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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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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剑卿 第四部碧海情天》作者:瑞者

白衣剑卿之碧海情天

楔子

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缕微光从云缝里泄出来,映得白皑皑的山峰无端耀眼。一个身影在山道上飞跃,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他的发须都飘了起来,露出一张粗犷刚硬的脸。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不时地停下来查看什么,然而昨夜里一场雪,几乎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他已经找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无所获,正在失望的时候,他从一丛灌木上找到了一片白布碎片,极旧的白色,明显是不久前从衣物上被勾扯下来。
找对方向了,他先是一喜,旋即微有怒色,把白布碎片一扔,照着方向飞跃而去。有了方向,他的速度比先前快了几乎一倍,很快就望见前方一间猎人歇脚的茅屋。
就是这里。找到了地方,他反而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踱来踱去,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尽管心里非常想见茅屋里的人,可是他的气还消,就这样去见他,不就代表他原谅了那个人,想当初,他恨其不争,割袍断义,把话都说绝了,现在怎么能先低头。
可是,那个人有了难处,只来找他相求,显见那个人心里还是把他当兄弟的,这正是和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说不定就再也不能做兄弟了。
正在他想来想去,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眼前的茅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凄然大笑,随即,整个茅屋起了火。他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飞身就扑向茅屋。
只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那火已经将茅屋变成了一片火海,火中传来了一阵浓浓的酒香,告诉他为什么火会烧得这么快。
"剑卿老弟……剑卿……"
他大声呼唤着,一掌击出,刚劲无比的掌风将眼前的火海硬生生压出一条信道,他顺利地闯入了茅屋,一眼就看见倒在茅屋一角的枯瘦身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谁?他的剑卿老弟,江湖上向来以风姿潇洒而著称的白衣剑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一愣神的功夫,一根带着火的梁柱向倒卧在地上的人影砸去,他的眼睛瞪起来,一根死物,安敢欺人,大掌一拍,着火的梁柱倒飞着撞穿了屋顶。茅屋被这一撞,哗啦啦的塌陷了,他身形疾闪,一把抄起地上的人影,窜出了茅屋。
熊熊的火光中,他面色凝重,伸手探了探白衣剑卿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几近于无,顿时脸色又沉重了几分,按住白衣剑卿后心,尝试着输入一股内力,然后惊愕地发现白衣剑卿的身体已是一片虚竭,内力全无。
"混蛋!你不许死……不许,听见没有,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娃儿扔到山里喂狼……该死的,你给我撑住,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就不许死……"
他破口大骂着,脚下却不敢有半分迟缓,飞也似地抄着最近的山道向着山下奔去。
茅屋依旧燃烧着,火光越来越小,最后化做一缕黑烟,被强劲的山风吹散在空气中。片刻后,又有一个人来到茅屋前,他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似痴似傻又似不信,然后他发疯似的在灰烬中挖掘,光滑的手指被灰烬中的余温烫起了泡,皮肤被磨破,渐渐变得血肉磨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拼命挖着……挖着……
山风依旧强劲,吹过山峦处,发出了阵阵呼嚎,宛如痛彻心扉的呜咽。

01-02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一座罗浮山,远在边陲。一处红枫谷,深藏山中。一眼山中泉,清可鉴影。一个白发人,煮泉解饮。
"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穆天都穿过一片枫林,嘴里说着好找,脚下却似闲庭信步,悠闲缓慢地走来。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泉水刚刚煮好,你就来了,倒是会赶现成的。"
白发人将锅下的柴火一脚扫入泉水中,望着穆天都轻笑道。看他一头白发,只当是暮甲老人,谁料这一抬头,才看出他面容红润,眉眼带笑,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自在惬意,全身上下,自成一份潇洒风度。
穆天都失笑,道:"你在泉水里放了'拟醉香',其香胜过百年醇酒,难道不是故意招我来吗,这时候反倒说我赶现成。"
"话都在你嘴里说着,我也不与你争,想喝就坐下。"
白发人从身边竹篮里取出一只竹勺和两只竹碗,舀了满满两碗泉水,放在旁边一块平坦石头上。
穆天都在石头边盘膝坐下,笑道:"不好白喝你的,区区薄礼,请笑纳。"
伸出手来,掌心里却是一片红叶,风一吹,那红叶竟落到了泉水里,顺着水流渐渐飘远了。

"流水何太急,深谷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带着几分坏笑,穆天都漫漫吟道。
白发人佯做怒目,道:"你又拿往事来取笑我,该打。"一边说,一边一掌拍在穆天都的掌心,发出一声脆响。
穆天都哈哈笑着收手,道"你发怒,可是还没有放下那段往事?"
白发人瞪了他一眼,低头吹了吹竹碗里的泉水,'拟醉香'的香气从鼻间涌入,直达肺腑,舒爽人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徐徐道:"早已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穆天都追问。
白发人轻轻啜一口泉水,眯着眼睛笑望穆天都许久。
"我都放下了,你为何却放不下频频追问?"
穆天都也轻轻啜一口泉水,吐出一口气,许久才道:"我这次出谷,听说了一些事情。"
"和我有关?"白发人轻笑,"我都死了二年了,怎么还有人记得我吗?"
"二年很长吗?"
白发人侧过脸,脸上笑意微退,道:"是吗?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也不枉我死过一场。"
穆天都盯着他看了许久,道:"有些事情,即便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会被人谈论。"
白发人低下头,雪一样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我都能忘,别人自然也能忘,五十年不忘,一百年呢?二百年呢?千古基业尚且会一朝散尽,何况是我这点破事,总会被人遗忘,不过是早晚的事。"白发人放下竹碗,伸手捋过遮脸的发丝,对着穆天都笑得风清云淡,依旧徐声缓语,"红叶随水去人间,我留深谷自悠闲。"
真的忘了吗?穆天都努力想从这个笑容里找出点什么,然而却渐渐沉溺在这个透着无与伦比的潇洒的笑容里,迷蒙中,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年前。
穆天都是个医者,在江湖上,知道穆天都这个名字的人很有限,但是提起他的外号,却鲜少有人不知道,食人屠医,只从这个外号上,就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个医者的形象有多恶劣,与他一比,脾气古怪的怪华陀,简直就是济世救人的典范。
其实穆天都并有什么恶行,他这个食人屠医的外号,来自于他喜欢用刀解剖死人的尸体,在他自己看来,不过是为了能更了解病因,但是在他人看来,他冒犯了死者,甚至因为不了解内情而以讹传讹,都说穆天都喜欢吃死人尸体。
穆天都本不姓穆,穆是母姓,他原本姓凤,是苗岭凤家的旁系,苗岭凤家,本就以医术而著称,穆天都虽是旁系,却自小聪明,又好学,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凤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然而也就是那一年,他治疗的一个病人死了,年少气胜、求知欲又强的他,非要弄明白病人的死因,因此把病人的腹部用刀剖开,仔细检查。他是找到了死因,可是也因为冒犯了死者的身体而被死者家人向凤家族长告状,穆天都被叫到了祠堂,被勒令向死者磕头认罪。
穆天都去了,头也磕了,但是他死不认为自己有错,如果不剖开死者的腹部,他又怎么能找出死者的病因,身为医者,找到病因治好疾病,是本分,就算救不了死者,以后遇到同样的情况,至少可以救另一个人。他尽了本分,所以,没有错,他来磕头,不过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能救活这个人而感到内疚。
结果可想而知,穆天都就这样被赶出了凤家,剥夺了凤姓,从此流浪在江湖上。然而穆天都并没有因此而后悔,那一次的解剖,为他打开了医术上一扇新的大门,从那以后,他一直徘徊在坟地里,到处挖掘新埋的尸体,为此他蒙上了恶名,被江湖人追杀过无数次。
有一次,穆天都被人追至绝境,眼看就要命丧,却被一对夫妻所救。龙凛刀尹人杰和凤焰剑洛秀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侣。
"你就是食人屠医?"面貌秀美的洛秀儿好奇的打量着他,仿佛不相信传言中嗜好吃死尸的人,居然是文质彬彬宛如书生模样。
"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03-04

穆天都被追杀已久,在江湖上飘泊多年,养成了孤僻性格,虽然心里感激,脸上却表露不出来,拱了拱手就要走,却被尹人杰拦下来。
"先生慢走,尹某夫妻寻你已有多时,有一事相救于先生,不知先生可愿相助?"
穆天都一愣,有求于他的,向来都是身患绝症之人,想到这里,他打眼向尹人杰夫妻仔细望去,却见洛秀儿虽然面貌秀美,然而眉心透黑,显然身有重疾。
"愿尽薄力。"
他满口答应,自信定能治愈,然而事实出乎他的意料,洛秀儿依旧不治而亡,他对人体虽了若指掌,却疏忽了医理,洛秀儿的病症,前所未见,他竟是连脉像都分析不出。尹人杰并没有责怪他,多年来遍寻名医,他又怎不知洛秀儿重疾难愈,来找穆天都,不过是抱着一试的念头死马当活马医。可是穆天都却深感愧疚,他痛定思痛之后,在红枫谷隐居下来,日夜钻研以往被他忽视的医理,五、六年来,医术已是大有长进。
二年前,他正在整理新采摘的一些药材,尹人杰突然抱着白衣剑卿冲进了红枫谷。
"穆兄弟,快救他……快……"
穆天都吃了一惊,他从没有见过尹人杰这般焦急的模样,在他心里,尹人杰从来都是稳重如山的刚强男儿,即使是当年洛秀儿病逝,尹人杰也不过是站在山崖上吹了三天三夜的寒风,第四天下了山崖,尹人杰依旧是尹人杰,步履沉稳,神情坚定。
"穆兄弟,我决定到处走走看看,今日一别,只怕是后会无期了。"
当时尹人杰留下了这句话,他只当以后再无相见之期,却不料相隔不过五、六年,尹人杰竟然会以这样焦急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尹兄,你把人放下,我来看看。"
尹人杰把人放到床上,急问道:"穆兄弟,剑卿老弟他……有没有救?"
剑卿?白衣剑卿?
穆天都再次吃惊了,眼前这个枯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就是弃友叛教、甘为男妾的白衣剑卿。他痴恋男子,为了一个白赤宫,拋却十年基业,与昔日旧友反目为仇,天一教视他为奇耻大辱,悬十万赏银要取他人头,可是悬赏虽然让人眼红,几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取得了白衣剑卿的人头。
他很久以前就听过白衣剑卿的名号,江湖中最潇洒的男子,从白衣折梅驾火影,侧身天地一剑卿的美赞中,便可知这个男子曾经有多么的潇洒豪情,不知多少女人,把他视为心目中的良婿佳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难道就是他逆天而为的报应?
抓过那只几乎摸不到肉的手腕,他细细搭脉,然后脸色一变。
"没有脉像?"
尹人杰道:"是我用龟息大法,将他的身体气息全都封闭起来,否则,只怕他也撑不到这里。"一边说,他一边往白衣剑卿的体内送入一道内力。
片刻后,穆天都终于摸到了脉像,微弱而又紊乱不堪的脉像,让他拧起了眉头,白衣剑卿的身体状况比他料想的更差,内力耗尽,精力枯竭,完全是一副油尽灯枯的状态。
"怎么样,他还能救吗?"
穆天都沉吟许久,松开眉头,道:"有救。"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尹人杰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焦急神色也缓解下来。
"不过……"
"不过什么?"
穆天都叹了一口气,道"有三个问题,其一,此人经脉全塞,需尹兄在一月之内,以内力将所堵经脉全部打通。"
"这个好办。"尹人杰自然答应。
"其二,此人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状,就是把命给救回来,从此也是武功尽失,或还有其它虚弱之症也未可知,只怕后半辈子,都将缠绵病榻,届时生未必如死。"
尹人杰眉一皱,道:"不管他,先救活再说,他若仍是无意再活,我亲手送他归西。"
他这话说得发狠,让穆天都不由侧目,暗忖这白衣剑卿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尹人杰这样的刚硬男子如此发狠。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此人心无生念,我便是有千种灵药救回他性命,他也未必愿意睁眼。"换句话说,也许白衣剑卿这辈子就会这样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了。
尹人杰这一次只说了一个字。
"救!"

穆天都皱眉,在他心里,自己都没有了求生的意念的人,根本就没有救的必要,救回来了,也不过是活死人一个,更何况,他虽然被逐出凤家,可是凤花重总还是他的堂妹,这个男人居然无耻的抢了自己堂妹的夫婿,只凭这一点,他就不想出手。
但是,尹人杰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拒绝尹人杰的要求,而且对于当年没有能救回洛秀儿,他一直心怀歉疚,若是能救回这个男人,也算了却他多年的心结。
就是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中,他开始为白衣剑卿治疗,整整一个月,在不知耗去了多少灵药之后,他终于把白衣剑卿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全无生念的白衣剑卿一直都没有醒,真正成了一个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你告诉我,他究竟还有没有可能醒过来?"
苦等了两个月之后,尹人杰再也等不下去,他火了,抓着穆天都的衣领逼问。
穆天都把自己的衣领从尹人杰的手里救出来,轻咳一声道:"能,只要他自己想醒。"换句话说,如果白衣剑卿不肯醒,就只能这样一直躺着。
"白衣剑卿,你这个浑蛋,睁开眼睛来,你不是一直想我原谅你吗?起来求我呀,只要你开口,我就原谅你……"
尹人杰的手转而抓住的白衣剑卿的衣领,对着这张沉睡的面容大声吼叫。
"你起来呀,说话呀,当年你有勇气跟着一个小白脸跑,有魄力跟我割袍断义,有胆量面对整个江湖的指责嘲讽,今天连跟我说句话也不敢吗?"
"呸,白衣剑卿,你是个懦夫,你他妈的受了什么打击了,犯得着放火烧自己,你起来给我说个明白……"
"你把个小孩子往我门前一扔,算什么,让我给你养孩子,去你妈的,我还没原谅你,你已经不是我兄弟了,你给我起来,把那个小破孩儿领回去,我不给你这混蛋养孩子……"
尹人杰的声音震得穆天都不得不掩耳,看到尹人杰不仅在骂,还在拼命摇晃白衣剑卿的身体,他不由冷汗涔涔,虽然他是把这个男人的命给救回来了,不过男人身体受到的损伤已是不可恢复,被尹人杰这样大力的摇晃,只怕又有一只脚要踏回鬼门关了。
摇了摇头,穆天都转身离开,在枫林里走了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尹人杰已经不在,床上空空如也,连白衣剑卿也不见了。
站在床前半晌,穆天都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有种遗憾,他始终不知道,白衣剑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江湖谣传其人淫荡无耻,自是不可相信,尹人杰豪爽沉稳,却为他失态至此,定是真心将他视为兄弟,这样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没过多久,尹人杰回来了。
"穆兄弟,打扰多时,告辞了。"
拱了拱手,尹人杰转身就走,穆天都吃了一惊,追出来道:"尹兄,他人呢?"
尹人杰怒哼一声,道:"他既不想活,我自然成全他。"说完,大袖一展,头也不回飞身离去。
穆天都再次惊呆,对着遍谷的红叶,怅然半晌。一个时辰后,他去泉边提水,却惊见白衣剑卿趴附在泉水边,半身在岸,半身在水中,正勉强往上爬,因为身体虚耗太过而变得斑白的头发,湿漉漉地依附在他的身上,但是容颜却因为服食了太多的灵药,而显得异常红润。见到他来,白衣剑卿吃力地抬头,眉眼一弯,对着他微微一笑。
"兄弟,借个力……"
微弱的语声一字不漏的传入穆天都的耳中,他忽然隐隐明白,为什么尹人杰会这样重视这个男人,能够在眼下这种情形,仍然笑得这样轻松洒脱的人,无愧于"侧身天地一剑卿"的称赞。

05-06

把白衣剑卿抱回了屋里,穆天都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之好,找了一套干衣给他换上,笑道:"尹兄真是气胡涂了,居然真把你往水里扔,还好你清醒得及时,对了,尹兄还没有走多久,我去把他追回来,他见到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白衣剑卿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摇头。
"其实我一直都醒着……"看着穆天都惊讶的眼神,他再次微笑,只是比先前的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自嘲,"只是不想说话而已,而且……我也没有脸面再见大哥,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为什么?你这样对尹兄,心里过得去吗?"
白衣剑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屋顶发了一阵呆,然后对着穆天都苦苦一笑,道:"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穆天都一怔,从泉水边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见白衣剑卿笑了三次,从开始的洒脱到后来的自嘲再到现在的苦涩,竟几乎是白衣剑卿的半生写照。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将房间留给白衣剑卿自己。
十天后,白衣剑卿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在红枫谷里到处走动,漫山遍谷的红叶,十分绮丽壮观,让他的精神大振,赞叹之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渐渐从愁苦之色向潇洒之态转变,话也变得多起来。
穆天都自少年起就流浪在江湖,只是因为挖尸的行为,而常常被人视为异端,多次遭到追杀,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遇到尹人杰夫妻之后,又一个人隐居在红枫谷,常年不见外人,就更加孤僻了。
可是,现在谷中多了一个白衣剑卿,白衣剑卿的本性十分爽朗,他在生死之中转了一圈,心中已然是有了几分看透,只是三年多来,他对白赤宫情根深种,虽然断指绝情,却终究不能一下子摆脱,反而是在见到红枫谷里秀色天然之后,令他心旷神怡,这才觉得,世上多少美好事物,竟都被他忽略,忍不住细细欣赏,越发觉得上天造物,端是神奇,一片红叶林,便能造出如此壮丽景色。
他心里一开朗,话便多了,见多识广的他,与自幼坎坷的穆天都交谈起来,竟然分外投缘,在白衣剑卿的影响下,穆天都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本性,变得亲切多了。
不到半年,两人已是情如莫逆。
这两年来,白衣剑卿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穆天都原来收藏的药物在头一年,就都用得差不多,后一年里,他不得不几次离开红枫谷去采药,陆陆续续也带回了不少江湖见闻,每次都是白衣剑卿静静听他说,穆天都其实一直知道白赤宫这两年在江湖到处寻找白衣剑卿的事,只是每次他都不敢提,只怕触及白衣剑卿的伤心处。
但是白衣剑卿表现得却越来越开朗,虽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可是他每日里在红枫谷里悠闲自在,已看不出半点伤心之处,所以穆天都这一次才敢借着一首红叶诗来探问白衣剑卿。
动情容易忘情难,如果白衣剑卿真的能完全放下了,他才真正敬佩这个男人,拿得起,也放得下,所谓丈夫,不外如是。
穆天都这次出谷,意外得到了一枝五百年的老山参,人参大补元气,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尤其有效,而白衣剑卿自伤愈之后,身体元气大伤,这才使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枝老山参,正是白衣剑卿眼下最需要的药材。
服用了这枝老山参之后,白衣剑卿的身体果然大有好转,转眼是冬去春来,红枫谷的红叶渐渐淡去,连连而至的春雨让山谷的上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气候变得异常潮湿。
这天两人用过晚膳,白衣剑卿起身收拾碗筷,却不料手一抖,碗筷落地摔成了粉碎。

"怎么了?"穆天都微微一惊。
"无事,手滑了一下。"白衣剑卿对着他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穆天都却瞧得清楚,白衣剑卿的左手分明在微微颤抖,他不由得一皱眉,拉起白衣剑卿的手,一边搭脉一边道:"剑兄,你的身体难道还没有好吗?"
嘴上虽然这么说,对自己的医术,穆天都却是十分自信,他见白衣剑卿的脉像平稳,身体已经恢复到平常人的水准,心里不禁更加奇怪,握着白衣剑卿的左手,追问道:"不要瞒我,你的左手怎么了?"
白衣剑卿不在意道:"老毛病了,手肘里插了一根细针,一直用不上力,到了阴雨天还会疼,以前就瞧过很多大夫,都说只有割骨取针,可是那针插得不是地方,若是硬要割骨,只怕整只手臂都要废了。你若有止痛的药,给我一些就行。"
其实这毛病已经发作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白衣剑卿多半卧床不起,要不然就是穆天都不在谷内,以至于二年来穆天都一直都没有发现。
穆天都一拍桌子,道:"哈哈,你怎么不早说,剑兄,包在我身上了,这根破针,我定帮你取出来。"
"咦?"
"剑兄,你可知道我的外号是因何而来?"穆天都得意道。
"食人屠医……"白衣剑卿若有所思,他自然不相信穆天都会真的吃死人肉,那么……
"那些老古板只知道钻研医理药理,却不知道人体里奥妙无穷,哈哈哈……这世上有谁比我食人屠医更了解一个人身体里长了几根骨头,每根骨头又长成什么样子,那些庸医们不敢给你取针,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罢了,剑兄,你稍忍两天,我给你配一副药,吃下去之后,把你的骨肉割开,你也不会感觉到痛。"
"穆兄弟……"白衣剑卿笑起来,"穆兄弟,你既如此自信,那我这只手就交给你了。"
"剑兄尽管放心。"穆天都顿了一顿,又道,"剑兄,在割骨之前,你须先告诉我,这针是怎么刺入你手中的?从什么方向刺入?入骨约几分?针形是粗是细,是长是短?这些问题都很重要,你仔细想了再说,若是错一点,我可真不敢保证你的手会不会废了。"
白衣剑卿见穆天都一脸慎重,想了想,才缓缓道:"此针极细,有若毫毛,其实此针最初并不是直接射入我手中,而是从我背部进入,顺着血管直达心脉,起初不觉,莫名心痛如绞,后来才发现有针刺入心,于是我运功逼针,原是要顺着手中经脉逼出体外,谁料被人惊扰,一时失手将针逼入了骨缝之中。"
"直刺入心?"穆天都先是疑惑,而后仿佛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道,"剑兄,这针是什么样子的?"
"很短,极细,对了,刺入我体内的只是半根针,另一半针带有倒勾,此针型制,实在歹毒之极,幸而那有倒勾的一段断在体外,否则此针勾住心脉,便是用内力也无法逼出,中针之人岂不是要日日夜夜受绞心之痛。"白衣剑卿一想起当年中针经过,便深感世间最毒,莫过妇人心。
穆天都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竟是锁情针。"
白衣剑卿意外的看着穆天都似乎十分震惊的神色,不解道:"穆兄弟,这针……有什么问题?"
穆天都神色几变,喃喃地道:"世上竟然还有此针……不对……奇怪……怎会如此……"
他看了白衣剑卿几眼,欲言又止,挣扎几度,才又道:"剑兄,咳咳……请恕我冒犯了,不知剑兄是在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遇到那……那白赤宫?"
两年来,二人虽然几乎无话不谈,但却是穆天都第一次问及白衣剑卿的私事。

