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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皇》作者:易人北 (1/3)
in 推薦 on 2010/01/06
上:
那人看他的眼中,有惊讶却没有害怕,有怜悯却没有厌恶。
渐渐地,那份怜悯变成了对他的喜爱、对他的疼宠。
再能干的人也抵不过天灾人祸,幻想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张平,
就在他爹差点准备出去打家劫舍之前,他自愿阉割进宫当个太监。
一个皇子怎么会瘦得跟骷髅一样,这是张平对皇甫桀的第一印象。
看着给一个无品太监下跪的皇子,和体无完肤的伤痕,张平眼都红了──********宗十八代!
不就是比人丑了点、怪了点吗?
怎么着,丑人就不是人啦!
哼,我张平决定了,我要在这皇宫中培养出一个天下第二!
中
有时候人一辈子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吗?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关心。
宫中和朝中顿时风起云涌。
张平用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替皇甫桀树立起一块挡箭牌,他成了皇甫桀的宝贝侍奴──侍仆加床奴。
一主一仆明明身怀绝学却只能装龟孙,郁闷之下,
皇甫桀憋不住会干两件事:杀人和睡他;张平憋不住也会干两件事:练武和听人墙角。
看着这个性格有点扭曲的少年,
张平想跟他说:不如……就好好做个武功天下第二的平安王爷吧?
他也不在意是否能做一个天下最嚣张的宦官了……
下
我生,你也生;我死,你就睡我棺材里。
为大亚守护了边境的皇甫桀,被称其为「魔帅」,回朝受封。
留在京城对张平代表了什么?
一、他别指望跟高手过招;
二、他直接躺床上安度晚年好了。
如果皇甫桀的目标不是成为皇帝,他不留在皇甫桀身边,那毫无疑问的,
他家王爷一定会成为一代魔头,而且是最变态的那种!
看来他对天下苍生也并不是没有贡献嘛。
如果知道救他们的是一个太监的屁股,那天下的老百姓会是什么反应?
序章
张平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
什么方面的天才?
当然是武学上。
半岁,他就能伸脚把周围所有看不顺眼的东西踢下床,虽然被踢的大多数是那床从他大哥、二哥、大姐一直盖到他的红色小棉被。
一岁,他就能挥拳揍人,揍得他爹每次抱他都要困住他两只手,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两只脚。
两岁,他不小心把他们家下蛋的母鸡扔到水缸里,为此他学习古人砸缸救鸡,不过别人是用石头砸,他把家里的擀面杖拖出来当大刀对着水缸一个劲砍。
最后据说水缸真的被他砍出了一个口子,也因为他砍缸的声音太响,惊动了在里屋带孩子的大姐,然后出来捞出那只已经淹死的母鸡,顺便救了那口水缸。后来他们家的水缸就一直缺了一个口子。
三岁,他追得他们家狼狗大旺满院跑。后来大旺生气了,差点没把他的小雀儿咬掉。他一气一吓,一拳砸在了大旺鼻子上。从此大旺看见他就夹着尾巴躲老远。
五岁,他就能上房揭瓦了。虽然目的是为了帮助他爹和大哥补屋顶,但其结果是被他大哥一脚踹了下来。
六岁时据说他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他一棒子打昏了想要拐卖他的老拐子,自己跑了回来。顺便还带回了被拐卖的其它村的两个小孩。这件事据说连县令都被惊动,特地到他家来看了他,还摸了摸他的头,说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以上都是他爹娘告诉他的。因为七岁前的事情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也许别的小孩对七岁到十二岁之间的记忆也是模糊的,但他不,他早就说过他是天才,天才的记忆力当然比别人好。
七岁,他把村中一个叫二牛比他大了三岁的孩子揍得脸上挂着鼻血、哭着跑回家喊娘。然后二牛他娘就带着二牛找他算帐,结果他被他娘揍了屁股,说他以武犯禁。
就是这么一句「以武犯禁」,让他终于明白他跟其它小孩是不一样的。他,其实是武林高手。
从此张平再也不肯轻易对同村的小孩们出手。当然每次帮他几个弟弟出头不算。
之后张平就一心习武,家传的那点武学对他来说已经渐渐不够。
后来他在他爹的衣箱底下找到一个蓝布小包裹,打开一看!
那是一本残破的武功秘笈。
没错,就是武功秘笈。张平凭借自己对武学的敏感度,翻了几页就判断出这是一本可以练就绝世武功的秘笈。但问题是这本秘笈不全,残损的地方竟有大半。怪不得他爹只能一直收着它了。
不过张平是谁,他可是武学上的天才。不管是不是他自封的,但他对武学的敏感度确实比家中任何一人都强。所以他决定自己来研究出残损的部分。
就在他研究来研究去,眼看着就要悟出什么时,家里出大事了。
说起来他们张家在方鼎村里还算殷实户,虽说孩子多了点。
他娘能生养,养了六子一女。除了早早嫁人的大姐,和成家后另立家业的二哥,全家人加起来,包括大哥婚后生养的两个孩子,还有爷爷奶奶,一共十二口人。
他排行老三,今年十五岁。老四十二岁,剩下的弟弟们更小,一个八岁,一个才两岁。
他们家人口虽多,但他娘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他大哥娶的妻子也是个勤奋持家不计较的,他奶奶虽有点小脾气,但斗不过他娘每次笑脸相迎,一家四代挤在一栋屋子里,倒也和和乐乐。
可凡事没有个一万,再能干的人也抵不过天灾人祸,两年旱灾一年虫,原本自给自足的小村子硬是被折磨的没有一点生气。
除了嫁出去的大姐不要他们烦心以外,独立成家的二哥一家,包括他岳丈家,都得靠他们一家接济。就这样挺了两年,怎么也挺不过去了。
他家男丁是多,可能出外干活的男丁少。偏偏这时节大嫂的肚子又大了起来,这下他爹他娘想不犯愁都不行。
眼看着连怀孕的嫂子也饿得站不住脚跟,他爹终于一咬牙,合计着卖个孩子出去解困。
张平知道家里这两年难,可没想到会难到这种程度。问他爹,你要卖哪一个?
他爹看来看去,看得两眼泪汪汪。
看这个,含着手指叫他爹。舍不得啊!
看那个,饿得在啃自己的脚后跟。你说这小娃娃怎么就这么柔软,能把脚举到眼前也不累呢?越看越可爱,舍不得啊!
小的舍不得,那大的呢?看向老四,他就这么一个称得上聪明伶俐的儿子,卖了他,将来谁来帮家里光宗耀祖?
最后看向眼前这个。不行,这孩子已经是除了他大哥外的家里一把手,又懂事,又会疼人,除了愣了点、脑子一根筋外,把他卖了哪能舍得?
左看右看,看得他爹一屁股坐到门坎上,都是自己的心尖子肉,哪个都舍不得啊。
于是他大哥开口了,说不如把他儿女卖一个出去。
大嫂没吭声,可是眼睛红红的,想必夫妻俩之间已经先沟通了一回。
他爹还在考虑,儿子舍不得,孙子孙女更舍不得。
怎么办?
就在他爹差点准备出去打家劫舍之前,村里来了几个人,说是来问可有愿意去宫里当差的。年龄从八岁到十八岁间都成,只要身体健康不识字的男娃就可以。说如果被选上,将有四十两的安家银可拿。
问去宫里干什么,说是去当太监。顿时就有不少想要卖孩子的缩回了头。
张平抓抓头皮,算了,爹你也别愁了。不就是割小雀儿嘛,想当年他要是被大旺给咬着了,现在连阉割都不用。反正他们张家儿子多,根本不怕断子绝孙,去做太监好像也没啥。
况且还有四十两的安家银。四十两啊!那得多大一笔钱哪。而且听说到宫里做事还有月银拿,做得好就算不能光宗耀祖,也能弄个温饱,说不定还能接济家里呢。
越想越是个活路,张平便跑去报名。买办的把村长叫来详细问了他家情况,最后重点问了张平是个怎样的人。
村长见是张平,嘴唇抖了抖就说了一句话: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敬老爱幼,肯吃苦又有恒心,就是时不时地会犯点愣,有时想事情不会考虑太多。
买办一听,这可是个做太监的好苗子啊!太监的脑子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做主上的不就是想要一个听话老实又吃苦耐劳的嘛。愣点也没关系,多打几顿就能把该记住的都记住了。
买办的人觉得张平没问题后,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道:四十两安家银,给你二十两。剩下的作为孝敬。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上面画押。
买办的人根本不怕他不同意,这地块偏僻贫穷的村子多的是。你不想送孩子进宫,有的是人想。还有人特地把孩子阉割好送到皇城塞银子让弄进宫的呢!
何况他们是宫里内宫司出来的,跟外面的人牙子不同,选上的孩子可以在宫里做阉割,而不需要自己动手或特别花银子找人做。就算熬不过阉割那一关,安家银子一样给。要是自己弄,死了也是白搭。
张平问在宫里普通小太监可以拿多少月银。对方答每月二两银还有一斛米,一年算下来比九品文官还多。可对方没有告诉张平,小太监的月银往往大半要用来孝敬上级,两、三年之内别指望能存下一分银子。
可张平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内幕,想想这营生不错,还管吃管住,又不想让有旧伤在身的老爹真的冒险出去打家劫舍,便沾了红泥按了拇指印。
村长想去通知他爹娘都来不及,眼睁睁就看着他把指印给捺上了。
他以为太监是干什么的?这孩子怎地就这么愣呢?
