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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 二十四 惊隼大捷》作者:风弄

《凤于九天 二十四 惊隼大捷》


一场强弱悬殊的决战,
在凤鸣这个神奇主帅的领导下,从一开战就呈现出完美的胜利前奏!
谁能想到就这样赶鸭子上架的赶制出来的炸弹,居然能有这么完美的效果?
然而就在战局大好之时,一朵不祥的暴风雨黑云,却出现在天际。
一旦下雨,炸弹就成了比石头还没用的东西了……

单林王子贺狄与西雷王容恬,立下了某种秘密协议。
贺狄的故作神秘,让子岩担心不已,深怕这贪婪的海盗,又对大王作出什么勒索来。
只是他的偷偷窃听,却意外听见一段感人肺腑的表白来!?

他刚才竟然还在怀疑贺狄对大王趁机勒索…………
和贺狄相比,卑鄙无耻的那个,其实是自己才对。

第一章

  凤鸣在罗登等人陪同下匆匆赶来。

  踏上位于惊隼岛西南角的高岩的那一刻,远处海面上,来自同国船队的集结号角骤然响起,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凄厉回旋,直冲耳鼓。

  纵使凤鸣已有心理准备,仍被吓了一跳,咋舌道,「他们也太心急着开战了吧?三桅船队才刚刚抵达而已,庄濮真是一点都不体恤士兵,换了我,至少也让士兵们休息个一年半载的才动手。」

  「一年半载?」曲迈嘴角抽搐了一下,「少主,请你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笑好不好?属下刚刚还被少主你激励得一腔热血地准备拚死迎战呢。」

  凤鸣心虚地嘿嘿两声,解释道,「我想着热血鼓励之后,再来点轻松的效果会更好嘛。」

  远处海面上,同国船队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众多战船摆开阵形,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以势在必得的汹汹气势向惊隼岛缓缓逼近。

  罗登观察了一会,道,「同国朝堂上虽然废物居多,但也有几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庄濮就是其中一个。这种反雁形的阵势,最适合用于包围式进攻,同时利用了同国船多兵足的优势,不愧是被庆鼎选中的护国御前将。」

  凤鸣苦笑,「这种时候,我更希望他只是一只草包。」

  忽然,他伸着脖子往船队那边看,远远指着问,「罗总管,船队中间的三艘大船,是不是就是同国有名的三桅船?果然够大!咦?怎么船身是蓝色的?」

  虽然是大敌现身的时刻,但一说到船,罗登难免又来劲了,眉飞色舞道,「三桅船的船身全部是蓝色的,因为同国王族视其为受到海神祝福的法宝利器,所以船身一律漆成海的颜色,而且每一艘三桅船下水之前,都会有祈求海神的仪式……」

  「少主,一切准备好了!」正说到一半,崔洋从后面三步当两步的跳上高岩,没站稳就喘着气禀报,「容虎带一批西雷侍卫负责箭楼,冉青带着萧家高手负责投石机,尚再思和冉虎负责领着工匠们往各个弩炮处运送炸弹。」

  「很好。」凤鸣抖擞起精神,点点头,「现在大致上每个部分都有专人负责,不过总战场还是需要有人居中协调。罗总管,这个就辛苦你了。」转头看着罗登。

  罗登欣然领命,「属下保证不会丢萧家人的脸。」

  立即大步下岩去了。

  崔洋赶紧取代罗登开始站的位置,挤到凤鸣身边,「少主,弩炮交给属下负责怎样?」满怀期待地看着凤鸣。

  凤鸣一愣,哈哈笑起来,「当然!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该交给谁?不过,你能找到多少个用弩炮熟手的人?」

  崔洋乐不可支,连忙答道,「至少有十七、八个,保证个个都射得熟练又准确。」

  「真的?」凤鸣大喜,「那太好了。崔洋,我现在就把你开除出萧家杀手团。」

  「啊?!」

  「然后任命你当萧家炮手团团长。」

  崔洋摸摸差点被吓得跳出嘴巴的心脏,松了口气,「少主,兵凶战危的开这种玩笑可不好。」随即露出正容,站直身子挺胸仰头,大声道:「属下领命!绝不辜负少主厚望!」

  「炮手团团长崔洋,我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

  「少主请吩咐!」

  「看见对面船队中间那三艘蓝色的大船了吗?」凤鸣把手一指。

  「看见,那是同国的三桅船。」

  「等一下这艘船进入射程,你就……」

  「用弩炮狠狠轰它!」崔洋兴奋地截断凤鸣的话,脸色涨红,「太好了!我们有十五门弩炮,通通对准了了他们狂轰。属下这就去通知各位兄弟待命,这三艘三桅船死定了!」摩拳擦掌地去了。

  「准备——射!」

  按照凤鸣的计划,当同国船队进入弩炮的最远射程时,站在高岩上的崔洋,扯直嗓子发出几乎全岛都能听见的号令,居高临下猛然挥手。

  簌!炸弹被弩炮巨大的射力带往半空,越过将近四百公尺的距离,飞临三桅船上方。

  接着。

  轰!

  凤鸣和战友们站在制高点,被爆炸的第一声巨响震得一懵。

  凤鸣愕然,「怎么会这么响?」揉揉可怜的耳朵。

  刚刚把新做好的炸弹分配给各弩炮手,跑得胸前后背全部汗湿的冉虎笑道,「禀报少主,这是尚侍卫研究出来的最新招数。考虑到响声也算是一种攻击,就算炸不死敌人,至少也吓他们一跳,所以我们往最新制作的炸弹里面塞了各种各样的……」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的巨响掩盖了冉虎大半的声音。

  这一场为自身生存而进行的抵抗战争,在凤鸣的眼皮底下,正以恢弘浩荡的气势展开。

  十五台新式弩炮朝着同一个方向,对三艘倒霉的三桅船毫不留情地猛攻。

  发射的不是战场上寻常可见的巨石或者巨矛,而是尚再思和冉虎精心研究制作的最新成果──拥有多项发明专利,附带各种奇怪作用的炸弹。

  当世最犀利的两大新式武器的结合使用,效果非同小可。

  炸弹频频在船上炸开,爆炸声轰鸣如雷,迸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白光。

  受袭的三桅船船身不断因为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而左右摇晃,士兵们在甲板上慌乱奔跑,尖利的惊叫声甚至传至惊隼岛这头。

  尚再思不浪费任何机会地指着海面上摇摇晃晃的三桅船,对凤鸣这个顶头上司进行「实地教学」。

  「鸣王请看,我们改进了引线的制作方法,用引线的长度来控制点燃后到爆炸的时间,所以大部分的炸弹都能在刚刚飞至敌船的上方时成功炸开。」

  凤鸣啧啧称奇,「怪不得呢,我还说怎么爆得这么及时。」

  尚再思道,「这炸弹不但会炸伤人,爆开后还会射出牛毛针。」

  「这牛毛针可是萧家工匠师傅们的杰作。」冉虎非常自豪地接了一句。

  这两人,一个来自萧家派系,一个来自西雷派系,却一唱一和得异常有趣。

  「啧啧,这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十倍。哇!」凤鸣忽然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发生在三桅船上的一幕,「快看!同国士兵们跳海了!」不可思议地指着对面的船。

  尚再思一脸平静,「忘了和鸣王说明,炸弹除了有牛毛针,还会散出毒雾。这些士兵应该是为了避开毒雾,不得不跳海的。」

  「这毒雾可不是一般的毒雾,而是摇曳夫人,也就是少主您的亲娘亲手为萧家杀手团研制的配方,保证有效兼好使。」冉虎的表情更加自豪。

  「太厉害了!太太太厉害了!!」

  目瞪口呆后,这是凤鸣目睹炸弹的威力后唯一能给出的评价。

  因为太忙的关系,自从上次看过实验性阶段的炸弹后,他就没有继续跟进尚再思他们的研究了。

  连凤鸣也是第一次看见最新成品的威力。

  我的圣母玛利亚啊!

  谁能想到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地赶制出来的炸弹,居然能有这么完美的效果?

  尚再思一定是这个时代的爱迪生,而冉虎就相当于最称职的华生!

  嗯?华生好像是福尔摩斯的助手,和炸弹没什么关系?

  管他呢!

  反正,凤鸣深为自己有这么厉害的下属感到庆幸。

  当然要庆幸。

  试想一下,如果这两个人效力于对面的同国军队,现在跳海的恐怕就是他凤鸣了。

  不止凤鸣,其他人也发现了三桅船上令人激动的这一幕。

  「跳海了!」

  「同国的兔崽子跳海了!」D_A

  惊隼岛上众人的士气更加高昂。

  「继续打啊!」

  崔洋两个袖子都卷到手肘之上,一边直着嗓门大吼,「兄弟们!别手软!这盘生意咱们赚定了!炸他的娘啊!」

  一边浑身大汗地迅速把炸弹装入弩炮的网兜里对着船队狂射。

  其他炮手毫不犹豫地跟进。

  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一轮狂轰滥炸,被当作目标的三桅船几乎完全被白烟笼罩,只远远露出小半部分船身。

  闪光、毒雾、巨响、惨叫,交织成一片地狱景象。

  不堪甲板上毒烟的驱赶,越来越多的同国士兵跳入海中,游向附近的友船,浪花频频飞溅。

  但三桅船旁边的中小型战船也并不安全。

  弩炮和炸弹是全用在了三桅船上,可容虎精心布置的上百台投石机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看见弩炮大展神威,负责投石机的冉青早心痒得像猫抓似的,可恨投石机射程没有弩炮远,无法对较远的敌船展开攻击。

  但那些胆敢稍微靠近西岸、突破战线企图抢攻的中小型战船可是倒了大楣了。

  只要一进入投石机袭击范围,投石机队就像饿红了眼的狼群遇上一只迷路的小白兔一样,使出吃奶的劲狠打战船。

  由筑玄主持具体设计,萧家工匠们精心制造的投石机,分成不同的几种类型,最大的一台需要七、八个大汉一起拉动绳索,可以投掷将近五十公斤的巨石,最小的也可以抛出十来公斤的石块。

  上百块这样的石头从空中狂砸过来,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虽然准头不如弩炮好,并非每块石头都能砸中,但即使三分之一的命中率也够同国战船消受的了。

  战船纷纷被砸得船底漏水,船身倾斜,不好运的连桅杆都被砸断了,旋即沉没,稍微好运的也无法再进寸步,只能立即夹着尾巴逃出投石机的威胁范围。

  先声夺人的强悍攻击震动了整个同国船队。

  同国船队的反雁式阵型松散起来,失去了原本的气势,扭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庄濮找对手找上我们少主,真是够没眼光的!」曲迈在布置好运送巨石的人手分配后快步赶来,站在凤鸣身边一起观战,笑得合不拢嘴,「属下这辈子从没遇上这么令人高兴的对战,少主快看!他们的三桅船甲板上都快空了!哈哈!真开心!」

  被萧家风气培养出来的冷静无情的杀手,竟也因为激动和喜悦兴奋得像个到了游乐场的孩子。

  不过,没有任何人会怪他。

  因为曲迈的心情几乎可以代表此刻惊隼岛上所有人的心情。

  这本来是一场强弱悬殊的、沉重的、九死一生的决战,却在凤鸣这个神奇主帅的领导下,从一开战就呈现出几乎完美的胜利前奏。

  不能怪同国船队太没用,只是他们太倒霉,遇上包括凤鸣、筑玄、尚再思等人在内的团结一致的结合体。

  这是知识和策略令人耳目一新的综合运用。

  弩炮和炸弹针对巨大又结实的三桅船,投石机则专门对付中小型战船,有远有近的双重远程攻击,让庞大的同国战船根本无法靠近西岸。

  如果连岸都无法靠近,同国战船再多也没用,对凤鸣他们根本毫无威胁力。

  「崔洋,怎么三桅船半天都不沉!」曲迈看得热血沸腾,索性跑去附近的弩炮那边,摩拳擦掌,「一定是你眼力不好,来,让我帮你把它射沉!」

  崔洋哪里肯让他抢了自己的美差,老实不客气地一瞪眼,「去你的!你射得有我准吗?三桅船比普通战船大好几倍,木料也是加厚的,哪有这么容易弄沉?」

  说话之间,又熟手地送了一个炸弹给亲爱的三桅船。

  「喂!都是自己兄弟,让我射两个过过瘾总行吧?不然,我帮你打下手,往网兜里装炸弹怎么样?」

  「免了!曲迈你还是乖乖跟少主一起观战吧,不要妨碍本炮手团团长英勇对敌!」崔洋把曲迈赶回凤鸣身边。

  一边倒的战争还在继续。

  这是难以形容的奇景。

  炸弹闪耀的白光时现乍逝,空中不断飞掠过石块和装载着炸药的圆形陶罐。

  但被打得团团转的同国船队也并不是懦夫,在炸弹和投石机的强势压制下,仍勉强重整被打散的数组,企图发动新一轮强攻。

  同国士兵不断发射弓箭,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划破天空,破风声袭耳,利箭数量之多,几乎能短暂地遮蔽天空,使上方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

  但这都是徒劳的反抗,因为弩炮的射程实在太远了。

  即使是安放在同国三桅船上的,同国最巨大的床弩,也无法达到将近半公里的射程。

  其他的弓箭,更是一根都休想射到惊隼岛上,全部无一例外地坠入海中。

  「呵,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一场苦战呢,身上最少也多添十道八道新伤,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只有我们打他,他打不着我们,实在太痛快了!」

  不一会,手持弓箭的容虎也脚下生风地来了。

  一到就表达他的不满。

  「实在太不痛快了!鸣王,属下强烈要求更换任务,同国船队无法靠近,弓箭手一点用处也没有,属下就只能带着下面的几个兄弟在箭楼里面陪着那些草人发呆。请鸣王给属下一点事情做,就算帮冉青他们搬搬石头,或者帮崔洋他们送送炸弹之类的活儿也行,只不要让属下闲着。」

  众人一愣,脑海里浮起一本正经的容虎拿着弓箭,蹲在穿了衣服的草人旁边的景象,不由自主爆发出一轮狂笑。

  连颇为内敛的尚再思都必须用手揉着笑痛的肚子才能说话,对容虎说,「大家兄弟一场,我就帮你这个小忙吧。照崔洋他们这么不心疼地乱射,炸弹很快会用光的,幸亏我们在临时作坊那边已经把做炸弹的各种材料都准备好了,只需要人手帮忙一起装。」

  容虎精神一振,「那你还不快点带我去?哦!对了,我索性抽调大半的弓箭手一起去帮忙,这样可以作出更多的炸弹,保管崔洋他们后顾无忧。」

  正要拉着尚再思和冉虎一起去赶制炸弹,却遇上罗登匆匆过来。

  凤鸣一看罗登就笑了,「罗总管,不会你也过来抱怨没有事情做了吧?现在崔洋占住了弩炮的工作,冉青当然也绝对不肯让出他的投石机任务的,容虎刚刚又把做炸弹的差事抢走了。我看不如大家在这里开个茶会好了,一边吃点干粮,一边等同国船队认输撤军,你说好不好?」

  「少主的弩炮和炸弹确实非常厉害,令天地变色。」

  「呵,你再夸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罗登脸色古怪,「少主,属下说的令天地变色,其实并不是夸奖之词。」

  「呃?」凤鸣一愣。

  罗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往天上指指,「请少主看看天色……」

  凤鸣顺着罗登的手指抬头一看,顿时,所有笑意僵在脸上。

  猛然拧回头,一脸傻样地瞪着罗登,「这个……呃……罗总管,天上这一块黑黑的是……」

  「是乌云,少主。」

  「你的意思不会是……」

  「快下雨了,少主。」

  「会不会可能只是……」

  「不可能,少主。」罗登很同情地瞅他一眼,「属下负责萧家船队,看了一辈子天色,对这种暴雨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这种暴雨云常常忽然出现在海上,连最资深的海盗都很难预测,不过只要一出现,天气就绝对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非常糟糕。」

  「暴雨云?」凤鸣几乎眼珠子往上一翻,晕死过去。

  暴雨!?

  不会吧……

  他到底走了什么楣运?

  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被冤枉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还被倾国大军追杀。

  现在,竟然衰到战局大好时撞上什么莫名其妙的暴雨云!

  「尚侍卫……」凤鸣呆了一会会,把视线投向还没有离开的尚再思。

  「属下在。」

  「我说,你那个炸弹,」凤鸣努力挤出一点带着希望的笑容,「会不会恰好可以防水呢?」

  「鸣王,炸弹是用浸过桐油的陶罐制作的,外身确实可以防水……」

  凤鸣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

  「……但是,引线无法防水。」

  尚再思这样一截一截的说话方式,真让凤鸣这个主帅有吐血的冲动。

  凤鸣左瞅瞅尚再思,右瞧瞧冉虎,「那个……引线无法防水的意思是……」

  「意思是,」尚再思苦笑,「一旦下雨,我们的炸弹就成了比石头还没用的东西了。」

  罗登这个老水手没有看走眼,他们头顶上的是如假包换的神秘暴雨云。

  而且,威力也确实如罗登所说的那么劲爆。

  老天爷翻脸的速度非常惊人。

  一声能把人的耳朵都炸聋的巨雷从云层深处爆发后,血红色的闪电瞬间把天空撕开一个大口。

  暴雨落下。

  雨势大到就像有人在天上往下拚命倒水,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海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小水花,打得每个人脸上发疼。

  不久前还明媚灿烂的晴空,忽然变成一个充满怨气,恨不得找谁发泄的恶魔,整个天地都因它而阴暗。

  也让这一场大战的前景变得阴暗。

  局势从暴雨发生的那一刻,发生了了凤鸣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戏剧性扭转。

  在老天爷的帮助下,三桅船不再需要应对可怕的新武器炸弹,顿时一改刚才的颓态,展露出作为同国镇国之宝的威力。

  甲板上的毒雾被雨水冲散,再没有威胁力,跳水逃走的同国士兵纷纷从附近的船上回到三桅船上,组织新一轮攻击。

  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居然不翼而飞,崔洋他们气得七窍生烟,在电闪雷鸣中扯直了嗓子大吼。

  「炸弹不爆了!」

  「换矛!弩炮全部换上巨矛!」

  一根根巨大的木矛冲上半空,在暴雨中直刺三桅船。

  虽然纷纷命中,却难以发挥像炸弹那样的多重作用,更不可能把厚实的三桅船打沉。

  刚才被打得抬不起头的同国人显然知道这是老天给予他们的喘息之机,不要命似的往惊隼岛西岸开来。

  容虎脸色铁青,第一时间拿着弓箭冲回去箭楼待命,随时准备近距离迎战。

  重新组成队形,加速逼近过来的庞大船队,成了死神的象征。

  曲迈一扯凤鸣,大声喊,「少主,我们退后一点,到安全的地方去。」

  凤鸣看着在视野中渐渐扩大的敌船,感觉到心脏怦怦乱跳。D_A

  但手脚却异常冰冷。

  「少主!」

  「不,我要留在这里随时了解情况,否则无法及时调整策略。」凤鸣坚定地摇了摇头,片刻,从齿缝挤出一点苦笑,「再说,敌人如果攻上西岸,惊隼岛根本没有一个地方谈得上安全。」

  敌人,越来越近。

  三桅船不愧是同国最为之骄傲的战船,发射力十足的木矛只能将其甲板扎出无数坑坑洼洼的洞,却无法使它沉没。

  它彷佛身上挂着许多细刺的巨人,脚步沉重,却仍毫无畏惧地领着数量众多的战船冲向凤鸣他们所在的惊隼岛。

  「兄弟们!给我拚命地砸啊!」冉青的狂吼和天上一道霹雳同时爆发。

  每个人都知道,敌人战船靠近的后果不堪想象。

  不管是弩炮团还是投石机团,人人都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双手似的疯狂拉动绳索,发射巨石巨矛。

  不断有中小型战船被砸得倾斜沉没。

  三桅船却还是硬挺地冲在最前面,依靠着它巨大的船身的掩护,不少小型战船得以跟进。

  双方距离一寸一寸拉近,隔着变得动荡混浊的海面,同国军展开有效攻击,漫天箭雨洒向西岸。

  这一次,他们的弓箭终于可以射达惊隼岛西岸。

  「崔洋!」凤鸣看得倒吸一口气,抬头狂喝一声。

  在左上方扳动弩炮机括的崔洋立即应答,「属下在!」

  「你们弩炮队的任务不变,继续对付三桅船!绝对不能让它们再靠近!」

  「属下遵命!」

  「冉青!」

  「属下在!」

  「你守住第二道防线,十五丈以外海面的普通战船交给你了!十五丈以内的战船你别管!」

  「明白,少主!」

  巨石、木矛、乱箭、还有三桅船上的床弩射出出的巨型箭矢,令人目不暇接。

  阴沉沉的天空,几乎被这些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给遮盖了。

  「弓箭手负责十五丈以内的战船,不惜一切射杀战船上的人!」

  「少主!」冉虎早把自己的弓箭挂在身上,冒着大雨高声道:「容虎那边射手不多,属下过去帮忙!」

  大雨之下,炸弹失去效用,他现在反而变成闲余力量了。

  凤鸣点头,「你把做炸弹那边的人手都带去!」

  「兄弟们,全力射三桅船!不射别的地方!就对准了他们的掌舵室射!射烂他们的掌舵手!」滚滚雷声中,掺杂着崔洋力竭声嘶的爆吼。

  片刻前轻松乐观的远程射击战,转眼变成地狱般的接触战。

  全岛都已投入战争。

  原本安排运送石块木矛的强壮男人通通上阵,会射箭的赶去箭楼加入容虎的队伍,不会射箭的则拿起自己的剑,随时准备迎接更为艰巨的肉搏战。

  知道战况不妙后,萧家不会武功的工匠师傅们,甚至秋蓝这些弱质纤纤的侍女也不顾一切地赶来,接替运送武器等后勤任务,以保证崔洋冉青他们没有缺乏弹药之忧。

  冒着雨一样的箭矢的攻击,所有人坚守岗位,弩炮和投石机,还有弓箭设下的前中后三道海面防线,最终起到极大的作用。

  多轮狂轰后,弩炮团不负众望射穿了三桅船的掌舵室。

  最绝的是崔洋这个炮手团长,由他发射的一支巨矛,竟不可思议地射入其中一艘三桅船的掌舵室,直接将舵盘钉出一个大洞,使三桅船再也无法航行前进。

  但崔洋也为此付出代价。

  一心一意盯着三桅船发动攻击时,疏于防范的他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腿,箭深及骨,顿时血流如注。

