是我的,景生也不会死——!"靳阳的舌头继续舔啜着从伤口中不断渗出的血,"——嗯嗯——我可真舍不得就这么杀了你,那个小约翰可比你差远了——嗯嗯——"他的唇舌滋吧有声地舔吮着。
  方晨全身的血液哗啦啦地上涌冲击着大脑,失血和激怒使他浑身颤抖。脖子上凉腻腻滑动的舌头就像一条盘曲而上的毒蛇,方晨干呕着,无法抑制恶心的感觉。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高声呼喊:"方主席,主席,你怎么样了?"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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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奥迈出方氏大厦顶层的电梯,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混乱局面:穿着制服的十来个保安举着电棒没头苍蝇般乱糟糟地挤在方晨办公室的门前,"主席,方主席,您怎么样了?" 大声呼喊着。
  顶层其他办公区的一些员工纷纷跑出来,在走廊里围拢,唧唧喳喳地议论着,垫着脚想看个究竟。利奥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全身汗毛直立,他仿佛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在保安的身后,他一眼看到了姜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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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昕本来已经乘电梯来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她正走向自己的车,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停车场侧门晃了进去,姜昕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人——那人——那人好像是苏醒!
  姜昕赶紧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请她去幼儿园接果果,就追着那人进了侧门,可惜晚了一步,那个酷似苏醒的男人跨入了电梯,电梯门就在姜昕面前合拢,那张苏醒的面孔一点点消失在阖闭的电梯门后,姜昕大梦初醒般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直到那蹦跳的红光停在了最高层。
  姜昕的手指神经质地不停按动着电梯按钮,终于听到背后传来叮的一声,她转身一步跨了进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感到如此紧张和——恐慌,消失在门后的那张惨白的脸,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麻木而邪妄,好像——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姜昕的全身不可抑制地轻颤着,如果是苏醒——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呢?
  姜昕冲出电梯,来到方晨办公室门前,发现琳达不在外间,姜昕犹豫了一秒,就将耳朵贴在了门上,立刻听到从房间里传出一阵阵呵呵呵的怪笑,"……你死了,方氏就是我的了……你们都得死,你和那个……苏醒……呵呵呵……"又是一阵大笑。
  姜昕大骇,额际,鼻翼上冒出了冷汗。她悄悄走到外间琳达的办公桌旁,按动了保安部的内部电话。几分钟后保安们冲了上来,但他们临危授命,非常紧张,也没受过严格的正规训练,对如何解救人质更是毫无头绪,于是,就出现了利奥迈出电梯后看到的那一幕。
  姜昕焦虑地扭头四顾,一下子看到了全身戒备,凝立在她身后的利奥。他幽暗的双眼中闪出愤怒的火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烈焰。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保安鲁莽地推开,从敞开的门里能够看到被匕首逼迫的方晨,他的脸色煞白,紧贴着脖子的匕首闪着乌红的暗光,衬衣上沾满淋淋漓漓的血迹。方晨的身旁——是——靳阳!利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脸色灰暗,形同鬼魅的人。此时,靳阳正疯狂地冲着门外围观的人群狂叫:
  "方氏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他的脸上,嘴唇上,牙齿上沾满了方晨的血,"——是他——"他的刀再次压向方晨的颈项。
  利奥不觉倒吸一口气,他在琳达办公桌的文具盒中找到一把小巧的裁纸刀捏在手中。
  "——是他偷了属于我的东西,"靳阳的手捏住方晨的下颌,妄图将匕首插入方晨的嘴里,门外嘈吵的人群立刻发出惊呼,
  "还有那个下贱胚子苏醒,如果不是他,景生和你都还是我的,方氏也是我的——把苏醒交出来,呵呵呵——用他换你的命也成,反正我也舍不得杀了你——把苏醒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靳阳的神智已经癫狂,他狂叫着,手掌一转匕首重又抵在方晨的颈动脉处。
  "——苏醒死了——他死了——七年前就死了——!"方晨突然嘶声大吼,随着爆发的吼声,泪流满面,他不顾脖子上压着的匕首,狂乱地摇着头,似乎有心求死。
  "——不——不——!"利奥在人群后狂喊出声,情急时喊出了母语,"——不——方晨——不——不要——"眼看着匕首的锋芒在方晨的颈间晃动,利奥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猛地听到他的喊声,房间内外的众人全都惊呆了,霎那间,周遭的杂音消弭无踪,人们只听到他惶急,激越的声音,"——我是苏醒——我是苏醒——你放开他——!"说着,苏醒拨开人群,迈步缓缓走进了房间。
  姜昕的眼睛猛地睁大,瞪得生疼,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她身边走过去的利奥,——他——他——他真的是苏醒?!
  方晨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如置身梦中,不敢相信!他的苏醒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刹那光阴,沧海桑田!
  苏醒明亮的双眼里火光熊熊,热烈而犀利,凝注着方晨和紧贴在他旁边的靳阳。
  "我就是苏醒,你要教训的是我,放开方晨,我来换他——"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既缓且沉。
  方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苏醒,大睁的眼睛里注满了水雾,"……苏醒……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他浑忘正胁迫着他的靳阳;浑忘那一线即将刺穿颈动脉的刀锋;浑忘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他的眼前,心里,脑海中,只有那个正走向他的人,只有那一声声清越的叫声"——我是苏醒——我是苏醒——我是苏醒——"。
  苏醒努力稳住心神,拼命以眼神制止即将失控的方晨,早已泪流满面的方晨已经无法正常视物,他狂乱地想着:盼望,渴念了多年的苏醒真的还活着!
  靳阳歪着头,斜睨着一步步走进房间的苏醒,"——你就是苏醒?" 他好像已经忘了苏醒的样子。
  靳阳的嘴角微颤着上扯,扯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好呀,你来了正好——"说着他将方晨的办公椅推到房间中央,移动的过程中,那锋刃又刺入了皮肤,新鲜的血流倏地滑出伤口。
  苏醒的拳头捏得紧紧的,那枚裁纸刀的锋口已经划伤了他的掌心。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方晨,眸光一闪又扫向方晨脚前的地面,反复几次,方晨似乎明白了他眼中的含义,冲他眨眨眼,苏醒的唇角立刻浮起一丝浅笑。
  "你跪下!臭小子,贱货,快给我跪下——"靳阳啸叫着,苏醒和方晨的眼神交流于须臾之间完成。
  苏醒在门外众人的惊呼中微微俯身,仿佛要跪倒在地,"靳阳,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当然是随你……"说着他飞速扫了方晨一眼,"……拼命!"他声线猛地一提,靳阳愣怔,手上微松,方晨右肩外撞,身子倏地下挫从椅子上滑向地面。苏醒手腕上翻,一抖,那枚裁纸刀暴射而出,破空飞向靳阳,他的人也同时弹起旋风般向靳阳扑了过去。裁纸刀立时切入靳阳持刀的手掌,他嚎叫着扔了匕首,而苏醒已经闪电般袭近,一抄手接住匕首,反掌上挑,散发着血光的匕首已经压住了靳阳的咽喉,他另一手臂快速回收狠狠地将靳阳双臂扭住锁向后腰。
  该刹那,天地间失去音响,万籁俱寂。
  门外的众人清晰地看到苏醒疾风骤雨似的卷向靳阳,却呆愣地忘记了反应,几秒钟后,他们的听力仿佛才恢复正常,继而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砰的一声大响,大家疾呼起来,靳阳已经被苏醒扭按着跪伏在地上。
  此时,大梦初醒的保安和刚刚赶到的警察一哄而入,拷住了靳阳。
  苏醒立刻转身,从地上拉起方晨紧紧拥在怀里,方晨的脖子上犹如开了洞,血流不止,蹭了苏醒一身,他却一直保持清醒,死死地搂住苏醒,仿佛害怕他再次凭空消失,头抵在他的胸前,深深呼吸,仿佛要吸取他的能量精华!眼里的泪和身上的血迅速浸湿了苏醒的衣襟。
  此时,医护人员也跑了进来,要为方晨包扎,方晨却孩子气地揪住苏醒不放,苏醒无法,只好接过急救箱,亲自为方晨止血包扎,又喂他吃了抗生素,方晨乖顺地任他所为,眼睛却一直贪恋地凝注在苏醒的脸上,手也不老实地摸了上去,苏醒苦笑着抓住他的手,"别乱动,刚刚止血,又要……"不待他说完,方晨就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双唇,房间内外的人再次发出惊叹。
  姜昕从震惊中转醒,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她和保安一起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好在方氏雇员都十分懂事,知道要为大老板留有余地。
  靳阳一路嚎叫着被警察扭进来了电梯,方氏的代表律师也随同警察一起回去做了笔录。

  第六十七章

  尘埃落定,烦嚣渐隐,大幅玻璃窗外是深广的夜空和千万盏灯火,而窗内,是相依相偎,唇齿相连的两个人。
  最初的激越震荡已经过去,彼此怀想,惦念已久的人似进入催眠,温柔缠绵地啜饮着彼此的甘甜,
  "……苏……苏……真的是你……"方晨在唇舌纠缠间呢喃着,他的双臂死死扣住苏醒,片刻不敢放松。
  苏醒心疼地轻捧着他的头,"——晨,别说话,别动,你伤得很重,嘘……"他哄着方晨,像对一个孩子,时而舔吮一下他的薄唇,"……嘘……听话……让你的私人医生再来治疗一下,有些伤口需要缝合,不然以后会留下疤痕的。"苏醒手一下一下抚着方晨的背,希望给他注入能量和温暖。
  方晨听了他的话,像忽然想起什么,右手伸到苏醒的后颈轻轻摩挲着,果然摸到了那个他啃咬出的齿状疤痕,方晨的眼里迅速漾起水雾,"……很……疼吧……?" 他低不可闻地问。
  苏醒的鼻翼在他的额角轻触着,方晨甚至能感到他浓长的睫毛扫过那里的皮肤,麻麻痒痒的,苏醒的手抓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
  "——这里,比较痛。"
  方晨觉得这话比靳阳刺破的那些伤口更令人痛不可抑!那个暗夜,就象一枚钢针,早已击穿他的心脏,须臾难忘!他低下头,再也无法正视苏醒。而苏醒,却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将下巴轻抵在他的头顶,
  "——那些事,多想无益!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方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额际微卷的发丝拂过苏醒的脸颊,苏醒笑了,手指卷上他的发稍,
  "这么多年了,再想那些事也于事无补,今时已不同于往日,我们应该能克服那些猜疑和嫉恨了。"
  方晨无言以对,大错既已酿成,再如何追悔莫及,也无法挽回什么了。苏醒的重生,看似传奇,但实质却无比惨痛,细想之下,竟然比死亡更令人猝不忍睹。
  苏醒知道方晨愧疚的心结一时难以破除,他不急,也不再怕,他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去磨合纠缠。
  "……晨……你……原谅我……"苏醒有些歉意地说。
  方晨莫名地望着他,——原谅他?这从何说起呢?
  "……这几次……我们……我都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方晨的脸倏地红了,想起遇到利奥后,他们之间种种旖旎的情事,方晨的心尖上酥酥麻麻地像涌过电波。
  苏醒叹息着轻吻方晨的额角,发迹,"……晨……你怎么不会变老呢?这里……都没有皱纹……"苏醒柔软的唇碾压过方晨的额头。
  方晨笑了,唇角上扬,"还说我呢,你不是更像妖精,看起来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手轻抚过苏醒脸上每一寸皮肤,泪水骤然滑落,变成这样,不知当年苏醒受了多少罪和苦。
  苏醒用手指抹去方晨眼中不断渗出的泪水,"……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嘘……"说着又给方晨吃了一颗止痛药,"……来……把药吃了……"当方晨还是个小树怪时,苏醒就习惯宠他,疼他,爱护他,好像他老也长不大。
  "……说给我听……发生的每一件事……"方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半天的焦虑,紧张,恐惧,失血,和巨大喜悦后的放松,前后夹击,终于将他拖入梦乡。
  苏醒看着怀里渐渐阖上眼帘的人,疼爱地拍抚着他的背,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使方晨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苏醒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姜昕拨了一个电话,
  "姜昕吗?——是我——苏醒——"他听到电话中姜昕吸气的声音,"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你把方晨的私人医生找来,他的伤口还需要进一步治疗。"苏醒冷静地嘱咐着,继而缓声说,"对不起,姜昕,我一直瞒着你,但我,确实有些苦衷。"
  "好了,苏醒,我们谁也不会怪你。能回来,就是我们最最开心的事了,不过——"姜昕的职业病又犯了,"——不过,你得对《苏盟》多做贡献呀!这可是专门为你办的杂志。"
  "——我,我不是每个月都投稿吗?就是,就是辛树——"苏醒不好意思,赶紧挂了电话。留下电话那边的姜昕震惊地发愣。
  他刚结束和姜昕的通话,安娜的电话就追了进来,
  "利奥,你怎么样?我听说方氏大厦发生了挟持事件。"安娜真是玻璃心肝,一猜就透。
  "我没事,都解决了,你放心吧。"他沉静地回答。窗外的灯火似融进了他的眼眸,璀璨明亮!
  一小时后,姜昕陪着方晨的私人医生来到方晨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着门,无人应声,他们小心地推开房门,走进去,发现在月光下,灯火明灭中,苏醒和方晨已经依偎着睡熟了。

