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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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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灿情迷》作者:Rinoa水遥
老编打来的时候,我正在被雨浸得发冷的车子上发颤,鼻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鼻水吸回去。
「情况怎么样?」
「我感冒了。」我揉揉鼻子,灾情惨重。
「笨蛋,我不是问你怎么样,我是问沉朔风怎么样了!」
「他……他还没出门。」
「好吧!」拖长的尾音有些失望,随即振奋精神。「你继续守着,没拍到照片不准撤守。」
这寒流夜里还要我继续等下去,真是要命。
上司从来不懂小职员的辛苦,非要人流血流汗至死方休。
我暗暗叫苦,敢怒不敢言。
「你这家伙在腹诽我?」老编猜了出来。
「没有!」
「接话接得这么快,不是反应变机灵了,就是心中有鬼。算了,你再等等,记得带张好照片回来,我下班回家了……」
老编打了一个呵欠,收线下班。
我继续窝在副驾驶座上,相机紧紧握在手上,存着一丝能拍到好画面的冀望。
出去买晚餐的小王捧着几包快餐店的纸袋回来,一身湿淋淋的钻进车子。
「汉堡、薯条,可乐……这是你的圣代。」
「谢谢。」我接过食物,闷声不吭的把东西往嘴巴里塞。
「这么冷的天气,你吃冰?」
「有什么关系?」
「听听你的声音,你肯定鼻塞了。」
「是,你说得没错,我鼻塞流鼻水头痛喉咙也痛,整个头部只有舌头还能发挥功用,所以更要大啖美食。」
眼前的圣代是我小小的幸福,我不顾一切地吃下去。
小王打开头顶的灯,就着后照镜,开始梳理头发。
我哼了一声充当讥笑,好好的一个壮男,偏喜欢留长发,像个过气摔角手。
「笑什么,谁像你不需要打扮、三天没睡也一样美得冒泡?」
「别提这个。」
我凑过去瞧瞧自己苍白的脸,大大的眼睛浮着薄雾,长长的睫毛制造出一排阴影,遮住我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头发许久没剪,邋遢地塌在颊边。
「好可怕的脸。」我对着镜子皱了皱眉头。
「去街上走走,半打女人会回头。」
「以前是一打。」我了无生趣的说。
「够了,别炫耀自己的美貌!」小王气恼,用满脸横肉吓我。
「我哪有?谢天谢地我不是女人才有这口饭吃。」
我说真的,老编虽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却有严重性别歧视,手下一概只收男性。
她曾经皱着眉头,大吐苦水:「一个月总有一个星期不方便,在车上跟监个一天一夜就喊吃不消,拍几张车祸现场十之八九哭着回来,谈起恋爱魂不守舍,一有不如意就结婚荣退,要我再收到这种人?门都没有。」
不知道谁给她吃过这么多苦头,让她日后再也不收女性记者。
这也好,让我这没学历没才干的小人物挣口饭吃,虽然没能力,但是有耐力。
「沉朔风在家里两天没出门?」
「是,跟一个绝色美女锁在家里面。」
「好福气。」小王脸上有几分艳羡。
「精力过人,连饭都不用出来吃!」我嗤了声,恨得咬牙。
等了两天,就是拍不到一张他跟美女的合照。
「说不定美女会煮饭。」
「我这辈子还没看过会煮饭的美女,尤其是这么美的。」
「比女明星还美?」
「是,比女明星还要美。」
否则跟众多女星合作过的沉朔风怎么会看上眼?
等了两天,就是要拍到两人步出公寓的那一刻,就算拍不到两人合照,只要拍到沉朔风以及那女子前后走出,就够我们看图说故事。
「他们进公寓的时候,你怎么没拍到?」
「当时我相机不在手上,措手不及。」
也是碰巧,我开车经过这栋公寓,亲眼见到两人进门,但这是不幸的开端,我兴奋地打电话给老编邀功,被他一声令下,镇守现场。
「沉朔风会不会从后门溜了?」
「我观察过,这里没有后门。这个角度可以见到大门跟停车场出口,他插翅也跑不掉。」
「说曹操曹操到,那是不是沉朔风的车子?」
白色的日本轿车,朴实不显眼,我跟过几回,知道是沉朔风的车子没错,连忙叫小王跟上去。
车阵中,小王左超右超,跟白色轿车形成拉锯战。
「拍得到吗?」
「没办法。」我摇头。
车中隐约有人影,却看不清楚副驾驶座上面的人,几次超越,不是车窗反光看不见,就是大雨挡住了视线。
都是这场雨害的,我不免着急起来。
沉朔风的车在市区当中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家著名的夜店前,人潮汹涌中,我的视线被完全挡住。
「他们进到巷子里面去了。」小王眼尖,指着前方不远处。
我披了雨衣就往外冲。
「你在车子上等我,不要走远,手机联络。」
丢下这几句话,我冲进雨中。
大雨滂沱,雨衣抵挡不了太多湿气与寒意,我一连好几下剧咳,弯低了腰,挣扎着奔入暗巷中。
每跑一步就让我的晕眩更加严重,前面有无数个影子在闪动,几天没睡好,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巷外的喧嚣没办法抵达这个黑暗之处,我只听到如震雷般的雨声以及自己痛苦的抽器声,我小心地靠着墙壁往前摸索,用所剩不多的意志力搜寻目标的存在。
该死的感冒似乎更严重了,我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就算要昏倒,也让我先拍到一张封面照片吧!
一直走到巷尾,发现这是个死巷,我靠在墙上喘气。
「沉朔风呢?」我喃喃地问。
一路走来我没有看到任何人,他们是怎么消失在暗巷当中的?
我环顾四周,确定这里没有其它信道,不可解的谜让我的头更痛了。
扶着墙壁,我往回走,一步比一步艰辛。
「沉朔风,你害死我了!」我大声抱怨,安心地让雨声淹没我的不满。「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病得快死了还站在这里淋雨。」
「沉朔风,如果我病死在这里,一定会变成厉鬼继续跟拍你……」
从鞋底到袜子整个湿透,每走一步就听到水分从鞋子挤出的声音。
我骂得更凶了:「沉朔风,你就不要给老子找到!」
「找我吗?」
如果不是我重感冒产生幻听,就是我背后有个人在回答我的问题,我缓慢地转身……就连这个动作也花去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并没有幻听,我等待了两天的男人就站在我背后,打把伞,一身清爽地看着我。
这湿淋淋连墙壁都在发霉的天气,天晓得他为什么有办法笑得这么阳光灿烂。
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雨滴也没办法沾到他身上似的。
「你……」鼻音重到听不出来是我自己的。
「拍到照片了吗?」他瞧瞧我用雨衣保护住的相机。
「没有。」废话少说,我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瞪他,声音沙哑,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快回去吧!不要跟了。」他静静地对我说,声音穿过大雨。
如果可以回家,我干嘛拼了命在后面追?上司有命,不得不从,他这天之骄子当然不懂得什么叫仰人鼻息。
摇晃了一下身体,我大概快晕倒了,哪有八卦记者会晕倒在偷拍的对象前面?这太不专业了,我咬牙,用尽最后一分力量往前走,忽视沉朔风的存在。
「你要上哪去?你怎么了?」他问。
如果我身强体壮,一定扑上去拍沉朔风几百张,现在我无能为力。
我的力量大概连巷口都走不到,寒风飕飕地吹,吹得我一阵发冷。
小王,你在哪里,还不快点来接我?
对了,要打电话给他,我摸索着口袋寻找手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我脚一软,坍倒在地上,听得到身体撞到地板的声音,也感觉得到水花溅在脸上的感觉。
「小姐……」沈朔风似乎吓着了,他追过来,伸手拉我,我身体沉重,他拉了一下拉不起来,只好蹲在我身边。
「你怎么了?」他大声的喊。
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沉朔风将会怎么处置我,不争气的意识拋弃了我,直往黑暗而去。
在黑暗中浮浮沉沉许久,我才忽然想起一事,沉朔风方才喊我小姐?
被误认为女性是我生平最恨的事情,从小到大,我为了这个误解不停奋斗,练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后,大家还是摸着我的脸夸可爱。
白白长到175公分,得到的夸奖居然不是高大俊美,而是漂亮可爱,说我呕不呕?
我睡得很不安稳,明明在睡,却一直听到身旁有人走动的声音。
隐约的人声、模糊的人影,一整晚来来去去,我想挣扎出梦境却无能为力,高烧让我的身体滚烫发热,却又感到无比寒冷,我紧紧抱着棉被,直到自己感到温暖为止。
周遭逐渐从黑暗慢慢转为光亮,我的意识逐渐清明,身体的寒意也慢慢退去,睁开眼,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的床旁。
那人是沉朔风。
他穿著白色衬衫,黑色长裤,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没绑好,眼神晶亮,脸上被光线照得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睛对着我笑。
他的本人甚至比电视上还要好看。
「醒了吗?」
沉朔风的声音很有磁性,可又一点也不低沉,清亮的声音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倾听。
参与过他两场记者会,这一点我相当明了。
「你真的醒了吗?怎么不说话?」
我翻开棉被想要下床,他站着、我躺着,这样的对话方式我不习惯。
才掀开棉被一角,身体一凉,连忙把棉被盖了回去。
「我……我的内裤呢?」
我也没料到一开口会是这句话,但我没办法忍耐我的好奇心,尤其在我掀开棉被发现全身赤裸之后,我内裤的下落忽然变得十分重要。
「你指的是那几件臭得发酸的布吗?扔掉了。」
「扔掉了?」我睁大眼睛。
「全部。」他补充。
「全部?」
「你到底几天没洗澡,整个人发臭,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你弄干净……」
模糊的视线好象看到沉朔风皱了皱鼻子,嘴巴不知道在唠叨什么。
我缓慢的爬起身子,将床单扯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从床缝中扯出来,用床单充当衣物,包裹住下半身,上上下下围了好几遍才完工。
「你要不要吃早餐?」沉朔风叹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的笨拙。
「早餐?」我呆呆的问。已经是早上了吗?
「你可以不用重复我每句话。」沉朔风终于忍不住笑。
「我知道啦!」
我并不是故意要重复他的话,现在脑袋一片混沌,无法清楚思考。
环顾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像是某个大饭店一般,地上铺着地毯,漆黑有质感的家具包围在四周,床头柜上面的台灯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过来吧…」
他拉开一边的拉门,狭小的房间与外面的起居室相连起来。
大理石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桌可口早点。
「我需要衣服。」
「先穿这个吧!」沉朔风丢了一件浴袍给我。
之后,我便在清晨的阳光与微风当中与沉朔风共进早餐。
老是在沉朔风后面跟进跟出的我,第一次有了跟他平起平坐的机会。
「法国土司?培根?白煮蛋?」
沉朔风招呼我,连点了三个头之后,我得到一盘丰盛的早餐。
他将一整篮的面包堆在我身前,附带一杯柳橙汁。
「咖啡,我要咖啡。」
「我不喝咖啡,没准备。」
客随主便,我只好乖乖端起柳橙汁,抒解喉咙的干渴。
刺眼的光线从外射入,墙上的钟显示着早上九点,许久没有睡超过六小时,没想到一场病让我睡了这么久……
「我的相机呢?」虽然什么都没拍到,可是相机是我最贵的资产,不能不拿回来。
「你先吃饭吧!」
「我想要回我的相机。」
「我过几天送去给你。」
「为什么不直接还我?你要检查里面的照片?我什么都没有拍到,你放心。」
「我知道,不过……」沉朔风欲言又止。「总之,我过几天再送还给你。」
装什么神秘嘛。
我闭口不答,对这样的安排不算满意,却又晓得该收敛些,不该咄咄逼人。
一顿早餐很安静,我们各自拿着刀叉进食,沉朔风看着我,我也观察他,两边都没有试着开口闲聊。
他其实可以直接叫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去,或丢在暗巷当中不管,不是吗?
对于他过度亲切的行动,我不能理解。
早餐接近尾声,我一连吃了三四个面包,补充完精力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早餐都吃这么多吗?」
「因为今天有病人。」
「你喜欢西式的早餐?」我又问。
「是。」
「除了咖啡之外,还不喝什么?」
「茶也不喝。有咖啡因的饮料都不行。」
我的本能终于被唤醒了,了解到这是千载难逢的专访机会,我可以一口气把所有沉朔风的私事问完。
「这房子是你一个人的吗?」我往房子的另一头张望,房子明亮宽敞,每一间房间打通,从起居室可以看到另外一头是书房与寝室。
「是。」
「没有人同居?」
「没有。」沉朔风照例简答,连一丝让我捕风捉影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除了记者会之外,他鲜少接近媒体,任何问题都用几个字解决。
所谓言多必失,沉朔风把握此原则,让我们抓不到把柄。
「昨天……那个女孩子是谁?」我大着胆子问出,本以为他会生气,但沉朔风还是一脸不在意。
「一个朋友。」
「凡是明星被问到绯闻都说朋友。」我不信。
「要不然是谁?女朋友?如果是就好了……。」沉朔风笑笑,半真半假的说。
难不成那是他单恋的对象?我停了下,斟酌眼前情形。
「她叫什么名字?」我换了个方法问。
沉朔风不答,反而递了一包药、一杯水给我。
「吃完东西后,吃包药。」
「哪来的?」袋中放着五六颗药丸,我撕开包装倒在手上,吞下前做最后确认。
「不改记者本性,事事都要问。」
「我就是喜欢问问题,怎样?如果你莫名其妙被绑架到一个人家里面,你问题肯定比我更多。」
沉朔风并没生气,微笑着回话:「我有请医生到家里面来看你,这是他开给你的。还顺便打了一针,让你好快一点,才有力气继续骚扰艺人。」
嘴巴倒是不肯饶人,暗暗讽刺了回来?
我瞪着他瞧。
他有一张英俊的脸,足以融化所有女人的心,就算是我,心也悄悄软了下来。
他将我带回家里,帮我找了医生,又招待我吃早餐,一片善心,不该受到我恶劣的对待。
「谢谢你帮我请医生。」
「不客气,你身体的肌肉很结实,一定平常有运动吧?尤其是下半身,没半点赘肉,昨天晚上让我欣赏了不少美色。」
他为什么可以用一张漂亮的脸说出这么下流的话?
我怒气攻心,又无法反驳,努力克制着要自己冷静。
他是一片好心,带你回家,帮你脱掉一身湿衣服,请了医生、准备早餐……
我努力数着沉朔风的优点,要自己冷静。
可是,沉朔风的下一句话让我爆炸。
「光看你的脸,还以为是女孩子。」
「女孩子有长这么高、这么壮的吗?而且,我参加过你的记者会,还问过你几个问题,你这个人把记者当什么?连脸都不记一下……」
「我知道你参加过我的记者会,一次、还是两次?我记得你的长相,把你搬回来看清楚长相后,我就知道了,否则,我岂敢收容一个没名没姓的家伙。昨天雨衣遮着,我没看清楚。」
所以把我误认为女人?我不接受这种答案。
「你不喜欢长得好看吗?天生的优势,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我又不是艺人,长得好看对我没好处。」
「等你变丑就不会这么说了,你还不懂得珍惜现在的青春。」沉朔风交握着双手,把我当小孩看。
说不过他,我打退堂鼓。
「我要走了,请把衣服给我。」
「刚刚不是告诉过你,我全部都丢了?」沉朔风不慌不忙地拿起早报。
「那……鞋子呢?」那是我上个月才刚买的崭新球鞋,价值两千多元,是出身微寒的我从小到大最贵的一双鞋。
「包括鞋子,都扔了。」
如果鞋子还在,我愿意用那两千元来扔他。
我气得说不出话,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次不是因为重感冒。
这个混蛋!他一定不晓得,对于一个贫穷的人来说,两千元是多大的财富。
「你穿我的衣服吧!」沉朔风站起身子,擦擦手,微笑以对。「我衣柜里面有一些衣服,我还没有穿过。我们身高差不多……」
错了,我们差了五公分。
沉朔风一百八十公分,这是每个记者都知道的基本数据。
「我绝对不穿你的衣服。绝对!」
谁要穿这个混蛋的衣服,不干、绝对不干!
沉朔风的视线从我的脸,缓缓下降到我坦露的上半身,以及被层层包裹的下半身,提醒我这个难堪的事实。
「你要包着床单出门吗?」
我恨死他脸上的微笑了。
「穿、或不穿?」沉朔风问。
他笑着等我跳入陷阱。
十分钟后,我全身上下穿著沉朔风的衣服,包含内裤,在他的陪伴下走出大门。
出了大门之后,我才发现这栋公寓的出入口通往我昨天昏倒的巷子。
入口极小,难怪我会在黑暗中错过那道门。
「难道你家不是你家,这里才是你家?不可能啊,你每天晚上都回那边的家。」
虽然语无伦次,但沈朔风完全明了我在说什么。
「狡兔三窟。」他轻描淡写的说。
现在我知道沉朔风有两个家了,又是一大收获,以后那边盯不到人,就上这儿来盯梢。
太好了!我暗暗握拳,庆祝自己的丰收。
他的车停在隔壁大楼的地下室,地下一楼是一间夜店,地下二楼才是停车场。
经过夜店时,沈朔风很自然地向我介绍:「这是我开的店。」
「你开的?」我睁大眼睛。
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有舒适的沙发,宽敞的舞池,还有几个大屏幕镶在旁边的墙上。
「你很惊讶?很多艺人都有副业,不稀奇吧?」沉朔风绕过转角,继续往下走,我追上他的脚步。
「没有媒体播报过。」
「朋友经营,我出一份资金,工作结束之后,偶尔会过来走走。」
「不怕被认出来?」
「后面有个我专用的包厢。」
不愧是大明星,真享受,这种排场哪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想象。我嫉妒的想。
「一个人喝酒是很寂寞的事情。」沉朔风回头看见我的表情,补充道。
沉朔风将我带到他的车旁,白色日本轿车,这是我见惯的车子,此刻它正敞开着门,欢迎我坐进去,这一切都像是作梦一样,我忽然胆怯。
「上车吧!」沉朔风见我呆着,催促我上车。「怎么回事,不敢上我的车?」
「这是我第一次靠车子这么近……职业病发作,看到这台车子就想躲起来。」我带着几分敬意。
「笨蛋。」
沉朔风笑着说,如果把这件事情写在周刊上,不知道读者信不信,他连骂人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直直地将我载到办公室楼下,甚至没有问过我地址。
驾车的过程当中,沉朔风没有跟我交谈,即使在私底下,他似乎也是一个寡言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头别向窗外,看着街道上的风光景物。
「从车子里面看出去倒是很清楚。」我脱口而出。
「从外面拍不进来,对吧?」沉朔风再度看破我的思绪。
「下次请换上透明玻璃。」我闷闷的说。
沉朔风露齿一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别看不起我们这一行,比你们这些明星辛苦多了……」回想辛苦的工作过程,我不免有气,长期睡眠不足都是因为这些难搞的艺人害的。
乖乖让我拍张约会照片不就好了吗?他可以增加点曝光率,我们增加销售量。
但……我望着沈朔风的俊美侧脸,这个男人不需要增加曝光率,他是每个媒体竞相邀请的对象,被所有唱片公司、电视台捧在手心的珍宝。
一样是人,为什么有这种云泥之别呢?
我不禁叹息。
下车前,沉朔风问我:「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帮你解释一下?」
「不要!」我连忙摇手。
「我自己上去,谢谢你的招待,真的不用麻烦了。」
上去?沉朔风发疯了吗?这好比一块生肉丢在猛兽堆中。
我可以想象沈朔风被记者同事们啃食殆尽的模样,生存力微弱的我,大概只能捡拾人家不要的碎屑。
「衣服怎么还你?」我摸摸身上的衬衫。
「不用还了,衣服我多得是。」
又是有钱人口吻,我酸酸的想,不还就不还,明天拿去网络上拍卖,号称沉朔风的自有衣服,看看能卖多少。
「后会有期。」沉朔风摆摆手,向我道别。
「嗯。」我只对他点了点头。
我肯定会再看到他,他却不一定见得到我,像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狗仔,永远只能躲在角落,远远的看着他。
平起平坐的机会,一次就够了,虽然他于我有恩,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朋友是不会跟在你身后努力揭你疮疤的人,我还要混饭吃,没时间陪他玩温情游戏。
这种心情,他未必明了。
我站在人行道上,极有礼貌的对他鞠了个恭,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复杂的情绪在脑中发酵,叹口气,尽管有了这么不平凡的际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发财了?」才走进办公室,老编就瞧我上下看了看,勾勾手指,将我招到身边。「跷班不见人影,现在又打扮成贵公子走进办公室?想辞职吗?」
老编的笑容很迷人,我却感到一阵寒意。
「哪来的衣服?」她扯了扯高级亚麻衬衫。
「别人送的。」
「这鞋子……」老编低头看了看,她有一个论调,光看一双鞋子就能得知对方的经济状况。
「这鞋子肯定值你半个月的薪水吧?」
好家伙,也不过是沉朔风鞋柜中翻出来的旧鞋,居然这么值钱?
把鞋子卖掉,又是一笔收入。我暗暗盘算。
「别人送的?那人对你不错嘛……」老编忽然扣住我的脖子,对准我额头狠砸了一个暴栗。「是不是去当别人小白脸了?」
「不是。」
「不是?衣服哪来的?鞋子哪来的?」
「真的是朋友送的。」我连忙补充。「他家有钱,看我没鞋可穿才送我的。衣服也是。」
老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终于肯相信我的话。
话题一转,朝向我更不想谈论的主题前进。
「沉朔风呢?你追出去跟人,上哪去了?小王找了你一晚。」
「我……我追丢了。」
「追丢之后呢?」老编咄咄逼人,不肯放松。
「我重感冒,叫了出租车回家睡觉。」
「你这个穷鬼也有钱坐出租车?发薪日还没到,你身上连吃饭钱都不够,别以为我不知道。」
「救急的钱我还拿得出来,昨天晚上,真的是水深火热……没办法……」因为心虚,我声音越来越低。
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圆,在过去的几分钟,我已经讲了两年份的谎话。
「好了,去填个假单,继续去盯沉朔风。」
「一定要跟着他?」
「你说呢?」老编瞪我。「从出道到现在沉朔风没传过绯闻,这次就算连盯三个月也要盯到这条新闻!」
「是,我马上去!」
重新回到跟踪沉朔风的行列,我的心情已经跟以往不同。
以前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商品——一个很好卖的商品,现在他在我眼中已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喝咖啡、茶,就算在家里也习惯打扮得光鲜亮丽。
「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疯狂记者会闯进家里偷拍?要随时做好准备。」
那天他笑着说,被讽刺的我半心虚半气恼的转过了脸。
这些很小的事情,却让我对他的感觉大不相同。
他去拍戏时,我坐在一旁等候,看有没有可疑人物探班,他回家我又继续等在楼下,盘算有没有美女再度上门。
他的生活多采多姿,我的生活只有他。
这是一个辛苦又无聊的工作,我唯一的娱乐是听听音乐、跟着歌曲哼哼唱唱。
偶尔小王会来看我,顺便带来晚餐。
「你的相机呢?」他看到我手上的小型数字相机,不解的问。
「忘在朋友那里。」我回答。这不算谎话。
「你朋友可真多!」小王坐进车子里面。
听不出他的语意,我藏住心虚,故做轻松的接口:「在家靠兄弟、出外靠朋友嘛!」
「你有兄弟吗?」
「有啊!」不过,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独子,经济负担才会这么重。」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混过去。
「还是什么都没拍到?」
「没有。别说是女朋友了,他连个朋友都没有,一结束工作就回家睡觉,第二天起床继续工作。」
这样的生活不闷吗?每天都只有工作。
像我这小人物,每天汲汲营营挣一口饭吃,他身价上亿,照理可以享点福不是吗?
我不懂他的心情,当然也不必懂。
截稿日前,我放弃跟踪沉朔风,回办公室赶稿。
桌上比离开时多了一个盒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包裹得相当密实。
我不禁狐疑地拿起来摇晃了几下。
「哪来的?」
「讨厌你的艺人送你炸弹?」小王隔着一段距离嘲笑我。
「我神出鬼没,他们哪抓得到我是谁?」我是说真的,在周刊上,我从来没用过真名报导。
「别小看演艺圈,他们的背景比你强多了,有些艺人看起来很干净,背后骯脏事一堆。惹上黑道就麻烦了,我认识有人就是这样消失的……」他唠唠叨叨的说。
「我好歹也在演艺圈混了一整年,演艺圈有多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也不抬回他,动手撕开盒子上的包装纸。
「你还嫩啦!」
小王好意的提醒,在我打开盒子后被完全拋到脑后。
躺在盒子里面的是我的宝贝相机,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同,但崭新的镜头很快吸引住我的目光。
不但如此,连相机的外壳看起来也新的发亮。
盒子里面躺着一张名片,是上次沉朔风介绍的那家夜店,后面潦草的签着沉朔风三个字,还有今天的日期。
歌迷得排队数十个小时才能得到的亲笔签名,躺在掌心热热的。
我的心不禁跳了起来,眼前依稀浮出他混合着坏心、善意以及各种意涵的微笑。
如果他对所有跟拍他的记者一视同仁,也难怪他负面新闻如此少见。
我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沉朔风的所作所为,心浮气躁,一直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终于写完几篇用新闻稿加工的报导后,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我的心情依然波涛汹涌。
望着一直摆放在桌前的名片一眼,我幻想着沉朔风一个人坐在包厢中喝酒的模样。
就把这个签名当作一个邀请吧!
我决定,现在就去找他!
点了一杯酒后,我在夜店最偏僻的角落坐下,柔软的沙发、迷幻的音乐,墙上的屏幕播放无意义的影片,一下是极限运动,一下又是众人狂欢舞动的模样,共通点是疯狂。
我坐了一下,任喧哗的人声淹没我,思绪也飘得老远。
音乐与酒精的双重催化,迷惑了我的意志,有好一会我想不起我是来做什么的。
最后,我的脑海终于浮现沉朔风的身影。
我鼓起勇气走到吧台,轻声的问:「沉朔风在吗?」
如果问错人,肯定会被当成疯子赶走,幸运的是,我找对人了。
「贵姓?」
「姓徐。」
调酒师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他请我进柜台,打开身后的门要我进去。
「往里面走最后一间就是。」
「谢谢。」
就像间谍电影中说对暗语,我得到了秘密信道。
信道上有从上照下的投射灯,沿着打在地上的光点,我缓缓的走在信道上,犹如一条由光织成的信道。
走道弯弯曲曲,在接近尽头处,我听到了两个男人在谈话,马上停下脚步,隐身暗处。
其中一个是沉朔风,另外是一名束着长发的男子。
两人似乎在争吵,但气氛又夹杂些许暧昧。
男子将手置于沉朔风的胸前,眼神凄楚。
沉朔风轻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予安慰,男人摇头,拒绝了沈朔风的好意,两人激烈地交谈着,距离不够近,远方又有音响声干扰,我听不到他们对话。
长发男子趋前献上一个吻,沈朔风本向后退开,随即又轻拥住他,两个人在阴暗的走廊上吻得缠绵悱恻。
我悄悄举起相机,将这一幕幕拍下。
镜头对准他们两人,我调整好适应微光的焦距光圈,按下连拍之后,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一连串热吻画面。
虽然脸部表情模糊灰暗,但庆幸沉朔风的身体朝着光线,他拥抱男人的姿势十分清晰。
这些照片肯定会创造我记者生涯的高峰,想想看,我的第一篇封面独家报导!
比起震惊、惶恐等等情绪,我的高兴战胜了一切,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我的嘴角扬起微笑。
一个月下来的跟踪有了具体成果,我的理智被满满的成就感淹没。
那男人是谁?跟沉朔风有什么关系?他们在谈什么?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只要有照片,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我乐陶陶地想着老编给我的赞美,公司给我的红利加薪。
沉朔风结束了这个吻,几番催促后,长发男子终于肯从信道另外一端离去。
我隐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屏着气息等着沉朔风走开。
沈朔风目送男人离去,他伫立在原地良久,从他肩膀起伏的线条判断,我猜他是在叹息。
为了什么?
男人爱慕沈朔风的情状十分明确,但沉朔风的态度却是亲昵中夹带着些许的冷漠。
就我的直觉,他们并非一对恋人。
「你可以出来了。」沉朔风忽然一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发现到我,在我还犹豫要不要自动走出去时,沉朔风已经来到我身前。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方才面对长发男子时,沉朔风脸上犹豫失措,现在却满脸自信。
「你来找我了?」
「你猜到我会来找你?」
「大概。」
我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我也不喜欢他笑着发亮的眼睛,心里一阵不舒服,莫名地感到不痛快。
「我先走一步。」我转身要走,手臂却被沉朔风拉住。
「别走。」他在我耳边唤。
「不走要留着干什么?继续看你跟男人幽会?」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
「你嫉妒了?」他笑着说。
「谁嫉妒啊?」
我转身吼他,却被他逼近的身躯吓了一跳,他握住我双臂,将我压在墙上,我还来没得及反应,他已经不由分说的落下双唇。
力气比不过他,又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乱手脚,我轻易地被他制住,他找着了目标,四唇相接,他口中的热气传到我的口腔内。
他方才一定有喝过酒,一阵酒香从口腔、鼻腔传入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感觉到一股醉意。
分开我的嘴唇后,沉朔风的舌头开始挑动我的舌尖,互相的推挤、追逐后,终于被他缠上,他吸吮着我口中的一切,又隐约地将他口中的残酒传递过来。
我想挣扎,却没办法摆脱他紧扣住的手,我感觉得到他的指头深陷入我手臂。
酒香逐渐转淡,然而我却在头晕目眩当中,清楚的闻到沉朔风身上的古龙水香味。
一种很有男人味的味道包围住我。
为什么他要吻我?
在我脑中盘旋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嘴唇却不由自主的响应了他,在交换角度接吻的漫长时间里,配合他的呼吸节奏。
沉朔风的身子紧紧压住我,如狂风暴雨的侵略结束时,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我忽然想起一事。
他才吻过那个男人,又来吻我,有传染病怎么办?
沉朔风才退开,我就忙不迭地用袖口擦嘴,恼怒地瞪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把戏?
「要到我的包厢去休息一下吗?」沉朔风看出我的乏力。
「不用了。」他一接近,我便戒备地退开几步。
似乎看到沉朔风脸上有着受伤的神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我没确切抓住,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仔细看时,他已经换回他一贯的笑容。
「为什么吻我?」
「男人难免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沉朔风说得轻松,也不打算多做说明。
我软弱的靠在墙上,肉体反击无力,只能耍耍嘴皮子。
「过两天你是同性恋的报导就会登在我们周刊的封面上。」抹着嘴唇,我恨恨地说。
好家伙,就这样夺走我的初吻,这个吻我保留了二十三年给我未来老婆,被他不花一毛钱的拿走,不好好的写一篇报导让他身败名裂,怎么消我心头之恨。
等这个事实一公开,千万影歌迷心碎一地,他天王地位濒临破碎,这是最痛快的报仇方式。
「你真的要公开吗?」
「当然。」这是我在公司里面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我会有点困扰。」
「管你的。」这句话我说得心安理得。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想阻止你……」他耸耸肩。
该死,这个轻佻的动作居然被他做得这么好看,也难怪花痴少女把他日日夜夜摆在床头膜拜。
「困不困扰是你家的事情,总之,这个独家是我的了。」
「我可以否认,不是吗?」他用认真的眼睛看我。
「你可以否认,但是观众不会相信。」
都有图为证了,沉朔风这次百口莫辩。
想到将一个万人注目的天王从他的宝座拉下,我心中忽然有一点不舍。
沉朔风出道三年,从一个偶像剧演员做起,转战唱片、电影,一步步证明他的实力。
唱片中有一半是自己的创作曲,拍摄了几部有水准的电影,影歌迷遍布了整个华人圈。
这个消息一公布,等于将他三年的努力毁去一半。
「毁掉我的事业,你舍得吗?」他对着我微笑,用迷死人不偿命的表情,似乎看出我的犹豫。
「怎么不舍得!」我扁起嘴巴。
「你凶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他伸过手来,迅雷不及掩耳,就着我的脸摸了一把。
「做什么!」伸手想拍掉,他已经闪开。
「别张牙舞爪的。」他轻松的笑,即使在这幽暗的走道,他周遭还是像有聚光灯一般,整个人闪闪发亮。
有些人,天生就是明星的料。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观众说?我可以顺便帮你写进报导当中。」我准备走人。
「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是随我写啰?」我反问。
「你想写什么?你怎么定义我跟刚刚那人的关系?你的眼睛看得到真相吗?只是一个吻而已,你就能确定我是同性恋?我刚刚也吻了你,难道你就是同性恋?」
我无言以对,他的话听起来漏洞百出,我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反正,我们周刊不以报导真相闻名,编写故事才是我们的专长。就算你不是,我也能用照片证明你是。」我终于找到话回他。
你可以说我没道德,但这篇报导我是要定了。
一年来我没有丝毫成绩,没有报导过任何有可看性的新闻,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人瞧扁。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摄影机。」沉朔风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歪了下头,嘴角微撇,叫我往墙角看。
「那是……监视器。」
现在我才发现,头顶上有一部监视器,不偏不倚的对着我们。
「没错。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什么心理准备?」
「向全世界坦承你的性向,同性恋的人生并不好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沉朔风对我眨眨眼睛。
电视的摄影机根本没有捕捉到他千分之一的魅力,站在眼前的他,就像是有电力流动一样,绝非屏幕中的他可以比拟。
我楞了楞。
那是他吧?怎么会是我?
「你在说什么?」我不解。
「刚刚,那台监视器已经把我们接吻的过程全部拍下来了。如果你公布我是同性恋的事实,我就告诉大家,你就是我的恋人……」
沈朔风笑出一口白牙。
「我可以提供影片为证,电视台一定乐意播出。」
「你……」我咽了下口水。「我会告诉观众,刚刚是你强吻我。」
「你可以否认,观众不会相信。」沉朔风拍拍自己的外套,好整以暇的说。
好家伙,居然用我的话来堵我。
我有这么好欺负吗?
「我才不怕……同性恋就同性恋啊,不要以为我有把柄在你手上,我就不会把你的丑闻注销来。」我喊道,努力虚张声势。
「你等着看吧!」沉朔风笑一笑,他自信的模样又让我的声势减弱三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我喜欢你。」
沉朔风一连说了好几句话,每一句对我来说都像炸弹一样,炸得我理智尽失。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大声喊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
沉朔风看我一眼,微笑走开。
我连追上去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在沉朔风面前逞强着说要公布他的秘密。
事实上,我不敢。
我有把柄在他手上,如果沉朔风把那卷影片播出,我的下场说不定会比他还惨。
自从家中成员爱上一个男人的事情闹得鸡犬不宁后,爸妈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只要我们稍有亲热的同性朋友,就以特殊的眼光看待。
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学会不把同性往家里带,并且三不五时透露我对某位女孩有好感,好让父母放心。
实际上我从未交过女友,不是感觉不对,就是对方无意于我,拖拖拉拉过了二十三年没有女友的人生,不算长,比起同龄男子,却也不短了。
我想着父母看到影片之后的打击,原本写好的稿子怎样也递不出去。
父亲前阵子轻微中风过,如果发现我是同性恋,他会气得脑溢血吧?我不敢冒这个险。
「今天截稿,有好报导了吗?」老编带着宽容的微笑站在我的办公桌前,从我进公司到现在,这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我低下了头。
「你这几天不是去跟沉朔风?」
「跟丢了。」
「跟丢了他怎么会捡到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沈朔风派助理特地送来的,形状像是一卷录像带,指名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录像带?在哪!」听到这三个字,我跳起来。「快点交给我。」
「我刚刚放来看过了。」老编忽然一笑,妩媚的瞇起眼睛,神情中藏着某些蹊跷。
天!我呜呼一声,掩住面孔。
那卷录像带一定是那天的强吻事件,沉朔风送来威胁我用的,现在被人瞧见,我一世清名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们关系挺不错的嘛。干得好!」老编拍拍我肩膀,我欲哭无泪。
「那个影片是我……」试着想解释,却挣扎不出什么话语。
「影质不太好,光线太阴暗了一点,不过翻拍不成问题,我已经叫人去弄了,等等交给你发稿。……话说回来,沈朔风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帅。」老编忽然感叹。
这句话我同意,但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说……」我挥舞着双手,垂死挣扎。
「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在出道前参加过地下乐团,这卷影片相当珍贵,大功一件。」
「地下乐团?」我下巴掉下来。
「那个影片不是……」不是沉朔风跟我的接吻实况吗?
「你自己拿去看看。」老编从包包掏出录像带丢给我。
我找了一个最隐密的角落,将录像带播放出来,影片中的沉朔风稚气未脱,穿著无袖T恤及黑色皮裤,紧紧抓着麦克风引吭高歌,粗犷且不矫饰的歌声夹在震天乐声当中,与现在的他迥然不同。
沉朔风延续他戏剧当中的深情形象,走情歌王子路线,从不曾有此豪迈演出。
他为什么会把这卷录像带给我?他用这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跟我交换丑闻?