  失去三桅船的掩护,被抛石机摆平的战船数量顿时增多。

  但同国战船的数量优势仍在,始终有一些幸运地躲过冉青乱石攻势的同国战船,得到了靠近西岸的机会。

  「射!」

  「绝不能让敌人靠岸!」

  由容虎带领的弓箭队如狼似虎,从箭楼居高临下,朝任何靠近岸边的敌船狂射。敌方不甘示弱地反击,近距离的对射利箭如雨。

  破风声忽然袭耳,容虎猛地偏头,一支飞箭已经到了眼前,狠狠击在左胸,疼得容虎一皱眉。

  「容虎!」在他附近的尚再思大惊失色,持弓猛扑过来,「你怎样?」

  「还好。」容虎把勾在布料表面的箭矢拔掉,心有余悸地拍拍身上的棉甲,「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鸣王是怎么想出这神奇东西的,轻便得好像寻常的衣服,却能挡住弓箭。」

  尚再思见他无恙,才放心了一点。

  「不错,这棉甲真是宝贝,沾了雨水后好像更好用了。」他拍拍容虎的肩膀,转头一看,脸色猛变,「不好!敌船又靠近了!」赶紧连发弓箭。

  但不管如何抵挡,他们毕竟存在人数和船只上的绝对劣势,装满同国士兵的小型舰艇,在付出被容虎他们射杀大半的惨痛代价后,最终登上西岸。

  「杀啊!」

  「为我们大王报仇!」

  同国士兵跳下载人小艇,涉水冲杀上岸。

  「同国人登岸了。」站在高处的凤鸣脸色黑沉,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不希望发生的肉搏战发生。

  在贴身较量中,他们的炸弹、弩炮、投石机等等一切优势将荡然无存,只能以命换命。

  而凤鸣这边的人手不足千人,每一条性命都弥足珍贵。

  视线下方的西岸沙滩上,萧家高手们全体出动,不顾生死地跳出掩护处,趁着敌人尚未立足,狠狠给予重创。

  「杀!都给我往死里杀!」带头的,正是多日没有露面,一露面就目现凶光,杀人如麻的萧家杀手团总管洛宁。

  短兵交接,雨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飞溅四处。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鲜血染红了。

  罗登眼看形势不妙,唯恐凤鸣有失,匆匆赶来护驾。

  看见凤鸣站在敌人弓箭可及处,赶紧抓着他的衣袖往一边带,叫道:「少主,这里容易被箭伤,快站上去一点……」

  手却捞了个空。

  一回头,竟发现凤鸣擎剑在手,风一样往下面冲。

  「糟了!少主!」曲迈就在凤鸣身边,却料不到凤鸣猝不及防拔剑杀下西岸,拉也拉不住,赶紧拿着剑飞跑着跟在后面。

  奋不顾身加入西岸如火如荼的肉搏战。

  曲迈挥剑架开几支朝凤鸣刺来的长矛,紧贴少主右侧且战且行。

  在他的护卫下,凤鸣心无旁骛,长剑狂扫,转眼杀入战况最激烈的中心战场。

  他的画像早被当成同国第一重犯传遍同国大军,敌我一交手,同国军顿时哗然,纷纷大叫,「西雷鸣王!西雷鸣王在这!」

  「杀了他!」

  「为大王和王子报仇!」

  洛宁等萧家杀手团以少敌多,已经战得相当吃力,多人身上负伤,此刻由于凤鸣吸引了敌人,顿时压力大减,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但凤鸣那边可就不妙了,同国兵蜂涌而至,合击凤鸣,瞬间前后左右都是敌兵,入目处尽是刀光剑影。

  幸亏曲迈拚死和他共同进退,寸步不离左右,死死守住右侧,凤鸣竭力应付身前和左边攻击,乱战中已经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

  刚刚砍得一人鲜血飞溅倒跌出去,眼角余光忽然寒光一闪,凤鸣连忙往后抽身,无奈剑光一下到了眼前,躲也躲不及。

  完蛋了!

  电光火石间,凤鸣眼睁睁看着剑身扎入自己腰部。

  脑海刚刚泛起横尸沙场的窝囊样,却忽然诧异地发现──伤口的痛楚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剑刃仅能入个半寸左右就被卡住了。

  凤鸣恍然大悟。

  正是自己身上穿着由秋月缝制的南岭火牛软甲救了自己一命!

  绝处逢生的狂喜,一下子涌满全身,凤鸣斗志瞬间重燃,挥剑闪电一下劈飞正因为无法杀死凤鸣而发懵的敌人。

  「少主!」

  「鸣王!」

  身后两个敌人正想趁机偷袭,浑身浴血杀入阵中的尚再思和冉虎及时赶到,解决凤鸣身后的危机。

  曲迈头脸沾满了不知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得到兄弟增援,才缓了一口气,有空冲上来扶住凤鸣,狂吼着问:「少主,伤了哪里?」

  「没事!」

  不再多言,继续投身这场天昏地暗的肉搏战。

  容虎在箭楼上看得真切,看着凤鸣被敌人一剑刺中,急得几乎吐血,可他身负阻拦船只靠岸的重任,无法到西岸增援,只能把一腔恼火全部发泄在乘小船靠近岸边的敌人身上,弓箭狂射,箭箭夺命,将可以登岸的敌人人数降到最少。

  他自备的箭囊早已射空,幸亏有凤鸣的「草人借箭」这招,同国的弓箭源源不断射来,把穿着衣裳的草人扎得如同刺猬。

  箭手们身上穿着可防御弓箭的棉甲,只要小心头脸不要被射中就好,机动性大增,而且只需随手在身边的草人身上取下箭来就可以狠狠还给敌人,杀伤力比平日大了不止十倍。

  血腥味弥漫的西岸上,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萧家杀手团有了凤鸣他们这么一点耽搁,喘息之后立即重整旗鼓,集成十人一组的冲击队,连手拒敌,对抗好像蚂蚁一样涌来的同国兵。

  萧家剑术名满天下,这些杀人魔王岂是好相与的?虽然个个浑身带伤,却以一抵百,宁死不退半步,竟凭着数百高手,把同国如潮水般涌来的人马硬生生拦在西岸战线上。

  只是……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当同国军又一批援兵登岸时,防线会被攻破。

  那就是他们被同国军集体屠杀的时候。

  「来啊!要我曲迈的命,先留下同国一百条命!」曲迈一边吼着,一边疯了般地见人就砍,只求杀敌,再不理会自己是否挂彩。

  凤鸣一方,以悲壮惨烈,绝不屈服的英勇心情,顽强地拖延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正杀得不见天日,耳边忽然传来冉虎一声带着狂喜的高喊,「雨停了!雨停了!」

  凤鸣等人一震,百忙中抽空迅速抬头一瞥天色。

  差点高兴得跳起来!

  原来就在这谁也无暇顾及天气的关键时刻,一直泼水似的大雨,居然毫无预兆地遏然而止。

  海上的天气,实在比陆上更诡异莫测一百倍。

  老天爷刚刚还撒泼地嚎啕大哭,转眼又抹干眼泪,露出精彩至极的笑脸。

  雨势骤息。

  下一刻,艳阳猛然从云层里跳出来,阴暗的天地忽然大放光明,兵刃倒映着阳光,刺得人眼睛一花。

  崔洋等人一愣,顿时大喜,狂喝道:「雨停了!炸弹!奶奶的全给我上炸弹!炸沉他们的乌龟船!」

  言语落地,弩炮团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在网兜里丢进炸弹,痛快地砸向海面的三桅船。

  三桅船受到多番攻击,早就不如开始结实。刚刚被庄濮提拔为三桅船船队主将的赵伟就在其中一艘三桅船上,一见要命的歹毒陶罐又一堆一堆地飞过来,大惊失色。

  我的老娘!

  怪物陶罐又来了!

  木矛也就算了,至少还有床弩可以对打一下,撞上这个陶罐却只有死路一条!

  轰!

  炸弹飞临船头,骤然爆开,当即炸伤甲板一角的士兵。

  浓密的白色毒雾四散开来。

  知道再硬撑下去,一定是船沉人死的下场,赵伟掩着口鼻,回头气急败坏地嘶吼下令,「撤!用十艘中型战船拖一艘三桅船,把所有三桅船全部往后拖!立即撤离!」

  三桅船一撤,等于扯断了同国船队的主心骨。D_A

  冉青等当然不甘人后,上百架投石机疯狂投射,把射程中余下的中小型战船当成落水狗一样狠狠地打。

  崔洋针对的三桅船逃之夭夭,余恨当然发泄在小船身上,攻击力和精准度极高的弩炮对小船来说是致命的武器,和冉青相互配合下,不到片刻,有能力逃命的同国战船全部夹着尾巴逃走。

  附近海面上只剩各种各样形状古怪的船木漂浮,再没有一艘同国战船。

  「支援鸣王!杀啊!」

  容虎不再需要肃清附近海上敌军,身上重担释去,二话不说抛下弓箭,拔出宝剑就冲出箭楼,在他身后,所有弓箭手全部跟了出来,血红着眼睛杀入西岸。

  爆炸声一重新响起,就等于给凤鸣他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登上西岸的同国军遇到如此可怕的抵抗,死伤大半,早已怯了胆气,再一听轰轰隆隆的爆炸,知道水上局面会再次被凤鸣一方控制。

  也就是说他们的后援再也无法赶来。

  原本作为围攻者的同国军队,反而被凤鸣、萧家杀手团,还有容虎这批生力军包围起来。

  看着逼近上来的森森利刃,同国军胆颤心寒。

  「投降者不杀!」

  凤鸣那群人里不知谁喊了这一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同国士兵们手上沾满了友军和敌军鲜血的武器,带着绝望抛在了西岸沙滩上。

  战场安静下来。

  强烈的腥味笼罩了整个西岸。

  这一场血战,由老天爷的捉弄而陷入逆境。

  也因为老天爷的恩赐而得以扭转。

  他们胜了!

  「呼!」

  身体累得发虚的凤鸣,无暇顾及仪态,往沙滩上四脚朝天地一躺,大口呼吸着腥味浓重的空气。

  肺烫得几乎烧起来,胸口一片灼热的疼。

  得益于珍贵的南岭火牛软甲护卫着要害,他才没有在这场血战中翘辫子,不过手臂、小腿等处,也挂了大大小小勋章似的伤口。

  比较显眼的是颈侧的一道擦伤,要不是当时及时后仰躲过,说不定大动脉就被人割断了。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个敌人,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别人多少剑,反正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泛着酸痛。

  甚至连动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真觉得可以这样躺在沙滩上呼吸,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但是,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好命。

  容虎正在帮剧战后的曲迈他们包扎伤口,罗登不敢大意,拖着乏力的老腿赶去制高点监视敌人有无进一步行动。

  尚再思则承担起清理战场的责任,分配人手重新布置西岸上的障碍和壕沟。

  投降的同国士兵,也需要安置。

  「少主。」崔洋走到凤鸣身边。

  喘过一口气来的凤鸣,勉强扶着僵硬到发疼的腰坐起来,拍拍崔洋结实的小腿,抬头虚弱地笑道:「干得好,崔洋。你的弩炮真准,要不是你打得三桅船无法前进,登岸的同国军会更多,那我们就死定了。」

  得到凤鸣的表扬,崔洋却出奇地沉默。

  凤鸣奇怪地问:「怎么了?」

  「少主,」崔洋沉声说:「洛总管在刚才的混战中,左胸后腰各中了一记重创,不幸当场阵亡。在同一场战斗里阵亡的,还有其余一百二十二个兄弟。」

  凤鸣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第二章

  博间。

  阿曼江支流上,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在水面平稳地移动。

  船身掉了小半的干漆,略旧的上面还打了一块补丁的灰色帆布,还有船头用竹竿挑起的带有「盐亭绸布」字样的老旗,都向人们说明,这不过是一艘阿曼江上最常见的贩布商船。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

  此刻,离王若言手下最重要的情报头目,掌管着离国庞大的情报网的余浪,正坐在船舱里,低着头,展看刚刚收到的重要书信。

  他看得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阅过,看完后,把书信轻轻合起,放在书桌上。

  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左右手鹊伏不敢打搅他的思绪,屏息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余浪凝望窗外,看着大大小小的渔渔船划着悠闲的调子从眼前缓缓掠过,淡淡开口,「天一黑,渔船都归家了。」

  鹊伏见他说话,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问:「公子,大王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你觉得大王会说什么呢?当然是震怒之下的斥骂。他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鸣王被同国大军追杀的消息,一猜就猜到我们这边是有意隐瞒,导致他无法抽调兵马对鸣王进行救援。他这次是真正的雷霆大怒,要不是看在我是他族兄,现在又管着整个情报网的分上,恐怕他已经在信里命我自尽了。」

  鹊伏道:「大王绝不会这样做,他明白公子的忠诚,也知道公子对离国有多么重要。」

  「是么?我可没有你那么有把握,隐瞒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被他处死的准备。」余浪苦涩地冷笑一下,目光却渐渐变得冷冽无情,「不过,只要可以置西雷鸣王于死地,毁了我离国最大的威胁容恬,就算赔上我余浪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余浪的苦心,鹊伏这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最为了解。

  听余浪这样说,鹊伏心里既感动又难受,劝慰道:「公子的性命怎么会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正照公子料想的那样发展。大王这个时候才接到消息,已经对同国的现况难以插手,而且,属下已经查探到鸣王被同国以倾国战船困死在惊隼岛,甚至连三桅船队都调用了。不出几天,估计我们就可以接到鸣王的死讯。到那时,容恬一定疯了一样找同国拚命,我们就可以趁机了结他,为大王除去最忌惮的对手。」

  「但愿如此。」

  鹊伏有些惊讶,「难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老天爷总能以让你无法解释的手段,改变你笃定会发生的事情,何况这次的对象是西雷鸣王。从前每个小看他的人都吃了大亏,包括我们英明的大王。」余浪神情肃穆地道:「如果他这次还能逃过同国大军的围剿,我就不得不动用最后一招了。」

  鹊伏微微一震,迟疑着试探道:「公子指的是……烈儿?」

  余浪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鹊伏面露不忍,「烈儿终究和公子有过一段情分,这样对他,公子心里过得去吗?」

  余浪冷漠犀利的双眸,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胸口隐隐胀痛。

  「心?」他沉沉地呼吸几口空气,断然道:「我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你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鹊伏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应道:「是。」离开舱房。

  剩下余浪一人独自留在房内。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大半。

  归家的渔船纷纷在船头点起小油灯,江面彷佛漂着无数闪亮的星星,既美丽又安宁温馨。

  连贫苦的渔人都可以回家,有人却注定一生漂泊流浪,颠沛流离。

  余浪苦笑。

  也许不是注定,而是自找的。

  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放弃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寻觅世外美境,盖个小房子,自己耕种,栽十来棵能结出甜美果实的果树,偶尔上山打猎,陪着心爱的人在山顶看日出日落。

  这梦寐以求的机会,是烈儿给他的,连着自己的心一起捧到他面前。

  他只需要伸手接过,就可以得到。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无情地拒绝了这个机会,同时,也无情地,踩碎了烈儿的心。

  夜色渐重,余浪却待在空空的舱房里,久久不想回卧室。

  卧室里躺着他最想见,却又最怕见到的人。

  他想抱着这个人轻怜蜜爱,用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讨他欢心,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他,宠爱他,却连面对这个人的胆量都没有。

  他害怕面对这个人时,内心被煎熬得痛不欲生的绝望。

  更害怕面对这个人仇视自己,如同看着一匹阴毒邪恶的狼的眼神。

  烈儿,你是如此聪明,为什么却错爱上一个余浪?

  余浪他,压根就没有心,也没有情、没有爱。

  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在他身上没有一寸存身之地。

  只有利用、欺骗、杀戮、阴谋……

  就算余浪自己,也深深憎恨这样的自己。

  世上没有人会爱上这样的人,除了当日在永殷王宫门前,放肆地尽情欢笑,那傻瓜一样天真的烈儿。

  只有,烈儿。

  大战过后,惊隼岛外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船只残木和同国士兵的尸体。

  海风中隐隐带着血的难闻味道。

  撤回停泊处的同国战船大部分都是一副狼狈相,甲板栏杆在战斗中被巨石巨矛砸出破洞的不在少数,更严重的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西雷人做出来的东西太歹毒了!」

  议事舱里,围着议事桌团团围坐的同国将领们,一个个圆目怒睁的,破口大骂。

  「用再大的巨石攻击,我们在沙场上都见过,但这个歹毒陶罐,实在太邪门了!」

  炸弹这个名词只有凤鸣他们知道,对于同国的将领们,这个新武器就直接命名为歹毒陶罐。

  倒也算实至名归。

  「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做出来的。」

  「看它爆的时候发出的颜色和气味。似乎和烟花有相似之处。」

  「哪里相似了?我说何副将,你见过这样的烟花吗?烟花能炸伤士兵?里面还能射出这么多伤人的细针?还有那些毒雾……」

  「对!说到毒雾,真是恨死人!如果让我抓到造出这种歹毒陶罐的人,本将一定把他剁成肉饼!」赵伟的三桅船是炸弹攻击的主要目标,吃的亏最大,恨意也最深,牙痒痒道:「被炸伤,被细针刺中,都是皮外伤,还可以要大夫按伤情医治,但那个毒雾,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开始吸入时只是口眼不适,呼吸不畅,使人至晕,原以为只要弄醒了就好了,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士兵们醒来后病症越来越严重,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连吃饭和大小便都需要别人帮忙,害我三桅船队人手顿时紧缺。」

  他转头看着何晏,「说起来,这件事真要拜托何将军,至少抽调两百个精干老兵给我,最好都是善于操船控帆的好手,能熟练使用床弩的也行,否则这么大的三桅船,人手短缺难以操纵。唉,该死的西雷兔崽子!我还要命人连夜修理掌舵室,这次三艘大船的掌舵室都被砸中,看来要加厚木料,内嵌铜板才能不再出现今天的险况。」

  何成龙深有同感,叹气道:「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战船沉没。不知道敌人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器,竟然能射得这么准。连床弩发出的弓箭都射不到的地方,他们是靠什么射这么远的?赵将军的三桅船还算好,毕竟够大,够结实,可以抵得住攻击,我下面的中小型战船,沉了将近三分之一……这活该被天神诅咒,被雷神轰顶的萧家小狗!」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偷瞄了武谦一眼。

  武谦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偷瞄自己。

  当初武谦急着开战为鸿羽报仇,三番两次耐不住性子,不想继续等待三桅船船队。

  幸好庄濮老成持重,拦住武谦,最终把三桅船队等来。

  否则这次作战,缺了吸引可怕的「歹毒陶罐」的巨大的三桅船,同国船队损失将更为惨重。

  庄濮不愧是同国老将,深深明白沙场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胜算的道理。

  「大家不要再骂了,我们的敌人在对面,不在这里,你们骂得多难听也没用。」面带病容的庄濮身着全套盔甲,坐在议事桌中央,沉着脸发话,「我军今日确实损失惨重,但这只会让我们报复之心更盛。再说,萧家小贼的人马毕竟只有那么几个,而我们船队就算折损了一部分,总数仍比他们强大十倍。」

  「对对,将军说的是。」

  「现在当务之急,是研究如何进行第二次攻击,把仇人碾成碎末。」

  庄濮为了提高武谦的威望,故意把机会让给武谦,转头看他一眼,温和地道:「武谦,你来说说。」

  武谦对庄濮投以一个感激和了然的眼神,露出思索的神色,吐字清晰地道:「以船数和人数上的优势来说,我军今天应该不费吹灰之力攻下惊隼岛的,结果却大出意料。总结起来,我们主要吃了两个大亏。第一,敌人有超乎我们想象的武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这武器比我们的床弩更为厉害,又准又远。」

  说到这里,语气一转。

  「但是,如果只有这个,有我们的三桅船队领头,对方还不能阻止我们冒死攻破他们的防线。只要可以大批人马登上惊隼岛西岸,逼他们近身交战,就能消灭他们。」

  「可是我们根本无法靠近西岸。」

  「对,因为他们还有第二个法宝,就是那个歹毒陶罐。两种武器放在一起使用,远!准!杀伤力大!威力才变得如此可怕,使我们无法前进半步。」

  「是啊,就是两个合起来使,才那么离搞。」众人纷纷点头。

  凡是有分参与今日对战的人,个个心有戚戚。

  只要想起从天而降的陶罐,惊天动地的响声,几乎叫人一时无法看清任何东西的强烈光线,还有该死的细针、毒雾……

  而且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怎么反抗?那么远的距离,弓箭射不到,床弩都变成了无用之物了。

  这样只能挨打的事,谁都不希望再撞见第二回。D_A

  「所以,我们要做的,首先就是破去这两个武器的可怕连手。」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伟连忙请教;「武谦大人,我们如何能破去这两个武器的连手?」

  武谦瞳光闪闪,显然已经想到办法。

  他弯腰从脚下捧起一个东西,沉甸甸地放到议事桌上,「大家都来看看。」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歹毒陶罐」!

  顿时人人变色,身子一缩齐往后闪。

  武谦忙道:「各位将军不用担心,要爆的话,它早爆了。这是今日混战中侥幸得到的一个未爆陶罐,丢过来时又刚好被正巧倒下的巨帆包裹住,诸般巧合,才使它没有被砸碎,可见海神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武谦摆个请的手势,大家都凑过来仔细观察这个难得的战利品。

  「请看,这个陶罐口被密封住,外面延出引线。据我猜想,它一定是用引线引燃,然后射到我们的船上,等引线燃尽,就会爆开。」

  何成龙忍不住道:「果然是我想的那样,和烟火非常相似,就是用引线点燃。」

  「武谦大人,你还没有说到底如何破去连手。」

  「让敌人无法使用它就行了。」

  「不能使用?」

  「是今天的大雨让我想到这个的。大雨一下,战情立即扭转,因为他们的歹毒陶罐上引线会被淋灭,再也无法爆开。」武谦道:「这足够提示我们第二次决战的恰当时机。」

  「你的意思是……」

  武谦环视周围一遭,冷冷一笑,以充满信心的笃定语气重重道:「第二次大雨降临时,就是我们向仇人讨回血债的时候!」

  单林海面上。

  砰!

  贺狄转头,往里面送一个可恶的调戏表情,气得已经够紧张的子岩脸色扭曲,然后才用力关上门,以一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态向外走去。

  西雷王容恬正站在甲板上,一边远眺着平静的海面,一边等待单林最有权势的王子兼海盗首领。

  背影潇洒而充满魄力。

  贺狄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望着大海,百无聊赖地捂着嘴打个哈欠,「西雷王要和本王子谈什么?不会是你把子岩送给本王子,然后本王子要答应你某事之类的傻瓜问题吧?先声明一下,子岩已经是本王子的人了,你没资格用他来和本王子谈任何条件。」

  「只想问王子殿下一个问题。」

  「说。」

  「你对子岩是真心的吗?」

  贺狄猛然转过头,盯着身侧的容恬,语气严厉,「如果你不是子岩最尊敬的大王,我现在就把你扔到海里去。本王子可是对海神发过誓,要一辈子真心疼爱子岩的,你以为我们单林人像你们西雷人一样说话如同放屁吗?」

  容恬微微一笑,「王子殿下最好当心点,子岩就是西雷人,让他听见你刚才侮辱西雷人信用的话,绝不会轻易饶你。」

  贺狄作贼心虚,情不自禁左右看看,确定子岩并不在附近,才放心地回复不羁神态,冷哼一声,「好了,本王子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去继续抱着我的人睡觉了。」转身朝舱房走去。

  走了几大步,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下闻名的西雷王竟然这么好相与?