他爹他娘看他拿回二十两现银,听他把缘由一说,当时就傻了。
1
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响。随即,一道又一道电蛇强行撕裂黑暗的天空,每撕裂一道就会伴随着一阵炸耳的霹雳。
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滚,黑隆隆的一团一次又一次撞击,瓢泼大雨瞬间席卷整个世界。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瓦檐、地面上,「哗哗哗」的豪雨声几乎掩盖了华丽宫檐下的惨叫。
「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身着明黄的九五至尊在御书房中走来走去,带着焦急质问身边女官。
「启禀皇上,妇人生子皆是如此,更何况身怀龙子的贤妃娘娘。皇上还请安心,神佛在上,必会保佑龙子及贤妃娘娘平安。」女官连忙跪在地上回答。
其它人见之,也一起跪伏在地,口称:「神佛在上,必会保佑龙子及贤妃娘娘平安。」
「够了!」
就在胜帝准备发怒的当口。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伴随着一阵雷声划破天际。可惜远在御书房的皇帝没能听到。
但不久就有人飞步来报,「报——贤妃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龙子降生,天下平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喜报声,众人连忙齐声恭贺。
当今天子顿时转怒为喜,袍袖一挥,立刻便往瑞华宫走去。
而此时,瑞华宫的内室中却跟外面的欢天喜地成巨大反比。
静,除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再也没有其它人说话的声音。
负责接生的女官抱着怀中婴儿,一脸呆怔,仔细看可以看出她怀抱婴儿的手臂正在发抖,而脸色也是铁青一片。
室内帮助婴儿剪脐带、清洗的宫女们没有一个说话,一起看着接生女官,面色似乎隐含恐惧。
「红袖,是男孩还是女孩?」刚生完孩子喘过一口气的贤妃还没有注意到室内奇异的氛围,一睁眼就追问贴身侍候的宫女。
「是皇子,娘娘。」跪在床沿为其清理的宫女颤声回道。
「皇子!」被生产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贤妃眼睛顿时亮了,「快!快把本宫的孩子抱给本宫看看。」
「娘娘,您现在身体还……」红袖想要阻止。
「皇上驾到——」
「皇上!」贤妃娘娘闻天子亲临,心中更是喜悦万分。听红袖说在她生产的时候,皇帝就在御书房等候。如今她孩子刚刚产下皇帝就来了,这对她来说是怎样一份荣宠?也顾不得产后身体虚弱,挣扎着就要爬起。
「娘娘,您……」
「奴婢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全部拜伏下去,包括正抱着皇子的女官。贤妃也在床上伏身,表示恭迎。
「爱妃快快请起,妳辛苦了,快让朕看看朕的四子。」当今天子皇甫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扶起贤妃,随即向女官招手,示意她把皇子抱上前来。
皇甫胜在床沿坐下,贤妃不敢全身靠坐床头,一手撑被,也迫不及待地望向女官。
那就是她的孩子,她的希望。
听,多有力气的哭声。这证明她的孩子健康强壮,将来也更能成为她的依靠。
接生女官抱着孩子,一步步向当今天子靠近,越是走近,越是抖得厉害。
孩子的哭声越发急切,刚来到世上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大声哭、大声嚎。
近了,越来越近了。
皇甫胜等不及女官如此磨蹭,干脆站起身来伸臂强行接过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这是他和他特别选定的贤妃的孩子。除了第一个皇子,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出生叫他如此期盼过。他希望这个孩子将来长大可以保护他的弟妹,他甚至早早就为他想好了名字,跟他的兄弟们一样,都跟美玉有关,而他是最坚硬最美丽的那……
「这是什么?!」皇帝的怒吼声响起,不敢相信自己在襁褓中看到了什么。
「朕的皇子呢?这是什么妖魔鬼怪妳们也敢把它……!」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众宫女一起跪下哭喊。
接生女官跪行一步,拼命磕头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这就是、这就是贤妃娘娘所出之皇子。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女官三两下生生把头磕破。
满屋宫女更是跪伏在地只知求饶,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命很可能过不了今夜。
「皇上……我的孩子……」贤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颤抖着嗓音想要看孩子一眼,又不敢逾越。
皇甫胜腾地转身,眼看贤妃,满脸怒火。举起手臂中襁褓就要往地上摔下。
「轰——!喀——!」
一道极为惊人的雷电在屋顶炸响。
皇甫胜手一抖,怀中襁褓落到厚厚的棉被上。
包裹婴儿的小锦被松开,皮肤还没有长开的婴儿团在被中哇哇哭泣。
红通通的小身子,红通通的小手小脚,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
「啊啊啊——!」贤妃看清襁褓中婴儿,当即惨叫一声,吓昏了过去。
皇甫胜一脸厌恶,挥袖就走。竟是连一眼也不愿再望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小人儿。
皇帝离去,满屋子宫女没有一个敢立刻起身。她们在等待,等待生,还是死。
接生女官抬起头破血流的秀丽脸庞,狠狠瞪向床上婴儿,眼中射出无比怨毒的光芒。你这个恶魔,一出生就要害人!天子府中生出如此丑陋怪胎,不管是瞒还是杀,负责接生的她必死无疑。
「哇——哇——」床上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哭,也只能哭。
哭得皱巴巴的小脸更加皱巴巴,哭得眼睛嘴巴鼻子全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小小的脸上比常人隆起的眉骨,及从眉心以人字形分出的两道血红胎记,这两道血红胎记划过内侧眼角一直延伸到耳下。
不久圣旨下,当夜为贤妃接生的一干宫女,只要看到皇子的,包括接生女官在内共十一人全部被杖毙。理由为她们受阴人贿赂,施咒诅咒皇子,最后更在接生女官屋中搜出写有贤妃生辰八字的稻草人,稻草人隆起的腹部上画了一张极为丑陋的脸。
三个月过去,在礼部大臣的催促下,当今天子终于给他的四子赐名,名曰:桀。
桀,同杰,更有丑陋凶恶之意。
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后,贤妃数度哭晕了过去。
她的孩子不再是她的希望,不但不是希望,现在更绝了她所有盼头。
一天又一天过去,往日宠爱她的皇帝再也不至。
多少嫔妃假借慰问之名,跑来看她生出的异相之子,嘲笑她失去皇宠。
贤妃在日益寂寞、痛恨、妒嫉中度过。
因为生了这个孩子,皇帝不但不再召她侍寝,就连一些皇家宴会也不再宣召。
她见不了皇帝,就没办法再受宠。没办法受宠,她就没办法再受孕,更不可能再生出保障她地位的皇子。
如果没有他该有多好。
如果他一出生就死掉该有多好。
如果他在她怀孕的时候就流掉该有多好。如果这样,也许她的陛下反而会因怜惜她失去孩子而对她更好,也许更能藉此扳倒那个讨厌的女人。
可如今这些都成了梦。
他,就在那儿。
不能杀,也不想留。
红袖没有死,被她保了下来,因为孩子总要有人照顾。皇帝当时没杀他,出于种种理由,她就不能再杀他。毕竟,那好歹是他的种。
当红袖看出她想让那孩子死时,红袖提醒她:您不能动他。谁都能动,您千万不能动。如果让别人知道您……被人借口参上一本,就算皇上也想他消失,可那毕竟是天子之子,他死了,就一定会被追究。
到时无论是您,还是您的父亲都会受到牵连。所以您可以不养他,但不能杀他。
贤妃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明原本最容易被人暗害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宫城内最为安全的皇子。
她恨哪!所有人都知道贤妃生出了一个让皇帝厌恶的丑陋儿子,更为了他取了一个完全和兄弟们不一样的名字。那样的名字听了就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丑八怪,就算让他活着又能有什么威胁?相反让他活着,反而会绝了贤妃的路,断了言家的想头。
所以,皇甫桀在皇宫中活了下来。在他娘痛恨的眼光中、在他皇帝爹的忽视中、在宫女太监厌恶的神色中、在嫔妃皇子皇女们的嘲笑中、在冷言冷语中、在饱一顿饥一顿寒暑困苦中、在有意无意的虐待欺负中,活了下来!
皇甫桀还是一个懵懵无知的小孩子。
他活着,可是活得很悲哀。可他不懂得什么叫悲哀,他只知道被打了会疼,被骂了会难受,被饿了会头昏眼花走不动路。
一开始他还会跟人哭叫,叫娘叫红袖,叫人救他。久了,他就知道叫了也没用,反而让人更讨厌他。
他想,最讨厌他的应该是他娘,其次就是负责照顾他的红袖。然后依次下来就是她娘宫中的宫女太监,然后就是他的兄弟姐妹们,当然还有那些兄弟姐妹的亲娘们。虽然他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据说和他从未见过面的父皇一样,都非常讨厌他。
哦,对了,他外公也非常嫌弃他。红袖甚至没让他上前,据说是他外公的男人远远看了他一眼,就皱起眉头找他娘去了。
今年他五岁了。
五岁前的事他记得不多。五年的经历只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件事情,就是不能哭,尤其不能当着人的面哭,越哭就会越倒霉。
已经过了中午,他还没有吃到中膳,早膳似乎也没吃到,照顾他的宫女太监不知到哪里去了。
红袖一般很少管他,把他丢给一个宫女一个太监照顾。而这一对宫女太监一开始还晓得喂他饭吃,时间久了,发现根本没有人管他的起居,也就有意无意地疏忽了。慢慢的,本该属于他的饭菜也就到了这两人的肚子里。
他闻到了香味,从他娘休憩的外屋传来。
他想了想,摸摸瘪瘪的小肚子,决定去屋里看看。有时候运气好,屋子里没有人,而桌上却会放些好吃的点心。
今天他的运气似乎也不错。他娘在屋里,可是似乎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点心就放在榻前的小几上,他只要悄悄走过去,悄悄拿起一块,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偷偷的,一步一步挪到榻前,他迅速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往后退了一步。
他娘没醒。他还是安全的。
美味的点心还没给他尝出味儿,就被他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舔舔嘴唇,吃了一块点心的他更饿了。再一块,不会给发现的,不怕,快点!
「你在干什么!」
一道尖锐的斥责在他耳边响起,吓得他失手打翻了小几上的玉瓷盘。
「来人哪!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让这孽子进来,竟然没一个人知道!」
呼啦啦,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三、四个宫女太监,红袖也出现了。
贤妃一把抓起榻上的竹扇,递给红袖道:「妳怎么教他的?竟然让他跑到本宫榻前偷嘴?」
「红袖该死。」红袖连忙跪下,接过竹扇道:「是红袖没有管教好四皇子,红袖愿意受罚。」
「受罚?为什么妳要受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本宫就要让他知道犯错要付出什么代价!春兰,给本宫掌嘴!」
脆生生的一声「是」,一名宫女走到皇甫桀面前。
皇甫桀呆呆地看着面前宫女,当看到对方手掌向他脸上击来时,他紧紧闭上眼睛。
宫女每在他脸上打一下,他的母亲就在旁边教训一句:「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作为皇子的礼仪。」
「啪!」
脸上火辣辣的疼。皇甫桀不敢摸脸,也不敢哭,更不敢躲闪,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做这些事,他娘会更生气,到时候他受的教训会更多。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堂堂皇子竟然学人偷嘴。给本宫狠狠地打,教训这个馋嘴的东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吃!」
「啪!啪!」
嘴角有血流了出来。皇甫桀被打得身体往下一扑,倒在了地上。
贤妃见之,命太监扶起皇甫桀,让宫女春兰打完十个耳光。
十个耳光还没打完,皇甫桀终于疼得哭叫了起来。他也想忍住,他也想不再惹人讨厌,可他实在很疼,而他哪里也逃不过去。
贤妃听他哭叫,看他那张哭得变形的脸,眉头越发皱紧,眼中神色也越发厌恶。
「红袖,妳给本宫听好,两天内除了水不准给他饭吃!叫人看着他,不准让他走出他房门一步!」
「是,娘娘。」
「他如果不听话,还敢哭叫,妳就拿本宫的赐下,替本宫好好管教皇儿。」
「是,娘娘。」红袖握紧手中竹扇,这就是贤妃赐给她教训皇子的权力。
天晚了,饿得受不了的皇甫桀从床底下摸出一根铜做的调羹,开始挖墙角。
屋内没有人帮他点灯,黑漆漆的。不过没关系,他习惯了。而且他也不晓得晚上必须要点灯,他以为晚上就应该是这样。
挖着挖着,他就没力气了。
可是如果不挖,他就要两天都吃不到东西,如果不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等下就只能躺在床上硬等时间过去。那种感觉太难受。他已经尝过一次又一次,如果能逃过,他也希望逃过。
手指摸到什么,皇甫桀拈起那软软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不好吃,但至少算是吃的。
这是他的秘密。饿出来的秘密。
他把他在花园中抓到的一些虫子,尤其是这种软软的、断开来能变成两只的虫子连泥巴一起偷偷藏在了他房间的墙角里。
只要挖开一块砖头,那里藏着他度过饥饿的各种宝贝。有虫子,也有一些其它乱七八糟的吃的。
几次下来,这里的东西帮他度过了很多次这样的惩罚。所以他收集得更勤。
大约过了半年多,一天,他被人带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内。
那天他娘宫里的宫女太监把他好好收拾了一番,梳头发的时候拉断了他很多根头发,帮他穿上了一套紫色的棉袄棉裤,看起来很精神。
他到的时候房间内已经有很多人在。每个人都看着他,就好像已经等他好久一样。
就在他一个一个去看这些陌生人时,有一个小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鬼来了。
「有鬼啊!娘,娘,我怕,我怕!」
坐在这个大哭的小孩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也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看着他,眼中也有惊慌和害怕。
比他稍大一些的孩子们围了过来。
屋里的大人喝退了孩子们,皱眉看着他,不住摇头:「皇子异貌,不是好兆头。」
这大人说的声音虽小,还是给几个大孩子听见了。几个大孩子互相看了看。
就这么一次。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被允许再次跨进那座大屋子里一步。
听照顾他的宫女冬梅说,他好像把皇帝最疼爱最宝贝的么子给吓坏了,而且还吓出了病来,连续发了两天高烧。
为此,皇帝大怒,叱责了提出让四皇子去太书院读书的一品骠骑大将军言净。当然叱责的理由是另外一个。
不光皇帝大怒,他娘也气得不得了。
除了两天不给他饭吃,还让红袖用竹扇在他背上抽打了二十下作为吓坏六皇子的惩罚。后来更是亲自到六皇子的母妃德妃那里赔礼道歉。回来后,不知为何又对他发了一通火,气急了还拿头上的钗子戳他的眉骨。
眉骨处的皮肤被戳破,流了血。
六岁的皇甫桀踮起脚尖站到铜镜前,自己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眉骨。
为什么不能消下去呢?