07-08

白衣剑卿怔了一怔,心里微微一沉,道:"穆兄弟,为何如此发问?"
两年了,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完全忘记,可是乍听到白赤宫这个名字,他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抽,一抹说不出的痛在心底渐渐弥漫,只是脸上,仍是表情不变,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真的笑,只是他天生一张笑面而已。
穆天都沉吟着,看了白衣剑卿一眼,道:"说不通,太说不通了,无论是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都不应如此……"
"穆兄弟……"白衣剑卿被他搞胡涂了,穆天都说话做事向来极有条理,怎么今日如此失常。
穆天都醒过神来,突然长叹一声,起身泡了两杯茶,道:"剑兄,你所中之针,名为锁情针,说来话长……"
穆天都说出来的,其实是一段江湖秘辛,而他之所以得知这段江湖秘辛,却是因为在红枫谷里发现了一处地洞,里面除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还有一本笔记,记载的正是这段往事。
红枫谷,在一百年前,其实叫做情人谷。情人谷,因为生长着一种奇物情人果而得名。那情人果非常奇特,一花结双果,若有两个人同时吃了一花结下的双果,就会彼此相爱,永不变心。
情人谷远在边陲,地点隐秘,谷中人又鲜少去外界,所以情人果一向不为世人所知,可是在一百年前,情人谷里,却有一个人走了出去,这个人就是当时的谷主唯一的掌上明珠段红枫。
那时段红枫年纪还小,十四五的年纪,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一入江湖,却正好碰上两女争一男,她一时顽皮,在夜里偷偷将情人果的汁水悄悄放那个男人的水壶里,那个男人半夜起来喝水,喝到一半,有人来寻仇,那男人竟然一眼爱上来杀他的仇人,甘心束手赴死。
却不料这时其中一个女人趁夜来探那人,正好见到男人将要死在那仇人剑下,女人甩手偷袭,把仇人杀死,那男人顿时大怒,一手拧断了女人的脖子,竟是为那个仇人报仇。
段红枫躲在暗处,只觉得十分有趣,在心里咯咯直笑。后来,她一路游玩,一路看到不顺眼的人,就给他吃下情人果的汁水,引出了不知多少误会,而这误会,又带出了不知多少血腥杀戮。
一时间,江湖上纷争四起,无数帮派卷入其中,直到三年之后,段红枫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这才收手,一心要博得那男人的喜欢,甚至在无意透露出情人果的秘密。谁料得那男人竟然是个聪明人,从情人果的奇特药性之中,隐约猜出了江湖上种种匪夷所思的纷争缘由,便多了一个心眼,不吃段红枫经手的任何东西,而且有意无意地从段红枫口中套出情人谷所在。
就在段红枫沈浸在男人虚假的柔情蜜意中时,情人谷已经被一批江湖高手围攻,情人谷主被迫交出了情人果的解药,就是锁情针,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江湖高手并没有因此放过情人谷主,在情人谷里大肆屠杀,并且放火烧了情人谷,所有的情人果都烧得一干二净,只余几株红枫。
与此同时,段红枫也被男人用计制住,明白受骗上当的她,临死前发疯似的将手里所有的情人果汁水洒向了一口井中,尽管这口井被男人填平了,然而却没有人料到井底竟然还有暗流,直通另一口井。
可以想象喝了这口井水的人发生的事情,父女相恋,母子乱伦,兄弟相奸等等,无法一一道出,而那些江湖高手从情人谷里带出来的锁情针数量有限,仅只救得了几个人,其它的人便都因恋情不容于世而被杀死。但是也有逃出去的,被继续追杀,这场动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才宣告终结。
从那以后,情人果和锁情针这两种东西,便从世间消失了,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再提起,因为几乎各帮各派里,都出过乱伦的丑闻,为了掩盖,所有的帮派都三缄其口。
白衣剑卿听完了穆天都的叙述,迟迟没有做声,手里握着茶杯,指尖竟有些发白。

穆天都喝了一口水,许久才道:"你中的是锁情针,按照记载,锁情针细若毫毛,通体银白,尾带倒勾,凡是中针之人,便会被锁情一生一世,一旦动情,心痛如绞,你又怎会……怎会……"对白赤宫动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白衣剑卿突然轻轻一笑,道:"所以说我中的……应该不是锁情针……"
穆天都一愣,低下头沉思了一阵,道:"兴许是我猜错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去给你配药,尽早把这该死的针给取出来。"
"好。"
有一句话,两个人都有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穆天都或许还不是很清楚,可是白衣剑卿自己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当年他会莫名所以的就对白赤宫生出爱恋?而且这爱恋竟是在他中了锁情针之后才突然产生,不,他不是中了锁情针,而是误中情人果的毒,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他当年毫无理由的意乱情迷。他这几年的痴恋与纠缠,与穆天都口中所讲述的中了情人果之毒的人毫无二致。
难道……他所有的爱恋,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全都是一场空,他从不曾爱过白赤宫,只是中了情人果的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真正变成一场笑话。不知不觉,白衣剑卿的手不停地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这一夜,变得格外漫长。
几天之后,穆天都终于成功的把白衣剑卿手中的锁情针取了出来,用清水洗去上面粘附的骨肉血迹,对着阳光他细看了很久,终于确认这半截银针,的确是传说的锁情针。
"没有道理啊……"
穆天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中了锁情针后的白衣剑卿,理应一生一世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却为什么又会对白赤宫那么痴狂。难道是锁情针已然失效?
为了弄清楚原因,穆天都第二天就离开了红枫谷,先找了一对情侣,分别刺入锁情针,这对情侣不但没有断情,反而更恩爱了,穆天都心中生疑,又找了一男一女两个互不相识的乞丐,将锁情针刺入他们体内,却不料这两个乞丐竟然立时仿佛相爱至深的情人。
穆天都当时就一惊,这锁情针哪里是记载中所说的锁情针,分明和情人果一般无二,难道这就是……白衣剑卿爱上白赤宫的真相。回到红枫谷,他在白衣剑卿的屋外站了许久,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感到深深的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告诉白衣剑卿,为了白赤宫,白衣剑卿已经什么都没了,名声,地位,尊严,武功,包括一个健康的身体,尽管服下那枝老山参,白衣剑卿的身体,仍旧比普通人要差一点。
门开了,白衣剑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见他站在门前,不由一怔。
"穆兄弟,你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神情一如平常,裹在手上的白布已经取下来,证明他手上的伤口痊愈了。但是他的肩上,却背着一个包袱,穆天都脸色顿时一变。
"剑兄,你这是?"
白衣剑卿道:"穆兄弟,我们聊聊吧。"他对着穆天都一笑,率先往枫林里走去。
穆天都随后跟上,两人走到当日白衣剑卿煮泉之处坐定,泉水依旧叮咚,头也不回地向谷外流去。
"穆兄弟,我在谷中叼扰已久,实在是闷得慌了,想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剑兄,当日我以红叶试你,你言道'红叶随水去人间,我留深谷自悠闲',为何今日却又改了注意?"
白衣剑卿注视着穆天都,见他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心中一暖,缓缓开口道:"穆兄弟,这两年你对我关怀有若亲兄弟,我也不瞒你了,当日我之所以愿留谷中,一来是因为身体孱弱,不利于远行,二来,我确是还未曾对白赤宫完全忘情。"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白赤宫的名字,语气平静得没有半丝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09-10

"而今,我的身体已与平常人无异,对白赤宫,亦再无牵挂,区区深谷,一片枫林,岂得羁住我,策马西风一壶酒,细看江山万里遥,人生尚有三十年,岂可闲置在山凹。穆兄弟,我与你不一样,我的心……比天高,比海阔,昔日被一缕孽情所牵,以致失了自己,现在,我已经找回了自己,所以,我要走了。"
穆天都细看他的神情,果真已是一派潇洒自得,再不见半分往日故作轻淡,暗忖这才是传言中问世间潇洒无人堪比的白衣剑卿,令人不得不折服,于是点头道:"剑兄,你终于摆脱了,恭喜你。"
"先前你没有回来,我擅自从你的药房里拿了许多丹药,想着路上能用着,穆兄弟勿怪。"
"无妨,灵药再好,若不能救人,与废物一般无二,我这性子不适合往人多处去,剑兄能用我的药救些人,也算是好事一桩,帮我积些阴德,免得我百年之后,要被那些不能安息于地下的怨灵报复。"穆天都哈哈一笑,嘴上这么说,神色间却是不在意。
"穆兄弟也是豁达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白衣剑卿扶扶包袱,拱手道:"穆兄弟,我走了。"
"剑兄,我送你出谷。"
"穆兄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不送,我们在这里告别就行了,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或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剑兄……"穆天都语声一顿,转而从怀里拿出一本草药图谱道,"剑兄,这本珍草录里,记载的都是些难得的珍贵草药,你此去遍走天下,若是遇见了,便帮我捎回来。"
"好,我定会帮你留意,穆兄弟,告辞了。"
白衣剑卿转过身,沿着泉水流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穆天都目送他离去,一阵风吹过,漫天的枫叶沿着白衣剑卿留下的足印,一片片地覆盖上去,直到再也看见一个足印,那片白衣,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也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锁情针的事,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但是就算他不说,白衣剑卿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在锁情针取出之后,才真正对白赤宫忘情。
但是……尽管一开始的爱恋是在药物作用之下产生的虚假幻像,可是如果长时间把假的当成真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白衣剑卿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忘情二字,又是这么容易能做到的吗?纵然他胸怀涛阔如海,心底深处,未必不是激流暗涌。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医者医身不医心,何况白衣剑卿是个并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的男人。抬起头,望着天空,一排云雁没入云层,白衣剑卿就像这南归的雁,他属于天空,只要他不甘心收翅,这天下再无什么能牵拌住得他。
白赤宫……算个屁,他微微笑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燕州城外的草原,绿了。少女们脱了厚厚的裘衣,开始显露出婀娜的身姿,小伙子纷纷赶着羊和牛,开始到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一时间燕州城外的草原上,到处是帐篷和牛羊,不过却有一大块地是空着的。
那里就是温家马场。

草原上的风,都带着浓郁的青草气息,还有一股从燕山顶上吹过的冷意。但放牧人的热情呼喝足已驱散这股冷意。古老的商道也开始喧嚣起来,每隔一两天,就有一路大商队从这里经过,间或还有零散的小商队穿梭于附近几个小城镇。
晨光中,一黑一白两匹马向着温家马场飞驰而去,黑马之上,红衣如焰,长发飞扬,面若芙蓉,气盛似火,正是温家大小姐温小玉,紧随其后的白马之上,却是一位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间,带着一抹冷傲,可是落在温小玉身后的眼神,却是极为温柔。
马场里,尹人杰头疼看着哇哇大哭的剑无情,这个才两岁的小娃儿,每天早晨一哭,风雨无休,搔搔乱蓬蓬的头发,他把剑无情往桌上一放,拎起昨夜喝剩下来的酒,用手指沾了一点,往小娃儿的嘴里塞。
小娃儿也不是第一次尝到酒味,立刻抱着尹人杰的手指,津津有味地吸吮,当然,他也不哭了,让尹人杰大松了一口气。
"尹大叔,我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温大小姐刚进温家马场的大门,她兴奋的声音就已经传到尹人杰的小木屋里。
"坏了,这丫头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尹人杰赶紧把手指从剑无情的口中抽出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的酒坛子,但已经迟了,木屋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道红影旋风般的卷了进来。
"小情儿,让姑抱抱,一个月不见,又重了……咦?怎么有酒味?"
温小玉冲进屋里后,一把抱起剑无情,又亲又捏,逗得小娃儿哈哈大笑,一股酒味就喷了出来。闻到酒味,温小玉脸色一变。
"尹大叔,你怎么又喂小情儿喝酒,他才两岁,你要把他变成跟你一样的酒鬼吗?
温小玉气得柳眉倒竖,指着尹人杰的鼻尖怒道。
尹人杰被她的气势逼得连退几步,苦笑道:"温丫头,我才用手沾了点让他尝尝味,男人哪有不喝酒的,现在就让他学着,长大了才不会被人笑。"
"胡扯,谁说男人就一定要会喝酒了……"温小玉脱口道,想想又不对,不会喝酒的男人确实有够让人瞧不起的,"我是说,就算要喝酒,也要等他长了,小情儿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你就让他喝酒,太早了。"
"是是,你说得对……那小情儿现在饿了,你快抱他去找吃的吧。"
"啊……小情儿,走,姑抱你去吃饭,不理坏人伯伯……"
"女人啊……"
尹人杰摸摸鼻子,跟着走出了屋子,却见外面站着一个面生的男子,高昂身材,冷峻面容,看到温小玉的时候神色间才透出一抹温柔。
"咦?你还在这儿啊……"温小玉仿佛这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在身边。
"这位是?"尹人杰眼光一扫。
"在下上官渚,见过前辈。"冷峻男子一抱拳。
"尹大叔,他是我朋友,在江湖上还算小有名气,话少了点,还算看得顺眼。"温小玉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上官少侠,久仰……"尹人杰说到这里,眉尖突然一拢,"不知新任江湖盟主上官沅是你是什么?"
"正是家兄。"上官渚道,脸上表情淡漠,并无一般人的得意之态。
"原来如此。"尹人杰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拱手道,"上官少侠,我要去喂马了,你请自便。"
语气中明显的生疏了,上官渚虽不知其因,但他也不在乎,回了一礼,见温小玉抱着一个小孩儿往外走,他自然是跟了过去。尹人杰也没有阻止,看他们男俊女倩,走在一起倒像一对壁人,他不由心头一塞,想起了白衣剑卿,如果……唉,人都那样儿了,他还想什么如果,就当他从来没有这个……兄弟……
走向马厩,早起的工人们已经开始放草料,尹人杰走上前,解下一匹马,正准备到马场里飞驰一圈,蓦然,一声响彻底天地的马鸣声遥遥传来,声音清昂透亮,直穿云霄。
尹人杰身体一震,转过身不由向马场外望去,远远的,一道红影,仿如一团火焰,从天边飘来。
"火影……是火影……"
温小玉激动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了过来,连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窗户里跃了出来,脚下一点,娇小的身影化做另一团火焰,对着天边的那团火焰飞了过去。
火影……
尹人杰望着那团红影,当年放归草原的神驹,竟然又回来了,马还是那匹马,当年骑马的人却已经……物是人非,他突然间百感交集。
火影归来,白衣安在?

11-12

一队车马缓缓从东门进入燕州城,车马阵容极为惹人羡艳,前面开道的,是四匹雪一般白的俊马,马上坐着四个装束一模一样的少年,个个眉清目秀,额缠玉带,腰佩长剑。
中间是一辆马车,宽大舒适,由两匹黑马拉着,走得四平八稳,驾座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车夫,另一个也是少年,容颜俊秀,眼神灵活,四下顾盼。马车的门帘垂了下来,看不见里面坐的人,只是不时有小儿的咯咯笑声,于是有人猜测里面坐的应该是女眷。
车后,还跟着十二个青年侍卫,个个神情沉稳,青色劲装,腰带配刀,坐在马上,身体连晃一下也没有,显然全都是高手。
这队车马引起了燕州城里无数人的围观,毕竟,这个边陲之地,极难见到这样整齐华丽的阵容,纷纷猜测,这不知又是哪里来的贵家子弟,带着家眷出来玩。
车队最后在燕州城里最大也是最好的客栈悦来居前停了下来。悦来居的掌柜在里面一早就看见这队车马,心里惊呼一声大主顾来了,赶紧巴结着出来了。
"诸位大爷,光临小店,万分荣幸,请进请进。"
坐在驾座上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问道:"掌柜的,我问你,你这店里,可有干净的雅院?"
"有有有,小店里有春夏秋冬四雅院,目前都空着。"
"那就好,四雅院我们都包了,这是定金,掌柜的你收好了。"少年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掌柜的手里,把掌柜的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少年跑回马车边,道:"公子,可以了。"
"嗯。"
马车里传出一声低哼,声音低沉带哑,带着余余颤音,听得人心跳几乎漏掉一拍,这声音,实在太勾人了。
马车前的布帘被人掀开了,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随后跟下一个绿衫女子,手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公子、夫人,里面边。"
掌柜的殷勤地迎接,一抬头,正对白衣男子的一双眼,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好冷漠的眼神,明明是一双桃花眼,可是因为眼神太过冷漠,以致让人第一眼望去,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尤其是从眼角处斜斜插入鬓角的两条暗红血痕,更显得出这张脸的冷魅之处。
好一个美貌公子,够美,也够冷,掌柜的也自诩悦人无数,却从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男人,一时间竟有些发呆。过于放肆的目光,惹来冷冷地一哼,掌柜的这才回神,旋即又发现自己犯的另一个错误。
那绿衣女子哪里什么夫人,虽然生得也是娇俏可人,但却明显是丫环打扮,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儿,穿金带银的,倒真是位小公子。
"里、里面请……"掌柜的再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看,只是殷勤迎客。
白衣男子的眼睛在客栈周围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出现抽气的声音,显然都被这位公子的美貌和冷漠所震。白衣男子脸色一沉,正要走入客栈,蓦地眼角处闪过一抹白色,他脸色忽然一变,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当场。下一刻,却出现在这条街的尽头,拐角处,一缕白色的发丝从墙角边闪了一下,白衣男子的眼中的冷漠,在那一瞬间,化做了刻骨的失望与哀伤,只一瞬,又恢复成冷漠。
"公子……"那个少年追了过来"发什么事了?"
"无事。"
白衣男子转身回到客栈,谁也没能发现,衣袖之下,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尖微微发白,仿佛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让他维持住脸上的冷漠表情。
他就是白赤宫,江湖第一美男子,两年前,白家庄的男人一夜死绝,两年后的今天,白家庄已是江湖第一庄,他仍然是白家庄的庄主,威名更盛。

又到燕州来。
驻足在燕州的街头,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白衣剑卿仿若回到当年,燕州一点也没有变,东街的食馆,西街的衣铺,前面还有一间铁铺,打铁的声音叮叮当当传来,一块马蹄铁在铁匠的手下渐渐成形,他在旁边看着,渐渐失神。
火影不知可好?矫健的神驹宝马,本就应该嗷啸于草原,是他羁拘了火影的自由,所以,当年他到白家庄去的时候,将火影交给尹人杰,放神驹归于天地,那片茫茫草原,才是火影的归宿。
"客人,您要买什么?"
铁匠粗粗的嗓门将他从失神惊醒,微微一笑,道:"不,不买。"
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如果他没有记错,那里有间酒铺,里面的烧刀子非常够劲,提上两坛去向尹大哥请罪吧,希望看在酒的份上,性情刚烈的尹大哥不会一见面就拍他一掌。
前面隐隐有些骚动,好象是很多人围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他不由微微一笑,燕州地处与西域交界处,往来商旅极多,像这样的华丽的马车,却是极为少见,难怪他们要围观。
经过马车边上,他没有驻足,反而加快了脚步,看马车型制,八成是江湖中某个世家子弟出门,他虽已是满头白发,然而容颜却因服食过多灵药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两年前的模样,江湖中人,认识他的人不知凡几,目前他还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听到了从马车里传出来的那一声"嗯",即便是心如止水,也仍然不由微微一荡,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脚步,想要回头去看一看发出这样勾人的声音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然而,却又一阵失笑,他人之事,又与他何干。他加快了脚步,转过眼前这个街角,就是他要去的酒铺了。
一阵风吹起了他的白发,从墙角处露出了半截,飞扬舞动中,他错失了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失望哀伤的眼神。
***
"火影,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温小玉绕着火影马团团转,开心地又蹦又跳。
尹人杰站在边上看着,不时露出笑容,时光仿佛倒流了,她仍旧是五、六年前的那个小丫头,爱马如命,手里抓着一把青草,拼命诱惑这匹高傲倔气的马。
"这就是火影?"上官渚微微一惊。尽管他出道江湖不过三年多,可是对于昔日火影马的主人,却不知听过多少谣言,江湖第一"贱",白衣剑卿。
他第一次遇见温小玉的时候,是路边茶摊,几个歇脚的江湖人,把白衣剑卿的事情当做笑谈,说得兴起,一口一个"白衣贱人",她从旁边路过,听得勃然大怒,拔出剑就要教训这几个江湖人。
那时她也是刚出江湖,一手凤舞剑法固然精妙,却经验不足,被几个江湖客用迷烟偷袭成功,他及时出手救了她。她易怒的性格和直率的脾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她在江湖中闯出了"凤焰仙子"的名号,而且满江湖的打听白衣剑卿的下落。可是,却始终没有人说出来,不是不说,而且那些人一开口就说"姑娘,你跟白衣贱人有什么关系,他……"
没等说完,温小玉的剑已经狠狠刺了过来,把人吓得抱头鼠窜。所以尽管她天天找,却总也找不到白衣剑卿的下落。
后来,他告诉温小玉,白衣剑卿在白家庄,她激动得连一声谢语也没有说,挥马直往江南,他想了又想,放心不下这个率真可爱的美丽姑娘,跟在后面,然而白家庄却在两个月前,死光了人。
站在空荡荡的庄子里,温小玉失声痛哭,一声一声地喊着"剑卿大哥",他躲在树后,听得心都要碎了。
再后来,江湖传言,白衣剑卿因爱生恨,杀了白家庄所有的人,逃走了,白赤宫到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白衣剑卿,连自己也因为仇恨而变得疯疯颠颠,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就以为是白衣剑卿,误杀了不少人,以致江湖中再没人敢穿白衣。
而温小玉,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白衣剑卿,这一找又是二年。
上官渚不知道白衣剑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温小玉口中的白衣剑卿,潇洒不羁,温柔成熟,江湖传言中的白衣剑卿,不仅淫荡,而且无耻下贱,竟然甘心做男妾,又恶毒的杀死白家的所有人。
温小玉的话,他持怀疑态度,毕竟五年前的温小玉,才十六岁,最易被蒙骗,江湖谣言,他也不轻信,尽管白衣剑卿下嫁白赤宫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他没有见过白衣剑卿,所以他不会轻易断言此人如何。
但是,今天他却看到了火影,神骏之极的宝马,从遥远的草原飞驰而来,火红的鬃毛,如同燃烧的火焰,那一声马鸣,响彻天地,他讶然地发现,温家马场里所有的马,都不安的后退了一步。
上官渚开始相信温小玉的话,能降服这样的马中王者的人,定非常人。白衣剑卿,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望着在火影身边转来转去的温小玉,他心里突然一酸,会让温小玉这样的性烈如火又率真可爱的女子,念念不忘的男人,他用什么来将那个男人比下去。