  贺狄不禁狐疑起来。

  快走到舱房下的木梯边上,猛然一咬牙,又转身风一样地大步走回来,逼视着容恬,问:「你没有话和本王子说?」

  容括摇头,「没有。」

  贺狄怀疑地上下打量他,冷冷问:「你敲门邀约,难道只是为了打断我们的好事吗?」

  容恬摇头,「不是。」

  贺狄被他一派悠然的神态弄得浑身不自在,危险地半瞇起眼睛,「西雷的容恬,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别忘了,这是在我单林海域,只要我皱一皱眉头,你就会变成鲨鱼的晚餐。从来没有人敢耍弄大首领。」

  「殿下误会了。」容恬露出英俊的笑容,很有风度地坦然道:「本来是想谈点条件的。不过,王子殿下你既然已经有言在先,说本王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那么本王就识时务地放弃了。因为本王所付出的筹码,确实就是把子岩送给王子殿下。看来王子殿下对这一点并不在意……」

  「确实不在意!子岩早已是我的人,哪轮到你来决定送还是不送?」贺狄冷淡地打断容恬的话,顿了顿,语气蓦地一转,狡猾地说:「不过长途漫漫,闲着也是闲着,西雷王不如把你的打算说出来,解解闷也好。」

  转过头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看海景。

  实际上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交易是这样的。」容恬有条不紊地道:「本王把子岩送给王子殿下,让王子殿下天天过得开心快乐。而作为对本王的回报,王子殿下必须使单林成为一个比任何国家都富庶、精彩、有趣的地方,让子岩活在最好的环境里,同样的,保证让子岩天天开心快乐。」

  贺狄大为意外,第二次转过头来。

  容恬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微笑着问:「王子殿下觉得这个交易可以接受吗?」

  贺狄瞪了容恬半晌,唇角一扬,勾起他招牌的又坏又邪的魅笑,懒洋洋道:「如果说这番话的是那个天真的鸣王,本王子说不定还会勉强相信。至于西雷王你嘛,哼哼。」

  「凤鸣的心愿,也就是我的心愿。他希望子岩幸福,我会不惜一切为他达成。」容恬保持着微笑,看向贺狄的眼神却直接锐利,透出强大的信心,别有深意地道:「所以,本王不但向王子提出一个有赚无赔的交易,还会很大方地向王子殿下提供其他优惠,使王子的国家单林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更富庶、更精彩、更有趣。」

  重头戏来了!

  贺狄心下了然,眼珠子转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说来听听吧。」

  容恬先问了一个问题,「王子殿下觉得一个国家,最富有的、最懂得享乐的,会是哪些人?」

  贺狄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王族和权贵。」

  「如果把这些国家的王族和权贵集中到一起,他们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很快就会变得更富庶、精彩、有趣?」

  贺狄愣了一下,骤然浑身一震,色变道:「好你个西雷王!你不会打算灭了其他国家后,把他们的王族和权贵通通往单林塞吧?」

  「有何不可?」容恬泰然自若,「当本王消灭了其他国家后,他们的王族和权贵将无处可去。这批人杀了容易引起他们原来臣子部下的愤怒,留在当地又极可能成为反叛的祸首。让他们去风景优美的单林养老,是最仁义和最理想的处置方法。」

  「哼,你的仁义和理想关老子屁事!凭什么要我们单林……」

  「本王保证这些王族权贵无法带走任何人马和武器,但可以带走原本属于他们的金银财宝。试想一下,这些人涌入单林的景象──各国累世的珍藏,各国的享乐花招,各国深邃的文化,都将在单林交融发展。这会使单林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精彩和有趣,王子殿下难道不想亲眼看看这一幕吗?」

  从容恬充充满说服力的嘴里说出来的东西,确实非常有吸引力。

  贺狄隐隐觉得自己会被说动,却觉得很不甘心。

  他想了想,冷哼着道:「真是奸险的西雷王,你说的通通都是好处,却没有把坏处说出来。王族是世上最会玩花招的家伙,他们一出生就学着怎么做坏事,怎么和别人斗法,你把他们塞到单林,和把全天下的麻烦一次塞给我有什么不同?」

  容恬缓缓回过头,对上贺狄的视线,露出神秘莫测的一笑。

  连贺狄都被这个诡异英俊的笑容弄得头皮发麻,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本王子的问题。」

  容恬轻描淡写道:「这些麻烦,不正是王子殿下所想要的吗?」

  「什么?」贺狄一愣。

  「殿下贵为王子,却宁愿去当海盗,说明殿下是天性极爱刺激的人,受不了平静枯燥的生活。但是,现在单林海域的海盗们已经臣服于殿下,还有什么挑战性呢?就在殿下最无聊发闷的时候,本王给殿下提供一个这么刺激有趣的游戏,不是很好吗?」

  容恬不愧是一流的说客。

  这一点正中贺狄痒处。

  贺狄眸中兴致勃勃的邪恶光芒闪烁起来。

  西雷王说得不错,单林海域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了,如果加入征服天下的游戏,有趣是有趣,但这样等于和西雷作对,也就等于和子岩作对。

  遇上国家问题,子岩这个正直又倔强的男人绝对不会有丝毫妥协,说不定立即就和他一刀两断,甚至认真地在他裤裆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来上一脚重的……

  后果堪忧!

  所以,唯一能玩的地方,好像就真的只有单林了。

  王族?权贵?珍宝?各种各样的诡计,暧昧的暗流,邪恶的较量?

  不爽时就来一场海盗风格的大屠杀?

  奶奶的,怎么都是自己最爱的东西?

  太爽了!

  这个该死的会看透别人心思的西雷王!

  「好!这个交易本王子答应了!」贺狄大笑一声,和容恬响亮地击掌盟誓,然后一把搂住容恬的脖子,摆出一副好兄弟模样,压低声音道:「顺带说一句,我男人脸皮薄,你能不能假装没听见这船上任何关于我和他的不寻常动静?」

  容恬耸肩,反问道:「你们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贺狄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哈!对啊,什么动静都没有!西雷王你真有趣,怪不得能够迷住那个同样有趣的鸣王。」捧腹大笑。D_A

  拍拍容恬的肩膀,溜回那间有子岩在等他的舱房去了。

  惊隼岛上。

  洛宁和其余一百二十二名在大战中献身的兄弟,被埋葬在惊隼岛西北处的一个小山坡上。

  地点由熟悉全岛地形的罗登选定,这里背靠绿林,地形略高,往西可以看见蔚蓝的大海。

  希望这群奋战到底,至死不屈的勇士们,也可以在这里看见凤鸣他们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

  除了奉命监视敌方的守卫外,所有人都参加了简单而沉痛的葬礼,包括秋星等侍女和伤口未愈的洛云。

  他逞强地不肯接受别人搀扶,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洛宁的尸体被埋入土中。

  表情比往日更为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眸中隐隐流露出的悲伤,更令人心碎。

  看着他比从前更孤单冷硬的背影,凤鸣真的非常担心,低声对身边的罗登道:「罗总管,洛云受了伤,又遇到父亲去世,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他现在身边没有亲人,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只有你最能安慰他,请你对他多加照顾。」

  「是,少主。」罗登偷瞥凤鸣一眼。

  心里道,其实洛云现在身边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你啊!少主。

  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看那孩子一直以来对你的保护,他肯定非常重视你。

  所以说最能照顾的其实就是你了。

  唉,可惜明天必定还有一场苦战要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葬礼结束后,洛云在秋星的坚持下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卧床,凤鸣则被极为担心他状况的秋蓝拉回小楼,强制命令休息。

  秋蓝还一边絮絮叨叨,不忘教训「不听话」的凤鸣,「鸣王又浑身是伤了。听曲迈说,敌人上岛的时候,鸣王竟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自己冲进了阵里,要是大王知道鸣王做这样的事,一定会震怒的。」

  尚再思正想去赶制明天要用的炸弹,却被罗登在后面扯了一把衣袖,低声道:「尙侍卫,请稍留片刻。」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容虎、曲迈,冉青等,包括萧家和西雷两派的重要骨干。

  于是,一场凤鸣不知情的惊隼岛重要会议,秘密召开了。

  罗登这个会议召集人,一开始就开门见山,说出爆炸性消息,肃穆道:「洛总管前夜来见我时,除了要求由他领着杀手团应付登上惊隼岛的同国军外,还给了我一封信。他说如果他遇到任何不测,就把信交给少主。当时他还是好端端的,所以这封信的事情,我没有说出来。」

  冉青虽然在同泽郊外因为支持凤鸣一事,和洛宁起过争执,但洛宁掌管杀手团多年,毕竟还有一定感情。听见罗登这么说,冉青不禁眼圈微红,「洛总管显然已经做好捐躯的准备。」

  洛宁为人,虽然总是冰冷无情,铁面无私,但做事认真执着,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格,萧家许多年轻一代都深受他熏陶,所以人人悍不惧死,坚韧不拔。

  想起平时畏惧害怕的总管竟然已经不在人世,曲迈等杀手团的人,都情不自禁抽了一下鼻子。

  罗登道:「本来,这封信在洛总管死后就应该交给少主。但少主毕竟年轻,现在又在主持着这种要命的大战,我担心信里有影响他的事,所以我就大着胆子,先把信拆开看了一遍。」

  尚再思毕竟属于西雷派系,对洛宁感情没那么深,比较理智地问到关键点上,「不知洛总管的书信里写了些什么?」

  罗登皱了一下眉。

  片刻,才答道:「信里的内容,实在……大大令我惊讶。」从怀里拿出洛宁的信。

  这可以算是洛宁的坦白信。

  洛宁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写了出来。

  如何对妹妹洛芊芊和外甥洛云的遭遇感到愤慨,如何从愤慨、转变为对摇曳之子凤鸣的不满,如何把这些愤慨和不满化为行动。

  同国的王叔庆彰,还有王子庆离,都是他们为除掉凤鸣而布置的棋子。

  埋人头计划的失败,秋月的被杀,洛云的疯狂刺杀行动,鸿羽的被害,武谦的愤怒……

  一切的阴差阳错,将凤鸣和所有人逼到惊隼岛这块绝地。

  而洛家兄妹,才是一切的祸首!

  但,洛宁在信中再三声明——洛云,他是无辜的。

  所有人看完这封信,都僵得像块石头。

  不敢相信。

  尤其是萧家年轻一代,个个一脸快崩溃的样子。

  「怎么可能!?」

  「洛总管一直想杀死少主?」

  「他……他,还有芊芊夫人,和同国庆彰是一伙的?」

  「洛总管杀死了鸿羽?就是他断绝了我们和同国和谈的希望?为什么!?」

  极其不愿意相信。

  但洛宁的亲笔书信就在眼前,是最确凿的证据,密密麻麻的上千字,字迹凌乱潦草,却力透绢帛,显然,洛宁在写这封信时,心情激动,而且下了以死赎罪的决心。

  他也确实得偿所愿,死在沙场上。

  相对于萧家高手对洛宁的失望,容虎和尚再思看信后的反应惊人的一致。

  「洛云是鸣王的兄弟!?」惊叫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鸣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

  天啊,鸣王突然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是那个比冰块还冷,个性和鸣王没有一点相似的洛云!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罗登比他们早一步看信,震撼已经过去了,态度也比较稳重,「这封信,是否要给少主?」他看看大家。

  「不能瞒着少主,」曲迈当即表态,「少主一直奇怪武谦为什么一点和谈的意思都没有,这封信足以解释一切,给少主看,刚好可以释去他心中的疑虑。」

  他现在胳膊上大腿上都缠着纱布,不但没显得虚弱,反而透出强悍本色,说出话来分量也重了。

  冉青和冉虎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容虎持相反意见,「不可。鸣王虽然不知道鸿羽已死,但白日一场恶战,已经让他明白武谦是不会和他谈和的。所以把信给鸣王看,对战事并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信里还写了秋月被杀的事实,我们必须考虑鸣王的心情。」

  这也很有道理。

  凤鸣这个主帅和其他主帅最不同的特点,就是感情极其丰富。

  如果让他知道身边最亲密的侍女已经香魂散尽,不知道他会被刺激成什么样子,万一后果严重点,直接病倒,或者发起高烧什么的,这场仗就不用打了。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说吗?」崔洋受不了窒息般的沉默,激动地开口道:「我们不能只考虑鸣王,却不考虑洛云。这封信说明了真相,洛云是无辜的。洛云他……他受了这么多苦,夹在中间备受煎熬,我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我们怎能对自己的兄弟坐视不管。」难受地握拳。

  萧家杀手团最重兄弟之情,见崔洋这样,人人感同身受。

  曲迈和冉青都伸过手来,往崔洋肩上表示支持地默默一拍。

  在面对大敌,情况最危急时,两派意见再度产生分歧。

  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短暂的沉默后,尚再思低低叹了口气,道:「此事可以折中处理。秋月的事会极大刺激明王,所以书信还是不能交给鸣王,必须等这一仗结束再说。但洛云的身分,可以请萧家人告诉鸣王。」

  容虎忍不住道:「这个是不是再考虑一……」

  尚再思轻轻摆手,阻止了容虎往下说,平心静气地解释道:「无妨的,知道自己有一个受伤的弟弟要保护,只会激励鸣王的斗志。不过要记住,对鸣王说的时候,凡是和秋月之死有关的一概略过,不要提及。」

  这样处理,双方基本都满意了。

  罗登颔首,呼出一口气,严肃地道:「这个我明白,放心吧,我们会挑适当的时机和少主说明的。」

  崔洋却热血多了,站起来道:「什么适当的时机?洛云现在躺在床上不知多么痛苦呢,我现在就去告诉鸣王,请鸣王以大哥的身分好好安慰他,让他重新鼓起斗志!」

  说完一阵风似的转身去了。

  罗登还想拉住他,尚再思微笑着阻止道:「罗总管,让他去吧。」

  罗登叹了一声,「洛总管一不在,这些年轻人再没有从前那样听话了,个个好像热血上涌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萧家铁一样的纪律,还有冷硬强悍的作风,都快不见了。」

  「这才正常。」

 罗登微诧,回头看着尚再思,露出疑问的目光。

  「不是么?」尚再思嘴角微扬,「有鸣王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少主,罗总管觉得萧家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小楼里,暂时划给凤鸣使用的房间里,身为主帅的凤鸣正躺在被窝里发闷。

  瞪着大大的,非常清醒的眼睛,考虑着明天如何对付同国大军的再度进攻。

  唉,今天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一共一百二十三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了杀手团总管。

  本来就不足千人,现在数字变得更少。

  「少主!少主!」

  听见叫声,凤鸣蓦然一震,被踹了一脚似的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一把握住宝剑,大声问:「什么军情?同国大军发动夜袭了吗?」

  「不是军情,是亲情!」崔洋冲进房间,磨出老茧的手一伸,用力握住凤鸣的双肩,充满激动和期待地注视着他,「少主,有一件事,属下必须立即告诉你。」

  凤鸣被他的目光弄得毛骨悚然,紧张地问:「什么事?」

  「洛云是你的亲兄弟。」

  「原来是这个,我向来都当洛云是兄弟啊……啊?等一下!你你你刚才说亲……亲的!?」凤鸣的声音高到走调。

  「洛云是你的亲兄弟。」崔洋一字一顿地说,神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一半血缘的亲、兄、弟!」

  「他……他他……」凤鸣脖子好像被塞了一团麻线似的,瞪着眼结结巴巴,「他是我娘和洛宁他他他……」背着我老爹萧纵私通的儿子!?

  啊啊啊啊!

  萧家内部通奸纪录啊!

  天下剑术第一,高傲到死的老爹戴了绿帽子!

  老娘你果然开天辟地的大胆!和总管乱来,难怪老爹抛弃你,把刚生下的我也一同抛弃!

  慢着!

  说到这个,我不会也是洛宁的种吧?

  难道……今天埋在土里的才是我亲生的老爹?

  爹啊!

  「少主误会了。」崔洋及时截断了他天马横空的胡思乱想,一口气道:「洛云是老主人和洛芊芊夫人的儿子,实际上是洛总管的外甥,不过老主人心里只有摇曳夫人,不肯承认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唉,反正听说内情十分复杂。所以,洛总管一直把洛云带在身边,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儿子。我们从信里……啊不!我们得到消息,洛芊芊夫人已经在同泽遇难,现在洛总管又去世了,洛云的境况……喂喂!少主你到哪里去?」伸着脖子往前喊着问。D_A

  「还能去哪里?」凤鸣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兴奋地丢下一句话,「我要去看我的小弟弟!」

  身影一下子隐没在楼梯处。
  第三章

  「弟弟!」

  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房门,凤鸣冲进来的速度,惊得在一旁照顾洛云的秋星等侍女鸡飞狗跳。

  洛云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猝不及防被凤鸣一把抱住。

  绝对是兄长式的熊抱!

  他当哥哥了!

  这可是他从小的心愿,从在现代当孤儿起,他就一直羡慕别人有个弟弟可以玩。

  这个世界真是太棒了!让他有了容恬,有了老爹,有了老娘,现在还有了一个弟弟!

  一定是老天爷对无辜的他遭受到的重重磨难感到内疚,所以在该死的一场暴雨后,又赐给他一份精采的礼物——一个活生生的弟弟!

  「弟弟!」

  凤鸣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完全不理会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把消瘦不少的洛云抱在怀里,「别难过,弟弟!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放手。」冷到让人牙齿打颤的声音,从怀里憋出来。

  「你想哭就在我怀里哭吧。」

  「放手。」更冰冷的声音。

  呃……

  「洛云,我是大哥啊。」

  「别碰我。」洛云冷淡地推开他。

  凤鸣愣住了,「洛云,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我弟……」

  「我知道。」

  呃?

  你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怎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洛云抬起冷漠的眼睛,扫他一眼,「在我眼里,你只是萧家少主。」

  「这个……」

  「上下有别,请少主以后不要对属下太热情。」

  「那……那个……崔洋告诉我,芊芊夫人去世了,今天洛总管,也就是你的亲舅舅也……我觉得我们兄弟应该互相支持,同心协……」

  「属下的私事,少主没必要过问。」

  「弟……」

  「不要叫我弟弟!我没有大哥!」刚刚经历过又一重打击,目睹亲舅舅下葬的洛云,变得更加难以接触。

  彷佛一桶冰水浇到头上。

  凤鸣小心翼翼瞟瞟洛云铁青的脸色。

  「洛云……」

  「少主现在已经很忙,请回房去吧。」洛云绝情地下了逐客令。

  凤鸣脸色尴尬,呆了一会,站起来往外走。

  「哎,鸣王!」秋星不禁埋怨地横不识趣的洛云一眼,赶出来追上凤鸣,焦急地道:「鸣王,洛云他病胡涂了,对谁都是这副样子。虽然……奴婢也不知道,到底你和他怎么忽然成了兄弟,但是不管他做了什么,请鸣王不要生他的气……」

  「我没有生气。」

  「那鸣王你……」

  「我回去收拾铺盖,」凤鸣脚步匆匆,咬牙道:「兄弟就要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这种时候,我绝对不会让我弟弟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难过!」

  洛云赶走凤鸣,心下黯然。

  重新躺下,一闭眼就想到那些令他伤感的事,五脏六腑纠结起来。

  心里根本找不到一刻安宁,正受不了要坐起来、下床到海边走走时。

  忽然,又传来脚步声。

  洛云睁开眼,不禁一怔。

  凤鸣双手抱住一大堆布料的身影,笨拙地出现在门口。

  「你干什么?」洛云冷冷扫他一眼。

  「我决定了,」凤鸣把床褥往地上一扔,手脚麻利地铺平,「从今天开始,我亲自照顾你,和你一起睡。」

  洛云顿时拧起英眉,冷酷又充满威慑力地沉声道:「少主!你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

  「不!我是少主,你听我的话!」凤鸣毫不畏惧地反驳他一句,凑到洛云眼前,忽然唇一弯,露出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洛云听话,快点睡觉。乖哦。」

  那个「乖」字,杀伤力比弩炮还厉害。

  连洛云都打了个冷颤,冷俊的脸上扭曲出一丝莫名恐惧。

  他不会想在自己身上用最讨厌的水磨功夫吧?

  从前他纠缠着容虎,闹着一定要去芬城玩时,洛云已经见识过。

  这个少主一旦任性起来,耍赖黏人的手段,可是非常恐怖的。

  果然……

  「洛云啊,要是晚上口渴,可以叫醒我。」

  「……」

  「洛云啊,你的伤还没有好,明天我帮你换药好不好?」

  「……」

  「不用这样戒备地瞪着我吧?」无辜又殷懃的口气,「我换药的手艺不比秋星差哦,上次容恬的伤就是我帮忙换药的。」

  「……」

  「好了,夜深了,睡吧。」

  房间里蓦然响起一声怒吼,「你又在干什么?」

  「晚安吻啊。」

  「你……」

  「这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交流方式。」凤鸣绽开天下无敌的可爱笑容,「以后你会习惯的。」

  虽然怀着一片热情,想当个体贴入微的好哥哥,无奈凤鸣根本就不是端茶递水的材料。

  也对,他这些年只有被人伺候的分,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白天指挥了一场要命的大战,从精神到体力都极需休息,结果一躺下,立即抱着软绵绵的枕头呼呼大睡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喜人的阳光跳入眼帘,凤鸣揉揉眼睛,愣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哎呀」地大叫一声。

  这一阵为了备战,做主将的凤鸣每天都是凌晨就醒,今天却破例了。

  一定是昨天太累了,竟然睡过头。

  猛坐起来,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下转移到了床上。

  再一转头……

  啊啊啊!

  洛、云、不、见、啦!

  不会是被自己昨天的热情逼到「带伤逃家」了吧?