  第六十八章

  活泼的秋日阳光在眼皮上跳动,终于唤醒了恬梦中的人,浓长的眼睫轻颤,方晨万分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他简直痛恨自己从梦中醒来,迷蒙间,他仍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苏醒——他的苏醒——没有死!——苏醒竟然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还从没做过这么清晰的梦,——苏醒的言笑动静仿佛就在眼前,但毕竟还是个梦!现在,他醒了,就象每一次从与苏醒重逢的梦中醒来那样,又要一个人面对孤寂的汪洋!
  方晨在枕上转了一下头,却被从脖子上涌起的疼痛击中,他一下子惊呆了,眼睛大睁,——不是——梦,难道——那不是梦!
  方晨急切地看向四周,搜索的视线似遇到强光般骤然停顿,他看到——看到了——利奥,方晨的心中灵犀一动,——啊——不——那不是利奥——那是苏醒!就坐在他床边的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正凝神沉思。
  方晨的心中悲喜交集,眼底倏地泛起泪意,原来这一切竟是真的!刹那间,狂喜,满足和感恩充满他的胸臆,令他无法言语。
  方晨近乎贪婪地凝注着苏醒,秋阳明媚的光影里,他的脸容至真至美,仿佛吸足了日月光华。与当年迥异的五官仍带着以往淡定沉静的神情,还更增添了一份自信从容。
  方晨的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狂喜过后是巨大的担忧——他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苏醒?
  苏醒仿佛得到感应,倏地,他转过头,望向大床,在半空,视线立刻与方晨的眼光碰撞,噼噼啪啪爆出火花。
  看着恍惚的方晨,苏醒不觉露出笑容,方晨觉得眼前一亮,周遭好似因这个笑而变得温暖。
  苏醒放下电脑,走到床边,挨着方晨坐下。方晨却手心冒汗,万分紧张。
  "你好像把这个办公室的套间卧室当成家了。"苏醒俯身看着他,轻声说,神态自然亲昵,就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他。
  苏醒用手抬起方晨的下颌,小心地检查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嗯,已经完全止血了,情况不错呢。"说着他就掀起被单将方晨轻轻揽进怀里,"有一处伤口离颈动脉只有0.5厘米,真凶险。"苏醒悄声说着,贴近目眩神迷的方晨,慕地含住了他的耳垂,细意舔吮着。
  "……嗯嗯……"随着战栗的轻哼,方晨的全身涌起一环环电波。他抬起手臂反抱住苏醒,觉得身心即将被狂欢的暖流淹没!
  "……晨……晨……别乱动……"苏醒的口齿模糊,因为他的唇舌正忙着品尝方晨的滋味。
  方晨难耐地蹭着他,"……你……你这样……我……" 苏醒的舌灵巧地卷起他的耳垂,舔弄着,再伸进耳孔钻动不休,"……我……怎么耐得住……"方晨轻哼着,心尖像被羽毛骚动,痕痒难耐。
  苏醒倒像忽然醒觉,停止了挑弄,只用舌尖细意描绘着他的耳廓,感觉着怀中人身体的悸动,
  "……晨……我……想你……非常非常……想……"
  苏醒的声音近似耳语,但却象重锤击打在方晨的心上,痛彻心肺中,他将自己紧紧贴向苏醒,转过头,吻住苏醒忙碌的双唇,立刻被那肆意卷吮的舌吸住,方晨觉得自己的呼吸正被苏醒吞下喉咙,他迷失在窒息的晕眩中,
  "……唉……傻子……用鼻子吸气……"苏醒叹息着稍稍放松了舌戏。
  方晨大梦初醒般深吸口气,鼻端是熟悉的清新气息,那是苏醒的——味道。
  "……你……可真忍心……"方晨悲从中来,却又觉得平安喜乐,平生从没尝试过这般复杂的情绪。
  苏醒贪馋地吻着方晨,也觉似置身梦中,他们的鼻翼轻柔碰触着,"……离开时……下了狠心永不再见了……" 但狠心终究抵不过无尽的思念。
  听了他的耳语,方晨一下子抓紧他,似怕他再次消失一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歉意,迟到了七年,自灵魂深处发出,却被苏醒的唇舌温柔地封在了口中。既已决定与他重聚,就不会再去计较过往种种。
  方晨的手哆嗦着欲解开苏醒的衣扣,却被苏醒轻轻按住,"……晨……你的伤……不能……"苏醒也忍得非常辛苦,身心都已情动勃发,但他还是强压下欲火,
  "……唔……晨……宝贝……再忍几天吧……"他将方晨翻个身,从身后环住他,拥在怀中,"……别说话……别动……今天周六……再睡会……"
  方晨的背紧贴着苏醒的胸膛,他似乎能感到苏醒急剧有力的心跳,更有甚者,隔着单薄的裤料,他明显地察觉到那管火热的坚硬抵在他的两股间,方晨的脸颊倏地直烫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的臀着意地贴上去,轻挪慢磨起来。
  苏醒似乎感到了怀中人的悸动,他声音暗哑地低唤:"……晨……晨……别动……嗯……"他早已昂立的欲望被方晨饱满的小臀顶撞磨蹭着,苏醒的眼瞳一下子变得更加幽深,"……晨……会……会再出血……" 他已到了隐忍的边缘。
  方晨继续扭摆着腰臀,右手悄悄后伸抓向苏醒的分身,"……别管那么多了……苏……我……要……"说到后面已经语不成句,近乎呻吟。
  苏醒一把抓住方晨不老实的手,揽在胸前,他急喘着,拉下方晨的内裤,单手抚上那细腻的肌肤,那饱满的肌肉在他手中被揉捏得更具弹性,
  "……啊啊……苏……你……我……"方晨喘息着,语不成句。
  苏醒到底还是怕他激情萌动,又引起出血,只将他紧紧禁锢在怀中,温存地抚慰。
  方晨早已目眩神迷,他浑身瘫软地靠在苏醒的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觉着那双手的动作——那双手像具有魔力,正分分寸寸,细细密密,将他的身子剥茧抽丝,恣意挑动!
  "……唔唔……嗯……"方晨如置身温泉,暖融融,身子轻颤着早化做游荡的水波。
  苏醒听着他断续的呻吟和激喘,眼瞳变得更加幽暗,他解开拉链,将自己释放,紧贴住方晨厮摩顶撞,虽吃不到梅子,但也勉强能解欲渴!
  "……哦……嗯……"甫一察觉苏醒烫热的欲望,方晨的呻吟就冲口而出,
  "……苏……我……忍……忍不得了……你……"方晨的手又抓向身后,却被苏醒牢牢握住,
  "……宝贝……唔……别动……让我来……"苏醒抓牢方晨,手里灵动,伺候着那宝贝,腰身更从后面夹击,摩擦挺动着。
  方晨早被摆弄得灵魂出窍,他双颊潮红,目饧神迷,正情炙欲烈,难禁难耐时,苏醒的手指巧劲一捻,
  "——啊啊——啊——"方晨浑身剧烈哆嗦着爆发在苏醒手里。
  而那个正肆虐着他的人也同时攀上了巅峰,嘶吼着释放了。
  "——嗯嗯——"他们紧拥着瘫倒在床上,身子在余韵中战栗着,彼此都能听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就象——两心相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苏醒轻轻吻住方晨的后颈,舔吮着,那微卷柔韧的发丝就在他的唇边,
  "……晨……对不起……每次见了你……都控制不住……"他的舌卷起方晨的发梢玩弄起来。
  方晨听了这话,脸上的晕红未退,又更添了烫热,他牵起嘴角,笑了,
  "……你……是有点像发情期的狮子……"他是一头LEON(西语,法语的狮子)!
  苏醒一愣,头埋在方晨的颈后,闷声低语:"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见了你,难免会急色儿——"
  方晨一下子惊呆了,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心里像被沸水,冰水反复浇淋,——苏醒——怎么可能——竟然一直孤身一人!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苏醒,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像凝望一个神迹,——苏醒——他拥有这样出尘绝美的面容,却为何带着如此寂寥孤独的神情?
  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方晨不禁手脚冒汗,心里隐隐钝痛。他说不出话,眼底倏地腾起水雾。仿佛只有这种咸涩的液体能够解救他困窘的灵魂。
  苏醒与他对视着,眼神温柔清亮,"方晨,你——,不要再自责了,是我不好,没有早点回来找你,和你解释清楚。"他搂住方晨的肩膀,将他按向自己的胸膛。不一会儿,胸口处就湿热一片,不知那是方晨的泪还是汗?!
  自然又是苏醒服侍方晨洗澡,这次更是繁琐,既要顾及受伤的脖子,又要照顾疲乏的身子,好不扰攘。
  "你这家伙,这么多年了,少爷脾气倒是一点没变。"苏醒好笑地抱怨着,将他揽在怀里,手举花洒为他冲洗。
  方晨慵懒至极地仰靠在苏醒的胸前,好像从未这样松弛懒散过,"说来也怪,我好像就只对你放肆。对别人,我的忍让功夫可是一等一的。"方晨近乎耍赖似的辩解。
  苏醒更觉啼笑皆非,好像他应该为不是'别人'而庆幸。略低头望着身前的方晨,他颈下的皮肤被温水爱抚,光润明亮,那两粒樱颗微微凸起,鲜嫩欲滴,真真引人入胜,直想采撷啃噬。
  方晨似乎感到了苏醒的目光,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朵立刻染上红晕。他转过身,胸腹相抵地紧贴着苏醒,双手急切地抚摸按揉着苏醒的腰背,引得苏醒激喘出声,
  "……晨……晨……你又在玩火……"手里的花洒怦地一下落在淋浴间的地上,溅起一片水雾,苏醒小心地捧着方晨的头颈,吻住了他的唇瓣,舌轻舔描摹着那优美的唇线,再探入齿间与他的舌卷吮缠绵。
  方晨贪婪地抚触着苏醒明晰的肌肉,"……唔……苏……你的身子……"方晨暗想,这还是重逢后第一次看到他的裸体,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原来的苏醒偏瘦削,现在的他肌肉线条清晰,更俊逸挺拔。
  方晨一口咬住苏醒微隆的胸肌,战栗地啃噬。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是谁令他有如此巨大的改变?——那个俄国人?!这念头简直就像钻进他心里的毒蛇,他牙齿不禁用上了劲儿,
  "……唔……"苏醒吃痛,低头看着伏在他胸前的方晨。
  方晨低垂着眼帘,静静地不出声,那牙齿却依然死死地咬住苏醒。苏醒苦笑了一下,拥紧他,手拍抚着方晨的肩背,
  "你那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方晨不说话,悄悄放松了唇齿,眼前苏醒光滑的肌肤上印着一个清晰的齿痕,他的额头抵在苏醒的胸膛上轻轻蹭着。
  苏醒轻叹一声,"……晨,尤里?谢诺切夫斯基是我当年的整形医生,他和他的老师可能是当今最伟大的外科整形医生了。如果不是五年前,他的父兄死于空难,他可能现在还是个医生。"
  方晨依然低着头,心里忽然觉得愧窘难当,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苏醒交代这些年的过往,他对苏醒的亏欠已经无法偿还了。而这七年来,他的生活又发生了多少变故——还有——骊星——!想及此,方晨简直是无地自容。
  苏醒早就练得玻璃心肝水晶肚肠,一眼看出方晨的心思,就象武者过招,当你比对方功力高强时,自然觉得对方招数迟缓,一目了然。
  苏醒轻捧住方晨的头,让他抬头面对着自己,眼睛直望进他的眼眸深处,"——晨,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不要多想,好吗?"
  方晨觉得心旌摇荡,他面对的双眼清澈而坦诚,灼热的眸光一直烧到他脸上。两个人全身心裸呈相见,透过浴室氤氲的水汽。渴望看透对方深刻的内心。苏醒深知什么最困扰方晨,他将方晨牢牢禁锢在怀中,惟愿今生今世都能看顾着他。
  渺渺水汽舞动飘荡,渐渐掩住满室的盎然春色。

  第六十九章

  澳大利亚悉尼附近的一栋海滨别墅里,童舒和靳远然正愁容满面,相对而坐。靳阳至今还没有音信,疗养院方面又大打太极,一副推卸责任的架势。
  "……你看……要不要通知方晨……"童舒将一杯热茶递给靳远然,她也觉得心烦意乱,不知是否该给苏菲打个电话。
  靳远然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童舒,他实在不愿意做出任何推想,但事已至此,似乎别无他途了。以前是因为方国生和方景生的虐缘,后来更因为靳阳和苏醒的缘故,靳远然对方晨的心态异常微妙,对这个和自己的双生子纠缠不清的男孩,靳远然欲恨却无从恨起。因为,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感情的无奈与无辜!
  靳远然攥紧拳头,刚要回答童舒,就听到嘟嘟嘟的电话铃声。他们两人一起惊跳起来,在这种时刻,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无疑更像催命的警讯!
  童舒扑过去抢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于是,苏菲激动的声音立刻响彻房间,
  "妈妈,妈妈,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童舒转头,犹疑地看了靳远然一眼,"……咳咳……先说坏的吧。"她是永恒的悲观主义者。
  "靳阳昨晚持刀挟持方晨,目击者超过五十人,现被羁押在市公安局的拘留所。"苏菲的声音似丧钟般敲醒在房中,童舒和靳远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觉震骇!
  苏菲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压抑不住的迫切,"好消息是:苏醒没有死——"
  比起那丧钟,这句话简直堪称重磅炸弹!直将童舒,靳远然炸为齑粉,童舒举着电话,大睁着双眼,看看电话,再看看目瞪口呆的靳远然,啊啊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妈——妈,你还在吗?"苏菲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
  靳远然似大梦初醒般抢上前去,夺过了电话,"……你……你说什么……苏……苏醒没死……?"他的声音奇怪地抖动着,口齿不清。
  电话中有片刻的停顿,"——靳先生,你也在?对,苏醒没死,他——"
  靳远然的手剧烈抖动着,几乎无法抓牢电话,刚刚在冰水中浸过的心又被抛入滚油,煎熬之下,他语不成声,"……他……他……他在哪里……"
  万里光缆那一边的苏菲,在心里轻叹口气。昨晚,姜昕颠三道四地告诉了她发生的所有事故,苏菲几乎一夜未眠,她相信所有苏醒的故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都将彻夜难眠!
  ——利奥——苏醒!七年来,他曾被怎样的烈焰锻造过?——他就好似千雕万琢出的一枚宝钻,内蕴的光华令人沉醉不已,却不知那雕琢的每一刀,每一刻都骇痛入骨!
  "靳先生,——他现在,和方晨在一起——,"苏菲最懂得言简意赅的道理,聪明人一点既透。
  靳远然身子打晃,站立不稳。他的一个儿子处心积虑要杀方晨,而另一个儿子则从天而降又出现在方晨身边。靳远然手里的电话无声地滑落。他想,自己一定命带邪煞,遭到了诅咒,和方氏纠缠得生死不休。
  "我去订票,你最好立刻赶回国去,我会替你联系最好的律师,靳阳的精神状况鉴定你要带上,如有必要,可以在国内再做一次。"童舒冷静地嘱咐着。爱屋及乌,因为痛惜景生,她自然对靳阳有更多关心。更因为当年是她的父亲前去江南将靳阳带回了方家,从此铸成大错!
  想到此处,童舒的双眼紧闭,似乎怕看到靳远然如堕入炼狱般绝望的目光,靳远然,呆立着,心里翻卷而起的惊涛骇浪已将他彻底击垮,——靳阳,因他而最终陷入绝境,——苏醒,因他而九死一生,他们俩兄弟,今生今世,永成陌路,一切竟全都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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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彼得堡郊外的一座农庄,金秋时节,硕果累累。果木掩映下的后廊上,尤里正若有所思地盯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他的眉头微蹙,灰色的瞳仁里暗光浮动,电脑屏幕上是方氏集团董事会主席方晨的一张生活照,光线,角度都恰恰好,令像中人看起来特别鲜活美好。
  "——尤里,我是利奥,我又和他重逢了——"
  就在半小时前,他接到利奥的电话,简单而平静的几句话却将他一下子推回到几年前。
  那好像是初夏时节,威尔士仍天天阴雨连绵,当尤里在那个波兰包工头的工地上找到利奥时,他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不断地滴落,阴暗的天地间,他完美的面孔更加夺目,像东方神秘的玉,淡淡散发光晕。利奥明澈的黑眸在雨雾中凝视着他,竟令他无法言语,
  "——尤里,怎么是你——" 利奥的声音低而平静,仿佛并不吃惊尤里的突然出现。
  尤里回望着利奥,努力平和的心境一下子被搅乱,这个浑身湿透,身穿工装,手拎肩扛的男孩,——他看似瘦削的身体内,却像具有无限的能量,尤里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紧紧抱住,像抱着一件珍宝。
  利奥安静地被尤里揽在胸前,太安静了,连他的呼吸,心跳都没有改变频率,在冷雨中,靠在这样宽厚的胸怀里,他感到温暖,但——没有激情。
  尤里也察觉了他的平静,心里一凛,慢慢松开他,
  "——利奥,跟我回去,护照,老师,学校,我都安排好了,明年此时,你就可以参加联考,如果足够幸运和努力,你将进入剑桥大学。"
  "可是,我无以为报——"在雨中,利奥轻轻地说,细雨如丝,打湿了尤里的心。
  "在来英国前,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他是我的老板,"利奥的双眼隔着雨雾望出去,好像已经望穿时空,"可是,我们彼此还是错过了,今生今世,我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如果真有一天,天意弄人,我们又再重逢,那我将永远不再离开他——"
  ——永远不再离开他!尤里不知这是利奥的誓言还是他灵魂深处的渴望,尤里铭记在心的是他当时深远的眼光!
  如今,天意果然弄人,只是上天并不知晓,被戏弄的并不是利奥,而是另有其人,
  "——尤里,我想我应该亲自告诉你,我不希望你通过任何别的渠道得知此事。"
  尤里咧嘴一笑,——利奥真是残酷,连判他死刑都要亲口宣读。但最无奈的是:利奥一开始就对他开诚布公,实言相告,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到头来,逝水滔滔,他站在彼岸,又能如何挽留!
  尤里的视线再次落在方晨的照片上,他忽然以手抚额,遮住了眼睛,好像有强光骤然而至刺痛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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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深水湾的一座别墅中,流线型的泳池里,碧波荡漾,忽然,一个苗条的身影一跃而起,浮出水面,她游向池边,一把抓起放在池边托盘上的手机,
  "——保罗,你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姚艾琳一边擦拭着湿法,一边焦急地询问。
  "真是邪门,方氏员工像是集体失语,谁都不肯透露半个字,我还是找了上面的几个关系,好不容易才确认,前天晚上,靳阳欲挟持方晨,但最终事败,他现在被羁押在拘留所——"
  姚艾琳拿着毛巾的手猛地击向水面,水花飞溅,打湿了她的头脸,她一激灵,心里发狠,——靳阳真是个窝囊废!但随即转念一想,姚艾琳又笑了,
  "靳阳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忙,这下子,靳远然和方晨彻底决裂了,哈哈哈……他手里的股权……哈哈哈……"姚艾琳说得乐不可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保罗在电话那端却惊出一身冷汗,姚艾琳很少笑,眉头永远紧锁着,像和全世界结了仇怨。最近,倒是常常听到她的笑声,只是笑里没有喜悦,只余一片冰冷!