13-14

"尹大叔,木头,我骑火影去溜一圈。"
温小玉翻身跳上火影的背,对着他们挥挥手。上官渚心里的酸意瞬间变为暖意,"木头"这个称呼,是她的专属,因为她嫌他话少,像块木头。可是她已经把他带回了家中,在她的心里,他还是有些地位的吧。
"去吧,温丫头。"
尹人杰大笑,转头见上官渚正欲上马去追,他伸手一拦道:"上官少侠,你的马追不上火影的速度,还是在这里等她回来吧,这丫头,几年不见火影,怕不知会放纵火影跑出多远呢。"
上官渚还有些不信,待上了马一回头,却发现眼前一片碧草茫茫,哪里还有那抹火焰般的身影,竟是连追都无处可追了。
强劲的风刮过温小玉的耳际,她兴奋得大声道:"火影,快点,再快点,我们要快到飞起来,飞啊……"
眼前的景物飞速的倒退,火影的速度已经快到她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索性闭上了眼,尽情地感受着春天的气息,太过强劲的风,刮在脸上,有种刺痛感,她也完全不在乎。
剑卿大哥……剑卿大哥……火影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火影突然发出一声短嘶,前蹄扬空,乍然停了下来。
"啊……"
温小玉尖叫一声,饶是她的骑技再好,促不及防之后,整个人都让火影甩了出去,总算她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临危不乱,半空中一个翻身,稳住重心,然后提起内力轻飘飘地落地。
"火影……"
含惊带怒的声音,在瞥见火影身帝一抹白色身影之后,嘎然而止。她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张口结舌,无数的话语涌到口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玉,几年不见,你……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不曾改变过的笑面,依旧清朗平缓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剑卿……大哥……"她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着……剑卿……大哥……火影回来了,你也回来了,真好……真好……"
火影轻轻地喷着鼻,硕大的头颅也凑过来,直往白衣剑卿怀里钻,神驹通灵,它的回归,竟像是早已预料到白衣剑卿的归来。
温小玉被火影挤出了白衣剑卿的怀里,不由大发娇嗔,作势欲打,却不料手一扬,劲风带起一缕白色的发丝,她这才发觉白衣剑卿虽然容颜不改,然而满头竟已是白发一片。
"剑、剑卿大哥……你的头发,怎么会?"
白衣剑卿哈哈一笑,道:"头顶天,脚踏地,由他白发三千丈,敢向天地夺风云。小玉,大哥这个模样,够不够英雄气概?"
"当然够,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剑卿大哥。"
温小玉望着白衣剑卿,眼中已有些痴迷,纵然已是满头霜,白衣白发的他,竟比五年前,更加显得成熟潇洒,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容纳了天地,深得无法看到底。
"小玉……叫大叔……"
"不,我偏要叫你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
白衣剑卿按了按耳朵,拿这个性情与五年前一般无二的大小姐没有办法,把手里提着的两坛酒往马脖子上一挂,然后翻身上马。
"上来吧,我们去见尹大哥。"
温小玉看着空出来的半个马身,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不吭声地往白衣剑卿身前一坐,一骑二人,向着温家马场的方向,飞驰而去。白与红,相互辉映,在蓝天碧草之间,夺目之极。

对于乍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衣剑卿,上官渚失态地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满头的白发不能掩盖他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抹潇洒姿态,面庞有些清瘦,显得嘴角处的两个酒窝极深,看上去时刻都保持着令人感觉亲切的笑容。
这是一个让人一眼就心生亲近的男人,只是鹤发童颜的模样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当温小玉兴高采烈地挽着白衣剑卿的手,为他们互相介绍的时候,上官渚僵硬了身体,下意识地抱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男人,是另一个男人的男妾,却又是温小玉苦寻几年的人,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苦涩,又酸胀,还有点异样,他并不想接近白衣剑卿,多少有些不屑与轻视。
"上官……"对上官渚的沉默,白衣剑卿只是微微一笑,对上官这个姓氏略一沉吟,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非常客套地招呼一声,"上官少侠,久仰了。"
"剑卿大哥,表理他,死木头就是死木头,打死蹦不出一声响儿。"温小玉狠狠瞪了上官渚一眼,转过头对着白衣剑卿又笑逐颜开。
白衣剑卿看看她,又看看上官渚的神情,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却是不说,转过头便见尹人杰从屋里走出来。
"大……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略略发颤。
尹人杰早在屋里就看见他了,憋到这时才走出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淡漠道:"谁是你大哥,不要乱叫。"
"尹大叔,剑卿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可以……"温小玉在边上跳脚。
"小玉……"白衣剑卿却不甚在意,反而安抚暴跳的温小玉,转身从火影上取下那两坛酒,一坛放在尹人杰的脚下,然后拍开另一坛的泥封,仰起头一口气灌入喉中。烈酒涌入身体里,辛辣之余,也有一股爽快,他随手将酒坛摔碎,高声道,"昨日种种俱已死。"
尹人杰脚下一勾,那坛酒便凌空飞起,稳稳地落入他手中。看了白衣剑卿一眼,对白衣剑卿仿佛当年一般无二却又略有不同的风姿微感惊诧,更加无牵无挂的潇洒,更加无所顾虑的不羁,更加通透温和的笑容。
蓦然,尹人杰仰天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开泥封,用跟白衣剑卿同样的动作,灌下了这一整坛酒。
"今日种种当重生。"
他一手摔掉酒坛,大笑而去。
白衣剑卿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隐约还透出一抹释然,看破了曾经的爱恨情仇,与尹人杰之间的兄弟情谊,是他唯一还珍惜的感情,终于,他得到了尹人杰的原谅,此身,再无牵挂,从今往后,他要逍遥四方,踏遍名山大川,再不教此生虚度。
"剑卿大哥……你要去哪里?"
温小玉见白衣剑卿转身又上了马背,不由一惊,连忙拉住他的衣角,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已是泪光闪动。
"小玉……"拉开温小玉的手,白衣剑卿冲着她微笑,"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你才回来……"
"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
"我……我……还有……还有小情儿,你还没有看一眼,抱一抱他,尹大叔说那是你的孩子……"温小玉话到一半,泪眼忽收,"剑卿大哥,你娶亲了?"
提到剑无情,白衣剑卿不由又想起李九月,那个善良的女子,也不知如今怎么了,白赤宫即便不原谅她,也会善待她的吧,毕竟,这事关白赤宫的脸面。他不是不想看看那个孩子,而是,他已做到仁至义尽,那孩子,终与他无缘。
哑然半晌,他没有回答温小玉略带醋意的质问,而是一拍火影的脖子,火影马嗖地一下,几步就窜出了数丈远。
温小玉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一时没拉住,再想抓住白衣剑卿的衣角时,发现火影已经窜远了,不由得跺脚大叫道:"剑卿大哥,你别走……我、我舍不得你啊……别走……"
顾不得羞涩,她大声喊出了心里话,旁边的上官渚脸色微变,猛然拉住温小玉的手,阻止温小玉去追白衣剑卿。
"死木头,你放手,我要去追剑卿大哥……"
上官渚死抓着她不放,道:"小玉,你冷静些,火影是出了名的神驹,你追不上的。"
"追不上我也要追,死木头你放手,不放手我可就打你了……"
温小玉挣不脱上官渚的手掌,气得拳打脚踢,上官渚不闪不避,任她发泄,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连哼也不哼一声。
打了许久,温小玉手麻脚酸,不得不停手,她怔怔地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几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缓缓穿过马场前面,天也蓝,云也白,草浪浮现处,点点野花开,一切都很美好,只是,她最想留的人,不见了。

15-16

"哇呜……"

她突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发自内心深处的痛楚。这是温小玉第二次在上官渚面前哭,两次,都是为了白衣剑卿。

"别哭……别哭……还有我……我陪着你……"

上官渚拙嘴笨舌地安慰着,一只手在温小玉的背上拍了拍,又脸红地收回了手。

温小玉哭了一阵,突然往屋里冲过去,对着尹人杰大声道:"尹大叔,我走了,你要照顾好小情儿,不许再喂他喝酒。"

话音未落,她已是一阵风般骑上了自己的黑水仙,往白衣剑卿离去的方向,纵马狂奔。尹人杰愕然出来,却见上官渚也上了马,向着温小玉追过去,他抱着剑无情,长长一叹。

沧海桑田,红尘万里,世间多少痴儿女,春去秋来,千山万水,几多云雁成双对?

***

傍晚的时候,起了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吵得白赤宫无法入睡,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其实不能入睡与风无关,他的身体里暗暗隐藏着一股骚热,已经两年了,这股骚热折磨着他,时时刻刻都在他的体内叫嚣着,让他夜不能安寝。

他知道,这股骚热在叫嚣什么,它在呼喊白衣剑卿的名字,他的身体渴求着那个曾经肯为他奉献一切的男人。他紧紧按住了胸口,那里却是一片冰冷,仿佛是一块冰,里面同样冰封着白衣剑卿这个名字。

他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两年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后悔,不要后悔,他把所有的精力用来重建白家庄,他让白家庄一跃而起成为江湖中的第一大庄,他享受着功成名就的喜悦,可是一旦背着人,无比空虚寂寞一点点侵蚀着他,他想找人分享他的成功,脑中浮现的名字,是白衣剑卿。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白衣剑卿。他的手上,灼烧的伤痕历历在目,两年前,他还没有想明白,他拼命地在那堆灰烬里挖掘,究竟是因为他爱白衣剑卿,还是因为他恨白衣剑卿,爱与恨,哪个更多?

那种剎那间一切成空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成熟起来,以前不明白的事,突然之间,他都想明白了,佛家说这叫顿悟,他却知道,这不是什么顿悟,而是迟钝。从他出生,到他成名江湖,他的道路太顺畅了,顺畅到他目空一切,顺畅到他的眼只能看见自己,而看不到别人。

白衣剑卿是第一个把他比下去的人。是白衣剑卿,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颗骄傲自大的心受到了伤害,强烈的嫉火掩盖了他对白衣剑卿的倾幕,让他盲目地排斥白衣剑卿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白衣剑卿爱上他,嫁给他,他本可以用一纸休书结束这个荒唐的闹剧,可是他没有,他留下了白衣剑卿。

他把对白衣剑卿放弃一切也要嫁给他的那份深沉爱恋的震撼,当成了对白衣剑卿的恨,他折磨羞辱白衣剑卿,却迟迟不写休书,他给了白衣剑卿一线希望,利用白衣剑卿对他爱,肆意的在白衣剑卿身上发泄自己的不满,他就像一个自私的孩子,妄图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剥夺掉白衣剑卿身上的一切光彩。结果,自己却反被白衣剑卿所吸引,沉溺进白衣剑卿所给予的深沉爱恋中而不自觉。

他太迟钝了,终于,错恨难返。心口处一阵阵地抽痛,他用力抓紧胸口,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难受,说不出地难受,身体摩擦着床单,体内的骚热不断地冲击着心口,拼命地叫嚣着白衣剑卿这个名字。他想要挖出自己的心来,手掌高高地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剑卿……剑卿……"

带着近乎呜咽的声音,他的手终于落下,却是重重点在自己的睡穴上。一阵黑暗袭向眼前,他却露出一丝微笑,剑卿,我们又能见面了,这一次,你不要走,好吗?

"呼呼……剑……呼……卿……"


依稀间,眼前又见白衣飘飘。

白赤宫驻足,回首,望见了一张他魂牵梦荦的面容,仍然是那抹笑,仍然是那抹潇洒。

"汝郎,春光明媚,我们去游西湖可好?"

"剑卿……"他心颤了,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摸上那张脸,唯恐一碰,便化作云烟消失了。

"带上一坛酒,几个小菜,你不许抢……"笑颜中,带上了几分恼嗔。

他看呆了,痴痴道:"好……"

蓝天碧水,映日花红,他们坐在小舟上,飘荡在湖面。西湖美,却美不过那人的笑颜,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到。

"汝郎……"

酒意将那人的面上熏得一片酡红,看得他痴痴迷迷,那人却轻笑着,倚过身来,亲吻着他,他身体一震,猛然紧紧抱住那人,近乎贪婪地吸吮那人口中的津液。

傻瓜,这个傻瓜。白赤宫紧紧抱着他,将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发觉怀中的身躯比往日更为消瘦,就是女子恐怕也没有他轻。

怀中人微微蹙眉,白赤宫稍稍放松了自己的怀抱,端详着他清瘦的容颜,深情凝视的双眼,和微笑的唇角。

一切恍如昨日,偏偏又不是昨日。

"剑卿,你是剑卿!"

他颤声,几乎不能言语。多少心头话语要对那人诉说,但见着这清辉容颜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楚,再也不能说。

怀中的身体似乎只有一把骨头了,可是对于白赤宫而言,只要活着就已足够。既然已经抱在怀中,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放手。

曾经这个人那么痴情地追着他,现在是他追着这个人,两人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段距离,甚至可能是生死。本以为魂梦相隔,此生再也不会见面,谁知终于还是见着了他。

白赤宫再次流连在白衣剑卿的唇上,却不敢深吻,只是蜻蜓点水,掠过去,又深深凝视着,似乎要将这个人刻在自己眼睛里,刻在自己的心上,直到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到。

"汝郎……"那人微笑着,印上了他的唇,温热柔软的唇瓣一如当初,但又因为两人心心相通变得这样不同。

"我爱你。"

白衣剑卿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句。

白赤宫听到心脏几乎快破碎的声音,这一声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原来,有多么恨,就有多么爱,这个人为他拋弃一切嫁到身边,这个人因他忍受羞辱,这个人因他伤痕累累……他却被妒意蒙蔽,狠狠践踏这一切。

如今这痴情的眼眸重回身边,他是再也不会放开了。

白赤宫深深吻着怀中的人,直到怀中的人被吻得浑身虚软,只能无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前襟,眸中如同往日的含笑吟吟,微微蒙上一层水光。脸上红晕一片,又如同酒醉的霞光。

"剑卿,我爱你。"

白赤宫呢喃地说,再度吻着他的唇,手顺着他如缎的黑发抚摸,"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我爱你,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只是自己也不明白。剑卿……你能原谅我么?"

怀中的人一直微笑不语,只是看着他,依稀如昨。

白赤宫深深凝望着这个人,他从来没对这个人好过,利用他建立名声,在情事上只顾着自己,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也是选择了自己的孩子,而将他留在了火烧的屋内。

这个人白衣如故,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同往常了,变得十分单薄,似乎轻轻一抱就能将他的身躯揉碎。

白赤宫颤抖着解开了这个人的衣衫,露出满是鞭痕的身体,手掌摸过一条条鞭痕,白赤宫几乎不敢相信,怎么会对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下这种毒手。

他慢慢低下,俯下身去亲吻那人的鞭痕,忽然发现,即使就是吻着他鞭痕,也让他动了情欲……

这个人,是他的至爱,他却一直那么狠毒地对他。

白赤宫看着白衣剑卿,忽然发现自己的犹疑不决,一直以来他都是想发泄的时候就发泄,从来不管也不顾白衣剑卿的感受,如今要求欢时,才发现这竟然从未有过。

"剑卿,可以么?我想抱你。"白赤宫轻轻道,低下唇,就要亲吻怀中的那人。

那人却像听不懂似的,仍然微笑着,不语。

白赤宫收紧了怀中的手臂,却发现这个人的身躯渐渐在怀中消失,一点一滴,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不见了。

不!不!

白赤宫大叫着,猛然惊醒,一股伤痛仿佛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心上。

17

空的。

一切都是空的,他从来没有抱到那个人,只是一场梦,如同千百次梦到他,梦醒了,那人便立刻消失不见。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一切都是空的,他强迫自己睡着,就是为了这一场梦中的相见,就算是空的,在他见到白衣剑卿的那一刻的喜悦,已足以抵消一部分心痛,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脑海中回想着那个人消瘦的身体,永远仿佛带笑的面容,他套弄着自己早已难耐的欲火,如同大梦醒后的每一次,只有想着那个人,才能让他达到高潮。

生不能相逢,死不能同穴,从今往后,只能夜夜梦中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打进窗棂,白赤宫从高潮的余韵中徐徐清醒来,眼神迷茫,一时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怔怔地盯着淡淡的、没有半丝热度的阳光,过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

已经是傍晚了,他看到的,是夕阳的余晖。

"公子,您醒了!"

那个坐在驾座上的少年,也就是当年贴身小厮白安,小心翼翼地门边探头探脑,公子已经睡了一整天了,都没有出房,他也不敢随便进来打扰,一直坐在门边,这时听到里面有动静,他才探进头来。

"公子,我去打水来帮您梳洗。"

白安又出去了,白赤宫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心里,似乎还残余着梦里那人身上的温度,明明已经摸到了,却原来还是春梦一场。心口处猛然一阵抽痛,疼得他几乎窒息。

两年来,每次一想到白衣剑卿,就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当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有离开他的一天,而且是以如此决然的方法,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珍惜过,却不料白衣剑卿竟然会让他连挽回的余地也没有。悔恨的滋味如同蚁啃,一点一点的痛,密密麻麻。

他伸出手,手上肌肤烫疤累累,望之可怖,入怀拿出一块泛着黑紫的布,打开来,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吾生二十年,学文习武,自恃甚高,初入江湖,结友三人,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十年共创不世基业,人称吾白衣剑卿,问世间潇洒,谁堪比?然燕州访友,路晤少年白汝郎,形美气傲,竟如魔星入心,弃友叛教,自轻自贱,甘为男妾,施计逼娶,受世人万般辱骂,汝郎视吾为路人,几年折辱,吾甘之如饴,原求一生相伴而终不可得,身败名裂亦此生不悔……不悔……不悔……"

他看着看着,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悔……不悔……既然不悔,为什么还要写下这份绝命书,白衣剑卿,白衣剑卿,为什么要做得如此决然,连一个挽回的机会也不给。

不,白衣剑卿没有死,他知道的,那个人不会轻易死去,那一天,在燕山上,他挖开了冒着余烟的灰烬,一寸一寸的翻过去,直到他的手上被烫得血肉模糊,灰烬下,什么也没有。所以,白衣剑卿没有死,一定是躲在哪个地方,冷眼看着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每每看到穿白衣的人,就以为是白衣剑卿回来了。

这是报复,白衣剑卿要报复他三年的折辱,不见他,躲着他,看着他因为思念日夜难安,而白衣剑卿却在暗中偷笑。那个傻瓜,那个一直都在说着爱他爱他的傻瓜,出来呀,为什么还要躲着,难道是报复得不够还没有解恨。

两年来,他夜夜春梦,每每以为找回了白衣剑卿,一觉醒来,却是一场空欢喜,每一次,都是从最高峰跌落到最深的谷底,把一颗心摔得粉碎,七百多个日夜,他摔了七百多次,把自己的心摔成了粉末,再也不是一颗完整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他爱上了白衣剑卿,不是对身体的迷恋,而是爱,他爱得比想象中更深,爱到根本就不能失去的地步。

怎么能不爱,这个世上,有谁比白衣剑卿爱他更深,有谁可以为他放弃那么多,他明明早已经动心了,却为了心里的一点点固执和成见,对自己真正的心意视而不见,直到……再也不能挽回,才追悔莫及。

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绝命书上的字在眼前不停地晃动,他甚至能想象出白衣剑卿是在多么绝望的状态下,才写出如此激痛的绝笔。

他的心口再次抽痛起来,痛,痛得他几乎想要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他哭不出来,努力地维持表面的冷漠,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

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把白衣剑卿的痴恋看成是下流无耻,任意羞辱,将那份深爱踩在脚底下贱踏,毫不珍惜,其实早该明白的,如果自己真的对白衣剑卿厌恶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留他在白家庄,一纸休书便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且还能让白衣剑卿沦为江湖最大的笑柄,尽管,那时候白衣剑卿已经是一个笑柄了。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跟白衣剑卿纠缠了三年多,竟然从来就没想过写休书,而白衣剑卿,心甘情愿地承受了他三年多的羞辱,除了爱他至深之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是他自己,给了白衣剑卿一丝希望。然而,这一丝希望,却又是被他自己亲手毁去。

握紧了拳,他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挨耳光的滋味不好受,这还是他自己打的。当年他曾经多少次当面给白衣剑卿难堪,白衣剑卿却始终笑面以对。

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呢?与黄连相比,谁苦?