他娘戳过,还用板子压过,红袖也用布在他头上缠了好久,绑得紧紧的,可是都没有用。他的眉骨还是比常人高。
他虽然小,可是他也明白,如果没有这个隆起的眉骨和他脸上的胎记,也许他娘还有红袖他们就不会那么讨厌他。而他的弟弟也不会看到他就吓得哭起来。
「砰!」
他用额头撞墙,希望能把眉骨撞平一点。
「砰!砰砰!」
血迹印到了墙上,留下了一个个红色的小圆印。
听说他的哥哥们来找他玩的时候,他有点怀疑,也有点害怕,但同时也还有那么一丝丝盼望和高兴。
他的哥哥们。
除了那天在大房子里看到过他们一次,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哥哥们。
而除了那天,他也从没有踏出过这座宫殿一步。
红袖把他带到了他的哥哥们面前。
当他的哥哥们提出要带他出去玩的时候,红袖不但没有阻止,还笑咪咪地嘱咐他要乖乖听皇子哥哥们的话,不准惹皇子哥哥们不高兴。
于是,他跟他的皇子哥哥们踏出了他住了六年的宫殿。
他们还找来他的几个姐妹,说要一起玩抓鬼的游戏。
因为他长得最像鬼,自然就由他来扮演鬼。
他的姐妹们一个个离他远远的,两只小手捂着眼睛偷偷从指缝里看他,又似害怕又似好奇。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也用手捂住眼睛,偷偷从指缝中去看她们,还对她们笑了笑。
结果……女孩子们一片惊叫,一起躲到了哥哥们身后。
他有点难过,放下手,低下头。
后来他开始扮鬼。
游戏规则就是他躲进这个花园里的任何一处地方,然后其它人来找他。如果找到他就给他一块铜板让他做一件事情。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而鬼不能拒绝,更不能逃跑。
皇甫桀躲在假山石里想他不会逃跑的,如果他跑了,以后他们大概就再也不会跟他玩了。所以他告诉自己: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抓到他,他就一定会去做。
那天他被抓到很多次,也做了很多事情。大家玩得很开心。尤其是他的姐妹们,似乎也不再怕他,还变得笑个不停。
晚上回去,他娘难得把他叫进屋里,让他跪在地上低头回话。问他今天都和皇子皇女们玩了些什么。
他回答:
他的兄弟们站成一排,让他从他们的胯下爬过。
他曾经吓哭的六皇子则让他趴在地上做他的马,让他在花园里爬了一圈。不过他没爬动,后来六皇子下来,他才爬满一圈。
还有脱裤子尿尿;用泥巴涂自己的脸;以及单脚跳。
完了,他说很好玩。还说他的兄弟们也玩得很高兴,说下次还会找他玩。
贤妃娘娘半晌说不出话,后来像是乏了,冷笑一声,对红袖吩咐道:「以后教教他礼仪廉耻。否则他永远不明白什么是丑、什么是耻,没有反抗,怎么会有冲突。」
学了礼仪廉耻的皇甫桀再也无法忍受每次吃别人的残羹剩菜,或者干脆就没吃的。忍无可忍之下,鼓足勇气向他娘贤妃说照顾他的太监高辛和宫女冬梅偷吃他的膳食。
高辛和冬梅被叫来问话,自然又是叫屈又是磕头。
贤妃随口让红袖平时注意一点,说不能让别人抓了把柄。
身为这座宫殿最大的奴头,对情况很清楚的红袖不轻不重把高辛、冬梅骂了一顿,又克扣了两人两个月的月银作为惩罚。
皇甫桀以为他不用再饿肚子了,可在第二天当他吃了一顿饱饭后,肚子立刻疼了起来,疼得他死去活来。
而负责照顾他的高辛、冬梅,就坐在他面前,用布巾堵了他的嘴,问他:晚饭好不好吃啊?以后天天让你吃的饱饱的。省得你去告状。
翌日,他止了痛,向红袖哭诉,却被红袖不耐烦地推了出去。
他鼓起勇气去找他娘,结果贤妃反把他训斥一顿,说他心眼狭窄、伺机报复。
之后他又被高辛和冬梅联合起来整弄了几次。
比如说让他晚上睡潮湿冰冷的被褥,结果大病一场;马桶满了也不帮他倒,弄得他房间奇臭无比;送来的饭食不是冷的就是口味奇怪,还有明显的脏污;冬梅帮他梳头时,故意拉扯他的头发、刮擦他的头皮;帮他准备洗澡水,不是烫得要死,就是冷水,他不愿意进去,他们就硬塞他等等,都是些不留痕迹的折磨。
直到他向他们跪下,并哭着说以后再也不敢告他们的状,并且答应以后有值钱的东西一定拿来孝敬二人后,那二人才不再那么殷勤地照顾他。
大约又过了两、三个月,他又被叫到那座大屋子里。听红袖说这是他外公好不容易为他争取来的,要他好好珍惜。
于是,他开始读书识字。
他在太学里出现,他的哥哥弟弟们好像都非常高兴,经常叫他一起玩,还会时不时地送些东西给他吃。
「恶!好恶心,他竟然真的吃。」老三捂住嘴。
老大一个劲追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把盒子里的大蚂蚁一只只塞进嘴里。
「怪物!」
有一次,他的大哥说要跟他比武,打得他鼻青脸肿。
然后他的兄弟们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匀称多了。
为此他的兄弟们让他向大皇子鞠躬道谢,感谢他施展拳脚让他的脸变得可以见人。
他不太愿意,几个兄弟就一起上来压着他,让他给他大哥下跪磕头。
几天后,他的脸消肿了,这次是他二哥。一样打完了让他磕头道谢。
「谢谢二哥为我容貌费心。谢谢二哥拳脚恩赐。」边谢边磕头。
然后是三哥,还有五弟、六弟。
六弟没什么劲,把他推下池塘,让他自己爬出来。看他爬出来就又再推他下去,反复十数次,直到他爬上岸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就这样,这个游戏陪伴了他四、五个月,直到被书院的先生发现制止。
他还记得书院的先生看着他,用一种非常怜悯夹杂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说相由心生,观你面相也非善子。天注定你前世造孽,今世偿还。可悲复又可叹哪!」
皇甫桀不太懂先生的话,但他能明白先生的话必然不是好话。
晚上,皇甫桀拿着小铜勺在墙角挖掘。
从里面拿出一些残渣剩饭吃了个三成饱,就坐在地上发呆。
黑漆漆的房间里,冰冷冰冷。
已经学会读书识字的他,不再是完全懵懵无知的傻孩子。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知道他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委曲求全,都不会讨得别人欢心。
而无论他怎样申诉他的悲惨,也不会有人来同情他,反而会嘲笑他,甚至落井下石。
他早就该死了。不,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可是他并不想死。他甚至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听到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经常指着他说,还不如早死了的好。
看看手上的小铜勺,一头已经被他磨得十分锋利。
他拿着尖锐的那头在自己手指上轻轻戳了戳,笑了。
第二天,老二皇甫瑾发现他的椅子上有一个被油纸包着的东西,不由好奇地打开来看了看。一看之下,皇甫瑾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而最小的六皇子在看清纸包里的东西后更是吓得大喊大叫,立刻哭得一塌糊涂。
皇甫桀也站起身,踮着脚看。看完后,吓得缩着身子发抖。
一个小项圈从祇包中掉出,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半晌后,「谁?是谁干的!」叫起来的是老三。
脾气暴躁的老三声音中甚至带了些哭音,走过去捡起项圈,看着那堆血肉,难过得直叫:「这是雪儿的项圈,这、这是我的雪儿?谁?是谁?临意,快,你回去看看雪儿还在不在,快啊!」
叫临意的伴读飞快冲了出去。
先生看不下去,让人先把被剥了皮的血肉收了起来。
一炷香后,临意返回说是怎么都找不到三皇子的爱犬雪儿。
三皇子当场就毛了,抓起二皇子的衣襟就问他怎么回事。
太书院一片大乱。
先生制止,三皇子不依。二皇子表示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又把眼睛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打个哈哈,走过去安慰三皇子,说自己一定禀明父皇,定要查出凶手严办。
皇甫桀就像往常一样被忽视了。
后来罪名不知怎的就安到了他头上,皇帝让贤妃严惩。
皇甫桀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罪证确凿,而是因为他们必须要有一个凶手,而且还是大家都认同的凶手。他正好是最适合的。
他只说了一句不是我,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
被贤妃严惩后的皇甫桀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伤愈后去太学院又被三皇子找借口打了他一顿。不过并不是很厉害,也许他的三哥自己也不认为凶手会是他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岁时,也不知道他是开窍了,还是每天花在读书上的时间比别人长的缘故,很多先生在课堂上提出的问题,他都可以理解并解释。可是先生却从来没有问过他。
这天,先生随意问了大家一个问题——米从何处来。
八岁的六皇子答:从御膳房来。
九岁的五皇子答:各处地方上贡上来的。
十二岁的三皇子答:是采办出宫花银子买回来的。
十三岁的二皇子答:是地里种出来的。
先生在问过四位皇子后,又问了大皇子。
「殿下,你可知米从何处来?」
同样十三岁,只比二皇子大了一个月的大皇子,在轻轻扫了一眼二皇子后,故作惊讶地道:「先生莫开玩笑,米当然从田地里来,就算我是皇子,也知道这个常识。」
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颇感欣慰。
「好,很好。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不愧是我大亚皇朝未来的国之栋梁,小小年纪就已熟知民间事情,可见你们二人平时也很用功。不错,不错。」这个问题他曾拿去问过很多贵族子弟,十有八九竟不知米从何处来,实在让人可叹复又可悲。
大、二皇子脸上都带了些得意之色。
「米是百姓们种出来的。」一道有点沉闷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在课堂上从未发过言的皇甫桀。
「如果光有土地,没有百姓耕种,粮食也不可能像野草一样长出。如果天时地利都有了,老百姓也肯辛苦劳作,但如果贪官污吏横行、朝廷腐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辛苦耕作的粮食必须大部分上缴,他们过不下去了,就会反抗,他们一反抗,没人种粮食了,我们也就没有米吃。同样的,如果发生战争,我们一样没有米吃。」
「换句话说,一定要有人来种粮食我们才有米吃。所以米是百姓种出来的。」
先生周礼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一开始他还有点害怕,可是后来他却有了些小小得意。其实这些他也不是很懂,但是他曾经在读书时无意间问过侍候他的太监,然后那个太监告诉了他这些事。
「咳,下面我们来温习一下今天课上讲的内容。」周礼拿起书本,开始向皇子及陪读们随意提问。
皇甫桀等了半天没有等来赞扬,不由有点失望。不过他那张被称为难看的脸,很难看出真正的表情。
2
张平躺在木板床上,疼得咬紧牙关。
可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四肢大张被绑在木板床上,三天来除了润唇,连口水也没下肚。
插在他伤口中的麦秆蹭着伤口疼痛万分。可是不插又不行,否则一旦伤口长合,他还得再受一次罪。
已经第三天了,只要忍过这一天,他就能离开这个臭不可闻的房间。
他的伤口算是愈合得比较好的,就连帮他阉割的师父也说,他肯定能挺过去。
这是件好事,他告诉自己。
据说在这房里死掉的人不少,都是没熬过去的。他还算比较幸运。
为了分散注意力,张平开始想大太监们会分给他什么样的工作。
像他这样刚进宫,又无人照顾、又无钱孝敬的小太监八成会被分去刷洗马桶、或者倒夜香的工作。总之不会有好事等着他。
不过他还是稍微幻想了一下。
也许大太监看他懂事,把他分到皇帝身边……
想想看,皇帝哎!不晓得皇帝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言一样风流倜傥面目如玉?
听说皇帝的后宫中有很多美丽如仙女一般的宫妃,以后自己就可以天天看见了。
如果自己讨得这些贵人们的欢心,赐他一些宝物,他这一生,还有他的家人们就不用再愁吃穿。
想起家人,张平忍不住咧开一个笑脸。笑脸扭曲得很难看,但好歹也还是个笑。
他是自愿进宫当太监的。
想当初他爹娘知道他把自己卖了当太监那一刻,差点被吓傻。拉着他就匆忙跑去找买办说要退银,买办的人冷哼一声,白纸黑字,你当这是玩呢!
去找村长,村长直接说那是宫里出来的,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根本惹不起。总之要怪就怪你家儿子,没有人逼着他按指印,他自己按得比谁都快。
就在他爹娘商讨要不要举家逃亡时,他站出来道:
「爹、娘,不就做太监吗。娘您不是说以前做状元的都得先阉割吗,况且宦官也是官啊,说不定你儿子将来能侍候皇帝,得个几样赏赐,将来你们就不用愁老四、老五还有大侄子的聘礼钱了。而且爹您不是说天下武功秘笈有一半藏在皇宫的藏书楼里吗?我进去当太监,也许能有机会溜进去看看呢。」
他爹张大嘴说不出话,他说秘笈一半都在皇宫只是随口说说骗骗小孩子,免得他一天到晚喊着要去闯少林寺。没想到……!