  第七十章

  送走了私人医生,苏醒将方晨强按在床上,
  "……嘘……听话……刚才医生怎么说的……"他的手抚上方晨的额头,"……糟糕……果然有点热度……"
  苏醒歉疚地红了脸,"医生嘱咐你要好好静养,可是——我——我们——"他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枕头。
  方晨却开心地笑了,将脸靠向苏醒捶在他枕上的拳头,贴着轻轻蹭,
  "……我们……呃……运动运动……比静养有益健康……"他的笑容进一步扩大,那样满足,沉醉,苏醒心里一痛,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七年,——可如果没有这窖藏的七年,又哪有如今的甘醇和甜美!
  "方晨,我现在要打一个很重要的电话,给我的良师益友,"苏醒望着方晨,眼神恳切。
  方晨挑起一角眉毛,"——是——尤里?谢诺切夫斯基——?"
  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简直万试不爽!
  苏醒点点头,一字一句,平稳地说,"我必须亲自告诉他这件事,告诉他:我和你重逢了,并——"他没有继续说,眼睛热辣辣地凝望着方晨。
  方晨被他晶亮的目光震慑住了,他嗫嚅地问:"——并——什么?"
  苏醒笑了,用手摩挲着方晨的脸颊,"——并永远不再和你分离!" 他轻轻地说,轻得近乎耳语,方晨的双眼却慕然大睁,不可思议的瞪视着苏醒,这句话,重如千斤,猛击他的胸膛。
  "……苏……苏醒……你……你……"方晨无法相信他的好运气,他语不成声,觉得天上诸神真是善待他。
  苏醒在这七年来的分分秒秒,他一无所知,也并不奢望苏醒能够完全宽恕他,——只要——只要苏醒能容忍他的存在,他已经感谢上苍了。
  苏醒看着方晨眼中不置信的神情,更觉心疼,——爱他,就不该让他日日生活在追悔,愧疚中,更不该让他感恩戴德,他能给予方晨的也不过就是他一己全部的情爱,既轻如鸿毛,也重于泰山。
  "方晨,我要的是你的爱,不是感谢——"苏醒宁定地望着他,"——不如,我们去英国结婚吧,不过,要是你以后改主意了,我可是要分你身家的——"苏醒打趣地轻弹着方晨的额角。却不料这句话一下子勾出了方晨的眼泪,他漆黑的眼睫一片湿润,
  "——哎呀,你看看,一听说要分你财产,竟吓得哭鼻子了。"苏醒继续逗弄方晨,他必须将他从自责自怨的情绪中拉出来。
  "谁吓得哭鼻子呀——"方晨终于笑了,长睫上还挂着一颗晶亮的泪滴,"……我……我是没想到……" 方晨猝不及防中,听到苏醒的提议,当真高兴得晕头转向,"——还有,谁以后会改主意呀?!" 他瞪了苏醒一眼,有点埋怨,"——再说了,你分我的身家,我就不会分你的呀?" 他又咧嘴笑了,这忽悲忽喜,瞬息万变的神态看得苏醒心里麻麻疼疼,酸酸软软,
  "我那点子产业可没法和方氏比——"苏醒揉揉方晨的黑发,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轻吻。刚要抬头离开,却被方晨的唇舌吸住,舔舐纠缠,
  "……你……这……乌鸦嘴……"他的舌头忙碌地搅动着,勉强说出的话,全都凌乱地丢在了苏醒的口中,"……还……没结婚……就想着……变卦……"想起苏醒对他的戏弄,方晨一气,舌头捉住苏醒的舌,缠住猛力吸吮,
  "……唔唔……"苏醒吃痛,又被夺走氧气,不禁喘息着低哼起来。随着心上涌起的情潮,苏醒松了口气,方晨终于从患得患失中解脱出来了。他仰靠在床头,搂着方晨,
  "好了,好了,不要担心财产了,我们可以搞个婚前协议,把一切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比如:你每天必须和我做几次爱;每次必须持续多长时间——" 还没等他罗嗦完,方晨已经以吻封缄,堵住了他的嘴。
  "……嗯嗯……唔……"
  到底是静养有益健康,还是运动?这是一个深奥的课题!
  夜阑人静,苏醒拥着最心爱的人,做的却是最苦涩的梦。意识被梦神剥夺了发言权,眼睁睁地看着苏醒在梦中被推回到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个大年初一,在举国欢庆春节,家家辞旧迎新之际,苏醒在南山,劲风中,与母亲诀别!
  他拎着旧旅行包,怀里揣着珍藏的妈妈的一点骨灰登上飞往韩国汉城的飞机。由于是联航,他在北京出境时就已经完成了整个飞行的登机手续,在仁川机场他需要做的就是前往另一个候机厅等待飞往悉尼的航班开始登机。
  苏醒踌躇地随着人流慢慢前行,他抬头看着指示牌,忽然下了决心,毅然转身跟着转机的人群走向另一个方向。他原本的打算是先飞去澳洲,但不与靳远然联系,但转念想到方氏无所不在的势力,以及靳远然和方国生,靳阳的关系,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冒险,苏醒咬住嘴唇,干涸的嘴唇已经破裂了,有丝丝咸腥的血滴渗出。
  苏醒来到办理转机登机手续的服务台,掏出钱包,那里只有从马来出差回来时剩下的四百美元,他仔细地数着那几张绿色纸币,好像希望他的手指能变出魔术。正在极度郁闷时,听到柜台处传来一个男人焦虑的喊声,苏醒凝神听着,忽然笑了,他走上前,轻轻拍拍那个正在和售票人员发火的男人,
  "我有一张飞悉尼的机票,可以让给你,"那个中年人听了,疑惑地看着苏醒。
  "我们去那边谈吧。"苏醒指指不远处的长椅,这漫长的一天已经使他精疲力尽。
  苏醒和中年人在长椅上坐定,才了解到他是一位日本人,已经办了登机手续准备飞往英国伦敦,在候机时接到亲人电话得知移民澳洲的父亲突然病故,急需他赶过去办理丧葬事宜,于是,他才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她们坚持今天飞往悉尼的机票已经售罄。
  苏醒灵机一动,——英国,那是方晨呆了六年的地方,如果能去那里,感觉似乎离他近了一些,苏醒的心钝痛着,
  "先生,真是太巧了,我也是临时有事要转飞伦敦,但苦于买不到机票,不如我们交换,我用你的机票飞伦敦,而你用我的飞悉尼。"
  中年人细想了一下,咧嘴一笑,"呃,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十一个小时后,苏醒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办理了出境手续,处境时,移民官的章啪地一声敲在他的海外侨民护照上,"祝你旅行快乐!"那个印巴女人看着他笑了一下。
  苏醒低头看了一眼护照,——三个月,他可以合法停留三个月。他没有托运行李,直接拎着小旅行包走出到达口,望着外面熙熙攘攘迎候亲友的人群,苏醒牵了一下唇角,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热切地盼望,等候他了,他将独自来,再独自走!
  苏醒坐上地铁来到位于伦敦西三区的一条街道,他记得到英国留学的同学曾告诉过他,这里有大使馆文化处开办的一个招待所,专门接待来英的中国学生,学者。住过的都叫它'五十一号兵站'。
  当他凭着记忆,找到那栋建筑,推开大门走进去,发现里面光线暗淡,沉郁的空间里散发着年久失修的霉潮气息,接待处里坐着的男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找人还是住宿?"
  "住宿。"
  "护照。"
  男人接过苏醒递过去的护照翻看着,又抬头审视着苏醒,啪地一声,他将护照扔了出来,
  "我这里只接待中国大陆的,你不能住。"男人不再说话,又扭头看起了电视球赛。
  苏醒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钱包里有一张信用卡,靳远然寄给他的,他确定这辈子他都不会用。还有在机场换的二百三十镑,他知道这钱无法维持他三个月的生活,至于三个月之后会怎样,苏醒不敢想。
  "……您……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住几晚……"苏醒知道这里的住宿价格便宜,而且,大家都是中国人,也许能筹划一下今后的出路。
  男人万分不情愿地扭过头,又打量了他一眼,"三十镑一晚,集体房间。"撂下这句话,男人就再也不理会他了。
  苏醒捏着口袋中的钱包,三十镑一晚,天呀!他住不起!他记得同学告诉过他,十几人的集体房间的一个铺位是十镑一晚。苏醒张张嘴,想再争取一下,可看看那个背对着他看电视的男人,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那栋古老的建筑。
  苏醒又来到市中心的唐人街,他迫切需要一个住处,——和一个工作。唐人在外的看家生意就是开餐馆,而基本上唐人能想到的第一份工就是餐馆工。以他目前的情况,从餐馆干起也确实是唯一的选择了。
  苏醒走进唐人街大牌坊东侧的第一家餐馆,窗子里的熟食部档口挂着各式烧鸭,烧肉,卤水墨鱼,他咽了一下口水,飞机餐是永远不够一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填肚子的。还没到餐点,幽暗的店堂角落里零星站着几位侍者。当他们看到苏醒,立刻迎上来,
  "几位?"说的是粤语。
  苏醒茫然地摇摇头,"我想找个工作。"他只能说英语。
  那几个侍者立刻拉长了脸,又懒懒散散地退回角落,再没人理会苏醒。苏醒一个人呆站在那里,终于熬不住四处扫过来的轻视目光,仓惶地退出店门。
  他在第二家餐馆终于见到了主管,那位青田主管上下打量着他:"会说青田话吗?"
  苏醒对这种方言一无所知,他甚至听不懂这人在问他什么。主管看着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叹口气,"是浙江人吗?"
  苏醒还是没听懂,继续茫然的摇头。主管指指大门,不再理他,走回了里间。
  苏醒在第十次碰壁后,终于精疲力尽地坐在了街角的一个台阶上。他无措地看着在他面前经过的人群,忽然觉得厌倦,那个小丝绒口袋贴在他的胸口上,里面装着妈妈的一点魂魄,他想——是不是可以就此放弃了呢?
  "——嗨,你好!"有人和他打招呼,——和他?苏醒猛地回过头,发现旁边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可能是南亚血统,肤色较深,浓眉大眼,
  "我是穆罕默德?阿里?萨达特,来自叙利亚。"那人向他伸出手。
  "我是辛树,中国人。"苏醒笑了,和阿里握手。
  "我看你一直在这边转来转去,要找工作?"
  "对,但都不成功。"苏醒低下头。
  "现在是冬天,餐馆的淡季,肯定没戏。"阿里犹豫地看了苏醒一眼,"——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到我工作的超市试一试,"说着他用手指着对街的一家中国超市——龙凤行(hang)。
  苏醒眼睛一亮,"真的行吗?"
  "今天有一个人刚辞工,你要是能吃苦,就去试试。"阿里站了起来,"我要去开工了,你来吗?"
  于是,苏醒成了龙凤行的一名杂工。负责包菜,上架,搬运,送货等等劳务,名曰:一脚踢。

  第七十一章

  于是,苏醒成了龙凤行的一名杂工。负责包菜,上架,搬运,送货等等劳务,名曰:一脚踢。
  "——一脚踢?什么意思?"
  星期一的清晨,在办公室套间卧室里,方晨和苏醒背靠背地坐在沙发上,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话处理着积压的工作,大集团的首脑并没有周末,更何况苏醒还要完成他的博导布置的课题。
  方晨疑惑地皱起眉头,他隐约记得'一脚踢'是香港佣工介绍所夸奖自己代理的菲佣能干的一个专有词汇。几秒钟前,苏醒随意地问他:"你知道华人超市里有种工人叫'一脚踢'吗?"
  背对着方晨,苏醒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他阖上便携机,"它的意思就是形容一个人能承担许多工作,很能干。"
  方晨不明白为什么苏醒忽然和他提起英国华人超市的'一脚踢',真正令他心慌意乱的是苏醒提出要先回饭店,过几天可能就得赶回英国C&D总部,他对苏醒的那一部分生活完全没有了解,感觉陌生而遥远。当初,他和苏菲费尽周折也没有查出C&D的首尾,现在真相大白,方晨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神秘而能量庞大的财团竟然属于——苏醒!
  "苏醒,你就不能先在这里办公吗,这么大的办公室——" 方晨试探着问,他的眼睛环视着空旷,冷清的空间,忽然觉得隔膜,自己是如何在这里默默工作了这么多年的?现在,他的苏醒回来了,他只想放下一切心事,一切杂务,——休息!
  苏醒放下便携机,转身从后面搂住方晨,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清清楚楚地听出他心里的落寞和疲惫,——还有一点探寻和慌张,
  "——方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他的胳膊圈住方晨,握住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暖和着,
  "关于C&D我以后会详细地告诉你,还有童之宝等等,"
  苏醒不希望任何人与事造成他和方晨的隔阂,他有把握令爱人和事业相辅相成。方晨却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苏醒向他交代自己的业务。苏醒仿佛察觉了方晨的心思,他望着胸前方晨埋下去的头,笑了,
  "我的衣物,文件等等都还在饭店的房间里,我总要回去处理一下,周末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是住在办公室了,这里——"苏醒也开始打量这个阔别了七年的地方,
  "——这里毕竟不是家!"
  "——家?!"方晨的手在苏醒手中抖了一下,"苏醒,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过'家',和你同居的那些日子,我以为我终于有了'家'和'家人',——结果,还被我自己毁了——"
  方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低不可闻,苏醒紧紧揽着他,——家业的庞大和辉煌与'家'的含义相去甚远!
  "——你和我,我们会有一个家。"这不是他的保证或是许诺,这只是他最朴素的一个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他已经付出了所有!
  "——一脚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又想起方晨的疑惑,心里苦笑,陷入了沉思——
  苏醒再能者多劳,毕竟体力有限,一脚又如何能踢动那么多繁重的工作:
  十公斤,二十公斤一袋的大米要一摞摞地扛上货架码放整齐;
  二十四个一板的听装饮料,或是八个一排的大瓶装可乐要搬来搬去;
  最痛苦的是冷库的工作:一箱箱的冷肉,海货,一麻袋一麻袋的洋葱,胡萝卜都要及时卸货,上货,没一会儿功夫手脸就已冻僵,连张嘴说话都困难,好在店里除了阿里没人主动和他说话。
  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令他的身体极端疲惫,但比这更令苏醒难以忍受的是其他人的歧视。
  龙凤行里的其他员工大部分都是当年来自越南的华裔难民,他们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又由于一些历史原因,特别仇视大陆华人,于是,苏醒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轻则口头谩骂嘲讽,重则在分配工作时百般刁难。两个月后,苏醒已经能听懂一些粤语,日子就更是难过,莫名其妙地成了他们的公敌。
  一天,阿旺和几个极端分子又在骂骂咧咧口出秽语地批评中国,苏醒终于忍无可忍,冲出去和他们理论,但完全是鸡同鸭讲,苏醒听得懂,但却不会说,阿旺一伙的英文又实在马马虎虎,最后只能靠拳脚争个你死我活。
  多日的悲伤,委屈,艰辛,愤怒于瞬间爆发,苏醒气红了眼,拼了命地和他们厮打,最后被众人拉开时,已经全身挂彩。
  被经理严重警告后,苏醒苦闷地坐在超市后街的台阶上,就像所有的后街,这里也是垃圾成堆,污水横流,已是午餐时间,苏醒除了浑身酸痛,完全没有食欲。
  阿里在他旁边蹲下,递给他一盒创可贴和一个三明治,默默地陪着他面对肮脏的后街。阿里转头看了苏醒一眼,欲言又止,他在这家华人超市的境况也不算好,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他大概能猜出辛树和他们为什么争执,但以寡敌众毕竟不是解决的办法。
  苏醒看出他有话想说,无奈地摇摇头,"阿里,让你见笑了,本来我和他们都是华人,但是——"
  "辛,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同种同族但彼此并不了解,甚至彼此仇视,这种事在我们阿拉伯世界比比皆是,所以,你的心情我理解。"
  阿里低下头,望着地面,仿佛那里开出了花,"我的几个堂兄弟都去了黎巴嫩,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也许,他们已经为自己坚持的信念牺牲了。"
  苏醒也低下头,都说路就在脚下,可他看到的却是漫流的脏水。
  "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阿里的声音异常沉重,"可她去了巴勒斯坦,把自己炸上了天——"
  苏醒震惊地抬头盯着阿里,他在阿里的眼中只看到了一片麻木。
  "——所以,辛,别生气了,也别再争执,不值得——" 他说完就站起来走回了仓库。
  苏醒扯开三明治的包装,大口吃起来,——是呀,不值得!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人都已离他而去,——妈妈和方晨,如今,他要自己挣扎存活。
  阿里租住的阁楼用帘子分成里外两间,苏醒上工的当天就搬了过来,他有了一个窄小的床位。那就是他全部的私人空间,苏醒对此非常习惯,权当又回到了大学宿舍。
  每天清晨他都在阿里虔诚的诵经声中醒来,躺在小床上,灵魂迟迟不肯归位,他常要凝神想半天才能记起他现在是在哪里!望着头顶斜上方的小小气窗,无数条寒气凝结的水流缓缓滑下,像某个人委屈的眼泪。
  "——辛,我替你和你的母亲向真主祈祷过了。"每次结束祷告,阿里都会补上一句,"但愿我们今天一切顺利。"因为不顺利是常态,顺利就需要格外祈祷。
  "阿里,你还是祈祷早日取得行医资格吧。"苏醒添了一句。这个流亡的叙利亚医生正在努力考取英国的行医执照,但前路渺茫。
  苏醒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在伦敦已经住了四个月,没钱注册学校,转换身份,他成了个黑户口,真是没有回头路了。
  有信仰挺好,苏醒有时会羡慕阿里,一天五次祈祷,次次都能和上主谈心,——而他,所有的话都只能说给自己听。
  苏醒和阿里之间最经常的对话,就是如何找点钱,或是如何省点钱。于是,一镑钱五个茄子,或十八个鸡蛋这样的好消息常能令他们开心半天。
  祈祷了千万遍,还是遇到了大麻烦,一天,苏醒在送货途中被伦敦东区的小流氓哄抢,不但货,银两空,胳膊上还被扎了一刀,等他跑回阁楼,血,已经染红了整条臂膀。阿里看了,吓一大跳,
  "辛,你必须立刻去医院,这伤口很深,需要缝合。"
  苏醒咬着牙,笑了,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没有医疗卡,怎么去医院,等着去看押中心的医务室呀?"
  "你用我的医卡,"阿里脱口而出,继续为他清创。
  苏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看我像个'穆罕默德'吗?"他吸口气,"阿里,你替我缝合吧,就用普通的针线。"
  阿里猛地抬头,错愕地盯着苏醒,"……那……那怎么成……"
  "那怎么不成?我不要求美观,实用就行!"虚汗已将他的内衣浸湿,冷冰冰地黏在身上,更添痛楚。
  那一晚,穆罕默德?阿里?萨达特终于得到了他来英国后的第一个实践机会,条件恶劣到极点,但阿里非常尽责,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苏醒嘴里塞着的那卷毛巾,已经快被他咬碎了。