18

"公子……"白安端着一盆清水回来了,放到白赤宫的面前,用布巾沾了水,轻轻为他擦干净脸,然后又道,"公子,您的头发都乱了,我为您梳起来。"

白赤宫没有动,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衣剑卿的绝命书上,那是白衣剑卿的血,这么多字,一定流了很多血才写成,如果他能偿还这么多血,是不是白衣剑卿就会出现在他前面?拳越握越紧,不知不觉,指尖深深地刺入了掌心,沾了自己的血,他依着白衣剑卿的笔迹,一笔一笔地描绘,新鲜的血液覆盖了原本已经变得紫黑的血迹,厚厚的一层。

这是他第几次描绘了?每描一笔,他就仿佛能体会到白衣剑卿当时的绝望,那种鱼离开了水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裹住,让他痛断肝肠,让他不能呼吸。

白安帮他梳好了头发,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不说话,也不阻止,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只是在白赤宫快要把所有的字都描绘完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了金创药和干净的布条。

"公子,您别怪我多嘴,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您……"

白赤宫突然瞪起眼,原本痴滞茫然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吓得白安把话又缩回了肚子,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正要继续劝白赤宫,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隐约的呼唤。

"剑……卿……剑卿……大哥……"

白安听得分明,怔了怔,眼前却已经一花,白赤宫居然穿屋而去,等白安反应过来追出去,早已经不见了白赤宫的踪影,连那声隐约的呼喊,也没有了。

***

白衣剑卿也住进了燕州城里最好的客栈悦来居。

白衣白发的他,极为惹人注目,对于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偶尔对上一些过于放肆的目光,他抱以一抹宽容的微笑。燕州这个地方,接近西域,民风彪悍,民心淳朴,别人看他未必有什么恶意,所以白衣剑卿也能坦然以对。他本就风姿潇洒,这一笑更显爽朗,那些人也就多半回以笑容,不再放肆地盯着他看了。

但是出于对江湖中人的顾忌,他还是在进悦来居之前,买了一顶竹笠,掩住了自己了面容。

"客倌,您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开一间上房。"

"上房一间,天字二号房。"伙计对着柜台处吆喝一声,"客倌您楼上请。"

进了房,白衣剑卿随手又扔给伙计一锭银子,道:"你去清风楼买一壶好酒,几个小菜,多余的银子算打赏你的。"

一般客栈自然提供饭菜,只是味道上不尽如人意,白衣剑卿自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前半生他已是亏了,往后三十年,该享受的,他就要享受。这也是他明知悦来居里有江湖人,却还要住进来的原因。

伙计掂了掂银子,足有四、五两重,估摸着能剩下七、八钱银子,他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连连弯腰道:"客倌您稍候片刻,小的立刻就为您把酒菜办来。"

伙计屁颠屁颠地走了,白衣剑卿环顾房间,家具很一般,但收拾得还算清爽,边陲之地,不能跟富庶的中原比较,这样的上房已经算不错了。盆架上有准备好的清水,他用水扑面,将一路的风尘洗去,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走过去推开窗户,一轮夕阳映入眼帘,夕阳下,燕山顶上一片白皑,显得极为壮观。

夕阳无限好,何惜近黄昏,纵使余晖尽,明日复又还。他对着夕阳伸出手,让最后一缕余晖落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紧紧握住。晚霞之下,一排云雁时隐时现,他不由自主露出一抹轻浅笑意,那些云雁,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它们南来北往,定然是见着天下的美景,留恋不去。

没有多会儿,那伙计就拎着清风楼的食盒回来了。

白衣剑卿坐下来,先尝了一口酒,点点头,与当年的味道一般无二,难怪清风楼经营二十余年,仍然是燕州最好的酒楼。刚放下酒杯,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19

"剑卿大哥……剑卿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小玉?"

他怔了一下,摇头苦笑,这丫头还是追来了。起身开门,温小玉满脸的焦急,在见到白衣剑卿之后,顿时缓解下来。

"剑卿大哥……你在吃饭?"她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酒菜,俏红红的脸蛋露出讨好的笑容,"我肚子好饿哦,剑卿大哥我们一起吃饭吧。"

白衣剑卿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仍是无奈地让出房门,道:"进来吧,上官少侠,如果不介意,一起来喝一杯。"

"那就叼扰了。"紧跟在温小玉背后的上官渚,脸上变了几回颜色,终还是带着几分尴尬,硬着头皮走进来。

"剑卿大哥,你好会享受啊,清风楼的'天上琼液',还有爆炒羊肝,烤羊腿,都是清风楼最出名……"温小玉在桌边一坐下,就大呼小叫起来。

白衣剑卿招呼伙计再添两副碗筷,然后对着温小玉笑道:"温大小姐,这些东西你不知吃过多少回了,还像只小馋猫似的,不怕上官少侠笑话你。"

"死木头,你敢笑话我?"温小玉的眼睛盯在了上官渚的脸上。

上官渚连连摇手,道:"不……不敢……"

温小玉满意地对着白衣剑卿道:"看,他不敢笑话我的。"

白衣剑卿笑道:"真是个笨丫头……"

所谓旁观者清,他自然看出上官渚对温小玉情意颇深,只是嘴拙说不出,温小玉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虽然察觉不出上官渚的情意,但是只看她让上官渚跟在身边,显然多少也是有些好感的。

"我哪里笨啦……"温小玉大发娇嗔,嘴里塞满了食物,一只手已经勾住白衣剑卿的胳膊,摇来晃去,就是不依。

白衣剑卿被她晃得头昏眼花,又见上官渚神色黯然,他连忙认错道:"是是是,我说错了,小玉你一点也不笨,不但不笨,而且聪明美丽,大叔我一进燕州,就听人人口中都在念一首诗。"

"什么诗?"温小玉好奇地问。

"你放开我的手,规规矩矩坐好,我才说。"

温小玉赶紧放手,正襟微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期望地盯在白衣剑卿脸上。

"咳咳……"白衣剑卿清了清喉咙,漫声吟道,"燕州女儿正双华,生得旺旺一枝花,引得狂蜂浪蝶来,一脚踹飞到爪哇……"

"啊?这是什么人乱嚼舌根,人家哪有这么凶……"温小玉哇哇大叫,叫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跺脚嗔怒道,"剑卿大哥,你取笑我?"

"没有,没有……啊,上官少侠,你英姿挺拔,风度不凡,我敬你一杯。"白衣剑卿看温小玉快要发飙的模样,赶紧转来话题。

温小玉的目光果然随着白衣剑卿的话落到上官渚身上,却见上官渚抿着唇角,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分明正在忍笑,她不由大叫一声:"死木头,你果然在笑我。"

对白衣剑卿她不敢动手,对上官渚她可就半点不客气了,举起粉拳就打过去。

上官渚苦笑着一动也不动,任由温小玉在他身上作威做福,一边半点不失礼地举起酒杯,回敬了白衣剑卿一杯酒。

"前辈……前辈之名,晚辈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传言不可轻信。"

他这话说得委婉,却已经表达出他对白衣剑卿的观感,他不信传言,不过淡然的语气也显示他并不想亲近白衣剑卿。

白衣剑卿微微一笑,心下反而对上官渚大起好感,不轻信人言,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而且目光坦然,眉宇间隐然一股正气,是个挺不错的人。

"上官少侠,我们不论其它,只喝酒便可。"白衣剑卿笑容微敛,眼神里却是一片豁然。

上官渚对上他的眼神,微微一愕,然后不再多说什么,只晃动酒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白衣剑卿同时举杯饮尽。温小玉见他们都不搭理自己,只好气嘟嘟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拼命吃菜。

他们这里吃吃喝喝,其乐融融,却不知道,外面的大街上,白赤宫正飞奔着,一双眼睛再也维持不住原来的冷漠,惊惶地四下张望着,不肯放过闪过眼前的每一片白色。

剑卿,你在哪里?在哪里?

你还活着,对不对?

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你没有死,没有被烧成灰烬,你是装死骗我,你气我,恨我,不想见我,我都能理解,只求你出来见见我,让我亲眼看到你还活着,让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

剑卿,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剑卿,我爱你。

我不能失去你,原谅我的迟钝,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错,让我们一切重新开始。

剑卿……你在哪里?

剑卿……

20

天亮的时候,白赤宫回到了客栈。冷漠的表情掩盖了他眼里的失落。

"公子,您总算回来了。"白安迎了上来。"小公子醒来一直喊爹,绿玉姐怎么哄都哄他不住,您去看看吧。"

"四剑十二卫回来了吗?"白赤宫却先问昨夜被他派出去寻找白衣剑卿的人。

"还没有。"

白安的回答让白赤宫再次感到失望,难道昨天听到的呼声,只是他思念过度而起的幻觉?呆立了一会儿,他来到绿玉房中,小孩儿一看到白赤宫,立时就不哭不闹了,白赤宫张开双手,道:"痕儿,过来,让爹抱。"

小孩儿从床里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摔倒,再爬起来,一直走到床沿边,被白赤宫一把抱起,小孩儿便发出咯咯地嘻笑声,显得非常开心。

"公子,小公子越长越像您了,尤其是这双眼睛,怎么看都带着桃花呢。"绿玉在旁边笑道。

白赤宫看看儿子的眼睛,水汪汪,亮闪闪,果然,小小年纪就已经微露桃花相,他无声地叹息一声,低声道:"痕儿,长大了可要聪明些,桃花再多,属于你的,只有一瓣,要认准了才能摘,否则……悔之莫及……"

小孩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咯咯笑着,一副完全不知愁为何物的模样。

白安道:"公子,小公子还这么小,您也不能时刻陪着他,不如,再找位夫人……"

话音未落,白赤宫已经一记冷眼瞪来。

"白安。"

"是。"

"以后,此事休提,否则你就不要留在白家庄了。"

"啊,公子,白安知错。"

"下去吧……等等,回来。"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把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和供品都撤了。"

"公子,您不去燕山拜祭了?"

"不去了。"

白赤宫抱着儿子站起身,推开窗户,远处,燕山隐约可见。剑卿……你不需要拜祭,因为你还活着。

一抹微笑出现在白赤宫的唇畔,只要白衣剑卿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找到。感谢上天,给了他弥补的机会,这一次,他不会再错失,伸出一只手,让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掌心里,然后紧紧握住。

上天有眼,请让他跟剑卿见面,哪怕是让他跪地哀求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他也心甘情愿。仿佛冥冥中,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窗外的大街上,白衣赤马,悠然而过。

"剑卿!"

那一瞬间,时候仿佛停止,他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道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潇洒背影,是他,赤马如焰,白衣胜雪。

白赤宫的眼前一片模糊。

仿如初见,却不是初见,竹笠之下,为何白霜满头?剑卿,他的剑卿……

他的胸口蓦然剧痛,一缕血丝缓缓溢出嘴角。

"公子……"

绿玉一声惊呼,他恍然回神,那抹白色已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绿玉,照顾好痕儿,让四剑十二卫护送你们回庄。"

他把孩子往绿玉怀里一塞,手一按窗沿,人已穿窗而出,向着白衣赤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愿作香尘随马溅。

21

昨儿晚上一顿酒菜,白衣剑卿等三人都颇为尽兴,一直喝到月上中梢,上官渚和温小玉才离开。白衣剑卿合衣睡去,居然一觉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坐在床上愣了会儿,捶了捶自己的腿,有种酸痛的感觉,不禁有些失落。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昨天才骑了一会儿火影,今天就酸涨不已。

梳洗过后,他退了房,正要走出客栈,迎面走来一个少年,熟悉的面容让他身体一僵。

白安?

脑中思绪飞转,难道昨天看到的马车里坐着的是白赤宫?不,不对,声音不对。难道是白赤宫有了新宠?那么勾人的声音,想必也有着非同寻常的容貌……

白安从他身边直直走过,只对他的满头白发好奇的看了一眼,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面容。白衣剑卿突然失笑,随手戴上斗笠,缓步走出客栈大门。对面相逢不相识,只怕白赤宫早已忘记他这个人了吧。

也好,就让他们互相忘记吧,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牵绊。左拥右抱的是白赤宫,啸傲山林的是他,各得其乐。

牵了火影一直出了东城门,白衣剑卿却意外地看到温小玉早已等候在城门口,旁边自然跟着寸步不离的上官渚。

"我就知道你会不说一声溜走,剑卿大哥。"温小玉双手叉着腰,一副嗔怒状。

白衣剑卿摸摸火影的毛,无奈道:"小玉,你……"

"我怎么了?"温小玉抢白道,"我特地起了个大早,眼巴巴地在这里等你,为你送行,剑卿大哥,你难道是要怪我不该来为你送行吗?"

送行?瞅瞅温小玉肩上的包袱,白衣剑卿苦笑道:"小玉,我这一去,浪迹天涯,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温小玉立时横眉竖目,道:"谁说我要跟着你,人家才不稀罕,我是来送行的。"

"小玉……好,你们送我到十里凉亭就回吧。"白衣剑卿叹了一口气,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退一步。

温小玉狡黠一笑,道:"姑娘我爱送多远就送多远……"十里百里,还是千里万里,她自己说了算。

"上官少侠……"白衣剑卿转而望向上官渚。

"别叫他,他已经说了,我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温小玉洋洋得意,上官渚轻咳一声,给白衣剑卿回了一个莫可奈何的眼神,白衣剑卿忍不住长长地叹息起来。

"小玉,别任性。"

"剑卿大哥,人家要跟你一起闯江湖嘛。"温小玉改用撒娇加无赖的攻势,死死抱住白衣剑卿的一只胳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

白衣剑卿大感头痛,按了按额角,心念一转,趁温小玉不注意,对上官渚挤挤眼,上官渚微微一愣,旋即会意地微微点头。白衣剑卿这才道:"好吧,答应你就是,你松手吧,我快要被你扯下马了。"

温小玉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坐回自己的马上,却不料她才坐定,白衣剑卿竟然一拍火影,飞速地窜了出去。

"小玉……回去吧……"

白衣剑卿的声音遥遥传来,话音未落,人已在数十丈外,火影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剑卿大哥,你骗我!"温小玉气得大叫,正要纵马去追,才发现上官渚的马正好横在她前进的路上,等她绕过上官渚,白衣剑卿的身影已经几乎看不清楚了。

"死木头,都是你,啊啊啊,气死我了……"

火影再快,她的黑水仙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如果不是输在起步上,她起码还能跟上一段路,可是现在,连追都没得追了。温小玉把气全撒在了上官渚的身上。

上官渚仍是一贯的沈默,任打任骂。他知道,白衣剑卿不肯温小玉跟,完全是为了她好,一个是芳名正盛的女子,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男子,如果走在一起,对温小玉完全没有好处。

22

两人正在纠缠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道白影,骑着快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连停也没有停一下,直直地向着白衣剑卿消失的方向而去。

但是,只在这一擦身而过的工夫,温小玉的声音仍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死木头,你知不知道,剑卿大哥已经失去武功,他一个人上路,要是被人认出来,多危险啊……死木头,我恨死你了……"

其实早在发现白衣剑卿的白发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白衣剑卿脚下虚浮,一身内力全无,别看她大大咧咧,在这方面却是细心之极,白衣剑卿不说,她也硬是按耐下好奇心不问。

白衣剑卿不肯留在温家马场,她之所以追出来,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他,而是她放心不下,当年,白衣剑卿在江湖上得罪过不少人,更因为那个可恶的、该杀一千一万次的白赤宫,而被天一教悬赏十万金,尽管天一教的教主方宏隐两年前在江湖盟主大选前夕就失踪了,天一教群龙无首,近两年来势力一再萎缩,可是这份悬赏一直没有取消,失去了一身内力,白衣剑卿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

这个道理,温小玉懂,白赤宫更懂,握着马缰的手因用力而泛起白,他要追上剑卿,一定要追上,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剑卿,包括他自己在内。谁敢动剑卿一根毫毛,哼,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凌厉寒光。

白衣剑卿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并不害怕,即使失去了一身内力,并不代表他没有自保的能力。穆天都隐居在红枫谷,闲着无事做出来的药,也是千奇百怪,他专捡那些能用得上的药拿,返香,就是其中的一种。

返香,只是一种香粉,平时洒在屋里,能除臭,还能安神,让人睡上一个好觉,可是返香一旦遇上迷香,就会立刻变成另一种香,这种香,专解迷香的药性,而且能将熟睡的人唤醒,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被返香的香味唤醒的人,会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处在极度兴奋之中,过后又会有十二个时辰的极度疲劳。

这天投宿之后,睡到半夜,白衣剑卿突然醒来,鼻中闻到变成另一种香味的返香,他立时警戒起来,屋里的香味之中,夹带着微微的呛味,这让他放下心来。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探入中衣内袋,先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然后捏破一只蜡丸,一股略带刺鼻的味道在被子里弥漫开来。

会用江湖中最低劣的迷药的,只有一些三脚猫功夫的小杂碎,他虽内力尽失,但还不致于会打不过这些小杂碎,只是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能避免打斗还是尽量避免的好。来人非常小心,放出迷香后,并没有马上进来,足足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白衣剑卿才隐约听到房间被撬开的声音。是个惯偷啊,手脚干净利落,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到。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在翻他的包袱。白衣剑卿没有动,如果这个人只是取财,他不介意送点银子给他,反正包袱里只有一些碎银,银票他都贴身放着。

可是如果这个人贪心不足的话,他在心中冷笑。事实证明,人,没有不贪心的。那个人从包袱里只摸出了几两碎银,气得一甩包袱,然后摸着黑往床边而来。摸到了被角,那人微微一顿,猛地掀开被子,伸手向白衣剑卿衣服摸去。

便在这一瞬间,弥漫在被子里的刺鼻味道散发出来,那人不慎吸了一口,骇然疾退,却发现全身的骨头已经变得酥软无比,竟然连站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白衣剑卿略带讽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将那个人吓得全身发抖。点起灯,白衣剑卿转过身来,与那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怔。

"白、白衣剑卿!"

"季惜玉?"

23

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他们相互之间谁都不想再相见的人。相比白衣剑卿的厌恶,季惜玉明显要害怕得多。

"你、你、你……是人是鬼?"

白衣剑卿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打量他几眼,突然露齿一笑,道:"是鬼。"

"啊啊啊……不是我害你的,你不要来找我……走开走开……"

白衣剑卿的笑容在做贼心虚的季惜玉眼里,变成了恶鬼狞笑,露出尖利的牙齿。他翻过身体,拼命向前爬,可是无论怎么爬,也爬不出去。

这软神散还真有几分邪门道,看着季惜玉神情变得似狂似乱,眼里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浓,本来挺不错的一张脸又青又白又扭曲,白衣剑卿不由对穆天都的药大感惊异。软神散,不仅能让人身体酥软动弹不得,而且还能让人的精神处于狂乱之中,曾经做过的亏心事会一件件呈现在眼前,如果四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解药,这个人就会因此而变成一个疯子。

"你也是出身名门,怎么沦落到鸡鸣狗盗的地步?"

从季惜玉怀里又搜出几支迷香,凑到灯下一看,果然是最劣等的那种,再看季惜玉衣裳褴褛,神情猥琐,与当年相比,更加不堪了,显然沦落此道已不是一日两日。

他哪里知道,季惜玉自从与温家订亲之后,自以为有了靠山,花钱大手大脚,而且还赌上了,温堡主原先还替他还钱,但温小玉学剑有成之后,一把剑杀入季家,把剑架在季惜玉的脖子上解除了婚约。季惜玉没了温家堡在金钱上的支持,很快就把整个季家都输光了。不久就沦落到只能靠偷盗过活的地步。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季惜玉仍在惊惶地向后爬,一双眼睛却没有看着白衣剑卿,而是四下张望,仿佛身体四周全都有索命的恶鬼。

"不是我害你的……不是……啊啊啊……大、大夫人,你别来找我,那天……那天晚上是三夫人在你的酒里下了药,又把我引去,原本是要我作证你跟白衣剑卿私会,谁知道白衣剑卿没、没来,我好心想扶你回房,是你自己脱光衣服缠上我……我、我还帮你穿上了衣服……不要找我……不要……"

先不说季惜玉这话里有为自己的下流无耻开脱的意思,他所说出来的话,震惊了屋里屋外两个人。

白赤宫呆立在门外。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他终于追到了白衣剑卿,可是没想到却听到这样的话。其实早就明白,当年是自己嫉火狂烧,连真相也不查明,就冤枉了白衣剑卿,可是当亲耳听到事实时,悔恨仍然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拳头握得紧紧的,他想一脚踹开门,冲进去乱拳打死季惜玉这个无耻的混蛋,可是身体却仿佛僵了一般不能动弹。他有什么脸见白衣剑卿?他冤枉了他,用酷刑鞭打他,在李九月面前羞辱他,甚至还……他对白衣剑卿造成的,岂止是身体上的伤害,心灵上的伤害,他要用什么来弥补?

剑卿……剑卿……究竟要怎样,才能弥补曾经的错?