傻眼归傻眼,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而他们也确实需要这二十两银子救命。千叮咛、万嘱咐,夫妻俩生生把皇宫大苑说成吃人的魔宫,就怕家里这个说傻不傻、却愣得要死的三儿子把皇宫当成第二个方鼎村。
送他走的时候,他一大家子都出来了,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他爹娘一直抓着他的手,还在吩咐这吩咐那。他大哥大嫂在旁边想要插话也插不进来,只急得喊:三弟,你放心去吧。将来等你放出宫,哥一定养你老!
他几个弟弟不知他要去哪里,一个劲在后面跟他哄闹,老四更是学着他大哥喊:三哥,你走吧,将来你出宫,弟我一定给你喂饭吃!
气得老大一脚把他踹旁边去了。
他爹趁人不注意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不是说要不识字的吗?你娘可没少教你识字断文。你这去了宫里如果露了馅……」
「不会的,爹。我有数。」张平给他爹一个安心的笑脸。
他爹仍旧皱着一张脸,「你有数?你要有数就不会做这傻事。」
「爹,不过少个东西而已。将来赎回来就是。」
「可是、可是……唉,都怪你爹没用!」张爹抹泪,他儿子有数归有数,可少根筋啊。
「爹,你别这么说,你和娘还有大哥已经尽力了,何况也该是我帮家里做点事的时候。」张平看他爹哭,鼻子也酸酸的,为了不让他爹更难过,他努力安慰道:「反正我们家孩子那么多,也不怕张家断子绝孙。」
「你小子不懂,你还小,你不知道那对男人来说……」他爹跺脚又叹气。
「爹,你别再说了,现在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爹还是一个劲流泪叹息。他娘走过来推开他爹,拍拍他肩头,强笑道:「过段时间我们去京里看你。你自己万事小心,收起性子,千万别做得罪人的事。还有,」他娘虎起脸,「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知道了,娘。」
他娘叹息,知道个鬼!她的儿子她清楚,这老三别看貌相老实,却也是家中最不老实、最不让人放心的一个。
张平抓抓脑袋又去安慰他大哥。为什么他这个要入宫被阉割的人,反而要来安慰应该安慰他的人呢?
直到买办的人催促,他那一大家子才又哭又叹地回去。
抹抹眼泪,张平带着期待与害怕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净身房旁的黑屋中度过了最后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带他出去。
先被安排到一间房子里待下。房里一排床铺,已经睡了些人。
领路的年轻太监告诉他,他将在这里休养三个月,待伤口全部养好,先学习宫里的规矩,之后才会被带到大太监面前正式赋予工作。
张平的心又略略安定了一些。心想这皇宫的待遇也不算差,看来并不像爹娘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吃人的地方。
一安心,这伤也就好得更快。
能下床走路后就有一个老太监过来教他们这些新人规矩。老太监很啰嗦,但张平却听得很仔细。他知道老太监所说的都是用他自己的血和泪换来的经验。他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把这些话牢记。
老太监嘴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主生奴生,主死奴死;主荣奴比人强,主卑奴比狗不如。
张平把这段话深深刻在了脑中。
然后就是学习磕头,学习问安,学习怎么跪着倒退着走,学习如何头垂在地上还能看见上面动向等等。
终于见大太监的日子到来了。
这批与他一起去的共有十五个新人。两个似乎与宫中某有权势的太监沾亲带故,脸上并无紧张神色,想来是已经安排好去处的。
剩下的都像他一样,两手空空,等待命运安排。神色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两个竟准备了谢金。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大太监在考虑他们工种时,给予了善意安排:一个去了书墨司,学习管理及修缮书籍;一个去了钟鼓司,学习上殿前的鸣钟击鼓及一些杂技戏曲。
而那两个有关系的,则一个被分到尚膳司学习打下手,一个被分到食用司负责酒水、油盐酱醋茶、蔬菜瓜果及肉禽的采办。让大家暗中羡慕不已。
身边或年幼或年少的太监一个个被人领走,他们中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才十七岁。
还有六个人。张平暗自调息,舒缓自己紧张的心情,等待大太监对他命运的裁夺。
自称孙宸的大太监看看手中簿子,用手指点了点他身边的小不点道:「许福是吧?这名字倒取得不错。」
「谢孙爷夸奖。」许福年龄不大,才十一岁,但也不是不懂事的笨蛋,立刻躬身道谢。
孙宸点点头,觉得这孩子还算机灵,长得也还清秀,把他分到哪儿去呢?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许福一怔,连忙摇头,「爷您让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孙宸满意地点头微笑,「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跟着咱家吧。」
许福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口称师父。
张平在一边看得眼红,这大太监孙宸乃是内宫司的人,据他这一个月学来的知识,内宫司的人负责整个皇宫中除总管太监及各司首领太监外,所有太监的任用、处罚和买办,是个极为让太监们巴结的职司。
孙宸的目光总算落到他身上,张平低下头。
孙宸扫了他两眼,也问了句:「你叫张平是吧?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张平想去书墨司然后进藏书楼。刚张嘴又想到如果就这样直接说出自己想去的地方,孙宸肯定会拿他与许福的态度对比,到时候……
于是张平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小的人笨,一切请孙爷安排。」
孙宸也点点头,照样看了看簿子,张口决定了张平的未来。
「看你模样还算老实,正好贤妃娘娘宫里缺个侍候的人,你就过去吧。」
贤妃娘娘?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步登天跑去侍候皇妃。张平先是有点失望,但随即心里就笑开了花。笑过也就算了,他也就作作梦,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侍候娘娘,而应该是在她宫里做些打扫、倒夜香之类的粗活。
继续在簿子上描画着,孙宸没有再多看张平,挥挥手让领路的太监带他去瑞华宫,当张平感恩拜谢时,孙宸突然道了一句:「以后见了谁都要自称奴婢。记不熟的话迟早得吃板子。」
张平连声称是。不就换个自称嘛,他会记牢的。
当天他拜见了瑞华宫之主,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看起来很年轻,三十不到的样子。生得一双勾魂眼,笑时一定勾魂摄魄,可不笑时就有点凌厉逼人。
张平可没这个好福气,能让贤妃娘娘对他笑,所以在偷看了一眼后,他就没敢再多看。
贤妃娘娘似乎也懒得理睬他,待他叩见后就让红袖带他下去,并吩咐红袖先教他瑞华宫的规矩。
张平老老实实地在红袖面前垂头站着,等待红袖吩咐。老实说他觉得有五品品阶、负责教养皇子的典侍红袖看起来比贤妃娘娘更怕人。虽然红袖长了一张可人的圆脸。
红袖上下打量了张平几眼,似对自己看到的还算满意。她特地请孙宸帮她挑个老实可靠嘴巴严的新人,为此还花了二十两银子,希望不会让她失望。
张平托他爹娘的福,给他生了一张看起来就像老实人的老实脸孔。这第一关就算过了。
「你初来,想必对宫里的事还不是很清楚。慢慢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张平依旧保持垂首的姿势,等待红袖往下说。
「不管是在瑞华宫,还是在宫里其它什么地方,我们这些做人奴婢的有一点一定要记住:管好自己的嘴!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张平恭谨地回答。
「这瑞华宫里有些事情你以后肯定会知道。为了避免你犯错,我就提前告诉你。」
「多谢红袖大人提点。」
「皇上已经很久没来瑞华宫了。」
红袖沉默了很久。
张平心中冒起各种念头,首先是失望。在他等待伤口愈合的那三个月里,他已经听人跟他说,如果被分到某个妃子或皇子身边,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事。他的主人生,他就生。他的主人死,他也难逃一死。
怪不得他刚来此宫时,觉得沉闷异常,而且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富丽堂皇。也怪不得贤妃娘娘脸色难看,神情也是无精打采。
想想看,作为宫女的红袖可能比他更可怜。如果皇帝不来,她连与皇帝亲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能沾上雨露飞黄腾达。而现在红袖已经过了最美丽的时期,宫女什么最可怕?有什么能比美人迟暮却等不到圣恩、也不能出宫更可怕呢?
张平想到了自己的大姐,虽然他大姐嫁的人并不富有,但会心疼她,也听她的话,婆婆待她也不错,比起这宫里许多女子竟是幸福很多很多。
「哼,我们瑞华宫虽然没有承圣恩已久,但娘娘毕竟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她的身分在这儿,她父亲更是当朝骠骑大将军,别人想欺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更容不得有奴仆在这里放肆!」
张平一听,连忙跪到地上说:「奴婢晓得,奴婢一定不敢坏了宫里规矩。奴婢一定努力在宫里做事。」
红袖脸色放松了些,示意他起来听话。
张平又连忙爬起。
「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不再来瑞华宫?」
张平又怎么能得知,只能摇头。
「因为我们的好四皇子,」红袖冷笑,「那可是我们娘娘心中永远的痛!」
四皇子?他怎么了?为什么红袖言辞神色中对他如此深恶痛绝?张平不由对未曾谋面的四皇子起了一点反感。八成是个骄横跋扈、欺凌弱小的任性皇子。
「他是一个恶魔。是陷害娘娘的诅咒。他不但貌相丑陋,心眼也十分狭小,且有不少恶习。娘娘与我为教育他,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烂泥总归扶不上墙。」红袖一想起那张脸就忍不住想吐。看了八、九年仍旧无法让她习惯。
「以后你就过去侍候他日常起居。」
张平心中一惊,大叫惨了惨了。他做了什么错事要被分去服侍那个四皇子?
「我知道你心中可能有些害怕,还有些委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么多,平时也不需你多做什么,只要负责给他传膳、穿衣、梳头、洗浴、再帮他收拾房间就可以。记住,不要与他多接触。对你没有好处!」
「是。」
红袖脸色变得更加柔和了一些,「我看你人也老实,不会让你一直侍候他。那人现在虽然贵为四皇子,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张平安心了些,也从红袖话中听出了些东西。
口气一变,红袖的脸又板了起来。
「原本那四皇子也有两人侍候他。可是那两人做事不利落,更污了瑞华宫的规矩,现在已经不在。两人一为无品宫女、一为无品太监,竟然恬不知耻地暗中结为夫妻,那两人在一起鬼混时,喝醉酒无意中打翻烛台被生生烧死。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什么?没有顺带烧死那个四皇子吗?张平心中也有些埋怨,如果那四皇子当时死了,他也就不必去侍候他了。
「我跟你提这事情就是要让你注意,不要跟宫女走得太近。让我或者娘娘知道,不会轻饶了你!」
「是。奴婢记下了。」张平心想自己雀儿都没了,还想什么宫女。他的人生目标从进宫那天起就变成两个:暗中成为天下第一武林高手,和想办法弄到很多赏赐送回家。
红袖满意地点点头,又跟他说了不少皇宫里的规矩、瑞华宫的规矩、娘娘的规矩、还有她红袖立的规矩。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看张平一直乖乖听训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不由有点不舍。
把这人派去侍候那丑人似乎有点浪费,但随便派个人过去也不好。如果传出什么风声,对瑞华宫、对娘娘都会有影响。
虽有点可惜,但找个听话嘴又严的人却是必要条件。
站在四皇子院落门口,红袖对张平淡淡地道:「还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四皇子不听话,人又顽劣,娘娘为教训他有时会惩罚他一番。你看着也就是了,不要多嘴多舌。」
「是。奴婢明白。」张平躬腰。
「进去吧。」红袖推开了院落的木门。
3
这是张平第一次看见皇甫桀。
一个奇怪的小孩。这是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在他们走进阴暗的屋子里时,那位四皇子正背对着他们,对着墙跪着,跪得笔直。
「这是娘娘在罚他面壁,让他学会静心。」红袖在张平耳边轻轻解释了一句。
「殿下,你转过身来。我带了个人来,让你认认。」
听红袖当面对四皇子语气也如此不尊重,张平心里感到十分惊奇。
「奴婢张平,叩见四皇子殿下。殿下万安。」张平面对四皇子的背脊跪下,磕头问安。
红袖瞅了张平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四皇子听红袖吩咐,掉转身子向这边望来。正好和叩见他的张平成了面对面。
四皇子的眼光很奇怪,看着在他面前深深伏下脑袋的少年,没有说话。
「张平,你抬起头来。殿下,这太监叫张平,以后就由他负责照顾你的起居。」
张平依言抬头,一抬头就看到一张……吓了一跳,但还好他胆子大,没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见张平脸上只是冒出了些惊讶,并没有惊慌害怕的神情,红袖不由又看了他一眼。就连四皇子也把如死鱼一般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奴婢张平,叩见四皇子殿下。」张平再次见礼。
「好了,张平你起来。殿下你继续。我带张平出去认认地方。」
四皇子自打他们进来就没有说过一个字,听红袖吩咐后转身继续面他的壁。
红袖带着张平,跟他说了些日常用物都放在何处,让他有不懂的就直接去找她。最后又带他去他屋里看了看。
他的屋子很小,也非常简陋。但从小一直跟弟弟们同床的他,还是很高兴有了一个单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每天侍候完四皇子用膳,你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在宫里食堂吃饭,带着这个牌子,晚上我会让人来带你,以后你就自己去领,在那儿吃也行、带回来吃也行,其它的不用你操心。四皇子的会有御膳房的人帮他送来,你记得按时到御膳副首春兰那儿领就行。」
红袖说着,塞给他一块牌子。
「对了,四皇子今天的膳食你就不必替他领了,娘娘为让他接受教训,让他净腹一日以净心。」
「是。」
又是罚跪又是不让吃饭,这贤妃娘娘为了这个儿子还真下得了狠心,果然不亏贤妃之名啊。幸好他娘不是那么「贤」的人,他犯错,顶多打他一顿屁股。想着,张平又对那个貌相可怕、小小年纪就显得阴沉的四皇子产生了一些同情。
待红袖吩咐完离去,他将房间略微收拾了下。把今天发给他的新太监服挂好,其它鞋袜、还有他从家里带来的被允许的一些私人物品,一起收进一个陈旧的木柜里。
忙完了,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一位皇子没有自己的宫殿就罢了,和母亲住,却不住在美丽的宫殿中,而是住在宫殿角落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里。
也许他还不太明白皇子一般都有什么样的排场,可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侍候的人也只有他一个,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人觉得正常吧?