  第七十二章

  方晨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却根本对那上面的内容视而不见,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半小时前苏醒离开前的情景,
  "方晨,那个封面拍摄计划还照常进行吧,你通知姜昕,她安排好后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或是和安娜联系。"苏醒收拾着安娜前两天送来的简单旅行包,一边扭头和方晨商量着。
  "……呃……苏……那个安娜是……"方晨递给他一件衬衫,不经意地问。
  苏醒咧嘴笑了,他等着方晨问他这个问题已经等了有一阵子啦。
  "安娜是我的侍卫,也是我的行政助理,五年前,我的伤——" 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恢复后,尤里把她安排在我身边,为了保护我也是帮助我,她在护卫和学识各方面都非常出色。——反正,他们都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其实,我这几年——对男人女人都没兴趣——"
  苏醒的声音非常平静,他低着头拉上旅行包的拉链。方晨却听得心起波澜——七年——这么长的时间——!
  "——小晨,你别多想,我并不是圣人,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鼓不起劲,对其他的人都很厌倦。"
  方晨心里的波涛已经快将他淹没,他自己,以及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在苏醒口中却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厌倦!要对感情多么无望——才会对性——厌倦!
  "——那个封面,还是取消吧,我,我不想——"方晨有点结巴,——他不想——不希望苏醒的脸被印在杂志上,随便摆放在报摊上。
  "……呵呵呵……"苏醒开心地笑了,方晨有时真的还是像一个孩子。
  方晨看着他瞬间映亮了空间的笑脸,有一秒钟的失神,后来反应过来苏醒是在笑他,就毫不客气地擂了苏醒一拳,脸上却挂上窘迫的笑容,
  "……我……我不希望你被众人指指点点……太……太廉价了……"
  苏醒还是笑,"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就是姜昕那里你去解释,我看她不会轻易放弃的,你可别陷我于出尔反尔的境地呀。"
  他抬手搂了方晨的肩膀一下,——这家伙做起生意来如有神助,但在一些小事上却糊里糊涂。——但是,他是多么多么想念他——他的瞬息万变——他的千语千面。
  从最开始,苏醒就是被方晨既稚气又抑郁,神秘又多变的气质所吸引,不自觉地想疼他,爱他,陪伴他,也保护他。没人说得清——这到底值与不值,该与不该!
  苏醒离开方氏大厦后直接回到中国大饭店的行政套房,
  "安娜,我回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他给安娜的房间打了电话。
  "利奥,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进行,总部的谈判小组已经到了汉城,阿里刚给我发来短信:谈判正在顺利地进行,估计下午就能签订合约了。童之宝中国分公司中方总监今天也已经飞往乌鲁木齐了,明天和石河子市政府和市教育局谈改造校办厂的规划,这都是按照你的指示办的。"
  安娜的回复清楚简洁,这是她和利奥工作一贯的风格。
  "谢谢你,安娜,这两天辛苦你了。方氏集团在沪深股市的几只股票替我盯紧点,我总觉得现在是关键时刻。"
  安娜在她的房间里,对着话筒暗自点头,利奥在金融运作上一向很有灵感,神来之笔不断,这也是C&D能在短短几年里发展壮大的真正原因。尤里就是再喜欢一个人,也断不会拿商务开玩笑,更不会以千万资金讨好他!利奥能有今天,当然离不开尤里的帮助,但他却完全是真刀真枪凭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赢得了这种资助,这里面有传奇,但也饱含了利奥的锲而不舍和努力。
  "没问题,几个月前,我们不是就开始关注方氏集团的金融运作了吗?" 安娜深知利奥绝不会凭空吩咐一件事,他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啊,对了,姜昕女士刚才打来电话,她可能很快就到了,你——"
  "好的,我在房间里等她吧,我也要和她谈谈。"
  苏醒刚放下电话,就听到门铃声,他跳起来走过去打开房门,
  "——苏—苏醒——"
  "——姜昕"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彼此打量着笑了。
  "你小子真是今非昔比了,——利奥?辛内总裁!"姜昕开玩笑地说。
  苏醒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老姜,你这张嘴真是歹毒,亏得陈让能忍你!"苏醒也是一条毒舌。
  说起陈让,姜昕想起了另一个人,她皱紧了眉头,
  "——苏醒,你还记得李东吧?你的事——,他前些日子还在呢,给陈让打过电话,唉!还是为了你的笔记本——"
  姜昕的声音低下去,可她的话却像铅块般直坠苏醒的心底,——李东,他怎么会不记得?又怎么能忘记呢?——但是,同样的,今生今世,他对李东的深情无以为报,——所以,从最开始,他就不曾给过李东任何希望,他做不到——他也就无法许诺!
  "我会亲自告诉东子的,而且,——他,可能将是我们童之宝的设计总监,当然,这要看他是否在得知真相后还愿意留下。"
  姜昕听了苏醒的话,心里一惊,这可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李东那倔脾气——!她暗叹口气,
  "我知道东子的性格,所以,我也做好准备随时失去他这位天才设计师了,当然,我会尽力挽留他。"
  苏醒已经猜出姜昕的想法,姜昕再次叹息,苏醒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的敏锐和警醒令人印象深刻。
  "苏醒,那天在瑞士庄园里,我们问你的职业,——你说自己会干农活,照顾牲口,你这些年倒底是——?" 姜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干农活和照顾牲口!这还真是他的专长呢,苏醒苦笑了一下,思绪又回到七年前:
  在胳膊受伤后几天,早餐桌上,阿里胡乱吃了几口麦片,眼睛瞟向屋角放着的旅行包,深深叹口气,"辛,你的伤还没好,就去北部的农场,……这……行吗?"
  苏醒倒挺振作,大口吃着早餐。他没那么娇气,也没有资格消极,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恢复体力,路险且长,努力加餐饭。
  有人在逆境中随波逐流,就此消沉。而苏醒,恰恰相反,他孑然一身,已经弃无可弃,没有了挚爱亲朋,更要自己拼死存活,
  "没什么不行的。龙凤行的工作丢了,钱也都赔光了,我总不能等着饿死。"苏醒冷静地说着,一边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他已经无处可去,唯一想去看看的地方是牛津,因为方晨在那里呆了许多年,等哪天有钱有闲了,就去牛津看看吧。
  那家农场位于纽卡索附近的一个小城桑德兰近郊,北海洋面的劲风终年吹拂着它无边无际的草场。云朵似的羊群在海岬上的草场栖息。苏醒喜欢坐在石崖上听羊儿咩咩,一边遥望大洋,一直望向最东方——那里是他的故国,生活着他深爱的人。
  农场的生活并不比想象中更艰苦,苏醒已经对一切体力上的劳顿习以为常,他沉默,勤力,待人有礼,对分派给他的工作从无怨言,于是,大家也都承让他一步。如果你先于别人把自己踩成一块毯子,别人也就不好再来践踏。
  苏醒唯一没想到的是:最艰苦的农活居然是收南瓜。在盛夏的烈日下,当他一次次弯腰将硕大的南瓜摘下,抱起来放进前面跑着的拖拉机车斗,他会产生错觉——南瓜地永无尽头,而他渺小得就像一粒种子!
  农场主罗曼,来自东欧,没人知道他姓什么,来自哪个国家。大家就叫他老罗曼。老罗曼说一口北方口音的英语,为人公正,豪爽,只有在喝酒时才显出斯拉夫人的脾气。英国人也爱喝酒,但酒量好的却不多,一碰度数高的烈酒就跟不上劲。所以,老罗曼常常哀叹没有酒伴。直到苏醒出现,终于救了大家的急,不用再被罗曼骂孬种。
  苏醒看起来沉静,但却真正好酒量,属于永远喝不醉,千杯不倒那一类。这种人天赋异禀,肝脏中某种酶对酒精的代谢能力非常强。苏醒为人直爽,喝酒从不唧唧歪歪,推三阻四,他的横空出世,令老罗曼开心不已。
  周末的晚上,一老一少俩个人常坐在后廊上,喝着伏特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晃眼就是大半夜,在酒精的陪伴下,时间过得特别快。
  "星空下,哪里不是家乡呢?"苏醒喃喃自语,咧着嘴笑,泪水淌满一脸。
  老罗曼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也笑了,"你们中国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咱爷俩要一醉方休!"
  能喝醉真好,就象老罗曼,喝高了,就哼个小曲,苏醒终于听出来他唱的是俄国民谣。苏醒不唱歌,也不会胡言乱语,他只是——喝不醉,就只能静悄悄地——流泪。
  八月初的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农场,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美得像拉菲尔笔下的小天使,老罗曼见了她却非常紧张焦急,苏醒过后才知道这个叫娜塔丽的小女孩是老罗曼的孙女,放暑假后自己擅自离家前来探望祖父。
  "要是雅克和达莉亚知道了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当苏醒来到农场主屋,就看到老罗曼在厨房里兜圈子,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而娜塔丽啃着一个苹果,若无其事地在看电视。
  "罗曼,下午摘的草莓已经装箱,是现在就运进城,还是等到明早?"苏醒奇怪地看着罗曼,他显得非常焦虑不安。
  "辛,辛,你来了正好,这两天你帮我看着点娜塔丽,她叔叔尤里马上就赶来把她接走了。"老罗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眼巴巴地看着苏醒。老家伙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小姑娘相处。
  "尤里叔叔要来了吗?"小姑娘从沙发上一下子跳下来,跑进了厨房,"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她开心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子。
  苏醒迟疑地看着她,"罗曼,这……"他想推辞。
  因为母亲工作的原因,苏醒一向善于和孩子们相处,可好像罗曼对这位小女孩非常紧张,他觉得责任太重大,还不如回到地里摘草莓。
  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中国人?"
  苏醒点点头,心想,她灰蓝色的大眼睛好似雨后的天空。
  娜塔丽笑了,"我是娜塔丽?谢诺切夫斯基,很高兴认识你。"她小大人似的伸出手与苏醒相握。
  "我是辛树,很荣幸。"苏醒觉得小家伙很友好。来到英国这些日子,苏醒并没有看到多少友善的面孔。
  "告诉我关于龙,还有那种尾羽似缎带的鸟——"娜塔丽非常向往。
  "——你是说:凤?"苏醒问她,也觉得有趣。
  "对对,就是那种鸟,它和龙真的相爱吗?"小姑娘的眼里简直放出光来。
  苏醒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如果我说'不',你会不会难过?"
  就这样,苏醒和娜塔丽成了好朋友,少年们对人没有偏见和戒心,而苏醒又恰好有一颗赤子之心,娜塔丽好学,苏醒博学,正好一拍即合,俩人很投缘。
  第三天傍晚,在农场的老谷仓,娜塔丽爬上顶棚,打开天窗,架起小型的天文望远镜观星,
  "要是老罗曼知道你把他的宝贝搬到这里来了,准要发飙了。"苏醒忙着帮她调试。
  娜塔丽咯咯笑着趴到望远镜前观望,"辛,你为什么离开家,来到这里?"
  苏醒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我没有家了,去哪里都行。" 他看着兴致勃勃的娜塔丽,"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呢?"
  小女孩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我爸妈一天到晚就是忙着搞政治……" 她猛地打住,"反正没人理会我,不如到爷爷这里来逛逛。"
  苏醒在心里感叹,只有父母双全的孩子才可以如此任性呀。
  "你看到小熊座里的那颗北极星了吗?还有大熊座的那颗北斗星?"苏醒想起,在家乡的夏季夜空,常能看到这两个星座和那两颗大星。
  就在苏醒指导娜塔丽搜寻那两个星座时,他忽然注意到有轻微的足音在屋顶上由远及近,苏醒的汗毛竖立,他本能地对娜塔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腰上一揽将她带至顶棚的屋角。黑暗中,苏醒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和娜塔丽紧张的心跳,那脚步声已经来到天窗附近,苏醒和娜塔丽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齐齐仰头看上去,就见一个黑影透窗而入,月光也被挡住一瞬,顶棚里倏地陷入更沉的黑暗,哐当一声架在天窗下的望远镜已被踢翻在一旁。
  苏醒的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从天窗漏下的月光中一柄匕首恶狠狠地刺来。手无寸铁的苏醒只能猛地扯住娜塔丽急退几步,但顶棚的空间有限,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这时就听来袭之人低喊了一句,好像是俄语,娜塔丽立刻轻声说:"是冲我来的。"
  苏醒更是惊惧,如果只是一般的盗贼,他们还有生路可循,而现在这种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他再次做出噤声的手势,迅速用角落的帆布将娜塔丽蒙住,接着就向反方向冲了出去。正凝神搜索的黑影立刻追了过去,窸窣几下声响后,那人已经蹿到苏醒的身后,苏醒情急之中从墙上挂着的农具里扯下一个小型钢耙,反身抡了过去,那人从不可名状的角度袭近,一把夺下钢耙,苏醒只来得及看清他脸上蒙着的头罩,头上就被钢耙狠狠击中,苏醒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皮肉被撕扯开时发出的轻微响声,疼痛还没来得及发威,钢耙第二次刺入他的头脸,这次是多处骨头碎裂的喀嚓声,苏醒来不及挡格就砰地一声狠摔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死死抱住那人的双腿,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剧痛排山倒海地袭来,意识逐渐远去,恍惚中苏醒似乎听到钝声大作,那个本该一刀要了他命的人猛地摔倒在他的身边,苏醒勉力抬起头,眼前只有血雾弥漫,那全都是他的血。这下可好,没人再与他相像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冒出这么悲哀的念头。