如果沉朔风打的是这算盘,也未免太天真了。
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起。
「喂!」那方是一名男子,声线清爽。
「找哪位?」我不认识这个声音。
「这是你的电话,我当然是找你的。」
「你是谁?」
「沉朔风。」他报上姓名,又不忘笑我。「在我身边跟前跟后,却连我的声音也不认得?」
「我又没接过你的电话,怎么知道你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听起来是这个样子的。」我恼怒,吼道:「那卷影片是怎么回事?想收买我?」
「我送点东西让你交差,你不感谢我吗?」
「你会安什么好心眼?说不定只是想要改变形象,趁机利用我而已。」
「别这样,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你不用防备心这么重。」
「做什么朋友!不必了。」
他莫名其妙强吻我,不顾我的意愿,还想我会继续接近他吗?
「我的手机号码哪来的?」忽然想起一事。
「从你的总编辑那里拿到的,被他硬逼着回答了几十个私人问题,才好不容易得来,如果我想要你的地址,整个人赔进去也不够。」沉朔风在电话那头笑,好听又悦耳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
私人问题?沉朔风从来不回答这些的,不过是我的电话号码,他愿意做此牺牲?
我心一震,随即板起脸。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不跟踪你、不埋伏在你家,也没潜伏到你的店里……现在我们可以一刀两断了吧!」
「可是,我还想再见到你。」
「不用了,我今生今世都不想见到你。以后,我去跟那些肥皂剧演员、电视主播,那些人的新闻性比你强好几倍。」
沉朔风这个人相当无趣,他的生活里面只有工作,不工作时便待在家中,我没看过他跟朋友聚会,若不是被他逮个正着,我也不知道他开了一家夜店,并且有一个漂亮的同性恋人。
不对,我还是不知道那男人跟他真正的关系,找机会我得问个清楚。
「拍他们上不了封面,而我可以。」沉朔风对自己的新闻价值很有信心。
「我不在乎,反正是混口饭吃。」
「没有远大志向?」
「没有。」
我回答得如此肯定,沉朔风总算无话可说了吧?
我得意地等到沉朔风应有的反应,他没有说话,连呼吸也听不见,而我不自觉地屏息以待。
那端沈朔风忽然沉默,他低低叹口气,诱人又低沉的呼吸透过电话传过来,我紧握着电话的手发烫,换了一边倾听。
「还有事情吗?」我粗声粗气地问。
「没事了。」
「那还不挂?」
「好吧!今天聊到这里。」沉朔风也没有死缠烂打,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告别:「后会有期。」
他收了线,我却感到一丝惆怅。
以后再也不见了吗?
说真的,他对我不算坏,一般明星见了我们这些狗仔,不是连声怒骂,就是挥拳相向,甚至我还被某位明星开车撞过。
沉朔风虽然老是把我耍得一愣一愣,却始终很有礼貌,笑脸迎人,对我也几次释出善意,甚至到一种体贴的地步。
反正也不是真的见不到,他事业如日中天,随便转开电视,也可以看到他好几部他主演的偶像剧回放当中。
不管是微笑哭泣,他的风采比其它演员硬是强上数倍。
不过那些画面都比不上真实生活的他,如果我是女孩子,被他微笑的注视后,只要他开口,我就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就是这样的感觉,才让他今日成为女孩心中的梦中情人吧!
不过,我已过了纯情的年龄,更不是什么梦幻少女,我的日子是由柴米油盐堆积起来的。
随便用沉朔风送来的录像带写了一篇他的报导,并没有引起多大回响,顶多是一些歌迷更加推崇沉朔风的演唱功力而已。
我不甘心,还是在某个小小的版面上写了一篇沉朔风跟男性友人过从甚密的小道消息,没把照片注销,是我对沉朔风的一点尊重,也因为没照片左证,这个消息顶多成为人们闲聊的话题,没有丝毫杀伤力。
放过沉朔风绝对不是我大发善心,他救过我一次,我回报一次,就是如此而已。
我不再追着沉朔风跑,虽然老编试着说服我,我却因为一种危险的预感而拒绝了这项差事。
我不敢继续跟着沉朔风,我害怕。
害怕他是认真的,害怕发生我不想发生的事情。
我去跟一些二三线的小演员,顺利抓到他们在汽车旅馆偷情,或半夜在街上发酒疯的画面,那些都是上不了封面的小新闻,仅足够让我交差餬口而已。
我的脑中重复回荡沉朔风的身影,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翻杂志老是会不小心翻到他的版面,看电视也老是忍不住转到他的画面发呆。
我大概是迷上他了吧?
二十三岁才迷上偶像的滋味,怪怪的,像是太晚进入青春期,更何况我欣赏的对象只大我一岁而已。
沉朔风不过二十四岁,已然功成名就,我每天抱着相机跟着艺人跑,累得一身是病,收入不到他的千分之一。
异常平静的日子里,老编忽然召见了我。
今天老编穿著一袭石榴色长裙,身段高佻纤细,脸上漾着迷人的笑容。我能忍受老编对我呼来唤去的态度,大抵来说,是因为她是个美人吧?
「小徐,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谈谈?
这种平起平坐的口吻让我惶恐起来,我何德何能可以跟上司谈谈?
「是。」我指尖对齐裤缝,立正站好。
「沉朔风最近买了一栋新房子,你知道吧?」老编从下往上觑我。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对沉朔风的了解仅止于媒体上的一切,停止跟踪他之后,他对我来说只是电视上的一个画面。
沉朔风都已经有了两个家,还要新房子?真是个有钱人,像我这种小市民,得熬多少年才凑得满房屋头期款?
我再度眼红,恨上天的不公平。
「想也想不到,他主动请记者参观他家。」老编喝了一口茶,缓缓的说。
「是吗?」
这不像他的作风,沉朔风喜欢隐私,连他的住处都是我连跟了一个月才找着的。
他肯让记者参观新居?的确是想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情。
「没错,沉朔风不但肯公布新居地段、售价,还肯让人拍照。」老编十分兴奋。
「这么好?」
沉朔风的豪宅,是多少影歌迷想窥见的私人领域,神秘的天王终于肯掀开面纱一角,当期销售量肯定翻上几倍。
「今天下午三点,你到这个地址去。」老编递来一张纸条。
「这件差事要给我?」
皇恩浩荡,这等头版新闻让我去采访?
我不禁搓起双手,笑得背脊弯曲,想到封面新闻,一瞬间将所有危险拋到脑后。
「不,这差事不是我给的。」老编再度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沉朔风点名要你。」
沈朔风新居上百坪,宽敞明亮,位在市区当中最精华的地段,从阳台望出去,一片繁华美景。
「这里是浴室,有最新科技按摩浴缸。」
「是。很贵吧?」我用奉承的口气询问。
「不会,很值得的价格。」一边这么说,沉朔风一边报出七位数价码,我不禁心中冷笑了下。
他一间浴室够平常小家庭买个房子。
「这里采中央空调,由隐藏的控制板操纵,冬暖夏凉。」
「是。」当然,有钱人按个钮,冷气就送过来了,穷人如我,得跟陈年失修的电扇搏斗。
沉朔风带我走到一扇看来十分坚固的门前。
「这里是主卧室,门上有四位数密码锁,要按下密码才能进去。」
「这样不是很麻烦?」
扫了我一眼,沉朔风才道:「以防万一。」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怕疯狂记者跑到你家偷拍你的睡相。跟在沉朔风后面,我小心地保持五公尺以上的距离,很不爽的想。
知道是沉朔风指名要我之后,我曾经小心地试探过老编:「我能不能拒绝?」
「沉朔风的邀请,你拒绝?他说如果采访的人不是你就要取消邀约,这个损失,你负担得起吗?好不容易销售量有点起色,你给我加把劲,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就多拍几张,顺便多套一些话,看看他买新房子是为了什么,这些不用我说也懂吧?还不快去!」
几乎是被老编吼着轰出了大门,乖乖按照指示来到这栋大厦。
沉朔风的公寓位在大厦顶楼,需要按密码才上得来,沉朔风亲自下楼迎接我。
搭乘电梯上楼时,因为沉朔风认真的凝视,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他穿得比较休闲,米色衬衫、褐色裤子,同色系的的麻质领巾挂在脖子上,头发没有上任何发胶,柔顺随着微风摆动,他举手投足像豪门世家的贵公子,微笑优雅,彬彬有礼。
不过,我知道这些都只是他的外表而已,这个人虽是笑瞇瞇的,却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这次我可要小心一点。
沉朔风的卧室有一张足以睡四个人的大床,酒吧、视听室、卫浴设备一应俱全,完全可以当作独立的公寓看待。
「买这栋新宅的目的是?」我放轻音量,小小声的问。
不是都有两栋房子了吗?多买一间也睡不了这么多。还有那张床……是不是大得太过份了?
很多冷嘲热讽憋在心里,我轻声细语扮演好记者的角色。
「我想安定下来,需要一间长住的房子。」
「安定?」我看着沉朔风。
「是啊!这些年为了工作四处奔波,现在收入稳定了一些,想帮自己买个家,建立一个家庭。」
你不是同性恋吗?我差点脱口而出。
「喔。」我忍住心中的疑问,点点头。
「不问我为什么想安定?」
「为什么?」我被动的问。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沉朔风露出了淡淡微笑。
我决定不往这个坑洞跳下去,翻开笔记本,看着老编给我的一些公式问题,顺便打开录音笔。
「接下来下半年有什么工作计画吗?」
「我要出国去拍戏,三个月不会回来。」
那表示我可以平静三个月?我心中暗喜。
「你该不会是很高兴吧?」沉朔风瞇起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手。
幸好沉朔风没有追究,他转过身,带我往里面走:「要不要参观一下吧台?」
「好。」
为了防止某些意外发生,我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神经紧绷,笑容也十分勉强。
「我很可怕吗?」沉朔风回头看我。
「不、不可怕。」
「可是……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沉朔风比了比我们之间不断拉长的距离。
「你很紧张?」
「不,这个距离比较好取景,你站着别动,我帮你拍一张。」
「等等再拍。」他举起手来阻挡。「我先帮你倒一杯饮料,酒?可以吗?让你镇定一点。」
「我很镇定啊!我哪里不镇定了?」我被沉朔风安抚的语气激怒,大喊起来。
沉朔风给了我一个怜悯眼神,他从酒吧倒了两杯酒,缓缓向我走来,他语气温和,音调十分悦耳。
「我不是存心想吓你的。」他将酒杯递给我,温柔的说。「我利用特权叫你来我家,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沉朔风很温柔,我却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危险过,如果不是他一手抓住我的肩膀,我绝对转身就逃。
「生气?」比起生气,倒不如说是害怕。
就像沉朔风说的,我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逃避他,也没办法逃避。
我身不由己地再度来到沉朔风身边,站在他的豪宅当中,一切都像梦境一样。
「喝一口。」
他低声嘱咐,我急急地喝了一口,差点被呛着。
沉朔风啜饮手中的酒之后,将杯子交给我。
「帮我拿一下。」
「好。」我接过杯子,将玻璃杯平举在眼前,比较两个酒杯的不同之处,玻璃杯上有精美的浮雕,透着光线看,会散发不同颜色的色彩。
「好漂亮……」我不禁赞叹。
「这杯子一个要十万元,你砸烂它,我会向你公司索赔,知道吗?」沉朔风指指我手上的杯子。
「我会小心。」我向他保证。
「那就好。」
沉朔风狡狯一笑,在我还没来得及会意之前,他逼近几步,双手一伸,将我拥入怀中。
没有地方放下,也不敢用力挤压杯子,我悬着双手,身躯被拥紧,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才刚想挥舞杯子砸他,就听沉朔风在耳边说:「十万元?」
这钱我赔不起。
用头撞他好了!才刚这么想,沉朔风已经伸手扣住我的后脑杓,限制我头部的活动范围。
「你想做什么?」我大为惊骇,但已经失去了反击的先机。
「你说呢?」
沉朔风愉快的笑出声音,轻轻地俯下脸吻了我。
第二次,这是沉朔风第二次吻我了。
他的口中依然有着酒香,甜甜的从他的口中逸入我的嘴里,温柔又怜惜的吻跟酒香一样醉人。
这是作弊,他老是在喝酒之后吻我,让我分不出是他的吻醉人,还是酒精使人晕眩。
我唯一剩下的力气,是握紧双手的杯子,不让十万元落地。
「放松一点。」
在沉朔风的低语中,我闭上眼睛,让身体背叛意志,瘫软在他怀中,叹息也消失在他接连不断的吻里。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结束这个吻之后,沉朔风笑着问我。
「有,你说过。」
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时之间没有办法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跟万全的防备,可是还是没办法逃开,就像落入陷阱当中的熊,努力刨土却爬不出挖好的洞穴。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是抗拒不了这个男人?我不懂。
一股不服气的恼怒在胸口流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意识逐渐清明,我的愤怒也随之扬起,我咬牙切齿,气得发抖,可是沉朔风似乎没发现我的气恼,他好奇的问:「你真的宁可放任我的行为也不敢伤害杯子?」
「我不是有钱人,对你来说,十万元可能不算什么。」我看着手上的玻璃杯,恨恨地对他摇晃。「可是,这个、这个!这一个杯子价值我三个月以上的收入!」
「你薪水这么少?」沉朔风再次惊讶了。
这人根本不知民间疾苦!
轻轻松松代言一个广告就有千万酬劳的男人,很难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一个月要为了数万元的收入奋斗挣扎。
「我住的地方,只有你家厕所这么大。」我怒道。
「为什么要住这么小的房间?」
「那间厕所大小的房间,一个月要花掉我四分之一的收入!」我越说越气。「我不知道你特地找我来炫耀你的豪宅是为了什么,可是,我现在镇重的告诉你,我不喜欢有钱人,也不喜欢你耍的这些花招。」
静默了下,沉朔风收敛起笑容,他凝视我,我亦不甘示弱地回望。
沉朔风浅浅叹口气。
「这下,你是真的生气了。」他说。
「当然,你对我做这种没有礼貌的事情,我不生气才怪。你每一个行动都在算计我,这算什么?」我对他挥舞手上的杯子。「拿十万元的杯子要胁我?让我反抗不得?」
「我哄你玩的,那个杯子只值几百元,我不知道你这么好骗。」
「你骗我?」
「是的,我骗你。」沉朔风神情凝重。
为了几百元的杯子,我轻易撤守,防卫了大半天的防线,对沉朔风来说不堪一击。
他只要随便说句话我就信了。他呢?有没有想过欺骗我这件事情会伤了我的心?
想到这里,我悲哀地想要痛哭一场,我将两个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摔,双眼喷火地望着他。
「沉朔风,你三番两次耍我,很有趣?」
「你摔了?」沉朔风先是讶异,然后笑。「对,这才是你的个性。」
「几百元,我赔得起。」我掏皮夹出来。
「不用、你不用给。」沉朔风按住我的手,我弹开,退后几尺,我忽视沉朔风脸上的受伤,脑海当中重复着他对我的欺骗。
「我刚刚那句才是谎话,它真的值十万元以上。」沈朔风用温和的微笑看我,眼睛有流光闪动。
「我只是希望你不是为了钱,而是真心愿意被我亲吻,所以想套套看你的话,没料到你这么激动……」
「十万元?」我看着地板上的一堆碎片。
这里是两个杯子,所以是二十万。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认真,我不会要你赔,也不会告诉你的上司,放心。」沉朔风想碰触我,手伸到一半,迟疑了下,又缩了回去。
他甩甩空虚的手,双手插入裤袋。
「我是真的想见你,我没有恶意,如果你不想再见我,你现在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以后我不会再骚扰你。」沉朔风低声下气的赔罪。「很对不起,让你感觉不愉快。」
我无言以对,脑中一片空白。
沉朔风的意思很明白,我不可能再装作听不懂他的告白。
他发了球,等我来接,可是我现在只想转身就跑。
我可以说一声不要,拒绝沈朔风的心意,他也许会勉强我,也许不会,可是……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喜欢的人……」沉朔风又说。
骗人,上次那个男人哪来的?我心里狂喊。
「我一直以为你不讨厌我,甚至喜欢我,但……」沉朔风苦笑了下,他神情黯然。「我好象是误会了。」
沉朔风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几分钟之内,他已经连耍了我好几遍,谁知道他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用忧郁的眼睛盯着我,安静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什么?我什么都没办法给。
这是我的报应吗?老是跟着他跑,想揭他的疮疤,现在轮到他来教训我,试着毁掉我的平静生活。
自从认识他之后,我每天都没办法保持冷静与平静。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轻易地哭了出来。
「为什么哭了?」丢了一条毛巾给我后,沉朔风温柔低语。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捂住脸,我脑袋当中模模糊糊的想起过往不堪的回忆,受辱、欺凌的一幕幕重回脑中,本以为早就已经把这些拋下,却早根深蒂固在心中生根。
我对同性恋的痛恨、惧怕,来自日积月累的折磨,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我不是同性恋……抓紧着毛巾,我这么对自己说。
「上次那卷录像带,可以还我吗?」
我不能留下任何证据,当然也不可以陷进去。
但在如此开口的同时,也察觉自己开始陷落,如步入流沙一般,我死死抓住手中的绳索,把握最后一丝生机。
只要处理得当,我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沉朔风看着我,好一会终于开口。
「其实……店经理忘记放录像带进去了,我们的精彩镜头没有拍下来。」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拍下来就好。
「为什么告诉我,你告诉我之后就没有威胁我的筹码了。」我怀疑地问。
「我不想让你烦恼,如果你烦恼出白发,我会心疼。」沉朔风的口吻像在哄着什么小女孩子。
我啐道。「本人心脏强得很。」
「真的吗?」
「真的!」假的也不会跟你说。
心情一松,我露出笑颜,忘记方才哭泣的糗态,将毛巾丢在一旁。
沉朔风一直笑笑的看着我,我正要开口告辞,身体却在最没防备的情况下被拥入宽大的怀中。
「你做什么?」我大惊。
「好了,这不就笑了吗?」沉朔风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紧紧搂在住我的肩膀,嘴边不停说着安抚的话,我听着他的心跳,本应该是令人心慌害怕的场面,却奇异地安心了一点。
「你好象总是喜欢想太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不能放下心单纯的享受一下吗?」
享受?
沉朔风说什么,我不懂。
「沉朔风……」
我想询问,却被沉朔风按住身躯。
「先不要说话。」
沉朔风将手探入我的衣服当中。
「不要!」我连忙压住他急躁的双手,沈朔风没理会我的挣扎,摆脱我的手,继续进一步的探索。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沉朔风轻声安抚我。
沉朔风再度吻了我,或深或浅的在我唇边流连,他太过急切热情,潮湿的吻从脖子慢慢下落到胸膛。
我感觉到他每个亲吻的力道,他吸吮着我的皮肤,每一个吻都烙下他占有过的痕迹。
下体因欲望而隐隐疼痛,我喘着气,视线因流泪而婆娑。
当沉朔风的舌尖在我肚脐附近来回挑动时,我已经完全的坚硬,被沉朔风握住的瞬间,我满足的叹气。
理智似乎已经被拋到遥远的另一端,宁静的房间里面,我听见诱人且急促的喘息。
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自己的。
我仰着头,在沉朔风的怀中挪动身躯,因为欲望而颤抖。
他技巧地挑动着我的欲望,不疾不徐,我不由自主响应他,在他的唇贴近时,张开口任他进入。
不知不觉,衬衫钮扣被解完,沉朔风一把拉掉,将我的衬衫扔在地上。
我凝视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他头发因为方才的激烈爱抚而凌乱,目光染着欲望,迷离难测,他的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让他的美显得生动真实。
我叹口气,忍不住再一次惊叹他的魅力。
「来吧……」像是怕吓到我,他用气音唤着。「光……」
我不解沉朔风的意思,用疑惑的眼神望住他。
他将我放倒在床上,背部碰到柔软的床垫,沉朔风的嘴唇贴上,尽情地索求着我的吻。
在这个激情的时刻,要恢复理智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我混沌的脑袋在沉朔风解开我裤子钮扣时,终于有了瞬间的清醒。
最后关头,我临崖勒马,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沉朔风。
「对不起。」
沉朔风拉开距离,凝视着慌乱的我。
「怎么了?」他轻声的问。
「我不要。」我摇头,用无力的甩头表达我的拒绝。
「为什么?」
沈朔风勾起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的手在我的腰间移动,环住我的背部,从上而下俯视着我。
仰头看他,这个角度所看见的沉朔风甚至比平日更有魅力。
如果只是一夜情,也许可以接受吧?但一夜过后,可能会有更多无法想象的后遗症。
父母的模样进入脑海中,过去的伤痛也仍然折磨着我,我立即明白了我必须做的事情。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我不是同性恋,我没办法跟你做这种事情!」
我自然态度严肃认真,可是沉朔风却忽然笑起来,恢复轻松神色。
「你太认真了。我并没有把这些字眼加在你身上,不要有这么多心理压力,放轻松一点。」
沉朔风走过来,想阻止离开的步伐。
「我们好好谈一下,你会改变主意的。」他该死的太有自信。
「我没办法!」我举起双手,阻止沉朔风的靠近。「对不起,这种事情,我没办法不认真。」
过去的伤痕历历在目,我没办法轻松的看待这件事情。
沉朔风停下脚步,用失望的眼睛望着我。
好一会,他轻轻的说:「你还是讨厌我吗?」
他没再说下去,只听到他细细的呼吸。我不知道他是在克制自己的怒气,还是压抑失望。
我心思混乱,光压抑住胸口的焦急紧张愤怒已经花费太多力气,也没办法顾及他的心情。
沉朔风一连换了好几个表情,先是失望,而后沮丧,最后停在受伤,他半低下头,低垂的眼皮遮住了他明亮的双眼。
面对他受伤的神情,我狠不下心,软弱的说出实话:「我不讨厌你。」
「既然你不讨厌,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不是同性恋。」
我认为这句话就可以解释一切,但沉朔风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也许有一天,你会转变心意接纳我……人生没有必然的事情……对不对?」
「不对,我真的不是同性恋。」我再度否认,语气坚决。
我不是,也绝对不能踏上这条道路。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你不讨厌我,也不讨厌我对你做的一切……」
我无法否认身体的确产生了反应,我不讨厌沉朔风,也不讨厌方才发生的一切……
顺着沉朔风说的话推理下去,是不是就等于我喜欢他,我可以为了他接受同性间的爱情呢?
不行!当然不行!爱情不只有两个人,它包含了亲人、朋友、乃至于整个人生。
最重要的是,我不可以让父母失望,他们已经伤心失望过一遍了……
今天来见沉朔风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如果继续跟他纠缠下去,我可以预见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脑袋一片茫然,懊恼到想再度哭泣。
「我要走了。」我只能这么说。
从沉朔风的表情,我知道他很想挽留我,但他却选择了让步,他轻声的说:「起码,我们作个朋友吧?」
我哪有荣幸跟他这样的大明星作朋友呢?我苦笑。
「不用了。」
「拜托!」沉朔风紧绷的脸上,有淡淡恳求。
「可是……我……」
「没道理连作普通朋友都不行,对不对?」
我再度心软,提出妥协的条件。
「要做朋友就约法三章,你以后不可以随便碰我、更不可以亲我。」
「如果我碰你、亲你……又如何?」沈朔风露出无赖般的微笑。
「我会公布上次的照片,让你身败名裂。」
「没问题、没问题!」沉朔风大笑,他再度让我摸不着头绪,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些照片。
「我们从此之后,就是朋友啰。」他凑近我,对我露出一口白牙。
我跟沉朔风的关系进入了混沌难明的暧昧期。
我成为他片场跟后台休息室的常客,工作人员都知道我是沈朔风的朋友,不将我当狗仔记者看,让我自由进出,甚至连导演说要秘密拍摄、沉朔风说要清场的床戏,也不避讳我在场。
沉朔风从后搂住女星,一吋一吋吻着颈后的肌肤,女星转过头来,捧着沉朔风的头,给了他深深一吻,两人痴迷投入的表情,就彷佛他们真的是相爱的恋人。
看着沈朔风熟练地解下女星衣物,双手在她的重点部分流连,两人似假似真地在床上律动……我手臂上浮起一阵鸡皮疙瘩,眼睛却无法转开。
女星解下衣物之后,身无片缕,只有重点部位贴着防护的胶布,沉朔风也只有在私处遮了几块小到不能再小的布,两人紧贴在一起,没有丝毫空隙,动作与喘息都真实到无法想象是假的。
做戏嘛,要弄到这么真枪实弹吗?
我喝了一口冰水,擦擦额上的汗,镇定一下脸上不能克制的燥热。
导演一喊卡,沉朔风体贴的将床旁边的衣物递给女星,两人没有交谈,各自走回休息室。
我跟在沉朔风后头,不敢打扰。
沈朔风严肃的表情,全然不像平日和我在一起的他。
看完一整场床戏后,我不禁纳闷,身为一个同性恋者,他不会对这些跟女星亲热的戏码感到不舒服吗?
我问沉朔风,他不在乎的耸耸肩。
「就当作是工作而已,我喜欢男人,也不讨厌女人,这对我并不是很难忍受的事情。」
「当然,对方是美女嘛。」我哼了一声。
「你嫉妒?」他看向我。
「可能吗?」我撇撇嘴角。
沉朔风摸了摸我的脸,扬起温和的笑:「我说,你可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又不想发脾气显得自己小气。想跟我试试看吗?我随时配合……」
他都说对了,可是我岂会承认?
「这是性骚扰。」我拍掉他的手,转头躲过。
沈朔风一个箭步上来,将我压在墙上,双手支在我身体两侧,脸离我只有不到十公分。
「做什么?」我睁大眼睛瞪他,过长的浏海掉了下来,让我的瞪视缺乏杀伤力。
「我想要亲你。」沉朔风缓缓的说。
「你不可以强迫我,你答应过的。」
「是,我答应过。所以我现在正恭恭敬敬地请求你的允许……我可以亲你吗?」
「我不答应。」
「真的不答应?」
「绝不!」
沉朔风的笑容不变,他捧住我的脸,鼻头抵住我的,长睫毛扫在我的脸上。
「一个吻换一个独家报导,换不换?」
「换!」
我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大有舍身取义的悲壮。
节操算什么,何况只是一个吻,身为一个八卦周刊记者的荣誉,不能放过独家报导这四个字。
沉朔风的吻立刻落下,我叹口气,闭上眼睛。
两方拉锯战,我军节节败退,沈朔风高超的吻技再一次让我心思混乱到连他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
呼……我大口喘气,捂着嘴唇,完全说不出话来。
正确的说,我连腿都软了。
「新……新闻……」我一切的牺牲,不过就为了独家这两个字,我喘着气追问。
「原来你想要的,真的就是新闻而已?」沉朔风的口气有点失望。
「要不然呢?还不快告诉我!」
「给你。」沉朔风把一张邀请卡塞在我手上。「昨天我参加综艺节目的时候,某位女星塞在我手上,说今天晚上有一个派对在饭店当中举行……」
他微笑着说:「我很好奇,走进那个房间会看到什么画面?」
我也想知道。
当我闯进房间时,房中挤着男男女女,空气中充满淫靡的气味。
整个房间充满了烟、酒、毒品,几个人窝在角落衣不蔽体,情状丑陋。
演艺圈的疯狂派对,经过一番加油添醋的描写之后,顺利地炒作了半个月,杂志连续几期有亮眼的销售量,同事跟上司都对我另眼相看。
老编赞美:「熬了一年,终于弄到点门路了。」
她摸摸我的头,顺便发了笔奖金给我,我快乐的汪汪叫。
因为工作顺利,我对沉朔风也格外和颜悦色,偶尔去片场休息室找他闲聊几句,大大方方拍下他生活点滴拿来当花絮报导,他也从来没有阻止过我。
久而久之,我跟沈朔风的经纪人、几个助理混得烂熟,就彷佛,我跟沉朔风真的在交朋友。
但我知道沉朔风从来没这么想过,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想方设法的要我投降,拜倒在他的膝下。我偏不!
玩玩小暧昧可以增加生活情趣,牵涉到真感情就太过真实,我依然希望跟沉朔风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偶尔我会算准沉朔风的下班时间去看他,两个人会有多一点时间闲聊。
「小徐,今天有空过来?不去多跑几条独家新闻?」
沈朔风的经纪人姓陈,有微胖的身躯跟温和的脸,好好先生一个,只有在商量工作时才会摆出令人畏惧的脸孔。
他是一个精明的狠角色,但平日脸上挂的是弥勒佛的面具。
「陈先生,别笑我,我哪来这么多独家新闻好跑。」我笑着回他。
沉朔风已经在休息室门口等我,他待我进门,转身将门掩上,顺便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我骂过他的司马昭之心,可他没有想改的打算,老是逼我跟他关在一起,就算只是说说笑笑而已,他看来还是相当高兴,我不免也为了他的高兴而高兴。
这是不是爱?我尽量不去想这个情感的层次。
「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不来,拍得有点闷。」沉朔风手里拿着脚本,上面做满记号,都是他事前做的功课。
他是个用功的演员。
他看我没反应,伸手过来,沿着我的腰部线条滑下手掌,老实不客气的将手贴在我臀上。
「你这个变态,不要乱摸人家屁股!」我一掌把沉朔风的手打掉。
「就是想摸摸看嘛,你有定期上健身房的习惯吧?身体练得很结实。」
「健身房?那是有钱人的娱乐,我是在街上东奔西跑练出来的。」
「下次我带你去。」
「不用,我享受不起。」
沉朔风放开手,看着我,似乎想看穿我的心思。
我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那是长时间贫困造成的自卑,我老是认为自己矮人一截,虽然有张漂亮的脸,但这张脸从来没为我带来什么好处。
「跟我在一起,我从来也没让你付过钱,不是?」
用这么平凡的安慰不可能发挥开导作用,我忽然的沉默,让两人之间有了片刻尴尬。
「你叫化妆师来卸妆吧。」我退开一步,坐进角落。
「我自己来就好。」
沉朔风熟练地用棉片抹开脸上的卸妆乳。
「你有没有上妆有差吗?」我看不出差别,除了白一些,轮廓再立体一些外,沈朔风的俊美是不需化妆来弥补的。
「上镜头的时候就有差。」沉朔风将脸擦干净,回过头来瞧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被淋成落汤鸡一样漂亮得无人能及。」
沉朔风眼睛里面有着笑,我知道他想起我们的相遇,从那个夜里直到今天,也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我们已经从陌生到熟稔。
「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漂亮……」他抚摸我的脸,挑起我的下巴,我心一紧,害怕他会顺势吻上,连忙推了他一把。
「我说过不要摸。」
沉朔风被我这一推,往后狼狈地退了几步,我连忙扶住他,帮他恢复平衡。
「小心。」我扶着他的肩膀。
「是你推我又叫我小心?」沉朔风笑看我一眼。
「最近又瘦了?弱不禁风,一推就倒。你们这些艺人,一个个都在减肥,瘦得只有一层皮黏在骨头上,一点都不健康……」我喳喳呼呼的骂着,完全不讲道理。
「你是在担心我的健康吗?谢谢。」沉朔风对我轻轻一笑,我别过脸,不敢接触他的眼光。
我是个胆小鬼,不敢正视沉朔风对我的感情,也不敢深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思绪,一任关系在暧昧地带游走。
沉朔风似乎也不急,让我逃着躲着,走得远了,才一把抓回来。
「这出戏明天杀青,后天我就要去巴黎拍戏了。」沉朔风忽然道。
「我知道。」
国际导演大作,此行少则三个月、多则大半年,不管哪家媒体都轰轰烈烈地报导过。
「你会不会来送机?」
「后天截稿,没空,我托人去拍拍照片,你现在可以先跟我说临行感言。」
我回答得无情,掩藏住心中一股失落。
沉朔风的手,环在我的腰上,他将我拉近,附在耳边低语。
「你会不会想我。」
「看情况。」我看着他的眉间,神情木然。
「你会不会来看我?」
「不会。」
「好无情。」沉朔风的笑声低低地在耳边响着,而后是一声叹息。「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还要我等多久?哪一天你才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恶心!」我拍拍自己双臂,上面有鸡皮疙瘩。「我不喜欢听到这种假惺惺的对白,像演戏一样。」
「你又怎么了?」沉朔风叹口气,就彷佛我是闹别扭的小孩。
「一个大男人,嘴边老是挂着肉麻兮兮的话,你不嫌鸡皮疙瘩太多?我都要吐了。」我恨恨地骂。
「每次我说几句亲热一点的话,你就大发脾气,总不能要我每天都问候你吃饭睡觉。」
沉朔风皱起眉头,好象真的在烦恼。
「好,就这么决定,从今天开始你只能问候我吃饭睡觉诸如此类的日常话题,除此之外,不许说其它多余的废话。」
「规矩真多。」
「就是这么多!」
「你别气了,我请你吃宵夜。」
「不用。你收工,我下班,下次再见。」我将东西统统塞进包包当中,转身要走,被沉朔风拉住手臂。
「我后天就要走了,很有可能半年都不回来……」沉朔风靠近我,逼我看进他澄澈的眼睛。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他的眼中有期待。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我不耐,这些问题他刚刚不是都问过了吗?
为什么要换一个方法再问一遍?
我用严肃的口气重复:「没有,我既不会想你,更不会去看你,也没有任何离情依依。」
「光。」沉朔风叹口气,随即摇头笑道。「你老是喜欢逼我。」
我逼他?
他有没有搞错,明明就是他不停的逼我,一下逼我到他家去,强奸未遂之后,又逼我做他朋友。
虽然我也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可是天地良心,我从来也没有勉强过他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他把我玩弄在手掌心上,我要跳都跳不出去。
「我可以吻你吗?」他轻声询问,充满磁性的声音包围在我的四周。
约法三章中,他做什么都要先问过我,他每次问,我每次都答应,有没有约定,似乎没有差别。
「好。」我终究还是点了头。
糊里胡涂的答应了一个吻,并且被吻得昏天黑地后,沉朔风再度询问:「要不要来我家?」
我知道这代表什么,我很明白他眼中闪动的情欲。
一样是男人,在这个激情的吻之后,我的反应不会比他平静多少。
「不要。」
我都已经说过几百次不可能,他还是不停尝试。
我为了沉朔风的尝试而气恼,更讨厌自己的动摇。
「我就知道。」沈朔风被拒绝成习,已经不把挫败当作一回事。
「就叫你不许说废话,这种不可能的问题也不用再问了。」开玩笑,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我气冲冲离开,慌忙地逃离沉朔风身旁。
两天后的傍晚,电视播出沉朔风在机场跟歌迷告别的画面。
一群哭得泪涔涔的少女又是献花又是唱歌,整个欢送会弄得跟五子哭墓一样。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那天夜里两个人都没有说再见。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哭得一脸鼻涕,啧啧。」小王捧着两个便当过来,顺手分我一个。
「这么好,今天有便当?」
「稿子写不完,老编要我们加班。」小王简洁的告诉我噩耗。
这里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便当是唯一的补偿。
电视上的沉朔风,笑着对歌迷说:「不要哭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早点回来!」、「一路顺风!」少女们哭喊着,在机场相拥而泣。
旁边的沉朔风一直维持住温和的微笑,没有丝毫不耐。
他一派大明星的自信风范,的确凌驾在普通小演员之上。
此次离去,回来时会带着国际级的新片,到时的他,又是另外一番身价。
而我半年之后,可以预料到的,一样是个小记者,听到风吹草动就追上去,将演艺圈最不堪的事情挖出来。
沉朔风跟我怎么会是朋友?