一门之隔,他怯步了。

"原来是你……"白衣剑卿眼神一沉,一脚踢在季惜玉的胸口,将他踢得连翻几个跟头,再次惊叫起来。

"白、白衣剑卿,你也……也别来找我,烧死你的不是我……是白赤宫,对,是白赤宫,他现在……左拥右抱,庄里面俊男美女无数,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害死你的……去找他……你去找他报仇,别找我,不关我的事……"

"这倒是不关你的事。"

白衣剑卿踢了季惜玉一脚后,见他吓得身体都佝偻起来,抱着头直发抖,他心中的怒意反而渐渐消失。这种人渣,打他还脏了自己的手,不如扔出客栈,四个时辰之后,没有解药,季惜玉就会变成真正的疯子,算是对他做的这些事的报应。

看到季惜玉仍然在惊恐的大喊大叫,他眉头一皱,又往他嘴里扔了一粒药丸,刺耳的尖叫声立时停止,他打开门,把人扔出客栈,沿途隐约听到几间客房里都有响动,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不由暗叹人心不古,若是他反被贼人所害,只怕也没人出来帮他一把吧。

屋里又安静下来,可是白衣剑卿再也睡不着,返香的副作用已经呈现出来,这一天一夜,他是别想再睡了,其实即使没有返香的药力,他也睡不着了,当年哽在心里的一个疑团终于解开,却不免让人唏吁。

推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满天的星光,有种遥不可及的寒冷。黑暗里,一双炙热的眼神,落在站在窗边的白衣剑卿身上,溢满了心痛与疼惜。

一切都倒置了,当年,是白衣剑卿躲在暗中偷偷地看他,现在,是他躲在暗中偷偷地看白衣剑卿,那种微带紧张的的喜悦心情,还有一丝淡淡的心痛,他都体味到了。

两个人,两样心思,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24

白衣剑卿知道有人在跟踪他。
因为返香的药力在十二个时辰的极度兴奋之后,还会有十二个时辰的极度疲劳,所以他暂时没有离开眼下投宿的这个座小城,而是等天亮后,就在小城里四处逛。小城虽然小,却也是个商客们前往燕州必经的道路,挺热闹的,小城里也有市集,他随便逛了逛,觉得无趣,又回到客栈,干坐了一会儿,顺手翻了翻穆天都给他的那本珍草录,意外发现其中一味紫萱草,就生长在这附近的一座雾隐山上。
乘着现在精神好,他稍做准备就上山了。远离了人群之后,他才隐隐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完全是他的感觉,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曾经不知多少次让他免于被人偷袭。
难道季惜玉有同伙?还是自己被人认出来了?故意在山中绕了一大圈,却没见那人有什么动作,让白衣剑卿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有误。直到他把紫萱草采摘回去,这一路上,被跟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那个人是没有恶意,还是另有图谋?
在极度的疲劳来临之前,白衣剑卿把整个房间都洒满了穆天都的药,然后放心的蒙上被子埋头大睡。不是放心穆天都的药,而是他已尽力,如果那个人真的要对他不利又不怕毒药的话,那他担心也没什么用。
半晌之后,白赤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他知道房里有毒,他亲眼看着白衣剑卿在整个房间里洒下毒药。可是他还是进来了,推开四面窗户,把毒粉吹尽,尽管知道白衣剑卿早已服下解药,他还是担心这些毒药会对白衣剑卿的身体造成伤害。至于他自己,没关系,可以用内力把毒暂时压下去,等回到白家庄,到凤花重留下的药里找找,也许有可以解毒的药。
这一天,他一直跟着白衣剑卿,看着白衣剑卿脚下虚浮、吃力地上山下山,他整颗心都跟着纠结起来。对一个高手来说,有什么比失去武功更可怕,尤其是白衣剑卿这样的高手,几十年的苦练,一朝尽失,多少努力全部付之东流,更糟糕的是一旦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屋里的毒粉吹尽,他又细心地关上窗,唯恐风吹进来,扰了白衣剑卿的清梦。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下,近乎贪婪的望着那张睡颜。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能这样靠近,甚至,伸出手试图碰触。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却僵停在半空,白衣剑卿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他的心狂跳起来,缓缓收回手,嘴唇张了张,满腹思念,却一个字也说出不来。
白衣剑卿明显一怔神后,又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神情已是冷静如水,他的眼睛里没有白赤宫最害怕看见的恨意,也没有白赤宫最希望看见的深情,白衣剑卿看他的眼神,就好象是在看路边的一个行人,生疏而礼貌。
可是比起充满恨意的眼神,白衣剑卿现在的眼神,反而更让白赤宫全身发寒,仿佛被冰水灭顶般的感觉。他惶恐极了,指尖甚至开始产生轻微的颤抖。
"剑……卿……"
"白庄主。"白衣剑卿拥被坐起,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在白赤宫的身上,又加了一块冰。"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白赤宫强忍下心中的骤然剧痛,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剑卿,我来接你回家。"
白衣剑卿警戒地看了他一会儿,脸上虽然冷静如水,其实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离开了红枫谷,极有可能再见到白赤宫,在他下决心出谷之前,他已经设想过最坏的局面。也许白赤宫仍然不会放过他,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已经死过一次,就不在乎再死一次。对白赤宫偶尔的温柔,即使时隔两年,即使已是心如止水,他仍然在这一瞬间感到一阵心悸。
"白庄主,你说笑了吧,我无家无累,孤身一人,哪有家可回。"冷淡的拒绝了白赤宫,那个会因为白赤宫的一点点的温柔而甘愿付出一切的人,已经死在那场火中,现在的他,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剑卿,你别这样……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伤害你……"
白赤宫一边说,一边冲动地握住白衣剑卿露在被外的手,入手的柔软与无力,让他顿时又是一阵心疼,剑卿不仅清瘦了,而且失去了内力之后,连身体也变得虚弱。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一刻,他只庆幸剑卿还活着,让他有弥补的机会。

25

白衣剑卿抽出了手,返香的副作用让他此刻感觉极为无力和疲劳,先前装睡,不过是想引出暗中跟踪他的人,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白赤宫,初时的惊诧过去之后,他现在没有多少精神跟白赤宫周旋,背靠在床沿,淡声道:"白庄主,请把桌上的纸笔取来,多谢了。"

"剑卿,你我是夫妻,不必这么客气,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白赤宫讨好似地取来纸笔,连墨都主动帮白衣剑卿研好。

白衣剑卿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将纸铺平,提笔便写下两个大字:休书。

白赤宫脸色大变,一把抢过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

"剑卿,你、你……不能……"他原想说不能这么做,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做过的那些事,别说是一封休书,白衣剑卿就是想杀了他,也不为过。

白衣剑卿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拿过另一张纸,边写边道:"这封休书,原本在两年前就让你写的,可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当年他自绝前,就想跟白赤宫一刀两断,就是死,他也不想以白赤宫妾室的身份死去。

两年前?白赤宫隐约记起,就是李九月产子的那一天,白衣剑卿说过要跟他谈一谈,但是妒火中烧的他没有让白衣剑卿说出话来,原来从那时候起,白衣剑卿就已经……已经……

看着休书两个字再次出现在白纸上,白赤宫的眼神猛地收缩,再次夺过那张纸,撕成了粉碎。

"剑卿,从来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我不会休你的。"

白衣剑卿仍旧没有看他一眼,再次取过一张纸,缓声道:"当年的婚书是我代你写的,休书也不必烦劳二主,我写你签,从此后,你我一刀两断,各不相干。白庄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相见也是陌路……"

他话没有说完,手中的纸笔连同砚台,已经被白赤宫劈手夺走,全部扔在地上。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再也按奈不住,紧紧抱住白衣剑卿,把脸埋入他的脖颈间,喃喃道,"剑卿,你原谅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好好待你……我爱你……"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颤。

"你爱我?"白衣剑卿的声音飘入他的耳中,仿佛轻风吹过湖面一样的轻微。

"剑卿,我是真的爱你,原谅我的迟钝,以前我一直不懂,伤害了你,我们回家吧,让我弥补曾经对你的伤害……"

"你爱我?"白衣剑卿又重复了一次,语气中多出几分笑意。

"是的,我爱你……我爱你,像你当年爱我一样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可是……我已经不稀罕你的爱了……"白衣剑卿用力推开了他,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白赤宫,你曾经那么恨我,将我百般折辱,现在却说你爱我,难道你爱一个人的方法,就是拼命折磨他,羞辱他?"

"不,不是……剑卿,我不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剑卿你原谅我……我会弥补的,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别离开我……"白赤宫心慌了,他试图从白衣剑卿的表情里找出曾经的深情,可是白衣剑卿的面容始终沈静如水,只有眼睛里,流露出可笑的意味。

白衣剑卿的确感觉到可笑,他静静地望着白赤宫,比起两年前,现在的白赤宫显得成熟多了,也更加美丽,这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貌,曾经使他沦落,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平静的面对这张容颜,仍然有心动的感觉,却不再沉沦。

"打你一顿,骂你一顿,我伤害了你,又能够弥补回什么?不过是多了一个被伤害的人而已。白赤宫,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说出你爱我的话,如你所见,我的武功已经废了,身体也不太好,已经不能为你做什么了,现在的我,没有利用价值,甚至连供你泄欲也不能,如果你对三夫人的死仍然耿耿于怀,想要报复我的话,直接动手更好,不必说这些可笑的话,我不会相信,也不会动心。"

"剑卿……"白赤宫的脸上一片惨白,白衣剑卿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刀割在他心头,流血不止。

"我很累,你要动手,请爽快点,如果你觉得直接杀了我太便宜我的话,可以先出去想清楚怎么动手,不要坐在这里打扰我睡觉。你不必担心我逃跑,现在的我,除了一点毒药防身之外,没有逃跑的能力。"

说到这里,白衣剑卿眉尖微微一皱,白赤宫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也没有毒发的迹象,看来,穆天都的毒药也只能对付像季惜玉这样的三脚猫,对真正的高手恐怕没有什么效果。

26

白赤宫惨白着面孔,看着白衣剑卿蒙上被子再次倒头大睡,他全身都浸在冰水中一般,寒冷彻骨。白衣剑卿不相信他的话,他的肺腑之言,他两年的懊悔与思念,在白衣剑卿眼里,只是一场别有目的的作戏。

心口处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体内一阵气血翻腾,再也压不住体内的毒性,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他连忙伸手捂住唇,不想让自己的喘息声惊扰了白衣剑卿,悄悄逸出房去,坐到屋顶上,运功调息。

白衣剑卿这一睡,真的睡足了十二个时辰,白赤宫不知其由,吓得连忙找来大夫,大夫给白衣剑卿诊了脉,只说无妨,不过是太累而已,白赤宫听了,又是一阵心疼,想不到不过是爬了一座山,就把白衣剑卿累成这个样子。他就更加悔恨自己当年的行为,如果不是他,白衣剑卿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等到白衣剑卿醒的时候,白赤宫已经亲手布置了一桌药膳,他决定要先给白衣剑卿补补身体。

解手洗浴之后,白衣剑卿坐在桌前看着这一桌热气腾腾的药膳,倒是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吃。白赤宫躲在门外,看白衣剑卿吃得痛快,他忍不住翘起了唇,眼睛笑得弯弯。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已经不那么痛了,至少,白衣剑卿还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还有机会。

吃饱喝足,白衣剑卿退了房,牵出火影马,拍拍衣襟,上路了。这一次,他没有放开速度,只让火影踱着步,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白赤宫跟在十丈开外,几次想靠近些,可是他一靠近,火影就加速,始终跟他保持着十丈的距离。如此几回之后,白赤宫明白了,白衣剑卿是不肯让他跟近了。

不跟近就不跟近,只要让他跟就行。白赤宫自我安慰,总有机会的,他会让白衣剑卿重新接受自己,每三天一顿药膳,他按时按点地送到白衣剑卿的身边,远远地看着白衣剑卿爽快地吃下去,他比什么都高兴。

投宿的时候,他总会要一间与白衣剑卿相邻的房间,夜里想着白衣剑卿睡不着觉,他就用耳朵紧贴着墙壁,哪怕是只能听到白衣剑卿翻身的声音,也能让他安心。

这天投宿到一家大客栈,他听到白衣剑卿吩咐伙计准备热水和浴涌,身体里的血气蹭地一声就高涨起来,连晚膳也顾不得吃,跑进自己的房间就蹲墙角,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没多久,隐约就有水声传来。

两年了,他整整两年没有抱到白衣剑卿,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渴求着,听着隐约的水声,他几乎能想象出白衣剑卿此时的每一个动作。白衣剑卿的五指修长,掌心厚硬,因为折梅手以奇绝精巧而见长,所以白衣剑卿的手指一向灵活,这双灵活的手现在一定拿着布巾,擦过脖颈处,一直擦到锁骨处。

咕噜。白赤宫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口干舌燥。白衣剑卿锁骨的形状非常完美,曾经,他很喜欢在那里啃咬几口,看到凸出来的地方几个鲜明的齿印,会极大的刺激他的欲望。

水声渐渐低沉,那是擦洗的布巾在往锁骨下移动,白衣剑卿的胸膛不算宽厚,但是十分温暖,尤其是胸前两点茱萸,在被用力搓揉之后,会胀挺起来,鲜红欲滴,配合着锁骨上的齿印,会让人产生极大的愉悦感。

想到这里,白赤宫不由得喘息一声,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唯恐白衣剑卿会听到。指尖碰触到一点湿意,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了满手的鼻血。

正在发怔,突然响起来的水声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水声比刚才大了很多,白衣剑卿此时一定是抬起了手,在擦洗自己的手臂。

白赤宫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记得白衣剑卿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会紧紧地抱住自己,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着我爱你。那时候他听到这些爱语,明明就会变得更兴奋,甚至很多次,只要白衣剑卿一说出爱他的话,他就会在白衣剑卿的体内一泄如注。他是如此地爱着白衣剑卿,为什么那时候会鬼迷心窍,把自己的爱当成了征服另一个男人的成就感,甚至变本加励地要从白衣剑卿身上索取更多的成就感。

耳中的水声突然消失了。白赤宫心头一跳,满心的悔恨突然消失无踪,折磨了他两年的那股骚热窜了出来,盘桓在他的小腹下,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在瞬间抬头,灸热坚硬有如烙铁。

白衣剑卿在擦洗下身。

修长而有力的腿,有时候会盘住他的腰,有时候会无意识地踢蹬,有时候会因为高潮的余韵而微微发抖,他这时就会把白衣剑卿的腿拉开,看着双股之间那处密穴因空虚而收缩,他以为这样做是为了羞辱白衣剑卿,后来才明白,他其实是想要看到白衣剑卿隐忍羞恼的表情。

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欲望,温度高得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他竟是如此地渴望着白衣剑卿的身体,摆弄了一会儿,却没有半点要泄的样子,反而更加坚挺。他要白衣剑卿,无法克制地想要拥抱那具身体。

不,不能这么做,他不要让白衣剑卿更恨自己,理智在拼命地阻止,可是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从墙角处站了起来,跳出了窗户,又从隔壁窗户跳了进去,他甚至没忘记关上窗。

停下来,快停下来,他在心里叫喊着,可是双脚却依旧向前走,转过了屏风,他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渴求的人。

27

白衣剑卿坐在浴桶里,裸露在水面上的肌肤比记忆中白皙了许多,可是仍然像以前一样,闪动着玉质的光泽,沾着水气之后,更显温润。然而上面隐约可见的鞭痕却让白赤宫心里一痛,愧悔之下他不敢面对,几乎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白衣剑卿的动作所震惊,忘记了逃离,脑中一片空白。

白衣剑卿在自慰,他的背紧紧贴在浴桶边缘,他的头部向后仰着,满头的白发垂在了桶外,眼眸半闭,眼缝处透着点点星光,他的面颊因情欲涌动而透着酡红,嘴唇微张,不时逸出一声喘息。他一只手用力握着桶沿,一只手隐在水下,突上突下,套弄的动作比两年前明显熟练了不少。

也正是这个动作,将白赤宫脑中最后一点清醒击散,他变得更加沉重的喘息声惊动了白衣剑卿,眼眸猛然睁开,带着几分湿意地看着白赤宫,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对着白赤宫,他缓缓伸出了手。

"剑卿……"

白赤宫扑了上去,一把抱起了那具思念了两年的身体,他的剑卿,他爱的人,再也不放手。

白衣剑卿的邀请恍如梦境一般,只有怀中真实的触感让白赤宫明白并不是做了两年都没有结束的梦。

他小心地将白衣剑卿从浴桶里抱起,放到床上,用浴巾擦拭着上面的水珠,如同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不知怎地,白赤宫心里浮起了一句不相关的诗句,心里的温柔涩得有些发苦。完全不同的,他所触到的不是凝脂,而是鞭痕,他的无力不是娇嫩,而是完全失去武功的无力。

目光碰触到白衣剑卿饱含情欲的表情,白赤宫感到白衣剑卿的身体,表情,一切的一切都性感到了极点。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遇到他的时候会疯狂,原来他一碰到他,就会不由自主的被情欲掩盖了理智。

原来他是这么爱他,自己却不知道。仿佛一把尖刀划过心上的痛楚,白赤宫感到心里不停地滴血。为什么直到白衣剑卿变成这样他才会发现?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爱的人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他可以无视白衣剑卿为他所做的一切和自己早已经爱上他的事实?

白赤宫不停地轻吻着白衣剑卿的身体,只希望能给白衣剑卿最幸福的情事,遗忘掉以前所有的不快乐。

白衣剑卿却因为早已挑起的情欲得不到满足微微蹙眉,半闭的眼睛微微一勾,看着白赤宫,虽然已经染上情欲的色彩,却仍然不失清明:"白赤宫,你不快些做,那就快些出去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白赤宫怔忡了一下,不由得苦笑起来,以前拿他来发泄,谁知自己也有今天,本来应该不舒服的,可是心口隐隐有种撕扯的疼痛盖过了一切。在浴桶中漂浮的雾气氤氲中看到白衣剑卿自慰的性感模样,早已让他情欲勃发,此时又与白衣剑卿肉体摩擦,白赤宫早已隐忍不住,可是要他跳过前戏直接进入后段,他又十分不愿。

不想再让白衣剑卿忆起以前的痛苦,他不希望在情事上像以前一样只顾着自己发泄,而让白衣剑卿承受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巨大痛苦。可是白衣剑卿的要求却让他进退两难。

他爱他,不会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白赤宫抬起白衣剑卿的腿,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感到白衣剑卿由于失去武功,原来修长坚韧的双腿如今已经萎缩了不少,枯瘦得像是不小心就要折断了一般,白赤宫感到自己的心如同琉璃在火上灼烧,猛然要爆裂开来。怎么会这么瘦?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白赤宫恍惚着,让自己欲望的坚挺在白衣剑卿的穴口游移,由于太过激动,怎么也不能进入。他爱的人已经不像当初了,他必须千百倍的小心才不会让他受伤,可是再怎么小心,自己又怎能压抑住触碰到他时的疯狂?

白衣剑卿的长发已经散乱在枕上,原先的柔软青丝已经变成一片银白。青丝已白,情丝也已经断了吧。

白赤宫迷蒙地想起,白衣剑卿方才对待他的样子,连恨都没有,而只是仿佛对陌生人的淡然,心里一阵刀割的痛楚。

"白庄主,你不行就算了吧。"白衣剑卿看见他长久没有进入,慢慢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白赤宫是喜欢让他跪着进入的屈辱姿势,因为这种姿势能最大程度地羞辱到他,并且能更深的进入,想不到今天却选择了别的姿势。

从前已经过去,不必再回头,但是这种姿势对自己的腰身来说,也是一大折磨,白赤宫一直不动手,难道要等着自己的腰断么?

白衣剑卿满面情欲的性感让白赤宫再也隐忍不下,一寸一寸地进入那个思念了两年的密穴,仍然如同两年前的紧窒炽热,可是身体已经很难承受了。

他的爱人……他亲手折磨了三年的爱人,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承受着来自于他的欢爱。白赤宫满心的酸楚,慢慢动了起来。

28

细心和温柔的确能更快地带来快感,白衣剑卿不得不承认白赤宫了解自己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也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得到快感。体内敏感的那一点持续被摩擦着,白衣剑卿难耐情欲的快感折磨,不由得逸出小声的呻吟。

"嗯……啊……快一些……再快一些……"白衣剑卿本来以为自己在情欲的浮沉中仍然能保存理智,但是在白赤宫温柔的抽动和调情的抚摸下,不由得无助地抓住白赤宫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更是撩人。

白赤宫让他抓着自己,看见他如斯性感的表情,不禁心口温柔得都微微泛疼起来。他爱的人,为什么不早点对他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情人的喘息越来越加剧,白赤宫感到他抓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留下一道痕迹,却也不敢挣开,温顺地让他抓住自己。

情欲的高潮让白衣剑卿发出一声叹息,松开了白赤宫的手,留下了五道手指的印痕。情事后的白衣剑卿更显得性感到了极点。即使是身上的鞭痕,也让这具肉体变得更有魅力。剑卿,世间独一无二的剑卿……白赤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温柔,此时自己欲望未退,而剑卿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再不能承受过多的情欲了。

"你出去吧,我累了。"

情事后的白衣剑卿声音有种低沈的沙哑,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情色,让白赤宫的欲火仿佛燃烧到了极致。

他不会再伤害他半点的。

白赤宫慢慢地抽出身来,欲望经过所爱的人的密穴疼爱过后,变得更加的紫胀通红,却是要委屈了。

白赤宫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那你好好休息。"

他慢慢俯下身,在白衣剑卿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的面容上轻轻一吻。留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白赤宫披上衣裳,走出门去。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白衣剑卿带着几分疑惑睁开了眼。白赤宫的行为太反常了,竟然强忍着没有发泄的欲望,从他的身体里退了出去。事实上,在赶白赤宫出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白赤宫会听他的话,他本以为白赤宫会受激,会在他的身体上胡乱发泄一通,然后白赤宫就会发现,他现在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他的旺盛情欲。

只要白赤宫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再跟着他了。白衣剑卿一直认为,白赤宫既然没有杀他,又一路跟着他,多半还是觊觎自己的身体,两年前他就发现白赤宫对他的身体产生了迷恋,或许这种迷恋并没有消失。

所以,当他发现白赤宫闯入房间之后,并没有半点意外,白赤宫的面容上布满潮红,眼中情欲浓重,让那张本就冷魅绝美的脸,显得更加勾人魂魄。白衣剑卿对着这张让人无法不心动的脸,伸出了手,他的身体需要抚慰,他也要让白赤宫明白,他们之间,连身体上的契合,也已经没有了。

他们两个,本就不该相遇,那三年的交集,不过是锁情针下的一场错误,阳关道和独木桥,他们注定不同路。

可是白赤宫退出去了,带着高涨的欲望,或许他现在已经去找别人发泄欲望去了。用手蒙上了眼,白衣剑卿停止了思绪,疲劳的身体让他无法再深思下去,睡意一阵阵涌上来,在坠入黑暗前,他始终疑惑着,白赤宫到底为什么会退出他的身体?

29

情欲得到了舒解,这一夜,白衣剑卿睡得分外地香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腰腿间隐隐有些酸软,却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显见昨夜白赤宫是极为体贴的。

"剑卿,你醒了!"

白赤宫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他的手里端着一盆水,白色的热气从水面上腾起,将那张脸笼罩得朦朦胧胧,使白衣剑卿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极为欣喜的。

"白庄主,不敢当,我自己来就好。"

白衣剑卿从床上下来,从白赤宫手里接过水盆,放在盆架上。一个高高在上的公子给他端茶送水,只怕在来的路上,白赤宫已经引起不少人侧目了。

白赤宫的身体微微一僵,勉强笑道:"剑卿,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他心里明白,无论他现在对白衣剑卿多好,也无法弥补曾经造成的伤害,原以为经过昨夜,白衣剑卿多少原谅了他一点,现在才知道,昨夜不过是白衣剑卿自己的一场发泄。他在白衣剑卿眼里,正如两年前白衣剑卿在他眼里一样,是泄欲的工具。

明明身体里有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漫延,可是他还是要露出笑容,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自食恶果,他不想在白衣剑卿面前露出悔恨的神色,那并没有任何用处,恐怕还会被白衣剑卿认为他又在作戏。

白衣剑卿用水扑面,挤干布巾擦了擦脸,也许是最近吃的药膳起了作用,他的面容越发显得红润,精神奕奕,如果不是那一头白发,始终带笑的脸应该是很能吸引姑娘们的目光。

白赤宫看得有些痴迷,他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细看过白衣剑卿的脸,以前不看,是因为他心里不敢面对,可惜那时候他不知道,只以为是自己讨厌白衣剑卿。仅以五官来说,白衣剑卿的脸既不够英俊,也不够精致,可是他却有种不羁的潇洒气度,而且面颊上的两个酒窝又凭添了几分亲切,即使是站在像白赤宫这样外表出众的人身边,也分毫不逊色,甚至还要超出一筹。

当年的白赤宫,除了一张面皮,完全比不上白衣剑卿,而且就算是那张脸,看久了,也就那样儿,不像白衣剑卿,会让人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觉得好看。

白衣剑卿洗好脸,一抬头就见白赤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不由皱皱眉,暗忖:难道经过昨夜,他还没有死心?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道:"白庄主,还有事吗?"