  第七十三章

  方晨还在想着苏醒离开前的情形,桌上的内部对讲机忽然一闪一闪地亮起红光,方晨按下接听键,
  "主席,网娱的苏菲总经理已经到了。"琳达的声音传出来。
  方晨的眸光一闪,"叫她进来——" 他的嘴唇因为恼怒而抿紧。
  苏菲深吸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她知道方晨一定对她起了疑心,可——
  还没等她坐下,方晨就开口发问了,"靳阳这几年一直在哪里?你全都知道,对吗?"
  苏菲镇静地看着方晨,知道迟早要有这么一天,
  "我还是逐项交代吧,现在最新的消息是:靳远然已经从澳大利亚飞过来了,估计——"苏菲看了一眼手表,"——他的飞机已经降落了。"
  苏菲抬手做个手势,稳住激怒的方晨,接着说:"——看来这几年靳阳都和靳远然一起住在澳大利亚,对此,我真的一无所知!我和你一样,只知道他失踪了,下落不明!"
  方晨微眯着眼睛,乌亮的瞳光直刺入苏菲的心底,苏菲一震,却依然坦然面对,
  "但有一件事,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苏菲悄悄打量着方晨颈上裹伤的纱布,有点担心他是否能承受接下来的这个消息,
  "那就是:苏醒和靳阳是孪生兄弟,他们的父亲是靳远然,母亲是死去的苏怡。"
  方晨目瞪口呆地瞪着苏菲,有七八秒钟完全忘了对此作出反应。随即,他的胸膛开始急促地起伏,好像即将窒息——
  "……这……怎……怎么可能……" 方晨失态地叫着。
  自从方国生死去向他讲明了真相,方晨就一直以为靳阳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虽然,在年龄上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方晨并没有多想。当时,方国生没来得及和他提起靳阳,过后,靳远然更是回避提起这个突然失踪的儿子。——所以,一想起靳阳曾和他有过肉体关系,方晨只能暗自在心里悲伤,沮丧,对靳远然也感觉非常不自在。
  ——现在,现在这情况,可叫他如何应对!
  方晨双拳紧握,猛地砸在桌上,连办公室外间的琳达都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苏菲,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方晨惊怒交加,声音不稳。
  "——当时苏醒已经坠机身亡,我告诉你他和靳远然,靳阳的瓜葛还有什么意义?只能徒添烦恼!"
  苏菲完全不为所动,依然冷静地解释着。苏菲冷静到冷酷的态度终于感染了方晨,把他从震惊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是呀,仔细想想,苏菲的做法有益无害,当年,如果他知道了,就难免日日为此烦恼,又于事无补,于是更加懊悔,无法解脱!
  "——苏醒他,知道吗?"方晨的智慧终于回归了,一下子想到最关键之处,
  苏菲摇摇头,望着对面方晨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也觉得残忍,
  "……我想……苏醒应该……还不知道……" 苏菲的声音有点虚弱。
  想起那个不知经过何等锻造,打磨才变得如此璀璨生辉的人,苏菲的心里狠狠钝痛,——苏醒,不该再受任何打击了!——而,即将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父亲和兄弟,绝不像是个福音。
  "我们——"方晨急切地探身向前,盯视着苏菲,欲言又止。
  "——我们不能隐瞒苏醒,今非昔比,这事瞒无可瞒呀。"苏菲暗叹口气。
  方晨颓然地靠回椅子,他一手撑额,觉得自己非常无能,为什么就不能替苏醒分担哪怕一点点苦痛呢?!
  "——方晨,苏醒从来就不是个软弱的人,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一定能应付。"
  方晨和苏菲同时苦笑了起来,——谁会稀罕这种权利,谁又会盼望这迟到了三十年的亲情呢?
  就在方晨和苏菲相视苦笑时,琳达的声音又在对讲机中响了起来,
  "主席,靳远然,靳董来了,他要见您。"
  方晨和苏菲一惊,来得竟然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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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大饭店的行政套房中,苏醒望着姜昕,有点窘迫地笑了,他刚从瞬间的沉思中抽离,
  "对不起,我好像走神了。"
  姜昕关注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醒——很——很痛吗?" 姜昕知道,苏醒想起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那一定令他痛楚不堪。
  ——痛吗?苏醒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光是这个问题就已经令他痛入心底了:
  时间仿佛凝固,苏醒忘记了白天黑夜,除了疼还是疼,疼到想狂喊尖叫,疼到灵魂出窍。在极有限的清醒时分,他觉得周围人影憧憧,轻声地交谈,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时时有人握住他的手,或坚定有力,或温暖柔和,伴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分,终于,他有余力分辨人们的只言片语:
  "没见过这么坚强,配合的伤者……"
  "……就是……一声都不吭……我都替他疼……"
  "……还是不能用麻醉吗……主呀……请与他同在……怜悯他吧……"
  "……"
  惊涛骇浪般的剧痛再次将他卷入地狱。
  苏醒觉得自己的灵魂正脱缰而去,他的肉身在十八层炼狱中被摧折消磨,而他的灵魂却高居半空,无动于衷!他的头脸似乎已被撕碎扯烂,而置身其中的意识也凌乱不堪,那些沉寂在脑海深处的噩梦叫嚣着反扑而来,苏醒竟无法分辨梦境与真实,他似被关在密闭的囚笼中,辗转挣扎却无论如何得不到解脱。在他即将放弃,沉入黑暗时,那双宽厚,坚定的手再次握住了他,干燥温暖的触觉好像传递着某种坚不可摧的信念。
  苏醒的灵魂似乎也被这双有力的大手扯回他的体内,透过勉强撑开的眼皮缝隙,苏醒看到朦胧的光影,再三凝神,才察觉他的面前坐着一个男人,正是他握着自己的手,那人的面容深邃英挺,一双灰眸炯炯有神。他好像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但重伤后的意识已经无力做出任何判断回应。
  苏醒茫然地望着他,意识又渐渐涣散,那人的声音依然持续不断地传来,双手更强劲地握住他的手,传送着勇气和能量。
  "——你需要吗啡吗?"
  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苏醒终于听明白了。
  "如果你需要,就眨眨眼——"
  苏醒万分艰难地瞪着双眼,于是,他看到那人的脸上浮起笑容,那双犀利的灰眸也变得温暖,
  "你是我见过的最硬朗的家伙,真是个奇迹!"那人赞叹着,"我是尤里?谢诺切夫斯基,你的主治医生,也是娜塔丽的叔叔(堂叔,他和娜塔丽的父亲雅克是堂兄弟。)
  苏醒听着他的自我介绍,终于明白那天是谁救了他们,他铆足劲回握住尤里的手。尤里立刻震惊地挑起眉,他没想到这个身材瘦削的东方男人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我没有你的照片,也无从想象你以前的模样,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审美和你自身的条件为你重塑一张脸,"尤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让苏醒有时间领悟他话中的含义,"——所以,你必须百分之百地相信我,配合我,把你的命运交给我,——你,能做到吗?"
  苏醒毫不犹豫地眨眨眼,紧盯着他的那双灰眸已经给了他信心和能量。
  尤里笑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光明磊落。
  就在这时,一个壮实的大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就像一只雄狮却有着猫儿般轻巧的步子。
  他和尤里交换着眼神,大汉趋向前握住苏醒的手,同样干燥而温暖,
  "你好,我是安德烈。" 他的蓝眼睛里带着亲切的笑。
  "安德烈就是那晚救了你和娜塔丽的人。"尤里在旁边轻声说。
  大汉摇摇头,"——不,是他救了娜塔丽,和他自己——"安德烈松开苏醒的手,将手举至额前行了个军礼,"——他是一个Leony!一位英雄!"
  于是,苏醒有了一个昵称,——LEONY,小狮子!
  一年时光就在各种匪夷所思的重塑治疗中度过了,其中的艰难与痛楚不足为外人道,就像烧得焦红的一枚钢钎直插进苏醒的心底。痛入骨髓时,他就想想离开方晨的那个夜晚——和那个把他压在身下肆虐的人——那个他最心爱的人!于是,一切肉体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忍耐。
  老罗曼经常来看望他,在他床边一坐一下午,也不怎么说话,有时他会偷偷带来一瓶伏特加,看苏醒疼得狠了,就喂他喝一口,偶尔会被尤里抓包,他就嘿嘿嘿地窘笑,红着脸看着苏醒求援,
  "利奥,你和尤里说这酒是不是止痛良药?"
  苏醒哪里说得出话,连笑也不可能,只是他的眼睛眨一眨,亮闪闪地透出愉快的微光,这也确实是苏醒比较开心的时刻,
  "利奥,我把农场卖了,价钱不算好,但也足够我养老了。" 有一天,老罗曼又来了,天已近黄昏,他好像已经喝过了酒,眼睛红红地说。
  苏醒眼睛睁大,不置信地望着老人家,他知道那个农场对罗曼意味着什么,他的那位英国妻子就葬在了农场的海岬下,
  "我是谢诺切夫斯基家族的异类,或是说'叛徒',雅克,我唯一的儿子,却是一场政治婚姻的产物,我爱雅克,但我不爱他的母亲,于是,他认定我也不爱他,可能吧,我是很自私,将自己的情爱建立在孩子的幸福之上,但我也只活这一次,我也想尝尝幸福的滋味。我有罪,最大的错误就是根本不该迫于压力和雅克的母亲结婚,然后,又不甘心,唉——" 老罗曼摸出怀里的酒,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唉,坏就坏在我不甘心呀!"
  那天,老罗曼第一次喝醉了,倒在苏醒病房里的沙发上酣睡不醒,苏醒羡慕地看着打鼾的老头,心想,能这么酣睡一夜也是福气!他似乎已经有根长时间不曾睡过整觉了。
  娜塔丽只在圣诞节和复活节时来看望了苏醒,其他时间她都被父母严格禁足,哪里都不能去,小姑娘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对苏醒恢复中的奇怪模样也不表示害怕,她只是将脸贴着苏醒的手背,
  "——辛,很快我就长大了,到那时,就由我来保护你!"她的神情如此认真,说出的话真的像一个誓言。
  苏醒拿起纸笔,为娜塔丽画了那两个星座和那两颗大星,——北极星和北斗星,永恒照亮北半球的夏空。
  接着,他在纸的下端写到:龙和凤并不相爱,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物种。
  娜塔丽拿过画纸细看,又仔细地把它折好放进随身的背包,
  "——辛,等着我——" 她笑了,花般灿烂,轻快地走出病房门,没再看苏醒一眼。
  苏醒不久后得知:这家世界一流的私人整形外科诊所居然就位于牛津!真是奇异又悲伤的巧合。——方晨曾在此深造,而他——在此重生为人!
  尤里领导着一组来自世界各地,特别优秀的医护团队。——关于苏醒,专职的医护人员之间最多的评论如下:
  "我的上帝,他难道没有痛觉吗?真叫人不敢相信——"
  "他为什么从不提任何要求?那眼神看了真让人难受!"
  "哦,我的天,我简直无法继续了!他的意志就像一块钢!"
  "有时,我觉得他像一只布偶,可以随意摆布,但他其实是那么坚强!"
  "——对对,但他真是随和,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相处的的病患!"
  "唉,你们谁能替我去为他换药,我真是要崩溃了,可他还反过来安慰我。"
  听着这些议论,看着那个渐渐在他手下成型的面庞,尤里的心莫名地牵动,他想知道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他那瘦削的身躯里似乎住着无比庞大的灵魂。在那个暗夜的谷仓中,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冲向危险?支撑着他即使身受重创依然阻挡住袭击者对孩子的进攻?
  "——因为,她是个孩子!"苏醒在纸上写着。
  尤里打趣地指指自己,苏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咧咧依然肿胀淤血的嘴,继续写道:
  "那我一定把你先推出去,天塌下来由你这个高个顶着嘛——"
  尤里看看纸上的玩笑话,又抬头望着苏醒青紫淤肿,奇形怪状的脸,再也笑不出来。——这个男孩,将他自己的生死美丑全都置之度外!
  苏醒的隐忍,倔强,坦然,勇敢和深潭般的沉默激发了尤里从未有过的创作激情,特别是他依然完好的双眼,在那些无法开口的日子里,默默传送着丰富的意念和情绪,苏醒的双眼给了尤里无限的想象空间。他夜以继日,完全沉迷于塑造,雕琢苏醒的工作中。他的恩师,当今世界最伟大的颌面整形外科医生,杰森?哈蒂,在查看了苏醒恢复的情况后,不置信地惊叹:
  "——尤里!我可以退休了,这个病例是一个奇迹,也是你最大的荣誉!"
  尤里的手轻轻抚触着苏醒已卸除绷带的那一部分面部肌肤,"——不,荣耀应归于他,——利奥。"
  苏醒望着他的医生,双眼里波平浪静,但心里却充满了感激,——所谓再造之恩就是如此吧。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和尤里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他从那天起,就将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交到了尤里的手里。
  苏醒一直没有照过镜子,从那柄钢耙刺入他的脸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不再是他了,不再是妈妈看大了的阿醒,也不再是与方晨耳鬓厮磨过的苏,每天为苏醒例行检查治疗的医护们看着他的眼神日日变换:从回避,沉痛,悲伤到欣喜,惊叹,苏醒一一看在眼中,但他依然对他的新形象并不好奇,样子可以改变,美或丑,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第七十四章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靳远然走了进来,七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重回方氏大厦。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一切又确实不同以往了,那个站在大办公桌后的年轻人——方晨,尤其使靳远然感到惊讶,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却比七年前更幽深,有神!
  方晨和苏菲都站起来,迎着走进来的靳远然,他们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中间这七年都不存在,这个一夜白头的英俊男人,还是当年那个留下TIB绝尘而去的失意人,现在,他又回来了,神情还是那么忧伤,方晨不禁用手撑住桌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彼此面对面地相对而立。
  ——方晨,是他两个儿子的情人,也是他两个儿子的冤孽!
  ——靳远然,是他母亲的丈夫,也是他爱人的父亲,好像,从这俩方面来说,——也应该是他的父亲。
  靳远然和方晨,各自在心里掂量着对方的分量,终于,
  "——你——"
  "——您——"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方晨的脸还是不易觉察地红了一下,而靳远然,已经清楚地看到方晨脖子上的伤,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他毕竟向方晨隐瞒了靳阳的下落,才造成如今的困局。
  他们同时坐下,苏菲也在旁边的沙发上落座,一看见苏菲在场,靳远然就猜到:方晨必然已经知道了全部秘密,这省却了他一番解释的功夫,但也使他更加惭愧,所发生的一切——是怎样的一笔孽债!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多么的不光彩!
  想起他的两个儿子,靳远然忽然觉得无法面对方晨,年轻的一代,已经深受他们这些长辈之害,他又如何能挽回并求得谅解呢?
  "您来——,是为了靳阳,但更是为了苏醒?"方晨直视着靳远然,主动发问。
  靳远然没想到方晨如此开门见山,他脸上变色,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我……对……我想见见他……他……"
  ——他?他是谁,靳远然没有说,但方晨,苏菲已经完全明白他话中所指。
  "——他已经不再是他——"方晨好像越来越冷静,从靳远然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下定决心,为了苏醒,他要全力以赴!
  靳远然一惊,他的浓眉深锁,嘴角有点颤抖,"……什么……什么意思……他……苏醒……他怎么了……" 靳远然眼中突现的惶然表情令人不忍卒睹。
  方晨的镇定反衬出靳远然的慌乱,这几天他都生活在悲喜交加的情绪中,又经过长途飞行,已经非常疲倦,好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意外了。
  房间内忽然变得寂静无声,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方晨侧身望着苏菲,微点头,苏菲暗叹口气,
  "——咳咳,靳董,情况是这样的——"
  苏菲口才了得,简洁,清晰地讲述了苏醒现在大概的情况。
  靳远然听得心神震荡,喜忧莫辨,他的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很不好看,方晨关切地望着他,
  "……靳……靳叔……"方晨终于还是改了称呼,他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有总不自然,
  "靳叔,我看你现在实在太劳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等明天,我们再商量怎么和苏醒见面,解释这件事,而且,——还有靳阳的事——" 提起靳阳,方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暗淡。
  靳远然也是一抖,是呀,他还有一个儿子,不知道目前情况如何?而且,靳阳的事情更加棘手!他点点头,忽然觉得筋疲力尽,
  "——方晨,靳阳的事,我太抱歉了,我——" 他羞愧难言,很想和方晨解释一下这些年靳阳的情况,又觉得无从说起,既懊悔又担忧。
  方晨望着他,想了想,异常清楚地说:"靳叔,靳阳太危险了,他——并不正常!"
  靳远然猛地抬头,手握紧又松开,不知为何,方晨的话居然令他又有了希望,他近乎感激地看牢方晨,
  "——对对, 他是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也确实非常危险,他必须接受特殊的治疗!"
  方晨痛苦地闭了下眼,——靳阳,想起来就令他心惊又心伤的一个怪物,但他是苏醒的同胞哥哥,也曾和自己有过特殊的关系,——是否应该再给他一次生机呢?!
  "您这次住哪里?"方晨摆脱思虑,问靳远然。
  "中国大饭店。"
  童舒已经替他顶好了房间,他和方国生的故居已经尘封七年了,他和方晨都不曾再去探访。
  方晨心里一动,——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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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巧,尤里怎么知道你去了威尔士的施工队?" 姜昕觉得心惊肉跳。
  "老罗曼原来农场里的一个波兰人在那里碰到了我,于是——"
  ——于是,尤里和苏醒再次相遇在雨幕中,细雨迷蒙,苏醒说:
  "——我,无以为报!"
  "你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尤里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脸像块玉,在雨中被冲洗得更加洁净。
  苏醒摸摸他全新的脸,"可你们已经给了我一张新脸,足够了!"
  在彻底康复那天,苏醒终于在镜中看到了他的新脸,——震慑,惊恐,悲凉,感动,和陌生,所有最不可思议的感觉瞬间汇聚在他的心中。他说不出话,忽然,在眼瞳深处,那个回归的灵魂若隐若现,那是苏醒的灵魂,他深吸口气,意识与外形终于互相融合,苏醒接受了他的新形象。
  苏醒第二天就悄悄离开了医院,他很清醒,绝不贪心,苏醒知道尤里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谢诺切夫斯基家族本可以把他和凶手一样处置,或是把他扔给英国警方。他们救治了他,现在,是他自食其力的时候了。
  ——可你们已经给了我一张新脸,足够了!
  灰暗的天空下,尤里与苏醒相对而立,这句话不停地回旋在他的耳中,尤里深深感叹,他所认识的人大多都永不满足,总觉得别人亏欠自己,妄想不劳而获,
  ——可利奥,却执意离去!尤里只想捧住他雨中干净的脸。
  "利奥尼,昨天,我的父亲和大哥乘坐的私人飞机坠毁在贝加尔湖上,他们正在打捞尸体,你——" 尤里的眼中似埋了一块冰。
  苏醒震惊,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他握住尤里宽大的手,
  "——尤里,我和你走,但是,我们——"
  尤里反握住他的手,眼中的冰慢慢融化,"——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冒犯你。" 他的大手强而有力,"——但请让我为你安排一些生活琐事。"
  苏醒的眼睫上凝着雨滴,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尤里,忽然,那雨滴怦然坠落,苏醒垂下眼睛,
  "——尤里,我无以为报!"
  尤里揽住他的肩膀,"——你的智慧,利奥,我可不随便投资,现在,让我们想一想,谁杀了我的父兄!"
  ——"谁杀了他的父兄?"姜昕紧张地问。
  "米哈林?伊凡诺维奇,俄国仅次于谢诺切夫斯基家族的石油大亨,两年前,尤里的堂兄雅克?谢诺切夫斯基当选为俄国总统,他们开始了收网行动。"
  这个米哈林也是当年企图绑架娜塔丽的幕后元凶,苏醒淡然一笑,他知道米哈林在两个月前已经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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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晨走出电梯,来到商务楼层,他掏出苏醒给他的房卡,忽然感到手机震动,一看,却正是苏醒的短信:宝贝,我在室内泳池,等着我。
  ——他在泳池!方晨的黑眼睛一弯,笑了。
  当方晨换上泳裤,站在池边,他一眼就认出正游在第二泳道的苏醒,——分波踏浪,他就像一条自由的人鱼。
  方晨坐在池边,眼睛追随着苏醒在水中流畅的身姿,忽起幻觉,好像自己已经幻化为这一池碧水,环绕包围着苏醒,方晨的脸上倏地腾起热浪,感觉到下体的变化,他赶紧跳进水中,好在水波只到他的前胸。
  他还在尴尬,不想肩膀已被人环住,扭头一看,却是苏醒,不知他什么时候悄悄潜至身边,
  "……宝贝……我请你在房间里等我……可没让你也穿成这样……"苏醒在方晨耳边轻轻嘟哝,一边打量着方晨秀致颀长的身材,
  "……你……你……"方晨有点结巴,他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持续攀升,窘迫地偷眼看看四周,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他们二人,他悄悄松口气。
  "……我怎么了……"苏醒收紧了手臂,托住方晨的腰背,以防他颈上的伤口沾上水,
  方晨从来就不是个拘谨的人,……可……可现在……毕竟是在公共场所,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游泳……"他顾左右而言他,心砰砰砰地跳得越来越快,
  "……嗯……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不如……我们回房间……"
  苏醒强健修长的腿已经紧紧贴住了他的,方晨觉得呼吸困难,他的泳裤已经支起了帐篷,……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醒瞄瞄水下,开心地笑了,"宝贝,我的浴衣可以借给你穿。"
  方晨懊恼地往下看,发现苏醒的状态一切正常,不觉更加恼火,——这头狡猾的小狮子,每次都把他撩拨的不能自持,自己却还很无辜,
  "……嗯……好……我们回房间……"方晨眼眸半闭,星光微闪,下身却巧妙地一顶,在水下不停蹭撞着苏醒,
  "……唔唔……"苏醒轻哼一声,心里嘶啦啦地滑过电流,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停……停……晨……你再动……小心我在这里就……"还没说完,发现方晨已经踩着水脱开他的怀抱,只见他双臂一撑就跃上泳池,池水顺着他光洁的脊背缓缓滑下。
  苏醒眼神一暗,呼吸有点急促,幸亏他们还有一条大浴巾!
  苏醒和方晨坐电梯直接上到商务楼层,电梯里,俩人相隔很远地站着,谁也不敢看谁,仿佛对视一眼,就将勾起欲火,再难扑灭!
  苏醒将房卡插入,方晨站在他身后,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房门轻轻开启,苏醒转身,伸臂一揽,将方晨扯进怀里,带入房间,房门又轻轻阖上,将俩人纠缠扭动的身影掩在门后。
  浴衣,浴巾早已滑落在地,方晨焦虑地吻着苏醒,舌头在他嘴里搅挑翻卷,有力地缠住苏醒的舌,吸吮着,
  "……嗯……嗯……"
  苏醒的胸膛急剧地起伏,呻吟破口而出,他和方晨疯狂地舔舐着彼此,重重地跌倒在大床上,湿漉漉的身子交缠着,呜咽地吻着,抚摸着对方。
  苏醒的手抵在方晨的腰背上,他这处的肌肤果然如眼见的那般光洁,贪婪的手沿着脊骨上下游走,滑动,引得方晨浑身战栗。
  苏醒嘴角上弯,松开方晨纠缠的舌头,俯身,咬住方晨胸前的樱颗,那两粒宝贝,刚被水浸泡过,正殷红挺翘,忽然落入狼人贪馋的口,
  "……哦哦……"方晨吸着气,猛地哼叫起来。他觉得快感从胸前那细小的尖端迅速蔓延,水波似的流淌到全身。
  苏醒舔吮着方晨一侧的乳尖,手指挑拨着另一侧的颗粒,听着身下人一声急似一声的呻吟,下体迅速地胀大。
  方晨的身子抖着,难以抑制,手急不可耐地撕扯着苏醒的泳裤,他自己的早已在刚进门时就被苏醒扯了下来。
  苏醒暂时放开方晨,半跪着,脱下泳裤,那粗大的坚硬得到了解脱,弹跳着蹦出来,方晨看见,惊呼一声,急促地喘息着,他的手抓向那坚挺的肉刃。
  苏醒一把锁住方晨不老实的手,
  "……宝贝……我可没让你动……"
  说着,苏醒抓住方晨猛地将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从后面抱紧他,他的手颤抖着抚过方晨的腰背胸腹,一直来到他的后身,那饱满的肌肉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方晨的心里火烧火燎,在苏醒的手下,自己的全身好像都是敏感区域,苏醒轻轻的抚触就能引起他全身的痉挛,方晨难耐地扭动着,挺起翘臀紧紧贴住那坚硬,厮摩顶撞,
  "……嗯……啊……"苏醒深吸口气,分开方晨的双腿,手从两股间滑下前面,握住了那柔软的双丸。
  方晨早已心驰神迷,喘息不定了,当苏醒的手分开他的大腿,他的呻吟慕地冲出喉咙,"……唔唔……",腰间和后穴的空虚欲求令他躁动不安,直到苏醒的手开始抚慰他热烫的坚挺,方晨才倒吸口气,大声地哼叫起来:"……啊啊……唔……苏……苏……"。
  听着方晨压抑急迫的呻吟,苏醒哪里还耐得住,他的手在方晨的分身和后穴间快速滑动搓弄起来,方晨的右腿被架高,最销魂私密的下体完全打开,被苏醒掌握在手中挑逗玩弄着。
  方晨的手再次伸向后面,这次没有遇到阻挠,那肿大的肉棒就在手边,方晨喘息着一把握住引向自己的翘臀,颤声叫着,
  "……苏……啊啊……受不了了……快快……"
  苏醒终究怕伤了他,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放着他刚买的一管润滑油,方晨扭头看见,身子哆嗦起来,
  "……晨……这是全新的……还没开封呢……"
  苏醒不希望方晨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担忧,他搂着方晨将润滑油倒在他的后身,手指就着油滑的液体顶了进去。他仔细地为方晨润滑着,有力的长指在他蜜穴中曲伸挺弄,直把方晨送上了云端,方晨呜呜咽咽地轻哼着,坚挺的前端已经泪滴连连。
  "……啊啊……苏……快……嗯……"破碎的哀求呻吟冲口而出。方晨的脸一片滚烫。
  苏醒吮吻着方晨的耳廓和颈后,舌头卷扫舔弄,满意地感到方晨身子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苏醒抽出手指,抬高他的大腿,腰身前纵,巨大的肉刃抵住穴口,立时滑溜溜地挺入肠道,
  "……啊啊……"他们同时发出了吼叫。
  苏醒拥紧方晨,不容他退缩,低哼一声,即时起伏抽插起来,粗硬的肉刃抽出再全力顶入,每次都刮擦撞击到那最敏感的前列腺。
  方晨的身体战栗扭动着,巨大的快感从他的后身聚集,脉冲般波涌向腰椎直达大脑中枢,那里早已化做一个震荡的磁场。
  方晨在滚烫的欲望波浪中沉浮,身前的肉棒被苏醒握住不停地套弄搓揉,而身后,体内的最深处,那巨大的坚硬正粗鲁地不断开垦推进着,前后夹击中,他已陷入癫狂,正是攀到顶峰欲罢不能,欲退无门的狂乱处境,他尖叫着浑身剧烈地震颤。
  苏醒还存着一线清明,怕方晨的伤口崩裂,他加快了身体的律动,唇舌卷吮着方晨的耳孔,手里更上下快速滑动起来,三种极度销魂,但又各不相同的刺激,同时爆发,终于将焦渴的方晨拉上极乐的巅峰。
  苏醒感到手里握着的肉棒抖动着更加肿胀,知道方晨到了极限,他大喊了一声:"……晨……让我们一起……",
  方晨啸叫着喷射在他的手中,同时后穴一波波急速收缩,苏醒的坚挺被紧密热烫的肠壁吸裹住,欲念急涌,"……啊啊……啊……"来不及抽出,浓稠的体液已经喷涌进爱人的肠道深处,"……唔……晨……晨……",苏醒战栗着一下子搂紧方晨,失控地叫着他的名字,眼角竟一片湿润!
  "……哦……晨……我应该射在外面的……对不起……"苏醒不断地亲吻着方晨的后颈和肩膀,感到他的身子还痉挛地轻颤着。
  "……我……要你……留在我的身体里……"方晨反身回抱住苏醒,紧紧贴着他,脸靠在苏醒的颈侧,"……我喜欢你……这样……"
  苏醒低头,吻着方晨的太阳穴,轻轻吻去他的汗水,
  他的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一直留在方晨的身体里。