我们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悄悄叹息。
直到登机时间逼近,歌迷也哭够了,沉朔风才风度翩翩的挥手向大家致意,出海关而去。
想起沉朔风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我说,上飞机前连一通电话都没打过来,我心中不免有气。
「混蛋!真无情!」
小王发现我在骂沉朔风,不免好奇。「我还以为你跟他感情不错?」
「谁跟他感情不错?我们是酒肉朋友,就是这样而已。」我低头扒了几口饭,粗声粗气的回答。
「真的吗?可是你几乎每天都去看他……」
「胡说,我才没有!」
「明明就……」小王没说下去,滴滴咕咕的在我身边坐下。隔了一分钟,忽然灵光一闪地转头问我:「啊、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我怎么敢跟沉朔风吵架,他的歌迷影迷光一人一口口水也会把我淹死。」我闷闷的说。
「说得也是。沉朔风是很客气,对每个记者都用朋友的方式对待,可是……这个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你也不用太认真了,走得太近,他也困扰,我们也不好做人。」小王好心提醒我。
今天饭里面大概有加洋葱,我鼻头有点酸。
「我当然知道,反正我们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朋友?我跟他从来就不是。」我大声强调。
沉朔风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没有任何音讯。
陆陆续续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电影进度顺利,与其它演员相处愉快,跟当地居民打成一片。
我没有试着跟他联系,每天把全部心力投入在工作当中,就像是开窍了一样,我陆续挖到不少独家新闻,成为老编口中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
身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即使我刻意避免听到沉朔风这三个字,但他的消息依旧源源而来,提醒我身边少了这个独特的存在。
偶尔下班后,我会去沉朔风开的夜店散散心,坐在角落自己喝着闷酒。
人家说,这种地方是可以交到朋友,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只确定了另外一件事,喝酒有害身心健康。
我的心情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糟糕,伴随着宿醉醒来的早晨,脑袋就像被人鞭打一般的疼痛。
可我依然没有放弃去那家店,就像那是我跟沉朔风唯一的联系一般。
「嗨,一个人?」忽然,一罐啤酒放在我面前。
转过头去,一名长发男子持着两瓶啤酒微微对着我笑。
「我看过你好几次,常来?」那男子继续闲谈,他没有发现我的呆滞。
「你……」我认得他,心虚地说不出话。
「啤酒买一送一,多了一瓶,送你。」他不容我拒绝,直接把酒瓶摆在我身前。
这人我认识,他的照片放在我抽屉的最隐密的一角,连同沉朔风一起,收藏在没人可发觉的角落。
上一次见到他时,他用悲伤的表情与沉朔风相拥,今天虽然笑着,却还是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
他比我略矮一些,身材纤细,长发如黑瀑一般垂在肩上,不需要伸手碰触,就可以感觉头发的细软柔顺。
他是一个俊美的男人,说话口齿俐落又不失温柔。
「无聊,对吧?」他看看我,忽然微笑,他有一双非常秀气的眼睛,还有整齐的牙齿。
「因为无聊出来走走,却发现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治疗这种无聊的感觉。」
「是啊!」我响应他。
「失恋的人看什么都不舒服,成双成对的,一时欢愉,真会有天长地久?」他灌下一口啤酒,淡淡的说。
「你失恋了吗?」我试探着。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有些伤心永远不会过去。」
他是在说沉朔风吗?我瞪着他悲伤的表情,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许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我说。
「他的确是最好的。」他轻声叹息,即使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办法掩盖过他的忧伤。
我愣住,无法言语。
「对不起,打扰了。我喝得太多,又到处找人诉苦。」
他微笑的对我点个头,缓缓走开,我有追上去的冲动,但身体却一直陷在沙发中,久久不得动弹。
好一个沉朔风,竟让人伤心至此。
这笔风流债他要怎么偿?
前任情人谈吐得体、衣着入时,哪像我这个乡下来的野孩子,只会大吼大叫、慌张粗鲁,一点台面也上不了。
这么明显的差异,连我这个瞎了眼的都看得出来,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会喜欢刚才那个男人。
沉朔风怎么可能是真心喜欢我?
啜饮着男人给我的啤酒,竟是又酸又苦。
带着宿醉上班,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小王冲着我笑。
「你怎么来上班了?」
头痛剧烈,精神恍惚,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当下粗着声音回答。
「我不能来上班?你是我上司啊!」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不是请假了吗?我今天在老编那儿看到你的假单,说要请两个星期的长假。」
「我没写过假单。」我皱了皱眉头。
请假两个星期?
除非家里不用开伙,或房东夫妇大发慈悲减我房租,两个星期不工作,我得睡到街上去。
「你去问老编,我不清楚。」小王摆摆手。
我上老编那儿去兴师问罪。
「你来上班了?」老编冲着我一脸娇笑,指着他面前的椅子要我坐下。
蒙获赐座,我喜不自胜地一屁股坐下来,仰望单手支颊的老编,气势当场剩下千分之一。
「请问……」我呢喃着问:「是不是有我的假单?哪儿来的?」
「有人帮你请了假。」
「谁?」
「沉朔风。」
听到这个名字,我跳起来,这个害我成为酗酒狂的男人,夜里霸占住我的梦境不放也就算了,现在连现实生活中也要骚扰我。
「沉朔风有什么资格帮我请假?」我怒道。
「你们不是朋友吗?」老编笑吟吟地问。
「我们才不是朋友!」
干嘛每个人都忙着帮我跟沉朔风拉关系,我不认!
老编不慌不忙,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里面有你的机票护照,手续都办好了,后天早上出发。明天你有一整天的时间收拾行李。」
「机票护照……」怪不得前几天老编要我填资料,说公司要帮每个记者办护照。
「沉朔风说,只要派你去,他肯给我们一份独家报导,片场的工作实况,他在巴黎的生活点滴,甚至愿意当纸上导游,带大家游览巴黎附近的风景名胜。你去采访一个月,回来起码可以连载半年。」
我怔怔地听着,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恶梦。
沉朔风再度伸出魔掌,控制我的生活,让我连拒绝也说不出口。
不打电话给我,也不跟我联络,算准我需要这份工作,拒绝不了上司,要我自己飞过去见他,他摆着高姿态,料定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同样的手法玩了一次又一次,这家伙也太瞧不起人了!
但心头涌出来的欢喜激动又是什么?即使沉朔风这样将我玩弄在股掌之间,我依然恨不了他。
「你愿意去吧?」
「你们都谈好了,还问我做什么?」我颓丧,任凭摆布不想挣扎。
「这回真听话。」老编口气中大有孺子可教的欣喜,我不吭声,任由她赞美下去。
「沉朔风说你什么也不用带,他愿意当东道主,负责你生活开销。公司也会给你出差津贴,你一向缺钱用,这回采访是个补贴家用的好机会。」
「我知道。」
「你现在的工作,我会找个新人来顶替。」
「我回来时,还有我的位置吧?」
我担心一出了这个办公室,一回头已经是沧海桑田。
「你放心,等你回来,我给你一个小组长做,让你带几个新人。」老编笑着说。
「你进公司也两年了,吃苦耐劳又有礼貌,最近又立了不少功劳,你的表现我都有看到。」
难得听到老编温软的语气,我心中一暖。
「这次记得在巴黎多带些新闻回来,不管是沉朔风正面的、负面的,能挖多少是多少,回来有小组长的位置等着你。」
我这人就是太好哄、太好骗,不管什么人都可以把我收得服服贴贴的,老编把胡萝卜放在面前甩啊甩,笑意盈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
这行里面出头难,有这个机会可以往上爬,我求之不得。
「你第一次出国,一个人行吧?要不要我调个人陪你去。」
「不用。」
「你家里有没有行李箱?我帮你准备一个。看你什么出国手续都不懂,算了,后天我送你到机场吧!」
「我自己搭巴士去。」
「那多麻烦,我直接载你去。」
老编唠唠叨叨地说着,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想着远在天边的那个人。
再三天,我就能见到他了。
他要对我说什么、做什么?
而我,又要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呢?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来到巴黎,走出戴高乐机场,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拿着名牌的男人上前,直直走到我身前。
「请问是徐先生吗?沈先生吩咐我来接你。」
「谢谢。」
「我帮你拿行李。」
「不用了,我自己来。」
男人将我送到一间小巧朴实的旅馆,穿过古典幽雅的大厅,一路把我送上顶楼。
弄不懂这个沉朔风,老是喜欢住在高处。
「沈先生请您在这里等一等。」男人说。
我站在起居室发呆,听到隔壁有人的声音,探头一看,是一个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
她捧着一本册子,口中念念有词,长发遮住半张脸,十分认真的模样。
我忽然认出这个女孩是谁,她是张微珊。
她今年才十八岁,年轻美貌有余,演技却十分平凡,拍一般的偶像剧还可以应付,拍电影对她来说就嫌吃力了些,才演不到几天,便传出导演想换角的消息,据说幕后金主不肯,两边协商后,以删戏份作为妥协的条件。
我站在门边看她,不了解她为什么出现在沉朔风的住处。
孤男寡女独处,不是沉朔风平常会做的事情。
这人最懂得瓜田李下的道理,从来不跟任何女性独处,包括女明星、女记者、女制作人、女工作人员……统统都列在他的避嫌名单上。
「啊?你好。」张微珊忽然发现我的存在,她跳起身子向我鞠躬。
「你好!」我向她点头。
「请问你是?」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水汪汪,像是会说话似的。
今天她没上妆,脸上的肤色依然白得像是透明一般。
「我是沈朔风的朋友,刚飞过来。」
一回答完,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老是在别人面前喊着不是、不是,到头来还不是以朋友自居,登堂入室。
「原来如此。沈大哥正在洗澡,等一会就出来了。」
放着客人自己去洗澡,这也不像沉朔风会做的事情,如果不是知道沉朔风喜欢男人,我定会怀疑他们两人有什么暧昧。
「方才沈大哥在健身房运动,流了很多汗,所以……。」张微珊试着解释,我没接口,任由她越描越黑。
我环顾左右,这个套房相当大,有足可容纳十多人的起居室,一间可用来办公的书房,置放着十人餐桌的餐厅,最里头有一扇门掩蔽着,应该就是卧室。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叫客房服务,让人送点饮料上来。」张微珊重新吸引我的注意力。
她走到矮柜旁,执起矮柜上的电话,用期待的眼睛看我。
「你喜欢喝什么?调酒?气泡饮料?还是干脆叫一些餐点?」
「不用了。」
「不然,就吃点水果?」张微珊殷切地询问。
「等主人来了再说吧!」我冷淡的接口,不喜欢她这种把自己当主人的态度。
我是来见沉朔风的,跟她没有关系。
莫名其妙的,我心中升起了一把无名火,连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微珊。」后面有人接口。
「沈大哥。」
听到声音,我转过身去,看到沉朔风站在我的身后,他套着一件中国式的长衫,长衫上有精致的刺绣。雪白的衣裤材质柔软,行走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我竟不知道沉朔风已经来到我的身后。
「微珊,背好了吗?」
「背好了。」
「我们开始吧!」
「好。」
我望着沉朔风对张微珊流露出的浅浅笑意,不禁一愣,方才的不快此刻更加清晰,更恨沉朔风对我的视若无睹。
「沉……」我往前一站,开口唤他。
「你先坐一下,我跟微珊排戏。」沉朔风看我一眼,指着起居室的沙发,淡淡的说。
他没等我回复,便与张微珊进了书房,我等在门外,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
中间沉朔风两度走出房间,倒了茶水进书房,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旅馆服务人员送上满桌餐点饮料,据说是要给我的,但我想着沉朔风冷漠的表情,一点食欲也没有。
我趴在餐桌上发呆,直到天色昏暗,我的意识也逐渐掉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道别的声音惊醒。
「沈大哥,晚安。」
「晚安。」
「抱歉,今天打扰你这么久……让你没办法好好招待朋友……」
「没关系。」
「明天片场见。」
「明天见。」
耳朵听着这些对答,我却醒不过来,听到关门的声音,听到有人走近我,坐在我身边。
「光……」有一双手轻轻抚开我额上的头发,一个吻落在我的眉间。
我挣扎了几下,终于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沉朔风对我温柔的笑颜。
终于是我熟悉的沉朔风了。
此时才发现,从认识最初,沉朔风就没有给过我任何一丝脸色看,他总是微笑着,不管我要闹要气,都用温柔的态度对待。
「已经是半夜了,去洗个澡再睡吧!」沉朔风拍拍我的肩膀。
我扑上前去,用力抱住了他。
被热水与蒸汽包围,我的神智终于清醒多了。
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抱住沉朔风,紧到自己也觉得痛,沉朔风没问什么,他仅是回拥着我,笑着问我是不是做了恶梦?
沉思中,我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沉朔风走进来,从后拥抱住我。
不需要回头也能从肌肤的触感中察觉他的赤裸。
我没有推开他,反而将手扶在墙上,支撑两人的重量。
他双手环住我的腰,让两人的身躯紧到没有一丝空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欲望贴着我的身体,似乎在渴求着什么。
热水从头顶冲泄而下,同时流过我跟沉朔风的身体,他沾湿的头发贴在我的颊畔,潮湿的吻落在我的后颈、肩上。
在水花四溅、水势滂沱中,沉朔风将我转过身,捧住我的眼,看进我的眼中。
我心虚地不敢回望,他却执着地等着,直到抬起眼睛回望为止。
我看进他专注的眼里,沉朔风的眼中有种我无法体会的激烈情感,也许是欲望,也许是其它我不想了解的情愫。
下一秒,他狠狠的吻上我,在他舌尖的肆虐下,我无法思考,只能扶着他的肩膀,支撑着自己别倒下。
他引导我的手至他的欲望,原本已经坚硬的男性器官,又膨胀了一些。
「握着我。」沉朔风轻声的说。
沉朔风捧着我的脸,不停的吻着,像是忘却了时间、地点以及冲刷在我们身上的滂沱水势。
我也被卷入他的炙热情感中,在他探索我的身体时,也一一响应着他的触碰。
「为什么不说话?」沉朔风结束了一个吻后,温柔靠在我耳边问我。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一天之前,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在异乡,跟同性在浴室当中洗鸳鸯浴,并被吻到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我吗?」沉朔风再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再也没办法伪装自己的情感。
「喜欢。」我颤着声音说,声音跟水声混在一起。
「你不要动,让我来。」
我原本不了解沉朔风的意思,直到他在我面前跪下。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觉想逃,却被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箍住身体,眼睁睁的看着他用舌头卷住我下体的尖端,用画圈的方式挑逗着,轻易地挑起我的反应。
谁会相信,一个受到千万歌迷、影迷爱护拥戴的男人,现在跪在我的身前为我服务。
我看着我身体最私密的一部份,在沉朔风的口中进出,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抬眼仰望,关心着我的反应。
他专注而投入的讨好着我的身体。
漫长到几乎让人痛苦的过程中,我只能没用的握住自己的嘴,担心自己的喘息吵醒整间饭店的人。
在他抽干了我身上所有力气,及释放掉我的欲望后,我瘫软在地,窝进沉朔风的怀里。
他递了一条毛巾给我,帮我擦干脸上的水滴。
「我们回房间去吧!」他说。
早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沉朔风把我压上床时,我没有拒绝,只是紧闭眼睛,不让眼眸背叛我的恐惧。
「光,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我听见沉朔风笑着说。
「我才没有。」我睁开眼睛瞪他。
「你看起来吓坏了。」
「我说没有了。」
我抓起一个枕头往他丢去,沉朔风闪过,凑上来吻我。
他轻声地哄着:「不要担心,交给我就好。」
「好。」
被他的吻弄得意乱情迷,再也不在乎沉朔风的手正在探索什么区域。
「把脚张开。」
他的语气犹如催眠一般,我乖乖的照办。
他亲吻我胸口的同时,手指已经侵入到我的双腿之间,沾着润滑液的手指进入体内,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只是咬着牙,忍耐着奇异的感觉。
沉朔风的动作很温柔,先用手指将份量够多的润滑液推入,而后用两根手指反复的进出,帮我放松入口的肌肉。
「光,你忍耐一下。」
点了头之后,沉朔风一口气将两根手指插入最深处,奇妙的快感从体内穿透到四肢,我双腿一阵酸软,没办法维持原来的姿势。
「你的身体好敏感。」沉朔风笑着说。
「快拿开。」我努力想推开他,身体却使不上力气。
「再一下子,让你习惯一点……」
他手指持续在我体内进出了好一阵子,确定我的身体能够接受之后,沉朔风才覆上我的身体。
过去种种一一浮上眼前,在下雨的夜晚昏倒在他怀中,在他家醒来的早上、被他强吻、对他说我不做同性恋,对其他人说我们不是朋友……
不过几个月的事情,就像一世纪这么漫长。
我的心情因为他,起起伏伏,不停在欢喜与痛苦中煎熬。
我真的不想当同性恋,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被他一路勾引上床,依旧没有悔意。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
现在的感觉正如我跟他认识以来一直感觉到的,既快乐、又悲伤。
我莫名其妙的痛哭着、喘息着,沉朔风呢喃着安抚我的话语,并且在我哭得一塌糊涂时,吸吮我的眼泪。
事后,他帮着我清洗身体,替我吹干头发,清清爽爽的回到床上让他抱着入眠。
在床上,他是一个完美的情人,我无法想象他竟可以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一夜情,我也认了。
躺在沉朔风臂弯当中,我这样想着。
这的确不是场梦。
当我翻过身碰触到一个温热的身体时,所有的记忆又回到脑袋当中。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视线碰触到一张完美的侧脸。
沈朔风还在沉睡当中,阳光从不远处的落地窗洒落,强烈的明暗造就他的轮廓更加深刻。
我凑上去凝视他,他眉头微蹙、嘴角抿着,细细的呼吸没发出一丝声响。
尽管发丝散乱、脸上稍有倦意,沈朔风依然是个英俊不凡的男人。
我瞧着瞧着,忍不住发起楞来。
想起他昨日对我的温柔缱绻,还有他在我耳边诉说的情话,心的一角崩落,一点一点的向下沉溺。
我挪动身体,靠到沉朔风的身边去。
楞楞的又瞧了一下后,忍不住抚下身去,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
像做了坏事般向后退开,我跳下床,搜寻自己的行李,替自己找一套家居服穿上。
经过餐厅时,我瞧见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
因为想跟沉朔风一起用餐,我选择进浴室刷牙洗脸。
就像是知道房中会有第二个人一般,浴室当中有两套卫浴用品,也或许是旅馆体贴,本就多准备一份。
刷牙到一半,腰忽然被人由后环住。
「你醒了。」我心一跳,看着镜中的男人。
「早安。」
沉朔风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利用镜子跟我对望,他淡淡的笑着。
满口泡沫跟如此帅气的男人站在一起,我显得格外笨拙丑陋。
我匆匆弯下身体,将满嘴的泡沫漱干净,将脸抹了一抹,才有与沉朔风正面相对的勇气。
「早安。」
「你不多睡一点吗?」
「不用。」
相较起沉朔风的气定神闲,我手忙脚乱,完全失去分寸。
「我的房间在哪?我回自己房间去睡。」
「到现在你还问这种问题?」像是受不了我似的,沉朔风摇摇头。
「可是……」
「我叫人直接将你送到我房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在巴黎这段期间,跟我住在一起。当初我要求跟导演、工作人员分两家旅馆,就是为了等你来。」
沉朔风走过来,环住我的腰。
果然他事事都有自己的计画盘算。
我觉得自己像电视上被恶员外欺负的贫家女,只能任人宰割,而这种感觉,却没有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推开沉朔风,低头沉思,好一会,才开口问他:「我住在你这里,别人会怎么说?」
不说别人,光说昨天在这里进出的张微珊,被她知道我跟沉朔风同床而眠,那个小女生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出这间房间。」沉朔风回我。
我哼一声。
「怎么了?」
「真不让人进出?张微珊昨天怎么在这里?」
沉朔风正在刷牙,没办法立刻回答我的话,仅是瞅我一眼。
「回去写你的绯闻,说你跟张微珊独处三个小时,形迹可疑。」我站在一旁看他盥洗,冷冷说道。
「别吃醋,我请她来排戏。」
「真好心。」我语带讽刺。
「导演对她的演技很不满意。」
这还用说,谣言满天飞,三不五时就传出换角的摇言。
「我请她过来对对脚本,培养默契。所谓熟能生巧,多练几遍就能进步。」
「为什么你要帮她?」
「我看她是个认真的演员,只可惜根基不够,今天拉她一把,如果赌赢了,她也可能回过头来帮我几分。」
「原来是有利可图。如果赌输了?」
「我又有什么损失?不过是几个下午的时间。」
我看着沉朔风一派轻松的脸,还是不信。
洗完脸后,沉朔风拿了乳液擦擦脸颊,我没想到他是如此爱美的男人,不禁抿唇一笑,原本绷紧的脸也放松下来,无法保持生气的假象。
「演艺圈没有你想得这么险恶,我也只是做做好事,你何必这么惊讶。」他笑。
「就算如此,她也是第一个有荣幸跟你独处的女明星吧?」
我跟在沉朔风身边的这些日子,从没见过女性可以如此靠近他。
「没办法,都是你的关系。」
「我?」
「我担心进度落后,没办法早些回去看你,这几天又一直念着你,所以决定亲自指导她,让她早一点进入状况。」
「骗子。」我瞪着沉朔风。
我不喜欢他嘻皮笑脸的态度,沉朔风每次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就一肚子火。
「我没有骗你。」沉朔风微笑的脸,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他走过来,我直觉的退后几步。
狭小的浴室逃不过沉朔风的进攻,他将我锁进他的臂弯,脸靠向我,在几吋前停住。
「相信我,我很想你。」他轻轻的说,眨动的睫毛扫过我的眉间。
「是吗?」
「我想你。」他重复一遍。
甜言蜜语灌醉了我,我抬起了手,将他的头压下,主动奉上我的吻。
他的手在我的臀间摸索着,让我忍不住有了反应。
「你今天不用去拍戏吗?」
我被沉朔风紧紧的拥着,几乎喘不过气。
「不用,导演他们要跟欧洲代理商开会,我们休息三天。」
「喔……呃……」
我被沉朔风的狂吻弄得说不出话。
他一边吻着我,一边带我往卧室移动,在床边解着我好不容易穿戴好的衣裳。
「这几天没事,我带你去参观巴黎,罗浮宫、圣母院、巴黎铁塔……你要从哪个观光胜地开始……」
「迪士尼乐园……。」我吞吞吐吐的说出早就想好的目的地。
「为什么?」沉朔风略显惊讶。
「我没去过。」
「原来如此。」
「很奇怪吗?」
「我可以安排。」沉朔风的话中有笑意,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穷人家小孩的梦想,这人根本不会了解。
沉朔风剥光了我的上衣,睡裤,隔着内裤抚摸我的男性器官,极有耐心的挑逗着,直到挺直坚硬为止。
两人的身躯互相磨蹭着对方,隔着浴袍,我感觉到他的欲望和我的互相碰触、摩擦。
我弓起身子贴近沉朔风的身躯,大胆的将手伸入他的浴袍当中。
他的肌肉紧实、身材健壮,全身上下没有丝毫赘肉,我的手滑过他的背部,流连在他结实的背上、腰间。
「帮我脱浴袍。」沉朔风吩咐我,他也正卸下我最后一件蔽体的衣裳。
我顺势抬起手,白色浴袍从他身躯滑落,圈在地上包围住两人。
沉朔风的肩膀上有个淡紫色的淤伤,我好奇地凝视着这个伤痕。
「这是?」
「你昨天痛得厉害,紧紧掐着我的肩膀,都忘了?」
「我不记得。」
沈朔风握住我探向淤痕的手,亲吻我的指尖,光是这简单的动作,也可以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舌头偷偷舔了我的掌心,我忍不住笑出声音,在我笑开的同时,沉朔风再度把我拥住。
我小心翼翼地吻着那个属于我的印记,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欣喜。
关于同性之间的禁忌,关于那些爱与不爱的誓言,一点点在我的心中消失了。
我现在只想跟沉朔风在一起。
「光……」
沉朔风再度呼唤我的名字,热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胸口,每一吋被他吸吮过的肌肤都又麻又痛。
「要不要先吃早餐?」我告诉沉朔风,外面餐桌上已经备妥早餐。
「做完再吃。」他坚定的给了我回答。
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打在地上,随后,我们的身体沉入床中,躲进阳光照不进的黑暗里。
两人用同样的热度占有对方的每一吋肌肤,用一个又一个的亲吻确定彼此的存在。
唯一不同的是,沉朔风一遍又一遍喊我的名字,我却完全不敢将他的名字喊出口。
就像呼唤之后,即确定爱情的存在般。
我选择缄默。
沉朔风说要带我参观巴黎,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整整三天,我跟沉朔风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床。
在沉朔风的安排下,我跟随在他的身边作贴身采访,拍片时,我在片场附近闲晃,拍下巴黎无数美景,他空闲时,便一起浏览风景名胜。
我陆续交出几份片场的拍摄报导,并且将沉朔风口述的介绍配合旅游写成观光指南。
偶尔我会故意拍几张沉朔风在片场打瞌睡的照片,听说颇受好评。
每隔几天,我会打电话给老编报告进度,得到她频频赞赏。
一切顺利的像是一场梦境。
跟沉朔风在床笫间的关系也越趋浓烈,即使没有性事的晚上,也必定相拥而眠。
沉朔风往往在入睡前,会亲吻我的脸颊,对我耳语:「我喜欢你。」
我无法回答,只能点头示意。
身处异国,两个人像是躲在偷来的时间空间里,拋开所有犹豫顾忌。
但之后呢?
回到现实生活的我们,又该怎么办?连回答「我也喜欢你」都要历经挣扎的我,实在无法为两人的未来做出决定。
我想过将两个人的关系当作一场游戏,回国后便斩断关系,各走各的。
也想过偷偷的当沉朔风的地下情人,瞒住所有人。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我都有难处。
斩断跟沉朔风的关系,我舍不下,要跟他继续来往,又担心被父母知道。
随着回国的时间逼近,我的心情开始沉重,忙里偷闲,跟沉朔风一起坐在街边的咖啡厅闲谈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我们算是在交往吗?」我忽然这么问他。
沉朔风想了一想,对我摇摇头。
「不算。」
一点安心伴随一点失落而来,我弄不清楚自己的思绪,搅着咖啡发呆。
「那也好,我也不想跟你交往,我不能……跟男人在一起。」
「家庭因素?」沉朔风猜了出来。
「嗯,我们家碰过同样的事情。」
沉朔风的脸上有讶异。
「是真的,这种事情,我不希望我爸妈碰上第二遍。」
「能说给我听吗?」
「我有一个哥哥……」
哥哥,这已经是一个离我十分遥远的名词,我差点无法将这个称谓说出口。
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即将说给这个我喜爱的男人听,我有点胆怯又有点欢喜,从没有想过跟人分享的秘密,此刻却迫不及待的想开口告诉这个认识不久的男人。
在这混乱复杂的世界里,这一刻,我只希望沉朔风能够懂我。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哥突然消失了,他拋弃工作与住所不见踪影,我们找了各种可能的地方,没有半点他的下落,本来以为碰到什么不幸,也去警察局认过不知道多少具尸体,就是找不到他。」
「直到有天,一些地下钱庄的人找上门来,我跟爸妈才知道他欠了一大笔债。」我的声音变得有点激愤,连自己也感觉得到身体的颤抖。「他是欠债跑掉的。」
「后来呢?」沈朔风温和的问。
「我哥,再也没有出现过。地下钱庄逼钱逼得紧,我爸的工作无法支持家计,要靠我妈打零工去补,我也被迫休学,连专科都还没毕业,便开始工作替我哥还债。然后……」
我看向沉朔风。
「然后隔两年,有一个男人来了,自称是哥哥的恋人,他送了一笔巨款,说要帮哥哥还债,他说他跟我哥是真心相爱,希望可以替我哥尽点孝道。我父母无法接受,跟男人大吵了起来,男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弄得整个村子人尽皆知。」我苦笑了下。
「乡下地方小,藏不住秘密,老邻居们虽没说什么,我爸妈却觉得没脸,只要一看到我跟同性朋友来往密切,便是一顿打。」
沉朔风伸手过来,握住我的肩膀,眼神中有着关切,像在安慰十七岁的我。
「没事,我知道他们想打的是我哥,他逃了,我来代替。」
我想着那些年父亲的怒骂与母亲的眼泪,三言两语间能交代的故事,在那个时刻里却像是永远度不过的难关,每天走在路上,我都恍惚地感觉到邻人鄙视猜疑的眼光。
尽管朋友之间都可以体谅,甚至没有过任何质问怀疑,我依然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最后,我逃离了我生长的地方,割舍掉所有的过去。
「我向学校申请休学,离开家,出外闯天下,努力赚钱贴补家用……临别前,母亲一再交代我,别像我哥一样,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债务呢?都还清了吗?我可以帮你。」沉朔风终于发表意见。
「不用。那个男人帮我们还了。」
「最终你们还是收了钱。」
「穷苦人家……尽管要面子,却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是我主张收下的,一边苦劝父亲,一边挨着打,才终于让两老接受。
我的想法是,不值得为了面子忍受这么多苦。
那男人要还,就让他还吧!他也说了,这是哥哥借给他的。
「那段时间,很不好过吧?」
沉朔风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这种怜悯,别过眼睛看大街上。
「都过去了。」
「你还在找你哥吗?」
「曾经想过,但几年下来,我也累了,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不能绕着他的悲剧打转。」
「你该回去完成学业。」
「我要养家,我爸妈身体欠佳,无法工作。」我低下头。
不是不想,现实逼人,家里只剩下我能够赚钱,我不能拋下父母不管,如果哥哥还在,我的负担可能会轻一些,但几年寻找之后,我早已经放弃这种奢望。
「若我说要给你一笔钱,你不会收吧?」沉朔风问我。
「我不要。」我马上摇头。
沉朔风喝了一口咖啡,没再说什么,他捏着我的手指,轻轻的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哥跟那个男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哥会远走高飞,留下他不管。」
「我不愿意去想。」
「因为你哥的过去,所以……你不肯接受我。」沉朔风的语气,像是归纳着什么。
「不肯接受也接受了。」我有些懊恼。
「告诉我你哥的名字。」
「徐开阳。你要做什么?」
「开阳、摇光,你们都有个灿烂闪耀的名字。」沉朔风笑。「我现在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你打听到你哥的消息。」
「我不认为你会做这种对你没好处的事情。」对于沉朔风的讲法,我嗤之以鼻。
「真奇怪,你好象认定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我帮张微珊,你惊讶,我要帮你,你又不信。」沉朔风坏坏的笑起。
「我会看相,我看得出你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是吗?」沉朔风没有否认。「人都是为了自己,谁会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
「你说得对,我也不会爱你比爱自己多。」我举起咖啡敬他。
像哥哥,每个人都说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照顾别人多过自己的人,谁料到他会拋下一切,让家人替他担这些根本担不起的现实。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不能跟沉朔风在一起,回去之后我必须马上跟他分开。
我看向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们随时会消失在彼此的生活当中,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一瞬间,沈朔风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他沉吟了下,涌起一个笑。
「你说得对。」
他没有否认我的发言,这让我有点失望,但我的人生是一连串的失望组合起来的,这并没有带给我真正的打击。
我耸耸肩,掩饰我的在意。
「下星期你就要回去了?」
「我的假只到这个星期六。」
我们眼神交会,知道这些对话代表什么,在我们之间,能聊的比想象中要少,我们不谈我们之间的情感、不谈未来,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
「只剩下几天的时间……」沉朔风低语,他的眼睛闪着神秘的光芒,捕捉我的一举一动。
「我会想你。」他一脸粲然,笑得轻松。
我不答,只是看着他,怀疑他心中是否又在算计什么。
我不想去猜,反正我也一定猜不着。
几天后,我收拾行李回国,行囊当中装满了沉朔风送我的礼物。
他亲自来送我,穿著名牌猎装,戴着墨镜及一身华贵饰品,看起来极有明星的派头,我却因为这个打扮笑了。
「婚丧喜庆?穿得这么隆重。」
「送你离开,应该隆重一些。」沉朔风今天没有笑容。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知道怎么回家。」我挥动机票赶他离开。「快走吧!拍戏要迟了。」
「光。」他唤我。
也许是错觉,他被墨镜遮住的脸庞,在我的眼中有几分落寞。
「你好好保重。」
「当然,回头见。」
他没有再开口,仅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看着我走,我挥手后转身,没有再回头。
回到公司后,老编夸奖了我一顿,顺便告知我一个新任务,带新人熟悉环境。
当然,小组长的位置到手,薪水也加了一些。
说话算话这一点,老编的确没话说,渐渐觉得能在她手下做事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当然,我能升官有一半是托了沉朔风的福,这一点我不会忘。
新人报到前一天,小王拉住我叮嘱。
「看到新人你不要吓一跳。」
「我为什么会吓一跳?」
「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我果然吓了一跳。
老编一向最讨厌雇用女性员工,这会破例,不知为了什么。
「听八卦消息,这个新人是走后门进来的,人家长辈是我们公司高层,惹不得。」小王的脸色肃穆。
「这岂不是要我陪公主读书吗?就算她欺压我,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就是如此。」小王点头。
「这工作交给你好了,我看你没事跑经纪公司,窝在人家公司跟经纪人聊天,清闲的很。」
我想把这件苦差事推掉。
「你是小组长,领得钱比我这种小职员多,领多少钱做多少事,我现在也想通了,时间到就下班,没有什么八卦消息值得耗费自己的生命去搏。」
小王不买帐,背起包包下班。
对于新人做了许多幻想,真正见到面时,发现她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她有一张不会吸引人注意的面貌,身材中等,绑着马尾,穿著白衬衫、牛仔裤,见到人便展开微笑、点头为礼。
她叫谢语容,学习能力颇强,带她去电视台、唱片公司、经纪公司各地拜码头,她总有办法将所有人名资料第一时间记熟,并且跟各种类型的人称兄道弟、高谈阔论。
跟她混熟之后,发现她除了能干俐落之外,也十分热心,任何事情找她帮忙,她都不会拒绝。
训练告个段落的同时,沉朔风回国了,伴随他一起回来的,是他跟张微珊的绯闻。
几家媒体大大刊着沉朔风跟张微珊挽着手出机场的画面,我们杂志失去先机,没有第一时间抢到烫手新闻,老编为此大为震怒。
「你不是跟沉朔风交情不错吗?去巴黎几星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到沉朔风跟谁在一起?」
我明知道正确答案,却什么也不好说,只好呆呆站着让老编骂个狗血淋头。
「公司花这么多钱让你去巴黎是做什么的?就是让你挖出这样的新闻。」
老编把竞争对手的本期周刊丢到我面前,指着封面大声咆哮,有时她的肢体语言是相当戏剧化的。
我低头看了那张最近被媒体大肆炒作的照片,沉朔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身旁的张微珊,后者则是像个小女孩般依偎在沉朔风身旁,两人十指交握,身体相连,就像一对热恋的情侣一般。
就连我也看不出是真是假,叫一般的观众如何能判断这到底是真正的恋情还是为新戏炒作的烟雾弹。
不过看着沉朔风露出来的笑容,我心底还是有些不愉快,回想当初在巴黎时沉朔风对张微珊流露的温情与善意,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对张微珊有一丝好感。
他说过他喜欢男人,却也不讨厌女人。
我暗暗咬住了牙。
老编看了我一眼,忽然软了口气。
「我知道骂你骂得太过份,但我们这一行,不随时抓紧新闻不行,你要盯牢沉朔风,别真的把他当朋友看,交情虽然有,但该挖的新闻要挖,该拍的照片还是得拍回来。」
「我知道。」
「小徐,现在去找沉朔风,将他跟张微珊的事情统统挖出来,你跟他有些交
情,他去问,说不定他肯说个一句半句。」
又要我别念着两人间的交情,又要我利用关系挖点新闻回来,做人真难。
沈朔风的道行这么高,岂是我这个小记者可以套出话来?
「你嘀咕什么,不快去。」
「是。」
打听到沉朔风在某家电视台有通告,我到达时,沉朔风还没进门,一堆媒体守在门口等着,气氛十分紧张。
我想照往常进沉朔风的休息室等,却被新来的助理挡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沈朔风的助理换了一整批,没半个我认识,相对的,他们也不认识我,将我当作没良心的八卦媒体看待。
他们不知道我跟沈朔风的朋友关系。
「我的名字是徐摇光,是沈朔风的朋友。」
「闲杂人等不能进入休息室。」新助理没有给我好脸色。
「以前我在休息室进进出出的时候,妳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沈先生对人太好,太多记者得寸进尺,以为自己可以畅行无阻。」新助理用鄙夷的眼光看我。
「妳叫什么名字?」我怒道。
「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摇光,怎么样?有没有看过我在杂志上跟沉朔风合作的连载?」
「写个连载有什么好骄傲的?跟沈先生合作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没听过你的名字。」歪起脸庞,助理一脸不以为然。
在我们争吵的同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声响,沉朔风跟着一些工作人员走进来,他们的外围是保镖、记者,还有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影歌迷,一瞬间,整个走廊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说话,一团吵闹。
「发生什么事?」
我堵在休息室门口,沈朔风一行人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张微珊在沉朔风的身边,脸上有淡淡微笑。
我看向沉朔风,他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文笑容,微笑应付包围他身边追问八卦的记者们。
「沉朔风。」
他走到休息室门前,转头瞧了我一眼,我喊他。
「好久不见。」挂着职业的笑容,沉朔风微微欠身。
去你的好久不见,我一直不喜欢沉朔风的表面功夫,对人的客气有礼全都是演出来的,私底下一肚子坏水诡计。
「徐先生,你好。」张微珊对我点了头,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今天来采访沈大哥吗?」
「我想问的跟大家一样,请问两位真的交往了吗?」
我瞄沉朔风一眼,他可以把我当陌生人公事公办,我当然也可以。
「不是,这是媒体造谣。」张微珊笑着摇手。
「那么被拍到手牵手的照片是?」张微珊肯答,我自然追问下去。
「那只是我的习惯动作而已,在国外的时候受了沈大哥不少照顾,我们情同兄妹,根本就不是媒体说的那样。」
她看着我,眼睛闪亮,脸上透出红晕。
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张微珊拉起了沉朔风的手,搂住他的手臂。
「你看,我只是跟沈大哥闹着玩的。」张微珊抬头娇笑,分别看了我跟沉朔风一眼。「沈大哥只是把我当妹妹看。」
我瞧着沉朔风不闪不避,让张微珊撒娇,心里火气达到顶点。
「微珊,别跟这些八卦媒体解释,越描越黑。」沉朔风推了她一下,催促她向前。
张微珊不肯动,用一双大眼睛瞧着我。
「可是……徐大哥不是你的朋友吗?当初你们在巴黎……」
张微珊亲昵的喊我,把我也列入大哥的行列里,我冷冷一笑,这可不敢当。
「也就是朋友而已。」
沉朔风声音没有起伏,眼中没有丝毫情绪,他将张微珊拉到另外一边,挡在我跟她之间。
「请回吧!」
不甘心被我一个人抢得先机,众多媒体一拥而上,我来不及响应沉朔风,便被一堆人挤到旁边去。
情况完全失去控制,一堆照相机、摄影机还有麦克风在周围进行地盘争夺战。
几个保镖将媒体隔开,兵荒马乱中,沉朔风拉一拉张微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又能让我听到。
「走吧!我们进去。」
「可是,徐先生……」隔着一段距离,张微珊瞧了瞧我,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今天我不想接受媒体采访。」沉朔风单手拥着张微珊进门,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尽管理智上,我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偏袒我,但他连一丝一毫暗示也不给我,只用职业化的表情分隔开记者与艺人之间的界线,我心中还是不无酸痛。
在张微珊面前摆脸色给我看,划清两人之间的界线,这算什么?