  这次真是弄巧反拙。

  「洛云!」凤鸣狂叫一声,从床上跳下地。

  冲到房门,差点和端着水盆的秋星撞个满怀,「呀!鸣王,一大早就这么毛毛躁躁的,你看,差点撒了我一身水。」

  「秋星,有没有看见我弟弟?我弟弟不见了!」凤鸣越过秋星肩膀往外面看。

  秋星摇头笑道:「鸣王这么缠人,怪不得洛云头疼呢。」

  「你到底见到他没有?」

  「见到了。」秋星拖长了调子回答,撒娇地跺了一下脚,「鸣王,人家端着很重的水呢,你还挡着路。」

  凤鸣赶紧把门口给让开。

  秋星进来把水盆放下,才说:「洛云一早就起来了,他说躺了这么多天,浑身骨头都发酸,趁着早晨的凉风走动一下。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听见他在楼上说话呢,好像冉青他们也在。」

  凤鸣这才放下心,又问:「对了,我昨晚明明睡地上的,怎么醒来就躺床上了?」

  秋星微愕,忽然噗哧一下,掩着嘴笑着说:「奴婢天刚亮的时候就来过了一次,那时候鸣王还没醒,和洛云躺在床上挨着肩睡。洛云一见奴婢来,就赶紧轻手轻脚起来了。奴婢还问洛云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是鸣王怕冷,半夜自己挤上来的。奴婢还信了他呢。弄了半天,原来他骗人,一定是他不忍心鸣王受冻,趁着鸣王睡着了,偷偷把鸣王抱上了床。」

  凤鸣大乐,「洛云就是脸皮薄,其实他和我一向相处得好。嗯,我去找他聊聊。」

  「再急也要把脸洗了啊。」

  凤鸣被秋星伺候着匆匆洗了一把脸,又漱了口,然后径直就往楼上走。

  在石梯上就听见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唉,如果没有那场可恶的暴雨,同国军的三桅船一定完蛋。」

  「对啊,没下雨之前,我们打得多精彩啊!那炸弹飞过去,轰地一爆开,同国的小兔崽子们立即就往海里跳,比龟孙子还听话。」

  「崔洋这次真是立了大功。」

  「呵呵,大家自己兄弟,不需要这样互相吹捧吧。」崔洋爽朗的笑声哈哈传来,一下子又收敛了笑声,严肃地说:「对了,和大家再声明一次,我已经被少主开除出杀手团了,日后请各位兄弟改称我为炮手团崔团长,这是少主亲口封了。嘿,像少主说的,名不正则言不顺……」

  众人都是一愣。

  片刻后,哄堂大笑起来。

  曲迈往崔洋后脑勺上狠敲了一下,笑骂道:「你这死小子,往常看起来老实,原来也这么多鬼心眼。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弩炮就像见了亲娘一样,抱着不肯撒手,早就打定了主意想抛弃我们杀手团一干兄弟自立门户吧?」

  崔洋大大惨叫一声,抱着后脑逃窜。

  曲迈还想再敲几下,被冉青一把拦住,挤眉弄眼地贼笑,「用不着你曲迈出头。别忘了,洛云躺了这些日子,正需要活动筋骨。洛云,来来来,崔洋交给你了,你代表我们一干杀手团的兄弟,好好教训他一顿。对了,你是想敲他暴栗,还是要踢他屁股?我帮你抓他。」

  「洛云,踢屁股没多大意思,要留个深刻教训才好,嗯……对了!不如阉了他如何?」

  好几个人大笑着叫好。

  「喂喂!你们这群混蛋也太狠了吧?」崔洋大叫起来,「好歹炮手团也是萧家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又惹来众人一阵哄笑和回嘴。

  并非大家都忘记了昨天牺牲在战场上的兄弟,而是萧家人对流血早已熟悉,又知道未来艰巨的另一场大战在等待自己,更要不断用各种方法激起斗志。D_A

  而且,大家都知道洛云近来遇上了一系列惨事。

  这群铁血男儿们不懂婆婆妈妈的温情安慰,只知道用自己粗线条的方式,让洛云振作起来。

  不过,这确实让坐在一旁,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的洛云心里好受许多。

  在小石房里像废物一样闷了多日,又经历了舅舅的阵亡,现在走出封闭的环境,重新回到并肩奋战多年的兄弟们之中,那种暖融融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

  自己确实不应该再继续消沉下去。

  弟兄们在西岸和同国大军生死搏斗时,待在角落里黯然伤神、消磨生命的自己又算什么?

  「洛云,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听说你昨晚和少主兄弟相认了。」

  「对啊、对啊,到底怎么样?说来听听!」

  这么劲爆的八卦题目一抛出来,顿时转移了大家对崔洋的注意力,好奇地朝洛云聚拢。

  洛云被大家的视线集中盯着,淡淡扫了他们一圈,根本无意答话。

  「少主有没有激动到哭啊?」

  「洛云,自己兄弟,别那么小气。」

  「说一点精彩的来听听。」

  「最精彩的,当然是我们兄弟情深的一幕啦!」从楼梯口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一下子把身子都转过去。

  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

  「少主。」

  「少主,什么是兄弟情深的一幕啊?」

  凤鸣正要得意洋洋把自己是怎么被抱上床的事情详细描述一番,猛地接收到洛云飞过来的目光警告,只好咳嗽一声,「我们兄弟情深的事情,是两人之间的温馨小秘密,除非我弟弟同意,否则我这个当哥哥的绝对尊重他的意思,不乱对别人说。」

  在场的一干年轻高手个个故意大声叹气。

  倒是洛云主动走了过来,对凤鸣用严肃的表情道:「少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嗯?什么事?」

  「属下想替代已过世的……」洛云略停一下,改变了从前在人前对洛宁的称呼,「……舅舅的位置。」

  他是萧纵私生子的事,现在连凤鸣都知道了。

  再没有隐瞒他和洛宁真正关系的必要。

  凤鸣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

  替代洛宁的位置,也就是让洛云成为萧家杀手团总管,在往常,这或者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地位,现在却绝对是最容易招惹血光之灾的。

  因为一旦又让同国大军得到登上西岸的机会,杀手团总管就必须带领萧家高手们进行又一轮十死九生的肉搏战。

  洛宁就是为此而死。

  「咳,弟弟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觉得……」话未说完,楼梯传来脚步声。

  尚再思的脸从梯口露出小半,刚才还在笑闹的萧家众人神情立即一凝。

  曲迈冲前一步,沉声问:「是不是敌人来了?」

  他们这群人一早在这里集合,一半是为了安慰洛云,另一半,其实是按照和尚再思等人说好的,大家轮流休息备战。

  有了昨天实际使用弩炮和炸弹的经验,大家在目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仍对战局充满信心,积极性也很高,在主将凤鸣呼呼大睡时,已经主动商量好,暂由西雷侍卫们监视敌情,其他人养精蓄锐等待作战。

  所以一看见尚再思赶来,大家都紧张起来。

  凤鸣也严肃起来,问尚再思,「海面上有什么情况?」

  「风平浪静,什么情况也没有。」尚再思禀报,「同国大军退得很远,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露出讶色。

  「是不是同国大军被我们打怕了?不敢靠近?」冉青试探着问。

  「没道理。他们兵力依然远胜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胆怯。」

  洛云既然决定投身入战斗,当然也加入讨论,皱眉思考片刻,提出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昨天的恶战中,敌方有极重要的大将被杀,或者受了重伤?」

  「很有可能!」崔洋立即拍掌道:「昨天那么多炸弹在同国三梶船上乱炸,说不定被我们蒙上,真的炸中了同国主将。嗯,说不定就是庄濮那老头子!」

  没等他们多高兴一会,尚再思很实在地打灭了他们的幻想,摇头说:「主将受伤或丧命,会极大影响全军士气。可我看同国昨天撤退,阵形虽然乱了点,但并没有完全崩溃,再加上今天,他们的船队在海面上列阵布防,也颇有章法。如果庄濮出了事,大军绝不会有这样的沉着。」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说完之后,默默看向凤鸣一眼。

  凤鸣本来预计会有连续几天大战的,现在同国实力犹在,打了一场就按兵不动了,也非常疑惑。

  敌人到底搞什么鬼?

  看着尚再思欲言又止的表情,凤鸣心里浮出不妙的预感,该死的是,这种预感通常都很灵验。

  他一边思索,一边举起手想挠头。

  啪!

  正好被旁边的洛云看见,一掌响亮地打在他手背上。

  真是熟悉又亲切的洛云招牌动作。

  「呜……」凤鸣委屈地抚着被打疼的手臂,摸了两三下,忽然身躯一震。

  「同国!同国不会是打算……」他霍然抬起头,几乎是走调地尖叫出来,「打算等到下雨天再攻击吧?」

  那样炸弹就失效了,要阻拦同国大军登上西岸就成为了泡影。

  妈呀!

  谁说古人比较笨的?

  可恶!同国那群家伙也太聪明了吧!

  惊天地泣鬼神的划时代武器炸弹才用了一次而已,敌人在被炸得三魂不见七魄的状态下,竟然还有余力窥出炸弹唯一的破绽?

  有没有搞错!?

  身边大部分的人都被凤鸣这个要命的推论弄得脸色大变。

  只有尚再思想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露出不知是否可以称为敬佩的表情,「鸣王真厉害,一猜就猜到最合理、最令人信服,也是最令我担心的答案。」

  凤王愣了一会,苦笑道:「我更希望自己猜错啊。」

  说起来,凤鸣好像真的挺有「猜倒霉事」的天赋。

  当日妙光忽然悔婚的消息传来,就是他,第一个猜中了若言已经苏醒的事实。

  在阿曼江上被同国船队追得抱头鼠窜时,只看看罗登的脸色,他竟然就随口问出「不会是我们的船要沉了吧?」

  一猜就中!比乌鸦还乌鸦!

  这一次,他同样很「天才」地猜出「同国大军要等到下雨天」。

  立即,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凤鸣的猜测说出口后,不出半个时辰,众人一个个脸色凝重地赶到小石楼。

  除了必须驻守岗位监视敌情的少数人外,其余人全部到齐了。

  「真想不到,那庄濮老混蛋看起来老实巴交,竟然如此狡猾!」冉虎往自己大腿上重擂一拳,忍不住开骂。

  也难怪他会愤愤不平,花费这么多时间呕心沥血在炸弹的研发和制造上,好不容易才大功告成,竟然才用了一次就被同国人瞧出了死穴。

  这种心情,就和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个儿子出来,竟然被对头一脚踩住心肝宝贝的命根子一样。

  「冉虎,你先给我坐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商量对策。」罗登是在座的人中年龄最长的,拿出师傅的架子,先把冉虎喝住,才把严肃的老脸转向凤鸣,「恕属下斗胆,想请问一下,少主对于敌人动向的猜测,有几分把握?」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凤鸣苦恼地蹙眉,「不过,连尚侍卫也觉得有可能的话,那就是说这个可能性很大了。」

  现场一阵沉默。

  洛云静坐在一旁,已经听了大家的话好一阵,此刻打破沉寂,淡淡开口道:「这个当口,不能存侥幸之心,我们要照最坏的情形来做打算。属下想知道,如果同国大军真的雨天才发动攻击,后果会有多严重?」看向凤鸣。D_A

  他因为养伤,被凤鸣勒令禁止参战,并没有亲眼目睹战况,所以必须先弄清楚状况。

  凤鸣也回看着他,却问非所答,苦恼道:「你怎么还在自称属下?就不能叫我一声哥哥吗?」

  立即招来洛云一道冷淡中带着犀利的眼刀。

  「咳,鸣王,还是由属下来向洛云说明一下吧。」尚再思插进来。

  他是不说废话的人,用词简练精悍,十来句话,把上一次和同国交锋时开战战和逆转说了,再对敌我人数、战船规模,种种形势一分析,洛云立即就明白了,不由也脸色微微一变,「照尚侍卫这么说,一旦炸弹失灵,同国战船就能逼近西岸,肉搏战避无可避。如果必须再面临一场近身血战,我们现在的人手可以支撑几个时辰?」

  崔洋苦笑着摇头,「洛云你真是,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人心情更加沉重。」

  曲迈是有分参加昨日西岸血战的人,回答洛云道:「加上洛总管在内,我们在西岸已经损失了一百二十三个好手……我看,要是再一次被对方大军登上西岸,我们最多可以支撑半个时辰。」

  说完,叹了一口气。

  一旦西岸防线被突破,有武力的高手们全部牺牲后,敌人将势如破竹杀入惊隼岛。

  因为涉及到同国王族的血仇,同国大军绝不会存任何活俘的仁心,他们连不懂功夫的工匠和秋蓝这样手无寸铁的侍女们也不会放过。

  那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那个……我们现在怎么办?」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凤鸣忍不住问了一句,左右看看身边的战友们。

  大家都一筹莫展,不吭声。

  最后,惜字如金的容虎才总算开了口,唤了一声,「鸣王。」

  「容虎,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如果鸣王对敌人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至少在下一场暴雨来临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

  凤鸣立即眼睛一亮,拍掌道:「对啊!要是一年半载不下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话音未落,一声闷雷毫无预兆地在远处天边滚响。

  凤鸣刚刚浮现的笑容顿时凝结成一团呆滞,「不……不会吧?」

  我今年犯太岁了吗?

  竟然衰到这种地步?

  罗登这个天象专家第一个扑到窗边,伸着脖子往外观察,好一会,缓缓转过身,对众人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隐雷隔云的天象,两天之内必有雨,而且是伴有狂风的大雨。」

  当!

  这真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两天之内?」

  「罗总管,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罗登回报一个无奈的苦笑,「套句少主的话,我真希望自己看错了。」

  「这就是说,最多只有两天时间。」尚再思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沉声道:「我们已经用尽一切方法,如果还是战败,只能说是天意。」

  关键时刻,尚再思再一次突显他的务实精神,语气一转,接着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既要积极备战,也要再动一下脑筋,研究出一套在兵败中保护鸣王脱身的计划才行。」

  他会这样说,自然是因为明白己方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极大。

  「什么?」凤鸣瞪大眼睛,「我们不是要同进退的吗?」

  尚再思却不管他,径直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乱兵之中,虽然凶险,但也有可乘之机,而且同国这次倾举国战船,人多船杂,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容虎第一个同意,「要全部逃走很难,但要逃走一个还是有指望的。」

  「对,我们的船虽然不能航行,但同国大军有船啊。他们要上岸,船只就必须靠岸。趁着混乱的时候夺得一条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夺船动作太大了,反而有被识破的危险。我看少主可以穿上同国兵服,乔装成同国士兵。」

  「兵服的事情交给我办,只要他们上岸,我先弄死一个拖到岩石后面剥他的衣服……」

  「完全没必要,我们昨天不是抓了很多同国俘虏吗?他们身上都穿着兵服,找一个身量差不多的给少主换上。」

  「喂!谁叫你们讨论这个的?」凤鸣忍不住叫起来,「我才不会丢下你们逃走!」

  但谁也没有理会他,反而越说越热烈。

  「对了,少主如果可以潜上同国的船,就要小心被同船的人识破。」

  「幸亏他们这次匆忙集合,很可能各船队有不同编制,一打起仗来,这个队的人不认识另一个队的人,这样少主被识破的危险就降低了。」

  「你们……都给我闭嘴……听到没有?」

  凤鸣这个主将,就这样忽然被抛弃到讨论圈之外了……

  「以防万一,战俘那边还是要拷问一下,弄清楚同国各船队上的编制情况,官长名称,鸣王如果被人盘问,也可以搪塞过去。」

  忠诚方面,萧家人和西雷精锐不分上下。

  虽然要打胜同国大军已成奢望,但一说到保护他们最重要的少主,个个转动脑筋,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说出来,完善他们心目中的「护主大计」。

  生死置之度外的激情洋溢。

  「不过庄濮是冲着少主来的,如果激战后找不到少主的尸身,绝对会怀疑少主潜逃上他们的船只,要是展开搜索就惨了。」

  「这点由我负责,」洛云平淡地开口,「我本来就是少主的替身,开战的时候,我会打扮成少主的模样,穿上少主的衣服,你们跟在我身边一起在西岸和敌人碰面,记得一定要称呼我为少主。」

  「好样的,洛云!不愧是我们萧家子弟!」罗登的热情也全面恢复了,刚才还在一筹莫展,现在又在度豪迈康忾起来。

  「洛云!你也给我闭嘴!你们每一个都……」

  「太好了!有洛云替身这一招,计划就很周全了。」容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感激地瞥了洛云一眼,但又担心道:「怕就怕他们真把你当成鸣王,若你战死,会把你的尸身抬到庄濮那里领赏。这样你脸上的易容很可能会……」

  「不用担心,」洛云甚至连这个都想过了,面不改色地道:「临死前我会故意让敌人在我脸上砍几刀,尸身毁了容,绝不让他们看出什么。」

  「不过,战场无定数,洛云你也未必可以完全把握乱战中的局势,万一最后来不及在脸上挨几刀就……」

  「这样就只能麻烦其他兄弟帮我一下了。」

  洛云说完,静静环视了身边的萧家高手们一眼。

  「反正我们兄弟都要一道英勇战死的,谁也不在乎死后脸漂亮不漂亮了。」安静一阵子后,曲迈下定决心似的,拍拍洛云的肩膀,咬咬牙,「洛云你放心,虽然要狠起心对你这张俊脸动刀子实在难度很大,但为了少主,为了萧家,我一定帮你这个忙。敌人杀上西岸时,我会寸步不离跟在你身边的。」

  「曲迈,你真是好兄弟。」

  「不客气。」

  凤鸣简直想晕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还说什么通通听少主的,根本就是放屁!

  这群家伙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把他当成婴儿一样来看待啊?

  「另外,世人没有不贪心的。萧家大船上还有一些稀世珍品,少主要随身带上一点,潜入同国军中后,万一还是很不幸地遇到危况,至少还有贿赂这最后一个法子。」罗登很实在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种方法通常只对比较低级的士兵有效,庄濮是不会吃这一套的。」

  崔洋竟然还出了一个拍脑袋的主意,兴致勃勃道:「我们要不要帮少主弄几个个头小点的炸弹随身带着呢?这样除了贿赂,还有炸船逃跑一策。」D_A

  尚再思立即反对,「不行,茫茫大海,炸了船还不是会被淹死?还是罗总管说的贿赂管用,普通士兵或者低等将领一年能有多少钱?给他们偷偷塞几愧玉石,就够他们和家人富足一辈子了。」

  「嗯,我也觉得崔洋的法子不可行,再说,下雨的时候潜入敌船,炸弹的引线还是会被弄湿吧?和废物没两样,被发现还不好解释。」

  「如果有不怕水的引线就好了。」冉虎发出一声感叹。

  「还用得着你说?如果有这种好东西,就该轮到同国大军讨论脱身大计了。」曲迈也感叹一声。

  他们的话似乎提醒到凤鸣什么。

  正在旁边干瞪眼的凤鸣忽然心中一动,好像一颗极小的种子在土壤里静悄悄地冒出一点头。

  但这种感觉实在太微弱了。

  那转瞬即逝的灵感,到底是什么?

  「嗯?」没人注意的时候,凤鸣又开始挠头了。

  是什么?刚才明明有抓到一点的。

  苦思片刻,一个回忆中的片段猛然跳进脑海,凤鸣浑身一颤,终于明白过来,兴奋地说:「你们安静一点,听我说,我刚才……」

  但一群心腹的讨论,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

  「其实,我们的计划已经很完善,趁着战乱,扰惑敌人,乔装、替身、潜入,再不然就贿赂。」

  「喂,你们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就算我们全体死在岛上,只要少主可以逃出去,萧家就赢了。」

  「是不是没有人听到我说话啊?」

  「只要鸣王可以平安回到大王身边,我们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你们真是……全部当我死的呀!」凤鸣终于翻脸了,一巴掌重重拍在临时放在房中的简陋木桌上,不顾被拍疼的手,索性腾地一下,跳上桌面,双手叉腰,狂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声震小楼内外。

  热烈的讨论终于被他吼停。

  大家一起抬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鸣王,你还好吧?」容虎关切地看着他。

  凤鸣气呼呼地瞪他,居高临下反问:「你们都把我当软弱无力的小娃娃一样看待,你说我好不好?」

  「少主的勇敢我们都知道,也明白少主心地善良,不忍在战斗时离开属下们。但属下这样都是为了萧家的未来,属下生是萧家的人,死是……」

  「好啦!罗总管,你有完没完啊?」

  「咳咳,」尚再思冷静如常,清了清嗓子,「鸣王,你刚才不是想对我们说几句话吗?」

  「是啊,我想说几句,可是你们都一直当我透明……」

  「少主,属下哪敢当少主透明?我们只是在讨论少主脱身大计,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眼下最重要的事,明明是对付同国大军的进攻,为什么会变成我的脱身大计啊?还有,曲迈你这个浑蛋,刚才是你说要砍我弟弟俊脸几刀的吗?」提起这个,凤鸣就一把火。

  「这个……呵,这个嘛……」

  「鸣王,」尚再思再次插入,好心地提醒,「你要对我们说的话,还没有说呢。」

  「对哦,」凤鸣这才赶紧言归正传,环视了围在桌子四周的下属们一圈,小声说:「刚才你们都聊着聊着,我好像想到了一个让炸弹在雨天也可以爆炸的方法。」

  「什么!?」众人一愕,下一刻,齐声大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声音大得令凤鸣吓了一跳。

  凤鸣一脸委屈,「我明明叫你们听我说的,没有一个人理睬。」

  「什么方法?」崔洋这个炮手团团长兴奋得要死,如果凤鸣不是少主身分,他可能已经把凤鸣从桌上抓下来严刑拷问了,现在只能拼命搓手,仰着头焦急地问:「少主快说,快说啊!到底是什么方法?」

  「不过,这是我刚刚才联想到的一个过去学过的知识,并不是那么确定真的可以管用……」

  「快说!快说啊!」

  真是急死人。

  大家最焦急的时候,他偏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显然,这主将在很不负责地报复刚才大家忽略他的小仇。

  洛云不满地竖起剑眉,跨前一步。

  他终于干了崔洋想干而不敢干的事,直接把少主兼他亲哥抓下桌子,严厉的脸庞逼得很近,「两天之内随时会有大雨,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贪玩?嗯?」

  凤鸣被他瞪得浑身发毛,「你……你这么凶干什么?好啦、好啦,说就说,我是想到冉青那个山洞……」

  「什么山洞?」

  「就是那个……那个……」

  「说!」

  「就是那个充满了天然生石灰的山洞啊!」

  第四章

  大帆展到最大,满满吃着风。

  单林海上,被大首领号召集合起来的海盗大船队仍在朝着惊隼岛方向急赶。

  这群人里面,最关心凤鸣安危的自然是容恬和子岩他们两个。

  至于贺狄……

  这家伙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把他的男人吃完一遍又一遍,吃得干干净净,咀嚼得骨髓里面一点汁液都不剩。

  唉。

  真奇怪,子岩这家伙,真是怎么吃怎么美味,怎么吃都觉得不过瘾,吃过来吃过去,吃一千一万遍,还是觉得没有吃完整。

  明明刚刚才吃过,现在又心痒痒的,想换个方法再吃一遍。

  「滚远点!」子岩恼火地低吼,把又想挨过来的贺狄一掌推开。

  这死海盗!把他当成什么了,海上旅途消除寂寞、发泄无聊的玩具吗?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就知道溜到他的舱房来胡作非为。

  虽然贺狄这一次在营救鸣王的事上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虽然现在的船队就是靠贺狄的势力号召起来的,虽然自己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但也不可以这样毫无节制地乱来!

  隔一会就来一次,谁的身体受得了这只野兽?