  第七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在中国大饭店的咖啡厅里,靳远然坐在正对入口的一张桌子旁边,他的眼睛焦灼地盯着大门,两道目光好像已经永久浇筑在那个方向了,每一个走进来的客人都引起他特别的关注,面前的双料黑咖啡已经彻底冷却,液面微晃,像靳远然苦涩的内心。
  咖啡厅里非常清静,淡到极点的音乐渺渺地回荡在四周,食物的甘香和经过特殊处理的清新空气都令人感觉愉快,放松,靳远然却依然眉头紧皱,他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早已冰冷的咖啡,'噹'的一声,小勺跌落在瓷盘上,靳远然的双眼慕地睁大,他不可思议地盯视着正走进来的两个人,额上青筋凸现,双手不自觉地哆嗦着,走进来的两个人是——方晨和——和苏醒吗?
  ——走进来的两个人正是方晨和苏醒!方晨一边悄悄留意咖啡厅中的情形,一边想起刚才激荡的一幕,不禁唇角微弯,满足地笑了——
  "嗨,懒猪,起床了——"
  方晨贴着苏醒,牙齿轻咬着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因为和靳远然有约,他被苏醒折腾了一晚,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迈下床的。方晨心里叹口气,——真是冤家!把他搞的腰腿好像已经分了家。
  趴在枕上的苏醒胳膊一伸就把方晨圈进了怀里,"宝贝,你怎么还这么有精神呢?"
  苏醒的眼睛似睁非睁,浓密的睫毛闪动着,"……看来……我不该对你……手下留情……"说着,眼睛倏地睁开,亮幽幽地望着方晨,手已经不客气地抚摸起来,
  "……而且……我可不是小懒猪……你打扰了LEON(狮子)的睡眠可要负责……"
  ——嗯,苏醒享受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方晨的身体真是极品,肌理细腻柔滑,弹性十足,摸起来实在是享受!
  方晨本来就酸软无力,现在被苏醒灵动的手揉捏摸弄,早已像点燃的蜡烛一般融化,瘫在苏醒怀里,
  "……别……别闹……我……饿了……"好好的一句话,哼哼着从喉间溢出来,立刻引人遐想!
  苏醒听了,像是被一根小羽毛搔到痒处,难禁难耐,他的手向方晨身下摸去,
  "……嗯……宝贝……这么快就饿了……让我喂饱你……好吗……"
  手已经滑过丰隆的翘臀,探进了股间,"……唔唔……"方晨惊喘着,扭摆腰身欲躲,可他忘了自己情事后庸倦的身子,遍布吻痕,这个扭摆的动作竟也惊人的性感,苏醒权当这是个魅惑的邀请,他侧身按住方晨,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将他完全置于自己身下。
  方晨早被他的一连串动作搞懵,心跳如鼓,他挺身扭背想把苏醒赶下去,却正正撞在了苏醒的坚挺上,那颤动的肉刃食髓知味,一下子找到了快乐的源泉,钻进方晨的两股之间,
  "……嗯嗯……"苏醒倒抽口气,——他的方晨如此饥渴,竟自己主动撞上来,他还等什么!
  再不迟疑,苏醒猛地抬高方晨的后身,分开臀瓣,巨刃在穴口磨蹭了几下,就一探头,捅了进去,果然是瑶池仙境,粗大的家伙如鱼得水,放肆地抽动戏耍,
  "……啊啊……啊……苏……饶……饶了……我……"那大力搅动的肉棒快活似神仙,方晨已被它整得神魂颠倒,他凌乱地哀求着,身子抖个不停,
  "……唔……晨……你叫的这么好听……我……啊……可怎么停得下来……" 苏醒狂乱地想着,——真好,以后晨勃都不用冲冷水了。
  正玩得畅快的大家伙一听要停,更来了精神,一路挺进桃源深处,恣意肆虐,全不顾那个承受之人的死活。
  方晨全身汗湿,剧烈抖动着,他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极乐中尖叫,而意识则疲倦地脱离了肉体。苏醒似已察觉方晨的疲乏,他催动肉刃,几个来回后,倏地将它抽离桃源,那粗大的家伙虽然对此非常不满,但也终于酣畅淋漓地释放了。方晨在大棒抽离的那一瞬就不可抑制地爆发了,他痉挛着瘫倒在床上,急促地喘息,心里又甜又怨,——这头小狮子,真要误了自己的大事。
  苏醒不明白为什么方晨非要坚持下楼早餐,他只想搂着方晨再睡三天三夜。这么多年,苏醒已经习惯了斯巴达式的严格作息规范,可方晨就是世上唯一那个令他破功之人!
  "小晨,我们在床上吃好吗?"苏醒的手指滑过方晨的裸背。
  方晨的背哆嗦了一下,——在床上——吃?——吃啥?
  苏醒笑了,赶紧安抚地搂紧他,"……不吃不吃啦……不不……吃……去咖啡厅吃……哈哈哈……"越想越可乐,苏醒不禁大笑起来。
  方晨和苏醒走进咖啡厅,他一眼就看到目瞪口呆的靳远然,冲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拉着苏醒坐到另一个角落,苏醒的整个侧面都在靳远然的视线之中。
  "点餐吗?还是自助?"苏醒轻声问他。
  方晨看看琳琅满目的自助餐台,又瞄了一眼远处的靳远然,忽然没了胃口,
  "给我点一份简单的欧陆早餐吧,好像又不饿了。"他苦笑了一下。
  苏醒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加个白煮蛋吧,你的体力消耗很大。"
  为什么方晨有点神思恍惚呢?苏醒想不明白,是太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醒不经意地转头,一个人影立时扑入他的眼帘,因为太出乎意料,苏醒惊得一跳,那——那是——那竟然是靳远然!虽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仍惊人的英俊,脸上的神情沧桑而沉郁。
  ——七年前,那个大年初一的早晨,闪电般又回到苏醒的脑海:护照,信用卡,旅馆预订和那张字条,——神秘的特快专递,——神秘的靳远然,这是七年来,他唯一不愿想,不能想也不敢想的一个人,苏醒将他尘封在最深的心底,今天,光天化日之下,他竟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靳远然失控地一直望向方晨落座的方向,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晨身边的那个青年真是苏醒吗?他是如此俊美醒目,意气风发,看起来年纪只有二十左右,——这——这怎么可能?
  突然,靳远然与那个青年的眼光在半空中相遇,他们的目光彼此胶着审视,于刹那间,靳远然从他的眼中认出了苏醒,——那是苏怡的眼睛,——也是苏醒的眼睛,——真挚,坦然,无畏!
  靳远然激动地想站起身,又颓然坐下,手无意识地抓住咖啡杯,猛一哆嗦,咖啡泼出去大半。苏醒转头望着他,目光牢牢锁住他的每一个细节动作,心里已经波澜起伏,眼中却依然风平浪静。
  方晨在一侧旁观,感觉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一个磁场之内,虽静默无声,但却磁力强盛,轻浅的音乐和稀落的人声瞬间消弭,被吸入磁场,凝滞寂静的空气中只余他们的目光,互相质询,像具有实质,已在彼此的心上打下烙印,深刻而沉痛!
  苏醒终于收回目光,他望向方晨,带着疑问,眸光清澈,毫无杂质,方晨回望着他,
  "苏醒,你过去一下吧,——有些事,你需要知道。"
  苏醒没说话,也没动,他只是望着方晨,又似乎透过他望向一个未知的空间,那里有扇无形的大门,触手即开,但是——,可否永远将它封闭?!
  方晨在桌下握住苏醒的手,用力握紧,苏醒像猛地惊醒,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吸口气,转身向靳远然走去。
  方晨的双眼不可抑制地追随着苏醒,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走过去,步态稳健,坐下,淡然地面对靳远然。靳远然似乎很震惊,愣怔着,半天无语,苏醒也没开口,——他们两人——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悲情的画卷。
  忽然,靳远然低下头,方晨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似乎开始了叙述,肩膀也随之轻轻地抖动,苏醒依然静坐在旁,微垂着眼帘,面目沉静,似已入定。
  时间好像也放慢了脚步,周围移动的人物景观都慢了半拍,方晨的早餐已端上桌,他一无所查,仍然凝注着苏醒;时间又似加快了步伐,争分夺秒,不知不觉,热茶已凉,咖啡厅中只剩他们三人,强大的情绪磁场令人感觉时空倒转,节奏错乱。
  靳远然一直低垂着头,——是羞愧?——还是赎罪?——又或是——祈求?
  苏醒依然无语静坐,——是不为所动?——还是出离愤怒?——又或是——早已释然?
  方晨看着他们,时空渐渐变幻,他像在观赏一部默片,只是其中的心伤与苦痛,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三十年前,颓丧的靳远然回到故乡,偶遇一直爱恋着他的邻家女孩苏怡,一夜欢好,男人是籍此发泄情场失意,女孩则是欢喜又感激,所有的誓言和谎言都随风而逝,男人终于还是一走了之,重新回到召唤他的方老爷身边,而女孩苏怡,只有躲到乡下待产,希望与绝望,接踵而至,她留下双生子中的靳阳,背着苏醒四处寻找靳远然,半年后回到故乡,靳阳已被方家抱走,得了好处的亲戚谎称靳阳已死于瘟疫,未婚生子的苏怡只能远走他乡,来到新疆石河子,独自抚养苏醒长大,最终死于大火,怀中护着一个学生!——她是教师!——也是母亲!
  跌入时光隧道的方晨双眼酸胀,而苏醒,——远远望去,仍像一尊静止的雕像,忽然,雕像具有了生命,苏醒抬眸看着靳远然,嘴唇微动,方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对面的靳远然却骤然抬头,嘴巴半张,不置信地望着苏醒,同时,隔了六七米的距离,方晨好似也感受到靳远然的情绪,——心——像被置于烈焰中烧炙。随即,苏醒站了起来,他冲靳远然欠欠身,礼貌地告辞,靳远然惶急地探起上身,伸出手臂,像要挽留苏醒,但在半途就哆嗦着又放了下去。方晨的手攥紧,莫名地跟着焦虑,苏醒已经转身向他走来,淡然的神情好像已经冻结在脸上。
  苏醒在桌边坐下,拿起方晨碟子上的面包吃一口,又端起那杯已经冷却的茶,方晨才发现竟然忘了给苏醒点餐,苏醒默默地吃着,似乎感到了方晨惊讶的目光,他抬头看着方晨,笑笑,冻结的表情终于消融,
  "再点一份早餐吧,你一定也饿了。" 他说着就扬手叫来服务员。
  "一份欧陆早餐,换热茶。"
  服务员静静退下,方晨深思地望着他,——苏醒,真的今非昔比了,他的意志如此强硬。
  苏醒端起冷茶又喝一口,"方晨,这件事,我已经在心里掂量了七年,总能想明白一些疑点,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我和靳阳,虽然气质不同,但外貌实在太像了——"
  方晨更加惊讶,原来苏醒已经猜到啦,那为什么不回来投奔亲生父亲?
  苏醒望着方晨,手指在骨瓷杯上轻划着,"当年,他选择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人和事,他的选择里没有我们;现在,我的选择里也没有他,就这么简单。"
  苏醒已经回答了方晨心中的疑问,他不为所动地吃着早餐,——七年来,风雨兼程,他的身心都曾被摧折得残缺不全,任何动摇松懈都可令他灰飞烟灭,严格的自律自控已经融入他的血液。危机来临,他的情绪免疫系统自然启动,将苏醒抽离痛苦往事的深渊。
  ——与其沉陷于无法挽回的过往,不如着眼于未来!
  "而且——"苏醒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热茶倒进杯中,放到方晨面前,"——而且,我真的不觉得激动,三十年后他才跑来认领我,这太戏剧化了,我无法配合他的心情,因为,说实话,这么多年,我对父爱的渴望早已消磨殆尽了。我对他真的没感觉,我刚才试过了,以为自己至少会愤怒,或是难过,但是,我找不到感觉,很空白,也很——麻木!"
  没有感觉也是一种感觉吧,而且,是最无可奈何,最苦涩的那一种!方晨转头看过去,发现靳远然已经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

  靳远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咖啡厅,他茫然四顾,好像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又该往哪里去,苏醒刚才所说的话,也是他唯一的一句话,像块焦炭溅落到靳远然的心里:
  ——' 但愿你没有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但愿你这些年都过得心安理得!'
  ——后悔?从他重新迈进方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权后悔了。
  ——心安理得?从他看到靳阳的那一刻起,他的胸中就空空如也,心如死灰了!
  靳远然呆怔地站在大堂里,站了很久,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儿子——靳阳!他聘请的澳大利亚刑事案大律师今天下午到达,靳远然深吸口气,走向电梯,腿有千斤重,但却无论如何不能停下。他硬撑着回到房间,房内电话就在此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他一惊,拿起话筒,
  "——喂,喂,远然吗?" 是童舒,"——你和苏醒,见面了吗?怎么样?"
  童舒的声音很焦急,苏菲已经给她打过电话,告诉了她苏醒现在的一些情况,所以,她更是为靳远然捏着把汗,
  靳远然一听,眉头又拧了起来,"……他……我们……挺好……他……"
  他说得语无伦次,老于世故的童舒却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挺好,但也无望,
  "远然,你先别急,毕竟这么多年了,你总得让苏醒好好想一想——"
  童舒在光缆那边暗暗叹息,——苏醒想爸爸,想了许多许多年,终于有一天,他放弃了。
  童舒知道自己在和靳远然打诳语,可她不是出家人,她只是妄想安慰一个老朋友,靳远然的感情磨难,童舒亲眼目睹,到了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给予安慰。
  "——远然,刑事大律师詹姆斯?科伦今天下午到,他也住中国大饭店,会和你联系的,另外,中方律师是天道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张之道,他也会和你联系,你还是先把小阳的事情办好。"童舒在电话里嘱咐靳远然,这个儿子可是更加棘手!
  靳远然的手攥紧话筒,像是要把它捏断,——靳阳,他甚至无法想象他现在的情况。苏菲已经告诉他案发那晚靳阳的表现,——那——那完全像一头嗜血的怪兽——而不是人!
  "——好的,我就在房间等他们的消息。"靳远然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觉得浑身的筋骨已被拆散。
  童舒听出了他嗓音中浓重的疲惫,不禁再次为他感到惋惜,这个男人——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方式,爱着一个错误的人!
  童舒记得一次酒醉,她曾问过方国生:为什么不能爱靳远然?国生当时只是讪笑,说: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可他不知道,他一直把我当成个女神,可我只是个普通女人,还是个坏女人,怎么能以女神的姿态和他相爱?"
  ——国生,这个恶毒的坏人爱着自己从小背大的弟弟!
  童舒放下电话,望着窗外浩瀚的太平洋,——国生,景生,尘寰之外,但愿你们能够相爱!
  靳远然也放下了电话,心情更加沉重,他很想去探访靳阳,但却毫无头绪,也许可以先去澳大利亚使馆咨询一下,他和靳阳都持澳大利亚护照,正在苦思冥想,忽听门铃'叮咚'一声响,——谁?客房服务还是中方律师?
  靳远然跳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猛一看,靳远然感觉有点异样,这青年长着山明水秀的一张脸,
  "您好,靳总,我是陈保罗,代表香港寰宇集团。"年轻人微微欠身,礼貌地递上名片。
  靳远然一愣,——香港寰宇集团?没听说过。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靳总,我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我们集团主席姚艾琳女士请我代她向您致意。"年轻人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姚艾琳!靳远然挑了挑眉,心里默念——姚艾琳,就是当年方晨的那个未婚妻吗?
  "请进——"靳远然侧身让年轻人进了房间,也许真的可以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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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大厦顶层董事主席办公室内,方晨盯着电脑屏幕,查看着国内外几大金融中心的股市起落,他特别注意香港和沪深两市上方氏的几只股票,发现除了方氏地产微有震荡,其他的情况一切正常。
  地产股最近一年都走势强盛,搞得地产大佬们都纷纷造势,又趁机抢购囤积地盘,正是水涨船高,扯起风帆,突飞猛进的局面。方晨暗自沉思,有风好远航——固然好,但千万不能是歪风恶浪。
  想起风浪,方晨心里一痒,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苏醒,眼神也变得有点迷蒙,看来这爱——真是越'造'越有呀。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苏醒的新形象,再想念他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已完全是利奥的样子。
  正在走神,内部对讲机的红灯亮了起来,方晨按下按键,
  "主席,是姜总。"琳达通报。
  方晨一听眉头不禁挑了起来,他又想起上午发生在中国大饭店的一幕:
  早餐刚刚结束,方晨和苏醒还坐在桌旁,方晨转动着瓷杯,偶尔发出叮咚的脆响,
  "……苏醒……你回国时……还是住我那里吧……别……别住饭店了……"
  瓷杯瓷盘相碰的脆响似乎掩盖了方晨的慌张,这个请求,他在心里想了很久,但是,真说出来却是如此艰难。
  "——好呀,没问题,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去你家呢?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方晨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望着苏醒,——这么痛快!——怎么——怎么可能?——他真的全不介意了吗?
  "……不……不住那里了……我……我换了住处……"因为太意外,方晨连说话也变得很不连贯。他以为苏醒就是不令他难堪,也至少会踌躇,犹豫,甚至是拒绝。
  "你方便的时候,我随时可以住过去,只是——" 苏醒顿住,方晨紧张地望着他,心想:不能高兴得太早,这里还有个'只是',
  "——只是,我们以后应该有一个共同的家,怎么?小晨,你不准备嫁给我了?"
  方晨呆住,身体里像被注入氢气,直想高飞,"你说的是真的?我……我以为你那天只是随便说说。"
  苏醒假装板起脸,"你居然不相信我!有谁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什么时候?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注册?"方晨的声音轻微抖动着,他根本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
  "——春节,好吗?明年春节。" 苏醒灵机一动,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吧。
  方晨却感到震惊,——春节!他万没料到苏醒会提出这样特殊的一个日子,他怀疑地看看苏醒,——这——不像是一个反讽。七年来,方晨再没过过任何一个春节!
  苏醒笑了,温和地说:"春节的彩头最好,大地回春,万象更新。你别多想,不要顾虑,更不要迷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醒已经不再瞻前顾后,方晨赞赏地暗自点头,有许多人活至古稀都没明白这个道理,一直在为往事发愁!
  方晨正在默想,不觉一个人影走到桌边站住,挡住了一部分光线,方晨抬头一看,猛地呆住,那人——竟然是骊星!
  骊星看看方晨,又歪头看看苏醒,眼光在他俩身上滑来滑去,然后,他就丢开苏醒,眼光直指方晨,
  "方主席,我请姜昕姜总给你带的话,你一直都没有答复,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他扫了一眼苏醒,"——还是你有了新欢,就贵人多忘事了?"
  骊星尖刻的声音像只利爪猛地攫住方晨的心,他愧窘地看了苏醒一眼,发现苏醒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俩,不禁全身冒汗,
  "骊星,我们另约时间谈,行吗?" 他尽量稳住声音。
  骊星不怒反笑,"方晨,最近找你比登天还难,——另约时间?不会约到下个世纪去吧?"
  方晨发现对面的苏醒简直要笑出来了,更是汗出如浆,这次真是出丑出到爪哇国去了。苏醒替骊星拉开椅子,没说话,只是示意让他坐下,方晨狼狈地瞪了他一眼,骊星则轻蔑地像看一个神经病,心想,这老外听不懂中文,傻瓜一个。于是,他大大方方地坐下,摆开谈判的架势。方晨下意识地撕扯着餐巾,苏醒干脆拿起金融时报,看得津津有味。
  骊星简明扼要地把他和姜昕提的要求又讲了一遍,最后陈词总结:
  "——方晨,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既没要你为我投资拍电影,出大碟,也没请你为我开公司,这几年,我尽心尽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
  方晨连忙出声制止,因为他发现苏醒举着的报纸在抖,"骊星,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完全同意,我会交代姜总替你一一办好的。"
  骊星似乎没想到方晨会这么痛快,愣怔着,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又瞄了一眼正在看报的苏醒,暗叹口气,也难怪方晨,这模特如此出众的外貌,实在罕见,他看了,都不免心动。
  "——那,好吧,打扰了,我告辞了。"
  骊星推开椅子,站起来,苏醒赶紧放下报纸,点头和他道别,骊星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只恨自己忘记带名片,但随即一想,这个外籍模特以后肯定会出现在圈子里,有的是机会和他单独交流,就姿态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苏醒依然温和地笑着,心里有点酸楚,但想想也就释然了,方晨终究是人,不是圣人,他有七情六欲,绝对属人之常情。方晨却心里惴惴,非常不安,他猜不透苏醒笑里的含义,手里抓着的餐巾已经被扯得稀烂。
  "方晨,骊星也算是你的一名员工,而且是非常优秀的员工,他的工作也很不容易,不但要察言观色,还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内容,所以——"
  此时,苏醒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他轻声说:"——所以,当遣散这种优秀员工时,就更要端正态度,好好对待,因为,就像他所说的,他也曾经全力以赴过。"
  方晨羞愧莫名地别开眼,不敢看苏醒,可苏醒稳定平和的声音还是响在耳畔,
  "不过,这可真是你最后一次遣散这种优秀员工了,以后,你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不知为什么,方晨听得心里一激灵,他再次望向苏醒,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沉甸甸热辣辣地压住他,
  "嗯,小晨,以后你会很忙……"苏醒的眼神就像流动的水银——最沉重的金属——直坠入方晨的心里,"……我……会让你很忙……"
  方晨坐在办公室里,心里仿佛还漫流着水银,那是苏醒追随着他的目光,
  "——琳达,请姜总进来吧。"