对于他,我到底算什么呢?
私底下对我爱护有加,满口甜言蜜语,在别人面前就彻底撇清,一点情分都不留,两相比较,这关系难免让人感到悲哀。
他曾对我说过,跟张微珊是利害关系,我对于他,可能也是。
沉朔风进了门,媒体一轰而散。
我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有些人就喜欢自以为是沈先生的朋友。」方才跟我吵架的助理瞧我不走,冷着脸出言讽刺。
我连回嘴都说不出口。
晚上,我上沉朔风的住处兴师问罪。
「你就算想维持大明星的形象,也不用直接在众人面前给我难看。」
沉朔风脸上有点倦意,拿了矿泉水走到窗边。
「你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要不然你当我来做什么?」我怒道。「还有,你跟张微珊是怎么回事?」
「是媒体自己误会,我不予置评。」
「就算对着我,你也一点解释都没有吗?」我冷冷的问,瞅着他,如预料的,沈朔风没有任何不安的神色。
不知他是心胸坦荡,还是根本懒得跟我说话。
「我今天有点累了,明天再说,好吗?」他转过头来,脸上依然没半点表情。
这么一个在萤光幕前充满七情六欲的男人,私底下却少有激动的表现,他总是冷静的支配着他身边的一切,包括我。
「借口。」我骂道。
沉朔风靠在窗边,用审视的眼光望向我,像是看着动物园当中的什么珍禽异兽。
他没有愧疚不安,眼睛里包含着有趣。
「你看什么?」我更怒。
「我在思考,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有权力对我生气?」
「我以为我们是……」
「朋友。」沉朔风淡淡的接口。
「你对朋友都是用这种态度吗?」
沉朔风觑我一眼,没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他的态度,我更加恼怒。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人物,没资格对他大呼小叫。
到目前为止,我跟他只有肉体上的关系,就算他真的跟张微珊交往,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抗议吧?
「比起朋友,你现在更像白天那些追着我不放的记者,如果你是为了工作而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沉朔风没给我好脸色,他冷漠的说,眼睛没有一点温暖。
「你在下逐客令吗?」
「我欢迎你留下过夜,但如果你执意要问问题,我只好请你离开。」沉朔风说完,对我笑了一下。「这里的床比巴黎的旅馆舒服,要不要试试看?」
司马昭之心。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把笑容收回去,心里更觉得悲哀。
我们之间除了性之外,还存在着什么?我不知道,也看不到两人之间的未来。
「光,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叫我别问问题吗?还要我说什么?」我口气很冲的顶回去。
「我今天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好不好?真有问题要问,也等明天再说,行不行?」沉朔风放低姿态,恢复平日甜言蜜语的口气。
「今天不说,以后就不用说了!」
「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要再提这些烦人的事情。」
沉朔风轻轻一笑,丝毫没将我的威胁放在眼中,他走过来拖着我的手,搂住我的腰。
「我们进房间去。」
「不要。」我想甩开他,却没甩掉,他将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很想你。」沉朔风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双手收紧,用力拥住了我。
「你呢?」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尤其在理解了我们之间没有未来这个事实之后。
他捧住我的脸,轻轻的吻我,怜惜似地抚了抚两颊,对我一笑。
「本来以为你会因为想我而消瘦,可惜没有。」
「我没有想你。」
「我喜欢你。」沉朔风看着我,深情款款的说。
我说过,他的演技太好,连我也看不出来是真是假,但不能否认的,内心里面却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在骚动。
「这句话以前说过了,而且我发誓,你一定跟不少人说过。」我逞强道。
沉朔风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心中又气了起来,他的风流史我虽然不能尽知,但也猜想得一二,我将是他用过即丢的众多情人之一。
更糟的是,他连情人两字也不会承认。
本来以为不在意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发现,沉朔风是真的不在意,我是假的。
「你跟张微珊……」我又问。
「我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你在巴黎也看过我们之间的相处情形,她喊我一声大哥,就是兄妹的情分。」
「真的?」
「真的。」
倚在沉朔风怀中,在感觉到幸福的同时,也涌起满满的悲哀,我心知肚明沉朔风永远也不会承认我是他的情人。
他的身份不允许,而我自己也有自己的困扰。
这段感情注定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者能够知道。
「我们算是交往吗?」我问他。
「你说呢?」狡猾如他,反问我。
「不算。」
沈朔风满意的笑了,他摸摸我的头,当我是宠物般。
他不肯承认,这是我唯一体认到的事实,想到这里,忍不住心情就沉重了起来。
过了几天,沉朔风在某次公开露面的场合亲口说出他跟张微珊只是兄妹之情。
媒体虽半信半疑,但一时间没有其它发展,也姑且照沉朔风声明的言辞帮他澄清。
随着张微珊的绯闻风波平息,我跟沉朔风的关系也逐渐有了一些不成文规定。
在他的助理及其它公司同事面前,我是记者身份,拥有出入他私人区域的特权,但在别人面前,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随便跟沉朔风说笑。
陈先生看到我,也仅是礼貌性笑笑,不会跟我多谈。
我从不过问沉朔风的私人领域,包括他的朋友、家人,即使我问,他也一定不会回答。
最好的证明是有一次上他家去,他正在招待一个美貌清秀的女孩,两人对坐在起居室,神情肃穆。
我在门缝偷看一眼,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女孩激动的将身体俯向前去,握住沉朔风的手。
沉朔风往我的方向瞥来,用眼神叫我走开。
冷冷的眸光就像告诉我少管闲事一般,让我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我轻轻走了开,女孩在我身后问:「是谁?朋友吗?」
「嗯。」沉朔风轻轻应了一声。
说真的,我宁可他拒绝回答。
女孩走后,我才走进起居室,坐在沈思的沉朔风身旁。
「她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我想知道。」
「你是用记者身份还是朋友身份?」沉朔风看我一眼,淡淡笑起,不无嘲讽的意味。
「都有。」
「摇光,这些话我只想说一次,别让我说第二次。」沉朔风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不喜欢跟任何人报告我的私事,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我的过去,都是我的隐私,我有责任保护我身边的人。」
那我呢?在他眼中我只是媒体一员,永远被隔绝在他的亲人朋友之外,一辈子也进不了他私人的领域。
像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沉朔风轻轻吻了我脸颊。
「你有我就够了,为什么要去管其它人?你不也一样,不会愿意我们之间的事情让父母知道,更不会告诉任何朋友,对不对?」
「我告诉过你家中状况,你也应该分享一些。」
「你是记者,自然知道我家中有哪些成员,何需我多说?」
父母是平凡的公务员,上有一个姊姊,这是我仅知的一切,这些对我来说只是数据,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像沉朔风这个人一样,即使关系已经如此亲昵,我对他的了解依然是官方的资料、数据,他的一切我完全不了解。
他带着永远无法损坏的完美形象,对我温柔体贴,善尽所有完美情人的义务,但实质上,他对我依然是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进演艺圈之前的人生如何度过?他跟亲人关系如何?跟哪些朋友交往?
这一切像是一层无法突破的网,隔在我们之间,我找不到突破的点。
不管我逼问什么,沉朔风都有办法四两拨千斤的把我的问题挡回去。
「至少告诉我那个女孩跟你的关系,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下一个张微珊?」
如果沉朔风对我有丝毫的在意,起码会重视我这小小的嫉妒心。
我的期待太过天真,一瞬间就尝到失望的感觉。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不需要这么紧张吧?」沈朔风毫不在意的笑。
「我只是想知道。」
「你嫉妒了?」沉朔风笑,他将衬衫解开几个扣子,让自己放松一点。
「我想起来了!」我灵光一闪。
「想起什么?」沉朔风偏头看我。
「怪不得我觉得她的脸庞很眼熟,她就是那个进入你家三天三夜没出门的女孩子,害我得重感冒的元凶。」
我提起许久之前的往事。
每当想起我跟沉朔风的相遇,我的耳边就会出现滂沱澎湃的雨声,还有我追在他身后急切的脚步声。
我是这么努力的想追上他,但距离却越来越远。
我逐渐明白自己真正的感情,但情况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这场爱情的操控权并不在我手上,我十分明白这件事情。
「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
「她到底是谁?是你的亲人,对不对?」
沉朔风默默的看着我,微笑不语,就像他所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不禁气馁。
「我问你,我到底可以知道什么?你不让我知道你的朋友家人、你的工作我也无法插手……」
「你拥有我,这样不够吗?」沉朔风靠在我身边,用低沉的声音倾诉,热气吹在我的耳上。
我实在不算是拥有沉朔风。
我感觉不到他对我的任何诚意或感情,之于他,我只是一个可以上床的朋友吧?
他并不是我的。
不管是友情或爱情,我都不曾拥有过。
不要拿我并不真正拥有的东西来敷衍我,我想这么说。
然而,沉朔风开始吻我,这句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和沉朔风的交往模式逐渐定型,却也逐渐乏味。
我不再去他的工作地点看他,跟他完全划清界限。
就算偶尔在电视台遇到,也故做冷漠,别说助理,连经纪人陈先生,我也当作从来没认识过。
两人工作都忙,不是他赶通告、就是我熬夜加班,有时就算一两个星期也无法见上一面。
我不是一个喜欢打电话闲聊的人,和沉朔风也没什么话好讲,不见面的时候,我们便完全失去联络。
偶尔我会打开电视,看着电视机当中的沉朔风,听着他透过喇叭传出来的声音。
那一刻,我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不认为这个人真的存在于我的生活当中,而且,我连打电话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半年过去,我预料当中的分手一直没有到来,跟沉朔风的感情虽不能说太亲密,却也没有再发生过争执。
也是因为两人忙于工作,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自然没有吵架的机会。
我拥有沉朔风家里的钥匙,可以自由出入他的豪宅,有时下班后,我会直接上他家去,享受属于两个人的夜晚。
偶尔沉朔风也有失约的时候,在他的卧房当中,我孤枕独眠一整晚,一早起床时,他才带着疲惫的面容回家,那虚弱的模样,即使是我也不忍心责备他。
「演戏这种工作不是人干的。」沉朔风笑着抱抱我,抱着我一起倒在床上。
「你别去上班,陪陪我。」他闭着眼睛,像是在说梦话。
「不行,会扣薪水。」
「你辞职,我养你。」
敲了敲沉朔风的头,我笑骂:「不要。」
我想走,沉朔风却紧紧搂着不肯放手,有时候他的脾气很像小孩,看上了就不肯放手。
「记者这个工作也不是人干的,没天没夜,让你没时间陪我,我不喜欢。」
「彼此彼此。」
出门上班前,我帮沉朔风拉好了被子。
对于沉朔风要我辞职的话,我以为只是随口的玩笑,但没几天,这个玩笑却变成认真的提议。
「早安。」
缱绻过后的早晨,沉朔风用一个吻唤醒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他扶起身子拥进怀里。
「早。」我口齿不清地响应。
沉朔风将手伸入我的头发当中,轻轻按摩我的头皮,试图让我清醒。
他的唇湿润温暖的划过我的颊畔,在我耳边发出一声轻笑。
「我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
「你把工作辞掉吧!搬来跟我住。」
「辞掉工作?」
「对,你不用担心,我的收入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你要支撑家里经济也不是问题,我会帮你汇钱给家里。」沉朔风笑着补充。
「辞掉工作?」
我脑中终于意识到这些字句后的含意,睁开眼睛,挣出沉朔风的怀抱,转过身子,与他相对而坐。
直直地瞪入沉朔风的眼睛里,我了解他是认真的。
「你的工作太辛苦,从早忙到晚,我连见你一面也难。如果你肯辞掉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便多一些。」
「我不要。」
「为什么?」
「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也很满意现在的环境,我没理由离开。而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做这么重大的牺牲?」我提高音量。
「因为我想跟你有多一些时间相处,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吗?」沉朔风微笑。「更何况,你常抱怨加班没加班费,工时过长,编辑压榨你,底下的新人比你还聪明。」
这些话我的确说过。
「抱怨归抱怨,我没想过要辞掉这份工作,我好不容易上了轨道,安定了下来,没有人有权力破坏我的生活。」
「但我们之间呢?我讨厌老是坐在家里等你结束工作。」
「要比等人,我等的次数比你多。」
「我一件工作的酬劳起码是你月薪的十倍。」沉朔风夸大地摊开双手,比出我们之间的差距。
又拿钱来压我?我气结。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我没有必要为你做这种牺牲,你可以不用等我,我跟你说过,我有工作要做,你不能配合就不要跟我往来。」
「你的工作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住的地方不也说破旧狭窄,还不如搬来我这里,住得舒服一点。」
「不工作,你要我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有父母要养。」
「我方才说了,我可以帮你汇钱给家里,你那种工作,工时长、薪水少,没有出头的机会,不做也罢。」
沉朔风满脸俱是笑意,我却沉下脸。
「沉朔风,你当我是什么人?你的工作是工作,我的不是工作?」
现在的工作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我却也想过要努力成材,在业界闯出点名号。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难道不希望过点自己想过的生活,回学校多念点书,或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别省吃俭用,一整年穿著同一套衣服鞋子,看起来多寒酸,糟蹋了天生的美貌。」
沉朔风几句话挑起我根深蒂固的自卑,我书念不多,家里穷,这些我都知道,不需要他提醒我。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坏,他一个明星长得好可以赚大钱,我的长相只会三不五时拿来被消遣。
「我的父母不需要别人来养,他们是我的责任。」
「你当初又收了你哥情人的钱?你可以收别人的钱,就不肯收我的钱?不太公平吧!」
「那是被债务逼得没办法,利滚利,我们连每个月的利息钱都还不出来……」当初我是挨了多少打才让父母接受了这笔钱,沉朔风提起这件事,直接刺中我最不想回忆的那些片段。
我不说话,渐渐红了眼眶。
看我半晌,沉朔风忽然堆上满脸温柔的微笑,轻柔的说:「光,方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好吗?今天我早点结束录音工作,我找一家高级餐厅,我们一起吃晚餐,聊聊天。」
「不用了。」现在才放低身段,我不领情。
「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你管我几点下班,反正我是加班过度、薪水过低的小员工。」
「不管你加班到几点,我等你。」
「我不要!」
沉朔风伸出手,握住我的肩膀,笑容中像是包含了无限的耐心。
「光,别闹脾气,我道歉了,原谅我好不好?」他轻轻笑着,眉宇间包含对我的宠溺。
我讨厌沉朔风这个模样,他的笑容是演出来的,带着让人不耐烦的匠气,我看不到他的真正想法,只知道他想息事宁人。
表面上他让步、哄我,对我满是疼爱,实际上他只是想要维持和平的表象,没真正想解决问题,甚至他内心深处已经想好了计谋要我就范,现在的让步只是以退为进。
沉朔风就是这样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瞧着他温柔的微笑,又是爱又是恨,难以诉说内心当中的情绪。
一股莫名的焦躁让我心头涌起怒火,从认识到现在,我一直太过软弱,才让沉朔风将我玩弄在鼓掌之间。
沉朔风从来不怕惹恼我、气走我,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使点小伎俩,勾勾手指头,对我笑一笑,我就会爬回他的身边。
我从他身上,连几个简单的问题都要不到答案,他却对我予取予求,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我离开沉朔风的怀抱,下了床,弯腰拾起一地的衣裳。
昨夜照例又是一场激情的缠绵,我们用尽整个房间能用的空间,在地毯上激吻,在床上交缠。
谁也没想过醒来竟是一场唇枪舌战。
我将衣服一件件穿上,沉朔风瞧着我,我将头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让自己受沉朔风的情绪影响。
他现在一定是在思索着怎么再演一场戏来哄我骗我,让我忘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我穿好衣服后,才看回沉朔风的眼睛。
现在沉朔风的脸上只剩下苦笑,他好一会才道:「光,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
沈朔风的说话言行都带着算计,即使是如此简单的问题,我也怀疑他背后的目的。
一直都是他在逃避,从来不肯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肯说我们是朋友,我曾考虑松口,正式确定我们的情人关系,但却被他一口拒绝。
这样你追我逃的戏码,已经玩过太多遍,玩得身心俱疲。
如果我们之间是爱,为什么要弄得彼此勾心斗角?如果我们之间不是,我为什么要忍耐这种疲劳轰炸。
我感到强烈的倦意,开始分不清我跟沉朔风之间究竟是欲望还是真有情感。
我不否认我们在床上相处愉快,但下了床之后,却总是坎坷艰辛。
我真的累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玩下去了。我很累,我不玩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到此为止什么意思?」沉朔风挑起眉毛,警觉地问我。
「我的背包放在起居室吧?」我往外走,拋下自以为事事都可以顺心如意的大明星。
「光,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沉朔风跟着我背后走来,抓住我的手臂。
「从今天起,我们不要见面了,连朋友也不用做,我高攀不上你这种有钱有势的权贵人士。」
我找到包包,将包包一甩,差点打到沉朔风,他往后闪了一下,我趁空将包包背上。
「我们只是玩玩而已,认真起来就没意思了。」
因为我认真了,所以格外没意思。
沉朔风是一个相当好的情人,可是他永远也不会是我的人生伴侣。
「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任何事物来配合你,更不可能让你来改变我。」我苦笑一下。「这段关系总有一天要结束,只是早晚的问题,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你跟我都很清楚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结束关系吧!」
在我说完这么一大串话,以为会激怒沉朔风的时候,沉朔风忽然笑了。
我再次被他的反应激怒,我不了解沉朔风,不管是他的心情想法,我从来没有猜准过。
「你笑什么?」
「通常的情况,这些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而且比你有说服力得多。」
好一个沉朔风,居然炫耀起他的风流史。我暗暗咬牙。
「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早断早好。」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你不是认真的,你只是想气我。」沉朔风微笑。
「我是认真的。」
「不是。」
「我不喜欢别人把我耍着玩,也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往来,你什么都不愿对我说,我们之间除了性欲还有什么?现在你又想控制我的生活?」
「光,你没有想过,我是真心对你的吗?」沉朔风软声又说了一句,态度忽然变得严肃。
恳求的语气让我心紧了一下,随即想起他的反复无常,才又硬起心肠。
我转身要走,被沉朔风拉住。
「光,不要走,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愿意改。」
「我说过我累了,放手吧!」我感到挫折,回首看了沉朔风一眼,没想到他的脸色没有比我好多少。
「你可以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想离开我?」他急急地说。
告诉什么?
说我要他真心诚意的爱,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朋友而已,而是两人倾心相爱。
从一开始就是我抗拒这份情感,说我们只是朋友,说我不可能爱上男人,现在要我用什么脸去向他讨这份爱?
我拉不下这张脸,更不确定我要得到这份爱。
我真的累了,在他身边,我永远被他操控着,没有自主的能力,我必须退回一个人的生活,好好去想想我要的是什么。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凝视沉朔风,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
「不要走。」沉朔风紧握住我的手,低声的说。
「我……」
「求求你。」
我没想到沉朔风会说出求这个字眼,眼前略显慌张的男人,完全不是我心目中自信过度的大明星,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我痛得想甩开,他却不肯放手
的越勒越紧。
「放手!」
我双手并用地挣扎半天,才终于推开了他。
「光,不要在这种争吵的情况下离开,你留下,我们谈一谈,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沉朔风语气恳切。
我很佩服沉朔风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失他的沉稳。
「没什么好谈的。」摇头的同时,我看到沉朔风的脸绷紧,一片死灰。
我跟沉朔风之间,能谈的太少,这就是我最感到无力的地方。
「现在走,以后就别回来了!」
沉朔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像受伤的猛兽做最后的搏斗。
我回头看他,正如我熟悉的沉朔风,说翻脸就翻脸,转换的彻彻底底,他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走了,再见。」
我淡淡告别,笑了笑,转身出门,将门轻声掩上。
片刻前,我还在沉朔风的怀中,被他的吻唤醒,现在我说了分手,一个人走
出沉朔风家门。
结束得如此措手不及,让人没有半点真实感。
才进公司,谢语容就冲上前来招呼我。
「老编要见你,叫你一进办公室就去找她。」
「什么事情?」从谢语容紧张的神情,我可以看出一丝不寻常。
「老编好象找到什么独家新闻。」她靠近我耳边。「关于沉朔风的。」
「沉朔风?」
我才刚离开沉朔风的豪宅,下定决心想要忘了他,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名字又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
「快进去吧!说不定这期的封面独家又是你的。」她推推我,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走进老编办公室时,她正在看一批照片,我起先没注意到,直到站定在她办公桌前,我才发现那批照片是我拍的。
灯光从上而下,将沉朔风的脸庞打得轮廓分明,他臂弯当中拥着一名男子,两人紧紧相拥。
这几乎被我丢进记忆深处的照片,为什么会落在老编的手中?
我手心发汗,一时间无法言语,想到沉朔风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忍不住心跳加快,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我们知道沉朔风为什么处处照顾你,因为你有他的把柄,对吧?」老编发现我,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们?谁是我们?
我一时之间没办法定心思考,直直瞪着老编,好一会才想到自己应该回话。
「不,我跟沈朔风是朋友,这些照片……这些照片是我们聚会的时候拍下的。」
「这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虽有数面之缘,但我真不知男人的姓名来历。
「沉朔风是同志?」老编一针见血,我冷汗冒了出来。
「不是。这只是朋友之间的拥抱,当时正在告别,我又有带相机,所以就顺手拍了几张,沉朔风不知道这件事,我也只是把这些照片当作聚会纪念。」
一连串谎言源源不断地脱口而出,我尽力想解释这张照片的来历,并且希望老编打消让这照片登在杂志上的意图。
「我打算用这张照片当本期封面。」
「不行!」
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我拍桌子,恶狠狠地瞪着老编。
「为什么不行?」老编没有被我的气势吓到,她镇定地看着我。
「因为沉朔风是我的朋友,这张照片登上封面,我拿什么跟他交代?这样一搞,以后连朋友也不用作了。」
「跟记者作朋友,沈朔风本就要有隐私被暴露出来的心理准备。」老编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是朋友,他就会体谅你。」
「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好不好,指控他是同志对他的名誉会有多大的伤害,不是所有观众都可以接受这件事。」
「反正我们是八卦杂志,观众顶多也只是半信半疑,没那么严重。」
「我们不可以毁掉别人的事业。」
「沉朔风自己实力够,就不会被一件小小的丑闻打败。」
一阵交锋之后,我败下阵来,不管我质问什么,老编都可以从容应对。
我没办法,只好叹口气。
「这张照片是我的,我享有著作权,请把照片交还给我。」
「你是公司的员工,你的所有照片都是属于公司,著作权当然也是我们拥有。」老编微笑以对,没有把照片还我的意思。
「我现在辞职!」
我伸手抢那些照片,老编没阻止我,任我整叠收起,牢牢地抱在怀中。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管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使用。」我怒道。
「小徐,你别冲动。」
「今天妳会收到我的辞职申请表。」
老编微微一笑,对我掀出底牌。
「封面昨天已经送到印刷场,现在正印制当中。」
我心一凉,这表示两天之内,这张照片将会流传到大街小巷,所有媒体会追着沉朔风跑,问他是不是同志。
就算再怎么抵赖也没用,这张照片是我拍的,而且还笨得放在公司当中让人看到,沉朔风不会原谅我的,他是如此在乎自己的事业,注重自己的完美形象。
我沮丧地说不出话来,现在就算辞职又有什么用,我的力量根本没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稿子是我亲自撰写,封面报导有列上你的名字,功劳也有你的一份,我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不用了。」
「小徐,我会呈报公司,给你一笔特别奖金,你不是说你父母这几年一直在生病吗?刚好可以贴补他们的医疗费用。」
「不要每次都拿钱来哄我。」
拋下这句话,我转身离开。
我如梦游般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脑袋空白一片,许多人都瞧见我仓皇的表情,却只有谢语容过来询问。
「发生什么事情,你脸色好差。」
「没什么。」我咽下一口口说,艰难地说。
「我有一份早餐还没吃,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
我婉拒了她的好意,避开众人的眼光,躲到角落,
拿起手机,我第一个想通知的就是沉朔风。
我不能让他当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如果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我必须让他事先有心理准备。
若他需要,我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站出来帮他解释那张照片是一场误会。
照片是我拍的,由我出面说明,一定可以掩盖住这个足以撼动他演艺事业的丑闻。
按下熟悉的电话号码后,我焦急地听着铃声,等待沉朔风的响应。
不管他会不会嘲笑我今天早上坚决而彻底的分手宣言,我都必须第一时间跟他联系上。
「喂!」
沉朔风不轻不重的嗓音,让我心情略微平静,他总是如此沉着冷静,似乎天塌下来也难不倒他。
想象他自信的笑颜,我的肩膀甚至也因此松弛一些。
「是我。」
「有事吗?早上不是说你永远也不回来了。」
这不是两个小时前恳求我留下来的沉朔风,他语气冷淡,态度尖锐。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方便吗?」
现在不是计较分不分手这件事的时候,我忍气吞声,想要好好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说。」
「明天你的照片会出现在我们的杂志封面上。」
「是吗?」
沉朔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没有太多反应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是我在你店里偷拍的那一张。」我压低声音,悄悄的说,并且预料到他接下来的震怒。
「喔!」沈朔风依然没有太多讶异,他冷淡应了一声,话筒那方再度陷入沉默。
「是你跟一个男人拥吻的画面。」我不禁急道,直接和盘托出,想激起沉朔风一些反应。
就算他骂我恨我都好,我想为我的过错做一些弥补,不计任何代价。
感觉上彷佛过了许久,我才听沉朔风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怎么会?」
「今天早上,你同事拿照片来问我,要不要为这张照片作辩解?」
同事?我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老编能派出的人这么多,当然也不差我一个,每次八卦注销来之前,老编总不忘派人去询问当事人的意见,顺便给个下马威,这次面对沉朔风也不例外。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很安全的回答。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出面帮你解释。」我急切地倾诉想帮忙的念头。
「没这个必要。」沉朔风淡淡一笑,笑声像是夹带冷风一般,吹得我心中一片寒冷。
「可是……」
这次的丑闻绝非过去跟小女孩炒炒的绯闻而已,我想提醒沉朔风镇重对待。
「没有什么可是,我只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辞掉工作,搬到我这儿跟我一起生活?」
眼前有大事发生,沉朔风居然还不放弃早上荒谬的构想。
我气急败坏。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到底要不要?」沉朔风的语调少了冷淡,多了些慵懒。
「不要。」
「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辞去工作,跟我在一起?」
现在,沉朔风用的是耐心尽失的语气。
我弄不懂沉朔风所谓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我不过也只是一个宠物、一项玩具,他并不是真的要跟我交往。
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岂会牺牲我的工作,只为实现他突如其来的妄想。
「我当然不愿意。」我口气坚决的回答,并且对沉朔风不知轻重缓急感到生气。
几个小绯闻对他构不成杀伤力,不代表影射他喜欢同性的消息不会伤害他在少女心中的形象。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沉朔风挂断电话,让我连对他进行道德劝说的机会都没有。
「混蛋,挂我电话?」
不敢相信沉朔风会挂我电话。
我瞪着空虚无声的手机,这一刻只希望沉朔风会因为丑闻被逐出演艺圈,最好一辈子无法翻身。
如果地狱之门可以为他敞开,那一定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同性恋好了,我再也不想管你的闲事了!」
对着无人响应的手机,我恶狠狠地骂着,就好象沉朔风听得到一样。
不出所料,杂志发售后,这条新闻成为各大媒体的头条,报纸、电视、刊物,一天二十四小时,媒体紧追着这条新闻不放。
大家都想找出这个被沉朔风拥在怀中的男人是谁,但照片实在模糊,媒体白忙一场,什么也找不到。
几个跟沉朔风还算交好的艺人,包括张微珊,纷纷跳出来否定这项传闻,也有女明星趁机散播跟沉朔风交往过的传言,藉以澄清他的性向。
一时间沉朔风这三个字占满了各个版面,各种好评、坏评都有,一时之间看不出这件新闻对他事业的影响程度。
像是避风头似的,沉朔风躲到国外,经纪公司代为否认,镇重地否认沉朔风是同志,并且驳斥杂志子虚乌有地捏造事实。
沉朔风没有跟我联络,我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
我总是摸不清他的思绪,猜不到他的反应,他的喜怒哀乐都不在我的掌握当中。
在我们来往的过程中,我不停地重复着忧虑、猜疑、欢喜……种种过程,可是沉朔风却一直冷静如冰,就彷佛是我在暗恋他一般。
这一直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
一星期之后,我跟老编遭沉朔风本人控告,说我们毁谤名誉,并且求偿五百万元。
想到要当庭跟沉朔风对质,我的心情跌落谷底。
同时间,沉朔风也翩然返国。
在机场,他微笑的宣告:「我的歌迷、影迷一定可以分辨出新闻的真假,现在演艺圈存在一些喜欢编故事的媒体,造成许多乱象,我希望那些媒体可以自制,不要带给更多艺人不必要的伤害。」
这些官冕堂皇的话,若在过去,我只会嗤之以鼻,现在我只是低下头去,不想去看沉朔风那张平静恬淡的容颜。
虽然他一直都是这种睁眼说瞎话,把谎言挂在口边讨好观众的人,但这一次,是我逼他说谎的。
沉朔风的新片正式上映,成本高昂,众星云集的影片,再度让主演的沉朔风成为追逐的焦点。
众家媒体纷纷邀请沉朔风上节目或做专访,我们杂志没能邀请到,连公关稿也没分到一张。
「小徐,你趁着新片记者会的机会,去向沉朔风道歉,顺便看看有没有让他撤销告诉的机会。」老编一声令下,又将一个艰难的任务丢到我肩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淌浑水,我应该立刻辞职,去找一个远离是非的工作。
谢语容曾劝我:「才刚升了职,加了薪水,你现在走,到别的地方又要从新人做起,多划不来。」。
小王也说:「被告得越多的记者,前途越光明,你怕什么?」
老编最狠,冷冷一笑。
「你的储蓄可以撑多久?要是半年内找不到工作,你是不是要睡到街上?」
小职员大抵便是如此,咬着牙撑过一关又一关,就是为了那微薄却刚好餬口的新水。
照着老编的吩咐,我来到举办记者会的饭店,在众多记者当中,好不容易找到了谢语容娇小的身影,挤到她身旁。
我略带抱歉的说:「对不起,来晚了。」
谢语容提着大背包,里面塞满了杂志、笔记本、报纸等等资料,手上抱着一台照相机,看到我来,连忙将包包移个位置,招呼我坐下。
「我今天占的位置不错吧!」她对我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的确很不错。」
我暗暗叫苦,记者会这么大的场地,谢语容偏偏挑上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刚好跟身为主角的沈朔风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脸色不好看?是不是生病了?」谢语容的手伸到我额前,轻摸我额头一下。
「我想调部门,老编不肯。」
这也是老编叫我来跟沉朔风和好的原因,她以为我可以利用私人交谊,度过这次难关,定下心继续工作。
许多记者交际手腕高明,八卦报归报,台面上跟明星你来我往、互相叫阵,一回头私底下又是把酒言欢的朋友。
老编竟以为我做得到这一点?
「你想调到哪去?」
「如果可以,想去跑跑社会新闻,我对演艺圈……已经厌倦了。」我的口气听起来像看透世情的老僧。
「社会版面不是掳人勒索、就是天灾人祸,你喜欢?」
「比演艺圈真实一些。」我笑了笑。
待在这个圈子久了,我渐渐分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小光,如果你离开,我会想你。」谢语容对我说。
想起沉朔风,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离开之后,沉朔风有想过我吗?
记者会正式开始,我尽管想逃,碍于谢语容在场,也不好擅离职守,随手拿了纸笔,低头故做认真。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几个主角一一登场落座,沉朔风就坐在我的正前方,我忍不住望向舞台,他看了我一眼,忽然抿住嘴角。
我脸上一阵燥热,别过头去看向出口的方向,用漠然面对他。
现在只能希望调职成功,让我不再有机会碰到这种尴尬的场面。
「小光,沉朔风在看你。」谢语容用手肘碰碰我。
「他戴着墨镜,妳怎么知道他在看我?」
「他看着你的方向。」她坚持。
「因为我在他的正前方,不看我看谁?」我没好气的说。
不等主持人说话,沈朔风率先拿起麦克风。
「今天有一位在座的记者,跟我有点旧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不欢迎他参加我的记者会。」
什么叫「他的记者会」?电影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我瞪着沉朔风。
一皮天下无难事,我装作不懂,他又能拿我怎么办?
「这位先生不离开,记者会就不开始。」等了几秒钟,沉朔风再度冷冷开口。
沉朔风脱稿演出,任性地操纵记者会,急得主持人一头热汗。
「对不起,沈先生,这件事情……能不能等会再说?」
「不行。」沉朔风简单明了的拒绝。
主持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导演站起来打圆场。
「没关系,我支持朔风,让他先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我也支持沈大哥。」张微珊跟着怯怯地说。
这些人到底收了沉朔风多少好处,一个个被他操纵得不分是非。
「想骂谁就直接了当的说,不用含沙射影的。」我不禁怒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足够让沉朔风听见。
众媒体围上来拍摄我们对峙的情形。
「像这位徐先生的行为,造成我极大的困扰,最近我在各种不同场合,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解除大家的疑虑,严重耽误了我的工作效率,也转移大家对工作的注意力,不但对我或是工作人员,都是相当不公平的事情。希望各位记者先生女士们以后对事实可以多加查证,不要轻易造谣,伤害艺人的形象……。」
沉朔风大打高空,句句针对我,我冷着脸,坐定在位置上,不走就是不走。
记者会开不成,是他的损失,不是我的。
「小光,你先离开好了。」谢语容推我。
「我不要。」
「你现在不走,大家都下不了台,之前是我们这边不对,沉朔风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回去抄抄公关稿也是新闻,记者会不参加也没什么,你犯不着耽误大家同行的时间。」她在我耳边晓以大义。
「我还是不要。」我打定主意不走。
「小光……」谢语容不知道该怎么办,懊恼地喊。
我也知道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尽速离开现场,但沈朔风利用打压我的方式来重新宣告自己的清白,我就是不高兴。
拍照的记者退开之后,沈朔风依然瞪着我,不动不说话,我的身后发出了一些不满的嘘声。
环顾左右,嘘声是针对我而来,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沉朔风。
真不公平!
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对沉朔风咆哮:「沉朔风,你有完没完,有什么明星会不识大体地在记者会上公报私仇?像你这样的人,不需要丑闻也可以毁掉你的演艺事业。」
「我的记者会不欢迎造谣生事、污蔑抹黑的八卦媒体,我也希望从我开始,艺人都可以主动积极一些,化被动为主动,抵制这些不实报导。」沉朔风一本正经的说。
表面上说给我听,其实是做戏给媒体看,这我清楚得很。
「说得这么好听,反正你要我走就是了嘛!担心我不走,还有多少骯脏事会被我抖出来是不是?」我怒道。
「我没什么事情不能公开的。」
沉朔风神色自若,说谎不眨眼。
他就不怕我当下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公布出来?