他虽已想开,不再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但已经放出去的感情又如何收得回来,当年自己受尽折辱,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放弃了爱,也无法去恨,再见面,只当做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去相处,各取所需,倒也坦然。

所以他没有拒绝白赤宫的跟随,没有拒绝那些药膳,有白赤宫在,那些江湖屑小就不敢近身,而且药膳对身体大有补益,这些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没有拒绝的必要,他又不迂,难道就因为不能爱,要亏待了自己。

只要把住自己的心,不再沦陷,他就还是那个潇洒自在的白衣剑卿,心无所牵,人无所念,白赤宫又能把他如何。

白赤宫见他相问,虽然白衣剑卿生疏有礼的语气微微刺痛了他一下,可他仍是笑着道:"剑卿,我让伙计在大堂里布置了一桌药膳,比平时又多加了几味补品,你下去尝尝吗?"

"吃了这些日子的药膳,我的精神好多了,让白庄主破费了,一点小意思,请白庄主收下。"

白衣剑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白赤宫的面前。他跟穆天都在红枫谷住了两年,多少认得一些药材,他吃的药膳里面,其它不说,光是人参、燕窝这些珍贵药品的分量可够足的,怕是花了白赤宫不少银子。白吃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当然也不可能跟白赤宫算明帐,只好拿出身上大半的银票,估摸着应该够了。

白赤宫的脸色蓦然变白了,笼罩上一层怒气,冷魅的气息一下子逼向白衣剑卿,道:"剑卿,你这是……这是……"

然而视线一触及白衣剑卿的满头白发,他的怒气立时半分也发作不出来,曾听闻古人一夜愁白头,剑卿……剑卿的白发,莫非就是被他伤透之后,也一夜白头。他怔怔地望着,心痛难当。

30

其实这倒是白赤宫误会了,白衣剑卿的头发,是因为伤势过重、油尽灯枯而变白,虽不是因情而一夜白头,归根到底,白赤宫也有责任。

白衣剑卿自是不知白赤宫在想什么,略略整了一下衣裳,下了楼,大堂靠南的窗口边果然布置了一桌热气腾腾的药膳,他刚走过去坐下,白赤宫已经紧跟了过来,踌躇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在白衣剑卿旁边坐下,见白衣剑卿没有赶他,自是喜不自甚。

"剑卿,尝尝这道百合银鱼羹,这银鱼是我命人特地从太湖送来,一路快马,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保证味道好又滋补。啊,对了,这是山药枸杞炖乌鸡,你也尝尝,还有这道灵芝炖兔肉,鹿茸汤……"

不一会儿,白衣剑卿面前就高高堆起了许多菜,他不得不阻止白赤宫的殷勤,淡淡道:"白庄主,我自己来。"

此时,白赤宫的行为已经引来了很多人的侧目。先不说白衣剑卿满头白发,面容却不老,已经够引人注目,单是白赤宫那张冷魅绝美的面容,也是吸引别人目光的焦点,偏偏他还半分不懂隐藏,当众殷勤地给白衣剑卿舀汤夹菜,就算是晚辈对长辈,也没有这样亲密的,能不让人侧目吗。

白赤宫停下了手,立时便发觉大堂里一片窃窃私语,他是什么耳力,自然听出是在议论他刚才的举动,当下冷下脸,一眼扫过去,身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这两年里,他的威势与日俱增,竟震慑得那些人心惊胆寒,一个个噤声不语,纷纷低下头去。

他这才转过头来,柔声道:"剑卿,我们是夫妻,你不需对我如此客气。"

白赤宫的声音虽低,但此时大堂里一片安静,别人自然是能听得见,白衣剑卿知道这一点,却也不甚在意,只是淡声道:"白庄主,你是在提醒我把那日没有写完的休书重写一遍吗?"

"不、不是……"

"小二,取纸笔来。"不等白赤宫辩解,白衣剑卿已经高声喊道。

"不许拿!"白赤宫眉眼一瞪,把那个正准备取纸笔的伙计吓得缩头躲到柜台后面去,他转过脸来,又是和颜悦色,"剑卿,你不肯原谅我,怎么罚我都行,只是别提休书的事,我绝不会休你。"

白衣剑卿也不坚持,仍是淡淡道:"一张纸而已,写与不写,并无多大干系。"在他的心里,他跟白赤宫已经没有关系了,写不写休书无所谓。

白赤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苦涩,却不敢再说什么,唯恐白衣剑卿突然又改变主意,坚持要写休书。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只跟白衣剑卿磨下去,来硬的他不舍得,那就来软的,只要白衣剑卿心中还有一丁点爱他,早晚会跟他回去。

吃饱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间,取过包袱,牵马出客栈,仍然是白衣剑卿在前,白赤宫跟在十丈之后。他们这一走,客栈大堂里立时便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再次响起。

"喂,李兄,你刚才听清没有,那个年轻美貌的男子说什么来着?夫妻?"

"两个男人,自称夫妻,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呸……"

"这种事情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啧啧,不知是谁家的,半点脸皮
也不要……"

"嘻嘻,也不知道谁是夫谁是妻?"

"我看那个白发男子好象不太理睬那个美貌公子,说什么写休书来着……"

"耶,难道是始乱终弃,奶奶的,这么美貌的公子,老子看了也动心,他居然不想要……"

"啐,你少动歪脑筋,不怕家里母老虎呀……"

"说说而已……话说回来,那两个男人到底是谁呀?"

"我好象隐约听到白庄主这个称呼……咦?难道是……"

"这位兄台,你想到了?说来听听,让我们大伙儿也开开眼界……"

"各位,噤声噤声,江湖上,姓白的庄主,又生得如此美貌,能有几个?不要说了,小心自己的脑袋……"

"啊,难道是……是天下第一……唔……"说这话的人自己捂住了嘴,脸色也微微一变。

31

客栈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凡闯江湖的人,都知道哪些人自己能惹,哪些人绝对不能去碰。白赤宫年纪是不大,但是他成名早,背景厚,早年仗着外公流水剑客的威望,与江湖上各大帮派都有来往,即使是做出纳娶男妾的事,也没有人出来对他说三道四,反而更助长了他的声威,引得无数少年男女追捧,自然也有不少嫉妒之人。

两年前,白家庄一夜庄毁人亡,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一蹶不振,谁料想白赤宫不但没有颓废,反而把那些没有多少背景又倾慕他的少年男女招募进白家庄,之后踏南山平黑寨,横扫了整个江南,使白家庄的势力空前膨胀,一下子就成为江湖第一大庄。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敢小看白赤宫,只奇怪白赤宫有这样的实力,又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被灭门,听说白赤宫的几位夫人全都死了,连那个江湖上最贱的男人,也死于一场大火。这件事的真相,一直是江湖中一大疑案,只是白赤宫不说,谁又能查出来,就连号称无所不知的百晓生,也只隐约分析出可能是跟白衣剑卿有关,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知道。

猜出了那个美貌公子的来历,另一个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除了传言已死于一场大火中的白衣剑卿,又还有谁能跟白赤宫夫妻相称,只是不知为何竟是满头白发的样子。

江湖之中,什么传得最快?

当然是八卦,尤其是名人的八卦。仿佛一夜之间,客栈里的这一幕,就已经被人夸张了十倍百倍,传遍了整个江湖。

这个消息惊动了很多人,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一些梦想着能当上白家庄新的女主人的女子,纷纷摩拳擦掌,准备着要找白衣剑卿的麻烦。不过这些未出深闺的女子,能有多少手段,一听说白赤宫寸步不离地跟在白衣剑卿身边,就打起了退堂鼓。她们可不想当出头鸟,坏了自己在白赤宫眼里的好印象。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麻烦找上身,总有对自己自信过度又不信邪不怕死的人。比如落花剑客的孙子赵明思。落花剑客跟流水剑客是挚交,所以赵明思自小就认识白赤宫。

赵明思从小就喜欢白赤宫,尽管小时候不太明白,越是喜欢就越是爱跟白赤宫做对,直到被白赤宫压在身下狠狠揍了一顿,他痛在身上,心里却十分喜欢,只觉得跟白赤宫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后来,赵明思被落花剑客送到移花宫去学武,一直没有再见过白赤宫,等到赵明思学武有成可以出宫的时候,却听说白赤宫纳了一个男妾。赵明思气得要死,借着白赤宫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机会,故意勾引白赤宫。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成功地将白赤宫勾引到床上,一夜颠鸾倒凤,说不尽的风流快活,但第二天白赤宫就将他置于一旁,再不搭理。他死缠活赖地跟在白赤宫身边两个月,看着白赤宫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气极,也妒极,却毫无办法。直到落花剑客闻讯而来,把他强行从白赤宫身边押走。

不久之后,他就听说白家庄一夜之间庄毁人亡,乘落花剑客不注意,他又偷偷溜回来了白赤宫身边,利用移花宫的势力和落花剑客在江湖中的威望,帮着白赤宫重新建庄,尽管落花剑客被他的行为气得大病一场,不久就过世了,他也没感觉到半点哀伤,反而沾沾自喜着,再也没人能阻碍他了,他幻想着总有一天白赤宫会发现只有自己才是最值得他爱的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江湖传言,白赤宫跟白衣剑卿在一起。他不信,他知道白赤宫这次到燕州去,是去拜祭白衣剑卿,这还是他乘着白赤宫喝醉酒的时候套问出来的。一个已经死了两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了?赵明思大感不安,打听清楚白赤宫目前所在地方,他快马加鞭地赶去。

终于,在黄河边上的赤水渡,他追上了白赤宫。虽然心急如火燎,赵明思却没有立刻现身,而是刻意寻了机会,装做是偶遇。

32

当时白衣剑卿正站在渡口边上,火影马在他身边低头啃着地上的青草,时不时还晃几下尾巴,打个喷鼻。白衣剑卿双手负在身后,远眺着黄河,那泛着黄色的河水仿佛是从天尽头奔涌而下,浩浩涛涛,声响震天,阳光下,飞溅而起的水珠折射出万道光芒,几乎令人无法逼视。然后水流在半途打了几个旋儿,在河道比较宽的地方,流速减缓下来,终于形成了眼前这个渡口。

黄河水从天而降的场面,非常壮观,在这样的自然景色面前,人显得极为渺小,白衣剑卿看着神驰不已,这赤水渡他并非第一次经过,但却从不曾留心地观赏这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色,此时细细看来,才知道自己以往执着于其它无谓的事情,却错过了世间许多美丽。

已经错过的,没有办法再拿回来,所以,他要珍惜以后的每一天,认认真真欣赏眼前的每一份美丽。

白衣剑卿在这渡口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壮观景色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看景色,十丈外白赤宫则痴痴迷迷地看着他。

自从在客栈里暴露身份以来,一路上遇见的江湖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想看热闹的,有想看稀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更有贪图天一教的十万赏金的。这样的局面白赤宫早有意料,甚至当时在客栈里,他是故意对身份不加掩饰。

白赤宫这样做,当然不是想要将白衣剑卿置于险地,而是他自信自己绝对能保护得了白衣剑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赤宫了,如今的他,有能力,有地位,有势力,更有一颗迫切想要弥补的心,他要在白衣剑卿面前证明这一点,让白衣剑卿原谅他,重新接纳他。公开身份,一来是向白衣剑卿表明他的爱意,二来是向世人宣告白衣剑卿是他的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己掂量着,别以为天一教的十万赏金是那么容易拿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让白衣剑卿明白,只有他能够保护他,虽然这种行为不够光明磊落,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白衣剑卿随时都会甩掉他,火影的速度太可怕了,当初白衣剑卿只不过比他早一步出了燕州,他不眠不休追了三天三夜才追上。白赤宫现在最害怕的事,就是白衣剑卿一个心情不好,纵马狂奔,他不怕自己追不上,只怕在这段脱离了他掌控的时间里,白衣剑卿出了什么事。

所幸,这一路上,白衣剑卿慢慢悠悠,走上几里地就要停下来休息,喝几口酒,看看风景,遇到有水的地方,还给火影刷刷毛,细心关爱的模样,看得白赤宫嫉妒不已,恨不能取火影而代之。

但始终只能是想想而已。白衣剑卿看风景的时候,他就看白衣剑卿,在他的眼里,什么风景也比不上白衣剑卿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更让他着迷。拥有的时候没有珍惜过,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哪怕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能让他情不自禁。

再也不能失去了,这两年,别人以为他风光无限,却不知他只是无处排泄痛苦,自己没事找事做,借以减轻心中的那股空虚寂寞以及无法说出口的悔恨。

幸好白衣剑卿还活着,幸好……按住胸口,曾经的痛苦悔恨在悦来居里第一眼看白衣剑卿的背影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看着,已经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只是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他是贪心,可他不认为有什么错,想要的,就要使尽手段去得到。这一点,他与当年的白衣剑卿,没有什么两样。

日头渐渐西移,余晖将天边照得一片金红,远远地,最后一班渡船出现在视野之中。

"剑卿,我们过河吧,错过了这班渡船,今儿夜里就要露宿在野外了。"

白衣剑卿收回远眺的目光,看了看天色,道:"今夜我想露宿。"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份夺天地之造化的大气与壮丽,他还没有欣赏够,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壮观景色面前,他才能分外体会到自己曾经的狭隘,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他竟然会把白赤宫看得比什么都重,而把自己逼入了最低贱的境地。或许,正是因为锁情针的取出,而令他终于看开了,这一路来,纵情于山水之间,体味着天地之间的钟灵秀美,尤其是这黄河天水的壮丽,让他的心胸一下子开豁,即便是再中一次锁情针,他相信自己也能放得下。

默默地看着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从马背上取下帐篷的白赤宫,华衣锦服的公子做这种事情,怎么看也格格不入。

33

"白庄主,我自己来。"白衣剑卿阻拦了白赤宫的举动,这一路来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

他始终不明白白赤宫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他,尽管白赤宫给的理由是因为爱他,但他不相信。明明是怨恨着的,两年前,白赤宫对他的怨恨是那么地清晰明显,难道白赤宫也中了锁情针不成?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白衣剑卿感到一阵好笑,当年,他因为锁情针而对白赤宫错生爱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爱着白赤宫,爱到难以自拔的地步,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能相守一生。是穆天都让他发现真相,那一刻他几乎心丧若死,可是当锁情针取出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依然爱着白赤宫。

不管事情的起因是多么的荒唐,他已经把错爱当成了真爱,付出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他爱着白赤宫,这个事实并不因为锁情针的取出而有丝毫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他的心态。死过一回,很多东西他都看开了,看透了,不再执着于要跟白赤宫相守一生。

无论他再怎么爱白赤宫,白赤宫也不会响应他的感情,无论他肯为白赤宫付出多少,哪怕是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放弃了,得到的也只不过是白赤宫的鄙夷与怨恨。

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所以,他退让了,果然发觉天高海阔,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再见到白赤宫,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不堪,没有想象中的恋恋不舍,他的心平静了,虽然仍会微荡波澜,却再也不会波涛翻涌。

白赤宫不明目的地跟着他,他也不怕,反而隐隐感到欣喜。曾经,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携手佳人,拂清风,沐明月,踏遍草原大漠,探游五湖四海,做一对神仙眷侣。眼下的情形,虽不中,迹不远矣。

他始终都爱着白赤宫,这一点,即使是到死,也无法改变,只是……他不会让白赤宫知道这一点,他学会了淡然处之,现在的他,才是真正做到了潇洒。白赤宫爱不爱他,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他爱过,并依然爱着,有了缺憾,才会懂得去珍惜能够拥有的东西,因为不圆满,才会去欣赏眼前所见的每一份美好。

夕阳的余晖下,渡船来了又去,碧空之下,孤帆远影,自有一派安详宁静。

"船家,船家等等……"

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只是渡船早已去远了,哪里还听得见岸边的呼唤。来迟了的行客唉声叹气地停了下来,目光一转,落在了白衣剑卿和白赤宫的身上,然后惊喜地走过来。

"白大哥,真巧啊!"

来者正是赵明思。原本他是想等白赤宫和白衣剑卿渡了河,投了宿,再安排这场偶遇,可是他躲在暗中见两人迟迟不渡河,实在等不下去了,跑了出来。

白赤宫的注意力一直在白衣剑卿身上,直到赵明思出声,他才瞄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明思,是你啊。"心下却是暗恼赵明思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打扰他跟白衣剑卿的独处。

"白大哥,你也没赶上渡船吗?这位……是你新收的手下?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让你一个人忙来忙去的。"赵明思故意装做不认识白衣剑卿。

白赤宫脸一沉,道:"明思,不得无礼,他是我的夫……"后面一个"人"字,在白衣剑卿淡淡一瞥中咽回了肚子里。

"咳咳,他是白衣剑卿……剑卿,这位是赵明思,落花剑客的孙子,与我们家也算世交。"

白衣剑卿先是感觉到一股敌意,这才看了看赵明思,见他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又看他看白赤宫的眼神含情脉脉,心下已然明白,顿觉一阵好笑,脸上已是露出几分笑意。

"赵公子,幸会。"

34

谁跟你幸会,赵明思心里咕囔着,长得又不好看,还满头的白发,从背后看还以为是个老头儿呢,又不要脸,死缠着白大哥,贱人一个,他暗自骂着,却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白衣剑卿的脸上移开,死命地盯着看,看得白赤宫渐渐变了脸色,不悦地冷哼一声。

赵明思这才回神,拱了拱手,道:"原来你就是我白大哥的男妾。"语气里不无轻蔑之意。

白赤宫皱起了眉,突然觉得男妾这个词刺耳之极,他想反驳,又觉不对,那岂不是撇清了自己跟白衣剑卿的关系;不反驳,又觉白衣剑卿受了委屈,一时间左右为难之极,竟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只得小心翼翼地望着白衣剑卿。

白衣剑卿却是失笑,不以为意地招来火影,从火影背上取下一坛酒,道:"相逢既是有缘,赵公子,可愿与我喝一杯?"

"我有酒。"赵明思从自己的马上取下酒,连带拿出两只翡翠杯,转过眼对白赤宫道,"白大哥,我带了你最喜欢喝的梨花白。"

白衣剑卿没带酒杯,自然是抓着酒坛大口灌酒,白赤宫想起他的身体不好,怕他喝多了有伤身体,赶紧从赵明思手里拿过一只翡翠杯,递过去道:"剑卿,酒是要慢慢品的,你这样大口喝,容易醉。"

"梨花白是用来品的,我这烧刀子喝的就是个烈字,一大口灌下去,才叫痛快。"白衣剑卿推开白赤宫的手,一眼瞥见赵明思佩在身侧的长剑,"赵公子,可否借剑一用?"

赵明思眉一挑,正要拒绝,却见白赤宫眼含期望地看着自己,心头一软,道:"但用无妨。"解下佩剑递了过去,手还没缩回来,已是后悔了,却也不好再反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剑卿拔出了剑。

"好剑!"

长剑出鞘,只见剑身明晃如镜,有如一汪清水,寒气透剑而出,白衣剑卿不由赞叹一声,横剑于身前,伸指一弹,便听得剑鸣宛如龙吟,悠远清亮,余音绵长。

"这就是落花剑客的瞬华剑吧?"

"正是,我爷爷用这把剑,斩杀过无数奸恶无耻之徒,但凡宵小之辈,都休想逃得过去。"赵明思傲然道。

白衣剑卿点点头,再次伸指一弹,在悠悠剑鸣声中他漫声吟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清亮的嗓间仿佛与天地间的风声水鸣融合在一起,隐隐生出震颤之感。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半边身体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金红色,背后是奔流不息的黄河,风吹乱了他满头的白发,银丝与金光相缠,仿佛溶在了一处,再也分不清哪是发丝,哪是夕阳的余晖。

弹剑而歌,一曲将进酒,唱出多少豪迈旷达,唱出多少潇洒自在,白衣剑卿的声音不够嘹亮高昂,可是他的天性潇洒反而更能将诗中的意境表达出来,歌尽余音渺,听得白赤宫和赵明思直入神,许久才渐渐回过味来。

"赵公子,你的剑……"

白衣剑卿把瞬华剑还给赵明思,他的脸上因刚才的尽兴一唱而微微透着红晕,胸膛起伏,略带喘息,很明显中气不足的样子。

白衣剑卿失去了武功?

赵明思在接过瞬华剑的那一刻,猛然发现了这一点,握剑的手掌不由一紧,如果他现在抽冷子一剑刺过去,就是白赤宫也来不及阻止。这个念头只在赵明思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白赤宫一眼,这一看,却是一惊。

只见白赤宫一脸痴迷地看着白衣剑卿,那双勾住了不知多少人神魂的桃花眼里,充满了爱恋与深情。赵明思蓦然间心头一酸,他从来没有见过白赤宫对别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从来没有。心头有如打翻了五味,说不出的难受。发了一阵呆,再想杀白衣剑卿,已是错失良机。

"天快黑了,你们聊,我去捡点柴火来。"白衣剑卿站起身,往不远处的密林走去。

"我去打点野味。"白赤宫紧跟在白衣剑卿后面,嘴里是这么说,其实就是不放心白衣剑卿离开他的视线之外。

35-36

赵明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得把嘴唇都快咬破了。他不会认输的,不会……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让白赤宫发现他的好。对了,一定要杀了白衣剑卿,白赤宫是被这个贱人给迷惑了,只要杀了他,白赤宫就会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只有自己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白赤宫打到两只野兔,一转头,就看到白衣剑卿用树藤扎了一捆柴,正往背上背,他连忙跳过去,讨好道:"剑卿,我来拿。"

白衣剑卿看了看他一身干净的白衣,微笑着拒绝了。以前白赤宫从来不穿白衣,不是不喜欢,而是不适合。白赤宫的容貌和气质都是非常张扬的,朴素的颜色不仅不能衬托出他的出色,反而会使他变得内敛,减少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白赤宫垮了垮脸,锲而不舍地又凑上去,道:"剑卿,你看这两只兔子,够不够肥,我记得你烤的兔子肉特别好吃……"

白衣剑卿只烤过一次兔子肉给白赤宫吃,显然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白赤宫话到一半,自己就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他这里心中忐忑,可白衣剑卿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和赵公子都出身世家,被人伺候惯了,不适合在野外露宿,不如乘天还没黑,赶回李家铺去,不过十里地,应该能赶得上投宿。"

"你不走,我不走。"白赤宫干脆利落地扔下六个字,虽然心里一抽一抽地,可是他就是赖定了白衣剑卿,不管白衣剑卿怎么赶,他也不走。

白衣剑卿站住脚,转过身,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白庄主,你这一路一直跟着我,究竟想做什么?"