偏偏红袖及其它宫人的态度,就像这是理所当然一样。
怪不得会让他这个新人来侍候皇子呢,根本不是他想象的一步登天,而是一脚踏入了深渊。不过不管怎样他现在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伸手摸摸自己的两腿之间,到现在他还有些不习惯。当时那么疼,疼得他后悔万分。如果他知道阉割和被阉割后会这么疼,他恐怕至少也会犹豫个几天。
他只是想做一个孝顺的好儿子而已。他舍不得让家人那么为难,更舍不得他的弟弟和侄子侄女们。
英雄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啊。张平慨叹。不过这一刀如能助家里度过这次难关,也算值了。
听说他以后再也不会长胡子,而且声音也不会再改变。幸亏不影响身高,他还想再长高、长壮一点。
不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在宫里多攒些银钱,等将来出宫时也不愁吃喝,总不能真让他大哥养他,而且他还想要攒钱赎回自己的命根子。他爹娘跟他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命根子赎回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在这段期间练出绝世武功。
收拾好自己房屋后,他又勤快地打扫了一下院子。
不晓得皇子们的住处都是这样,还是只有四皇子的这么……呃,看起来好像比他家好不少。但跟他想象中皇子们的住处实在差远了。
这个院子好像没什么人来,落叶落得满地都是。院子里种了些花草,不过也都很杂乱。一棵大腿粗细的槐树孤零零地种在院子一角,地上的叶子就是它落的。
这里一共有三个正房两个耳房、还自带一个小厨房,却只住了他和四皇子两人,相当冷清,但好在没人盯着他管,他做事也自由些,而且可以少挨骂挨打。这样一想,突然就觉得被分到这里好像也不错。心中愉快,连扫地都更来劲。
院子打扫干净后,他就开始好奇。
那四皇子真就那么听话,老老实实的在面壁?
踮起脚尖,悄悄走到四皇子房屋门外从窗户缝偷偷往里看。隐约能看到一个影子跪在墙角一动不动。
啧!还真听话!张平佩服。他家几个兄弟可从来没有这么听话受罚过,爹娘或者大哥一不在眼前,立马该干啥干啥。
眼看天快黑了,听外面传来的钟鸣声,张平提醒自己该去领饭。果然,走出院外,同样去领膳食的太监们已经得到红袖吩咐正在等他。
张平面相善,人又好说话。那些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太监们对他印象不错,一开始还保持沉默,后来没一会儿就有说有笑了。
张平心想红袖大人平时对宫里的人肯定很严厉,否则小太监们绝对不会用嘲笑的口吻说她的事。张平从小太监们口中得知,红袖最痛恨别人说她肥胖,因为她长了一张圆脸,又曾经被淑妃讥笑过。
张平为和大家打好关系,就留在食堂吃饭,同时也有意无意打探了一些四皇子的事。
吃过饭,张平决定去看看他的小主人。
屋子里黑不隆冬什么都看不清楚。张平一拍脑袋,该死的,他竟然忘记给四皇子上灯。赶紧回房拿了烛火过来敲门。
「殿下,奴婢给您点灯来了。」
半晌,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张平不知道住在这瑞华宫里的人,进皇甫桀的房间从来就没有问过他允许与否,而皇甫桀也不知道要响应。
再次敲了敲门,张平心中不安,一边说失礼了一边推门走进屋内。
幽幽的烛火映照出墙角的小小黑影。张平找到烛台才发现竟然没有蜡烛,无奈下他只能放下手中唯一的烛火,对四皇子道:
「殿下,奴婢去取蜡烛,您莫怕。奴婢马上就回。」
黑影一动不动。
张平从没看过这样奇异的小孩,这么黑的屋子他怎么敢一个人待着?
到耳房摆放杂物的地方翻找出一大把蜡烛,抱着就走。
插满蜡烛的烛台瞬间就照亮了这个阴暗的房间。
张平看看仍旧跪在墙角的四皇子,受过嘱咐的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懂,就算觉得事情奇怪、觉得四皇子这样似乎有点可怜,可没有头绪的他,也只能默默退出。
深夜,做完吐纳的张平躺在床上睡得并不是很熟。一是对这里还还不太熟悉,二也因为下体时不时传来的抽搐一般的痛楚。
轻轻翻了个身,猛地,张平睁开了眼睛。屋里有人!
「谁?!」
静静的,屋里安静异常。
张平竖起耳朵,他的感觉一向敏锐,屋里有人他不可能感觉不出来。果然,当他凝神细听后,一道微弱的呼吸从屋中一角传来。
张平起身。
一道黑影快速跑到窗边,两手攀到窗沿上就想从窗户里翻出去。
张平动作比他快得多,对方还没有翻出窗外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你是谁?跑我屋子里来……」张平话没说完,人已经呆住。
他就说手上的感觉不对头。这么小的个头,这么瘦弱的身体。
天!这小鬼竟然瘦成这样。抓上去全是骨头。
「殿下?」张平试探地问。
黑影回头。
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出现在张平眼前的是一张能在半夜吓死人的脸。
比常人隆起许多的眉骨,比常人更深邃的眼睛,从眉心如人字形分别划到两颊的血红胎记。苍白的脸色,黑黝黝的眼睛。
张平呼出一口气。这四皇子貌相可真跟平常人不一样。
他娘也是有名的丑媳妇,可是他娘至少五官是五官,顶多脸平了点,跟这位四皇子的脸型恰恰相反。那没办法,那是娘出生时不肯出来被人用夹子夹出来后才变成那样。
就为这个,他娘半生受了不少罪,嫁给他爹时,也因貌相丑被爷爷奶奶阻扰了一下。还好爹真心喜欢娘。
张平放开手。四皇子皇甫桀立刻从窗子里翻爬了出去。
张平抓抓头,他会不会挨打啊?还有四皇子殿下为什么要跑到他屋中来?
点亮烛火四下察看,似乎没缺少什么。啊!张平盯着桌面,他记得自己把吃剩的馒头夹了一些菜带了回来。他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容易饿,临睡前他还咬了一口。
可现在那被他咬了一口的半个馒头不见了。
呃,皇子偷侍奴的饭食?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
那孩子大概饿坏了吧。那么瘦……一个皇子怎么会瘦得跟骷髅一样?
而且听说他已经九岁了吧?怎么看起来那么小?他记得他五弟五、六岁时就有那么高了。如果把他家老五拉到这位四皇子面前,肯定没人相信四皇子比他弟大。
要不要去看看他?张平犹豫。
还有要不要把这事跟红袖大人汇报?
呆站了好一会儿,无法作出判断的张平最后选择回床上睡觉。同时他也决定不去汇报此事。
第二天,张平起了个大早。
一早起来挑水,然后把久未使用的炉灶点燃烧水,还好柴禾还有。然后去领早膳,连自己和四皇子的份一起领了。以为会看到什么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结果也不过普通而已,但看上去绝对比他吃的要好就是。
等一切准备完,五更的鼓声恰巧响起。这时候包括皇帝在内,皇子嫔妃们也该起来了。
准备好面巾、热水,端着铜盆来到四皇子屋外,张平站在门前轻声叫道;「殿下,该起了。」
屋内传来响动。
张平已经得知四殿下每天辰时正必到太学院上课。在此之前他有一个半时辰洗漱和用膳。
张平正准备再次呼唤,门「咿呀」一声在他面前打开。
他的四皇子殿下竟已穿好衣裤鞋袜,一脸要出门的样子。
「殿下,您要去哪里?」
皇甫桀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此时才发现他手中捧的铜盆。现今正是仲春,天气尚有些寒冷,冒着热气的铜盆看起来很诱人。不过他害怕这个太监要给他来一个下马威——用热水烫他,所以他还是决定自己去水缸边看看有没有水,如果有,就弄点水抹抹。
不明所以跟在皇甫桀身后的张平发现,他的四皇子殿下竟然自己用勺子掬水洗脸,还是冷水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不冷吗?这可是他一大早刚从井里挑来的,跟冰水无异,连他都吃不消。
张平也顾不得犯错不犯错了,撇开四皇子的身份不谈,这就是一个小鬼。他们家弟弟自从大姐嫁人后就都是他带的,他可从来没让弟弟们大冷天洗冷水脸过。
把手上东西放到院内石桌上,冲过去一把夺过皇甫桀手中葫芦瓢,张平强行抱起四皇子,硬是把人抱回房内,让他在凳子上坐好。回头又去端热水,真是,这么折腾下来盆里的水都冷了,还好他在灶上还留了些。
张平重新兑好水,端进屋内,顺便把餐盒也拎了进来。
做完这些,张平一开始还担心四皇子发火,可看他似乎相当乖巧,甚至还有点害怕的样子,他也就放下心来。放心的同时,不知为啥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他怎么觉得,这个四皇子并不像红袖或者是其它人所说的那样顽劣丑恶?
皇甫桀自从被张平夺下葫芦瓢后就不敢随便乱动,他不明白这个太监为什么要这么凶?难道以后他连用冷水洗脸也不可以了吗?还是他一定要用热水烫他一下,让他像从前一样把属于他的饭食上贡给他?
他会打他吗?
他看起来比他壮实高大得多,虽然不像成年人的高辛一样高大,但对他也足够充满威胁力。他的拳头落在身上,一定比他兄长们的拳头疼得多吧?
昨晚他还去偷吃他的馒头,他一定会跟红袖和他娘汇报吧,到时他又不知要饿上多久。
皇甫桀两腿悬空坐在凳子上,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痛苦降临。
热热的,初时让他恐惧,但到后来却觉得很舒服的热布巾在他脸上轻轻擦揉着。
一边替小皇子擦洗,张平一边心想这皇子的脸蛋好像就没认真洗过。嗅嗅,好像头发上也一股味道。下午等他上课回来给他好好洗洗吧。
洗好脸和手,给他把头发也松开,重新帮他梳理。这个头发大概是他自己扎的,竟也像模象样,可毕竟是小孩子的手,远看还可以,近看也就乱糟糟一把。
梳子一伸进去,张平就后悔了。应该先给他洗头才对,这都结成什么样了!还有虱子。
这小鬼真是四皇子?皇帝的儿子?
他怎么脏成这样也没人管?就算再个性顽劣。可他……毕竟是皇子啊!