「睁眼说瞎话,你半点良心都没有吗?」我指着他的鼻子骂。
「……」
沉朔风推开麦克风,拒绝继续跟我对话。
我看不到他墨镜下的眼神,只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漠,跟满场对我失去耐心的记者。
「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基于朋友的立场,我本来还想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你要撕破脸,不顾之前的朋友情谊,我也不必要做些多余的事情了。」
沉朔风依旧不动不说话,他英俊的脸孔就像是冰冷的雕像,没有任何感情。
我放弃交涉,转身离开,担心眼中会落下泪来,脚步越走越快,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沉朔风这个混蛋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离开会场,我用力摔上门,将那些属于演艺圈的纷扰关在身后。
曾经我是如此的喜欢他,他也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两人间却只剩下仇恨,为什么人的情感会转变得这么快呢?就算曾对沉朔风还有一丝眷恋与期待,在今天过后,也完全绝望了。
我的情感像一条绷得太紧的线,就这么断了开。
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沈朔风,沉溺在对他的各种情感中,只会让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痛苦。
如果能够只剩下厌恶就好了,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要。
在我几乎忘记沉朔风控告我的时候,法院的通知来了,要我跟老编一起到场。
出庭那日,沉朔风带着一个证人一同出席。
终于看清楚照片中的主角,两次见到他都是在阴暗的室内,这次终于在明亮的日光下相遇。
他一身名牌西装,将长发束在身后,戴着无边眼镜,面对媒体露出斯文和煦的微笑。
他叫做林元睿,即使跟沉朔风站在一起,容貌身段也毫不逊色。
「林先生,请问你跟沉朔风的关系是?」
「我们是读书时的好朋友,虽然朔风说我不需要特地出来解释,但我觉得有必要向大众澄清清楚。希望经由这场官司能够教育媒体,不要单从表面来解释事情,应该寻求真相。」
「希望媒体这种看图说故事的陋习,可以从这次之后完全消失。」沉朔风跟着补充。
媒体将两人的合影当成隔天的头条。
在法庭当中,沉朔风看也不看我一眼,将我跟老编视为透明。
我早已对他失望,所以态度也十分冷淡,一直低着头看着手心,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好戏终于上场,却比预期无聊许多,没有欧美法庭戏中的交叉辩论,法官轮流询问双方问题,大部分的时间里,我的脑袋都呈现空白状态,听不到多余的声音。
「小徐,专心一点,稍微记录一下。」
老编推推我,要我听清楚沉朔风的说辞。
这些内容大概可以变成下期杂志的销售卖点吧?
直到这种地步,老编还是不忘记为工作鞠躬尽瘁,我对她又更加敬佩了几分。
我实在没办法,光看到沈朔风跟林元睿站在一起的画面,我的战斗值就下滑到零以下。
「那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你跟林先生?」
「是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对于照片,你有什么解释?」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那些举动只是国外念书时养成的习惯。」
沉朔风振振有词,强调两人的友情,对林先生被卷入很抱歉,并且痛恨媒体的侵犯隐私。
「我不怪朔风,是媒体太过恶劣。」林元睿淡淡的微笑。
朔风?我甚至从来没喊过沉朔风名字,我总是连名带姓的喊,就算在床上也不例外。
我的心里翻倒了醋,酸得我胃肠搅动。
法庭上的对与错再也不重要,我唯唯诺诺,承认自己的偷拍,跟两人的慷慨激昂相比,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形状猥亵的小人。
沉朔风因为工作,提前离开,法官结束讯问后,林元睿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你看起来很眼熟?我们见过面吗?」他正眼瞧了我一下,忽然一怔。
我不想跟他提起在夜店的巧遇,笑一笑,没有回答。
「你跟朔风认识多久?」
「不到一年。」
林元睿状似忧伤的笑一笑。
「才一年吗?」
「怎么了?」
「朔风这么做都是不得已的,你不要怪他。」
「我哪敢怪他?」我冷笑,对林元睿的话不置可否。
「你不明白。」他叹口气走开。
我是不明白,对于沉朔风的一切,我从来没有明白过。
他对我满口说着喜欢,但喜欢的程度有多深?我从不知道。
他从不对我说出任何肯定的承诺,想把我留在身边,却连一句让我安心的言语也没有。
我们在谈恋爱吗?绝对不是。
既然沉朔风对我无情,我刚好乐得轻松,不需要再费心去想我们之间复杂的牵扯。
几周后,法院终于宣判,沉朔风胜诉,杂志必须刊登道歉启事,我跟老编各需负担三百万元赔偿费用。
「三百万元?」老编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我时,我不敢相信。
「是的,沉朔风求偿的名誉损坏费用。」
「他哪有什么名誉可言?」我不平地喊。
「法律从来就不是站在弱势的一方,而是站在懂得法律的那一方。」相较我的激动,老编很平静,像是已经有了觉悟。
我烦躁地无法定下心来,我的薪水微薄,家中父母年迈,近年身体欠佳,光是生活费、医药费就是一笔庞大支出,百万可能会花上我十年、二十年的功夫。
我跟哥哥有什么差别?一样为了男人受骗上当,一样欠了一屁股债。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
我们徐家到底造了什么孽,竟会走上这条坎坷的道路,父母若是知道这件事情,又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想着,我红了眼眶。
「小徐,你也不用太泄气,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跟沉朔风联络过,他愿意私下和解,不会实际索赔。」
任由我左思右想一阵子,沉默的老编终于开口,她话中有话,我感觉有些蹊跷,抬起眼睛,直直地瞪着她。
「真的吗?」
「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老编微笑,每当看到这种笑容,我的下场从没有好过。
我觉得有点害怕。「什么条件?」
「我们必须辞退你,并且将所有的照片、底片交给他。」
「他叫公司开除我?」我愕然。
「用离职换三百万赔偿金,很划算。」老编劝我,她其实不必这么做,因为我也知道我没有其它选择。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沉朔风对我出手,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就是沉朔风对我的复仇,对吧?」
我惨然一笑。
在记者会上公然侮辱我,在众家媒体前面打压我,上法庭告我,现在拿赔偿金当要胁,叫公司开除我,让我连一个可容身的地方也没有。
我知道错在我,没将他的照片藏好,但他竟连一点情面也没留,叫我不免有些伤感。
曾经一度,我以为我自己对沉朔风是特别的。
没想到这份情感却完全经不起考验。
老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
「虽然失去工作,总比肩上背着债务要好,对不对?」她温和地拍拍我的肩膀。
「谢谢老编。」
「别把我叫老了。我已经替你提出辞呈,即刻生效,你去收收东西,到人事部办理手续。」
老编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任务。
比推出午门斩首还快,我在眨眼间被撵出这家公司,失去辛苦经营过的工作。
这也是老编没有选择中的选择,开除一个员工,可让自己省下三百万,何乐而不为,这一切都有着利害算计,我敌不过这些踩在我肩上的人。
我站起身对她鞠躬。
「我走了,再见。」
「有空回来看看大家。」
「好。」
千里搭长棚,无不散的宴席,这会去了,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干,哪还有相见的一天?
我嘴边应诺,却知道这一走,很多人便是永别。
走回办公室,显然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人人都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小王帮我拿来打包的纸箱。
「这是不公平的,你拍了一张让公司赚钱的照片。」他低声的说。
「没办法,都闹到法院去了,还能怎样?」
「老编为了让沉朔风放弃索赔,就算灵魂都愿意出卖,何况你。」
「我有三百万的身价,可以安慰了。」我笑。
「都是沉朔风施压,非逼到你走不可。」
「反正我离职,沉朔风也该消气了。」
想想,我本来就想要离职,沉朔风这一闹,我反而可以做个顺水人情给老编,也不算是太吃亏,自己也可以不用交那三百万,更是赚到一笔。
这样一盘算,离职反而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除了自尊稍有受损外,不算失去太多。
「你不气我把照片交出去?」小王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一直没问我,我也没时间跟你解释,那是我在你抽屉翻底片找到的。」
我收拾桌子的手停在半空当中,楞楞地转头过去,瞪住小王那张无辜的脸。
「害得你现在要离职,我也很过意不去,现在景气差,工作不好找。」他有些难过的说。
共事两三年,我一直都觉得他憨厚可靠,是一个忠实的朋友,我没料到竟是他搜出我的秘密,让我付出惨痛代价。
这些日子以来,我受沉朔风逼迫羞辱,他一一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对我表达过丝毫悔意。
直到现在,我要被撵出这家公司,他亲手捧来纸箱,帮我打包。
在我的脑袋意识到之前,我的拳头已经伸出去,用力打了他一拳。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
「那是独家……」小王一脸困惑,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
「独家又怎样?我不在乎。」
为了这个独家报导,我失去了工作、尊严,还有沉朔风,而我竟不知道,是这个我眼中的好同事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我将小王困在墙边,用力挥出第二拳、第三拳,小王随即反击,将我推开,撞倒了两排文件柜。
「住手!」谢语容挡在我身前,不让小王打我,几个同事也奔过来,拉住小王。
「有话好好说,不要在公司打架。」
「他偷了我的照片!」
「我没有,我没去抢你的功劳!」小王大声喊冤。
「功劳?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我悲愤地喊。
还有沈朔风……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背叛,我将他的隐私泄漏给全世界知道,让他事业受到损伤,他不可能会原谅我的。
每当午夜梦回,想起沉朔风在法庭当中连看也不肯看我的表情,就是一阵心痛。
怕自己当众流下眼泪,连忙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王忿忿地离开办公室后,谢语容过来帮我一起收拾。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纸箱、一个纸袋便收拾完毕,谢语容抱着纸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不想接受同情,也不需要带着眼泪的离别,但她毕竟是这个办公室中,唯一对我的离去表示悲伤的人。
我抽出一张面纸给她。
「妳以后好好做,我没办法带妳了,妳跟着老编吧!只要肯吃苦,不抱怨,老编不会亏待妳的。」
「你怎么办?」她哭着说。
「我好手好脚,四肢健全,不至于饿死。」
「我叫我爸想办法,让你不用走。」谢语容越哭越伤心。
我想起她是靠关系进来。
「妳爸是哪位?」
「我是董事长的女儿。」
又是一件令人惊骇的消息,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办公室秘辛?
「我没听说董事长有女儿。」据我所知,董事长只有三个儿子,个个在传播界都有一席之地,而且跟谢语容姓氏不同。
「我是外面生的。」谢语容压低声音。
简言之,私生女。
就算是私生女也有份继承这庞大的传播王国,难得她没有千金小姐架子,陪着我东奔西跑。
我对谢语容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不用了,我不想再替公司惹麻烦,我惹得麻烦还不够吗?」
「小光,我帮你介绍个工作吧?」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这只是借口,我不想接受人情,宁可自己靠自己的力量,再苦的日子我都熬过,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
办完各种手续后,谢语容送我离开公司。
「以后多联络。」这句话一路上听了很多遍,但我相信谢语容是百分之百真诚的。
她双眼通红,面容憔悴。
「妳也多保重,从今以后,要独当一面靠自己了。」
谢语容泣不成声,我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走开很远之后,回头看公司,发现她小小的身影一直目送着我,没有离去。
扛着全部家当回到租屋处,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房东太太,脸带红晕、喜上眉梢的站在楼下迎接我。
「徐先生,有客人来找你,你快点上去。」
我吓了一跳,就算不是催缴房租的时候,她也没用过这么客气温柔的口吻对我说话。
「客人?」
「我帮他开了门,让他在屋子里面等你。」房东太太亦步亦趋的跟着我爬到门口。
「妳帮他开了门?」
「是啊!」
事情透着古怪,房东太太平常戒心甚重,对陌生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今天为什么转了性。
大门没关,我探头进屋内看了一眼,随即缩回身子,转身往下走。
「房东太太,抱歉,我突然想到有急事要回乡下,这一阵子都不回来了。」
「客人还在屋里!」房东太太拉住我,不让我走。
「那不算什么客人!以后别放陌生人进我的屋子。」我怒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是你的荣幸。」
「才不是!」
那根本是从地狱爬上来阴魂不散的恶魔,只是挂上了天使的假面孔而已,我没必要在自己家中也要受到这种骚扰。
抗议无效,我被房东太太连拖带拉,一把扔进房子里面,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关上,将我跟出生至今的最大威胁关在一起。
还会有谁?
当然是沉朔风这家伙。
他坐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翘着脚,用对待丹麦皇家瓷器的姿态持着一只钢杯,品尝着即溶包冲泡出来的粗糙咖啡。
光是这简单的动作,也像是有探照灯照在他身上一样,散发出不凡的光芒。
「光,你回来了?」沉朔风见我进来,不慌不忙的放下钢杯,站起身,对我浅浅一笑。
我下巴往下掉。
「东西很重吗?我帮你拿。」他笑吟吟地走过来,想接过我手上抱着的大包小包。
「不用了。」
我退开一步,急忙避开这个外表是沉朔风的外星人。
真是见鬼了。
这个满脸笑容的男人,跟在法庭上怒声控诉媒体侵犯隐私权、并且呼吁法官重惩我跟老编的男人,是同一位吗?
我放下手边的东西,退到墙角,像是看世界七大奇景一般的瞪着他看。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房东让我进来,还泡了一杯咖啡给我喝。」沉朔风比了比手上的咖啡。
「你的房东颇热心的。」
平常就算我饿死在房间里面,也没看过房东太太拿杯热水给我喝,提到热心,可能是过誉了。
不过,红透半天边的天王巨星来访,房东太太的异常情有可原,我能够谅解。
「你想干嘛?我没有三百万,就算把我载到黑市去卖器官我也凑不到这么多钱。」
房屋窄小,我靠在墙壁,退无可退,更觉得处境危险。
「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去哪里?」
「当然是我家。还记得那天吗?我要你别工作,让我养你,今天我来要兑现我的承诺。」
这真的是沉朔风吗?不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吧?还是他严重失忆,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忘个精光?
我刊了他的照片,让他的性向受全国观众质疑,他气得在记者会上赶我走,在法庭上痛骂我,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我楞楞地看着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在生我的气吗?」沉朔风走到我面前,搂住我的腰,吻了吻我的面颊。「还在气那张照片的事情?」
提到照片,忽然想到自己的理亏,我泄了气,发现自己没办法再用高傲的姿态面对沉朔风,这整件事都是我的不对。
「不,对不起,那张照片……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要注销来,是照片被同事看到,我没办法。」我低下头,诚心道歉。
被沉朔风轻拥住,一整天的难过忽然找到宣泄的出口,我靠在他的肩上,将这些日子想跟沉朔风说的话一股脑的说出来。
「不管我怎么阻止,老编都不肯听从。」
「我了解。」
「在我知道的时候,照片已经上了封面,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道。」沉朔风摸摸我的脸,同情的点头。
「我才刚宣布分手,照片就出现在封面上,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沉朔风哄我。
「可是,你的人气……」
「我没有差劲到会被这种八卦毁掉,就算被毁掉,毁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他满口甜言蜜语。
沉朔风的宽宏大量令人意外,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以为他恨不得我粉身碎骨,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你真的不生气吗?」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沉朔风微笑起来的模样,像是天使跟魔鬼的混合体,既俊美又邪佞。
我忽然有所警戒,退开一步,盯着他。
「你从一开始就没生过我的气?」我问。
「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沉朔风再度重复这句话。
他一脸温柔,说得深情,我却丝毫没有被感动,反而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记者会上发你脾气?到法院告你?之后又对你公司施压?」
沉朔风很明白我要问什么。
「是。」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又怎会离职?」沉朔风抱起双臂,不无得意。「你这个人就是死脑袋,认定什么就死也不会放手,这份工作根本没有前途可言,又专门做些杀人不见血的事情,我早就希望你离开那里,说起来,那张照片帮了我一个大忙,虽然过程麻烦了一些,又被陈先生狠狠骂了一顿,不过,能让你干脆的放弃工作,算算我还是没有亏本。」
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沉朔风继续说着那些耀武扬威的话,我却一句也听不见。
沉朔风是骗人的,不管是对我摆出来的高压姿态,或人前人后说的那些控诉,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我呼吸不过来,用力喘了几口气,沉朔风停止口头上的炫耀,靠过来关心的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身体在颤抖,所以没有抗拒沉朔风的扶持。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逼我离职所一手导演出来的戏码?」我缓不过呼吸,说出来的话语也因此颤抖。
「当初你宣布分手,是因为你喜欢这份工作,不肯守在我身旁,现在你失去工作,情况有所改变,你应该也可以改变想法了吧?」沉朔风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欺负你?」沉朔风的表情,就好象我冤枉他似的。「我不喜欢你花这么多时间在工作上,我也不喜欢老是要送你上班,一个人守着房子。」
「就这样?」
「我赚的钱够多,你没必要工作,只要你开口,我的收入可以分你一半。」
沉朔风状似慷慨的说着。
他想要我怎样?放弃工作,每天守着他,等着他回家?我不是守在他家门口的狗,他如果以为我会为了他这么做,他就大错特错了。
「你根本就弄错重点了!」我大声吼出来。
在我跟沉朔风交往之初,我根本没想过情势会如此发展,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会变成牺牲品。
「刊出照片是我的错,但你不应该逼我离职。」
「那些报导的确对我造成伤害,我采取这些手段也是不得已的,也许对你有些残忍,但这是必要的自清行动,我并没有真正想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
他在众人面前羞辱我,逼我放弃工作,就只是为了达成他个人的心愿而已?
我宣布分手不是因为喜欢工作,而是他想控制我,绑住我,却不肯将他自己交给我。
现在他装出伪善的面孔,口口声声说他没有伤害我,那过去我的惭愧挣扎又算什么?
「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不管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沉朔风最后补充。
「好感人,我是不是要因为这番告白感动得痛哭流涕?」我讽刺的笑。
「你只要跟我走就行了。」
「沉朔风,你果然还是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不逼我离职不罢休,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就非得到手不可吗?」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么做,我既可以维护自己的名誉,你又可以离开这个没前途的工作,有什么不好?」沉朔风不解我的怒气。
从我认识沉朔风至今,他始终没变,永远拐着弯子来哄骗我、诱拐我,直到现在,他又以为我会因为离职而接受他的提议,住进他的豪宅,让他豢养,并一厢情愿的觉得这是完美安排。
就算穷人,也有自己的骨气。
「请你离开我家。」我指着大门。
「我帮你收行李。」沉朔风笑笑,把我的怒气当笑话看。
他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我不会跟你走,绝对不会!」
「光,你又来了。」沉朔风耸耸肩膀,当我在闹别扭。「你这个房子又小又挤,空气潮湿,根本不能住人,我不能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沉朔风环顾我的小房间,摇摇头,露出不敢置信的苦笑,像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我已经住了三年,过得很好,不需要你费心。」我正色道。
「你现在丢了工作,就怕连这个栖身之所也保不住,你何不搬到我那里,节省一些生活费用。」
「沉朔风,你老是喜欢用各种好处吸引我,但是……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口吻悲伤。
「是什么?」
「我……」
沈朔风平日聪明绝顶,将一切操弄在手掌心,但我的心思,他却完全看不透,只想着要将我牢牢拴住,却不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平等与尊重,还有他真诚坦白的爱。
沉朔风对我是有情感的,我明白这件事,但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太扭曲,我无福消受。
「我绝对不会跟你走。工作再找就有,我还年轻,只要肯做,还怕找不到工作吗?」
「你的学历不高,再找工作也是从小职员开始做起,辛苦一个月,还不如我唱一首歌的价码,不值得。」沉朔风摇摇头。
迷恋他的少女们听到这种倨傲鲜忝的话语,不知道会怎么想?
在其它人面前表现出敬业谦虚的模样,私底下却如此自傲自大,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沉朔风的真面目。
就像他外表温柔、内心自私的爱人方式,口口声声喜欢我、想要照顾我,却不惜伤害我,达到他的目的。
我被沉朔风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霉爱上一个双面人,注定要被他的捉摸不定伤透脑筋,甚至心碎。
「真不敢相信,这个房间跟我家厕所差不多大。」沉朔风继续对我的房子发出评语,对我的消沉沮丧视而不见。
「沉朔风,你能不能闭嘴,然后离开这里!」我用力拍打桌面,就好象那是沉朔风的猪脑袋。
看到我动气,沉朔风上前,握住我的手。
「没打伤吧?痛不痛?」
「……」
真正疼痛的不是我的手,我看着沉朔风关心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光,要怎么做,你才肯回来?」他的手冰冷柔软,语气卑微。
我的心总是会在这瞬间柔软下来,沉朔风纵有万般不是,却一直肯在我面前压低姿态。
「问你一个问题。」想了想,我再度开口。
这是我给沉朔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问。」
「那位林先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若有似无的夹在我们之间,在我以为永远甩掉他的时候,他又追上来,跟随在沉朔风左右。
光是他与沉朔风交会时的目光,就让我嫉妒地心痛。
即使两人不是恋人,也有某种成分的情感与了解,是我永远也无法追赶上的。
我希望沉朔风可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跟你没有关系。」沉朔风脸色一变,冷冷的说。
「你们在国外念过书?认识很久?」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问比较好,我也不想提,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们一辈子也不要见到彼此。」
沉朔风的口吻让我直觉明白,他跟林元睿过去的确有过一段情。
就是这种态度,紧紧的锁住他的世界,不肯让我进入,更不肯让我了解他。
疲惫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沮丧地叹口气,看向窗外。
「你走吧!以后,也请你再也不要来了。」
「光……」
「再不走我要叫警察了。」
「别这么不讲理,有话好好说。」
在记者会上,沈朔风可曾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逼我离职时,他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惨然一笑,现在的我无法原谅他。
「我要打电话了。」我拿起手机。
「好,我走,你不要生气,过几天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的谈一谈。」
我看着沉朔风,扬手指指大门,要他滚。
「你刚丢了工作,需要生活费,我留些钱给你。」沉朔风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我的书桌上,对我粲然一笑。
「不用跟我客气,先拿去用。」
我脸色铁青,沉朔风像是要补救一般,连忙又说:「等你以后有钱再还给我就行了」。
「我不需要接受这种侮辱。」我将钱塞回沉朔风手中。
「我又做错了,是不是?」沉朔风将钱塞回口袋,有些自嘲的笑笑。「我就是弄不清楚你需要什么。」
「滚。」一个字就可以说明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明天我再跟你联络。」沉朔风很不情愿的打开门,最后深深看我一眼才迈步离去。
我听到房东太太在门外高喊着:「沈先生,这么快就要走,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下?」
之后是一连串高八度的笑声。
我脑袋依然没办法正常运转,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沉朔风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他会再度出现,用尽各种方式哄我、劝我,直到我投降为止。
他永远也不会了解自己做错什么吧?
他会再回来,而我不会再让他有找到的机会。
现在他虽然对我有几分情感,一旦分开,像他这种大明星又能记住我多久?
只要离开就好了,他会忘记我,而我也会设法把他忘掉。
站在窗口,我看着沉朔风走出这条长巷,暗暗祈祷在有生之年,我们不会再相遇。
「韩真到了吗?」一进办公室,看见韩真的位置还是没人,我东西来不及放下就急着问。
几个同事转过头来看我。
「韩真的事情,你不是比我们还要清楚许多?」
「重色轻友,每天就知道找韩真吃饭,我们约你出去从来不肯出门。」一位女同事故意用嫉妒的口气说话。
「考虑什么时候结婚?」
同事们一个个从堆积如山的稿件中抬起头来调侃我。
「没这个打算。」我笑道。
「你们这对俊男美女是优生学的好典范,应该早点结婚生子,才有优秀的下一代。」
女同事递上一杯咖啡给我,让没吃早餐的我润润喉咙。
「我没有这么喜欢小孩。」我咕噜咕噜将咖啡一饮而尽,设法掩饰脸上落寞的表情。
我跟韩真的关系并非他们想象,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虽然同进同出,一起上下班、吃饭、看电影,但我们却始终只是好友。
韩真是谢语容的大学好友,现在的工作是谢语容辗转拜托好友找到。
我的公司是某个慈善基金会附属的机构,出版非营利性质的月刊,专门报导一些重病病患、安宁照护或贫苦家庭,偶尔也在月刊上刊登一些募款消息,帮助更多弱势族群。
公司人不多,正职人员只有六位,还有一些来帮忙的义工,薪水不多,但同事之间相处得很和乐。
两年来,我生活比过去半辈子都要安定。
一样是记者性质的工作,以前不是二十四小时紧追不放偷、偷跟拍艺人,就是抓到了什么烫手消息死缠烂打,现在我采访的对象都是一些受尽折磨的医院病患,或遭受不幸的贫苦家庭。
再也不需要彻夜跟拍追踪,采访的过程中,最需要的是一份对生命的尊重。
没有耸动的文字,现在我的报导剩下人性的关怀。
跟我合作,一起出入各家医院采访的就是韩真。
这份工作很适合韩真那样纤细温柔的女孩,她细心甜美,采访病人或病人家属时充满爱心,很容易挖掘出更多赚人热泪的故事。
刚进公司时,韩真就对我很好,一一教导我工作上的相关事务,两人也会一起切磋报导文字的内容与修辞。
一年前,父母相继过世,韩真更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支柱。
她鼓励悲伤沮丧的我,并且到我家中帮我照料饮食起居,我们交往的流言也从这个时候在公司到处流传。
谢语容曾经偷偷的告诉我:「韩真刚失恋,需要一个心灵寄托,她照顾你,不过像看待宠物般,你可不要对她有什么期待。」
「我知道。」
「你别妄想追她。」
「我没有。」
「那就好。」
「韩真怎么失恋的?」
虽然不想揭人隐私,但还是不免好奇了一下。
「韩真跟初恋男友交往五年,对方说要跟家人移民加拿大,连再见都没说就偷偷离开,一点情分也不留,韩真嘴巴不说,眼泪统统往肚子里面流,我们这些同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她叹了一口气。
「韩真的性子很倔,要让她忘记这段恋情,不知道还要多久的时间。」
「总有一天她会忘记的。」
「小光,我不是说韩真不好,但你别追她,我怕你受伤,知道吗?。」
「我知道。」
不用谢语容说,我也知道韩真心里没有我,只是将我当一个疗伤止痛的工具。
偶尔,她会在我房中煮东西给我吃,煮着煮着就发起楞来,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有一次,我大胆抱住了她,轻拍她的背脊。
后来,她养成了习惯,总喜欢靠在我肩上,小小声对我说:「小光,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我心中还有一个影子的存在,我喜欢韩真,但永远也不会爱上她,而她也明白这一点。
「其实,我们可以结婚,对不对?婚姻不需要激情,能够拥有深厚友谊就已经是很棒的婚姻基础,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伴侣。」韩真有次有感而发。
「妳说的,好象有道理。」我用力思索。
「你真的在考虑吗?」韩真有些惊讶。
「是啊!」
「不,小光现在还是作我的朋友就好,暂时这样就好。」韩真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的说。
「也对。」
韩真心中还有忘不了的人,而我呢?
两年不看演艺新闻,不接触任何演艺圈消息,我将自己隔绝在原本的世界之外,过我的第二个人生。
除了在经过一些广告看板看到那张脸孔时,会有几分遗憾之外,其它时候,心中的涟漪已经很淡很浅。
至少,目前的我是如此认为。
「韩真只是几天没来上班,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新闻,你这么紧张,一定有你的道理吧?」女同事笑着回归正题。
「平常她没来上班也会跟我保持联络,可是,她这次已经五天没有打电话给我了。」
「你知道她家里的电话,打电话去问问不就得了?」
「我打电话去问过,他们只说韩真不在家,不肯告诉我她上哪去。」
「别这么担心,可能只是有急事,过一两天她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
韩真的辞呈在三天后,由家人送到公司,让我的担心成为事实。
公司同事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虽然对韩真忽然辞职有些不解,但最关心的还是她走了之后工作应该交接给谁?
一般上班族的生态便是如此,公归公、私归私,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也不见得会过问家中私事。
同事们的反应不算冷血,反倒是我的热心让别人头疼。
我追问韩真的消息,却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回答,不管是上司或韩真家人,都告诉我无可奉告,并且暗示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的态度越隐讳,就越引起我的好奇心。
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我找上谢语容,希望她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经过几年的努力,现在谢语容已经在演艺圈站稳脚步,成为独当一面的影剧记者,从韩真的口中,我略知谢语容的一些丰功伟业。
不想听到太多演艺圈的消息,在谢语容面前,我总是不提工作,只闲聊一些生活琐事。
她跟我约在饭店见面,一起商谈韩真的事。
今天饭店前格外热闹,许多少女三三两两的自成小团体,脸上洋溢着兴奋紧张的笑容,我没在意,以为有什么活动。
才走进饭店大厅,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
在这瞬间,我马上醒悟饭店外那些少女等的是什么,那些笑容又是为了什么。
我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往角落退,一直退到一根大柱子后面,藏身在某个绿意盎然的盆栽后面。
唯恐避之不及,索性转过身去面向另外一个方向,暗自恨谢语容为什么选到这个地方。
两年了,在我心头已经淡忘那段过去时,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提醒我当年犯下的错误。
光是走进饭店时匆匆掠过的一眼就让我心跳加速,我不敢想象,如果跟他正面相对,我会有什么反应。
身后的鼓噪声越来越大,我战战兢兢地等待他们过去,但吵闹的声响久久不停,最后,化成几声惊呼。
「好久不见。」
这一定不是我的幻觉,我的的确确听到沉朔风的声音。
我急忙转过身去。
没错,那个我逃避了两年的男人,就站在我身前不到两公尺的地方,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对我微笑。
他的身后站着一大群记者、经纪人、保镖、助理,大家脸上都有不解。
一个大明星忽然停下来跟路边不起眼的平民聊天,很奇怪吗?我觑他们一眼。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沉朔风这句并非问句。
「呃,还好。」
我佩服自己的镇定,即使心跳加快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程度,依然挤得出几个字来回答沉朔风的问题。
穿著银白色上衣,黑色长裤的沈朔风,依然还是一派白马王子的风采。
微笑起来的亮度直比太阳,随着年龄增长的成熟感,即便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帅气。
「最近在做些什么?」
一开口就打听我的近况,我老老实实的说:「在做记者。」
我手心出汗,恨不得可以逃离这个尴尬的处境。
一堆人围绕在我跟沈朔风周围,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两位,如果他们记忆够好,可能会想起两年前我在记者会上跟沉朔风对峙的场面。
我心虚地低下头。
「现在有空吗?」
「抱歉……我、我在等人,不太方便……。」我慌乱的回答。
「我后面有一个休息室,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跟我来一趟?」沉朔风扬手指了一下后方。
「对……对不起……。」
我想努力学习沉朔风的客气有礼,可是声音就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沉朔风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眼神亲切,没有丝毫多余的成分,我看不出他的任何意图。
「别跟我客气,休息室就在旁边,这么久没见,让我们多聊几句。」
「我没有客气,而是……」
沈朔风完全没听进我的回答,不顾我的意愿,右手比了比休息室的方向,左手轻碰我的肩膀,催促我向前。
「我有朋友在等我。」我不喜欢沉朔风的强势,收敛起笑意,退后一步。
「只要五分钟就好。」
「我已经要迟到了。」我提高声音,不安的看到那些媒体围上前来。
这里不是个起冲突的好地方,言行稍有不慎,马上会演变成两年前的悲剧。
「只要五分钟。」
沉朔风微笑不变,但眼神中增加了热切跟恳求,我瞧了瞧沉朔风身后的大队人马,终于点头。
「好吧!五分钟。」
进入休息室之后,先是沈朔风的经纪人陈先生端来两杯茶,笑着要我们好好谈,接着又有饭店服务生送上一整组英式西点,说是饭店特别招待的点心。
好不容易等全部人退下,早就超过沉朔风承诺的五分钟。
我静静的坐着,啜饮手中的茶,等沉朔风主动开口。
沉朔风久久不发一语,只是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眼神专注。
如果我没有误解,那专注的眼神当中带有一丝温柔。
真要命,这真的是沉朔风吗?跟我预料中的会面完全不同。
他没有一开口就怒气冲冲地追究我两年前连夜搬家、不告而别的事情,也没有冷嘲热讽、耍各种花招来捉弄我。
他很认真的交握着双手,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盯着我瞧。
他为什么没有找出各种话来逗我生气、拿我寻开心?或者是忽然对我笑一笑,说一些甜言蜜语来看我手足无措的神情?
「吃点东西吧!这家的西点做得很好吃。」沉朔风夹了一块小蛋糕到我的盘子中。
「谢谢。」
「你比以前胖一些,工作很安定?」
「是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
「在什么媒体上班?」
「一家小出版社。」我索性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薪水高吗?」
「过得去,我父母已经过世,现在只需要养活自己,轻松许多。」
「请节哀。」沉朔风神情一凛,正色道。
「谢谢关心。」
要不要命?我跟沉朔风居然一问一答的聊起生活起居、工作近况。
我不知道这是沉朔风的另外一种把戏,还是他真的已经洗心革面。
记忆中的沉朔风习于操纵我、控制我,将我玩弄在鼓掌之间,并且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不惜践踏我的尊严。
沉朔风淡淡一笑,面色庄重。
「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
「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我默然,不敢回答我就是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你比以前沉稳了一些。」沉朔风帮我倒茶。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父母过世的时候,我想了许多……也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幼稚,处理事情不够成熟。」我说。
「你……」沉朔风似乎想问什么,迟疑了一下。「你找到你哥了没有?」
「还没。」我摇头。
虽然父亲有留下遗言,不论哥做了什么事情,都务必要把他找回来,才算是一家团圆,但我从没有行动过。
「你似乎已经放弃了?」
「如果有缘份,就一定碰得到,这个世界说大,其实也并不很大。」看着沉朔风,我心有所感,悄悄叹了一口气。
真不该再遇上他。
尤其在我为韩真又烦又乱的时候,现在不能加上一个足以让我爆炸的因子。
我努力压抑内心的激动,希望不要让沉朔风看出我内心的慌乱。
沉朔风为什么不多说些什么话,像以前一样控制全局,而是放着我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他既没喝茶,更没吃点心,反而频频在我的杯中添加茶水、把蛋糕堆入我的碟子当中,一派好主人的风范。
当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喜欢喂我吃东西,带着一点调情,持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将食物往我嘴里送,说着足以让人脸红的甜言蜜语。
也许这就是我总觉得自己像宠物的原因。
今天他的态度却多了几分尊重,像是想讨好一个尊贵的客人。
「我今天下午在这里有一场记者招待会,早上来做个彩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肯定就是谢语容之所以约我在这里见面的原因吧?真是失算。
「要不要留下来看记者会?开场的时候我会表演三首曲子。你还没现场看过我的表演吧?」
「没有。」
我的职责只是在后台拍摄出入艺人,并且一一揣测他们的关系,努力捕风捉影。
现场表演?我并没有那个福气可以欣赏。
「我等等请经纪人帮你安排最靠近舞台的座位。」
以前我也坐过离他最近的座位,记者会还没开始,被他冷着脸赶走,这滋味我还记得。
「不用了。」
「你对我的表演没有兴趣?」
「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想让我看你的表演?」我反问。
「不是。」沉朔风承认。
我有些不耐烦,拋下媒体、工作,一定要跟我讲五分钟的话,结果都在问我一些琐事,对于我们的过去丝毫不提,彷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一定又是他另外一种把戏,想先让我放松戒备之后,再一口吞噬殆尽。
我想从沉朔风的脸部表情找出蛛丝马迹,但找不出来。
诡异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想到谢语容一定在找我,更无法放心。
我偷偷拿出口袋中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三通未接来电。
「有事情吗?」沉朔风瞧见我的动作。
「我说过,我还有朋友在等我,我要走了……」我站起身子。
沉朔风也站起来,怔怔地望着我。
「我迟到了。」我指指表。
「徐先生,能不能稍等一下……」
徐先生?
我楞了一下,不习惯他对我的称呼。
「我真的要走了。」我看着我没享用多少的蛋糕点心,的确是相当美味,可惜我没有胃口。
沉朔风低垂下眼睛。
「我送你出去。」
沉朔风虽这么说,但脚步没有移动,他仅是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是因为知道这一别,两人又再难相见吗?
这件事我也明白。
我能逃这两年,接下来我就能逃一辈子。
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今天再相见已经是奇迹,谁也不敢说还会有第二次。
安安静静的室内,两人都没动,气氛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弄清楚沉朔风想跟我说什么。
也许他也不是想说什么,只是想问清楚我的近况,为没能好好结束的过去划下一个句点。
这也好,如此一来,我们都可以放下过去继续往前走了。
「再见。」我微微颔首,向他鞠躬。
这个再见迟到了两年。
当初我不告而别,连夜搬了行李离开,依着我穷人的牛脾气,选择独立自主。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只可惜无法向沉朔风告别,今天也算了了我一个心愿。
我往门口走去,沉朔风跟在我的身后。
我脚步沉重,他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我的手触到手把的那瞬间,沉朔风忽然唤我:「光。」
我的心一紧。
不再是徐先生,而是他从前在枕畔唤我的称呼。
「你听我说几句话。」
我沉默。
「当年,你忽然失去联络,我打你的手机没有响应,去你住处找你,你已经搬家。房东太太不知道你搬到哪去,问你的杂志社,他们也不知道你离职后去哪里。虽然想过要雇用征信社去找你的下落,但怕媒体发现,追究下去,经纪人也不肯让我做这些傻事,后来我海外工作忙碌,便先把找你的事情搁在一旁,一眨眼就是两年……」
沉朔风在我身后说着,不说则矣,一开口就是一大段。
我没有接口,只是看着门板,用理智逼自己走出去,可是脚却没有响应我的理智。
这两年我过得很充实、很平静,生活中没有沉朔风是一种幸运,我并不要他来找我,更何况,还有韩真在我身边。
我告诉自己。
「我一直都想去找你,见你一面,把话说清楚。」沉朔风在我身后,用平静的口气告诉我。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喉咙干涩,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逼你放弃八卦周刊的工作?」
「我没在生气,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看着门板,不敢回头,连呼吸也不敢用力,怕冰封了两年的心,会就此融化。
「既然你没生我的气,我们可以再作朋友吗?」
事隔两年,朋友这两个字又从沉朔风的嘴巴里面冒出来。
真的够了,这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
「再见。」
我拉开门,下一秒门却再度关上。
沉朔风一掌打在门上,让门又重重关起,我生气再开,沉朔风压着门不放,像一个孩子般跟我比力气。
「你到底想干嘛?」我忍无可忍的吼。
「我……」沉朔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他的身体几乎跟我紧贴,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围绕在他四周几乎无处不在的男人味。
这两年他似乎高了一些,更壮了一点,我意识到这一点,心跳个不停。
沉朔风逼近我,紧紧握住我的双臂。
「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沉朔风望着我的眼睛说。
他充满忧郁的眼神,是不是在说想我?他真的有想找过我?他希望再见到我?