  第七十七章

  方晨坐在办公室里,心里仿佛还漫流着水银,那是苏醒追随着他的目光,
  "——琳达,请姜总进来吧。"
  姜昕走进方晨的办公室,有点忐忑不安,骊星对和方晨的饭店偶遇相当得意,立刻告诉了姜昕,姜昕一听,可暗叫糟糕,这些日子又忙又乱,她完全忘了和方晨商量骊星的善后问题,这下可好,连苏醒都对方晨的烂帐一清二楚了。
  "方晨,骊星的事——"姜昕开门见山。
  "骊星的事你别介意,是我自己处理不当,本来这也是我的私事,让你夹在中间真是不好意思。" 方晨说得很诚恳。
  姜昕松了口气,本来她担心方晨和苏醒会因为骊星的这个插曲又生意外,看来真是多虑了,
  "那么晨星花园的推广代言还是用骊星吗?"姜昕觉得这个比较难办。
  "对,就用骊星吧,难道真让苏醒露面?"
  方晨那个戒备喜悦又焦急的模样差点把姜昕逗笑,她拼命死忍可还是露了痕迹,干脆大笑起来,
  "哈哈哈——,方主席呀,你不知道利奥就是苏醒时,一门心思地要找他代言,现在可好,又千方百计地想把人家藏起来,哈哈哈——"
  看着笑得弯腰的姜昕,方晨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但是——关于苏醒,他就是大方不起来,心里暗怨,尤里把他重塑成个神仙——真是作孽!可又一想,这前因后果全都是因为自己,就又怨无可怨了。
  "姜昕,说到晨星花园,我总是有点顾虑。"方晨把跑偏的心思又收回来。
  姜昕知道方晨的顾虑何在,——晨星花园所占融资额度太庞大,资金链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方氏地产是方国生一手创建,也是当年最早进入中国大陆的海外地产商,方国生坚持亲自兼任方氏地产的总经理,与其联手合作的银行一直是东南亚最老牌的华商银行——南亚银行,方国生的世交陆有康是这家著名华商银行的总裁,就在半年前,陆有康因肺癌病故,他的大儿子陆锦力排众议,最终继承了南亚银行!
  "方晨,南亚的新东家陆锦好像不太好打交道。"姜昕不无忧虑地说。
  方晨点点头,暗叹口气。自从这位新总裁登基后,他已经多次试图和他商谈晨星花园的后续融资计划,但都被陆锦以各种借口回避了。
  当年,方国生去世之后,根据她的遗嘱,方晨继承了方氏,也就自然接任了方氏地产执行总裁这一职位。虽然方晨控股,但方氏地产毕竟是上市公司,在运作上也要受其他股东的影响,要充分顾及到他们的权益,自然不像私有企业时那么一言九鼎。
  这些年,地产行业在国内外持续升温,方国生还在世时,就利用股市圈来的巨额资金在本市拍得一块商住用地,方国生死后几年那块地就一直闲置在那里,方氏地产的其他各位大股东全都急红了眼,力主方晨立刻上马晨星花园,但当时正值马来度假中心的招标人破产,导致承建方方氏建筑的巨大损失,几年的工程半途而废,最后对方以那块地皮作为赔偿,占用的大量资金就换回一个烂尾工程。
  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方晨实在没有把握开始一项大的地产项目,董事会上几个大股东差点没揪住他的脖领子骂他废物,他们都觉得是方晨挡了他们的财路,争吵无果,最后投票,最后还是上马了晨星花园这个项目,因此倒是挽救了方氏建筑,也振奋带动了市场人气,方氏地产股几年来一直在地产股中遥遥领先,各位大佬们赚得盆满钵满,自然欢欢喜喜,但方晨却一直为此坐卧不安,水能载舟,已能覆舟!大量的融资已经压得方氏喘不过气,现在融资银行又换了掌门人,方晨怎能不忧虑。
  "关于晨星,苏醒怎么说?"姜昕倒是一针见血,她很想知道苏醒的态度。
  方晨苦笑了一下,笑里又带着欣赏,"苏醒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包装好了把它卖出去,根本没必要自己亲自上马!'"
  姜昕一击掌,"——好样的,苏醒说得对,本来就该如此!"
  方晨笑里苦涩的意味更浓了,"是呀,我们当初根本就没必要真刀真枪的建,现在看起来房市很火爆,却是中空的,分分钟倒塌。" 再加上那些庞大的融资贷款,方晨简直不敢想。
  几个小时前,在中国大饭店的咖啡厅里,苏醒曾经问他:"方晨,你在北美有大宗房产吗?"
  "方氏在温哥华和多伦多各有两条街,还有几个集装仓储库。" 他想了想,说。
  "我是问你在美国有什么大的投资。"苏醒有点紧张,看着他。
  方晨笑了,"苏醒,你也感觉到了?我把美国中部几个房产都卖了,湾区的也准备趁高出手,纽约的早期投资都还留着。"
  苏醒却仍然微皱着眉,"你既然已经觉察到了美国房市的危险前景,也该想想国内的问题,你的那个晨星花园还没开盘呢!"
  方晨也为难,苏醒的顾虑他早就反复思量过,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姜昕,奥运就在明年夏天,晨星现在开盘应该还有希望,只要资金不出问题。"
  姜昕点点头,——但愿吧,"方晨,别忘了,现在苏醒和你站在一起。" 这真是方晨最大的安慰。
  方晨微侧着头,眼睛望着空气中的某点,却并无焦距,他的思路再次跑偏,——苏醒——苏醒!从最最开始,在他还人孤势单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就在此时,传来砰砰两声敲门声,还没等方晨反应,办公室的门就一下子被推开,方晨和姜昕都诧异地看向门口,没想到,快步走进来的竟是苏菲。
  苏菲径直走到方晨面前,将手中的明报周刊轻轻放到写字台上,方晨和姜昕都低头去看,七彩封面上赫然是一张订婚照片,——姚艾琳摆着矜持的高贵姿态依傍着一位傲慢的中年男人,照片下的大标题更是醒目——陆姚联姻,强强联手!
  方晨和姜昕同时震惊地抬头望着凝目拧眉站在一旁的苏菲,三个人似乎都感觉到室内的空气忽起波澜,山雨未来,但风——已灌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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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和靳远然请陈保罗进房间商谈的同时,苏醒也在自己的套房接到一个电话,
  "Hello?" 苏醒拿起话筒,一边查看着电子邮件。
  "我是李东。"电话里的声音很稳定,但却像块巨石落入苏醒的心里。
  "……"苏醒忽觉心悸,喉咙里泛起苦涩,竟无言以对,电话里静悄悄的,对方一直在等,
  "——东子"苏醒深吸口气,终于开了口。
  他看不见电话线那端李东的神态表情,但却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被巨大的一股力道推挤着。
  "我能来和你说几句话吗?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李东的声音依然很稳定,但苏醒却觉得双眼酸胀,那种久违的咸涩液体正在眼眶中聚集。
  "嗯——"他说不出话,只能对着话筒无声地点头。
  奇怪的是李东仿佛知道他已允诺,哒的一声电话已经挂断。
  苏醒迅速地走向窗口,面窗而站,玻璃大窗外是秋季高远蔚蓝的天空,那些年轻的欢笑,汗水,热泪,全都随风而逝,流失在岁月之中,再难寻觅。
  低头看,是蚁行的人群,繁忙的车流,红尘滚滚,过往未偿的心愿,辜负的恩情,也已消亡,苏醒将眼中泛起的泪意逼回心底,凝神静气,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叮咚一声响,像敲在苏醒的心上,他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开处,李东就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走廊中的光线,他似乎很紧张,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紧紧抿着,苏醒无言地望着他,默默让开路,请他进屋,门缓缓阖上,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慢慢凝聚酝酿。
  苏醒和李东在沙发上坐下,很久,相对无言。
  "我没有预约——"李东怔怔地看着苏醒,星移斗转——等来的却已不再是他。
  "——你不需要预约。" 苏醒看着李东,光阴无情——已经在他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
  "——你怎么认出我的?"苏醒轻声问。
  李东苦笑,"我并没有认出你,但是,那次玩具大赛,我参赛时用的名字是佟李,这个秘密只有苏醒知道——"
  李东在心里狂叫,——我没有认出你,——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是你变了,还是我?
  苏醒恻然,——东子,我们都变了,再不是当年的你和我。
  "……你的脸……怎么啦……"李东只认出了那双眼睛,"……还有……你的声音……?"现在他的声音磁性而柔和,不复当年的清亮。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你知道我并不是为了改进外貌——" 苏醒有点苦涩,"至于声音,是因为当时声带也受了伤。"
  李东震惊,可想而知怎样的重伤才能造成这种变样。上学时,苏醒对自己出众的外貌毫不在意,一直觉得无足轻重,现在,却因伤而被迫受人瞩目,
  "我老了,你却越活越年轻……"李东凝望着苏醒,觉得岁月已在心上打下烙印。
  苏醒扬起眉,笑了,"东子,你只比我大一岁,这个'老'字从何说起呢?"
  ——啊——这个笑容,令人眼前一亮,李东却觉得有点刺目,心里忽然感觉异样,他看起来——如此意气风发,似乎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苏醒,那个他惦念了许多许多年——腼腆踌躇的苏醒,
  "——你以为我是来辞职的?" 李东想一想,忽然问。
  "你会吗?"苏醒也问,但神态却很肯定。
  "——不,当然不会,终于有机会和你一起工作了。不过……方晨……真的不介意吗?"
  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倏地,李东觉得心里空空如也,他甚至连怀念的对象也没有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神秘而遥远,只有眼底一角还残留着苏醒的些微痕迹,——苦,李东只觉得苦。
  "——他,不会介意,也不该介意。"苏醒的声音依然非常肯定,"关键是——,你介意吗?" 他问,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对方。
  "我——" 李东目不转睛地望着苏醒,似乎想贴近他的灵魂,"——我,不会介意,也不该介意,因为,我爱的是苏醒,而不是利奥——"
  话——冲口而出,两个人都怔住,苏醒悬着的心慢慢回落,而李东——心里的苦已将他淹没:他——是利奥——不再是——苏醒,不再是可以疼他——爱他——把他带回家的苏醒。
  苏醒微侧身,眼睛又望向窗外,——前尘往事,爱恨情伤,到如今,都已化作无法解释的悲伤。
  不过是一瞬间,苏醒就转过身,向李东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李东握住苏醒的手,心里的火焰慢慢熄灭,他也笑了,带着惨淡的意味,"——合作愉快!"
  ——所谓心如死灰,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告辞了。请将聘用合约准备好。"
  李东站起身,这次见面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却觉得历经千年,所有的爱恋,怀念都不复存在了。
  门,再次开启又合拢,门里,门外,竟像相隔一整个时空,仿佛——年轻的东子,还在等待,还在急切地向来处张望。
  李东有点踉跄地走向电梯,这次,——苏醒是真的死了,也许,他爱的本不是苏醒,而是年少时的那一段岁月。
  "……Tony……Tony lee……?" 背后忽然传来犹豫的叫声,李东勉强转身,却不觉愣住,那是一张似曾相识,山明水秀的面孔,
  "Tony,真的是你?我是保罗,你不记得了?" 面前的年轻男人腼腆地笑了,"……去年夏天……在兰桂坊……我们……我们……" 陈保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他的眉头微微耸起,脸一下子红了,看着仍然有点莫名的李东,忽然退缩了,"……对……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他黯然地转身欲走,却不料胳膊一下子被人攥住,
  "保罗,你没认错人,我是Tony,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该……不该一走了之……"
  看着保罗那明秀,踟躇的模样,李东心里猛地一动,他有过许多露水情人,保罗就是某次酒醉的结果吧,但是——现在看上去——更觉惊心,保罗的神情——真的很像以前的苏醒!
  能在这里再相遇,也算是有缘,李东没有多想,"……保罗……你……有空吗?"
  保罗近乎贪婪地望着李东,——他是那么高大劲健,保罗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当然……随时恭候……"

  第七十八章

  李东走后,苏醒愣怔了片刻,——不知今夕何夕,但往事已矣!
  他走到桌前坐下,随意在网上翻查着金融信息,心思却总有点游离于外,忽然,一个简讯跃入眼帘:强强联手——老牌华商南亚银行新任总裁与寰宇集团主席姚艾琳喜结良缘。
  姚艾琳三个字蹦跳着闯入苏醒的脑海,而这个南亚银行则更是触目惊心,当苏醒还只是方晨的PA时,就已经知道南亚银行是方氏地产最强大的金融后盾,怎么如今,倒和姚艾琳的寰宇搅到一起去了?
  苏醒想了想,抓起手机,一个电话拨回伦敦总部,"——阿里,我是利奥,你给我详查南亚,对对,就是马来最大的华商银行——"
  不知阿里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苏醒一下子笑了,"——谢谢你的祝福,还是要拜托你为我们祈祷,对,我找到了他,嗯,也许很快就回来——,阿里,咱们可能要忙起来了,这次是两条大鱼,请尤里一起来聚餐。"
  阿里好像在汇报韩国之行的成果,苏醒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阿里,没想到无心插柳,竟然真的柳成荫,哈哈哈……这是中国的一句谚语,就是说得来全不费功夫,呃?这也是一句谚语,哈哈……以后再给你解释吧。" 苏醒挂断了电话,心里竟微微有点紧张,看来大战将近了。
  就在此时,门铃骤然响起,苏醒犹豫了一下,还是跳起身去开门,——会是谁呢?
  门一打开,苏醒愣住,门外站着靳远然,看见苏醒,靳远然也是一愣,仿佛被强光晃了眼睛,
  "……苏……苏醒……情况紧急……"面对这个儿子,靳远然永远理亏词穷。
  "请进来谈吧——"
  苏醒的态度温和,并不生硬,——他可以不认这个父亲,却不能令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辈难堪,靳远然已经备受责难,无谓再在他的心上百上加斤。
  ************************************
  当天傍晚,在光华会所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黑暗中只有投影机放射的一束强光,和屏幕上快速闪过的一帧帧画面,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投影机发出轻微的喘息,倏然,啪的一声,室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陷入沉思的几个人都一下子眯起眼睛,似乎无法适应骤起的光华,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方晨关闭投影,简洁地说。
  靳远然看看方晨,再望望苏醒,眉头皱起,——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打算?
  苏醒用手里的原子笔轻轻敲打着桌面,唇边挂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他们的胃口这么好,恐怕要撑坏肚子,——不如,我们帮着他们一起吃,最好,把他们也吃掉——"
  听着苏醒慢悠悠的语调,靳远然无端打了个寒战,——这个——这个儿子——幸亏是正常清醒的,不然,恐怕比靳阳更加狠辣。
  方晨也是一惊,苏醒在商战中真的好像一头醒狮。
  苏醒看着他们两人惊讶的表情,眼睛变得幽深,他不动声色地说:"在商言商,真不必心有戚戚,他们打算吞掉你的时候可并没有心慈手软。"
  实情就是如此,商场如丛林,猛兽环伺,弱肉强食,不是他吃了你,就是你吃了他,一个不留神,立刻万劫不复。
  三个人又更详细地商谈了细节,半晌,靳远然忽然抬起头,"——苏醒,本来TIB我一直想留给你,现在——" 他有点恍然,——现在,物质上,他还能给苏醒什么补偿?
  苏醒的眸光一闪,"——你的财产,也许靳阳更需要。"
  他面无表情,心里也像结了冰,一下子多了两个亲人,却真的不如不见。——靳阳,他的孪生哥哥,竟一直要将他毁灭。
  方晨有点忧虑地望着苏醒,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磁场,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不用可惜方氏网娱,最近一年它在股市上的表现不佳,基本处于冬眠状态,又没有拿到劳伦斯公司的新设计,所以,与其闲养着,不如让它发挥点余力。"
  苏醒实事求是的评论却令方晨汗流浃背,他不禁横了苏醒一眼,心想:吃力不讨好地搞个网娱,还不是为了却你未偿的心愿,结果还处处被你挚肘。
  方晨有些怨怼的眼神一下子扫进苏醒的心里,苏醒了然,安抚地笑了,"我……给你换个更好的……做……礼物……"
  他低不可闻地说,方晨却立刻脸热心跳,——做——什么礼物?
  "……咳咳……" 靳远然尴尬地轻咳两声,——这两个孩子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他看在眼里,悲喜莫辨。
  "我估计陆锦那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他这个人好大喜功,又有勇无谋,如果不是他老爸死得突然,这把椅子也轮不到他坐。" 被靳远然的咳嗽提醒了,苏醒赶紧将心思又拉回现实,——做——结婚礼物,方晨一定猜到了。
  "——好,我就等着他。"方晨嘴唇微抿,眼中忽然闪现出傲然的眸光。
  "我也要赶回伦敦,做好部署——"苏醒望着方晨,似有不舍。
  方晨怔住,——这么快!但,大敌当前,也只好将情深意长暂时放一放。
  苏醒又转头望向靳远然,"……至于靳阳……如果方晨撤诉……"
  一刹那,时光仿佛凝住,静谧中,三个人的心脏砰砰砰大力鼓动着,——如果方晨撤诉,就是放靳阳一条生路,但是——靳阳,终究是个隐患。
  "放心吧,童舒已经为他安排了特殊的治疗,……靳阳……他……不会再是个障碍……"靳远然万分艰难地说着,——那也是他的一个儿子,被扭曲的欲望吞灭的孩子。
  方晨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好的,我明天就请张律师去交涉。"
  夜色深浓,晚风袭来,鼓动着白色的窗纱,一丝丝清凉干爽的秋天味道浮动在空气中,——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
  在北方秋已深浓之际,香港的空气中仍带着暑热的濡湿,深水湾的那栋别墅隐藏在林荫之中,倒是清凉幽静,姚艾琳站在起坐间的长窗前,望着窗外葱茏的后园和流线型的泳池,似乎满怀心事,这时,一条臂膀围上她的腰身,姚艾琳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面窗的脸上闪现出难以觉察的厌恶。
  "艾琳,你在想什么?那靳某不是已经答应了嘛。" 陆锦贪婪地拥紧了姚艾琳,油光光的胖脸贴向她秀长的脖颈,深深吸口气,——啊,这个女人,她的财与貌,终将为他所有。
  姚艾琳脖颈上的毛孔激凸,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浑身战栗,心里泛起恶心,她实在无法回头面对陆锦脖子上的赘肉和腰上围着的'救生圈',只好僵硬地保持面窗而站的姿态,
  "靳远然这只老狐狸,虽然答应了,可开出来的却是天价,还牵扯到他们同韩国无伦网娱公司签订的新产品代理合同,最近这几天,无人问津的方氏网娱股价忽然大涨,市场上已经谣言四起,盛传寰宇集团将收购方氏网娱,现在我们要把它全盘收购,重组上市,恐怕至少需要十五亿港币。"
  姚艾琳幽幽地说着,想到即将面对的资金空缺,她眉头一挑,万不得已地转过身,伏在男人怀里,鼻子却猛地屏住气,忍得眼泪即将漫出眼角,她喘口气,眉头拧得更紧,
  "你也知道,我父亲年初去世后,港府税务局一直在清算遗产税,所以,我能够动用的资金有限,现在,既要收购重组方氏网娱,又要助你对付方氏地产,真是捉襟见肘啦。"
  陆锦心满意足地抱紧怀里的美人,自从当年第一次在母亲举办的社交舞会上见到年方十六的姚艾琳,陆锦就一直念念不忘,可叹这位可人儿骄傲又冷淡,对还是二世祖的陆锦不屑一顾,如果不是现在继承了南亚,恐怕再等上十年,也等不到艾琳的一个顾盼。
  "艾琳,也不是我不帮你,可是,我们同时收购网娱和方氏地产,是不是太过冒险?"看来这位陆锦还不是百分百的白痴。
  一听陆锦要打退堂鼓,姚艾琳腰身一挺,从男人肥胖的怀抱里抽身而出,俏脸微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网娱的控股权在靳远然手里,可方晨也是大股东,如果我们收购成功,对方晨等于是釜底抽薪,他一定没想到靳远然会倒戈。这时,你再发难,不难一举吃掉方氏地产,你不是一直想进入中国地产界嘛。"
  这些话由如此优美的女人以如此鼓励的语调说出,就格外具有煽动性,陆锦一边暗暗点头,一边重新将姚艾琳搂入怀里,他也实在是因为占了长子的便宜,才最终继承了南亚银行,他的那些兄弟们还在对他虎视眈眈,如果他不做出点骄人的成绩,又如何能在南亚站住脚,再者,对于曾和艾琳有过婚约的方晨,陆锦一直耿耿于怀,绝对希望能够将他打入地狱,如果能和艾琳共同完成这个行动,就更具意义。
  "你们南亚的经营作风一向谨慎保守,这些年不知错过了多少好机会,现在也该是修正的时候了。"
  姚艾琳强忍住对陆锦身体的厌憎,再次进言,一步步把他引入自己的壳中。姚艾琳从最初设计报复方晨就知道凭她的一己之力无法撼动方氏,她必须找到一个同盟军,直到陆锦的父亲去世,陆锦继承了南亚,姚艾琳才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其实,南亚是上市公司,如果真的参与收购方氏网娱,你肯定要向其他各位执行董事交代,讨论,太多限制,不如你直接以私人身份收购网娱,因为我将会购买韩国无伦网娱新产品在欧亚的代理权,到时,我们就可以联合重组方氏网娱上市,不愁没有好的出路。"
  陆锦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姚艾琳真是足智多谋,这个办法太妙啦,不仅能避开那些老臣子的罗嗦和治肘,还能为自己赚个袋袋平安,到时候也不用和其他股东分享利润,
  "太好了,艾琳,你这个主意好,省得和他们那些老古董罗嗦,这十亿港币,我还是拿得出的,怎么调度我个人的财产别人无权多嘴,这毕竟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举动。"
  陆锦满足地低头欲吻艾琳,却不料被佳人一偏头躲开了,刚要责怪,艾琳已经迅速在他脸侧印上一个轻吻,
  "谢谢你,阿锦,就让我们共同开创陆姚新世界吧,现在,我得去一下彩绘轩,请他们为我们的婚礼去欧洲采办婚服。"
  姚艾琳滑不留手地旋身躲开陆锦的骚扰,一边在心里尖叫:——猪!
  "要我送你去吗?"陆锦恋恋不舍地望着姚艾琳窈窕的身影。
  "啊,不用,你还是赶紧去部署吧。" 姚艾琳最后扬手给了陆锦一个飞吻,就快步走出大宅,司机早等候在前院。
  "去阿尊那里。"姚艾琳踏上黑色房车,简短地吩咐,随即闭上眼睛,——方晨,为了七年前你的背叛,我真是禅精竭虑,你可一定要好好'报答'我。
  随即又想起情人阿尊那酷似方晨的俊逸面孔,不禁微微地笑了,虽然这是钱买来的激情,可世上,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呢?