也不过才十五岁从没有离开家乡过的张平不明白,有时候越繁华、越富贵的地方,揭起来看它下面的泥垢也越发污浊。
也不敢用劲梳,怕拉疼小鬼,张平只好用布巾沾了水一点点给他润湿。好不容易把头发梳通梳齐扎成发髻,加上洗脸花费的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张平出去倒水,倒水的时候他还奇怪怎么没有人来教他如何帮四皇子穿衣,还有告诉他四皇子的生活习惯以及喜恶这些必须的常识。
皇甫桀在张平出去时,终于敢睁开眼睛。
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疼,也没有受伤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桌上放的食盒。
张平进来时发现四皇子殿下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坐在凳子上,屁股都没挪一下,不过眼睛倒是睁开了。
「殿下,奴婢侍候您用膳。」
张平说着把食盒里的膳食一样样拿出。
有一钵粥,两个包子,两只蒸饺,一个水煮蛋,还有一点碎肉末子拌的小菜。
张平、皇甫桀一起咽了口口水。
皇甫桀偷偷拿眼去看张平,不知道他会不会留点给他吃,哪怕一口粥也成。
张平想起自己食盒里那一个馒头,一点咸菜,只希望对方能快点吃,好让他也有空去填饱肚子。他真笨,他应该先吃了再来侍候这小鬼才对。
皇甫桀看张平把筷子放到他面前,又给他倒好粥,准备好就站在一边不动了。
他不吃吗?
皇甫桀盯着粥碗猜想那里面会有什么。
也许终究熬不过饥饿,皇甫桀还是拿起了筷子。
等皇甫桀吃完早膳、张平也把食盒都收下去了,他还不相信自己今天吃了个美美的早饭。
等会儿会不会肚子疼?
想了想,总觉得等会儿一定不会有好事的皇甫桀趁张平回屋的时候,拿起小书袋快步跑出了院子。
所以等张平打算给他家四殿下整理下衣襟再送他去太学院而回到屋中时,他的四皇子殿下已经不见人影。
张平不知道中膳要不要他送。
恰巧红袖令人找他过去问话。他就顺便问了。
红袖回答:以前似乎没送过,但按理是要送的。
张平不知道红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按他自己的意思来理解。
红袖问他对四皇子印象如何。
张平很老实地回答:四皇子殿下面相异于他人,奴婢不敢随意评价。
除了他相貌以外呢?红袖再问。
张平还是一副老实样的回答道:人有点怪,怪怕人的。
红袖终于满意地笑了,特意吩咐了一句:四皇子毕竟是四皇子,不管他怎么顽劣丑恶,都不能削了贤妃娘娘的脸面。人前该守的规矩一定要守,至于人后,你和他就两个人住在那院子里,只要不出大事,没人会去管你。你可明白?
张平明白。他终于明白红袖大人似乎非常讨厌这个四皇子殿下。就不知道贤妃娘娘知道有人这样对她儿子会是什么表情?
张平虽愣了点,但好歹不傻,他当然不会到贤妃娘娘面前去告她宠信宫女的状,除非他不想活了。
反正刚才红袖也说了,那院子里就住了他和四皇子两个人,他怎么对四皇子,也只有他和四皇子两人晓得。做事嘛,就像他爹说的,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
红袖似乎挺喜欢他,竟然破例亲自带他去熟悉各项事物。比如说什么东西短了少了要跟谁领,哪里的哪个人不能得罪等等,中午还叫他与她和几个宫女太监一起侍候贤妃娘娘用膳,之后又送了些贤妃吃剩的膳食给他。
看看天色,张平决定今天就不给四皇子送中膳了,现在他要回去给他的殿下准备洗澡水。
不过令张平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次普普通通的给皇子沐浴,让他才进宫三个月就违反了他对他娘的承诺——绝不多管闲事。
扒小孩的衣服比他想象的困难了一些。
不过也只有一些些而已。
基本上他怀里的这个孩子听话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回来后把中膳给他热了热侍候他吃了,吃的时候,小小的四殿下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小孩很能吃,比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还要能吃,早膳就全部吃光了,中膳分量也不少,竟也给他全部填到肚子里,吃得小肚子鼓起来一块。
在他收拾食盒的时候,小孩自己走到花园里玩耍,张平也没管他。这么大的小孩子向来跟泥巴分不开。没人告诉他皇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也乐得按照自己家的方式来。
跟四殿下禀告说洗澡水已经好了,要侍候他沐浴,小孩明显瑟缩了一下。但当张平向他伸出手时他并没有拒绝。
皇甫桀不敢拒绝。
这个太监是他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人。
他不知道他会对他做什么事情,他总觉得再等一会儿肯定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也许过一会儿就有一个新的宫女冒出来,和这个新来的太监一起嘲弄他、折磨他。
为什么太监和宫女不能全部死光呢?
浴房内弄得很暖和。张平领了很多木炭和柴禾。点了一个小炉子,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备用。
当张平帮助四殿下宽衣时,小孩颤抖了一下,小手抓住自己的腰带。
「殿下,奴婢先帮您洗头好不好?」张平看他拒绝,也不好勉强,决定先把他的头发洗干净再说。
皇甫桀阴沉着脸看着他。也许他的表情并不是阴沉的,可因为他的貌相,让人看起来他的脸就是阴沉沉的,如怀了恶心的小恶魔一般。
张平头皮有点发麻,心想好好的小孩子怎么长成这样?怪不得红袖大人那样讨厌他,也怪不得他的皇帝爹不再来瑞华宫。
如果不是他必须要侍候这个小鬼,如果只是在路边看到他,张平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想要与他亲近。人总有喜俊嫉丑之习,这是人的本性,谁也逃不过去。
不过如今他是他的奴仆,照顾他也就成了他应该做的事。
「殿下,奴婢僭越了。」说着,张平轻轻把四殿下横抱到腿上,让他躺稳。
皇甫桀闭上双眼,宛如死人一般任张平搬弄。
他完全不懂张平要对他做什么,浑身肌肉都紧张了起来。
来了,就要来了。
头发被解开,长长的头发一直无人认真打理,就如同这个小孩一样,显得柔弱无力,摸上手也是糙糙的,发尾处更是萎缩枯黄的厉害。
一只很温暖的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一瓢温度恰好的热水浇到他的头发上。
一瓢瓢水渐渐湿透了他的长发,那太监不知用了什么在他头发上抹开,两只手一起在他脑袋上搓揉。
其实张平的动作并不温柔,他一个大男孩你能指望他的动作温柔到哪里去?
但他有照顾弟弟们的经验,给小鬼洗澡洗头更是驾轻路熟。自然不会弄出把水或皂角液弄进小孩眼睛或耳朵里的糗事。
他不留指甲,抓揉时控着点力也不会伤到小孩头皮。
揉啊揉,搓啊搓,洗了一浇又一浇。这四皇子殿下的头发真脏!张平边洗边想要怎么给他除虱。虽说皇帝身上也有三只玉虱,但这皇帝儿子身上也未免太多了点。
皇甫桀浑身绷紧的肌肉一点点放松。很奇妙的感觉,他不晓得该怎么形容。
这就是成仙的感觉吗?
我成仙了吗?皇甫桀朦朦胧胧,有一种不想醒来的念头。每次那个太监抓揉他的头皮时,他就觉得全身一阵酥麻。
张平看看那边两个盛水的木桶现在盛了满满两桶污水,摇摇头。幸亏他经验丰富多准备了两个桶,否则这脏水还不知往哪儿倒。
尽量把小孩的头发拧干,用布巾搓揉了几番包好。把四皇子殿下从腿上抱起。
四殿下还迷迷糊糊,站都站不稳。张平连忙扶住他,「殿下,奴婢给您宽衣,您身上也得清洁一下。」
皇甫桀睁开眼睛,小手又下意识地去抓自己腰带。
张平注意到了,半强硬的把小孩的手拉下,伸手去脱小孩衣裤。他以为小孩只是认生而已。
皇甫桀握了握小拳头,没有再去抓自己衣服,呆呆地站着任由张平剥光他。
在小孩的胸膛露出来时,张平张大了眼睛。
这小鬼跟谁打架弄得一块青一块紫的?怪不得红袖说他个性顽劣,果然话出有因。
不过这青紫也太多了点吧?张平有点心疼,就算不是他弟,可这么小的小孩子身上有伤看着总是难过。想当年他和村里小孩打架,都是打比自己大的,从来没有对比自己小的、矮的出过手。
脱下上衣,发现不止胸前,手臂上也是伤痕累累。张平抓起这两只手臂翻来覆去看了看,怎么看怎么怀疑。这可不像打架弄出来的呀。
无意间往小孩后背一看,张平眼睛彻底直了。
这是……?脑中似乎有什么被切断,怒火直冲张平天灵盖。
哪一个乌龟王八蛋不是人养的,竟能对一个小孩下这种狠手!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等着,别给我张三逮着!张平眼都红了。
这么小、这么柔弱的小毛娃,背后的皮肤竟然没一块完整。一条条,也不知什么抽出来的伤痕累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一层竟还渗着血。
什么畜牲养的,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张平心疼至极,难受至极。此时他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把自己卖了,否则说不定将来他哪个弟弟就要在外面遭这种罪。这还是皇子呀,如果是一般人家给人做奴仆的孩子,还不定怎么糟蹋呢!
伸手轻轻碰了碰小孩受伤的背脊,小孩身体一抖,眼睛闭得紧紧的。
张平爆了,「我操!这是谁干的?不行!我要告诉你娘!」
张平愤怒之下腾地站起,连谦称也忘记。在他看来四皇子的亲娘贤妃一定不知情。要是他娘看到他身上出现这些伤,不提刀跟人拼了才怪!
一听张平要去找他娘,皇甫桀吓得赶紧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张平。
「扑通。」
小小的四皇子竟然就这样在浴桶中给他跪下。
「我错了,你不要去找我娘。我求你,我把我的饭食都让给你,屋里值钱的东西也随你拿,你不要去找我娘好不好?」丑陋的孩子紧紧抓住张平的衣袖苦苦哀求。
这是张平第一次听小孩跟他说话。
听听,这小孩都说了些什么?
这是皇子?
给一个无品太监下跪的皇子?
世上可有这样卑微的皇子?
怒火、心疼、无法描述的难受让张平的同情心与护犊心瞬间高涨,涨得把他娘的吩咐全部顶到了脑后。
他不能看着这么一个小毛孩被人欺负。不就是比人丑了点、怪了点吗?怎么着,丑人就不是人啦!从今往后,他会力所能及地保护他。这跟他是不是皇子没有关系。
张平蹲下身,扶起小孩。
「殿下,您没有错。奴婢不知道您为什么会一身伤,但您让奴婢不去找娘娘,奴婢就不去。」张平从来没有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过话,就像怕吓到小孩一样。
「来,奴婢帮您把身上洗干净,然后让奴婢给您上点药。这样身上的伤才能好得快。」
张平把小孩剩下的衣裤全部脱去,眼看小孩瘦弱的小身子上布满伤痕,有硬物打出来的、有尖锐的东西戳出来的、有被烫出来的、还有刀割的伤口。
这么小这么小的身体,却布满了数不清的伤痕。
侍候他的人都眼瞎了吗?还是……
哪个做母亲的能舍得孩子这样?为什么四皇子不让他去找他母亲?
这些都是红袖指使的吗?
张平突然站起身围着小孩团团转,两个拳头捏得咯叭响,嘴里一个劲念叨:「混蛋!不是人!你们最好别落在我张平手上!否则看我不把你们揍得哭爹喊娘!」
皇甫桀眼珠呆呆地跟着他转,心中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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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强忍怒火和心疼,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清洗干净,用一直烤着的小棉被把孩子抱起,送到他自个儿的仆人屋里躺下。
他也顾不上弄干净自己,从包里翻找出他娘塞给他、当初藏在鞋垫夹缝里偷带进宫的唯一一点私房货又奔回小孩身边。
皇甫桀看他把他抱到这个小屋子里,也不说话,就拿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这个太监真的很奇怪。
他一直在等待他露出真面目,可是等来的却是他从来没有碰过的奇妙感觉。好暖和好柔软的被子,忍不住偷偷蹭了蹭。
这就是舒服的感觉吗?
「殿下,奴婢给您上药,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有些地方淤血也得揉开,否则会留很长时间。」张平把浴房里的小炉子也搬了过来,外面天已经有点微暗,他把蜡烛点了。
「殿下,奴婢帮你上好药以后,再给您去拿晚膳,您要饿了就告诉奴婢一声。」张平从被窝里掏出小孩。
小孩可能觉得有点冷,小身子缩了缩,张平脱掉湿掉的外衣把小孩抱进怀中。
「您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药剂侵入皮肤,疼得小孩一把抓紧张平衣角。
来了,他就知道这些一定会来!