赵明思对着白赤宫表现出来的显裸裸的爱意,让他不能再这样顺其自然下去,当年他曾沦落到跟女人争宠的地步,如今并不想重蹈覆辙,尤其这一次对方还是个男人。赵明思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跟白赤宫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了。

所以,白衣剑卿决定把话跟白赤宫摊开来讲,索性一次解决掉这个问题。

"剑、剑卿……我只是想你跟我回家。"白赤宫立时有些心慌,不知道白衣剑卿这么问的目的,却也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不要说你爱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白衣剑卿放下柴堆,在上面坐下来,气定神闲地看着白赤宫。他到要看看白赤宫还能给他什么理由。

"我爱你,怎么会与你无关……"白赤宫被白衣剑卿的这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忍不住激动起来,"以前是我不懂爱,错待了你,我知道错了,剑卿,难道你连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能给我吗?这些日子来,我跟前跟后地照顾你,保护你,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你感觉不到我的爱吗?"

"我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白衣剑卿仍旧是一句淡淡地反问,"白庄主,如果你只有这些话,那么不必再说下去了,你爱我,或者不爱我,我都已经不在乎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就算你跟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剑卿……你、你不要逼我……不要……"白赤宫猛地抓住白衣剑卿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白衣剑卿的肩胛骨捏碎,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痛苦中夹杂着几分狠绝,还有几分犹豫。

"白庄主,你要用强硬手段了吗?这样做……究竟是谁逼谁?"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白衣剑卿忍住剧痛,语气依旧淡然。

白赤宫仿如乍醒,火烫一般地松开手。

"剑卿,我不是……不是……"

他又急又悔,恨不能打自己两掌,想要辩解,嘴一张却喷出一口黑血。他的毒发了。心绪大乱之下,内力不稳,再也压不住当日所中之毒。

白衣剑卿眉头一皱,站起身正要走,衣袖却被白赤宫紧紧拉住。

"剑卿,别……别走……"

"我去给你拿解药。"

白赤宫却没有松手,眼睛望着白衣剑卿,惨然一笑,道:"剑卿,你不相信我,我不怪、怪你,可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给你听……那天我赶到燕山,看到你的绝命书,你知道我有多悔吗?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是爱你的,其实早就该发现了,是我被鬼迷了心窍,对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这两年,我每天都活在悔恨中,我想你,想得几乎要发疯,这是你留下的绝命书,每当我想得狠了,就把它拿出来看一看,每看一次,我就多恨自己一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两年了,不想再过下去,你也不必给我解药,就当是我还你的,等我死了,算不算还清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绝命书,黑紫色的血字,浓厚得令白衣剑卿脸色一变,他当年用血写下的字,自然不可能积成这么厚的血渍。看到这张绝命书,他仿佛能感觉到右手中指隐隐作痛,这种痛不是来自身体,断了的手指早就被穆天都治好,而是发自内心,这一刻,他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白赤宫,你是在用死来威胁我吗?"

"不,我只想知道,你还爱不爱我,如果你对我已经没一丁点爱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白赤宫!"崩紧了脸,白衣剑卿努力忽视那种痛,一股无名的怒火却升腾而起。卑鄙,太卑鄙了,竟然还想利用他的爱……

"剑卿,如果你已经不爱我了,就让我死吧,否则……我也许真的会忍不住把你抓回去,我不想……不想这样对你,可是没有你,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我发过誓,再也不让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不想等到自己失去控制的那一天,我宁可死……也不要再伤害你……"

白赤宫又吐出了一口黑血,他放任毒素在体内流窜,不再用内力压制。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跟白衣剑卿慢慢地磨下去,可是就在刚才,他差点就……就又做出伤害白衣剑卿的事,不能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要再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

白衣剑卿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注视着白赤宫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出白赤宫言不由衷的证据,却被白赤宫毫不掩饰的深情所动容。

他是真的爱着自己,他的眼神,与当年的自己毫无二致,那是一种近乎疯狂地痴恋,白衣剑卿一阵恍惚。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剑、剑卿?"

"两年前,我离开白家庄的时候,在西湖边捡到半面铜镜,当时,我一见那半面铜镜,就想到了我自己,你我已恩断情绝,正如这半面铜镜,这是上天在告诫我,我们之间……已成破镜。如果……你能把另外半面铜镜找出来,与我捡到的那半面铜镜合上,我就跟你回白家庄,以往的一切,我们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剑卿!"白赤宫的眼神亮了。

"你可答应?"

"答应,我答应,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白赤宫一激动,又吐出一口黑血,他却不以为意地抹去嘴角边的血渍,露出了笑容。

"如果你办不到,我要你这一生一世,再不许来见我。"

"好!"

白赤宫满口答应,暗自却握住了拳,他一定会找到另外半面铜镜的,哪怕是把西湖边翻个底朝天,挨家挨户地问过去,他也会找出来。如果找不到,他就……他就自刺双目,白衣剑卿只说不许再见他,可没有说不许再陪在他身边。

"我去给你拿解药。"

白衣剑卿转过身,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原先的动容已完全从脸上褪尽。破镜难圆,就算白赤宫找出了另外半面铜镜,他们之间,也再不可能复合,当年他捡到的半面铜镜,已烧毁在两年前的那场火中。

缓兵之计而已,明天,渡过黄河,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赵明思看到白赤宫让白衣剑卿扶着回来,当场惊跳起来,知道白赤宫是中毒,而且还是白衣剑卿下的毒之后,忍不住沉下脸,指责了白衣剑卿几句,却被白赤宫一阵呵斥,气得赵明思几乎立刻就要拔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尽管非常想杀掉白衣剑卿,却还知道,绝不能当着白赤宫的面这样做。

给白赤宫服下解药之后,白衣剑卿生火烤肉,等都弄好了,天色也全黑了。三个人只有两个帐篷,赵明思主动挨到白赤宫身边,道:"白大哥,今晚我们一起睡。"

"不能睡。"白衣剑卿在旁边道,"他中毒的时间过长,就算服了解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驱尽毒素,需要静心打坐,用内力将余毒逼出。"

"那白大哥,你运功,我为你护法。"赵明思担心地看着白赤宫,他知道白赤宫曾经有过走火入魔的经历,万幸的是没有出事,只是白赤宫的嗓子因此而变得低哑,却不料反而使声音更好听。

"不急。"白赤宫推开赵明思附过来的身体,走到白衣剑卿的身边,柔声道,"剑卿,我刚才抓你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了,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白衣剑卿避过了他的眼神,左肩上自是疼痛,但与他曾经承受过的痛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你让我看一眼,不看看我不放心,心里记挂着你,又怎么能静心逼毒?我不想再因为想你而在运功的时候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白衣剑卿皱了皱眉头,随手解开了衣襟,露出左肩。他要看就看吧,反正明天就分道扬镳了。左肩上的五道指痕非常清晰地映入白赤宫的眼中,红中泛着青紫之色,看得他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抚上去。

"对不起……剑卿,对不起……"

白赤宫一边道歉,一边按揉着几处穴道,用内力将青紫之处的瘀血化开,这样到了明天就不会肿起来了。

白衣剑卿看到赵明思对着自己投过来的嫉妒眼神,心中微悸,推开了白赤宫的手,拉起衣襟,淡淡道:"我回帐篷里擦点药酒就好,你看也看了,赶紧运功去吧。"

"好,我听你的。"白赤宫只当是白衣剑卿在关心自己,脸上的表情越发地温柔了,看着白衣剑卿走进搭好的帐篷里,他才有些不舍地转过眼,换上一副平时的冷漠表情,对赵明思道,"明思,上半夜我要运功逼毒,你来守夜,千万要保护好剑卿,到了下半夜,我换你。"

"白大哥,你就这么喜欢他?"赵明思再也忍不住妒意,冲口问道。

白赤宫掀开的帐帘的手一顿,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冷了下来:"明思,这两年你帮了我不少忙,是出于什么心思,我都知道,我也没有亏待你,给了你不少扬名的机会,我们之间扯平了,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只要你别干什么出格的事,我白家庄就是你移花宫的盟友,如果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着。"

37

话音未落,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帐帘下,独留赵明思一个人,对着晃动的帐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会儿,眼神又落到白衣剑卿所在帐篷上,充满了怨毒嫉恨之色。

这一夜,过得分外缓慢,三个人,三样心思,却要属白衣剑卿最为平静,也看得最清楚,赵明思掩饰不住的嫉恨,更坚定了他要离开白赤宫的决心,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二天,三人一起过了黄河,进入一个小镇安顿下来,白赤宫心里念着那半面铜镜的事,抽工夫跑出去用飞鸽给白安传了一封信,叮嘱白安务必要找出那半面铜镜来,等他回客栈的时候,白衣剑卿却不见了人影。

白赤宫当场脸色大变,转身冲出房间,正撞见赵明思从客栈外面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人呢?"

"什么人?"赵明思愕然地问。

"少给我装。赵明思,我警告过你,不要做出格的事,你把剑卿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赵明思吓了一跳,暗忖他才刚出去把白衣剑卿失去武功的事,偷偷散布到江湖上,这才一转身的工夫,难道就已经有人对白衣剑卿下了手?

心里虽然这样猜,嘴上自然是不能认,佯做恼怒道:"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我这不是上街逛逛,才刚回来。白赤宫,你不要什么事都赖在我身上,我赵明思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出身,会干这么下作的事吗?对了,你不是说这一路来,他一直在游山玩水吗,指不定是出去玩了吧。"

白赤宫松了手,不见了白衣剑卿,他一时间心绪大乱,只怕出了什么,这时听赵明思一说,才渐渐定下心神,略略一想,也许白衣剑卿真的是出去游玩了,赶紧跑去问掌柜,这附近是否有值得一游的地方。

"公子你可真是说笑了,这鬼地方,穷山恶水,哪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您问那位白发的客人,先前二位公子出去的时候,他也出去了,对了,他是骑着那匹赤马走的,那可真是一匹好马啊,只一低头的工夫,就跑没了影儿……"

掌柜的话,仿佛一盆冰水,对着白赤宫当头浇下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的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晃晃地扶着一张桌子,喃喃着:"他走了……他还是……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走?他不是已经答应只要找到铜镜,就肯留下来的吗?剑卿……白衣剑卿……这是报复吗?前一天才给他希望,让他无限欢喜,隔一天就不告而别,让他从极喜到极悲,大起大落之间,他仿佛听到了一颗心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

"白大哥,他走了就算了,不识好歹……"赵明思自是高兴,忍不住的笑意浮上了脸庞。

"滚开!"白赤宫忽然一把将赵明思推坐在地上,冲出了客栈,骑上自己的马,向着镇外直直追去。

一定要追上,哪怕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火影的速度再快,白衣剑卿总还是要休息的,尤其他失去了武功,体力比平常人还差些,一天两天追不上,三天四天总能追上,他不会再心软了,他要把白衣剑卿带回白家庄,哪怕是用强硬的手段,就算这样做,会让白衣剑卿恨他一时,只要他多陪小心,多些温柔,时间长了,白衣剑卿一定会原谅他。

白衣剑卿是爱着他的,他坚信这一点,否则,昨夜白衣剑卿又何必为了让他吃解药而答应给他一个机会,只要还有爱,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白衣剑卿就一定会原谅他。

以爱为名,什么样的过错不能被宽恕,以爱为名,什么样的伤害不能弥补,以前的事情无论他有多后悔,也无法改变,未来的幸福,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白衣剑卿,把他带回白家庄,他一人独身在外,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白赤宫却忘记了一点,论江湖经验,白衣剑卿比他高了一截,诚心想躲,短时间内,白赤宫又没有办法调动白家庄的势力,怎么可能轻易追得到白衣剑卿。一连半个月,他连白衣剑卿的影子也没追上,心急如火燎间,却撞见了温小玉和上官渚。

当时白赤宫正纵马狂奔,转过一处树林的时候,两匹同样狂奔的马迎面而来,眼看三人就要撞上,白赤宫猛一提缰,连人带马凌空跃起,对方也是骑术了得,在白赤宫提缰跃马的同时,硬是横移了半个马身。

有惊无险。

38

"喂,你这个人会不会骑马,看不看路啊!"娇脆的声音传来,竟是个女子。

白赤宫打马转身,一抱拳,道:"在下心急,姑娘莫……"话没有说完,已看清那个女子正是温小玉。跟在温小玉旁边的,自然是上官渚。

"白赤宫,是你这个混蛋!"

尽管白赤宫这半个月来为了找白衣剑卿,几乎是少眠不休,已是满脸风尘,一身白衣也沾满了污垢,可是他一双招牌桃花眼,还有眼角两道血痕,仍是让温小玉一眼就认出他来。

"混蛋,本姑娘今天要杀了你,为剑卿大哥出一口气!"

一认出白赤宫,温小玉心头的怒火就蹭的一声冒上心头,如果不是这个混蛋,剑卿大哥怎么会弄得身败名裂,如果不是这个混蛋,剑卿大哥又怎么会被满江湖的人嘲讽追杀,如果不是这个混蛋,她……她跟剑卿大哥之间也许就……总之,一切全是这个混蛋的错。

凤焰剑才出鞘,却被上官渚一把拦了下来。

"小玉,别冲动,现在去救剑卿前辈要紧。"

一句话让温小玉收回了凤焰剑,也让白赤宫身体一震,纵马拦住了上官渚,急声道:"剑卿怎么了?"

"你还敢问?"温小玉几乎又要拔剑,却强忍了回去。"死木头,不要理他,我们快走。"

"等等,不说清楚,别想走。"白赤宫纵身一跃,跳下马拦在路中央。

上官渚拉住两眼冒火的温小玉,道:"白庄主,剑卿前辈被人围追,躲入了迷山,我们正赶去救他,还请让道。"

"被人围追?我跟你们一起去救他。"

白赤宫脸上几乎完全没有了血色,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其实这件事整个江湖都传遍了,只是白赤宫一路来只顾着寻找白衣剑卿的踪迹,没有留意到江湖上的动向,这才不知道白衣剑卿被围追的消息,要不是遇上温小玉和上官渚,恐怕他还在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瞎找呢。

半个月前,白衣剑卿已经失去武功的消息在江湖上渐渐传了开来,多少人开始眼红天一教的十万赏金,原先还因为白衣剑卿的武功,而使很多人怯步,现在,就连一些三脚猫都开始出来打听白衣剑卿的下落。

白衣剑卿再能隐藏行踪,也经不住那些人的寻找,三天之前,他被一群江湖人围堵在飞岩谷,幸运的是,当时他占据着上风的位置,靠着穆天都的毒药,毒倒了下风处的一批人,然后凭借火影的脚力,冲破了重围。

可是江湖中人不乏擅长追踪之人,火影速度虽快,白衣剑卿却是要休息的,不出一天就又被追上了,身上的毒药用尽,不得已,白衣剑卿躲进了迷山中。

迷山其实并不大,之所以叫迷山,是因为山中多雾,山道上常常浓雾迷漫,即便是山下的猎户,进去之后,也时常会迷路,没有三五天、七八天的出不来。白衣剑卿躲进了迷山,就跟这些江湖人玩起了捉迷藏,只是出山的几条山道口都已经被堵了起来,他出不去,又能躲上几天,被抓到也只是迟早的事。

温小玉和上官渚一直在寻找白衣剑卿,只不过温小玉是个不会打听的人,又冲动,听不得别人说半句白衣剑卿的不是,所以打探消息的事一直是由上官渚经办,上官渚性格是木了一点,但人还不笨,当然是能拖则拖,故意装作打探不到,直到听说白衣剑卿被围困在迷山里,他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告诉温小玉,两人急匆匆地往迷山赶,结果半道上就撞上了白赤宫。

现在不是算旧帐的时候,温小玉再看白赤宫不顺眼,想着这个人起码还能在救剑卿大哥的事上出一把力,也就不管他了,只是一路上少不了给他脸色看,白赤宫担心剑卿,也不计较,要是在平时,他可就不会容忍了。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一早赶到了迷山,一看几个入山口都已经没了人把守,脸色就都变了。

"只怕我们来晚了……"上官渚涩声道。

"不会的……不会的……"白赤宫突然一夹马腹,率先冲上了山。

"混蛋,让我先上去。"温小玉在后面拍马就追。

39

昨夜刮了一场大风,山中的浓雾都被吹散了,露出了布满青苔藤蔓的山道。白赤宫纵马只冲上了半山腰,就因为山道难行而不得不弃马,展开轻功,顺着地上凌乱的痕迹,一路往山顶上直冲。他这一冲,顿时把温小玉和上官渚远远地拋在身后,比轻功,他实在高出太多。

便在这时,很多江湖人慌张地从山上下来,被白赤宫一把抓住一个,厉声逼问道:"白衣剑卿呢?你们杀了他吗?"

那人吃了一惊,待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动弹不得,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满面风尘的男子武功比自己高得多,连忙答道:"没、没有,大家伙儿打了起来,我们打输了,只好放弃十万赏金……"比起钱来,自然还是命更重要。

白赤宫一听白衣剑卿没事,当下顾不得这个人,飞身又往上冲去,此时又有人从山上下来,堵住了狭窄的山道,他一急,索性踩着这些人的头一掠而过。

迷山的山顶是一片裸露的石坪,白衣剑卿被好几百个江湖人围困在山顶。纵然已是身临绝境,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一贯的浅笑挂在唇角,很随意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各位都是冲着那十万赏金而来的吧。"强劲的风将白衣剑卿的白发吹得漫天乱舞,他的身后是一处山崖,崖顶白云飘飘,乍一眼望去,仿佛他便是从白云深处走来一般,有种令人不能近亵的遥远感觉。

"白衣剑卿,像你这种离经叛道,背友弃教,不仁不义,卑贱无耻之徒,就算没有赏金,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说话的人背上插了两把大剑,一脸的落腮胡子,满口的仁义礼教,其实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铁横江。

白衣剑卿不认得他,但却认得他那两把招牌式的大剑,忍不住淡淡一笑,道:"是铁横江铁兄吧,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咳咳……"铁横江按照寻常的江湖礼节客套了一下,突然一想到被一个甘为他人男妾的人说久仰,委实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顿时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

白衣剑卿的目光缓缓扫过其它人,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黑道的,也有不黑不白道的,甚至还夹杂了一帮名门正派的弟子,大概是不屑跟这些黑道人物站在一处,都挤在一处,显得泾渭分明。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各位也不必掩饰了,我虽逆天而为,离经叛道,不容于世,却也未曾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各位行走江湖,总不能饿着肚子去行侠仗义,以剑某区区无德之身,换得各位的温饱,进而积福于天下人,也不枉此生。"

"听你这么说,是甘愿束手就缚了?"有人怀疑道,只恐白衣剑卿还有什么手段,这几日的围追,可有不少人被白衣剑卿的毒药所伤。

"不束手就缚又能如何,莫说我武功已失,即便不失,双拳也难敌在场诸位,倒不如从容一点为好。只是……我一人之身,在场却有百数人,十万赏金虽然丰厚,百数人均分,却是不多了,恐怕诸位都还看不上眼了吧。"

他这一番话,让这些江湖人微起骚动,纷纷警戒地看着周围,怕不一小心,着了暗算,确实,十万赏金让人无法不心动,但数百人一分,就真的没有多少了。

"哼,白衣剑卿,你这小小的离间计,想骗得了谁?"

一个尖尖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这声音飘飘乎乎,一时间白衣剑卿也看不出是谁说的,不过这话的确点醒了一批被金钱迷了心窍的人。

眼看一窝就要被点沸的油又平息下来,白衣剑卿也不急,只是淡淡道:"我不过是提醒各位而已,一番奔波,得不偿失,既然各位对平分赏金没有异议,我又何惜此身。各位,请吧!早些动身到天一教,各位也可早日拿到赏金。"

终究还是十万赏金叫人太过眼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哪怕明知是离间计,也仍会有人跳出来。

"慢着!他奶奶的,十万赏金数百人平分,一个人才得几百两,还不够老子来回跑的盘缠,不能这么分,大伙儿说是不是?"

有人跳出来了,自然就有人应和,有人应和,当然也就有人反驳,应和者大都是武功高强或人多势众的,反驳者自然武功低微或人单势弱的。这些江湖人物,多半相互之间有恩怨,尤其是黑道与白道之间,先前只是因为要围堵白衣剑卿,才没有起冲突,此时利益当头,一言不和之下,立时动手开打。

40

对于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白衣剑卿并没有半分欢喜之色,依旧是浅浅地笑着,只是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江湖之中,义字为先,若为利故,谁还讲什么仁义。他这个小小的离间计,哪里能骗过这些老江湖,只是他们自己先被利益蒙了眼睛,就算没有他这个离间计,早晚还是要打起来。十万赏金,不是小数目,对这些不事生产的江湖人来说,几乎能吃喝一辈子,尤其是对那些白道中人,意义更大。别以为白道人就不要吃饭了,他们没钱的时候怎么办,还不是黑纱一蒙,入室偷抢。回头拿着偷抢来的钱,再去做善事,博出一个好名声。

不到半个时辰,场中已是分出了高下,除了在一开始被杀掉的十几个人之外,大部分武功低的人,自知无望,纷纷退走,只留下三人,自是武功最高的几个。

"白衣剑卿,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们走吧。"铁横江上前一步,他的左臂上被划了一道剑伤,样子比先前狼狈了许多,但能留在这里,显见他的武功还是相当不错。

"好,各位请前面带路。"

白衣剑卿从石头上站起,掸了掸衣角,从容不迫。却不知他越是表现得从容,铁横江等人就越是警惕。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自然知道白衣剑卿在成为白赤宫的男妾之前,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在天一教的时候,与教主方宏隐及章无痕,组成了天一教的铁三角,后来他离开天一教,天一教也就日渐衰落。像这样的人物,即便失去了武功,也一样不可小视。

"好气度,果然不愧是侧身天地一剑卿,要不是老道我答应别人定要将你拿下,倒也不舍得为难于你了。"站在铁横江旁边的,是一身道袍的干瘦老人,枯道人,在黑道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为人性格怪异,亦正亦邪,在场中人怕是只有他不是为那十万赏金而来。

白衣剑卿微微一怔,突然作揖道:"枯道人前辈,不知是受何人所托?"