  第七十九章

  北方秋天的清晨,天高气爽,辛勤的工蜂们正从城市的各个区域蜂拥而来赶往各自的蜂巢。
  方氏大厦前,人流熙攘,在匆忙进出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身姿挺拔,衣冠楚楚,只是面容憔悴,似乎非常疲惫,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快步走入大堂,来到电梯间,那里人头攒动,没人注意这个行政人员模样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电梯。
  他站在人群后,看着几个电梯门此起彼伏地开开合合,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下班后的黄昏,——电梯里倏然分开的两个身影,——无名小卒!方晨年轻而冷淡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中年人微微笑了,一切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仔细思量,却又恍若隔世。
  ——叮,直达顶层的电梯门缓缓开启,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走入电梯,电梯门又在他面前缓缓合拢,像把另一个时空隔绝在外。
  顶层董事主席的办公室内,空气清新舒爽,可方晨却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苏醒——苏醒,已经回到英国两个多星期了,如果不是正当关键时刻,方晨早就飞过去与他相聚了,这两个星期简直堪比经年,方晨有点恍惚,没有苏醒的那七年,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方晨走到桌边坐下,再次查看方氏地产在香港恒生的股市行情,因为思念苏醒而皱起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最近一年,大陆地产股在香港股市上一直很吃香,又因为方氏本来就是海外集团,根基深厚,信誉卓著,方氏地产股就更是一枝独秀,晨星花园即将开盘,这个消息早在两个月前就在市场上热炒,在苏醒走前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看来是时候出货了,不然,等陆锦和我摊牌,就太晚了——"
  那天晚上靳远然离开后,在光华会所的一间高级套房里,方晨庸倦地趴在枕上,肉体还在极乐的云端飘摇,精神却已回归现实。
  苏醒的胳膊揽住他的腰腹,把他圈进怀里,下巴在他浓密微卷的发上蹭着,
  "小晨,不要做得太明显,叫你香港的揸盘经纪和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小经纪行分头行动,多做几只股票,一边卖出,一边购入,欲抑先扬,趁陆锦动手前,先收获一批——"
  方晨一下子咬住苏醒线条清晰的胸肌,唇角却微微弯起,暗想——这家伙,行动迅捷,出其不意,简直就像一头猎豹。
  苏醒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翻身,将方晨扣在身下,"我明天就飞回英国,会有好些日子吃不到你,不如今天让我吃个痛快——"话还没说完,苏醒的双手已经抓住方晨的足踝将他的双腿折向胸前,方晨还在晕眩,就已经丢盔卸甲地大开门户,
  "……啊……啊……苏……嗯……"
  方晨醒过味儿来,正待挣扎,发现自己跃跃欲试的肉棒已被苏醒抓在手里,被恣意搓弄揉玩着,没一会儿功夫,那二弟就留着'口水'背叛主人投降啦,方晨气喘吁吁,浑身战栗,难耐的呻吟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苏醒的唇舌堵在了嘴里,
  "……嗯嗯……唔……"方晨的脸上腾起热浪,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醒坏心眼儿地攫住方晨的呼吸,舌头翻搅直扫他的喉口,正抚弄挑逗他分身的手指却向后滑去,猛地一挺,押入方晨的后穴,
  "……啊啊……"方晨失控地尖叫起来,觉得腰身里那最销魂的一点正被一根羽毛骚动着,拨弄着,无穷无尽的快感急速向四肢百骸漫涌,连他的发根,足尖似乎都无助地战栗起来。
  苏醒的唇舌已滑向方晨的颈侧,一路舔吮,最后吸裹住他的耳垂,耳廓,激喘中的热气一丝丝地钻入耳孔,方晨的身子禁不起这种刺激,无意识地扭动着,苏醒却一下子抽出正在蜜穴中扩张的手指,不容方晨退缩,粗硬的肉刃从上面倏地插了进去,
  "……唔唔……嗯……嗯……"方晨闷哼一声,背脊猛地弓起,娇弱敏感的耳朵还被苏醒含在嘴里,他觉得自己腰下的身体正被一只火热的粗管充塞贯穿,那粗硬的管道不断抽动着,还在继续膨胀,欲念源源不断地从管子里涌入肠道,
  "……啊啊……苏……苏……不行了……要死了……啊……"
  方晨紊乱地呻吟着,身子抖个不停,耳朵被吮吻引起的快感使他的半边身体麻痹,而后穴中不断抽送着的巨物又使他的身体极度亢奋,两种极致激辣的感觉同时袭来,终于将他顶入仙境,他浑身汗湿,手指死死抓住苏醒的肩膀,
  "……唔唔……"方晨高声哼着,一股白浆破堤而出,喷溅在苏醒的胸腹上。
  苏醒粗重地喘息着,肿胀的欲望在方晨柔韧的肠道里越来越坚挺,贪馋的巨物终于餍足,剧烈抖动着释放了,
  "……啊啊……啊……"苏醒拥紧方晨,浑身震颤,迷乱地陷入狂欢。
  套房里的空气被情欲热浪搅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想起这些,方晨的鼻端仿佛还能嗅到雄麝淫靡的气息,不觉两腿发软,脸颊滚烫,正心衿摇荡,内部对讲机的红灯却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他一愣,强压下躁动的心思,按动按键,
  "——主席, 俄国斯恩科集团的代表律师伊凡先生来了,他说亲自和您预约过了。"琳达的声音响起来。
  方晨心里一颤,眉头微皱,——俄国斯恩科集团?——亲自预约过?
  "请他进来——" 方晨扬声说,眼睛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门,应声而开,那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稳步走了进来 ,方晨一看,不禁呆住,两束眸光牢牢锁住来人,只一瞬,方晨皱紧的眉头就舒展开了,他快步迎上去,一把将中年人扯进怀里,狠狠抱住,
  "——你这家伙,回来了,也不通知我,现在又搞什么花样?"
  方晨不由分说地揽住中年人的脖颈,侧头迎上去,一下子就贴上他的嘴唇,吻住了他,——嗯,果然是苏醒,熟悉的清新味道,方晨提起来的心放下了,被吻着的人也不再犹豫,舌头立刻追上去嬉戏,这么多天没见,早已相思入骨,现在他已经不敢回想那空白的七年,只觉备受煎熬,
  "……晨……晨……停……有正事……"
  苏醒一边劝阻方晨,一边依然贪恋不已地吮吻着他的小舌,手也急切地在方晨背脊上按揉游走,直把方晨摸得气喘吁吁,
  "……什么……什么正事……"方晨凌乱地喘息着,一边哀叹,——正事?——现在他的脑子里想的就只有情事。
  苏醒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松开方晨的唇舌,轻轻将他拉开,
  "小晨,你看着我,——面对这么个老家伙,你还有兴趣吗?"
  听着苏醒迟疑的问话,方晨心有所感,他的手抚摸着苏醒带着面膜的脸,"……原来那天在希思罗机场……我看到的就是你……" 他答非所问地说着,"……可我们当时还是错过了……白白耽误了多少时间……" 他的手放下,圈住苏醒的肩膀,想起苏醒问他的话,脸上绽开了笑容,"……嗯……我很有性趣……要不要我们……现在就试试……"说着另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摸了下去,苏醒一下子错身躲开,
  "——好好,算我怕了你了,"
  他远远地走到屋角的沙发坐下,其实,他怕的是他自己,怕自己控制不住,误了正事,——方晨,真是世上唯一能令他失控的人。
  方晨笑嘻嘻地看着苏醒,——他戒备地坐在角落里,不论装扮得多么稀奇古怪,都同样令人心折。
  "——苏醒,我们都会老,也会死,到那一天,我也还是爱着你。"
  苏醒动容,灼热的眼光将空气搅散,——生老病死和情深意长,真的能够共存吗?
  精灵的方晨望着苏醒神色变幻的眼睛,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方晨敛去笑容,郑重地点点头,"——咱们俩生死相随,除非——到时候,你嫌弃我老丑——"
  苏醒摇摇头,再摇摇头,——老丑又如何,到头来谁都难逃一副枯骨,而此生的情爱,早已经完全融入俩人的血脉了。
  "——现在来谈谈正事,"苏醒摘下眼镜,眼神更加清亮地望着方晨,"——我装扮成这样,都是为了你马来的那块荒地——"
  "——哦,有眉目吗?"方晨兴奋地走过来,在苏醒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苏醒肯定地点点头,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应该不会错——"
  "那就这么转给陆锦,会不会太冒险——?"方晨的眉头再次皱起,不无担忧地看着苏醒。
  苏醒的眼睛微眯起来,嘴唇抿紧,"就先让他吃下去,然后一起给我吐出来,这就是贪吃的结果。"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声音,方晨不禁一抖,仿佛看到了陆锦的末日,
  "姚艾琳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方氏,难道真是因为对我怨恨?" 方晨又想起这出闹剧的另一个核心人物。
  "一半一半吧,正好借着这股怨气满足她的野心,"苏醒的手指敲击着沙发扶手,"她父亲把上市公司留给了儿子,而寰宇至今还是个私家机构,虽然得益全归自己,但她毕竟想到股市上去一试身手,正好吞下方氏网娱,借壳上市——" 苏醒已经对姚艾琳的寰宇了解透彻,"——而我要的是寰宇所拥有的美国GIP公司25%的股权,这差不多也是姚家最成功最有远见的海外投资了,姚老爷为了补偿姚艾琳没有继承上市公司的缺憾,最后把这个股份留给了她,却是没想到会败在她手上。"
  方晨一听就明白了,这个美国GIP集团是全球最大最富盛名的石油开采机械设备公司,占有同类市场近三分之一的份额。
  "这一部分,你是让尤里?谢诺切夫斯基来吃掉吧?"方晨轻声问苏醒,他知道要操作这么大的一个商业行动,单靠自己和苏醒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借助尤里的财力。
  苏醒点点头,伸手拍了方晨肩膀一记,"尤里窥测美国人的那个设备公司已久,正好找到这么个机会,就让他们美俄互别苗头吧,"他微微笑着望向方晨,眼睛里却殊无笑意,"——我们就只管拿下南亚银行和寰宇的其它优质投资,到时候,港府的遗产税也清算完毕了,我们刚好去接收。"
  方晨的手心额角都开始冒汗,他自己曾被盛赞为商界神童,可与苏醒相比,还是不够老练,这么风云变幻的一场战役,苏醒于笑谈间就已出神入化地部署完毕。
  "现在就等着鱼儿咬钩了。"苏醒轻声说,话里的分量却有千斤重。

  第八十章

  ——那条鱼会上钩吗?
  香港中环,巨大的水泥丛林中,阳光挣扎地印下斑驳的日影,在南亚银行大厦的主席办公室里,陆锦正坐在大班椅上,凝神细看桌上的几张照片,眉头一会纠结一会舒展,双眼中流露出疑惑贪婪的眸光,他手里握着的电话中传出一个经过了特殊处理,男女莫辨的声音:
  "——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是俄国最大的石油寡头斯恩科集团的代表律师之一:伊凡?舒维奇,这是一个星期前他前往方氏大厦与方晨会面时拍到的,"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低沉而沙哑,陆锦听得眉头又耸了起来,他把话筒拿开,远离耳朵,但又舍不得不听,只好强忍下心里泛起的烦恶,
  "——下面那张照片是三个星期前在马来西亚滨城希尔顿酒店商务楼层拍到的,照片上的那个高个子俄国人是斯恩科集团主席尤里?谢诺切夫斯基的特别助理:安德烈,那个矮个子是斯恩科集团的技术总监萨鲁奇?凡尔科,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华人是方氏地产的执行董事陈耀璧,——一个不算很大,却很微妙的人物,"
  嘶哑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陆锦身子前扑,再次凑到桌前细看照片,——没错,就是他,——陈耀璧一直是方国生的左膀右臂,但他为人低调,很少在人前露面,却是真正能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老臣子,也算是当年方国生去世前的托孤重臣,——他,出现在滨城,而且是和俄国斯恩科集团的两员大将接触,实在是耐人寻味。
  "——你们能确定这不是一个巧合吗?"陆锦紧张地问。
  电话中再次出现停顿,紧接着,那个嘶啦啦如毒蛇吐信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确定任何事情,一切都是个变数!但是,你现在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技能吗——?"声音依然是平板冰冷的金属质地,但却令陆锦脊背发凉,那经过特别处理的机械声音里陡地显出一股锐意,好象锋利的匕首脱鞘而出,陆锦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没……没有……当然没有……你们一向信誉卓著,这在圈子里是人所共知的嘛……" 陆锦的心里七上八下,像有无数只猴子跳来跳去,一边迅速地估计着眼前的形式,
  "——任务完成,如需继续提供服务,请与我们联系——"
  那个声音又恢复了平板坚硬的质地,似乎正在说话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台机器,但陆锦却知道得万分清楚,只要稍有闪失,那台机器就会化作利刃,他仿佛看到了扑面而来的血雾,陆锦打了个寒战,立刻挂断了电话。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都市里,分分钟都有人发达,有人坠落,循规蹈矩的商人们要想翻云覆雨,脱颖而出,总免不了和旁门左道的兄弟们打个交道,陆锦很清楚走这一步,会有风险,但面对这么大的一盘生意,不借力又怎么能成功。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几张照片,脑子里想的却是几天前和方晨的视频会议:
  "——南亚这么多年一直支持方氏在大陆的地产生意,方氏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却只得几文利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现在由我支持大局,是改变宗旨的时候了。"
  陆锦四平八稳地说着,似乎是在商言商的姿态,心里却在咬牙切齿。他看着视频中方晨俊朗的面孔,忽然觉得胸中烦闷,一股无名火气直窜上脑门儿,他很清楚:——姚艾琳要对付方氏,说明她对方晨还未忘情,这才对他七年前的悔婚耿耿于怀,陆锦并不是傻子,他知道不该意气用事被艾琳牵着鼻子走,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