伤药不多,大多数都用在了背上的伤口。
看小孩疼得浑身发抖,张平也不忍心再帮他把淤血揉开,边抱着他安慰道:「不怕不怕,老虎在家,病痛敢来,老虎咬它。我们殿下胆比虎大,小小疼痛不在话下。」
小孩抬起头,比起以前他受到的,这点痛实在不算什么。他想如果每天都让他过像今天一样的生活,他愿意每天晚上都遭这个罪。
「不怕不怕,老虎在家,病痛敢来,老虎咬它。我们殿下胆比虎大,小小疼痛不在话下。」他全部记下来了,他觉得这个很好玩。
张平听他用嫩嫩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他胡编乱造的顺口溜,不由笑了出来。这小孩就算真的个性顽劣,也一定不会像红袖说的那样过分。何况他一直都这么安静。
「殿下,您休息一会儿,奴婢去给您准备晚膳。」
皇甫桀偏头看了看他,说出今天的第三句话:「你是我的奴婢?」
「是,」张平稚气未脱的脸蛋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奴婢张平,是您的侍仆。」
皇甫桀眼光在隆起的眉骨下显得非常幽深,半晌不说话一直看着张平。
张平被他看得鸡皮疙瘩直起,偏开了目光。
我知道你跟他们一样,嘴上说是我的奴婢,其实却想骑在我头上。小小的孩子,深邃的眼射出极为怨毒的光芒。
张平抬起头,皇甫桀用棉被遮住了自己的脸。
张平心想自己也许不会把他当主人看,但也绝对不会随波逐流跟大家一起欺负他。想他张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相反他还要保护他。
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境地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帮他一把。
在张平走出屋子时,皇甫桀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望着张平的背影露出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阴暗笑容。
张平就在自己屋里侍候小孩吃过晚膳,走进小孩的屋里看看,越看越不像皇子待的地方,看起来比他屋里好,但这床铺有多久没换了?
一口气把被子床铺包括帐子什么的全给扯了。
天已经黑了,明天等小孩去太学院,他要把他这个屋子彻头彻尾打扫一通。
回到自己屋内,小孩已经窝在他床上睡着。
张平留了个心眼,担心有人心血来潮到院子里探看,走去把院子的木门给闩上。
等他爬上床,头一转就看到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看。
饶是张平胆大也给吓了一跳。
「张平。」
「殿下。」
「张平。」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皇甫桀看着他不知道要吩咐什么,想了想,他说道:「我只要吃一顿就可以了,其它都给你。你帮我洗头好不好?」
张平乐了,心也有点小小刺痛。
「殿下,奴婢会天天这样侍候您。一天三顿饭,您顿顿都要吃,您看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奴婢的五弟今年八岁,看起来可比您结实得多也高得多。」
「你有弟弟?」
「是啊。」看小孩一时没有睡觉的意思,张平干脆拣些他们兄弟之间的笑谈给他听。
皇甫桀默默听着,没有插一句嘴。
等张平说得口干想找水喝时,发现小孩已经睡熟。
小孩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小小的身体,暖暖的。摸上去一把骨头。
如果我不管他,也许有一天他很有可能就会这样没了吧?
爹不是说相逢即是有缘吗?我既然来到他身边,那么老天爷肯定就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不过如果我管他,就肯定会得罪红袖大人,也许还有其它人。
可是自己能不管吗?难道就任由红袖这样欺凌这个孩子?
不行,我得想个好法子,既能保护这个小孩,也不会把自己给害了。
此时张平还不知道皇甫桀的真正处境,他以为只有红袖欺上瞒下暗中虐待刻薄这位四皇子。等次日他去太学送膳时……
「驾!嘚儿驾!」
童稚的声音在大大的庭院里回荡。
同时还有其它几个孩子的声音在大声呼喊,「快!快!输的人要吃泥巴!」
一路得到指点拎着食盒摸过来的张平远远听到,不由莞尔一笑。这种游戏可都是当年他玩剩下来的。他五弟最喜欢他把他放在肩上,驮着他与村里其它孩子干架。
走到近处一看,喝!这热闹的。身穿浅黄色衣袍或身穿锦服,且身上佩戴有龙纹饰品的肯定是皇子,还有十几个太监和护卫。一圈人围着中间两组人正在呼喝。
张平心中有些安慰,虽然小孩被教养女官虐待,但好在他还有一帮年龄相当的兄弟。平时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应该能让他的痛少一些吧?
如果把四殿下被红袖虐待的事情用个法子让他的哥哥们知道,他的哥哥们应该会帮助他吧?虽说他们同父异母,但毕竟是兄弟,胳膊肘总是往里拐的嘛。
张平在这群人中寻找他的四殿下。找了一圈没看到,就随意把目光投到了场中正在比赛的两组人身上。
这游戏跟他曾经玩过的不一样,村里小孩再顽皮,也没人愿意趴在地上给人当马骑。除非欺负人的时候。
张平晓得这里是皇宫,不比外面。皇宫里的太监们是干什么的?还不就是皇子皇孙们的玩具。他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差,去侍候一个娘不疼爹不爱、没有皇子气势、不晓得霸道为何物的小毛孩。
两个骑在马身上的都是看起来大约六、七岁左右、身穿皇服的小孩,地上爬着的看服饰一个是太监,还有一个……
张平脸色大变。
虽然脱了外衣,但他亲手给穿上的小小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驾!快啊!怎么这么慢?你给我快点!」骑在皇甫桀身上的六皇子皇甫珏,眼看自己落后于五皇子,气得举起小手中的小皮鞭连连抽打身下「马匹」。
皇甫桀动作快了一些,用手肘撑地拼命向前爬。
张平往前一冲,又生生止住步伐。刚才他还觉得这个耀武扬威的小毛头长得十分可爱,如今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
「六弟,你再不快点就输啦!」大皇子与三皇子哈哈大笑。二皇子抱臂观看。
眼看五皇子就要到达终点,围在圈外的太监们也一起帮他们的殿下助威大声呼喊。
六皇子的小皮鞭抽得更勤。
张平眼睛气得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思虑再三,突然转身走到一处僻静处放下食盒,接着又走回原地。
这里不是太学吗?里面的先生为什么不出来制止?
张平不知道,那些先生一开始还晓得拦一拦,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又没有大人出头,也就随他们去了。只要不见红、不出大事,他们也不想得罪这些得势的皇子们。
五皇子终于到达终点,一片欢呼响起。
六皇子从马上下来,气得一脚踢向皇甫桀。
皇甫桀用手挡住,避开了要害。
张平在旁边看着,牙齿紧紧咬在一块。如果现在被欺负的是他弟弟……
「吃泥巴!吃泥巴!输的人要罚他吃泥巴!」
皇甫桀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地上,看两个太监抓着一把花坛里的污泥送到他面前。
「都是你害我输给五哥!我这个月月银都没了!快吃!全都给我吃下去!」六皇子挥舞着小皮鞭气愤异常。
一道鞭痕出现在皇甫桀脸上,小孩疼得浑身一抖,却没有发出一声。
「殿下!」张平冲了过去,不是他弟弟又怎么了?皇帝的儿子又怎么了?没人疼他,我来疼!以后他就是我张三的弟弟!
「贤妃娘娘叫您回宫,说有紧急的事!」张平一把拉起小孩,拖着就走。
没想到皇甫桀听说是他娘找他,竟吓得一缩。
「站住!你是哪个宫的贱侍!没见着殿下们都在这里吗?」大皇子的随侍太监看其殿下眼色,立刻拦住二人去路厉声喝斥。
张平停下脚步,「扑通」对着看起来最大的皇服孩子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奴婢该死,奴婢乃是瑞华宫的使役,因为贤妃娘娘有急事,命奴婢找到四殿下就速速带回,一时鲁莽冲撞了殿下们。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甫桀呆呆地站着看张平朝大皇子不住磕头。
听闻贤妃要皇甫桀速回,大皇子也不好太过分。虽说贤妃已经多年不受恩宠,但看她这么多年还能稳坐贤妃之位,可见皇帝之意。
这已经不是皇帝家事,而是天下间的平衡。四皇子虽不得势,但身后毕竟有一个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外公。如果不是大人们不管,他们也不敢对皇甫桀如此。
从小就被教导将来要做皇帝的大皇子自然不好不给贤妃面子,但就这样算了他也下不了台。挥挥手,道:「既然是贤妃娘娘叫四弟回去,那自然得赶紧回。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该受的罚还是得受。四弟你说呢?」
皇甫桀木然地抬起脸,伸手就去抓太监手中烂泥。
张平头一伸,抓住大皇子随侍太监的手就往脸上一阵乱抹。抹完就对皇子们磕头道:
「奴婢得娘娘吩咐以后都要跟着四殿下,娘娘吩咐了不能让殿下冷了、热了、冻着了、更不能受伤、身上也不能弄脏,否则就要了奴婢的命。求殿下们开恩,饶了奴婢一命。四殿下身体尊贵吃了泥巴怕是要烦劳太医,奴婢愿意代替四殿下把泥巴吃掉。」
大皇子冷笑一声,看向皇甫桀……身边伴读宰相之子韦问心低咳一声,拉住大皇子衣袖。
韦问心在皇子和伴读中年龄最大,已经十五岁。大皇子皇甫珲对他异常器重,回头看他。
「殿下且慢。」韦问心在大皇子耳边低声道:「贤妃娘娘此举一定有深意。以前也不见她派随侍太监跟随四殿下,如今却遣了一个过来。而且瞧这侍仆似极为在意四殿下,怕是贤妃娘娘厉令吩咐过。」
「虽说四殿下貌丑、性子又古怪不得贤妃娘娘喜爱,但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二殿下他们也在,恶人如果让您一个人做了,到时让贤妃娘娘恨上了您,可就不美了。」
其它人自然听不到韦问心都跟大皇子说了些什么,就见大皇子面色一转,很是无聊地对韦问心道:「你饿了就早说嘛,走走走,去用膳。老二、老三,你们继续玩。问心,我们走。」
「谢殿下关爱。」韦问心看皇甫珲如此聪慧,不由深感欣慰,深信自己没有跟错人。随即跟在皇甫珲身后向学堂走去。
二皇子微微一笑,对身边人道:「你们不饿吗?」说完,也抬脚走了。
看老大老二都离开了,老三眼珠一转,也嚷嚷着肚子饿,往学堂跑去。
只有老五、老六贪玩,让人捧了一大把泥巴,让皇甫桀吃。
张平抓过太监的手,吃得津津有味,涂得满脸满脖子都是污泥。一边吃还一边说怎么怎么好吃。
五皇子、六皇子小孩子心性,见张平又吃又说又作怪相,比闷头羊的皇甫桀好玩许多,也就都围着他看,把皇甫桀撇在了圈外。小鬼们看了一会儿被各自随侍提醒用膳,也就满足散去。
张平用袖子抹抹脸,站起。对一边呆呆看他的四皇子殿下道:「殿下,今天回去用膳好不好?」
皇甫桀点头。
张平在前,皇甫桀在后,两人慢慢走出学院。在走出学院时,皇甫桀看张平从一石凳后拎出一个食盒。
「我娘没叫我过去,对吗?」
「对。」张平想这小鬼还不算太笨。
「泥巴吃了会肚子疼。」小孩又道。
「奴婢知道。」张平心想我又不是笨蛋真把泥巴吃下肚。他满脸污泥,吃进嘴里又吐出来,一边吃一边抹,一帮小孩子哪能看出他到底有没有把污泥吃下肚。
好!很好!算我倒霉真跟了一个人人都能骑到他头上的衰皇子。不过也就是今天了,以后谁再敢欺负他试试看!丑又怎么了?性子古怪又怎么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哼,我张三决定了,我要在这皇宫中培养出一个天下第二!