枯道人眼光一闪,道:"你既将死,又何必知道,徒增烦扰。"

白衣剑卿略一沉吟,又是微微一笑,道:"前辈所言极是,将死之人,理会这些身外事做什么,倒不如多看几眼世间美景。"

他这一笑,通透潇洒,竟是完全置生死于度外,饶是在场三人阅人无数,也不禁心中暗叹,好一个风流人物,真是可惜了。尤其是三人中的最后一人,鬼面翁杜玉郎,别看他一副鬼脸,年轻时却有探花郎之称,自然是贪花好色之人,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淡了那色心。此时被白衣剑卿的一笑弄得心头一动,旧习又起,摸着下巴发出一阵淫笑。

"二位,为保一路平安到达天一教,不如将此人交给我看管,同吃同睡,定不让他离身半步。"

"杜兄愿意出力,自是大好。"铁横江正在愁怎么带白衣剑卿走,他可不愿意去碰这个男人。

鬼面翁又是一阵淫笑,道:"走之前,还是先让我搜一搜身为好,免得他身上还有毒药。"说着,他探手就向白衣剑卿的衣襟抓去。

白衣剑卿这时脸色才微微一变,正要后退,猛听一声大喊震天响般地传来。

"不许碰他!"

铁横江、枯道人和鬼面翁同时一惊,这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显然蕴含了深厚的内力,来人是个高手。鬼面翁立时收回手,转身戒备。便在这顷刻间,白赤宫的身影已出现在山顶,一见这三人,二话不说,取出玉扇,猛地攻了过来。

砰砰砰……几声闷响之后,四道人影乍合即分,白赤宫的身影停在了白衣剑卿的面前,他的胸前被铁横江的大剑划破一道口子,衣衫裂开,血丝隐现,另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都挂着彩。

"青玉扇,你是白赤宫?"枯道人神色一变,他曾经见过白赤宫,印象里是一个绝美到令人不敢逼视的冷魅男子,哪曾见过这般狼狈模样,若不是这把青玉扇和那双桃花眼,还真认不出来。

"剑卿,你有没有受伤?"白赤宫一站稳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白衣剑卿左看右看。

白衣剑卿见他一身狼狈,不看自身,却先问他,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如果说他不感到高兴那是假的,只是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无伤。"

"哼,伤风败俗。"铁横江看他们两个男人亲密如若无人,大感恶心。

白赤宫见白衣剑卿没有受伤,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听得铁横江厌恶的话语,不由眉尖一挑,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我们夫妻相会,不识相地站在旁边偷看的人,才是伤风败俗吧,半点礼数也不懂,也不知爹娘怎么教的。"

"呸,无耻!"铁横江大怒,正要出手攻击,却被枯道人拦住。

"白庄主,你也算是故人之后,纳娶男妾终不是人伦正道,此等无良无义之辈,还是交与我等,莫坏你一世英名。"

"你们黑道中人,什么时候讲究起正道来了。"白赤宫再次冷笑,"我堂堂七尺之身,若不能维护自己的妻子,任由你等见利忘义之徒欺辱,才是丢尽一世英名。废话少说,想动他,你们就得先过了我这关。"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娇喝传来。

"还有姑奶奶这一关。"

41

却是温小玉和上官渚及时赶了来。场中形势立时一变,原本白赤宫以一对三,略落下风,这时温小玉和上官渚一来,即便他们两个的武功不如那三人,但只要能牵制住其中二人,待白赤宫解决掉一个,再回过头来相助,胜负自然不言而喻。

"小玉?"

白衣剑卿微感头疼的按一按额头,心念电转,已对铁横江等三人动了杀机。

"凤焰仙子?上官少侠?"鬼面翁贼溜溜地的眼睛在温小玉身上打了两个转,嘿嘿笑道,"二位都是正派子弟,上官少侠更是上官盟主之弟,理应协助上官盟主清除武林败类才是,今日为何却反要助这贱人?传出去恐怕……"

"呸,满嘴胡言,剑卿大哥为人豪爽潇洒,跟他比起来,你们几个不是杀人就是放火,竟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才是真正的败类,姑奶奶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们!"

温小玉长剑出鞘,发出了有如凤鸣一样的声音,火红的披肩迎风扬起,配合她临空一跃的动作,宛如一只炽焰凤鸟,俯冲向鬼面翁。

"黄毛丫头,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鬼面翁脚下一点地,身影在瞬间忽闪忽现,使温小玉无法把握到他的准确方向,一时间,凤焰剑竟失去了攻击目标。

"小玉,小心背后!"上官渚忽然大喝一声,纵身扑向温小玉,连人一声扑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温小玉先前落脚处,已被鬼面翁生生一脚,踩出一个大洞来。

"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就在他们过招的时候,白衣剑卿突然轻轻地挽住了白赤宫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浅浅而又熟悉的气息,让白赤宫心头一阵荡漾,反握住了白衣剑卿的手。

"放心,我绝不放过欺负你的人。"

玉扇一展,白赤宫再次出手,被早有防备的铁横江和枯道人联手拦住。三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上官少侠,你不顾自己的名声,难道连令兄的名声也不顾了吗?"鬼面翁哈哈大笑。

上官渚顿时犹豫起来。

"上官少侠,山顶之上只有我们几人,若是不把那些会乱嚼舌根的人杀了,将来传到江湖上去,怕就真的有损你和上官盟主、还有小玉的名声了。"白衣剑卿在旁边淡淡地提醒。

"上官少侠,为了这个无耻下贱的败类,你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令兄知道了,怕是要伤心失望了吧。"

就在上官渚犹豫不决的时候,温小玉已经从地上跳起来,一剑向鬼面翁刺了过去。温小玉这一出手,上官渚也没有办法了,紧跟在温小玉后面,一言不发地对鬼面翁下了狠手。他既然不能阻止温小玉帮助白衣剑卿,那就只能尽力杀了这三人,以免消息传到江湖上去。

有了上官渚的帮助,温小玉再没了后顾之忧,一手凤舞剑法封死了鬼面翁的上中下三路,让鬼面翁展不开身法,不多时,便落向了下风。

场中的打斗僵持不下,短时间里,双方谁也胜不了谁,白衣剑卿沉吟了些许时候,然后走近白赤宫的身边,在白赤宫的身后站定,对着铁横江微微一笑,一只手探入了怀中。

铁横江脸色大变,高喝一声:"小心毒药。"此时他们处于下风处,若是白衣剑卿洒出毒药来,只怕来不及躲。

他这一声,让枯道人分了心,被白赤宫寻了机会,一扇猛击下去,枯道人反应也快,就地一滚,避了开去,但是与铁横江的联手却已被破去,白赤宫也不追击,顺势一转身,下一招直奔铁横江而去。

此时白衣剑卿的手已经从怀中掏出来,拿着一只白色的瓷瓶,慢慢地拔开瓶盖,对准铁横江的方向晃了晃瓶口。铁横江哪里知道那只是一个空瓶,害怕是毒药,他的注意力被白衣剑卿吸引,又要兼顾白赤宫的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被白赤宫一扇敲在手上,发出一声惨叫,已是手腕骨折,握不住大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这边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落败,也影响了鬼面翁,这老儿见大势不妙,想不到几个小辈的武功居然都不错,尤其是白赤宫,功夫高得出乎想象,心里盘算了一番,猛地一声大喝连拍出十八道鬼影掌法,突然变得凌厉的攻势,让温小玉和上官渚戒心大起,转攻为守,却不料就在这一顿之间,鬼面翁突然抽身疾退,竟往山下逃去。

"站住,居然敢逃……"

温小玉气得娇喝一声,正要追上去,忽见鬼面翁的身影又出现在山顶,竟是倒着飞回来的,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就再也不动了。

"鬼面翁杜玉郎,奸淫虏掠,无恶不作,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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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声音,一人缓步走上山顶,只见他青衣芒鞋,乌发深眸,面容阴柔而秀美,但周身气度不凡,虽然论美丽不如白赤宫,然而威势之重,尤在白赤宫之上,也只有白衣剑卿的天性潇洒可与相比而不落之下。

"大哥!"

上官渚脸色微变,猛然抓住温小玉的手,不让她过去。

"上官盟主!"

铁横江和枯道人脸色更差,他们先前虽然用上官沅的名义来阻止上官渚插手,可是身为黑道中人,对上官沅这个盟主,却是忌惮得很。

"上官盟主,咳咳,既然盟主驾到,那我等也就功成身退了,白衣剑卿这个无耻之徒便交由盟主处置,告辞!"

铁横江勉强拱了拱手,正要走,上官沅却含着笑道:"去年中秋蒙山镇李家一百二十一口人命案,是你做的吧。"

铁横江神色一狞,道:"盟主这是何意?"

"前年重阳,洛水之上有一艘官船上……"

"够了!"上官沅的话还没有说完,铁横江已经挥剑冲过来。

"铁横江,你杀人越货,手上血腥无数,比鬼面翁更该死!"

上官沅不急不慢地一句话,铁横江已经冲他刺出十一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十一剑全落空了,铁横江冲势剎不住,被上官沅一掌击中头部,倒像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一样。

剩下一个枯道人,看着上官沅在转瞬间连毙二人,也不害怕,只是道:"不知老道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请上官盟主赐教!"

上官沅笑了笑,道:"已有人为你求情,且你虽是黑道中人,行事不讲情理,却也无大恶,我自不会为难于你。"

枯道人微微一愕,转念便想明白了,他本是赵明思请来的,并非贪图那十万赏金,此时一想,只怕这位盟主,也是赵明思怕他们拿不住白衣剑卿而通知来的。当下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飞身离去。

上官沅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渚的身上,道:"渚弟,你和温小姐一起下山吧。"

"是。"

上官渚应了一声,正要拉着温小玉走,温小玉却猛踩他一脚,对上官沅横目竖目道:"我凭什么要走?你想对剑卿大哥怎么样?"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模样,把上官渚急得都变了脸,可惜温小玉此时却没有注意到,不然怕就要囔囔起来死木头也有表情啊。

上官沅哈哈一笑,道:"温小姐多虑了,我与剑卿,乃是结义兄弟,久别重逢,正有些体己话要单独说,你们在场,不方便不是。"

"结义兄弟?"温小玉狐疑地望向白衣剑卿,却见白衣剑卿带着一脸微笑对她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死木头,我们走。"

温小玉前脚一走,白衣剑卿便对白赤宫道:"白庄主,我们兄弟说话,你也不方便在场,请离开吧。"

"剑卿……"白赤宫紧紧抓着白衣剑卿的手,这一声叫得又是委屈又是担忧,原本要用什么强硬手段之类的想法,在看到白衣剑卿的那一刻,早就被拋到九霄云外了,他怎么能再做出伤害白衣剑卿的事来。

白衣剑卿抽出了手,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白赤宫一肚子话又憋了回去,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经过上官沅的时候,压低声音狠狠道:"你若敢伤他一根毫毛,我决不饶你。"

这话只引来上官沅一阵大笑。

"我是叫你东篱呢,还是叫你上官盟主?"

"二哥还是叫我东篱好了,听着亲切。数年不见……"

白赤宫隐约听到这一句,便再听不到山顶上的声音,强劲的风将白衣剑卿的声音吹散了。他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飞身绕过眼前一块巨石,顺着山壁,一点一点爬了上去,终于让他爬到可以看到白衣剑卿的位置,只是风声太大,仍是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即便如此,仍是让他感到几分安心,手脚紧紧攀着山壁,那姿势就像只大壁虎,难受又危险,一不小心还可能会摔下去,可他顾不得这许多,只要白衣剑卿的身影仍在他视线之内,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正贪婪地望着白衣剑卿的一举一动,却忽见白衣剑卿猛然指住上官沅,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对天狂笑几声,一转身,跳下了身后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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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卿!"

意想不到的转变让白赤宫惊喝一声,魂飞天外,顿时眦目,内力一发,整个人从山壁上弹了起来,借着风势,横跃了整个山岩,向着白衣剑卿跳下的地方扑去。

上官沅愕然地望着白赤宫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怜的人,被二哥算计上,自求多福吧……"

转过身,他一摇三晃地走下山顶。天一教的江湖悬赏令,该取消了。

不知什么过了多久,山里的迷雾渐渐又生起,将整个山头都包裹起来,再也看不见下山的路。一根褐色的藤蔓垂挂在山崖上,上面晃晃荡荡地吊着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白庄主,你的手麻不麻?"白衣剑卿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白赤宫摇摇头,死死地抱住白衣剑卿的身体,他的心还在跳,看见白衣剑卿跳下山顶的那一刻,他几乎吓去了半条命,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来了,结果才刚落下来,就看见一抹白衣在山崖上晃来晃去,他下意识地抱住了那抹白,然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抱着,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想哭,可是被堵住了。

"可是我的手麻了,白庄主,你不想上去,我想上去,还请放手。"

"不放!"白赤宫反而抱得更紧,把脸埋进了白衣剑卿的胸口,"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直到现在,他才能说出话来。

白衣剑卿脸上透出一抹笑意,等白赤宫抬起头来,他脸上的笑意又立时隐去,只是淡淡地望着白赤宫,不喜也不怒。

白赤宫又低下了头,一只手抓着藤蔓,一只手搂住白衣剑卿的腰,脚下在山壁间用力一点,几个起跃,两人又回到山顶上。

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身体,白衣剑卿一言不发,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腰,一声呼哨,不消片刻,火影那有如烈焰一般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白衣剑卿才刚骑上去,便觉腰间一紧,竟是白赤宫也跟着上来了。

"你别想再甩开我。"白赤宫一字一顿道,强硬手段不敢用,死缠烂打,他也一样拿手。

白衣剑卿不置可否,也不去管他,一拍火影的脖子,这匹马便如风一般窜了出去。

火影跑得再是平稳,总还有些许的颠簸,白衣剑卿不比当年,随着颠簸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立时便感到身后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耳边不停吹拂,白赤宫跟自己的后背已经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渐渐有些暖意从背后的胸膛传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完全陷在白赤宫的怀抱里了。

他有些后悔让白赤宫上马,但是现在仍然为刚才白赤宫的举动心情激荡。本来以为佯装自尽,白赤宫看到他跳崖会就此死心离开,谁知他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当白赤宫的身影映入自己眼帘的那一刻,他震骇了,甚至几乎松了手差点真的掉入山崖。那一刻,他终于相信,白赤宫是真的爱着自己。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爱,在这一瞬间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细细品来,却仍是苦多于甜。

无论白赤宫现在有多么爱他,也无法弥补曾经造成的伤害。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肯为了白赤宫的一点点温柔,为了求得白赤宫的一点点爱而可以付出一切的那个白衣剑卿。也许是那根锁情针的缘故,也许是他自己情不自禁的缘故,当初,他爱白赤宫胜过世间一切,现在,他爱自己,胜过爱白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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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赤宫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只有紧紧的拥抱才能确定白衣剑卿真的还在自己的怀中,是活生生一具温暖的身体。只差一点点,他就又失去他了,只差一点点……把头埋入白衣剑卿的脖颈间,强烈的后怕,在熟悉的气息里,渐渐化为欲望,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心。他不由自主地从身后吻着白衣剑卿的耳垂,顺着耳垂滑下,一点一点地吻着他的脖子。

白衣剑卿觉得脖颈处柔软得有些痒痒的,蹭了一下,勉强压制住渐渐升起的欲望,淡淡地道:"白庄主,不要乱动。"

白赤宫看着他虽然说得冷淡,脸上已经渐渐染起红晕,不禁有些意乱情迷,低声道:"剑卿,我有些忍不住了……可以不可以……"

白衣剑卿虽然觉得白赤宫脸皮极厚,却又因为他这一句而脸红心跳,慢慢放缓了马速,正想着要严辞拒绝,赶人下马,白赤宫却已经当他是默认了他的要求,右掌缓缓地抚摸白衣剑卿的胸前,慢慢探入了白衣剑卿的衣衫前襟,隔着中衣捏住了他的胸前突起。

多年的爱欲纠缠让白赤宫熟知他的敏感,即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白衣剑卿不由得浑身战栗,发出一声低吟。

这一声虽然十分轻微,仍然被白赤宫听见,为自己小小的动作居然能取悦到白衣剑卿而感到高兴不已。白赤宫从身后脱了白衣剑卿的衣衫,露出白衣剑卿的背脊,光滑的皮肤上还残存着鞭痕,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痕迹,只觉得每见到一次就会比上一次更心疼。他当初怎么会下得去手,对待这个自己最爱的人?

白衣剑卿脸上发热得仿佛快要燃烧起来,虽然荒郊野外,不必担心被人看见,可是白赤宫的大胆举动,让他又恼又惭,恼的是白赤宫居然不等他同意就褪他衣裳,惭的是自己居然因为一时的迷乱而没有阻止,现下更是有些情动。但是由于不必面对白赤宫,所以也不必担心他会看到自己被他撩拨得动情的表情,他才微微安心地感受着白赤宫的抚摸。

白赤宫的动作温柔得近乎缠绵,让他忽然有种想沉溺的感觉。如果再对这个人沉溺,不知会不会又是一场让人濒临绝境的灾难?忽略掉心里这种可笑的想法,却渐渐觉得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不禁有种想呻吟的冲动。

还在马上,总不能就在马上做吧。四周无人,灵性的火影似乎知道主人的意思,放慢速度缓缓在路上走着,不急不徐。此时白赤宫已经隐忍不住,慢慢解了白衣剑卿的下身衣裤,双手抱住他的腰身,让他慢慢坐上自己欲望的坚硬之处。

白衣剑卿被他这种疯狂的举动惊了一惊,随即被随之而来的快感迷失了神智,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

白赤宫听到白衣剑卿的呻吟,不由得微笑起来,吻着他背后的身躯,悄悄夹了夹马背。火影轻嘶一声,放开马蹄,轻快地在路上飞奔起来。

道路的不平和马蹄的纵跃让白赤宫的坚挺在白衣剑卿的身体里快速地震动着,下体极度的刺激让白衣剑卿霎时有些几乎近于晕厥的快感。
但是火影毕竟是白衣剑卿的坐骑,在完全沉溺于情欲中之前,他拉了拉丝缰,一声轻叱,火影就已经慢慢停下马蹄,站住不动。

"白……庄主……"白衣剑卿想说点什么,却因为自己声音的沙哑而住口不言。

而白赤宫却被他性感地声音刺激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轻轻喘息着,紧紧抱着白衣剑卿的身体不放。

此时,两人都因为过于疯狂的性爱而汗流浃背,白赤宫抱着白衣剑卿的身体一跃而起,落到了地面,用自己的身躯紧紧护住了白衣剑卿,在地上滚了一滚,才停了下来。

"剑卿……"

白赤宫轻轻吻着白衣剑卿的身体,吻如同雨点般落到了他的身上,白衣剑卿不由得按捺不住呻吟,从口中逸出。得到白衣剑卿的响应,白赤宫更为欢喜地吻着他的身体,让白衣剑卿在自己的怀中处于更为舒服的位置。

"剑卿……我……爱你……爱……"白赤宫轻声在他的耳边说着,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他并不冀望白衣剑卿听到这句话后原谅自己,却情不自禁地向他告白,他终于理解当年每次到意乱情迷时,白衣剑卿便会在他的耳边述说爱语,这种溢满幸福的感觉,他体会到了。他不求白衣剑卿能给他响应,曾经那样伤害过这个男人的自己,没有资格再要求什么,可是……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依然想听白衣剑卿再说一句"我爱你"。

身体里仍然包含着白赤宫的欲望,白衣剑卿有种淫糜之极的感觉,但白赤宫的这句话爱语却让他从沉溺中惊醒过来,他用力试图挣脱白赤宫的怀抱。当初那个疯狂的自己已经远逝,即使爱情不能随之消退,但是他也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精力倾尽一生去爱着这个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已经是半废的身躯了,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将这个男人看作是自己的一切。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他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白庄主,如果不想让我把你赶走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爱"这个字。"白衣剑卿淡淡地道。

白赤宫猛然一震,心中顿如刀割。原先他视这种情感多么轻贱,谁知今天却被他视同不值一文,心中刀割处,缓缓流出血来,痛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看着白衣剑卿。真的无法弥补了吗?无论他怎么做,白衣剑卿也不再爱他了吗?

是了,白衣剑卿已经不爱他了,所以才会假装跳下山崖,他其实是想以假死来避开自己吧,先前他是一时情急,才没有想到,光秃秃的山顶,哪里来的藤蔓,那救命的藤蔓分明是白衣剑卿早已经准备好的。

不,不对,白衣剑卿又怎么能肯定他会来,那藤蔓原先应该是为那些见钱眼开的江湖人准备的,利用迷山中的浓雾,他可以假装跳崖而避祸,谁曾料山中的迷雾会突然消散,这才让白衣剑卿假死的计划破产,幸而他机智,挑起那些人的争斗,拖延了时间。

对,一定是这样,白衣剑卿没有不爱他,他跳崖是被上官沅逼的,一定是……这样想着,白赤宫望向白衣剑卿的眼神已隐然透着几分坚定不移,更多的,却是满满的深情。

白衣剑卿避开他的眼睛,便要离开白赤宫的怀抱,只动了一动,白赤宫的欲望就再度坚硬起来,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胀大,轻轻蹭着他体内的某一点。

更浓重的情欲袭来,然而白衣剑卿的声音却更淡然:"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有欲无爱,望你切莫再提情爱之事。否则就请便吧。"

这一句无情的话语,彻底打碎了白赤宫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他的双眼眸色骤然变深,脸上显露出痛苦之色,正要说话,此时白衣剑卿的唇却已经封住了他的唇,感到那片柔软的唇上传来冰冷的气息,白赤宫浑身都战栗起来,却无法抗拒所爱之人就在怀中的感觉,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个永生都不愿意与他说爱的男人。

即使这个人一辈子不爱他,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已经足够了吧。白赤宫想着,心里却不由得一阵痛楚。

"剑卿,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他俯下头,深深地吻住了白衣剑卿,能在一起就好了,哪怕是永生不再言爱。沉浸在悔恨与自责的情绪之中,白赤宫没有发现,白衣剑卿微微闭上的眼里,闪动着一抹笑意,然后伸出手抱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身体。

这样就好了,不言爱就没有负担,将来的分分合合,也不必看得太重。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他爱白赤宫,究竟是受锁情针的影响多,还是他在中针之前就已经为色所迷。

也许,等白赤宫老了,容颜不再的时候,他才能够想明白这一点吧,那……将会是很久以后的事……久到也许他会忘了这个问题也说不定……管他呢,重要的是现在,他感觉到了幸福,过去的事不用去想,未来的事不必去猜,抓住现在即可。

已经是春天了,他想去江南,江南的春天,别有一番风情啊,怎可错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