  绝不能姑息。

  「嘘,小声点,西雷王会听见的。」

  「再用这个威胁我,我杀了你!」恶狠狠的威胁,不过声音却还是忌惮地放轻了。

  想到上次的事,子岩就一阵害怕。D_A

  当时如果大王不是敲门要贺狄出去,而是提出要进门,那自己可就什么脸都丢尽了。

  幸亏,总算过了一关。

  不过,还是有点疑惑。

  大王把贺狄叫出去后,两人说了些什么。贺狄回来后,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子岩也问过贺狄,偏偏这浑蛋不肯正面回答,三番四次地扯开话题,很有做贼心虚的味道。

  基于从前的经验,每次贺狄神神秘秘,子岩免不了生出浑身不自在,好像正被陷害的感觉。

  这家伙到底又搞什么鬼?对大王说了什么话,竟要拼命瞒着自己?

  不会是……坏习惯发作,想趁着营救鸣王的要命关头,向大王落井下石勒索一笔西雷的宝藏吧?

  这样怀疑贺狄确实有点过分,不过,趁乱出手,烧杀抢掠是海盗的天性啊!

  「贺狄。」

  「来了。」贺狄赶紧趁机挨近一点,被子岩一掌狠狠抵在胸口,不许他继续靠近,却还可恶地故意做出一脸满足的模样,「专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那个邪恶的笑容,宛如子岩的手不是在抵挡他,而是在色情地抚摸他的胸膛。

  子岩最受不了他暧昧又色迷迷的暗示,干脆撤了手掌,自己站起来,把整张当成床兼椅子使用的大地毯让给贺狄,正容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和大王谈了什么?」D_A

  「乖,坐过来我这,我悄悄告诉你。」贺狄拍拍身边的空位。

  子岩才不上这个当,冷冷地看着他,「你再不说,我就直接去问大王。」

  「啧,本王子最喜欢专使大人这样凶狠的眼……」

  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贺狄的调侃。

  贺狄不高兴地皱眉,提高声音朝外面问:「谁?不是说了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搅吗?」

  「王子,是属下。」

  「空流?」贺狄不耐烦地冷哼,「你是不是想被调去别的船上?本王子已经说过,不许你再过来骚扰。下去!」

  贺狄的表情和往常似乎有点不同,好像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发生在他和心腹空流之间。

  他变得危险的语调,让门外一阵沉默。

  就在子岩以为空流会就此退下时,似乎下定决心的空流,用一种豁出去的语调隔门说道:「就算王子要把空流调往别处,空流今天也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对王子说出来。王子如果不肯见属下,属下就……就隔着门说。」

  子岩心里暗暗惊讶。

  奇怪。

  身为大首领的贺狄,一向牢牢掌控着单林众海盗,被众人当神一样崇拜,空流更是对贺狄最为忠诚,怎敢这样违逆贺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流,你大胆。」贺狄的脸色也变了。

  「是,属下是大胆。但属下还是要说,这次王子和西雷王之间的协议实在是太……」

  「闭嘴!」贺狄怒喝一声,骤然站起来。

  子岩更加诧异,以贺狄的个性,露出这样明显的负面情绪,眞是少之又少的现象,而且,空流还提到了「和西雷王之间的协议。」

  什么协议?

  留意到子岩打量自己的眼光,贺狄彷佛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怒火。

  「好,你不就是想让本王子听你说话吗?」贺狄冷冷一笑,「本王子就给你机会,让你痛快地说。子岩,我去处理一下内部事务,不要乱走,等我回来。」他转头平静地对子岩说了一句,打开房门,瞥了空流一眼,压低声音,「有什么话,跟我到下面再说。」

  「是。」空流应了一声,木着脸跟在贺狄背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子岩满脑子疑团,怎么会眞的乖乖听话留在舱房里,等他们一下层梯,立即闪出房门,左一闪,右一挪,掩藏着身形灵活地追在后面。

  一直跟到甲板下层的货舱,眼瞅着贺狄和空流进入一间货舱,还关上门,显然是有事情要密谈。

  子岩立即实际应变,潜入隔壁,贴着最靠近的一扇墙偷听。

  幸好,这里都是木墙,四处又无杂音,耳朵一贴上去,就听见了他们的交谈。

  「好,趁着四下无人,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本王子听着。」

  「属下恳请王子收回前言,取消和西雷王新达成的协议。」

  也许以为是在人少的货舱,又关紧了门,贺狄和空流都没有再压着声音说话。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从其语气和声调上来听,也知道里面气氛十分紧绷。

  贺狄的冷笑传来,「本王子和西雷王的协议,轮不到你管。」

  「王子,你曾经说这,不管天下形势如何变幻,我们单林也绝不要掺和到这个乱局里,我们不应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只要在大海上逍遥自在……」

  「够了。我说过的话,不需要你对我重复。」

  「但是,王子现在为什么又推翻从前的话呢?这……这并不是我空流最敬佩的大首领的作风。」

  「哼,你最敬佩谁,本王子不关心。」

  空流彷佛被激怒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不错,王子现在什么都不关心了,你唯一关心的,就只有那个叫子岩的男人!为了他,王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未来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本王子的未来一片美好,怎么危险了?」

  「王子为了子岩,不惜放弃中立的地位,卷入天下的争斗,竟答应西雷王如此刻薄的条件,把原本安宁富足的单林开放,无条件接纳被西雷王赶下王位的他国王族,还有那些流落的权贵……」

  正在偷听的子岩,猛然身躯一震。

  做了个深呼吸后,继续伏身细听。

  空流充满气愤和担忧的话还在继续,「……这等于把所有的麻烦和危险通通塞给了王子你啊!这么多心怀不满的王族和权贵,充满着怨毒、仇恨,像一窝窝毒蛇一样,盘栖在单林,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王子,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啊!」

  「对啊,是在冒险。」贺狄却满不在乎,「为了子岩,本王子心甘情愿。只要让他高兴,我就算死也死得很快活。」

  子岩像被什么打到脑袋一样,瞬间闪了闪神。

  一种酸涩的歉疚,猛地塞阻了心臓。

  他刚才竟然还在怀疑贺狄对大王趁机勒索……

  和贺狄相比,卑鄙无耻的那个,其实是自己才对。

  为什么?

  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值得贺狄这样对待的。

  这个叫人猜不透的男人……

  怔了好一会,声音透过木墙传来,在耳膜里轻轻回响,子岩才醒悟起自己还在偷听。

  「……为了子岩,王子你付出的还不够吗?就是为了他,你才离开最爱的大海,
辛苦地奔波到同国。也是为了他,你把珍贵的双亮沙都让给了西雷鸣王,允许他开拓双亮沙航线。还是为了他,你还不惜动用甚少使用的大首领紧急诏令,集合所有精锐战船,赶赴惊隼岛,援救一个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鸣王。」

  「你说够了没有?」

  「不!属下没有说够!」这次空流一定是气疯了,居然敢和贺狄当面硬顶,连子岩都暗暗佩服他的勇气,「我们是海盗,从不干没好处的事。以前王子你带着大家行动,哪一次不是金银财宝和美人满载而归,但这一次援救鸣王,却只是为了讨好子岩而已。大家对此已经颇有怨言,海盗们都是只看重利益的人,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随时可能生出异心,王子,这对你十分危险啊!」

  「那些有怨言的人,本王子自然会像对付吴猛一样,让他们永远闭嘴。」不管空流如何痛心疾首,贺狄还是无动于衷,「为了子岩,本王子谁都可以杀。」

  这种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恍如未闻,只照着自己性子来的嚣张性格,本来是子岩最痛恨的。

  此时此刻,却让子岩感动到无以复加。

  想不到贺狄如此珍爱自己,反观自己,对贺狄却一直很糟糕。

  种种对贺狄的鄙薄打骂历历在目,子岩眞恨不得痛打自己一顿。

  「好,从前的事情,属下不想再提。但是把将来那些王族和权贵放入单林的事,请王子……」

  「我不会改变主意。」

  「为什么?难道一切都是为了子岩?」

  「对,就是为了子岩。」贺狄斩钉截铁地说:「本王子就是这样专情的男人,一辈子只看重子岩一个,从此以后,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要花在子岩身上,谁不满意,谁就给本王子滚得远远的!」

  子岩眼光一热,热泪滚落下来。

  贺狄对他的心意,他总算完全明白。

  终此一生,付出此后所有的分分秒秒,也不足以偿还。

  再偷听下去,说不定会感动到丢脸地哭出声来,子岩抹去脸上热泪,默默离开货舱。

  「王子,求你清醒一点吧!天下这么多美人,以王子的本事,只要勾勾手指,要谁不行?为什么就一定要那个男人呢?王子精力那么旺盛,身体那么强壮,在单林随时有成千上万的俊美男人愿意服侍王子,为什么却要每天这么痛苦地忍耐着自己的欲望?子岩如果心疼王子,就不会总是拒绝……」

  叩叩叩,叩叩,叩叩。

  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空流声泪俱下的一番话。

  货舱中的两人迅速交换一下眼神。

  「是和景平约好的暗号。」空流换了另一种语调,如释重负地走过去。

  打开门,景平立即利落地溜进来,「大首领。」

  「他人呢?」贺狄忍不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

  「已经走了。」景平点点头,又道:「二首领动作快,警觉性又高,属下还一直担心会被他发现呢。幸亏他一直只注意大首领你和空流。」

  「我们刚才说的,他都听到了?」D_A

  「都听到了。」

  贺狄眸中射出兴奋热烈的光芒,「怎样?他听见了本王子的表白没有?是不是被本王子的专情和深情感动了?」

  虽然是个为了加深感情而设下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圈套,不过刚才的话,他可是字字眞心,句句实在。

  「当然是感动到不能再感动。」景平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贺狄,「大首领这一招侧耳旁听,实在太精绝了。属下在暗中观察,二首领感动到哭呢。」

  贺狄差点跳起来,「什么!?你说他……他感动到……哭了!好!好好!太好了!那说明他对本王子很有感情,非常有感情!现在他总算知道本王子多么重要了。」邪俊的脸蛋几乎要发起光来。

  「恭喜大首领!」

  「恭喜王子!」

  「哈哈哈哈,你们两个也辛苦了,等一会本王子大大有赏,尤其是空流,演得不错,连我也以为你眞的一肚子怨言呢。宝库里的宝物,你想要哪一样?说出来,本王子就赏给你。」

  空流摸摸额头的冷汗,苦笑道:「属下不敢要求王子赏赐什么宝物,只求王子下次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景平,属下只懂拿剑杀人,这次背王子要求的这些话,眞是背得头都疼了,刚才紧张得差点忘词……」

  景平脸色大变,「空流,你不是这样对我吧?」

  贺狄却被空流提醒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子岩是什么时候走的?最重要的那一句,他听到没有?」

  景平说:「二首领听着听着就哭了,哭了就悄悄走了,他走了之后,属下怕他又会返回,还在暗处等了一会,才敢过来敲门。」

  贺狄暗中一对景平过来敲门的时间,推算子岩离开时他们说的话,脸上的笑容忽然少了大半,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最重要的那一句他没有听见!?」

  景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半天才敢小心地问:「大首领,哪一句是最重要的那一句啊?」

  「别问了。」空流扯了景平的袖子一把,小声说:「还有哪一句?当然是王子舍弃了那么多美人,每次被子岩拒绝都痛苦忍耐欲望的那句啊。」

  「哦。」景平丢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小声说:「明白了……」

  惊隼岛上生气再度盎然。

  尽管凤鸣一再强调「只能试一下,不知道顶不顶用」,不过谁也没有把他这话当一回事。

  毕竟,西雷鸣王可是天底下最得神明宠爱的人。

  全岛上下一扫阴霾,每个人像刚刚吃了两斤人蔘似的充满活力,心情比此刻的天空还要晴朗。

  「禀报少主,东西已经弄来了。」

  「快拿进来!」

  话音刚落,一群彪壮汉子就兴冲冲地走进来了。

  刚刚从低谷的林地里回来,他们都弄了一头一脸的尘,不少人衣裳上蹭着白灰,一看就知道曾经爬过那个奇特的山洞。

  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

  进来后,放下背上的布包,冉青首先解开自己背来的那袋,露出他们从山洞岩壁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的白色干粉,不解地问:「少主,这些粉末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相对于兄弟们的热情高涨,他是在希望中又夹着一丝不安。

  他可没有忘记,就是在发现了那个山洞后,少主告诉他,这座惊隼岛是一座火山,也就是火神居住的不祥祸地。

  生死对冉青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连死后也要遭受火神的诅咒的话,他就比较不那么潇潇了。

  作为唯一知道这件事的萧家人,冉青的心情会比较复杂也是无可厚非的——基于凤鸣的警告,他一直把危险的秘密藏在心中,恨不得完全忘掉,这样才能无所畏惧地作战。

  前两天激烈的战情,已经几乎让他忘掉这件倒霉事。

  没想到,少主忽然又提起这个怪山洞……

  「对了,少主,为什么这些粉末不能碰水呢?」同样是萧家人,冉虎发问时神态就有所不同。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凤鸣。

  「当然不能碰水,这是生石灰嘛。」

  发现人人都古怪地瞪着自己,凤鸣立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嘿嘿笑了一下,换个说法解释,指着布袋里面的粉末,「生石灰,遇水会产生化学反应,哦,就是那个那个……反正就是会变化吧。它会发热。」

  「发热?」冉虎的眼神更加疑惑。

  他瞅瞅那些平平无奇的白泥,什么玩意儿放到水里就变热?又不是柴火。

  倒是尚再思脑子灵活,眼睛顿时一亮,「鸣王的意思,是这些所谓的生石灰,可以替代引线在水里点燃吗?」

  「嗯嗯,可以这么说。」凤鸣点点头。

  冉虎身子狂震,怪叫道:「什么?少主不是开玩笑吧?这这……眞的是可……可以在水底下点燃!?」

  「理认上说应该是的。」

  场面一静之后,下一刻,如煮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我没有听错吧?」

  「哇!」

  「有了这什么石头灰,同国输定了!」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萧家的神物啊!」

  大家肃然起敬地瞧着那一袋不怎么起眼的白灰土,又惊又喜。

  只要有了这玩意,炸弹就不怕下雨天了,同国军队不管在什么天气攻来,都是死路一条!

  连尚再思这个「炸弹研究专家」也掩饰不住眼神的激动,「请鸣王快点解说一下这种可以在水底下点燃的引线,属下实在急得一刻都不能等了!」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什么?」

  「我说了生石灰遇水会发热嘛。」凤鸣耸耸肩。

  众人一愣,充满不妙感地对看一眼,视线再非常一致地回到凤鸣身上。

  「都说了不知道顶不顶用嘛……」凤鸣尴尬地嘿嘿一笑,「再说,我只要给出关键原理就行了,其他的工作可以让他人研究,是不是,尚侍卫?」

  他目光转向尚再思,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两眼带着一点心虚的期待,「你既然可以根据我一句话研究出眞正的炸弹,那么根据我一个发热源再研究出一条引线来,应该不成问题吧?呵呵。」

  「……」

  「对了,生石灰遇水发热的反应很剧烈,小心不要弄伤皮肤哦。努力研究,你一定行的,加油啊尚教授,呵呵呵!」

  屏气凝神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很长一段时间后,长怀非常小心翼翼,双手攀抓着柔韧的树枝,从高高的树顶上一点一点蹭下来。

  这些平常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如今变得十分艰难,每动一下,身体就像被牛车辗过似的疼痛,四肢彷佛都不再属于自己。

  下树的过程中,有好几次,他差点因为抓不稳树枝或者脚滑而掉下去。

  但令人生气的,还不仅这些。

  凭着过去一段为大王做探子的经验,长怀认得自己正在攀爬的高大树木,这种树名为云顶树,只生长在永殷境内的某些高山上。

  狼裔那混蛋,居然把他绑到永殷境内了!

  想起狼裔那张邪恶的俊脸,长怀就又恨又气。

  他怎么可以对同为男人的自己做出这样可恶的事?虽然各国或多或少都有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的风俗,大王和鸣王也是……罪过!自己怎么可以用如此不纯洁的念头去想大王和鸣王?

  ……反正,狼裔就是个绝对的疯子!

  而且还是个体力好到可怕的疯子!

  总算安全到达树下,长怀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拍拍粗壮的树干,要不是这棵高耸入云的雪顶树让他隐藏,恐怕他这次又要被狼裔给抓回去了。

  这些日子来,他不断尝试逃跑,在树林里逃,在马车上逃,在客栈里逃,在狼裔的秘密据点里逃,但狼裔似乎有着天生的猎人一样的鼻子和鹰一样的眼睛,每次都穷追不舍,直至把他重新抓回去。

  每次被抓回去后的遭遇,长怀打死也不想再提起。

  还好,这一次,似乎他眞的摆脱狼裔了。

  「啧,没想到,你还有力气爬树。」

  毫无预兆的,从附近冒出来的戏谑男声,让转身打算离开的长怀骤然僵住。

  发硬的脊背,冒起一股寒气。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身。

  狼裔从右边的一棵大树干下优哉游哉地转出来,像猎人看着掉进陷阱里的猎物一样,心情颇佳地打量长怀,「嗯嗯,很不错,我喜欢看你穿我的衣服。」

  充满情色暧昧的,把长怀当成自己所有物的放肆眼神,让长怀气得两手攥拳。

  他的衣裳早在碰上狼裔的时候被撕成粉碎,从第一次碰面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得不光祼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或者更糟——无力地靠在这个男人怀里。

  这也许是狼裔阻止他逃走的方式之一,因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可以完全不顾羞耻的光着身子到处跑?

  所以,逃跑的前提是必须先偷衣服。

  长怀绝对不愿意让有着狼裔气味的衣服贴上自己的皮肤,但受制于形势,他只能穿上狼裔的衣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我早就发现你在云顶树上,不过,我很有耐性,一直在等你自己下来,这样比较安全,」狼裔微笑着慢慢逼近,「不然,要是我忽然爬上树,把你吓得手软,一时失足掉下来摔死,那可怎么办呢?」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的性命。」长怀冷冷地说,一步步往后退。

  脊背碰到硬梆梆的树干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D_A

  可恨……

  每次都这样,以为自己可以逃出魔掌,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回去。

  长怀从最微不足道的平民士兵开始,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成为所有普通士兵最憧憬的西雷王的侍卫,自信自己有对抗任何艰险的决心。

  但是,面对这一个极为了解自己的恶魔,他的信心正承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长怀不甘心地朝狼裔挥拳,和过去好几次一样,在拳头砸到狼裔漂亮的脸蛋前,手腕就被狼裔一把握住了。

  经过这段荒唐透顶的日子,长怀的体能被一日一日有意地削弱。

  从前体力相当的两人,现在一个天,一个地。

  长怀的反抗对狼裔来说,越来越不当一回事了。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长怀眼眸冷下来。

  狼裔点点头。

  「为什么?」

  「和你玩。」

  「玩?」

  「这样才可以有理由想点新鲜花样欺负你啊。」狼裔把他压在树干和自己的身躯之间,头伸到长怀的脖子窝处,暧昧地嗅长怀的气味。

  长怀把脸甩到一边,不屑道:「不就是报仇吗?我在比武场上把你给打败了,你大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别哭了。」

  「混蛋!你才哭了!」

  长怀霍然把脸转回来,果然,眼里一点泪痕都没有。

  狼裔无耻地一笑,「哦,抱歉,我忘了你只喜欢在床上哭。」

  长怀气得几乎咬碎牙,霍然又把脸甩回去,不再理睬狼裔。

  他越气,狼裔却越乐不可支。

  这个关于报复的另类游戏令他如此孜孜不倦,倒也很出狼裔自己的意料,这些天来,狼裔自己也想过很多次——自己对长怀的兴趣,会保持多久?