我保持沉默,脑中却禁不住胡思乱想。
沉朔风俯下脸来,似乎想要吻我,我眼睁睁的瞧着他眉宇英挺的脸庞,被催眠似的昂起头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听到有人轻叩几下门的声音,恢复神智,连忙推开沉朔风。
「谁?」沈朔风恢复冷漠沉静的表情。
敲门的是陈先生,他打开门,探入头来。
「朔风,差不多要准备化妆了,慕容在等你。」
我不知道他站在这儿多久,听到多少?
陈先生不愧是老江湖,面不改色,我却红了脸,惭愧自己的软弱。
「我要走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往门边走去。
「光……」
沉朔风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先生打断。
「朔风,时间很紧迫。」
「我知道,再给我几分钟。」
「我可以等,慕容不行,他接下来还要赶场。」陈先生就事论事的说。
沉朔风左右看看,决定不下该怎么办。
之于工作,我一直都是多余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胸口还是涌出不能克制的难受。
短短十分钟的会面,却再度把我拉回到两年前,重新回忆起当时的难堪与痛苦。
「光,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沉朔风轻声问。
「抱歉。」我低声告别,在看到沉朔风变了脸色的同时,居然感觉到有点痛快。
我迅速离开,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两年前我可以狠得下心,这次我也当然可以。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都不愿意起来面对现实,失业在家,找不到工作,住在骯脏狭小的空间当中无人闻问。
偶尔,我会梦到自己还睡在沉朔风的床上,被他的吻叫醒。
有时候梦境很真实,甚至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在我耳边的气息。
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灰暗墙壁压在我的四周,没有希望的日子一天熬过一天,强烈的对比,让我更加不想从梦中醒来。
直到韩真出现,我的世界透进了一丝光明。
在我父母过世的那段期间,韩真早上会来按电铃,亲自叫我起床。
「我喜欢有个伴一起上班。」韩真这么说。
「其实妳是怕我半夜想不开?过来察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不是。」韩真否认。
「如果没有妳,我该怎么办?」我喜欢这么对韩真开玩笑。
「对啊!就是要这样,我要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每次韩真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沉朔风,然后体会到,就算没有我,沉朔风的世界一样转动。
今天早晨,没有韩真的电铃声,只有一连串的恶梦,全都因为昨天我过了恶梦般的一天。
昨天逃离沉朔风之后,我强自镇定,去见了谢语容。
她没有责怪我的迟到,反而轻轻拥抱我,庆祝久别重逢,责怪我忙于工作不跟她联络。
我告诉她韩真的失踪,焦急地诉说我的不安。
「韩真不可能会连我都不知会就辞职,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
「她不是莽撞的人,她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想当面问问她。」
「如果她不想见你,你找她也没有用。」谢语容很平静的说。
「可是,我不甘心……」
我就像被主人拋弃的小狗,想要知道不再被疼爱的理由。
虽然有点愚蠢,但对韩真的不告而别,我就是不能释怀,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即使韩真不在,你也绝对不会注意到我。」
谢语容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愣住,好一会才明白她话语当中的含意。
「如果我不告而别,你会不会一样着急?一定不会吧?就像当初你离开公司后,再也不主动跟我联络一样。」她自问自答。
「语容……」
「你别在意,我只是有点感叹而已。」谢语容浅浅一笑,但笑容当中有说不出的悲哀。
「每次看着你跟韩真两人在一起,牵着手,搂着肩膀,明知道这是假的,我还是觉得很……很伤心。」
「我从来不知道……」
「都忘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韩真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打听出来,她家人认识我,大学时代我也去她家住过几次,我去问,应该肯跟我说几句。」
谢语容的态度很平静理智,我却更过意不去。
正当我还在为了沉朔风的事情心神不定时,她的告白不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我所有的平静。
我从来不知道她对我有这般的情感,她曾是我的属下,我们的关系一直建立在公事层面。
我失业后好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仰仗她帮忙,才辗转跟韩真作了同事。
跟韩真玩着假装情侣的游戏,还将这件事当作玩笑一般的告诉谢语容,当作一件趣事。
这两年来,她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看待这件事情?我无法想象。
我跟韩真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我们只是想用假象来掩盖我们内心的伤痕。
韩真走了,假象消失,真相一一浮上台面。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沉朔风,谢语容也一直在等我。
谢语容不会纠缠我不放,但沉朔风呢?
尽管从来不去回想沉朔风的一切,但我身体还记得,并且能直觉的响应沉朔风的每一个动作。
昨天我迅速逃开,并祈祷沉朔风不会再出现。
两年来他找不到我,这次,他一样会彻底从我生活当中消失。
望着街上来往的车辆,我心头萦绕着忧虑。
当身体还留着沉朔风拥抱的余温,却要接受两人再也无法见面的事实,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我的心情就像回到两年前刚离开沉朔风的年代,只是这次少了怒火,多了沉重。
手机响起,打断我混乱的思绪。
我接起电话。
「小光,你过来一趟,我找到韩真了。」
是谢语容,她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严肃口吻说话。
「妳效率真高,才不过一天时间,找妳果然是对的。」
「我宁可找不到她。」她叹了一口气。
「她在哪里?」我觉得事情不对劲。
「你先来了再说。」
「是不是韩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先来了再说。」
谢语容不肯在电话里告诉我,一瞬间,我心里面有了几百种假设。
奇怪的是,我第一个想法竟是她去嫁人了。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祝福她,但我也会因此伤心。
我总以为我们之于彼此都是特别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亲友,唯一的哥哥下落不明,韩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之一。
不管她身上发生什么,她都不应该不告而别。
「妳等我,我马上来。」
有时知道真相并非幸运,就像韩真的事。
知道韩真得到血癌,一时之间,我并没有真实感,只有从体内源源不断涌起的寒意。
「血癌?」
好象在一些电视剧当中听过这个名词,可是我不了解。
「一开始只是发烧、头痛,还有轻微贫血,最近才到医院做正式检查,才知道情况已经很不乐观,是急性白血病。」
韩真最近的确有不舒服的症状,但也还没到达影响工作的地步。
「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对我提过她的病。」
「前几天她开始化疗,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才辞了工作,一个人躲起来,叫家人也不许告诉任何人。」
「妳怎么查到的。」
「我跟踪韩真的母亲。」谢语容对我吐吐舌头。「职业病。」
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颤声地问:「那……韩真的病多严重,她可以……」
我实在说不出那些字眼。
「你想问她还能活多久,对吗?」谢语容很直率地说了出来。
「对。」我重重吐出一口气。
「五年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三十,平均三个人里,会有一个存活下来。」谢语容用乐观的角度诉说这件事。
「可是,有两个会……」
我捂住脸,支持不住身体,缓缓地蹲下。
「小光……」谢语容弯着腰,轻拍我的肩膀。
「不,这不可能。韩真一直好好的,很健康。」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
「我感冒的次数甚至多过她,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她很健康,她比我健康多了。」
我不断地回想,就是想不出韩真有任何生病的迹象。
「你可以自己去见韩真,问她是真是假,不过,她并不想见你。包括我,她也不想看到。」
「为什么?」
谢语容在我身边蹲下,平视着我,用温柔的神情说:「韩真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喊过一句苦,跟男友分手也从来没让我们看过她一滴眼泪,她最讨厌的就是被看到自己虚弱又痛苦的模样。」
「可是……」
她曾经靠在我的怀里,寻求过我的安慰。
我跟韩真的情份不同。
「现在韩真开始化疗,不知道效果,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多少事情,你也别着急,慢慢再说。」
「韩真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个房间里面。」谢语容指指旁边的门。
「千辛万苦叫我来医院,隔着一扇门,却又不让我见她,这是不是妳对我的报复?」我哀嚎一声。「不需要这样吧?」
谢语容忍不住笑出来。
「小光,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永远保有你独特的乐观跟幽默。」
我苦着脸,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现在韩真睡了,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吧!当作在旁边陪她。」她指指旁边的椅子。
「她不知道。」
「她会知道的,我在门缝里面塞了纸条,告诉她我们来过,在她肯见我们之前,不会打扰她。」
「嗯。」
「我也跟韩真的家人沟通过,我们可以留话给韩真,请他们代为转达。」
「谢谢,妳一直都很细心。」
我跟谢语容并肩坐下,坐在医院的长廊上,聊着韩真从相识以来点点滴滴的回忆。
真荒谬,她还在这个世上,我们却已经开始怀念她。
谢语容外表冷静,但她的手是冰冷的,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也告诉自己,韩真一定会熬过这一关。
从韩真的家人处得知,这次化疗要做三个星期,我三不五时就去韩真门口晃晃。
她不肯见我,我只有用最传统的方法,每天写一封信给她。
自从知道韩真生病之后,我对沉朔风的挂念忽然降到最低。
在生死之前,任何情爱都变得渺小。
我再也不在意自己跟沉朔风之间的任何可能性,我只想知道,从死神手中将韩真夺回来的机率是多少。
下班后,我照惯例拿着信进医院。
韩真的家人二十四小时轮班看护她,我想接近却苦无机会,写信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也时常追问他们病况,韩家人个个懂得沈默是金的美德。
「韩真好吗?」我问韩真的哥哥。
「不好。」
「化疗有没有成效。」
「现在不知道。」
「她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没有。」
「能让我知道些什么吗?」
「请你不要再来了。」
真叫人气馁,不管我做什么努力,我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些冷淡的言语。
今天医院异常热闹,门口挤了一堆转播车,电梯前挤着一堆记者,每个人不是挤抓着麦克风、或用力举着照相机,想抓住他们所认为最重要的新闻。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我客气的问一个挡住电梯按钮的记者,并且用眼睛暗示他闪开一点。
「你是沈朔风的影迷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跟沉朔风扯上关系?我收起礼貌的笑容,暗示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这样吧!你能不能假装是沈朔风的影迷,让我们采访几句。」男人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不要!」我断然拒绝。
「一点都不难,你只要对着镜头说你很担心沉朔风的伤势,所以赶来医院看看。」
「我来医院跟沉朔风没有关系。」我反驳他。
「只是演戏而已嘛!你还可以上电视唷!不错吧?」
当男人跟我面授机宜的时候,后面一些摄影师探头探脑。
「发生什么事情?」
「是不是有最新状况?」
「他是沈朔风的影迷,是特地来探听沉朔风消息的。」男人已经擅自将我摆入他设定的角色当中。
「不!我不是!」我慌张的摇头,却没有人肯听我说。
一群记者见猎心喜,团团包围住我。
「请问你对沉朔风受伤这件事情有什么感觉?」
「沉朔风受伤了?」
我脸垮下来,终于了解到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你是不是很难过?」一个女记者把麦克风挤到我的鼻子上。
「我……」我脑中一片空白。
「你担不担心沉朔风有生命危险?」刚开始指挥我假装影迷的男人,也加入这场质问当中。
生命危险?
原本空白的脑袋在听到这四个字之后,完全失去运转的能力。
男人就在我身边,我揪住他的领子。
「沉朔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原来你根本什么就不知道嘛!」男人笑。
「我早就说我不知道了,你快说沉朔风发生什么事情!」我怒道。
「你问我,我问谁?就是谁也不知道状况,才在这里守着。」
所以……沉朔风是发生了意外,现在生死未卜啰?
我的心冷下来。
「沈朔风的经纪人出来了。」
忽然听远处,有一个人大声喊道,所有人放开我,连忙往那个方向围过去,我也想知道沉朔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追着记者们的脚步过去。
我许久没有享受过当记者的热情,看到某一个目标,不顾一切地接近,设法拍下任何自己想要的画面,接收第一手信息。
沈朔风的经纪人陈先生今天没有笑容,他对记者们连声道歉,说无可奉告,并且催促记者大爷们快点回家,以免打扰到医院病患的安宁。
记者哪是这么三五句可以打发掉的动物,用几百个问题缠住他。
「请问沉朔风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
「需要住院治疗多久?」
「还不知道。」
「我们可不可以见沉朔风一面。」
「不行。」
「经纪公司有没有任何声明?」
「请你们不用来探望他,这里是公共场所,不要因为朔风干扰到一般民众。」
陈先生对付记者的办法跟韩家如出一辙。
我太久没有在第一线冲刺,失去竞争力,只能在外圈打转,挤不到陈先生附近,没料到他在缝细中瞧见了我,忽然大喊。
「徐先生!」挤过重重记者,他急切地过来,拉住我的肩膀。
「什么事情?」
我看着他灰暗的眼眸,心里七上八下,怕他一开口,就是什么我无法接受的噩耗。
韩真已经让我心力交瘁,如果连沉朔风也……
「你跟我来一趟好不好?朔风一个人在病房里面,能不能请你陪他一下?」他诚恳的说。
「他没事吧?」
「他没事,不过很想见你。」
纵然再怎么不想跟沉朔风发生牵扯,这一次,我无法说不。
头上、身体都缠着纱布,一脸疲倦睡着的沈朔风,完全不像是我认识的他。
他第一次这么像个普通人,一个会病、会累、会受伤的凡人。
我坐在他身边听他细细的呼吸,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沉朔风的手指。
从陈先生那儿得知,今天沉朔风拍戏,有一场飞车追逐、撞车后全身着火的戏码。
沉朔风坚持要自己上场。
一直到撞车都执行的完美无瑕,却在导演吩咐点火之后,发生了状况。
利用低温的燃剂让衣服着火,危险度原本不高,但不知道为什么火苗却忽然烧到头发、脸部,吓坏了现场所有的人。
匆匆忙忙灭火之后,沉朔风紧急被送到医院治疗。
媒体不知道前因后果,一窝蜂跑来,弄得全天下都以为沉朔风有生命危险。
沉朔风头部被厚厚的纱布缠住,只露出脸部这一小块区域。
这样的沉朔风,一点也不像平日无所不能的天王巨星,上次匆匆逃离他的掌握时,我也在他脸上看过无助的表情。
但并非这样疲倦、痛苦,憔悴不堪。
我的心中忽然泛起柔情。
如果我们是普通情侣就好了,彼此拿真心对待彼此,可以好好的谈一场恋爱。
但沉朔风就是有本事把这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他不想跟我谈恋爱,口口声声要跟我在一起,就是不肯提到爱,更不肯让我进入他的世界里面。
我们两人都各有坚持,不肯让步,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若我们能够各退一步,是否就能好好的在一起?
当初我连夜逃离,不留下一丝让他找寻的线索,现在想想,似乎太过冲动。
一时意气,没想过其它可能性。
在我细细审视他的时候,沉朔风忽然睁开眼睛。
我连忙放开握住他指尖的手,并掩饰脸上同情关心的表情。
「你醒了?要不要叫护士?」我趋前一点,小声的问。
他看着我,眼睛转了转,神情困惑,好一会没说话。
「我大概是在作梦吧?」他的声音很沙哑。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身边。」
我端了一杯热水给他,让他润润嘴巴好说话。「你喝点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有一个朋友住院,我来医院探病,刚好碰到陈先生。」
沉朔风努力坐起身子,因为疼痛,脸上扭曲了一下。
「没事吧!」我扶住他。
「肩膀这里有点痛。」他摸摸自己包着纱布的左肩,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痛苦的程度并非他口气的轻描淡写。
「医生说伤口很浅,不需要植皮,不过为了避免感染,需要住院半个月。」
「你去见过医生?」
「我跟陈先生一起听医生说明,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叫我在这里陪你,不要让记者有机会进来骚扰。」
我告诉他楼下起码还有十家媒体记者在守候,一大堆人堵在医院大厅当中,让人不得安宁。
「这就是我的生活,每天被记者包围,还要笑着跟这些讨厌鬼周旋。」沉朔风叹口气。
我原本也是这些讨厌鬼的一员,不由得笑了笑。
「他们也是要领薪水的。」
「我知道,我只是……偶尔会觉得受不了,如果你还在就好了,有个我信任的人可以说说话。」
在病房昏暗的灯光下,沉朔风的表情、声音显得特别诚挚。
当初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肯告诉我,他真的信任我吗?还是仅因为我比较好摆布而已?
当初这是让我生气的主因,两年后的现在,依然是我不想提及的话题。
「喔。」我应了声,不做任何响应。
「你还是好漂亮,我刚醒来的时候看到你,还以为自己在天堂。」沉朔风微微的笑。
全身包得跟木乃伊一样,却说着花花公子般的台词,格外可笑。
但我没有笑,仅是皱皱眉头。
「你少说点话,省些力气吧!」
楞了一下,沉朔风感慨地摇摇头。
「光,你变了好多。」
是,我满怀忧伤,我不信任人,孤僻又消沉,只想待在狭小的工作环境里面,跟几个固定的同事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改变有多大。
我不再年轻有冲劲,为工作奉献一切,为了新闻可以几天睡在车上。
沉朔风应该知道我的改变是为了什么,他必须负一半责任。
「我们还是朋友吗?」
「等你需要时,朋友就会自己冒出来了。」想起那位林先生,我才发现,两年来我的嫉妒从未削减过。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才没有。」
他的眼睛就像能看透我似的,我连忙别过头去,回避沉朔风的眼神。
「今天你肯来看我,我觉得很高兴。」
「我不是来探望你的,只是顺便而已。」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你的表情,好象比我还疼。」沉朔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是不是心疼了?」
他脸上浮起平日嘻皮笑脸的表情。
「我才没有心疼,你这种人烧死最好,今天是凑巧,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不想被沉朔风发现我对他伤势的在意,我逞强着说。
「太好了,你终于像你以前的样子了。」沉朔风忽然笑起来,满脸得意。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放心了一些。」
放心一些?我觑着沉朔风,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剩下的戏怎么办,还有一堆还没拍完……下个月又要出国,没办法补拍……」沉朔风自言自语。
「养伤比较要紧吧?」我哼道,递给他几颗药。
「这是什么?」
「止痛药,护士说你不吃也行,看你的疼痛程度。」
「伤口在疼,我要吃。」
沉朔风没有勉强自己忍痛,他伸手接过药,一口吞下。
「我有点饿,没有东西可以吃吗?」
真是个娇贵的大少爷,一起床就喊疼喊饿,也真亏他身边有一大群人专职照顾他。
「没有东西可以吃,我也不想去帮你买,你乖乖饿到明天早上。」我不理他。
「你非得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能不能对我好一点?」沉朔风对我露出撒娇的神情。
「多得是人想对你好。」
「我只想要你。」
「你再啰唆我就要走了。」我威胁他。
「好,我不说。」沉朔风连忙妥协,手紧紧地牵着我。
这是第二次不期而遇了,也许这个世界真有奇迹,让我可以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与沉朔风相遇。
又一次的机会,我可以重新步入沉朔风的生命里,然而这次我要听从命运的安排吗?还是再度抵抗它?
我内心起伏不定,不知道该拿沉朔风怎么办。
理智还在犹豫,我的情感却告诉我唯一且绝对的答案。
我拿出纸笔。
「我留电话号码在这里,如果你想联络我,可以打这个电话。」我将写着几个电话号码的纸交给沉朔风。
「谢谢。」
沈朔风竟会向我道谢,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说我变了,其实他才是那个有了极大转变的人。
「我觉得好累。」沉朔风脸上就有浓重的睡意。
「你再睡一下吧!」
我帮沉朔风摆好枕头,扶着他躺下,帮他拉好棉被。
「点滴好象快滴完了,我请护士进来帮你换。」
「谢谢。」
「一点小事,不用客气。」
今天的沉朔风真的很不像他,就像是卸下了面具,解除了所有武装一般,柔软温顺地不可思议。
「你可以上来陪我一起睡吗?」沉朔风闭着眼睛问我,没有丝毫邪念的口吻让我没办法对他生气。
「这……」
我看着其实不大的病床,还有围绕在他周遭的仪器。
有时候,我会梦见睡在沉朔风的身畔,听他柔声的对我说话,甚至唱他的歌曲给我听。
他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即使刻意想要忘了他,他也会在梦里来打扰我,然后认命的在梦中让他为所欲为。
但我还没有回到沉朔风身边的心理准备。
我跟沉朔风之间,还有可能吗?
不管是过去或现在,这个问题都让我头痛。
望着沉朔风恬静的脸,我没办法想象跟他再度交往的场面,两年前所争执的事情一定又会再度一一浮现。
「还是不要好了。」
挣扎之后,我回答。
响应我的是沉朔风的鼾声,他早就睡着了。
我依然每天会去医院一趟,问问韩真的情况,送一封信给她,但我不讳言,我关注的重心逐渐转到沉朔风身上。
真残酷,不管多喜欢的事物,一有了比较就分出高下。
沉朔风的病房采取最严密的戒护,经纪人第二天就调来几个保镖,二十四小时守在门口。
有次探病,我不禁取笑沉朔风。
「重重戒护,以为有人会来暗杀你?」
「暗杀我倒不怕,就怕八卦记者跑进来,把我头上缠着纱布,衣不蔽体的模样拍去,刊在杂志上放给全世界的媒体看。这些缺德的家伙,不多放几个保镖,根本挡不住。」
沉朔风满肚子苦水,发牢骚给我听。
「抱歉喔!我是缺德的家伙。」
「我不是说你,更何况你现在也不是……。」
「不用解释了。我只但愿这个世界上有更多八卦记者,才能揭穿你们这些大明星的真面目,而不是任由你们操纵法律,将黑的说成白的。」我冷冷看着他。
「光……」
「别找借口了。」
可能怕我生气,一向能说善道的沉朔风,这次竟无言以对。
我们的过去有太多创伤,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
不过,沉朔风现在身上有更真实的伤口,每天换药是他的苦刑。
我亲眼看着护士将黏在伤口上的纱布扯下,用生理食盐水清洗伤口,再重新贴上药膏。
烧伤的面积虽然不大,也够沉朔风痛得呲牙裂嘴。
看到他如此真实的表情,而不是平常对着我演戏的模样,我格外感到亲近,有时候甚至会微微地笑起来。
「看我受苦你很高兴?」
「好象是这样没错。」
「没良心,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沉朔风忍不住抱怨。
即使痛恨沉朔风的所作所为,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沉朔风,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跟他说。
「我还要去看朋友,先走一步。」我决定先逃避这个问题。
「你到底是看什么朋友?该不会是想来看我的借口而已吧?」沉朔风起了疑心。
「少臭美了,我要去见我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沉朔风怎么想,因为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如此。」
「这次不追根究底?」我好奇。
「不了。明天见。」
「再见。」
离开沉朔风的病房之后,我站在走廊发呆了几分钟,看着眼前苍白的墙壁,心中千头万绪。
我承认我在试探沉朔风,想知道我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
也想炫耀一下,这两年来我并没有因为思念他而停滞不前,我有一份有意义的工作,身旁也有了女友。
本想设个圈套让沉朔风跳,让他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我,可是他的没有反应,让我始料未及。
真是自作孽,以为可以伤害沉朔风,结果却是自己难过伤心。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
沈朔风对我交女友这件事,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住了一个星期,沉朔风的伤口很迅速的好转中,但医生却不准他出院,以免伤口受到感染。
他也被告知肩膀上难免会留下一些疤痕。
「以后没办法拍裸照了。」沉朔风跟我开玩笑。
「现代化妆技术进步,遮盖疤痕不是问题。」我安慰他。
「你应该不会嫌弃我丑陋的身体吧?」
沉朔风掀开衣服让我瞧他的肩膀,约莫一块巴掌大的区域有些红肿及凹凸不平。
「这些肿胀会平复,可是颜色永远不会跟正常皮肤一样,现在是红色的,日后会慢慢累积色素,比正常皮肤稍黑一些。」他抚摸着贴上透明胶布的伤疤向我解释。
虽然他面色如常,一直保持微笑,但我却看得出他眼中的落寞。
这也难怪,一个高高在上的巨星,忽然间有了缺陷,影歌迷或许不会太介意,他本人却不可能一下子释怀。
这些日子以来,我也逐渐察觉到沉朔风爱美的一面。
「等等有个熟识的发型设计师要来帮我剪头发,如果你觉得无聊,就先回去吧!」
沉朔风的头发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烧焦的头发连同完好的,一起被绑在绷带里面,以免掉落的发屑感染伤口。
今天医生终于开了金口,答应沈朔风找设计师来医院帮忙打理头发。
「我不会觉得无聊。」
到达病房的设计师,是演艺圈内大名鼎鼎的慕容知雅,他见了沉朔风的惨状后,满口唠叨,责骂沉朔风毁了他精心设计的发型。
沉朔风满口道歉,笑得很开怀,两个人看起来交情很不错。
「这位是?」
眼光一转,慕容知雅忽然用一种感兴趣的眼光看向我。
「这是我的好朋友,他叫徐摇光。」沉朔风笑着介绍。
「这是我的名片,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发廊?我亲自服务,打五折给你。」他很快从口袋当中掏出名片,塞在我手上。
「啊,谢谢。」
给他剪一次头,可能会花掉我十分之一的薪水,我心知肚明那是我无法负担的消费。
「你愿意来吧?」他追问。
我收下名片,给他一个微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要换个发型,不,其实只要稍微做一下造型,你一定会变成出色的艺人。」
「知雅,他不是艺人。」
「演艺圈充斥着一些端不上台面的家伙,像这样的人才,你竟不打算拉拔他出道吗?我再也受不了那些没品味的家伙了。」
「又有什么人让你受气了?」沈朔风很温和地笑笑。
「新出道的几个小孩子,用一些廉价的造型胶破坏我精心设计的发型,还撒上一些不入流的亮片……」
慕容知雅手叉着腰,大肆抱怨。
以前在平面媒体上,只觉得慕容知雅长得比许多艺人还漂亮,有一张纤细秀气的容颜,实际接触才发现他有点娘娘腔。
如果沉朔风说他是同道中人,我一点也不会意外。
多矛盾,平日我希望沉朔风像个普通人,现在看到他身边有可以说笑的朋友,却一点也不习惯他亲善的模样,宁可他摆着大明星的架子,对人颐指气使。
我借口要买东西离开,不打扰他们。
在医院的中庭散步一小时后,我回到病房,慕容知雅已经离开。
传说他设计发型以精细著称,就算是男明星,进了他的发廊没有三个小时无法脱身,没想到他动作竟然这么快?
「人呢?」
「回去了,他说你下次打电话给他,他随传随到。」
「我请不起他。」
「他很欣赏你,你跟他打好关系,就算免费也不是难事,不过……不要让他进你的卧室,我会嫉妒。」
事实好象跟我猜想得差不多。
我干笑两声。
「医生说最好将伤口露出来通风,你们商量新发型,没遇到太大困难?」
沈朔风包着头巾,听我一问,微微一笑将头巾拿下来。
「你觉得如何?」
「呃……」
我看着沉朔风,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我的真心话。
沉朔风摆着惯有的明星架子,极力表现出坦然的模样。
不过,即使是他,在我讶异的眼神下,最终还是露出一丝不安。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叹气。
「沉朔风,没想到你也有成为光头的一天。」走过去摸摸他刮得干净的头皮,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里也有一些烧红的皮肤,讨论之后,决定全部剃光。」
沉朔风指了一下头皮,的确有些焦黑的痕迹。
当时火烧上身体、头发的情况,一定比沉朔风肯透露的还要凶险许多。
我用手指触碰他的伤口。
「痛吗?」
「不痛。不过护士说要稍微清理一下,擦点保养品,以免妨碍头发生长。」
「暗示你以后会变成秃头?」我笑。
「这倒不会。」沉朔风坦率地笑笑。「据我所知,家族中没有这种遗传因子,大家都有健康的头皮。」
「你很幸运。」
「头发生出来之后,就会盖住伤口,可以被掩盖住的,就不需要担心。」
沉朔风说的是他的伤口,我却觉得他似乎说中了我的感情。
这些日子守在他的病床旁边,我一直扮演着普通朋友的角色,隐瞒胸口澎湃的感情,单纯地为了沉朔风在我身边这件事而感到幸福。
沉朔风嘴巴上虽然会说几句亲昵的言语,但总是点到为止,不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坐在他的病床畔,摸着他的头皮,这样亲昵的距离,却没有让我们的关系有任何前进。
沉朔风伸出手,似乎想要拥住我的腰,但手伸到一半,却临时转了向,拉住我的手。
最近沉朔风转了性,两年前直接把我压上床的他,现在只敢握住我的手。
他甚至不敢用力,圈住我手腕的掌心,温柔的像是在箍住蝴蝶的羽翼。
「就算不想在我身边,至少不要逃开。」他轻声的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朔风这句话,几乎可以代表所有含意。
他希望我回答什么?
我不走了,我会永远留在他身旁?
这句话不能由我来说。
我淡淡微笑,拍拍他的光头,故意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就算你是个光头,依然很帅。」
「谢谢。」
我们四目交会,知道彼此都有些话想说,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朔风只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就活绷乱跳,整天吵着要出院,韩真的化疗时间却长得像永远。
我被告知,韩真的化疗终于告一个段落,但并没有显著成效。
我心情低落,担忧韩真的生死。
韩真母亲对我说:「医生说要开始考虑骨髓移植的可能性,要从周遭亲人开始检查起。」。
「如果找不到适合的人呢?」
「可能……再做一次化疗试试看。」
「化疗不是没有效果吗?韩真的身体承受得住第二次化疗?」我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医生说这段期间的调养很重要。」
「我想见韩真。」
「抱歉。」
化疗是双面刃,许多癌症病患在还没被癌细胞夺走生命前,已经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两年来采访了许多重症病患,我相当清楚这些艰辛且痛苦的过程。
韩真一定也明白。
我不难想象她内心当中的煎熬,在存活率不高的绝症中,抱着一丝希望苦苦挣扎。
走到沉朔风的病房外,我终于颓然坐倒在走廊上的椅子上。
我神智恍惚地想着我跟韩真的过去,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我们曾一起编织过的未来。
韩真一直都是健康的女孩,甚至不常感冒,这种病竟会落到她头上。
我本来认为这世界上少有公平的事情,生老病死除外。
现在,连生老病死也不全然公平。
「光,为什么不进来?」
一只手缓缓抚过我面颊。
我跳起来,惊讶地看着一身蓝色病袍、脚踏拖鞋的沉朔风。
「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说你到了,却又不进来,所以出来看看。」
「走走走,快点进去,你这样子被拍到了多丢脸,一颗头缠得只剩下鼻子眼睛,又穿著这种看不出身材的丑衣服。」我推他。
「我不在意。」
「我在意!要是因为我被拍到这种照片,到时候你又要怪我了。」我大惊小怪地护着他,担心记者从走廊两边忽然冲出来。
沉朔风微微一笑。
「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对你生气。」
这句话我以前也听过,当初对沉朔风大大发了一顿脾气,甚至将他赶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心稍微牵动一下,回想到过去的一切,又是感慨万千。
「你跟我一起进来吧!」也不管旁边站着两个保镖,沈朔风牵住我的手。
他似乎有点变了。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俊言先回去了,我叫他带了两份意大利面,汤跟点心给我,就等着你来吃晚餐。」
俊言是陈先生的名字,自从我跟沉朔风再度重逢后,他对我异常亲昵,不但叫我直接喊他名字,还勒令其它人也一并尊重我,宣称我是沉朔风的重要亲友。
我依旧管他叫陈先生。
「陈先生不是跑腿,别老是叫经纪人帮你买东买西,要是我不来,你一个人吃两份?」
「你要来看韩真,不是吗?」沉朔风带着我进病房。
「你……为什么知道我是来看韩真?」
我一惊,在门口停下脚步。
韩真跟沉朔风属于我生命的两个部分,没有任何交集,我也不希望有交集。
「因为我今天见过她。」沉朔风微笑。
意大利面吃完,浓汤喝得见底,最后连甜点也一扫而空,饱餐一顿美食后,我开始盘问沉朔风。
「你怎么查到韩真的?」
「我叫俊言去想办法,他有他的一套。」
「韩家不肯让我见韩真,你怎么见得到?」
「沉朔风这三个字很好用。」
「韩家不像是那种因为明星探望就会接受的人。」
「我利用关系,请来主治医生帮我关说,还出钱替韩真换病房,拿人手软,韩家没办法拒绝我的要求。」
「又是用钱解决一切,真像你的作风。」我不屑。
「明天韩真就会换到单人病房,比她现在住的双人病房舒适一些。」沉朔风不疾不徐地说着他的安排。
「她都病成那样了,改善外在环境,又能让她好过多少?而且,你接近韩真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对沉朔风的所作所为并不高兴。
「我想知道韩真跟你的关系。」沉朔风的表情忽然变得消沉,他压抑的口吻藏有怒气。
我手心开始发汗,想到我这些日子来,只要沉朔风提起韩真,我就将她夸做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并且吹嘘我跟她之间的恩爱。
其中不免有示威的成分,反正韩真不在沉朔风的生活圈内,可以随我怎么说都行。
我说了这么多谎言,却从来不认为会有被揭穿的一天。
「你直接去问韩真?」我手心发汗。
「是。如果没听到当事人亲口证实,我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韩真怎么说?」
「她承认了,她说你们已经交往了一年,她因为生病,把你关在门外,不想见你,她对你感到很抱歉。」
我有点茫然,我不知道韩真竟然会帮我圆谎,但是转念一想,平常我们在同事面前也老是装出男女朋友的模样,她会承认,并不意外。
对我们两人来说,这都是平日上演的戏码,拿对方来当作挡箭牌。
「韩真答应我,明天开始她就会开始见你。」
「真的吗?」
我惊喜,刚刚韩真的母亲竟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
「真的,这是韩真自己亲口说的。」
「谢谢你。」
「韩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温柔又文静,到此为止,我也终于可以死心了。」沉朔风微笑着说。
这句话是说,他再也不会挽回我们之间过去的情感了吗?我怅然若失。
矛盾的我,一方面认为沉朔风打扰我的人生,另一方面却忍不住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希望。
以后,我们之间真的会是朋友了吧?
我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跟沈朔风当朋友,要不就当情人,要不然就什么都不要,让我单纯的当一个观众就好。
普通朋友?这绝对行不通。
我跟他没有共通的话题,我不是赫赫有名的造型师,也不是围绕在他身边闪闪发亮的艺人。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假想跟沈朔风复合的可能性,现在他擅自下了结论,我不免灰心。
当他在饭店拦住我时,我还以为他会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但现在事实证明,那只是我的奢望。
我奢望沉朔风忏悔自己的错,向我低头,恳求我回到他的生命中。
「韩真现在状况很差,但我希望你跟她都不要放弃。」
我看着沉朔风,知道要说出实话,此时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我却说出一连串日后让我后悔的气话。
「谢谢你的祝福,我也期待韩真能够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日子要一起度过。」
沉朔风看着我,眼中闪耀着我不了解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
「但愿你能够如愿。」
在沉朔风的安排之下,韩真转了病房,我也顺利见到她。
看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想要责备的话并统统咽了下去,我只问了一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不见我?」
韩真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开始弥漫雾气,她轻声地说:「我想让你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我不懂……」
「一生当中,你一定碰过不少朋友,交往一阵子之后就分开,再也没有联络。不能见面、没办法说话,这不是跟死了没两样吗?」
「我不喜欢妳这样说。」
「最后我如果也跟你父母一样离开,你又不知道会伤心到什么地步,你心地太好了,我不忍心。」
「夸我心肠好,我也不会高兴,我现在还在生妳的气,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妳。」我故意这么说。
「以后我答应每天让你进来,跟我说几分钟的话,这样可以了吗?别生我的气了。」
「这还差不多。」
我想要拥抱她,却觉得她虚弱到无法承受我的拥抱,只好站在两公尺外说话,微笑着告别。
离开韩真,我去找沉朔风。
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笑声,沉朔风有访客。
探头一看,一个我绝对不会错认的人影坐在沉朔风的床沿,指着沉朔风的光头,笑得东倒西歪。
「光,元睿来看我,你倒杯茶给他。」
沈朔风敢情把我当女佣看待?我当然有气,但在林元睿不愠不火的笑容下,我也只好乖乖听命。
「茶!」
我从冰箱拿出一瓶饮料,交到林元睿手上。
「谢谢。」
我不想看他们两人相处的模样,却又想听听他们聊些什么,靠着墙发呆,对于走或留举棋不定。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让我想哭。
韩真比我想象得还要虚弱,情况极不乐观,想来这里找沉朔风说说话,寻求一些安慰,却碰上这个场面。
我盯着堆满房间的饮料、礼品发呆,这段时间有源源不断的花束、礼物送到医院,都是歌迷、影迷的赠品。
「光,站过来一些,一起聊聊!」
看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昔日在法院中相见的情景统统浮现眼前,我哪有心情聊天。
「我跟元睿他家是世交,我在国外念书时跟家里闹翻,都靠元睿支持我的生活。」
「照顾自己的另一半是应该的。」
林元睿微笑。
真令人生气,他就连一个简单的微笑都充满魅力。
「元睿是我的前男友,我们同居过……」沉朔风解释。
「三年。」林元睿接口。
「我们的确度过一段甜蜜的生活,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大学中途辍学,说有经纪人看上你,回来演艺圈发展,我们还是能……。」
林元睿住了口,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对我一笑。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他们聊着过去的甜蜜恋情,我越听越不是滋味。
「不,请你一定要留下来。」林元睿阻拦我,示意我再靠近一点。
「结果,我才过来一年,你不也跟着回来说要做生意?还找我投资餐厅?」
林元睿苦笑了下。
「还好现在几家餐厅都经营得不错,没让你亏钱。」沉朔风接着说。
之后他们的谈话都在餐厅、酒馆的生意上,听起来果然是生意兴旺,让沉朔风在演艺工作之外,又增加不少收入。
「以后,请多来店里坐坐。」
告别前,林元睿拿了一张名片塞给我,并非沉朔风提过的夜店,而是另外一家知名连锁餐厅。
林元睿走之后,我跟沉朔风好一段时间没有交谈,他默默地看着手上的杂志,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后我还是少来打扰你,省得你跟朋友不好说话。」我满怀嫉妒地打破沉默。
「你真傻,今天这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你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沉朔风放下杂志,像是责怪似地望着我。
原来……他还记得两年前的话吗?