  他一边在心底问着自己,一边用审讯似的目光打量被他按在树干上的男人。

  片刻,轻松地开口,「好了,何必生气?你就算逃了,也不过是逃回去见你的大王和鸣王。我有他们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长怀身体一硬,故作冷淡地哼一声,「我不会求你。」

  脸还是没有转回来。

  「眞的没兴趣?啧,太可惜了,难得如此精彩的消息,我辛辛苦苦下山一趟才弄到手的。荘濮派大军把西雷鸣王困在同安院,没想到被西雷鸣王耍了一记,竟然让他逃到了阿曼江,结果荘濮又派同国船队拦截,一个逃,一个追,期间还在水面上交锋了几次……」狼裔说到一半忽然就不说了。

  长怀正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回过头,正好碰上狼裔诡计得逞似的眼神。

  他朝着狼裔,拧起英眉。

  「想听下去的话,乖一点,舔舔这个。」狼裔把一个装着膏状物的贝壳递到长怀面前。

  长怀厌恶地瞅了贝壳一眼。

  他认识这玩意,狼裔每次抓到他,都会强迫他吃这膏药,能让人身体瘫软,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狼裔为所欲为。

  不过,过去每一次狼裔都是用指甲挑出贝壳中的膏药,强行喂到他嘴里,这一次……

  「哼,想得倒美。」

  「原来你更喜欢我亲自喂。」狼裔轻描淡写地说。

  「哼。」

  「呵呵,我比较喜欢听你另一种哼哼。」

  听了狼裔的调侃,长怀连不屑的哼声都省了,紧抿着双唇不再作声。

  狼裔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反正不管你听不听话,药总是要吃的。你合作地自己舔,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如果不合作,那么我就省事多了,以后也不需要再帮你辛辛苦苦地下山打听消息。到底要怎样,你自己挑吧。」

  用玩味的视线扫着眼皮底下的猎物。

  长怀沉默片刻,抬起眼问:「你不会是随便编一点假消息骗我吧?」

  狼裔本来心情挺不错地逗着他玩,被他冷不丁这样一问,心里忽然非常不舒服起来,脸上微微变了表情,冷冷笑了笑,「我辛辛苦苦走一趟,老远弄回来的消息,不听就罢。」

  说完,用指尖挑了贝壳里的膏药,一手去掐长怀的牙关。

  「等等!」长怀使劲力气才勉强拦住他的动作,两手抵在自己和狼裔的身体之间,喘了几口气,眼神一狠,沉声说:「狼裔,你要是有诚意,先把探来的消息告诉我,如果你没有骗我,不用你灌,我自己把药吃下去。」

  「你一直被我关着,凭什么分辨消息是眞是假?」狼裔脸上满是奚落。

  「不用你管,我自然可以听出来你是不是在骗人。」

  狼裔冷哼一声,「这买卖一点也不划算,假如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眞消息,嘴上却硬说是假的,那怎么办?我岂不太吃亏了。」

  长怀闻言,缓缓对上他的视线,死盯了他一眼,一字一顿,清楚地从唇里吐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是你吗?」

  狼裔被他有点恼怒、有点不屑、有点高傲的眼神一烫,霎时一怔,神思游走,顷刻间,如重回当日的比武场。

  这威风凛凛地男人手持武器站在比武场上,居高临下看着跌落在地的自己,表情无惊无喜,像一尊所有热情都被禁锢在身躯内的铜像。

  但这尊无情的铜像,却有一双令人沉迷的眼睛。

  黑白,如此分明……

  狼裔忽然感到心臓狠狠地怦动。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用讥讽的语气道;「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你这家伙总是自诩正直忠厚呢?不妨试一试你是眞货还是假货。」

  顿一下,才吐露道:「鸣王在萧家船队保护下,总算活着逃出阿曼江,不过好景不长,后来他和一班手下又在海上被同国大军追上了,现在正被困在惊隼岛上。嗯,再给你来点免费的数据,惊隼岛地势如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虽然同国大军实力惊人,但我估计你的鸣王多少也可以支撑上个几天。」

  长怀认眞听他说完,沉思了一下,「你根据什么估计出这个的?」

  狼裔漫不经心笑道:「别忘了我在萧家混过很长一段日子,深知萧家人的性格。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萧家年轻一代中最精锐的高手,有他们在,就算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同国大军也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占领惊隼岛。喂,要听的你都听了,你说,我的消息是不是乱编的?」不怀好意地把手里装膏药的贝壳往前一递。

  长怀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没有骗我。」

  伸手取过贝壳,用指甲挑起一点,往嘴里送。

  狼裔倒有些吃惊,「你眞的守信用?」

  「重诺守信,是做人的基本。」

  狼裔漂亮的黑瞳猛地放大一圈,脸上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发觉长怀双膝无力,脊背沿着树干缓缓往下滑,他才醒过神,两臂一伸,把已经筋骨酥软的长怀打横抱在胸前。

  低头看着怀里体重减轻不少的男人。

  狼裔从来都相信男人的欲望只关乎占有欲、权威感、下半身的冲动,蛮横的拥抱,强迫地插入,看曾经打败自己的英伟男人被自己男性的雄伟弄得泫然若泣,是天下间最棒的感觉。

  柔情和甜言蜜语,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眞的相信。

  但现在,狼裔却充满了想温柔地亲长怀一口的想法。

  他低下头,却猛地瞧见那双无比接近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服药后无法动弹的四肢和身体,长怀彷佛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眼睛上。

  一瞬间,狼裔又改变了主意。

  他把想象中轻柔简单的吻变成了满不在乎地舐咬,饿狼一样贪婪地用唇齿玩弄长怀甜蜜的变唇。

  直到听见长怀凌乱急促的抽气,才停下来。

  「回家后再和你玩。」狼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抱着长怀钻入密林。

  他在永殷的秘密私巢,就藏在对面另一个山峰的中段。

  对于这里的树林山道,狼裔了如指掌。

  在其他地方,或许狼裔不敢夸口,但到了这个范围内,狼裔敢拍胸口担保,即使长怀身体状态和原来一样,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沿着熟悉的秘密小径回到自己的私巢,远远看见亲手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华盖般的浓密树荫下,狼裔骤然停下脚步。

  不到片刻,他已经分辨出站在屋前的是谁。

  鼻子里冷哼一声,抱着长怀悠然前行,走至木屋前。

  「师父。」早就焦急地等候在木屋外的永健一见狼裔,连忙赶过来。

  他极想献殷懃,伸手想抱过长怀,被狼裔不客气地横了一眼,讪讪地缩了手,拢着袖子跟在狼裔后面往屋子里。

  「你来干什么?」狼裔边走边冷淡地问。

  「好一阵没见师父了,弟子特意上山问候师父。」

  狼裔不相信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永健,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耍滑头,老实点说出来意。」

  对这个所谓的徒弟,狼裔并没有多大感情。

  当初只是看在一笔拜师金的分上,才随随便便收了永健当记名弟子。

  在萧圣师近乎神人的光辉形象下,外界人对神秘的萧家充满憧憬和崇拜,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梦想着拜入萧家门下,成为神秘冷血又高高在上的萧家高手。

  萧圣师当然不会随便让这些毛头小子当自己的徒弟。

  不过狼裔就是另一回事了。D_A

  借着萧家的声威,暗中收一些弟子,既有大把的钱满足奢华的生活,又有人可以使唤,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个永健,实在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

  名义上算是个永殷王族,却是旁系中的旁系,家里父母空有一个王族头衔,没有半点实权在手,他只能今天巴结一下这个,明天讨好一下那个,好像一条摇头摆尾到处乞怜的小狗似的。

  狼裔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可怜虫。

  「师傅,弟子这次来,是有一个情报,想告诉师傅。」永健跟着狼裔进了外面看起来朴素,里面摆设却异常奢侈的小木屋,一边看着狼裔把长怀放在长椅上,一边说了来意。

  「什么情报?」

  「太子殿下最近接到密报,发现他府邸里一个藏得很深的奸细。殿下立即就命人把这个奸细给秘密关押起来了,锁在太子府的地牢里。」

  永健是永殷人,他嘴里的太子殿下,指的就是现在的永殷太子,二王子永全。

  狼裔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你这算什么情报?一点点用处也没有,永全抓没抓到奸细,与我何干?」

  「师傅你听我说完。」永健忙道:「太子殿下抓到这个奸细后日夜拷问,谁知道这家伙偏偏很嘴硬,不管挨了多少打,就是不肯开口。太子殿下一气之下,责罚了审问的属下,还拿出一笔赏金,说谁可以让奸细松口招供,就可以得到赏金。师傅不是说过,萧家问口供的花样最多吗?落到萧家人手里的人,没有一个到最后不松口的,我就想,师傅也是萧家人,还是很厉害的萧家人……」

  「永健,」狼裔听到一半,截住他的话,淡淡地问:「你是为了讨好永殷太子,所以信口胡扯,对他承诺说你可以解决这个事吧?」

  永健被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眞相,表情一僵。

  半晌,挤出满脸的心虚笑容,「师傅,你就帮我一次吧,太子说,如果这次我能立下功劳,他就让我留在他的太子府里做事。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师傅,萧家的用刑这么厉害,您随便用一个两个,那个奸细一定什么都招了,不花您什么时间。您看看,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色。」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当着狼裔的面打开。

  狼裔本来满脸的于已无关的表情,不料卷轴打开,上面描画的人像落入眼底,顿时眉心一跳,瞬间又掩饰住了。

  「这个就是永全抓到的奸细吗?」狼裔随手接过打开的卷轴,随便扬了扬,半边屁股挨着长怀躺着的长椅上,角度恰好让长怀可以看见上面的人像,「长得不错啊,这么漂漂亮亮的人,竟然去当奸细,眞是不长眼。」不动声色地瞥长怀一眼。

  小柳!

  长怀早看清楚那上面的画像,心里大惊。

  小柳和他是一个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后来还一起当兵。最开始的时候,他和小柳,还有狼裔,都被分配到一个小队里。

  狼裔向来和他们不怎么打交道,小柳却是那段在最低等的小队里苦熬的时候,自己最亲密的兄弟。

  可惜不久小队拆散,各划入两个军营,他和小柳就分开了。

  没想到,再次是到小柳的消息,竟然是这么凶险的状况。

  小柳怎么可能成了永全太子府邸里的奸细?

  而且还被抓了!

  莫非……小柳是在为大王做奸细?那他现在……

  「师傅你不知道,这家伙其实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因为模样长得不错,才被永全殿下看重,还派他出外做了许多事。谁猜到他受恩如此深重,竟然是个可恶的奸细呢?永全殿下这次可是气坏了,发誓一定要把他的底细全部拷问出来,殿下愿意出五百两黄金呢,师傅。」

  「五百两黄金?」

  「是啊,五百两!」看见狼裔似乎意动,永健拼命点头。

  长怀如果没有服药,早就翻坐起来了。

  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着狼裔的脸,希望他人性未泯,多少还留一分同袍情分。

  「萧家的刑罚,我确实懂得几手,只要手底下够毒够辣,这世上没有人能眞正的嘴硬到底。」狼裔慢悠悠地说,五指看似无意地抚上长怀僵硬到极点的脸颊。

  暧昧地摩挲了好一会,脸上浮起一个诡魅的英俊笑容。

  「永健。」

  「在。」

  「这个忙,师傅帮你。」

  第五章

  岛上的会议,以激动人心开始,以面面相觑结束。

  满心以为鸣王想出石破天惊的好办法的尚再思吃了一记闷棍,为了大局着想,只好「责无旁贷」地扛着生石灰去研究「可以在水下点燃的引线」。

  临走的时候,除了冉虎这个固定研究伙伴同去帮忙外,对炸弹非常重视的炮手团团长崔洋也毛遂自荐,一道跟了去当小助手。

  不过,凤鸣也不是那种把工作都丢给别人,自己跷起脚享受的主将。

  散会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履行主将的职责去了。

  先跑去小楼后方的临时制造作坊,慰问了劳苦功高的筑玄和秋蓝一番,又视察了一圈在和同国大军交锋时受伤的兄弟,顺便夸奖了领导众侍女忙碌着照顾伤员的秋星几句,还去查看了被关在临时用树干竹篱搭建起来的简陋监狱里面的同国俘虏。

  这些同国士兵大概从没想过如此我众敌寡的情况下,自己竟然会被人数少少的凤鸣一方活抓,自信心早落到最低点,个个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或蹲或坐。

  凤鸣在「监狱」外转了一圈,心里也无比感叹。

  这些人脱下军服,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和他凤鸣和萧家无冤无仇,现在只是为了一个天大的误会,却不得不和他们生死相搏,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

  战争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讲道理,泯灭人性?

  可是,不管他如何不愿意,还是一定要把这些俘虏严加看管起来,因为目前的惊隼岛不能再承受任何负面的变数。

  自己这一方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

  告诫了看管俘虏的兄弟们尽量「优待俘虏」后,凤鸣才离开了临时监狱。

  他忽然想起自己最最宝贝的弟弟,找了个萧家人来一问,才知道洛云已经领着一群萧家精锐去实地踏勘西岸的防线去了。

  洛云这家伙,眞是个工作狂,他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啊!勘探防线,地道壕坑里面钻上钻下的,万一伤口崩裂了怎么办?

  不行,一定要盯着他。

  凤鸣转身往西岸去。

  正走在路上,岩石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影,对方也正忙着赶路,差点撞在凤鸣身上。

  「冬履,你急急忙忙去哪?」凤鸣奇怪地问。

  「是鸣王啊?」冬履一手抱着一个大陶罐,笑嘻嘻地说:「容虎说估计今天天气晴朗,敌人暂时不会进攻,前线那边派几个兄弟监视海面状况,有事鸣警,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备战。属下反正也闲不住,干脆过来帮尚再思的忙,给他送送东西什么的,他那边正缺人帮忙呢。」

  凤鸣一听涉及尚再思的研究发明,这可是对战情非常关键的东西,立即留意起来,问冬履,「尚侍卫的生石灰炸弹研究得怎样了?」

  冬履点头,「对的,对的,属下也听尚再思说那是什么石头灰。不过,」他不太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属下只是个做苦力送东西的,他在研究什么,属下一点也不懂,就看见他和冉虎两个疯了似的,不断把装得满满的陶罐往水里面丢……」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

  两人被响声砸得愣了一下,才不约而同把头转往右侧后方。

  隔着岩堆,远远地看过去,似乎有几缕黑烟飘上碧蓝天空。

  刚才的声音应该也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冬履一震,失声叫起来,「那是尚再思他们研究什么灰的地方!」

  两人朝着那里狂奔过去。

  其他人显然也听见巨响,纷纷从四面赶来,凤鸣和冬履赶到的时候,他们也到了西南岸边小小的浅湾处。

  「出了什么事?」

  「什么东西炸了?」

  凤鸣特意看了周围一圈,脸色猛地一变,拔高了声音问:「尚侍卫呢?」

  「他在这!」冉虎和曲迈跑进水只达到腰身高一点的浅水处,正把尚再思湿淋淋地从水里拖出来。

  众人赶紧帮一把手,把他扶到岸边,靠着一块被大阳晒得暖暖的石头半躺下。

  「尚侍卫,尚侍卫?」凤鸣凑过去关切地问。

  仔细看着,见他虽然浑身狼狈地沾着水和沙子,一脸还未清醒、晕糊糊的模样,不过幸亏身上没有太大的伤口,凤鸣松了一口气。

  冉虎也挤了过来,有点被吓到似的,脸如死灰地低声说:「是我不好,一连试了几个都没有响,我丢这个之前就没提醒他一声。没想到……竟然眞的炸了……属下该死!」

  现场一片狼籍。

  几大块突出地面的大石头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研究道具」,好几大袋的硫磺、碳粉等横七竖八地放着,到处都是陶罐碎片和粉末。

  岸边小片沙地上残留着试验后的种种奇怪痕迹。

  不过他们还算把凤鸣的话听了进去,将装着生石灰的袋子放在离水很远的地方,否则整袋生石灰碰到水,沾在皮肤上烧伤人也不是闹着玩的。

  正在这时,尚再思轻轻哼哼两声,悠悠醒过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尚侍卫,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鸣王?」尚再思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意外中完全清醒过来,轻轻摇了摇被剧烈水波震得发晕的湿淋淋脑袋,过了片刻,才回忆似的微微拧眉,「我好像……从石上跌到水里去了……震得好厉害,水猛地溅上来,冲得人站也站不稳……」

  他顿了顿,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骤然身躯一震,坐起上身,激动地问:「刚、刚才……刚才那个巨响……刚才炸了对不对?冉虎!」

  冉虎点点头,「嗯,总算炸了,不过差点把你也……」

  「太好了!」这个消息简直比神药还厉害,尚再思振奋之极,刚才的迷糊懵懂通通一扫而空,一翻身就从沙地上站了起来,完全一副生龙活虎状,「我就知道,这引线根本不用点燃,水!水就是我们的火。抱歉,鸣王,属下现在无法和你禀报什么,我必须立即按照刚才的方法和配方再制一个出来,稍微一点差别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地往他们堆放材料和工具的巨石处走去。

  「冉虎、曲迈快来,我需要你们帮忙。」

  「这就来!」

  冉虎赶紧扯了曲迈一同过去,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站在尚再思旁边当副手。

  剩下凤鸣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奇地凑上去,看尚再思如何大展神威。

  凤鸣没有说错,尚再思果然是这时代极有天分的科学家和发明家,别人眼里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材料,在他眼里,好像成了一堆作用不可尽数的宝贝,而他就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财主,而且懂得如何灵活地善用它们。D_A

  「生石灰遇水可以发热,但要让它发热到可以在瞬间点燃火药,这就需要掌握适当的分量。」实验过程中,尚再思大学者的气势显露无疑,说话动作充满自信,敏捷利落却又有着从容自若的气度。

  一边说,一边伏身查找自己记录下来的分量,把数目报给冉虎和曲迈。

  冉虎和曲迈则成了最勤奋听话的小助手,按照尚再思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称量各种材料分量。

  「麻布碎屑和桐油还是要加进去,但毒针暂时不用,水底下的炸弹,现在又是试着弄,用不着。我们毒针数量有限,能省就省。」

  尚再思刚说完,忽然有人问:「如果炸弹是在水里炸的,那又有什么用呢?敌人是在船上的。」

  凤鸣听见声音从自己身后发出来,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罗总管,你也来了。」

  再从罗登肩膀旁边顺着看过去,竟站着洛云,更加高兴,「弟弟,你也来了。」

  洛云气他故意在大庭广众下高声叫什么「弟弟」,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冷冷扫他一眼,偏过头不说话。

  「罗总管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不过别忘了我们在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要使用这种神奇的生石灰——下、雨、天。」尚再思对罗登的提问显得非常欢迎,欣然道:「我们的炸弹是防备敌人在雨天进攻时用的,下雨的时候,水不是在海里,而是在天上。」

  凤鸣眞是不得不好好夸奖自己一顿。

  做主将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识人之明!

  自己虽然行军打仗,指挥战役比不上容恬,不过,在挖掘人才这一点上,绝对的不逊色啊!

  看,尚再思就是一个可以流传千古的伟大例子!

  不过……好像尚再思就是容恬挑选和培养出来的……呃,好吧,给容恬分百分之三十的功劳好啦。

  「开始的炸弹,陶罐是密封的,用引线点燃。现在为了应对雨天,去掉引线,在材料中掺入生石灰,这样,为了让生石灰遇上水,就必须在陶罐上面开无数的小洞,使水可以渗入……」

  尚再思什么都好,就是犯和罗总管一样的毛病。

  一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明明人家听不懂,他还一本正经,字正腔圆,事无鉅细地说下去。

  难道所有专业人士都有这种癖好?

  凤鸣好歹学过化学,好歹听懂大半,其他人就如听天书了,看着尚再思一边解释着完全不理解的东西,什么生石灰,什么火药,什么水点着炸弹……

  看着一个陶罐被他们东搞西搞,塞满了东西,还外加小心翼翼地戳了很多个针头大小的洞,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旁边的一群门外汉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崔洋喜上眉梢,「这样下雨天的难题就解决了?哈哈,太妙了,等同国小兔崽子们,我们就有得乐了!」

  瞅着那个做好的陶罐,很有立即弄一个到弩炮上面射来玩玩的冲动,不过这样干,很可能会被冉虎和曲迈连手揍一顿。

  「没那么容易,」冉虎虽然不是研究小组的头头,不过多少也参与其中,比崔洋了解其中状况,老气横生地解释道:「现在只是初步成功,证明这个生的石灰确实可以点燃炸弹。但后面很有细功夫要做,尚侍卫说过,首先要能炸,接下来才能去想怎么炸得好,射出去多久才炸,谁也不知道日后交战时,天上的雨有多大,炸弹被弩炮射出去,多久会渗进水引起爆炸,如果雨太大,陶罐上开的洞太大太多,万一爆得太快,一个不小心炸在我们头上就糟了。」

  大家一想,不由都缩缩脖子。

  这玩意要是炸在同国敌人头上,当然是很美妙的一件事,不过……如果是炸在自己这方的头上,就实在不怎么有趣了。

  凤鸣咳了一声,发挥他这个主将的功能,指挥大局道:「尚侍卫,冉虎,这里交给你们,继续进一步研究我们的头等武器。曲迈、崔洋,对了,还有冬履,你们都留下来帮忙。」

  「是!」

  「罗总管,你还是负责供应材料,如果他们需要在炸弹里面添加什么,也请萧家工匠优先赶制。」

  「属下遵命。」

  「冉青在不在?」凤鸣左右看看。

  「他没来,」罗登答道:「冉青和容虎负责监视海面,就算听见响声,他们也不会擅离箭楼。少主有什么吩咐,让属下转达给他们好了。」

  「哦,他们两个有事不能分身,那我干脆请罗总管来负责好了。能者多劳嘛,嘿嘿。」凤鸣指指放在远处的生石灰,「大家都看见了,这东西近水是会伤人的,而掺了它的炸弹遇水就爆,非常危险。弩炮都是露天的……」

  罗登立即明白过来,肃然道:「属下这就领一班兄弟去给每一座弩炮搭棚子,每座多搭几层顶子,保证滴水不漏。」

  「嗯嗯,就是这个!」

  有一群能干的下属,感觉就是爽啊。

  「这么说,放炸弹的地方也要保持干燥。」罗登不愧是萧纵看重的总管,有举一反三的工作能力,浓密的眉头一皱,拍胸脯道:「少主放心,这些属下一定想出妥当方法来。弄那些什么灰什么炭的,属下不在行,说到防水,这可是属下的大本行。」

  事不宜迟,立即向凤鸣告退,去着手搭棚子了。

  尚再思等继续沉浸在研究中,早忙自己的去了,其他人见这里没自己的事,也很快散去。

  凤鸣累了半日,打算偷个小懒,找个风景迷人,海风浪漫的角落坐坐打个盹。

  脚刚一抬,就被洛云拧住了后衣领。

  「少主等一下还有什么要紧事?」

  「嗯,没什么要紧事。」

  「很好,既然没什么要紧事,请少主过来和属下一起练剑。」

  「什么!?」凤鸣脸色一变。

  洛云一副理所当然,而且绝没有人情可讲的模样,冷冷道:「两军交锋,生死相搏,全靠自己的能力,有多少护卫都不如自己的剑术可靠。大战在即,现在不练习,难道等失手被俘的时候才练?」

  「可是我刚刚忙了一个上午,很累的,啊对了,再说……」凤鸣忽然想到一个绝好的借口,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身上的伤口还要回去找秋星换药。」

  洛云没好气地瞅他一眼。

  「眞的有伤口啊,我没有骗你,要不要我给你看?我也有参加西岸近身战……」

  「还敢说,身为萧家少主,一点也没有自觉,以身犯险不是少主该做的事,曲迈眞是太胡涂了。如果我当时在场,绝不会允许你下来。」

  看来,洛云办事效率也很高,刚刚重新回到团队不到半天,已经把应该了解的全了解到了。

  凤鸣向来对他有点怕怕,见他脸色沉下来,又怕他气坏养伤中的身体,怎么敢和他顶嘴,好脾气地嘻嘻笑道:「好啦,不要生气嘛,我有穿秋月帮我做的护甲,非常好,要害根本伤不到。」

  洛云听见「秋月」二字,心猛然抽痛,别过头,狠狠咬牙,脸上曲线扭曲。

  凤鸣以为他伤势有碍,连忙在他身后探着脖子问:「洛云,洛云!你没事吧?」

  「属下没事。」好一会,洛云才强忍着伤痛,回过头,看着凤鸣,叹道:「好吧。」

  「好什么?」凤鸣愣愣地问。

  「属下先帮少主包扎换药,再带少主去练剑。」

  为少主包扎换药,曾经是秋月的分内事。

  如果秋月尚在的话,她一定会含着眼泪为少主温柔地包扎吧?她是这么的温柔,细心……

  「什么?你帮我换药!?」凤鸣发出一声惨叫,和洛云练剑,可是绝对不好玩的苦差事!

  「少主看不起我的医术吗?」

  凤鸣连连摆手,「嘿嘿,包扎换药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动你这个萧家杀手团新任总管呢?再说,我有的伤口在大腿上,不好意思的!」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堂堂主将,就这样被他的属下兼弟弟给抓走了。

  月亮又升起来了,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水面上撒开浮动不定的光,宛如一群嬉戏在海里的银鳞小鱼。

  武谦坐在大船高高的围栏上,一言不发。

  他已经盯着脚下这片水波,看了很久,久到令他胸口又开始钝钝地疼。

  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打仗,他从前也一样,但现在,他反而憧憬起即将到来的决战来。

  老天爷,你什么时候才下雨呢?

  已经过了好几天,等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长,武谦恨不得立即就天降暴雨,让他可以挥军攻上惊隼岛。

  厮杀声、鲜血、尸体,最混乱的情况,也许才能将他的注意力从无休止的心痛中移开片刻。

  最怕的,是现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美丽的、夜晚。

  因为,鸿羽已经不能再欣赏这样静谧的夜了,他曾经,那么地爱看高挂天上散发淡淡光华的新月,说那是一把形状优美的弯剑。

  总是,彷佛随时随地可以听见鸿羽爽朗的笑声。

  武谦,你看,我今天炼出来的匕首。

  武谦,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走一趟单林。

  我知道单林海峡到处都是海盗,不过,我愿意冒这个险。

  因为我一定要到单林,亲眼看看他们的海滩。

  你知道吗?单林的海滩上,到处都是双亮沙。武谦,是双亮沙!

  那种传说中比黄金还珍贵的炼剑神物,我一定要学到使用双亮沙的方法,不,光学习还不够,我要改良,琢磨出一种更好的法子,这样,我能铸造出比单林人更厉害的剑。

  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武谦,我把铸好的第一把剑送给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打打杀杀,不过,我只顾意送给你。

  武谦,以后我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收下。

  眼眶,隐隐发热。

  武谦狠狠咬着下唇,把快滴下来的眼泪逼回眼眶。

  为鸿羽放声痛哭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很快,他就能提着害死鸿羽的人的头颅,在鸿羽的墓前为他痛快落泪。

  他抬抬头看看天空。

  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光芒很足,只是显得很孤独,四周是一层层只能窥见外廓的黑云。

  偶尔云掩上来,月亮就陷入云的包围里去了,过一会,云散开,月亮又露出来,海面的银光再度重现。

  希望明天来一场暴雨。

  武谦在心中许了这个愿望,才从围栏上跳下来,把所有愁怀强压回深处,摆出和往常一样的从容自然往荘濮的舱房走去。

  路上遇到刚从荘濮房间里出来的随军大夫。

  武谦向他打个招呼,停下问:「怎么这么晚了才给御前将送药?是军需那边药物送得不够快吗?要不要我派人催送一下?」

  大夫把脑袋摇了摇,「不是的,我们送物资的船多,药物方面,别说御前将这样重要的药方,就是普通伤兵的用药也不会怎么耽搁。」

  他看了武谦一眼,欲言又止。

  武谦往左右看了一下,把大夫带到甲板僻静处,低声问:「是御前将的病况有变?」

  大夫才叹道:「御前将打了这些年的仗,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不下百处。人就是这样,体质强壮的时候,什么都无大碍,一旦元气受创,稍一虚弱,就会百患缠身。何况他本来旧患就多。现在他只是为了稳定军心强行苦撑,我是怕他万一撑不住……」

  武谦心猛地一沉。

  沉默了半晌,才问:「怎么忽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大夫苦笑道:「我早就劝他回同泽静心休养,或许可以慢慢调理,但他的脾气,武将军你也是知道的,哪里肯听我的?说到底,这病是先被同安院那次急怒引发,咳血症一起,带二连三,又触及身上旧患,每日忙着开会商议军情,心绪焦躁,怎么能把病养好?」D_A

  武谦越听越不安,但对庄濮的个性,他也是无可奈何。

  再询问了大夫一番具体病况,说了几句话,才去到庄濮舱房。

  进了舱房,庄濮肩上披着一件长褂,正坐在窗前小榻上抬头观望夜色,见武谦来访,招手邀他过来同坐,指着夜空道:「你看那云,我估算明日一定有雨。」

  武谦点头,「我也这么想。」

  说完,仔细打量近处的庄濮几眼,果果然如随军大夫所言,脸色白中透灰,天庭黯淡,不由低叹一声。

  庄濮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武谦道:「我进来前,遇到了大夫。」

  庄濮哪里会不明白,不在意地哂笑道:「医者之言,向来夸大其词,如果像他说的动不动就要到僻静地方静养,天下的将领们都不用打仗了。」

  「但你是主将,身体比任何人都重要。」

  「主将的责任不是养身体,是打胜仗,再说……」庄濮话音猛地停下。

  两人如心有灵犀般,眼珠同时往外转。

  那一刻,他们都听到了轻微的、只要不加留意就一定会被忽略的淅淅声。

  蓦然一震。

  「雨!」

  「是雨!」

  武谦和庄濮同时站起来,探身往外看,果然,海面上泛起点点涟漪,虽然不大,却确实是雨点。

  很快,甲板上脚步声咚咚地急促响起,士兵的呼叫声由远而近,「将军!将军!下雨了!」

  他们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严令,随时注意天气变化,只要一下雨,立即大声禀报所有将领,全体备战。

  「好!」庄濮猛地一击掌,「老天爷总算站在我们这边了!所有人立即全部起床,穿好盔甲,拿上武器,雨势一旦变大,我们立即强攻惊隼岛!」

  惊隼岛。

  凤鸣站在靠近海边的高岩上,仰起头,感觉微小的雨滴轻柔地落在面颊上。

  他举起手,拭去脸上的湿迹,喃喃道:「罗总管的观天之术眞厉害,说黎明前有雨,果然就下雨了。」

  幸亏有这位在水上浸淫了一辈子,会察风看云的老总管,这一次,他们已经在阵雨来临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如果罗登没说错的话,现在的小雨,很快会变成惊人的暴雨。

  那将是敌人向他们发起最后大进攻的时刻。

  黎明前的一个时辰,天空黑意最浓,现在,连月亮也被密云遮挡住了,大海彷佛被罩在一个黑色的大锅盖下。

  远处海面上,闪烁着微弱灯光的、密密麻麻的同国船队,宛如一只匍匐暗处的沉默巨兽。

  掩藏在这片诡异安静之下的,是压抑的呼吸,和汹涌的杀意。

  「少主!」崔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凤鸣转过头,看着崔洋脚步轻松地攀上高岩,在他身后,还跟着冉青等人。

  众人上来后,站在凤鸣面前,每个人的神情都无比兴奋。

  「太好了!总算下雨了!」

  「希望罗总管没有猜错,这牛毛似的小雨,等一下会变成吓死人的大雨。尚侍卫说,雨够大,水够多,我们的新炸弹才轰得过瘾。」

  崔洋神采飞扬,搓着手说:「同国的小狗们一定要进攻才好,千万不要被大雨吓坏了不敢过来,我的手已经痒得受不了了。」

  猴急的模样,让身边一干兄弟哈哈大笑。

  凤鸣环视这群心腹一圈,微笑着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听他问起备战这样的重要问题,大家立即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作答。

  「禀少主,一切都准备好了。」冉青道:「洛云已经领着萧家杀手团的其他弟兄埋伏到西岸的战壕里了,以防敌人登岸。我和容虎还是负责箭楼,不过,如果打起来后同国船队眞的无法靠近西岸,弓箭射程达不到敌人,我们就会分出大部分人手去帮弩炮队和投石机队。」

  崔洋不满地抗议,「什么叫如果同国船队眞的无法靠近?是绝对无法靠近。冉青你和容虎做好准备过来给我们当帮手吧。」转过脸,对凤鸣恭敬地禀报道:「少主,水炸弹我们弩炮团的兄弟们已经试射过一番,威力非常大,尚侍卫说他有对配方做改良,比原来的那种还厉害。」

  凤鸣关心地问:「发射后引燃的时间问题,有妥善解决吗?」

  「当然,」崔洋崇拜地道:「尚侍卫的脑子眞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他想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妙。从前我们用引线长短来控制发射后引爆的时间,现在则改成用陶罐上面的渗水孔大小和数量来控制。」

  「啊?临时开洞,会不会来不及?」

  「哦,不是临时开,是早就开好一批孔洞不同的水炸弹。冉虎在每个陶罐表面都留了记号,炮手团的兄弟们一看记号,就知道哪个炸弹是会比较快爆的,哪个比较慢。如果雨比较大,船比较远,我们就挑爆得慢的射,如果船比较靠近,我们就挑爆得快的射。」

  凤鸣没想到冉虎他们如此细心周到,心里又惊讶又高兴。

  这岂不是很有定时炸弹的感觉了?

  虽然不能眞的精确到秒,不过既然有尚再思参与其中,向来差不到哪里去。

  正想表扬崔洋他们几句,忽然看见罗登和尚再思也过来了。

  凤鸣笑起来,「我就知道,一下雨,所有人都会往这里来。罗总管,你也是一夜没睡吧?」

  罗登早就穿上了神奇又轻便的棉甲,显得格外利索,一边跨上高岩,一边爽朗地答道:「这种时候,谁睡得着?趁着现在有一点小雨,属下刚才把弩炮上面的挡雨棚架又严格检查了一次,确定每一个会接触到炸弹的地方都不会沾水。我可不希望新炸弹把我们的弩炮给炸翻了。」

  「很好!」凤鸣欣慰地赞了一声,掌心朝上打开,感觉雨势正在悄然变大,抬起头,灼灼生辉的眼睛扫视众人一周,朗声道:「大战即将开始,你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负责什么,我就不啰嗦了。兄弟们,这一场仗,我们必胜!」

  「萧家必胜!」

  「西雷必胜!」

  「对了,打的时候记得也要保护自己,不要缺胳膊断腿的来见我,明白吗?」

  大家都被凤鸣逗笑了,一起大声道:「明白!」

  「嗯,去吧。」

  「是!」

  众人应声而动,兴冲冲地各忙各的去了。

  高岩上只剩下凤鸣和尚再思。

  两人并肩而站,面对着黑沉沉的海面和那片视线最远处隐约闪烁灯火的同国战船。

  海风渐渐大起来,越来越急的雨点开始变得密集,纷纷打在他们的脸上、手上、身上,但谁也不介意,反而畅快地迎接着老天爷的赐予。

  「你在想什么?」凤鸣闭目感觉着海风和雨滴的触感,低声问身旁的尚再思。

  「属下在想,怎么可以好好记住眼前这一刻,」尚再思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如梦呓般地喃喃道:「再思小时候有许多许多梦想,也曾经觉得这些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但是现在,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那些被我遗忘的可笑梦想,正在我眼前慢慢实现。」

  「这不是很好嘛?」

  「是很好,不过也令人心生感慨。鸣王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理解属下的这种感觉,在这世上,平民百姓之子想做成一点事业实在太难了,将军、官吏,全从贵族中挑选。实话说,换了一年前,如果有人和属下说,属下能够制造出己方最信赖倚重的神奇武器,还能够和鸣王并肩站在这里,一起迎接敌人倾国兵力的决战,属下绝对会认为那是荒诞之言,因为太不可能了。如鸣王所言,人生应该是精彩的,出生时是一张空白的纸,逝去时即为一幅用生命描绘的绝美画卷。」

  他顿了一顿,充满感情地低声道:「对属下来说,眼前一刻已是毕生所盼,其中的欣慰和自豪无法形容,对鸣王的感激之情,也无法形容。」

  凤鸣心中一热。

  能够得到尚再思这样的人的衷心爱戴,对他而言,同样感到无法形容的欣慰和自豪。

  「属下可以问吗?」D_A

  「嗯?」

  「鸣王此刻,心里又在想什么呢?」尚再思好奇地问。

  「我吗?」凤鸣偏着头想了片刻,眼中射出孩子般天眞的眼神,老实答道:「我想的东西很多,例如,天下雨了,棉甲遇水后,抗击力会更好,我们的人受伤的机率更低;又例如,战争结束后,怎么把抓到的俘虏还给同国,但是又要保证同国不再追杀我们?还有就是……」

  他发出一声傻笑。

  「……我还想,要是容恬在就好了。眞想他亲眼看看这一场精彩的大战,火药、炸弹、投石机、弩炮,化学和物理的超时代结合。他一定会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眼睛一定会比星星还亮。」

  看见尚再思转过头来,含笑打量自己,凤鸣脸颊不由微微发烫,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自嘲道:「我这个主将很无聊吧?大战当前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鸣王多虑了,你是很优秀的主将。」尚再思一笑,目光再度移回海面上,柔和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属下只是终于明白过来,大王为什么会因为鸣王下决定不娶王后,而太后又为什么会最终答允这件事。只有眞正接触过鸣王的人,才会明白,为什么神迹总会发生在鸣王身上。」

  凤鸣讶然地看了尚再思一眼,刚想说话,发现尚再思脸色忽然变得无比凝重。

  「鸣王,快看,」尚再思指向对面,沉声道:「同国船队开始移动了。」

  代表着整个同国军事实力的大型船队,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朝惊隼岛缓缓压来。

  打头阵的是船身巨大的三桅船,在漆黑夜幕下,蓝色的船身也融入黑暗中,彷佛黑暗的森林之王,领着一群豺狼走狗杀来。

  紧随着三桅船的,是上百条大型战船和中型战船,最后面的小型船和准备登陆用的载人小艇,不计其数。

  崔洋为了避免浪费宝贝炸弹,严严令所有炮手,没有听到自己的命令,不许随便发射弩炮。

  站在由罗总管督工搭建的遮挡棚下,丝毫不用担心雨水撇进来打湿身体。

  弩炮比投石机更优越的另一个好处是——弩炮是直线发射攻击的,炮弹斜横着射出,而不是像投石机那样,必须走一个朝上的大弧度。

  这样,就算上面有遮挡棚,只要有一定高度,就不会对弩炮的发射造成任何影响。

  投石机就没有这样的优点,所以投石机的上方并没有搭遮雨棚,曲迈他们一群人只能淋雨作战。

  当然,曲迈他们也压根就不在乎淋雨。

  「看,又是同国的三桅船!」

  屏息看着敌船越靠越近,如一片闪烁着雷电的乌云出现在近海,崔洋捏紧的掌心也开始冒汗。

  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太兴奋了。

  紧紧盯着海面上的敌船,心里不断数着战船距离弩炮的射程范围,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五步……

  同国战船进入目测射程的瞬间,崔洋整个人振奋起来,右手高高举起,扯着嗓子,拉长了调子喊道:「各位兄弟,准——备——」

  猛吸一口长气。

  「射!」

  最后一个字爆出喉咙,排成一列的十五门弩炮犹如怒吼的巨龙同时发威,经过一代发明大师尚再思亲手调制的新式生石灰炸弹纷纷划过大雨肆虐的海面,箭一样扎向迎面而来的同国敌船。

  瞬间,漆黑的夜空爆发出十数个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巨大光团。

  轰!

  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得崔洋一愣,瞪着被炸弹装饰得璀璨如画的天空,气急败坏地转身大叫,「雨太大了!换炸弹!看着陶罐上的记号,给我挑最慢引爆的射!」

  一边吼得几乎全岛俱闻,一边迅速弯腰挑了一个有记号的陶罐,手脚麻利地装上弩炮。

  熟悉地一绞,一拉,用力一扳。

  簌地一下,炸弹送上半空。

  轰!

  又一声巨响。

  「看见没有?就要这种!不要浪费炸弹!慢点爆,让它们飞到同国小破船的上面再爆!」

  簌簌簌簌!

  又一轮炸弹飞上天,这一次,十个中间有六、七个爆在比较接近战船的地方。

  弩炮团众人一轮欢呼,立即七手八脚再接再厉,疯了一样地射击敌船。

  这群人个个都是萧家年轻一代中的精锐,脑筋灵活,四肢更灵活,开始就有几颗时间估计得不准的,稍一尝试,立即就掌握了诀窍。

  射过的炸弹,甚至有几个是飞到对方的桅杆上刚好爆炸。

  「罐子!歹毒罐子!」

  「天啊!又是它!」

  赵伟所在的三桅船位于整个船队中央的最前方,理所当然成为了崔洋他们的首要攻击目标。

  每一轮炸弹飞来,都有几颗爆在他们头上,炸得甲板上尸骸遍地,士兵们哭爹叫娘。

  「怎么可能!?」赵伟不敢置信地狂叫。

  不是说只要下雨,对方的歹毒罐子就不能用了吗?

  不是说只要选对了时机,三桅船的进攻就无人能挡吗?

  刚刚修好不久的掌舵室又被炸得只剩一堆烂木,赵伟惊骇莫名地发现,船上最重要的主桅杆正发出卡卡的可怕断裂声——刚才那该死的罐子就在靠近主桅杆的半空中忽然爆炸。

  「赵将军,怎么办?」副将云瑞满身满脸鲜血地冲过来,「连床弩都被炸坏了,无法使用,不过就算能使用,射程也达不到敌人那里。」

  可恶的西雷鸣王,不知道到底制造出什么恐怖的东西,竟然在下雨天威力也同样惊人。

  不,是威力更加惊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将军!我们要不要退?」

  「闭嘴!没有鸣金不可后退!」

  「可是这样就是等死啊!」

  云瑞后面的话,被又一声巨响掩盖。

  「啊——」船上传来痛苦的尖叫,被炸伤的士兵在甲板上挣扎翻滚。

  伤亡不仅仅来自爆炸。

  陶罐里面的生石灰抛撤在四处,沾上士兵们被雨水打湿的皮肤,形成碱烧伤和热烧伤,并且互相加重。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惨叫声到处可闻。

  因为是化学性燃烧,落到甲板上的炸弹残留物,也缓慢发热,和桐油等混合助燃物一起,不惧雨水地慢慢燃烧起来。

  不久前还修葺一新,威风凛凛的三桅船,顿成人间炼狱。

  卡卡,卡卡……

  赵伟猛地回头,瞪大眼睛看着巨大的桅杆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小心!」

  「桅杆倒啦!」

  士兵们尖叫起来,四处逃窜,慌不择路地跳下危险的大海,重演当日的惨况。

  桅杆重重倒在甲板上,撞破不知多少根木板,船身剧烈摇晃顚簸,像在大海风雨中被遗弃的一尾还在苟延残喘的小鱼。

  但三桅船毕竟是强大的巨型船,顽强地尚未沉没。

  其它附近较小的船只就没这么好运了,在炸弹的袭击下,带着火焰和可怕的焦味纷纷下沉。

  跳水求生的同国士兵在汹涌的海面上,和数不清的漂浮尸身随波逐流,慌乱地挥动着手脚求救。

  但正在遭受连环炸弹攻击的船队自顾不暇,哪里有人腾得出手来援救他们?反而不时有沉没船只上或燃烧的甲板上的士兵被逼跳入水中,加入他们。

  不少人在水里挣扎到力竭,而被海水缓缓淹没。


  第六章

  凤鸣站在浪花拍打的高岩上,俯视远处海面上的惨况,面露不忍。

  他永远也无法习惯面对战争的残酷。

  鲜血的浸染,烈火的燃烧,目睹生命毫无价值和尊严地消逝在茫茫大海中,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可思议,自己竟是导致眼前这惨烈场面的最重要因素,如果不是因为他,西雷鸣王,萧家少主,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场惊隼大战。

  身为主将,他再三利用自己拥有的现代知识,提示了尚再思对炸弹的制造和改进,可以说,是他一手导演了这出悲剧。

  凤鸣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悲惨的事,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发生。

  战局正在一面倒地倾向自己一方,作为主将的凤鸣却难以感到轻松,看着又一艘同国中型战船沉没,不少同国士兵跌入水中,呼救声越过海面隐约传入耳中,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尚再思微愕地看向他,片刻露出感动的眼神。

  他明白了凤鸣的心境。

  「少主!我们陪你观战来了,」罗登声如洪钟,出现在高岩下,老脸上写满对胜利的信心,「哈,局势对我们大好,崔洋的弩炮团眞是功劳不小……」

  看见尚再思对自己打眼色,罗登猛地住嘴,惊讶地打量他们一眼。

  尚再思暗中朝凤鸣沉默的背影指了指,向罗登微微摇头。

  罗登默契地点点头,收敛刚才的欢喜,稳重地走到凤鸣身旁。

  「嗯……少主……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这样血腥的场面,」凤鸣郁郁地摇头,长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笑着对罗登道:「罗总管说的对,崔洋打得好极了,眞不愧是炮手团团长,我看了一下,除了开始的那一轮,有几颗炸弹飞到一半就爆了,其他的炸弹都炸得极是时候,眞奇怪,他们怎么能把弩炮、雨量、距离、时间掌握得这么好?不过当然,少不了尚再思和冉虎的功劳,用渗水孔控制引爆,陶罐上写记号这一招,实在太周到了。」

  「鸣王过奖了。」尚再思谦逊地说了一句。D_A

  凤鸣朝他鼓励地一笑,又再看向对面的同国船队,皱起秀气好看的双眉,百思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还不退兵?这样打下去,只会损伤更多人命,难道庄濮和武谦都不爱惜自己的士兵吗?」

  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身边的人。

  罗登和尚再思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里的感叹。

  普天之下,会为敌人士兵性命担忧的主将,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一个了。

  虽然有点天眞,却令人心无时无刻不感到温暖。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就连罗登这个几十年来习惯了萧家冷漠家规的老总管也觉得,有人情味的少主比老主人更令人想忠心服侍。

  「唉,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自行溃退就好了。」

  再打下去,不知还要牺牲多少人命。

  罗登道:「他们是还不死心吧,毕竟同国战船称雄天下,除了单林海盗,他们在水上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何况是我们人数这么少,被他们追到孤岛的几百个人?」

  他停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其实,属下也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硬撑到底,庄濮是同国著名的硬汉,并不是轻易退却的人。要是他宁愿战至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打下去,恐怕……少主,我们的炸弹会不会不够用?同国的战船数量太多了。」

  凤鸣蹙眉沉思。

  罗登提到的这个问题,确实让人头疼。

  第一次交锋,他已经见识到战场逆转的可怕,本来大好的战局,只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改变了一切。

  西岸上血淋淋的小山一样的尸体,就是为这叵测的改变付出的惨痛代价。

  同样的经历,凤鸣绝对不想再要第二次。

  怎样才能在目前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以压倒性的姿态打胜这一仗呢?

  尚再思也不无遗憾,「很可惜,属下虽然想尽办法,炸弹的威力却还是有限,三桅船的船身如此之大,制船的木头又是精挑细选的坚硬木材,要阻挡它们或许可以,要直接把它们弄沉,却难以做到。」

  凤鸣神色猛地一动。

  「不错!」他用力一击双掌,神情认眞地说:「三桅船就是同国军人心目中的神物,罗总管不是说船身漆成蓝色,是为了表示受到海神的庇佑吗?如果我们可以在同国所有士兵眼前弄沉一两艘三桅船,将完全击溃他们的信心,那时候,不管庄濮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法阻止一支丧志的军队溃撤。」

  战斗立即可告结束!

  罗登皱眉,思索着问:「说是这么说,但我们怎么才能弄沉三桅船呢?那可是一件大东西。再说,同国的三桅船,从来没有沉没过任何一艘。」

  「那就让他们的第一艘沉在我们手上。」凤鸣看着风浪越来越大的海面,傲然答道。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巨大的三桅船随波摆动挣扎着,像一条死而不僵的巨虫。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靠天时、地利、人和,」凤鸣指着那三桅船,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天时,就是摇撼三桅船的狂风,地利,就是波涛汹涌的海浪,而人和,就是我们精准优秀的炮手,和我这个什么都懂一点的主将。」

  稍一沉吟,他已经对刚才在脑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考虑过一番,胸有成竹地霍然转过身来,沉声道:「立即给崔洋传令,把其他船只留给曲迈的投石机队处理,所有弩炮一律只对付中间的三艘三桅船。」

  尚再思立即道:「是!」

  凤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一字一顿地吩咐,「记住,要崔洋主攻两个地方,一,是三桅船的桅杆,二,是三桅船附近的水底。」

  尚再思一怔。

  攻击桅杆的道理他明白。

  不过,用炸弹炸水底,又是什么意思?