「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了。」
「不管关不关心,我都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元睿体贴我,特地过来帮我解释。」
「他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反正,你们以前是情人,现在感情还是很好,要旧情复燃一定很容易。」
「他跟我的关系,不是前任情人这么简单的,他照顾过我,无条件支持过我,我拋下他离开,他又追随我而来。」
简单来说,就是一笔扯也扯不清的风流债。
我盯着沉朔风瞧,用眼神表达不屑。
「可是……我对他已经没有爱,可能一直都不是爱,只是一种对亲人的依赖而已,我唯一能给他的补偿,就是拿钱给他,让他经营自己的事业。」
「负心汉。」
「我也知道对不起他,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容许他界线不清地陪在我身边,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事情该做一个了断,还记得吗?我叫你来巴黎陪我,在那之前,我跟他正式说了再见,划清界线。」
我冷哼一声,沉朔风居然有脸跟我提巴黎那件事情。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一直都是真的。」
「够了!我没有说要听,你可以不用滔滔不绝的说明,这些事情你自己也不想去回顾吧!」
我举起双手投降,叫沉朔风闭嘴。
「我现在已经有了韩真,你还想怎样?」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初我的作法也许错得离谱,但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有检讨过,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实在很……」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你可以随便挑个字眼。」我讽刺的说。
「对,就像你说得那样。」
沉朔风竟坦然地承认错误,我一时无语。
「听到你有女友,我才发现有些事情错了之后,就没办法挽回,就像我们之间……」沉朔风叹口气。
在这刻,我几乎有说出实话的冲动。
沉朔风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他低头道歉,并且改善自己的态度,他甚至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过去透露给我知道。
我们之间不再是上对下的关系。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幸福离我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沉朔风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大明星。
头发不到半吋,肩膀上有可怕的伤疤,穿著丑陋的医院睡袍,这些根本无法动摇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你就别乱想吧,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一种莫名的恐惧让我退却,我现在没有心情去经营沉朔风跟我之间的情感。
就像我之前说的,在生死之前,任何情爱都显得渺小。
我要陪韩真打完这一仗,才有余力去考虑跟沉朔风的事情。
我们之间蹉跎了两年,再多一些时光应该也不算浪费。
「我过几天要出院。」
「医生终于答应了?」
「他还是不答应,可是我的演唱会不能延期。」
「你的伤口……」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会定时敷药,保持不流汗,多清洁,并且在干燥清洁的环境中工作,这是我对医生的保证。」
「你出国是要举办演唱会,医生相信你这些不流汗的鬼话?」
「我说过,我很有说服力。」
沉朔风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他太习惯这种将对方操控在手掌心的滋味了。
谁叫他是身价亿万的天之骄子呢?连我也渐渐将他这种态度视为理所当然。
几天后,沉朔风出院了,包着头巾,戴着太阳眼镜,在镜头之下,他依旧帅气得无与伦比。
他被大队人马护送出医院,差点造成暴动。
记者的喧嚣、影歌迷的尖叫,一大群人追着他坐的车子跑,这些声音在几条街之外都可以听得到。
沉朔风在海外有工作,一出院就直奔机场,我在电视机前目送着他离开,终于领悟到自己在害怕什么。
跟沉朔风在一起,不管他如何改变自己来迁就我,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是平凡普通的情侣。
他会四处漂泊,做一个千万人喜爱的大明星,我永远只能站在原地,等待他回来的那一天。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喜欢结束一天工作后,回到家中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
我想要的幸福如此微小,沉朔风却给不起。
在沉朔风离开的这段期间,我做了许多重大决定。
我先是辞去工作,希望有更多时间看护韩真,然后我报名英文补习班,计画出国进修。
拋开书本多年,要重头来过,念起书来格外艰辛,不过苦读也排遣一些忧心韩真的痛苦。
韩真依旧不肯让我多见她,每天只肯见我半小时,然后就急急忙忙地把我赶走。
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韩真了,尽管还是温柔体贴,但她像是个陌生人一般,将我隔绝在她的生活之外。
沉朔风海外的工作结束,邀请我上他家去。
暌违两年多,我再度踏入他的豪宅,站在门口,我有些忐忑。
门没关紧,里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朔风,再陪我喝一些。」是林元睿的声音。
「不可以,你快醉了。」
「他已经有了女友,你还不死心吗?」
我知道林元睿口中的「他」是谁,我屏住呼吸,等着沉朔风的回答。
「我跟他现在是普通朋友。」
「你还是不肯死心。」林元睿低低地叹气。「吻我,好不好?」
然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虽没有目睹,我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忽然袭击而来,我站在门边,动也不敢动,直到话语再度响起。
「就因为你总是这么温柔,我才……」
脚步声往大门口走来,我没有预料到,门一开,跟林元睿正好面对面,四目相对。
他脸上有憔悴的神情,身上带着酒味。
我笑笑,假装才刚到。
「嗨!我来找沉朔风,他在吗?」
「他在,你进去吧!」林元睿似乎也没很在意我的出现,他指指玄关,示意我入门。
「谢谢。」
「你来找朔风有事?」
他既然开口问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回答。
「朔风说从国外带了一些土产来给我。」
听起来是不是像贪小便宜的家伙,为了一些礼物,眼巴巴的跑了来?
我略感不好意思。
「土产?」林元睿讽刺地笑了笑。「朔风从来不会记得送东西给我,他就像个小孩一般,只知道接受,不懂付出。我不清楚你们两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你也不好过。朔风是个以自我
为中心的人,他高兴的时候,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他不要你的时候,一声不爱就是不爱了。」
林元睿说的是他自己吗?我不禁有些同情。
「你离开他倒是很明智的行为,你还有大好人生,不要为了这种人毁了自己的幸福。」
若是如此,我倒是想反问他,五六年都过去了,他为何还是放不开沉朔风?
「朔风也有他的优点,他对朋友很好,做人也很圆滑,有礼貌,对工作人员都客气。」
我干嘛帮沉朔风说话,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的优点我最明白。」
说的也是,我又何必多嘴,他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岂是我一个外人可以置喙?
我觉得不是滋味,当下也不肯开口搭话。
林元睿的神情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瞧着他,等了几秒钟。
「朔风真的爱你。」
我不知道林元睿说这句话的含意。
他神情略带落寞,一身文雅的衬衫、长裤,却掩盖不住他一身的阴霾。
「我有女友了。」这时候,当然还是照旧把老话搬出来搪塞。
「我很遗憾。」
他的遗憾到底是针对谁?
林元睿转身离开,我替他觉得惋惜,竟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追逐一份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爱。
我同时检讨自己是否太过份,别人求之不得的爱,自己却丝毫不肯珍惜。
「光,进来,别站在这里发呆。」
一双手从背后环住我腰间,我被拉进温暖的怀抱当中,我往后瞧,沉朔风正微笑着。
他对我轻轻的笑,似乎十分喜悦。
对我微笑的,是方才吻过男人的嘴唇。
我知道自己在嫉妒,但这份嫉妒却又无法对任何人诉说,我讨厌林元睿对沉朔风的索求,也讨厌沉朔风对他温柔。
我不在的这两年,发生过什么?林元睿到底要求复合过多少遍?他对我又有什么看法?
以前从没有思考过的事情,现在一件件的钻入思绪当中。
「你来得正好,元睿刚走。」
「客人一个接一个,应接不暇,说是前任情人,其实到现在也还藕断丝连吧?」
就算善妒的老婆抓到丈夫偷腥也没办法说得更酸了。
我不想看沉朔风的脸,只瞧着地面,心里充满不甘心。
即使沉朔风察觉我心中的情感,他也没有直说出来,他只拉拉我的手,问我:「我开了一瓶酒,要不要喝一杯?」
我想这就是沈朔风钓男人的技巧之一,灌他几杯酒,模糊不清的意识,加上酒后几句真言,很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即使是对他有戒心的我,喝下几杯之后,也开始控制不了脸部表情,对他露出微笑。
沉朔风告诉我在海外工作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又拿出一些礼物,说是当地买来的纪念品。
他买来送我的东西堆了一大箱。
他似乎在努力塑造自己的形象,就像他离开前说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将界线控制得很好,偶尔几个亲昵的小动作,也都会在我面露尴尬之前将手缩回去。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你喜欢林元睿吗?」
「他是我的好友,我当然喜欢他。」
「你吻他。」
这句话的语气接近控诉,我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看见了?」沈朔风笑容沉稳,丝毫没被我的话影响。
「没有。就算没有也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别过眼睛,不想让沉朔风看穿我的妒忌。
「元睿想重新来过。」沉朔风叹了一口气,让我明白他的动摇。
「你在考虑?」
「我等了你两年,元睿也被我拒绝了两年,他对我来说就像是亲人一样……。」
我从来没看过沉朔风如此犹豫不安。
林元睿对他有很重要的地位,我一直明白,但直到这天,当沉朔风严肃地考虑起他们复合的可能,我才明确地感到痛心。
「你们藕断丝连关我什么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才不关心,反正我已经有韩真了……反正你们都要离开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前言不对后语,完全一派醉汉的模样。
「光,我跟元睿没有藕断丝连。」
「你还吻他,这不叫做藕断丝连?」我怒道。
回想当年我目睹的一切,林元睿一直夹在我们之间,只是在我真正了解之前,我已经离开了。
我一直都是一个第三者,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暧昧不清。
我趴在起居室的小吧台上,再度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喝醉了吗?别生气。」
「对不起,我不应该生气,我没有生气……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如果是他,我一定会祝福的。」
我很努力的从迷蒙当中挣脱,想要找回一些理智。
「真奇怪,你跟元睿居然说一样的话,『如果是他,我会祝福的。』」
我不想受到任何人的祝福,如果有,我也希望那个人是韩真。
「我好累。」喝光手中的酒,我颓然倒下。
「到床上去睡吧!」
沉朔风过来扶我,我顺势倒在他的肩上,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亲昵,不需要找任何借口。
「你好象很累,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跟你一起睡吗?那会更累。
我想开个玩笑,但神智已经不太清楚。
沉朔风的体温很热,他轻轻拥着我,彷佛再也不想放手。
如果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在沈入梦乡之前,我依稀感到沉朔风的吻落在眉间。
一早醒来,我躺在沉朔风家的客房中,好一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沉朔风来招呼我吃早餐,我才忆起昨晚的失态。
「你昨天一口气喝太多酒,我帮你买了解酒的药。」
「最近压力过大。」我不好意思的说。
看看时间,早上七点,最近又要照顾韩真、又要念书,好久没有在如此正常的时间起床。
「等等要不要我载你去上班?」
「我辞职了。」
沉朔风扬眉,有些意外。
「为什么?」
「我想要照顾韩真。」
才回答,我就知道这不是沉朔风喜欢听的答案,他沉下脸,闷声不吭的喝他的柳橙汁。
跟记忆当中一样,他吃得不多,喝点果汁,吃些水果,然后拿着报纸随手乱翻。
「关心国家大事?」我没话找话讲。
「关心自己又被写了什么丑闻,最新的进展是钓上十七岁女明星,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他淡淡的回答。
死路一条,这的确不是一个吃早餐时谈论的好话题。
我绞尽脑汁开辟新蹊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适合跟一个天王巨星在晴朗早晨闲聊的话题。
「你海外的工作怎样?」
「场场爆满,美洲地区一场演唱会酬劳五十万,我开了五场。」
「恭喜,你一个多月赚得比我下半辈子多。」我的欣羡是认真的,设法让他恢复得意自满的表情。
「应该的。」他不当一回事的淡淡接口。
「最近还有什么工作?」
「录制新专辑,接一些赚不了多少钱的校园演唱会,哄骗一下年轻族群。」
「喔。」
「还有去参加某位国际导演的试镜,在镜头前念一些不知所云的对白。」沉朔风淡淡瞥我一眼。
「还想知道更多吗?」
「事业这么大,真不简单。」我陪笑。
「好说。」
沉朔风很显然是生气了,好一段时间,我们便一个人默默啃面包,一个人埋首看报。
翻动报纸的声音沙沙作响,我看着光可照人的桌面发楞,觉得沉朔风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身为客人,不该受到这种冷落。
我想到第一次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情况,那到底是多久以前的往事?我真的算不清楚了。
捧着照相机,不管刮风下雨都跟在他身后的日子,彷佛是上辈子的回忆。
每次想起沉朔风时,耳畔总是夹带着一阵雨声,沉朔风站在漆黑的巷道中看着我,眼神晶亮,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瞧见猎物撞进自己的地盘。
虽然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在跟拍的过程中遥遥相望过,但一直到那天,我们才真正走入彼此的世界里。
沉朔风还记得吗?那些最初的片段。
「沉朔风。」我试着喊他。
「什么事?」他看着报纸,头也没抬的应我。
我忍耐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按住他的报纸,想逼他看向我,沉朔风迟疑了一下,没动,也不肯看我。
「你在气什么?」我发难。
「我没生气。」
「才怪,你就是在生气,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扬起眉,他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紧盯着我的眼睛像是火焰一般,几乎能够将我吞噬。
「你为什么辞职?」
「我想要有多一点时间照顾韩真。」
「我就知道。」沉朔风将报纸折起,扔在桌上。
「你气我辞职?」
「当初我叫你辞职,你不肯辞,现在却愿意为了韩真把工作辞掉。」沉朔风苦闷地喝着他第三杯柳橙汁,神情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我从来也不知道他是个心胸狭小的人,竟然跟一个重病病患争宠。
话说回来,我对他的认识又有多少?
「你又不是医生,多陪她有什么用?」
「韩真就快要……」我说不出死这个字,只能咬住嘴唇,压抑内心的悲痛。
「快死了。」沉朔风毫不留情的接口。
「我父母过世之前,我因为工作没办法回去照顾他们,等我真正赶回去,只来得及送终,现在轮到韩真,我最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我,这一次,我不能什么也不做的看着她离开。」
「没想到你这么重视韩真……」沉朔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叹了一口气。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次我没再说谎,韩真的确是。
如果韩真是健康的,如果我没有再遇上沉朔风,也许我们之间有无限的可能。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是如此。
沉朔风低下头,陷入沉默,等他抬起头来时,却是一句我想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考虑答应元睿的要求,如果他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排斥试试看。」
我在恍惚中抬头,看着沉朔风认真的表情。
在一起?什么意思?
「你是说?」
「元睿希望复合,我也希望身边有个人,这些日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暗示过我很多遍,我也不能再继续装傻了。」
原来这就是昨天他们在谈的事情,所以林元睿才会不顾一切地索求沉朔风的吻。
「林先生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我沉默半晌,才淡淡说出这句话。
我真是一个大骗子,说出这种违心之论,是想要得到什么结果?
「元睿对我一直很好,他长我六岁,从我还小的时候就一直照顾我。」
「完全看不出来他比你年长许多。」
「他一直保养得好,又有一张娃娃脸,虽然没有你漂亮,但一般人很难看出他的实际年纪。」沉朔风看着我笑。
我没有说笑的兴致。
「我对你说过,我想找一个终身伴侣,不是玩玩的对象。」沉朔风说。
「林先生会是一位不错的终身伴侣,希望你跟他能顺利。」
「谢谢。」
这些话似曾相识,依稀在哪里听见过。
猛然想起,当初跟沉朔风讨论韩真时,他也曾经如此祝福过我。
好荒谬的连锁反应,从我用谎言来掩盖我的情感开始,便没办法停止这一连串的谎话。
号称有女友的同时,我已经失去了去争夺爱情的权利,这个局面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没办法怨恨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努力改变现状。
沈朔风用明亮的眼神望着我,嘴角漾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我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因为他即将跟林元睿复合吗?
这个假设让我心情变得极端恶劣。
现在告诉他吧!说我没有女友,说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这个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然后又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让我打消念头。
跟沉朔风谈论这些话题是一个错误,我很快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让沉朔风影响我的心情。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韩真的病,还有我的进修计画。
「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沉朔风站起身,准备去拿车子钥匙。
以前沈朔风也常送我回家或上班,说要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他会在下车前给我一个吻,叫我一整天想着他。
那是一次无法忘怀的恋爱,即使当时无法清楚思考,每个细节却在离开之后更加清晰。
在这一刻回忆起的片段,却让我心像是被划开般的痛楚。
浓稠的鲜血涌出,一直淹没至喉口,让我无法呼吸。
「不用了,我自己离开就好,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
走到路口时,回头往上望,沈朔风在高楼之上对我挥手,我也对他摇手,叫他不用再目送我。
相隔这么远,我依旧能看到他灿烂的微笑。
曾经,我是多迷恋他的笑容,他每次笑起都可以牵动我的心。
在我悲惨贫穷的生活中,他的身影是最好的娱乐与调剂,当他在高级餐厅吃饭时,我守在门外,当他彻夜拍戏,我寸步不离,他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生活。
然后,他走进我的生活,将我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
幸运的,我也没有让他好过多少。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微笑目送我,我也可以独自离开,虽然这离开的脚步如此沉重……
沈朔风要回到林元睿身边了……
我不停地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转过街角,走到沉朔风再也看不到的角落,我靠在墙壁上让自己哭了出来。
随着骨髓移植的日期逼近,韩真的心情愈坏。
不但阴晴不定,对家人朋友也常恶言相向,甚至莫名其妙的摔东西。
护士见怪不怪,看护倒是先被她气走了一个。
有一次,沉朔风说要陪着我一起来看韩真,却被她当场骂走,说不想看到陌生人。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关的动物,你们干嘛天天绕着我看。」韩真哭着将食物摔到地上。
她胃口一天比一天不好,食物扔掉的比吃下去的多。
「医院里面的食物很贵,不要浪费,妳的保险额度不够,我们想问问看,有没有更便宜的病房可以搬,要不然的话,妳剩下的存款很快就会用光了。」
韩真的哥哥脾气温和,被派来照顾妹妹,却总是在韩真面前斤斤计较医药费、伙食费。
别说是韩真,连我听了都烦。
我悄悄地拉着沉朔风离开。
一出医院大楼,沈朔风就戴起墨镜,遮太阳,也遮掩他引人注目的相貌。
墨镜的效果很有限,许多行人还是对我们投来怀疑的眼光。
进入沉朔风的车子后,我坐在驾驶座上沉思,好一会才想到该向沉朔风道歉。
「对不起,韩真以前不是这样的女孩子,下次等她心情好点,我再带你来看她。」
「不用了,她不想见人就别勉强,你也一样,她不想见你,你就专心念书吧!」
事不关己,沉朔风不当一回事。
「可是,过不久就要动手术了,我担心她的身体。」
「她不想见人,你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是做朋友的本分。」
「久病无孝子,你守得越久,越可能讨厌她,还不如保持一点距离,记住曾经拥有过的情谊。」
我知道沉朔风说得不无道理,却又觉得不公平。
他不认识过去的韩真,那是一个温柔甜美又热情的女孩子。
现在的韩真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一个连我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现在要上哪去?我载你过去。」沉朔风熟练地驾驶着车子,在街上没有目标地绕圈兜风。
「我想去念书,考试快到了。」
我将图书馆的方向位置告诉沉朔风。
「挺认真的嘛!」沉朔风笑。
我想起当年沉朔风也劝过我回学校念书,那时我一时意气,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你的大学也没念完,不打算补齐学历?」
「免了,大学毕业对我的事业能有多少帮助,媒体等等又说我沽名钓誉。」
这倒是实话。
沉朔风将我放在图书馆前,名贵跑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咆哮地飙过街头,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这就是我现在跟沉朔风相处的模式。
偶尔会见个面,聊几分钟的天,而后他就像从没出现过一般的快速消失在我眼前。
他不再问我任何关于情感层面的问题,只是聊一些生活琐事。
有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他,他总是在忙,叫我留话给助理,几次碰了软钉子之后,我也不再主动找他。
我们的距离逐渐拉远,很少联络,却也没有断绝往来。
每次见到沉朔风时,我嘴里总是含着一句话。
你跟林元睿有没有进展?
问不出口,更害怕知道答案,想到沉朔风可能已经答应复合,说不定两人早已搬在一处双宿双飞,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
各种想象总是塞满我的脑海,并且将沉朔风对我的淡然视为一种暗示,我擅自下了定论,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对。
我继续在我的平凡生活当中挣扎,没有试着去攀爬那道通往沈朔风的高墙。
即使,那道高墙是我自己建筑起来的。
移植手术结束后,韩真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癌细胞也受到控制。
主治大夫及韩真家人同时表示满意,更好的消息是,韩真可以出院了。
韩真回到家中,精神比以前好许多,还没到可以工作的地步,不过,她又恢复到原来的韩真了。
「小光,我想去加拿大一趟。」
「为什么?」
「我想去见我的前男友。」
「他不是什么也没有说,就拋下妳移民离开了吗?妳去找他做什么?」我不解。
「这种混蛋,不值得妳去找他!」
「事情不是你们知道的那样,听我说。」
这是韩真第一次向我提起过去的恋情,她娓娓说出那段回忆。
「我的前男友叫原世荣,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要举家移民,他有问过我,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家境欠佳,少一个人赚钱对收入有很大的影响,我不能这么自私的离开,不顾抚养我长大的父母,国外生活环境虽然好,我没有找到工作的自信。」
「的确,妳的考量是对的,没有专业技能,国外工作难找。」
「对我的决定,世荣不能谅解,他不能明白我重视父母多过他,一次争吵之后,他离开了,虽然他有留下联络方式,但我也没有再跟他说过话,或有任何接触。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再沟通问题还是无解。」韩真轻声叹口气,举手投足间透出满满的悲哀。
「妳有告诉他生病的事情吗?」
「住院的时候,我打了电话,请他来见我,他不肯,即使我说我得了重病,他还是不肯。」
就算事实不像原本听到的那样,他依然是个混蛋,我冷哼一声。
「这种人妳还要留恋他什么?」
「我没有留恋,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看看我曾经深爱过的人,为我的生命做一次回顾。」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有些残酷地,我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看看照片就好了,如果妳只要回忆的话,多的是方法,你可以将你们之间的故事说给我听。」
「对你来说,那只是故事而已,回忆对当事人才有意义。」韩真耐心地向我解释。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小光,你什么都不懂……」韩真略感失望。
「妳现在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不要让病再发作。」我只能这么说。
韩真病情好转后,家人的生活又重新步上轨道,平常白天时,家中只有韩真一个人在,我怕她寂寞,总是过去陪她聊聊天,告诉她我留学的准备进度。
「小光,你留学的钱够吗?」
「我有一些储蓄,剩下的我打算向银行贷款,贷不贷得到还是问题,就算贷到了,在我出国这段期间,也需要有人帮我偿还利息。」
「看来很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但我会克服这些难题的。」
「你不是认识沉朔风吗?他一定有钱,你可以试着跟他借借看。」
「沉朔风?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
一直以为韩真出院之后,跟沉朔风就没有丝毫交集,但事情似乎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昨天他有打电话问候我。」韩真微笑。「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以前我没听你提过认识沉朔风,一开始还不肯相信,他肯为了你帮我换病房,一定是交情深厚的好朋友吧!」
「还好。」
「你也很难得,肯把我们假扮男女朋友的事情告诉他,平常你总是故做神秘。」
「没有,我从来没有揭穿过这件事情,尤其是对沉朔风……」我连忙摇头,否认这件事情。
「可是,他说他知道。」
「他知道?」我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韩真捂着双唇,也终于发现事情不对。
「难道我是被他套出话了吗?昨天他问我,我便直接承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说。」
沉朔风知道韩真不是我的女友了。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到现在我也没收到只字词组,是否这个事实上的转变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如果沈朔风已经跟林元睿在一起,他的确不需要在意韩真是否真是我的女友,顶多只能责怪我的欺骗而已。
我迅速分析着目前的情势,越想越混乱。
「没关系,他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演戏的必要了。」我安慰韩真。
「是啊!我生了重病,已经没有资格当你的烟雾弹。」
韩真自怨自艾,我则是默然相对。
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忧虑,而让我心慌的事情,现在我不能告诉韩真。
让我辗转难眠的罪魁祸首,三天后找上门,沉朔风打了电话,邀我上他家去吃一顿便饭。
沉朔风并不会烹饪,他所谓的便饭,大抵也是从五星级饭店买来的现成菜肴。
「我们在外面吃吧!」我提议。
约在外面,不管情势如何发展,沉朔风也总要顾着他公众人物的尊严,不会太过造次。
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机。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在外面也能说。」
「我不希望其它人有听见的可能。」沉朔风非常坚持。
再笨也知道沉朔风是要追究我的谎话。
人到最后总要面对自己犯过的错,我认命,乖乖照着沉朔风的指示在晚上七点左右到达。
沉朔风准备了一桌佳肴,将室内灯光调暗,从中央空调吹出的空气温度合宜。
这比我吃过的任何一顿晚餐更像鸿门宴。
吃完主菜,桌上只剩下两杯红酒的时候,真正的戏码才上档。
鸿门宴这档事,不过就是你杀我,或是我杀你,我屏息以待,看沉朔风会如何出招。
持起红酒,沉朔风浅啜一口,对我微笑。
「今天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答应跟元睿重新来过。」
这开场白杀伤力很够,我差点将嘴巴里的红酒喷出来。
「……」我擦擦嘴巴,掩饰自己的狼狈。
这跟我想象中的对话完全不同。
我以为沉朔风要质问我为什么谎报韩真是女友的消息,更带着几分欣喜,这次可以开诚布公,好好就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个沟通。
「虽然你不一定想知道,但我觉得,有必要知会你一声。」
「谢谢你的知会,不过你猜对了,我不想知道。」我耸耸肩,假装不在意。
我绝对不能让沉朔风察觉我内心当中的沮丧跟气恼!
即使现在胸口伤心地像被撕裂一般,也绝对不能把痛苦流露出来。
我警告我自己。
「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先生怎么说?」
「元睿当然很高兴。」沉朔风露出微笑。「事实上,我好久没有看他这么开心过,直到看到他的表情,我才发现过去我到底亏欠他多少,能让他重拾笑容,这比什么都要值得。」
「……」我看着遥远那端的落地窗,故左右而言他。「你这房子真适合看夜景。」
「就这样?你不表示任何意见?」
「我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想逃,沉朔风也不会让我在这个时刻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开吧?
我用眼角瞧着逃亡路线,很沮丧的知道,在走到大门之前,我就会被沉朔风拦截下来。
因为我的反应,沉朔风似乎略感沮丧。
「我还以为你会更在乎一些。」
「对于你的事情,从两年前我就开始学着不在乎了。」
就是逼自己不去在乎,才会如此草率地离开,这一点沉朔风居然不懂。
沉朔风起身,走到我身旁,俯视着我。
这上对下的姿态让我不安,想站起身,却被他压在座位上不得动弹。
「以后我不能我不能再这么跟你独处了,我要对元睿负责,我不想做让他不安的事情。」
「如果仅是跟一个朋友独处就会让他觉得不安,他对你也太没信心了一点。」
「元睿一直都是如此,太没安全感,老是想把我绑在身边,你却完全相反,喜欢自由胜过一切。」
大错特错,如果沉朔风是一个平凡人,我也会想把他绑在身边。
但沈朔风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将他绑在身边的男人,他的世界太辽阔,平凡如我,怎追得上他的脚步。
「不过有一点,你们完全不同,只要我说的事情,不管有多为难,元睿从来不会说不,就像上次我要他帮忙出庭,我知道他不愿意,可是为了我的事业,他选择牺牲自己的隐私。」
是是是,我是偷拍的小人,他是挺身而出的正义之士,这件事情我两年前就知道了。
「比起来,你任性多了。」沉朔风轻笑。
「不要拿我们做比较好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拨开沉朔风的手,怒斥他的恶劣。「我们不是商品,不要将我们拿在手上论斤论两的挑。」
「……」
「我要回家了,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必要知道,感情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是个外人,不管知道不知道对你们都没有影响。」
「光,你明明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站在沉朔风面前,我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所有心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吧?
我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悲伤,他在等我说什么吗?求他留在我身边,不要去跟林元睿在一起?
我已经介入过一次,这次我不想成为名符其实的第三者。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沉朔风问。
「什么感觉?呵,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笑而已。」我故做冷漠,耸肩笑了笑。
「光,你真狡猾,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不想自己当坏人,叫我一个人负所有责任。」
「是你自己要跟林元睿在一起的……」
「你走吧!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也许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挥挥手,沉朔风下了逐客令。
他神情疲惫的看着我,口气无可奈何。
就这样了?
原来沉朔风叫我来,是要结束一切。
我觉得可笑,心中又有些凄凉,身后的门不远,但一离开之后,我跟沉朔风便是两个陌生人了。
我们之间结束过一次又一次,我算不清楚这是第几回。
只要放下无谓的坚持,走上前去拥抱沉朔风,我知道还有机会挽回这段感情,机率高过八成以上。
但我莫名的自尊与自卑,让我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向他告别。
如果有爱,那就是爱得不够多。
「保重。」
当初沉朔风被我赶出家门时,他的心情是如何?是这般举步维艰?是这般连拉开大门都沉重无比?
「光,你总是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如此爱一个人,在你之前没有,在你之后也不会有。」
「……」
「你想知道我的一切,我叫元睿来一起解释给你听,你想进入我的生活,我也介绍了我最亲密的几个朋友给你认识,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我困住,所以总不敢吵你,让你有时间念书,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甚至对韩真好,希望你对我会有一丝丝的感激……你还要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都愿意。」
我的手从门把上脱落,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在沉朔风说了这些话之后,要我怎么离开?
在他决定跟林元睿在一起的同时,为什么还要继续说这些让我动摇的话。
紧绷的心弦断裂,我回过身,任由沉朔风上前将我紧紧拥住,我也用力回拥,像是再也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用尽力气将我留住?
「我可以吻你吗?」就如当年一样,沈朔风在任何动作之前,习惯性的询问我的意愿。
他将唇落下,我没有抗拒。
沉朔风的唇很烫,像是要烙出一个印记般,用力的蹂躏着我的唇。
我的舌尖品尝到他口中的酒香,亲昵的感觉让我从背脊开始发凉,沉朔风的手伸到我的衣服之下,爱抚可以接触到的任何一吋肌肤。
「不要这么快……」
隐约的挣扎没有被沉朔风接受,他扣住我的身体,将我锁在他跟门板之间。
他轻易的挑起我的欲望,在还没有将爱抚的范围延伸到下半身之前,我的欲火已经熊熊被挑起。
混合着怒气与不甘心,我咬了沉朔风的舌头,逼他离开,他却丝毫不肯退缩,直到我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才惊觉我伤了他。
这个人总是抓到了猎物就不肯放手,随自己的高兴予取予求,尤其是对我,心慌、着急,恐惧,又有一丝的惊喜,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扯住他的衬衫,徒劳无功地跟他对抗。
他不肯放开我,双手越缩越紧,像是要将我融入他的身体当中。
沉朔风身体好烫,让我体内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他的下半身跟我紧靠在一起,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激动。
后来怎么到了床上,我的记忆并不清晰,狂风暴雨一般的欲望,让我们互相剥除彼此的衣服,亲吻我们越来越多的裸露部分。
直到沉朔风的手指探入我身后最私密的地带,我才因快感而恢复了一些理智。
偏偏理智很快被快感取代,我扭动身躯,不耐沉朔风忽然放慢的节奏。
「等不及了吗?」沉朔风笑了笑,恶意地用下体反复摩擦着应该进入的部位,却迟迟不肯行动。
「你……快一点……」
「说你爱我。」
「你快点进来……」我急切地搂住他的脖子,引导他进入。
「你就是不肯说……」
沉朔风用忧伤的表情拥抱我。
被填满的喜悦溶解我的焦躁,我被沉朔风的身体压在柔软的床铺上,感觉到幸福的重量。
沉溺在性爱的漩涡中,我们或醒或睡,醒着时候亲吻,睡时紧紧相拥,就这样直到天明。
所有的矛盾与痛苦,在这一刻完全被忘却。
不管未来如何,起码这一刻,沉朔风是我的。
「你是不是在后悔?」
「啊?」
我坐在床上,将头伏在弯起的膝盖上,听到沉朔风这么问,我才转过头来。
窗外的天色尚未亮起,房间里相当阴暗,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我没有后悔。」我摇头。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元睿如果知道我跟你上床,他会怎么说?」
「……」沈朔风沉默。
「这下好了,我真的变成第三者了。林元睿不会对你生气,他只可能来找我算帐。」我自嘲地笑笑。
「光……」沉朔风坐起,从后面抱住我。
「你就忘掉今天晚上的事情,什么都不要跟他说,这样就好了,我也不会告诉他的。」我轻轻的说。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喜欢有人陪在身边,度过简单平凡的每一天。」
「就像韩真一样?」
「对,就像韩真一样。」
「可是,你们并非男女朋友。」沉朔风静静的在我耳边说,我才忽然想起昨天我原本应该担心的事情。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我望向沉朔风。「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原本以为只要这么说,你就会死心,我也可以断绝我不应该有的念头。」
「不该有?」
「我父母临死前还盼着我早点结婚,传宗接代。」
「原来是这种小事?」
这才不是小事!
我想这么说,但沉朔风一定听不进去,我索性闭嘴不谈。
沉朔风在我的后颈上轻轻的吻着,直到我的耳畔,轻轻呼气。
「我不生你的气,所以,你也不要生我的气。」他悄声的说。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转头看他。
「我昨天说了谎,我没有要跟元睿在一起,从来没想过。」
沉朔风微笑,挑起我的下巴,毫不客气的吻了我。
沈朔风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大的混蛋!
当他微笑的解释完林元睿从来没有要求过复合,只是利用他来演了一出戏之后,我冷着脸穿好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沉朔风家。
当时天还未完全亮,我一边诅咒他,一边迎着晨光回家。
该死!我的身体根本累得走不动,下半身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是酷刑。
这一切都是沉朔风害的,说谎成性又喜欢布局让我跳,老是喜欢在我面前演戏,他的老毛病根本就没有改过来。
谁知道他说爱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怜的林元睿,得不到他的爱,还要被他拿来当说谎的工具。
我对他的没信心,有一大半沉朔风必须要怪自己。
我在咒骂沉朔风的同时,韩真再度病发入院,当我知道时,韩真已经入院两天。
我赶到医院,得知韩真再次做了全套检查,正由医生告知结果。
韩真与家人都在病房当中倾听主治大夫的宣判,我坐在门外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坐在寂静的走廊上,觉得时光格外漫长。
病房中的会议终于解散,我获准进入。
韩真要家人跟医生先离开,她要单独跟我说说话。
「来这边坐下。」她拍拍床沿。
「可以吗?」看着韩真虚弱的模样,我担心稍微碰到她,她并会像泥娃娃一般散开。
「当然可以,怕我身上有病菌吗?」她给了我一个温柔的笑。
「医生怎么说?」
「就是很普通的例行报告,医生说暂时不能回家,住院观察一阵子。」韩真勉强笑了笑。
「什么时候能回家?」我问。
「回家?」韩真有短短一瞬间的失神,我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她才清醒过来似地说。
「医生说短时间内不能回家。」
情况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我坐在韩真身边,感觉到她身体微微颤抖着。
「妳不要太担心。」
「小光,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韩真抱着我的手臂,她的眼泪穿透薄薄的衬衫,冰冷的面颊贴在我的肩上,我不敢移动,怕扯到她身上的各种管线。
医生对韩真说了什么,即使她不说,我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数。
「你是一个好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我也是。」
过一会,韩真止住眼泪。
「小光,你会花多少时间来忘记一个人?」
我一怔,随即想到沉朔风,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想忘记他,但我做不到。
「在意的事情,永远不会忘记。」我回答。
「可以一直活在小光的回忆当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也想变成小光的回忆。」
韩真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不要忘记我喔!」
「好。」
韩真终于睡去,我依然坐在她的床沿,听着她微弱的呼吸。
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她跟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无异,她原本还有几十年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病痛打垮。
她的外表依旧甜美可人,但她的身躯已经药石枉效。
直到最后,我依然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到。
表面上韩真继续接受治疗,但除了控制病情之外,大部分的治疗着重在减轻韩真的痛苦。
尽管如此,韩真的疼痛还是一天多过一天。
沉朔风在最不识相的时间找上门来,他等在韩真的病房外,好心的说要来接我,其实只是来进行下一阶段的谈判。
等不及到他家,或任何一个隐密的地方,我们直接在医院楼梯间吵了起来。
「你现在愿意重新跟我交往了吗?」
「现在不是提这件事情的时候,韩真现在病危,我要照顾她。」
「又是韩真,你口口声声都是韩真,她能给你什么?你嫌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她呢?到目前为止,她除了紧张忧虑,她对你有什么贡献?」
「她就快要离开了,我希望至少……在最后能够陪她这一段……」尽管不想承认,我也知道这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亲口承认韩真的生命已经不长,让我心如刀割。
「我等了你两年,难道比不上她?」
沉朔风霸道的口气让我怒从中来。
为什么要跟一个快要离开的女孩争宠,这个骄纵的男人根本就是被宠坏了,以为世界是绕着他运转。
「是比不上啊!你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只要韩真还在的一天,你就得排在她后面。」
「那我希望她尽快消失在这个世界。」
「收回这句话!」我扯住沉朔风的领子,大声吼他。
「不,我不要!她凭什么莫名其妙闯进来,夺走你对我的爱?」
我什么时候承认我对沉朔风的爱了?
我更气,光是刚刚那几句话,沉朔风就不值得我跟他在一起。
就算是气话,也太刻薄了一点。
「你太过份了,沉朔风!」
「我很过份?上回韩真住院的病房费都是我付的,连手术费的帐单也是送到我这边,为了你要我对她多好都可以,但你总是念着她,从来不肯承认对我的感情,这算什么?」
我从来没看过沈朔风气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韩真时间不多了,你的一点钱,能挽回她的生命吗?不要用你的钱来压我!」我倔强地反驳。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感谢我,也不能体会我是为了你吗?」
「问题不在这里,你不能在这种时候要求我重视你多过韩真。」
「我等了两年,只是希望能分到你一点关注,这有什么不对?我想跟你在一起。」
「你错看我了,你说过林元睿喜欢缠着你,这是你厌倦的理由。但我没有不同,我也是同样的人,我希望平凡的爱情,每天守在一起,简单平凡,没有任何人打扰。这些,你根本就做不到吧?」
「……」沉朔风黯然地看着我,像是受到相当程度的打击。
「这段时间不要再来找我了,让我好好陪着韩真。」
「光,我爱你。」沉朔风低声的说,声音诚恳真挚。
「我不相信。」
如果可以轻易的说出这句话,两年前为什么不说?
沉朔风用力抓住我的手腕,但我不肯低头地瞪着他,更不可能喊痛。
「不管做了多少,你还是不相信我爱你。」沉朔风的声音充满愤怒。
「你爱我?如果你爱我就退出演艺圈,光明正大跟我在一起。」我怒道。
沉朔风退开,我第一次看到他悲伤的眼睛。
心猛然颤抖了一下,我倔强地什么都不说,等他出招,他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将我戏弄在鼓掌之上。
这一次,他一定也想得出办法来哄骗我,直到我把整颗心献上。
「我知道了。」
他低声的说,背转过身子,用坚定的步伐离开。
隔天早上,我在电视上看到沉朔风宣布退出演艺圈的消息。
在看到沉朔风退出演艺圈的同时,医院里也发生了重大变故,我手机来电一直没停过。
「徐先生,朔风马上就要举行记者会宣布退出演艺圈,唯一可以阻止他的只有你。」
经纪人陈先生第一时间找上我,他没有多余解释,对我跟沉朔风之间的事情似乎已有深入了解。
「我跟他谈谈,把电话转给他。」
「他将自己锁在休息室里面,不肯开门。」陈先生急道。
沉朔风任性的时候真像小孩子,我看看时钟,早上八点,实在不像一个开记者会的好时间。
沉朔风一个晚上就下定决心退出演艺圈,并且瞒着陈先生自行召开记者会?
我对这件事依旧半信半疑。
沉朔风骗过我太多次,连这次我也怀疑他在演戏给我看。
可是我不敢大意,毕竟这是关系到沉朔风下半辈子的大事,不管是真是假,我有必要走这一趟
「记者会几点开始?我亲自赶过去。」
「九点,东方酒店。」
「好,我设法赶到。」
刚结束通话,韩真的哥哥打电话来找我。
「请问韩真在你那边吗?」
「韩真?她不是在医院?」
「她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家人再度发挥沈默是金的美德,匆匆挂断电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语容在下一秒钟打电话找上我。
「小光,你知不知道韩真不见了?」
「知道,刚刚她哥打电话给我。」
「今天早上送早餐时,护士发现韩真不在,才发现她已经离开医院,韩家到处找人,打电话韩真所有的朋友。韩真的母亲说,她的身体离开医院后,撑不了一天。」谢语容知道的比我多。
我已经失去了记者追根究底的精神,每次一被拒绝,就不再追问。
「小光,你跟韩真最亲近,你知不知道她会上哪去?」
「我不知道。」
我边讲电话边换上衣服,八点十五分,我还来得及赶到饭店去阻止沉朔风干傻事。
「她是想去哪里?还是单纯不想再接受治疗了?」谢语容自言自语。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语容,几天前韩真跟我说过,她想要去加拿大。」
「她的身体,怎么可能去加拿大?这么长的飞机航程,不可能的。」
「如果她真的要偷偷一个人去呢?」
「她有没有签证?」
「我不知道。」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查。」
谢语容没花多久的时间就完成任务,我甚至还没走到巷口拦出租车,她的电话便再度来了。
「我查过所有飞加拿大的航班,其中一个航班有韩真的定位,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要起飞,现在去还来得及拦住韩真。」
「妳通知韩家了没有?」
「我正要通知。以防万一,我先过去,韩真身体很弱,我担心她昏倒在机场。」
谢语容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我也知道韩真的身体有多差。
她曾哭着对我说:「小光,你知不知道我好痛,全身上下都在痛,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的病床畔有一台机器,按钮之后会有吗啡打入体内,减轻她的痛苦。
但机器有时间限制,效果也有限,我曾经看她连连按钮,却依旧没办法停止身体的疼痛。
她很少进食,头发也一直没长出来,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头。
这些折磨依旧没有减损她的清秀,如果走在路上,不知情的路人依旧会称赞她的美丽。
可惜她的身体已经被癌细胞侵蚀,药石罔效。
我看看手表上的时间,知道选择去机场就来不及阻止沉朔风的记者会。
可是……
这个时刻,我真的没办法顾及沉朔风。
「语容,妳来接我,我跟妳一道去。」
「好,马上到。」
谢语容开着一辆崭新跑车来接我,车身线条具现代感,跑在路面上像是划过水面的飞鸟,快捷无声,似乎可以奔向天际。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的话题一直在这辆跑车上。
「这不是一名小记者可以负担得起的奢侈品。」我取笑她的富家女身份。
「二十三岁生日礼物。虽然得不到正常家庭的温暖,但物质方面,我予取予求。」谢语容并不讳言自己经济优渥。
「妳老子有的是钱,尽管可以多要一些。」
「目前我没什么想要的。」谢语容歪头看我,随即转回前方,把注意力放在交通状况上。
「你呢?你想要什么?」
这一瞬间,我脑袋中浮现沉朔风的身影。
九点零三分,记者会已经开始,沉朔风真会宣布退出演艺圈吗?我内心忐忑,一半是不安,一半是不敢相信。
他一定又是装模作样,想要拐骗我飞奔到他身边,答应他的要求。
但如果沉朔风是玩真的呢?他是真要退出演艺圈,而且我没能来得及阻止他,到时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对演艺事业的执着,多少个夜晚,当我倦倦睡去,他却会在床头开盏小灯,看着隔日要拍的脚本,逐句背诵,甚至连对手的台词也一一记牢。
他的车子里面,播放的永远是他自己的专辑,因为他想利用任何空档来复习自己的歌曲。
这样的人,怎舍得下他数年来打下的根基。
我不应该说出这样的气话,逼他在我跟事业之间作抉择,这一点也不公平。
他天生就该是个大明星,不应该为了我,或是爱情毁去他的本质。
摇了摇头,想把沉朔风的身影逐出脑袋,却挥不去心头浓重的惆怅,回头看到谢语容还在等我回答。
「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当然是钱,越多越好。」我笑着说,谢语容也回我一个笑容。
像是要赶走心头的不安,我们两人都没有提到韩真,不去讨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对韩真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她想要出国的理由。
谢语容一路超速,将跑车的性能发挥到极致,并且将超速罚单等顾虑拋到脑后。
我们用最短的时间到达机场,顺利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拦截到韩真。
她坐在等候的椅子上,神情委糜,眼睛半闭着,像是睡着,又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我轻轻碰触她的手,呼喊她的名字。
韩真轻轻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和谢语容,她眼睛眨了眨,虚弱地开口:「你们……」
「回医院去吧!」我握住韩真的手。
「我……我想去加拿大。」韩真的手好冷,不停地颤抖着,她每个呼吸都带着痛苦。
「他不想见妳。」
「所以我才要去见他,我后悔了,我想跟他在一起,即使死我也只想死在他的身旁。」
「妳现在走,只会死在飞机上。」谢语容接口,说得残忍,却也实际。
「我要试试看。」
「不行,妳不可以上飞机。」我将韩真的手绕过我的脖子,想将她横抱起。
韩真推开我,拒绝我的帮助。
「小光,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这次你放我走好不好。」
「不行,我们都不会答应。」谢语容斩钉截铁的说。
幸好有她在场,否则意志软弱、感情用事的我,说不定真会让韩真上飞机。
「可是……」韩真喘了好大一口气,才缓缓的说:「我不想死在医院里面,我想去见他。」
「有我陪着妳,不行吗?」我轻轻按摩着她的后背,想要减轻她一些痛苦。
韩真看着我,眼睛有雾气,湿润的眼神充满忧郁。
「对不起,小光,不行,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你。」
人在最紧要的关头,才会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我丝毫不介意韩真的回答。
「没关系。不过我还是要送妳回医院。」
「不要回医院,送我回家,我每天都好怕,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韩真哀哀地恳求。
「不行,要直接回医院。」在我身后,谢语容再度直接了当的拒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忍不住同情韩真,除了冰冷的医院,她哪儿也去不了。
「不要!我求你们……让我走……」韩真惊慌地看着我们两个,眼睛里不停涌出泪水。
她身体一倒,险些滑落在地板上,我连忙扶住她,将她拥入自己怀里。
「把韩真抱到大门,我把车子开过来。」谢语容很自然地发号司令,我照着她的话做。
将韩真横抱起,我惊觉她的孱弱。
她就像是没有重量似的靠在我的怀里,紧闭着眼睛,连说话也没有力气,光是从医院到机场这段路,已经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体力,就连她自己也该知道,没有医院那些机器、药物的帮助,她撑不到加拿大。
我们的出现,斩断她最后一丝希望。
用最快的速度,我们将韩真送回医院。
找回韩真后,所有家人都责怪韩真的冲动、不懂事。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妳明知道大家都忙,还要闹这种事情让大家找妳?」
韩真的母亲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大骂了韩真一顿。
「伯母,小真累了。」谢语容用坚定的口吻阻止这场责骂。
「她累我们不累?她哥为了她,连工作都弄丢了。」
「对不起。」缩在病床上,韩真的头越来越低。
「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妳又发病,妳要麻烦我们到什么时候?」
「这又不是小真愿意的,妳凶什么?」站在门边,我忍不住发飙了。
「一个月看护三万元,你请得起吗?一个月医药费十几万,你帮我们家付啊!」一转头,韩真母亲凶神恶煞般的逼向我,咄咄逼人。
「这些钱我没有,生病也不是韩真愿意的,她比任何人都要辛苦,为什么不能多替她想想?」
「她肯想想的话,就不会浪费钱去买机票了。」
韩真缩在被窝里面,哭得泣不成声。
没有人明白韩真心中的苦,包括我。
我能理解她想去寻找前男友的心情,却同样感受不到她的心碎。
「小光,不要轻言离别,一不小心,生离就会变成死别。」在回医院的路上,韩真在我耳边呢喃。
我握住她的手,许久不发一语。
不管是我,或是韩真都已经明白,这一生她都没有希望再看到她心爱的男人,也无法再踏入家门一步。
我想着我跟沉朔风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他曾用有力的双臂抱住我,在我的耳畔说着数不清的甜言蜜语。
我爱过他,也恨过他,现在……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的心情。
我需要时间来厘清这一切,从认识沉朔风至今,太多的新仇旧恨让我看不清楚我跟沈朔风的未来。
因为沉朔风的身份,简单的一句爱与不爱,显得比任何爱情都要艰难。
也许我也必须在生死之间挣扎时,才会后悔没有放下一切仇恨回头去爱他。
离开医院时,夜色已上树梢。
整条街上的书报摊上,只有一种晚报头条:「沉朔风退出演艺圈」
电视机里重复播放着沉朔风深深一鞠躬向喜爱他的歌迷、影迷道别的画面,他没有具体交代退出的原因,只是说想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考虑一下今后想要做的事情。
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而且是无法收拾的地步。
我真的没想到,沉朔风会为了我一句气话做出这么大的反应,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他离开演艺圈,仅是对我们之间的鸿沟感到无力。
要跟沉朔风这样赫赫有名的大明星相恋,就注定聚少离多、一辈子没办法摊在阳光下的生活,这一点不论我是男是女都相同。
真与沉朔风交往,让沉朔风再次沾惹上同性恋情的丑闻,这一点我又怎么担待得起?
我靠在某个墙角发呆,想着韩真今天跟我的谈话,并且凝聚着去见沉朔风的勇气。
终于,我来到沉朔风的公寓。
被几十家媒体包围轰炸过,沉朔风神情有些憔悴,我的心情介于紧张跟焦躁之间,异常亢奋的情况下,一见面我就毫不留情地责骂他。
「你一直都很重视自己的演艺工作,现在为什么如此儿戏,随便宣布要退出演艺圈?」
「这是你的要求。」
「我不是认真的。」
「以前我曾经将你的话当作耳边风,最后大意失去了你,这次……我不想重蹈覆辙。」沉朔风的身体深陷在沙发当中,神情慵懒地看着窗外,即便是他,今天也无法掩盖心中的失落,他淡淡的哀伤感染了我,令我开始内疚。
「我……」
「只要我退出演艺圈,你就愿意跟我交往,不是吗?」他转头,眼光落在我身上。
「可是,我喜欢在舞台上的你……」
我现在的话,简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非得得到你的同意为止,不管要做出多少牺牲,我不想再浪费两年的时间。」
沉朔风充满决心的眼神,让我终于拋弃掉所有坚持。
「如果你要跟我重新交往,我有一个条件。」我在沉朔风对面坐下,直视他。
「你说。」
「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说谎。」
「可以,但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实话,其它人不行。」沉朔风一口答应。
「对其他人也不可以说谎。」我连忙说。
「不可能,虽然我已经宣布退出演艺圈,还是得应付许多不请自来的媒体,我不可能完全诚实,那会伤害更多人。」沉朔风对我摇头。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起身,才刚离开柔软的沙发,沉朔风就将我拉住。
「我尽量,除了媒体之外,我不会再说谎。」
我了解这已经是他让步最大的限度,重新坐下。
「好吧!我们重新开始。」我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为什么改变主意?真的是因为我退出演艺圈,你才肯跟我在一起?」得到我的允诺,沉朔风没有流露出欣喜,他怀疑地看着我。
「因为韩真。」我诚实回答。
今天韩真的话让我感触良多,轻易地让爱溜走,生离一不小心就变成死别。
人生在世只有短短数载,莫名其妙的顾虑与坚持,往往阻碍幸福的道路。
「又是韩真?难道不是因为你爱我?」
看着沉朔风质问的目光,我心一紧,曾经将我的感情奉在他手上,他不肯要,让我赔尽所有,现在我不再轻易投降。
「当然不是,要我爱你,你还要再多努力一点。另外,我依然不能花太多时间在你身上,我要照顾韩真。」
「又是她。」沈朔风显然很不满意。
「要嘛接受,要嘛拉倒。」
「我当然选择接受。」沉朔风嘴角扬起苦笑。「为什么我们之间老是有第三者?」
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问句,所以我没有回答。
沈朔风低头沉思,我勉强保持着沉默,第一千次问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你能坐到我身边来吗?」沉朔风拍拍身边的位置问我。
「好。」
移至他身边,他单手将我拥近,他的脸就贴在我的脸颊。
我转头看他,沉朔风眼睛充满疲惫。
我有些不忍,平日高傲嚣张的沉朔风,忽然少了他与生俱来的气焰。
「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沉朔风在我身边耳语,他的体温让我感觉温暖,好久没有这么理所当然地靠在他身上。
韩真想要的,也仅是如此吧?在心爱的人身边,即使是死,也心甘情愿。
但我亲手毁去了她的梦想,将她关回医院当中,独自面对死神。
「我只是问你问题而已,为什么哭了?」沉朔风换上惊骇的表情,伸出手帮我擦眼泪。
「我哭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满脸的泪。
「因为韩真……我今天毁了韩真最后的梦想……」我泣不成声,哭倒在沉朔风肩上。
今天,对沉朔风、对韩真,都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我一口气造成两个人的悲剧,这样的负担实在太过沉重,让人不得不流泪。
沉朔风不明白我话中的含意,只是抱紧了我,他的脸沉了下来,看起来更加憔悴。
「韩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他轻声的说。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
沉朔风露出苦涩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三个月后,韩真在睡梦当中过世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跟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三个月。
在她离去前几天,韩真问我:「小光,你有没有话想要告诉我?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我永远听不到了。」
「妳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好象一团谜,不管我认识你多久,都没办法看得清楚,直到现在,你还是没办法信任我吗?」
看着韩真悲伤的神情,我不忍心。
「我……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谁?」
「沉朔风。」
韩真陷入很长的沉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担心她会不会说出任何轻视、瞧不起的言语。
但我很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来如此……早该在沉朔风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跟你的关系时,我就该察觉到了。」韩真微笑。
「你很爱他,对不对?」
「对。」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不过,我从来没对沉朔风说过任何我爱你这种字眼。」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太得意。」
「小光,不要把感情当作赌气的工具,相爱的时间永远不够。」韩真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我知道,我会斟酌的。」
「希望你跟他能够幸福,也获得其它人的祝福。」
「我们这份感情,永远也不会公开让任何人知道,而祝福……我有妳的祝福就够了。」
「那么,请你保留我的祝福,而我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别开这种玩笑。」
「谢谢你担心我。」
我握着她的手微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生命正在消逝中,她的睡眠时间逐渐增多,直到有一天再也醒不过来。
医生要拔呼吸器的时候,我的哭声吓坏了所有的人。
「让她活下去!」
听到我的怒吼,韩真的母亲痛哭出来。
「徐先生……」护士想要将我拉离病床,医生也过来帮忙我挡在所有人跟病床之间,不让他们拔管。
不管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我还是不能接受韩真离开我。
「跟我出来。」一双手从旁将我揽住,不由分说的把我拉离病床,向外拖去。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拉着门框依恋的看韩真最后一眼,现在的她还依靠着机器活着,等我回来,她已不在人世。
我无法将眼光稍离她半分,沉朔风硬将我押出病房。
挣扎不出沉朔风的怀抱,我被他一路拉到长廊的尽头,无人经过的角落。
他停下脚步,将我摔在墙角。
「你发什么疯?」沉朔风痛斥我。「她不会回来了,让她安静的走吧!」
「不要!」
短短两年,我失去了父亲、母亲,现在连韩真也……
我支撑不住身子,只能趴在墙上喘息,流泪已经是多余的了,无论我再怎么痛苦,她还是没办法回来。
「我答应过韩真会照顾你。」沉朔风在我身旁静静地说。
这段时间里,韩真也跟沉朔风恳谈过,确认过他对我的感情。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不,韩真说你最怕寂寞,她要我陪着你……尤其,在她走之后,你需要一个人陪在身旁。」
沉朔风从后面单手搂着我的肩膀。
「就算我是代替品也没关系,让我陪着你吧!」
我回身望他,沉朔风真诚的表情让我动容,他怎么会是代替品?他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但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的感情,总是将其它事情、其它人摆在他之前,纵使我多深爱他,他在我的名单上永远不是第一位。
此时我才发现对沉朔风的残忍与忽略。
不顾会被发现的危险,我倚上沉朔风,将脸埋在他的肩窝,感觉沉朔风的心跳呼吸。
他还活着,他还在我的身边。
这样简单的体认,已经让我高兴的流泪。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好好的替韩真办个葬礼吧!如果韩家没有钱,我帮忙出一些,这种事情别跟我争,为了韩真,不管怎样你也得接受,对不对?」
「谢谢。」
「真难得听到你向我道谢。」沉朔风抚摸着我的背脊,他的手很温暖,温度从背后逐渐渗透到心里。
「谢谢你。」
我抱紧了他,随着韩真离去而流失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回到体内。
即使生命中,充满失去的苦痛,但也因此才能感受到拥有的美好。
韩真不会离去,她会永远在我跟沉朔风心里,这就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韩真走后,我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任由沉朔风的摆布,将我家中的衣服书籍一件件往他家里搬。
等我回过神来,我的公寓已经被沉朔风搬空,最后索性退了租,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这也好,我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仅仅在一年前,韩真每天早上都会在门口按铃吵醒我,两人一起上班,一同度过美好的早晨。
我将这些小片段说给沉朔风听,他只是专注地看了我许久,然后淡淡一笑。
「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创造这些回忆的人,原本可能是我。」
「但事实是,你不在我的身旁。」
沉朔风本来想辩解些什么,但看了我的脸色之后,却选择住口。
这些回忆是属于我跟韩真的,在别人耳中,这只是几个叙述句,不能体会那些美好。
两年前交往时,沈朔风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冷淡得让我无法靠近,现在真正跟沉朔风住在一起,他的形象逐渐从大明星沦落到无所事事的游民。
当我念书时,他会坐在旁边看电视、听音乐或任何骚扰我的行动。
「你为什么没事干?」我不耐烦地赶他走,希望他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退出演艺圈,没有工作,当然没事干。」沉朔风用「你自作自受」的神情望着我。
「有些三年、五年的广告长约呢?」
「我付三倍的赔偿金解约了。」
那是天价吧!我震惊地望着他。
这个人是钱太多吗?竟然如此挥霍?
「唱片呢?不用出了?」
「你信息缺乏,现在的唱片公司是我自己开的,老板出不出唱片,下面的人没资格说话。另外我培养了一些新人,让他们出唱片帮我赚钱就好了。」沉朔风悠闲得很。
沈朔风摆明了完全不用再工作,也可以安然度过下半生,可是我却怀念着舞台上光鲜亮丽的他。
「我……我其实……很喜欢听你唱歌。」
「如果你喜欢听我唱歌,我可以唱给你听,没问题。」沉朔风笑意盈盈,拍着大腿唱将起来,歌声温柔具有磁性。
我坐在特等席中听着大明星为我单独演出,却不知道该哭该笑。
方才我是暗示他,如果真的想复出,我不介意他出张唱片,或做一些不影响生活作息的工作。
他绝对是在装傻。
一曲唱毕,沉朔风忽然说:「对了,你的学校申请下来了。」
「真的吗?」
「包括我的,也同时寄到了。」
「你的?」
「我以前的学校就在你学校附近,既然我现在不当明星了,我想回去把文凭补修回来。元睿在那边有栋房子,我可以请他借我们住。」
沉朔风笑得迷人,不管我听到林元睿三个字时脸色变得多难看。
终于明白沉朔风今天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的原因,然而我却开始察觉到,退出演艺圈说不定是沉朔风另外一个大阴谋。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回去念书的?」我开始收集线索,想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
沉朔风笑而不答。
他靠到我身边,深情地看着我:「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只身在外,想陪着你一起出去念书,不行吗?」
「你要跟我一起念书,当然我也高兴,但……你不怕被别人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跟男人同居。」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沉朔风说得笃定,我心头仍是忐忑,但想起能跟沉朔风在无人注意的国度朝夕相处,仍不免高兴了起来。
「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吧?」沉朔风靠过身子,俯视我的脸。
「也许吧!」
「告诉我不会太久。」他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好象没有告诉过沉朔风,我十分迷恋他的笑容,他每次对我笑,我都会像小女生一般的心跳。
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过度利用自己的武器,对我予取予求。
「直到海枯石烂那一天。」我故作无情。
「好,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海枯石烂。」
他深深地吻了我。
临行前,我跟谢语容吃了一顿饭。
她带来新男友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相貌清秀,热情开朗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感。
我心中一动,没有说破。
「你们看起来很相配。」终究只能说这些场面话而已。
「你这次去英国,学的是媒体传播,等你回来,记得来找我,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妳要做什么?」
我从她眼底瞧见一份坚定的企图心。
她递给我一份企画书,里面收集了市场情报、客户分析,初步规划等等的文件。
「我打算明年开办一份报纸,以前你说过对社会版有兴趣,我决定把总编位置空下来给你,这一次你不用再从新人做起了。」
当年随口说说的话,也难得她还记在心里,我知道我会一辈子感激着谢语容对我的情意,却无法做出任何响应。
沉朔风连我喜欢吃什么食物、听什么音乐,都一问三不知,相对的,我对他的喜好也所知不多。
我们真的是一对恋人吗?为什么可以在了解甚少的情况下,如此倾心地爱恋着彼此?
「这算是走后门吗?」
「不,这是裙带关系。」她对我挤挤眼睛。
「我从以前就知道妳很有企图心,没想到胆量也很大,在这个报业竞争激烈的年代,敢投入资金。」
「当了几年记者,开始感觉到对真相的无力,除了演艺圈,这个社会还有更多真实的一面需要我们去揭露,所谓的新闻,绝对不仅仅是膻色腥而已。」
「是啊!」我对她赞同地微笑。
「小光,我需要你的支持与力量,一定要快点回来唷!我们再当同事吧!」
说再见时,谢语容轻抱我一下,对我说声保重。
我们心中都没有悲伤,因为知道在不久的未来,我们一定会再相逢。
不管发生过多少挫折、悲伤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停下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
跟韩真规划的未来没有实现,但现在我却看到与谢语容的未来,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着。
所有繁杂的留学手续办理完毕,终于到了出发那一天。
陈先生亲自送我跟沉朔风到机场,一路上他唠叨不停,告诉沉朔风他错过了多少珍贵的邀约。
「王导演下一部国际级大作风灿情迷,那个大明星的角色原本非你莫属。」
「你现在不是又多签了几个新人?」沉朔风心情很好,懒懒的问。
「哪有几个新人懂得演戏?」陈先生近来脾气暴躁许多,推测跟沉朔风有极大的关系。
他多次跟沉朔风商量,即使退出演艺圈,也可以或多或少接一些工作,但沉朔风说不要就是不要。
「任何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第一次演戏时,连台词都背不起来,你不也耐心地陪着我?」沈朔风看看陈先生,忍不住笑了,嘴角流露出令人怀念的嘲弄。
渐渐明白,沉朔风喜欢欺负他在意的人。
「耐心一点。」他笑着说。
「人老了,耐心有限,要再培养一个沉朔风,需要几年?」陈先生焦躁的说。
「等我几年,以后我会回报你。」
沉朔风话中有话,我看着窗外,假装听不见。
尽管沉朔风已经宣布退出演艺圈,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是媒体的焦点,才刚进机场,就被媒体包围住。
我连忙闪到一边,让陈先生去帮沈朔风挡驾。
记者抓住沈朔风难得的露面机会,镁光灯闪个不停,发问也持续不断。
「请问这次出国的目的?」
「念书。」
「退出演艺圈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国进修吗?」
「算是吧!」
「要花多久的时间完成学业?」
「两三年左右。」
「有没有什么话想跟你的影迷说?」
沉朔风挺肩拔腰,姿势英挺帅气,他朝镜头一笑:「我想说的是,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我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看着沉朔风熟练地扮演他大明星的角色,心中有了觉悟,沉朔风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演艺圈中,继续走他的青云之路。
不过,此时此刻,沉朔风是我的,我不准备跟任何人分享。
即使只有几年也好,只要能够相守,就是一种幸福。
沉朔风终于甩开媒体,过来与我会合,我们并肩离开,暂时脱离这个纷扰的世界。
当飞机终于拉平在三万英呎高空,地面遥远,家乡即将被我拋在身后,想起不在人世的父母、青春早逝的韩真,还有下落不明的哥哥,我终于忍不住男儿泪。
沉朔风探头过来,用怪异的表情看我一眼。
「你在哭吗?」
「难道我不能哭?」
「一个大男人,别哭哭啼啼的。」沉朔风像是受不了似的别开眼睛,看着窗外的白云。
「我不喜欢看你哭。」他的声音有点苦恼。
「难过伤心或快乐的时候就会掉眼泪,这是人的自然反应,你懂不懂。」我恼怒。
「但……我每次都看到你在我面前落泪,机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他叹口气,转头注视我的眼睛。
「人难过的时候就会哭,就算为了你,我也常常……,难道你从来没有为我哭过?」
「当然没有。」沉朔风回答的理所当然。
我气结,一口喝尽空姐为我端来的可乐,闷不吭声。
「光……」沉朔风冰凉的手贴在我的颊边。「你为我哭过吗?」
「反正是我没用,我爱哭。」我瞪着他,索性直接承认自己的懦弱。
「让我赔偿你吧!」
「怎么赔?」
「用我的一辈子来赔。」沉朔风忽然将手伸到我面前,握住的拳头打开,上面躺着一枚戒指。
即使贫穷不识货如我,也知道这是一枚三克拉以上,价值不菲的钻戒。
「嫁给我吧!」
我瞪他一眼,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嫁给他,说话也不想想看现实状况。
这个男人,我越来越弄不懂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跟我开玩笑。
「你要不要戴看看?」
「好。」
我将戒指套进无名指试试看,尺寸刚好。
「我特别量了你的尺寸去定做的。」沉朔风低声的说。
「也许你还不相信,不过我可以再重复一次,我会用一辈子去赔偿你。」
沉朔风伸手过来,在毛毯之下,我们十指紧扣。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了。」
回想起过去种种,又酸又痛的滋味从胸口涌出。
我低下头去悄悄抹掉眼泪,想起沉朔风的债务又增加了,不禁笑了出来。
韩真跟我说过,不要一时意气,放弃了原本可以珍惜的爱。
人生在世不过数载,相爱的时间永远不够。
我望向沉朔风,他故做俏皮地说:「这下你总该爱上我了吧?」
我将戒指递到唇边轻吻,在心中许诺我的一生。
再让沉朔风着急一下子吧!
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我会好好的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两分钟,我才有时间放下手中的笔去接听。
来电的男人很习惯我一工作就不喜欢接电话的个性,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在忙吗?」
「在忙。」我冷冷的回答。
不喜欢自己工作时被打扰,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例外。
「生日快乐,你收到我的礼物了吧!」
「早上收到了。」
三年求学朝夕相处,三年工作聚少离多,我们逐渐懂得各退一步去包容对方的要求。
「长大衣喜欢吗?」
「喜欢。」
「我在口袋准备了好东西,等晚上我们一起使用。」
「好东西?」
我往口袋一捞,铝箔纸包从我的指缝滑落地面。
适巧谢语容走进来瞧见,跳开一步,看着我的目光登时换上三分好奇。
「今天有约会?」
「不不不,这是厂商给我的试用品。」我连忙辩解。
「试用?」
「就是……研究产品的延展性与舒适程度。」
「小光,告诉我,你是不是交了女友?」她眼神认真起来,咄咄逼人。
「我工作繁忙,连回家都没有时间,哪有时间交女友?」我苦笑着说。
「真的吗?」
「真的。」
反正,我交的是男友,这不算谎言。
「如果你交了女友,记得要第一个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了。」
谢语容瞧着我,脸色换上三分同情。
「我很高兴有勤奋的员工,但你工作的程度,让我担心你的身体,韩真走了这么久,你也该忘掉她了,去找个喜欢的女孩子,不要生活得如此寂寞,知道你能幸福,韩真一定也会开心。」谢语容悄声说。
她似乎有什么误会,但我不想拆穿她。
沉朔风,你这个家伙,被你害死了,害我必须对着我最好的朋友跟上司说谎。
电话那端,闯祸的家伙兴致盎然地听着这些对话,没有丝毫愧疚感,反而开朗的说:「喂!晚上来试用看看吧?」
「试用个大头鬼,你以后少玩这种花样。」我怒道。
正在气头上,沉朔风换了话题。
「晚上有时间吗?」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
「一起吃饭。」
「你不是在拍片?」
「女主角闹脾气走了,制作人三顾茅庐去劝她回来,导演宣布收工,我刚好可以放假。」沉朔风语气顿了下。「光……」
「什么事?」我没好气。
「几天没见,你想不想我?」
「马马虎虎。」
「我好想你。」
经过无数戏剧训练的结果,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被他说得柔情似水,听到这亲昵的字句,我心中一热。
回国之后,为了工作方便,我们各有居所。
拥有对方的钥匙,是我们爱情的唯一证明。
虽然独自入眠的夜晚,也会后悔是不是该选择平凡的生活?去拥有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
但每每看到沉朔风的瞬间,我总是会把这些疑虑再度丢在脑后,重新坚定对这份爱的信念。
人,尤其是软弱的人,总是在痛苦跟矛盾中挣扎着,试图找出一条幸福的道路。
「陪我一个晚上,不行吗?」沉朔风轻声恳求。
「好吧,我陪你。」
真不争气,不管经过多少年,我总是会轻易地对沉朔风的甜言蜜语投降。
「等会见。」沉朔风笑着说了时间地点,挂掉电话。
我摸摸脸颊,发现嘴角有一个幸福的微笑。
收拾东西下班时,周遭女同事传来惊呼,一开口,喊的就是我最熟悉的名字。
「看,这期的杂志封面是沉朔风!」
两年前沉朔风复出演艺圈,首张专辑便轻易拿到了年度冠军,电视剧一部接一部的拍,收视率从来不让广告金主失望。
一年一部电影,也一定是叫好叫座的水准之作。
虽然工作量不如当年,他的地位却从来没有下滑过。
天王巨星这个名词就像是为了他而存在一般,年岁渐长的现在,他的影迷、歌迷只增不减,就彷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演艺圈。
「沉朔风又有绯闻了,这次是当红的女主持人……」
这些年来,我已经练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小小的绯闻伤不了我。
「别相信那些绯闻,沉朔风是个同性恋啦!」我哼道。
瞧着封面上沉朔风跟女星相视微笑的照片,仍是不免有气。
「又来了,老是说这些没有证据的话。」
「我们都知道你跟他有仇,老是造谣。」
多年前我跟沉朔风的恩怨,在公司里面发展成一些荒谬的传说。
我在记者会上当众被沉朔风赶走的经历,至今还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笑谈之一。
「他不但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大色鬼,你们这些人都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是那种一放假就在床上大战三天三夜的色胚。」
没人肯理我的真诚告白。
「据说两人下月将在赌城闪电结婚?」
「怎么可能?我早查过了,那段时间沉朔风在东南亚有巡回演唱会,我正要请假去看。」
「妳买得到票?我也要去!」
「这女人这么丑,怎么配得上沉朔风?」
「假的,一定是用来炒作新闻。」
几个女人捧着八卦周刊研究,七嘴八舌,没有人在意我的话。
这世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沉朔风这人更是三分真、七分假,谁也摸不透。
我唯一了解的是,他对我是真的。
他说要用时间来证明他的真心,如今我给了六年的时间,接下来还有一辈子。
这是沉朔风欠我的,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我为他流过的泪。
从我在漆黑巷道认识他的那晚开始,我的生命注定要陪着他一起走上这条不平凡的路。
望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我淡淡微笑。
许多谣言、谎话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时间、空间也总是阻碍我们的相处。
自从沉朔风复出后,思念对我来说便是家常便饭。
从前的我可能会大肆抱怨,现在的我,甘之如饴。
「下班时间到了,快回家吧!别在这边讨论沉朔风。」我拍拍手,催促大家。
「总编根本就不知道沉朔风的好。」一个年轻见习生状似委屈的说,让我啼笑皆非。
放弃跟那些聊得正开心的女人争论,我收拾好文件,关上计算机。
窗外是寒气袭人的黄昏。
我在西装外披上长大衣,去赴沉朔风的约。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1/11 at 下午2:09: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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