  凤鸣态度异常笃定,「你没有听错,就是水底。叫崔洋把陶罐上的渗水孔封上大部分,尽量延长引爆时间。我要让炸弹落入三桅船附近的海面,在水下爆炸。那样,将会引发数个方向的漩涡。」

  乌黑的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古往今来,沉没海底的巨船数不胜数,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悲剧,往往是几个不幸的因素,在不幸的同一时间内结合而导致的。

  而现在,他必须自己创造出一个类似的结合来。

  靠的就是桅杆,风,漩涡,三种强大的力量体系。

  桅杆对船身的平衡至关重要,不稳固的桅杆,在船身摇晃时会加大船只倾覆的危险。

  当炸弹在水下形成适当数量的漩涡,要借助当前的风势,风越大,漩涡就会越大,连锁反应之下,将足以产生庞大的拉力,甚至强大到……把失去桅杆平衡制约的三桅船拉入海底!

  尚再思敬佩万分地看凤鸣一眼,低声道:「虽然属下不明白鸣王在说什么,不过属下相信鸣王一定作出了最好的决策。属下现在就去给崔洋传令。」

  立即跳下高岩,朝弩炮队所在位置跑去。

  凤鸣和罗登留在原处,继续远眺海面战况。

  不到片刻,弩炮团已经接到命令,开始集中攻击三桅船的桅杆和水下。

  炸弹掉进海里,爆发的光芒和巨响大不如前,凤鸣屏息凝望水面的动静,过了一会,神色蓦然兴奋,指着海面叫起来,「罗总管,快看!那是不是漩涡?」

  罗登也伸着脖子拚命望。

  狂风暴雨声势更盛,大海好像被触怒似的,正在大发雷霆,爆炸引发的火焰遮盖视线,到处都是燃烧跌落的旗帜,和在甲板上翻滚尖叫的士兵们。

  这样的情况下,要看清楚海面下的漩涡殊不容易。

  但很快,罗登也发现情况改变了。

  三桅船的摆动骤然剧烈起来。

  一瞬间,它四周的波涛越来越汹涌,每个浪都排山倒海般的重重打上甲板,彷佛下面沉睡的海龙被惊醒了,正挣扎着冲上来,拱翻水面上的一切。

  震耳欲聋的轰鸣,来自天上,也来自水底,撼动每个人的耳膜。

  受伤的三桅船受制于头顶的风势和下面漩涡制造的水势,摇摆倾斜的幅度正一点一点加剧……

  「啊!」罗登蓦然一声惊叫,倒抽一口凉气,「三桅船……三桅船……它……」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完全目瞪口呆。

  看着三桅船最后猛然挣扎一下,整个侧翻在海面,好像被什么拉扯着似的,巨大的船身迅速往下沉没。

  天啊……

  全天下最雄伟的战船,被我们打沉了!

  绷紧的神经激动得如被弹拨的琴弦。

  老总管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如果说罗登失去的是说话的能力,身为三桅船船队将军的赵伟则是完全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不!不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浪会忽然变大!?

  为什么海底会出现漩涡!?

  为什么……

  脑海里像乱蜂蛰头一样折磨着他的,是千百万个为什么,和所有目睹这一切的同国人一样。

  右侧名为「飞鹰号」的三桅船受漩涡的拉扯、狂风的袭击和浪涛的拍打,正在一点一点沉没。

  船身下沉引发的漩涡甚至拖了几条无辜的小战船一道覆灭于波浪之下。

  而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令人毛骨悚然地发生在眼前。

  像最糟糕的噩梦,顷刻间成为现实。

  一切斗志和勇气,好像霎时被抽空了。

  剩下的,只有激动、恐惧、麻痹。

  「将军!飞鹰号沉没了!」

  这是……海神的惩罚吗?

  伟大的海神,你不再保佑同国了吗?

  否则,你眷顾的三桅船怎么会被卷入海底,注定会化为一堆阴森的朽木?

  「将军!我们的船也支撑不了多久,水下都是漩涡!将军,再不下令撤退就来不及了!」

  赵伟根本没有听进副将在耳边焦灼的嘶哑吼声。

  茫然地瞪着忽然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海面。

  一定,一定是海神神发怒……

  不然,谁可以制造这样的漩涡?谁可以让无敌的三桅船沉没?就算是萧家小子的歹毒罐子,那也不可能!

  「将军!将军!兵士们都疯了一样地跳船了!将军!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云瑞忍无可忍,一掌搧在吓昏头的将军脸上。

  赵伟挨了一下,终于把呆滞的眼神转向云瑞。

  「将军!请立即下令撤……」云瑞话还没有说完,骤然被远处传来的士兵们恐惧的叫声打断。

  「啊!飞星号!飞星号也要沉了!」

  云瑞转头看向飞星号的方向,倒抽一口凉气,「天啊……」

  「逃啊!快逃啊!」

  「三桅船沉了!同国无望了!」

  「逃啊!」

  四面八方的中小型战船疯狂般的往后溃退,像成千上万只受惊的蟑螂。

  整个同国船队都陷入惊恐。

  这是完全谈不上任何队形的溃散,争前恐后,大船撞小船,更毫无怜悯地撞上水中己方的落水兄弟。

  人们临死前尖锐的惨叫嚎哭声震动天地,犹如恐怖凄厉的修罗地狱。

  赵伟呆看着眼前这不敢置信的一幕,蓦然浑身一震,忽然惊醒过来似的,锵!拔出佩剑,扯开嗓子大吼,「撤!快撤!」

  面对不可预测的可怕海洋,他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只剩求生的本能。

  「逃啊!」D_A

  船上仅剩的几十个水手冲进破烂的掌舵室内疯狂转舵,体形笨重的三桅船在炸弹的狂轰滥炸和铺天盖地的巨浪中艰难翻身,撞翻无数小战船。

  「敌人溃逃啦!」

  惊隼岛上,片刻难以置信的安静后,欢呼声几乎掀翻全岛。

  所有人大叫着,热泪涌眶地拥抱在一起。

  冉青和容虎提着完全没在战场上派上用场的弓箭,激动地冲到高岩去见凤鸣。

  「少主!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三桅船沉了两条!」

  「其他的三桅船都夹着尾巴逃了!」

  洛云也赶了过来,却道:「敌人根本就没有登上西岸就跑了。」

  原本还打算豁出性命厮杀一场,没想到剑都没有机会出鞘。

  洛云的神情,是众人中唯一一个不兴奋激动到难以自控的。

  「我们竟然打沉了三桅船,从此同国再不敢在萧家人面前炫耀了!」罗登却早就感动得老泪纵横,一个劲拭泪,喃喃道:「要是老主人亲眼看到这场大战,不知道会多高兴,不知道会多高兴啊……」

  「我们眞的赢了!」凤鸣眼中也闪亮着兴奋的泪光,见到洛云走到面前,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管洛云答应不答应,伸开双臂欢呼着紧紧抱住自己唯一的弟弟,「赢了!我们打败同国大军了!」

  陌生的拥抱,让洛云浑身不习惯地发硬。

  但凤鸣高涨的热情,令他一时无法硬着心肠推开忘乎所以拥抱着他蹦蹦跳跳的「哥哥」,或者说,少主。

  凤鸣已经欢喜得语无伦次。

  不能怪他,这一切实在来之不易。

  为了眼前这个胜利,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不眠了多少夜晚,承受了多少的压力。

  但胜利的喜悦,绝对值回票价!

  尤其是,同国大军终于因为三桅船的沉没,而被震撼至丧失斗志,这样虽然始终有伤亡,但敌人全面溃退,怎么也比打到全军覆没,或者两败俱伤要好多了!

  「鸣王万岁!」

  「少主万万岁!」

  惊隼岛上下,呼声山摇地动。

  所有人,包括萧家的铁汉们,一个个都热泪盈眶。

  秋蓝和秋星也得到消息,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见凤鸣,这些日子以来被压抑的担忧恐惧似乎一下子崩溃,猛然摸进凤鸣怀里,发泄似的激动大哭。

  凤鸣哄得了这个,哄不及那个,无可奈何地把秋蓝分配给隔壁呆站着的容虎,让他好好安慰娇妻。

  自己则温柔地安抚嘤嘤哭泣的秋星。

  「少主眞是太厉害了!」曲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来了,衣服被大雨淋得透湿,反而显得更为俊伟刚毅。

  凤鸣唯恐己方有伤亡,暗中环视一圈,忽然发现少了一个,惊得脸色变白,赶紧问:「崔洋呢?他怎么没过来?」

  「别说那小子了,还不死心呢。」曲迈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一边像女鬼一样地兴奋尖叫,一边加快手脚,说要多发几个炸弹再送同国船队一程。看来今天打得最过瘾的人就是他了!」

  冉虎就站在曲迈身边,一边听大家兴奋地交谈,一边远眺队形乱七八糟的同国船队越逃越远,猛然大叹一声,「可惜我们的船都受损严重,否则这个时候追上去再交锋一场,一定能把同国船队打得一蹶不振。」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起大家注意,纷纷点头赞成。

  「对!就怕他们还不死心,过几日又重整旗鼓来攻。」

  「不会吧?我看他们这次已经被打破了胆。」

  「庄濮那死老头子好像很顽固,我看他有可能会不死心。」

  「怕什么?再敢来,我们把他的三桅船通通打沉!」

  「哎呀!」曲迈惨叫一声,往自己头上重重一拍,「我要立即去叫崔洋那混账小子停下浪费炸弹!」

  正打算跳下岩石去找崔洋,骤然听见冬履指着远处拔高了嗓门尖叫,「快看!那是什么?」

  大家立即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大吃一惊。

  远远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一支数量庞大的船队,正巧拦在同国船队溃逃的路上。

  来者显然实力惊人,同国船队和对方一接触,纷纷四散逃开,但大部分大中型船只被追上围堵截杀。

  「是什么人?」

  「哪来的船队?」

  此时已经日出,天地不再一片黑暗。

  但风势雨势尚在,只是没有刚刚那样大。

  众人眼力虽好,无奈视野不佳,一个个瞇着眼也看不清不速之客的船头旗帜。

  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地看着毫无斗志的同国船只被杀得东倒西歪,如同一群绵羊撞进了饿极的狼堆一样。

  凤鸣惊讶地盯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心脏怦地一跳,彷佛感应到一股焦切的盼望。

  容恬!

  他差点脱口而出叫出心上人的名字。

  但又担心万一猜错,令自己更加失落,咬住嘴唇,把甜蜜的名字藏在舌尖下。

  一双眼睛充满期待,紧张地盯着海面。

  不管来者是谁,一定是极擅海战,高站在岩石上的众人,简直就像参观了一场精彩的大型捕猎比赛。

  不到一个时辰,海面上硝烟冲天,同国又沉了不少船只,还有不少大船被夺,其余无足轻重的小船吓得远远逃窜,再不剩任何一丁点战斗力。

  得胜的陌生船队,押着一艘惨兮兮的三桅船,和其他虏获船只,得意洋洋地排成一字形,向惊隼岛靠近。

  终于,他们看清了船头旗帜上凶恶的图腾。

  「天啊!是单林海盗的大首领旗!」罗登瞪着眼,大叫起来。

  「容恬!是容恬!」凤鸣几乎和罗登同时大叫,不敢置信地跳起来,指着第一艘大船欣喜若狂,「是容恬!」

  虽然没看清楚面目,但船头站着的那个男人,那笔挺的身形,那帅气的站姿,那睨视天下、英俊到令人嫉妒、同时也令人无比思念的英伟气势——绝、对、是、容、恬!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运筹帷幄的主将已经变成了一个兴奋忘形的孩子,一刻也等不得地叫嚷着冲下眺望的高岩,朝船只即将登陆的西岸狂奔而去。

  「容恬!容恬!我在这里!」凤鸣跑进水深及膝的海里,发疯似的向来船挥舞手臂。

  心焦万分,一直站在船头丝毫不敢松懈的容恬,在看见活蹦乱跳的凤鸣那一刻,终于感到自己的心脏重新有了跳动的能力。

  「凤鸣!」

  天地之间,一切重新有了色彩!

  「凤鸣!」容恬大吼一声,不顾大船尚未靠岸,径直跳下十几公尺高的船头,落入海中,狂游上岸。

  子岩一副全武装的行头,穿戴盔甲,腰佩宝剑地跟随在容恬身边,忽然看容恬跳下船头,唯恐容恬有失,急忙也要跟上。

  贺狄在旁边一把扯住他。

  「干什么!」子岩回头瞪他一眼。

  「喂,人家小两口相见,你过去干什么?」贺狄拍拍他,指指前方正在浅滩处又叫又跳又挥手,乐极忘形的凤鸣。

  子岩抬头一看,脸色微红。

  显然也知道自己一时鲁莽了。

  「喂。」贺狄又拍拍他。

  子岩最恨他这样轻佻的动作,想骂他一顿,却又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就骂得出口,只能无可奈何地横横他一眼,低声道:「有话就说,众人面前,不要动手动脚的。」

  贺狄喜道:「不在众人面前就可以,是吗?」

  子岩绝不回答这种无耻的问题,问:「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哦,」贺狄咳嗽两声,得意洋洋地说:「我是想问你,我刚才指挥手下围堵同国船队,精不精彩?」

  子岩想了想,虽然不想让贺狄太嚣张,但要昧着良心骗人,却又不愿意,只好说:「是很精彩。不过,你休想用这个来要挟我什么,或者要求报答。」警告地瞪着贺狄。

  贺狄深深看他一眼,柔声道:「我要什么报答?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什么都有了。」

  子岩心脏蓦然一震。

  想起在底舱里偷听到的那些话,目光一时竟然无法和贺狄直视,不自在地垂落在甲板上。

  这个海盗头子。

  自己怎么会……为了他而脸红心跳?

  不应该……

  艰难地和脑里的各种想法做着斗争,子岩却不知道,自己垂在大腿外侧的右手,已经被狡黠的贺狄在不知不觉中,贪婪而珍惜地握紧了。

  与此同时,另一对经历别离的爱侣,也已经重逢。

  湿漉漉的两人,在海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不是作梦吧?我不是在作梦,对不对?容恬!眞的是你对不对?」

  「当然是我!」容恬用力搂住怀里的熟悉身躯,狂吻着思念到发疯的脸颊,深深叹息,「当然是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凤鸣高兴地让容恬的双臂困住自己,仰着头,接受他热情到极点的、无穷无尽的热吻,一边嘴巴问个不停,「容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怎么带着单林海盗的船队来了?刚才你把同国船队打得好惨,你这么会打海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

  容恬一指按在他不断开开合合的可爱小嘴上,正容道:「这些旁枝末节的事以后再问,我们先来处理最重要的事?」

  凤鸣一怔,「什么最重要的事?战俘吗?」

  「战俘算什么最重要的事?」容恬沉下脸,「我问你,我临走前再三要你乖点,为什么你就惹出这么多事?还让自己被同国大军追杀?」

  「呃……」D_A

  我没有不乖……眞的……

  凤鸣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偷窥一眼。

  容恬的脸色好可怕,惨了,他一定生气了。

  「容恬,你听我解释……」

  「我现在气得什么都不想听,」容恬气势慑人地瞪他一眼,忽然唇角微微一动,对凤鸣附耳道:「乖乖地快点招供,岛上有什么隐蔽点的好地方,最好附带一张舒服的大床,可以让我好好地教训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一顿?」

  凤鸣一愣之后,顿时脸红耳赤,顺手给了容恬一拳,「你这个可恶的坏蛋!害我还以为你眞的生气了,吓了好大一跳!」

  容恬任他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乱打,哈哈笑道:「我当然很生气,所以一定会好好教训你很多顿。快带我去你在岛上睡的地方。」

  「休想!你这个无道昏君!我才不会配合你!啊啊啊!你干什么!」发现自己忽然双脚离地的凤鸣大叫起来。

  容恬把凤鸣腾空抱起来,稳稳当当扛在肩上,边走边潇洒地回答,「既然鸣王没有隐蔽的好地方,那么本王只有自觅佳处了。嗯,贺狄王子很够义气地把他的大舱房让给了我暂住,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们两个一起用用他的豪华大床吧?」

  「救命啊!放我下来!」

  「放心,我一定会罚得你很过瘾的。」

  「我不要!救命啊!容虎!尚侍卫!罗总管!洛云弟弟啊……」

  众目睽睽下,刚刚跳下船头的西雷王容恬,带着他最喜欢的、会叫会咬人的「甜美猎物」,重新登上了单林海盗大首领的座驾。

  「明天日出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搅我们。」若无其事地经过甲板,把凤鸣扛在肩头的容恬和悠然依在围栏上看热闹的贺狄擦身而过,扔下淡淡一句。

  贺狄唇角邪魅地扬起一个弧度,丢给容恬一个明白的眼神。

  看着容恬幸福的背影消失在主舱房的门后,贺狄痛苦地低叹一声。

  他眞的——好羡慕这个对爱人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想扛就扛,想打屁股就打屁股的西雷王啊!

  《凤于九天二十四 惊隼大捷 完》

  《待续》

  后记

  嗷嗷嗷!又是后记时候。

  有没有和大家说道,写后记是作者最幸福的时候啊?

  真的哦,因为写后记就代表着——又一篇作品完成了!不怕编辑催稿了!不用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角落里躲人催文了!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意义,例如……呃,例如那个可以放假啊,去烧烤啊什么的……

  先来自同自答几个《凤于九天》的问题哦。

  《凤于九天》会有多少本?

  嗯,具体的还没有计划(顶着锅盖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目前进行到的第四部,也就是同国的部分,已经差不多完结了,也就是说,二十五本,这里的故事就告一段落!

  耶!第四部!第四部!

  二十四本里面的科学原理是真的吗?

  因为弄弄并不是专门人士,所以只能说,这方面的问题是请教过某些专门人士。其实,大船在风浪中完蛋,从古到今例子很多啦,篮球大的炸弹制造出水底漩涡,如果当时风势够大,是足以导致船只沉没的。

  当然,一切还要看当时的实际情况。

  不过,桅杆的作用也很大哦。

  在历史上,听说成吉思汗就曾经下令制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庞大可怕的船队,远渡重洋想征服琉球,最后全军神秘地覆灭在琉球附近的海湾。

  这是古代历史上一个令人惊讶的谜团,有一段时期,一些专家还以为只是传说,因为一个庞大的船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真的和传说差不多啊。

  不过,最近有研究发现,故事发源地的海底真的存在古战船残骸,而且经过考证,物品年代也和传说中的符合。

  更令弄弄「哇」的是,听说他们是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整个庞大的船队就这样被搞定了。

  为什么遇上风暴就死翘翘呢?后来专家们研究了海底的古船残骸,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他们的桅杆有问题。

  但是成吉思汗使用了最好的造船师和最好的木料,但是也许是工期赶得太紧,或者是造船师是被成吉思汗占据了家园的俘虏,没有好好注意质量,桅杆和楔子结合的地方不够牢固——这可是船只平衡的大忌,一遇上风暴,船就很容易倾覆。

  果然,整个船队就全部毁了。

  就是通过这个事例,弄弄才发现,哇!原来桅杆对于保持船只平衡这么重要啊!

  当然,帆也是很重要的。

  至于其他的,爆炸引发的漩涡,风力等等,都是物理知识的理论应用,只敢说是理论应用,弄弄没有亲自去做什么漩涡试验滴……

  趴~

  那么,生石灰又是怎么回事呢?

  从化学上来说,生石灰遇水生成氢氧化钙并释放出大量反应热,上过化学课的妹妹应该记得吗?弄弄当年很喜欢氢氧化钙的实验啊,因为它够活泼,化学反应很大的,好有趣,嘻。

  氢氧化钙是强碱(大家要小心啊,强碱和强酸一样,都是很危险的,我的一个同学曾经不小心烧伤过手……伤口超可怕,完全变黑后溃烂……呜呜呜),因此,生石灰遇水,沾上皮肤,可以引起皮肤的碱烧伤和热烧伤,相互加重。

  烧伤创面较干燥,呈褐色,有痛感,而且创面上往往残存有生石灰。

  嗯,弄弄承认,写在二十四本里面的石灰对皮肤的烧伤程度,是写得稍微严重了点。

  可能有人会很好奇,生石灰是不是真的遇到水发热,就能点燃东西?真的好像火一样使用吗?

  这个,在中国古代历史的战事中是有应用的。当然啦,他们用的不是炸弹啦,如果是炸弹就不得了了!

  弄弄查了一下历史数据,这种生石灰的化学应用,制成的武器叫「霹雳炮」,是用纸筒做炮管,在里面装石灰和硫磺等物。

  燃放时,把炮管先射向空中,炮管掉进水里面后,硫磺和石灰见水就膨胀、发火、跳出水面,然后纸筒炸裂。

  石灰烟雾四散,可以迷障敌人,更重要的伤害,是会伤及敌人的双目。

  真实的使用例子是:

  一一二六年,金人围攻汴京时,宋将李网曾经下令施放霹雳炮,把敌军给击退了。

  一一六一年,虞允文在采石矶矶大破金兵时也曾用过霹雳炮。

  啦啦啦!看,弄弄用到的武器,还不算是完全胡扯的吧?我觉得有点真有点假,有点理论有点幻想,这样写起来才有趣啊,高兴地甩尾巴~

  上面写的又是《凤于九天》里面的小知识,现在我们来聊台湾吧,因为——弄弄有去台湾哦!嗷嗷嗷!台湾美食好好吃!

  虽然这一趟去台湾签名,长胖了很多,但是弄弄一点也不后悔啊。

  台湾的小吃太好吃了!

  弄弄吃了度小月,肉圆好好吃!里面还有虾仁!

  还有芒果刨冰,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

  王小一和弄弄一样,都长胖了不少……但是,绝、对、值、回、票、价!

  弄弄很喜欢台湾,读者都很热情,而且好有礼貌,大热天排队一直等,可是都没有不耐烦,大家都笑咪咪的。

  对了,我还收到了好多可爱的礼物哦~

  鞠躬,在这里再次谢谢支持弄弄的大家!

  如果还有机会,弄弄想再去台湾,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买,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和蔼友好的朋友,台湾是个好地方!

  最后,感谢一直忍耐着怨气,没有冲上来催稿的阡陌同学,你的宽容大度弄弄永远铭记在心,抚摸~抚摸~

  对了,《凤于九天》的漫画,很快就要出了哦,王小一画得很认真,而且很……咳咳……我什么也没说……

  期待《凤于九天》漫画!小小声说……容恬的裸体那一张……让我好鼻血啊……

  如果大家有什么话想和弄弄说,可以写信给弄弄,我的邮箱是fengnog@vip.163.com

  希望可以看见大家的读后感,我最爱读后感了!D_A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鞠躬~

  认真努力写凤鸣的弄小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