张平一路走,一路把拳头捏得喀叭响。唬得皇甫桀缩着脑袋就怕挨揍。
张平脸也不洗,就这样一路顶着泥巴脸走回瑞华宫。
里面侍候的人看到后自然禀告了红袖。
还没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身后有人喊:「张平,你给我站住!」
张平回头,皇甫桀也默默转身。
「这是怎么回事?你顶着这张脸给娘娘丢脸吗!」红袖厉声喝斥。
「扑通!」张平立马跪下,揉揉眼睛,红了。「红袖大人!」
还属于少年的清脆嗓音,因为去势而变得有点柔弱,加上委屈的腔调,听着就觉得这小太监有话要说。
「怎么回事?」红袖质问的时候心里其实有谱,八成殿下们戏弄四皇子时也一连把这个侍奴给整了。不过表面上的东西她还是要做,没想到这一问,差点把她气炸了肺。
「奴婢不敢隐瞒大人,奴婢也不敢让红袖大人为奴婢做主,可奴婢不敢说。」张平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呜咽的嗓音道。
「你说,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怪你。」红袖见他这样越发好奇。再看看张平身边的四皇子,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清爽一点。
张平抹抹眼泪,眼泪不知道流没流,但他这一抹,脸上更像那么回事倒是真的。
「红袖大人,您听奴婢跟您说。奴婢听大人吩咐中午去给殿下送膳,结果到了太学院一看,发现殿下正被六皇子殿下骑在身下当马骑,一边骑一边说……」
「说什么?」红袖皱眉,心想找老实人就这个不好,不懂得揣摩她的意思。
「六殿下说……四殿下只能给他当马骑,还说贤妃娘娘也只配给他娘当……」
「什么?!」红袖大怒。
张平又不住叩头,「红袖大人饶命,这话不是奴婢说的。是六殿下说的。奴婢冲上去制止,结果被大皇子殿下的仆侍拦住,大皇子殿下问奴婢哪个宫的,奴婢如实回答了,还请大殿下让六殿下从四殿下身上下来。可大殿下却说……」
红袖怒瞪着他,也不知在气谁。
张平才不管她什么表情,一口气往下说道:
「大殿下说就你一个小太监还敢这样跟本殿说话,就连你们贤妃娘娘见了本殿也得叩首问安。教训一个四皇子又怎么了?你们宫里的人本殿想杀就杀!大殿下说到这里就被他身边的一个锦衣少年拉住,那少年向大皇子说了什么,大皇子就对奴婢道:你的上司是谁?本殿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你的!」
听张平这么说,红袖猜想那制止大殿下放肆的肯定是精明的宰相之子。大殿下那些话确实没说错,但有些话并不是明里可以说的。说出来也未免欺人太甚!
张平喘口气,继续道:「奴婢不敢说,怕牵连宫里的人。大皇子身边侍仆要伸脚踢奴婢,就听三皇子殿下在一边说道:瑞华宫的侍奴不都是那个叫红袖的女人教出来的吗?」
红袖听提到了她,脸色顿时变得不一样。
「大皇子殿下问红袖是谁。三皇子殿下道:就是宫中唯一一个负责教导皇子皇女,却只有五品品阶的女官。大殿下问三殿下怎么把一个宫女记这么牢,说难不成这叫红袖的宫女长得比贤妃还要美?然后三殿下就生气了,粗着嗓子道:美什么!一个肥胖的老女人而已!我记着她是因为她曾经和贤妃一起来拜见我娘,我娘嫌她不会说话,让人掌了她的嘴。结果她那张比猪更肥的脸就让我记住了。」
红袖气疯了,尖着嗓子大喊:「住口住口!」红袖天生脸圆,最恨别人说她肥胖,听三殿下在背后如此侮辱她,不由恨上心头。连带想起了他娘淑妃当初折磨她的往事。
痛苦吧,痛苦吧!叫妳欺负我的天下第二。张平心中开心,头磕得可勤快。
「这些话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听他们这么侮辱红袖大人和娘娘,就跟他们理论,结果大殿下们就让下面人往奴婢脸上涂污泥,还说这就是要瑞华宫的人看看,以后记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还说让瑞华宫的人记住了,皇子养出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他们脚下一块泥。」
「奴婢实在气不过,就喊我们四殿下天生异貌乃是龙神下凡,娘娘是九天仙女下凡受劫,将来终有一天会震惊四野。结果殿下们不爱听,就让侍仆们用泥巴塞奴婢的嘴。呜呜!」
红袖半晌没有说话。皇甫桀会被殿下们欺负、被侍奴们轻慢,她都知道。可以说这种局面就是她和娘娘有意无意造成的。
她们恨,她们看到这个貌相异常的四皇子就会想到她们有今天都是他害的。她们恨不得他早死早好,可偏偏皇甫桀命大活到了今天。
今后瑞华宫何去何从?娘娘青春已过,想要再怀龙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想到昨天言将军才刚刚来过,也再次提到要不要扶持这丑子的事。那么……红袖把目光落到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四皇子身上。
天生异貌龙神下凡吗?
也许她应该好好去跟娘娘说说,不管四皇子有多丑、多不讨皇帝欢心,可他身为皇子的事实却无人能改变。比起其它无所出的嫔妃,至少她们还有个皇子不是吗?
红袖本身就不是笨人,她是言净为女儿以后在宫中站稳脚步特地安排进宫的女官,聪慧自然不在话下。
九年来,红袖与贤妃被恨和失望蒙蔽了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和希望中失去了青春。她们自己也知道她们本身已经没有什么筹码,如果不是她们还有一个靠山言净,也许早就被打入冷宫。
她们也曾经想过要扶持皇甫桀,否则言净也不会三番五次上求天子、让皇甫桀去太学院读书。可皇甫桀貌相实在惊人,也不见有多聪慧,整日畏畏缩缩,见了侍奴也能下跪,让她们看了更加有气。
正好昨天言将军也为她们分析了现今局势,眼看着皇子们年岁渐长,她们就算不求至尊之位,可也要学会自保。再过两年,哪怕不用她们主动,看中言家身后势力的皇子也会借故亲近她们。与其等到那时,不如她们自己掌握主动。
而且与其身靠哪个皇子将来势败受牵连,不如自己培养一个中立的、兵权在握的、谁也不敢得罪且要讨好的皇子将军出来,这才是对她们最有利的。
对,她们是该好好打算打算了。等皇甫桀再大一点定了形,想再扶持可就难了。
红袖心中念想如海涛一般,口中却没有多言。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张平几句,就让他和四皇子回小院子去了。
自始自终,红袖就没有怀疑张平的话。第一,她很清楚那些殿下平时欺负皇甫桀欺负得有多厉害。第二,她根本就不相信刚进宫没多久、一脸老实相的张平会说谎。何况张平才来瑞华宫三天,他有什么必要说谎?
5
他为什么要胡说一些没有的事?皇甫桀不解,垂着小脑袋拼命想。
其实张平不过是性子发作,又不能打人出气,憋得难受,真真假假胡编乱造一通,一为博大人们同情,二也想大人们出头为小孩出口气。
张平倒完全没有指望靠这番话就能改变红袖观点,他只是希望尽他的能力、用他能想出的方法帮助小孩罢了。
张平拉着小孩回到院中烧水洗脸、洗手、吃饭。然后他做下了一个他认为非常明智的决定。
两人都饿了,张平把自己的饭食和小孩的并到一起,「吃吧。」
皇甫桀见他和自己一起坐在桌子上吃,也没有反对。当然他是不会提出反对的。只是在心中想,这太监果然还是想着他的膳食。
吃饱喝足,一抹嘴。张平收拾了餐盒等物后,抱了个小香炉、小铜鼎还有一把香重新回到四皇子屋里,把香炉放好,回头一把把准备出门的小孩抱起放到椅子上。
「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皇甫桀低下头。他在想这人的真面目终于暴露了。
张平盯着小孩的脑袋,很严肃地道:「抬起头来。」
小孩畏惧地抬起头。
「我让你选择。你是希望我做你的侍仆,还是希望我做你的大哥。侍仆,奴婢会好好侍候您,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奴婢都不会做。奴婢唯一的职责就是服侍您。」
「大哥,如果我是你大哥,我会疼你、爱你、教导你。我也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如果别人欺负你,我就帮你去揍他,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你老子也不行!你选吧,你要我做你侍仆还是大哥?」
张平这种明显偏颇的问法也许很幼稚,但对他来说却很重要。
「大哥会帮我洗头吗?」小孩问。
这个条件简单。张平笑,「会。一直到你有你老婆帮你洗为止。」
「大哥会罚我吗?」小孩又问。
「会,如果你做错事。」
小孩不吭声了。
「不过,」张平补充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兄弟饿肚子,也不会打得他浑身伤。如果你做错事,我会罚你写字、罚你背书。但不会打你,更不会饿你。」
小孩抬起头,「大哥跟大皇兄是一样的吗?」
张平笑着摇头,「当然不一样。他是你亲生兄长,而我是你结义大哥。」
从此小孩就记下了:亲生兄弟不如结义兄弟。
「那么告诉我,你选哪一个?」张平在诱导。
「大哥。」小孩毫不犹豫地道。
「很好。」张平一击掌高兴地大喊一声。以后他就不怕他爹娘说他以武犯禁了,他可是让四皇子选了,他既然选了做他兄弟,他这个做大哥的保护自己弟弟、传授张家家传武学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有理!
「我,张平。京城五百里外方鼎村人。在家排行老三,村里人也叫我张三。上有二兄一姐,下有三个弟弟。今天我就代替我父母收了你这个干儿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来结拜好不好?」
皇甫桀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了。
张平见他点头,心中开心。虽说这小鬼不受宠,但也是皇子嘛。如果他爹娘知道他替他们收了一个皇子作干儿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哈哈!
「来,我们一起跪下。」张平点燃手中三炷香,也给了皇甫桀三炷。
皇甫桀接过香在他身边跪下,不明所以地瞅瞅他、又瞅瞅香炉。
「你叫什么名字?」张平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小鬼的名字。
「皇甫桀。」小孩这次没不理人,很快说出自己名字。
「皇甫杰?好!好名字!一听名字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不会是池中之物。」
小孩摇头,「桀,桀骜不驯的桀。意为丑恶凶狠之意。」大概有很多人向他解释过他名字的意思,他记得很牢。
张平一愣,随即嗤笑道:「谁说的?桀也同杰。给你取名的人,定是含了特殊的意思。」
「什么特殊的意思?」
张平想了想,开始骗小孩道:「意思就是让你不要介意自己貌相丑陋,俗话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会成为非常杰出之人。为你取名的人还真是深含苦心啊。」
小孩懵了。真的吗?父皇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希望他不在意自己貌丑、将来努力成为杰出之人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父皇为什么不来看他?
小孩的表情没有有瞒过张平,张平不想看他难过,也想帮他树立信心,就继续胡扯道:「是皇上给你取的名字吧?皇上真是一位睿智之人,你想啊,你确实长得不好看,如果你长得这么不好看,他还宠爱你,那么那些嫔妃还有皇子们岂不是要恨死你?他是为了保护你,真的。」
小孩抬头看他。
张平狠狠一点头,「真的,相信我!」
小孩总觉得他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心中难免会有一丝开心和希望。父皇啊,如果他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会不会来解救他?会吧?应该……会吧。
可是娘和红袖却跟他说父皇极为讨厌他,连看他都不想看一眼。他出生的时候还差点被父皇当妖孽摔死。
咯咯。小孩忽然笑了出来。
张平吓了一跳,这小孩的笑看起来还真诡异。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他就是他大哥,自家弟弟长得再丑他都能包涵。何况男人嘛,丑一点有什么关系。
「来,我们开始结拜。你跟着我说。」张平正色,面对铜炉手持三炷香道:
「我张平,」
「我……」
「皇甫桀。」张平提醒他。
「我皇甫桀。」
「我们对神明起誓,从今起结为异姓兄弟。」
「我们对神明起誓,从今起结为异姓兄弟。」
「今后荣辱相随,祸福相依,绝不相负,绝不相欺。」张平神情庄重,字字有力。
皇甫桀跟着重复。他不懂这个的意义,结拜的仪式也很简单,可是他却觉得有一种让他打从心底颤抖的庄严。
「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小孩愣了愣,张开口:「如违此誓……」
「等等!算了,你不用说。你还小,不懂其中意思,等你长大如果你真心愿意的时候,我们再补回誓言。」反正我只要有一个能正大光明把你训练为天下第二的借口,保护皇子和保护自己的兄弟,那是不一样的。
小孩看了看他,接着道:「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张平盯着小孩看了半晌,用劲一点头。
小孩笑了,他希望这个誓言能让张平满意,如果只有发这个誓他才会对他好,那让他发多少个誓都没有关系。发重誓又怎么样呢?他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在这期间有个人能让他吃饱穿暖,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平自然不知小孩心思,虽然小孩也许不懂誓言意思,但能说出来还是让他很感动。接着他让皇甫桀跟他一起跪拜天地与神明,然后两人又面对面拜了四拜。
告过神明,张平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籖——这还是从御膳房央人给的,宫中侍人没有允许不可身怀利器,今天也只好拿这将就。用竹签戳破左手中指指尖,挤了一点血到铜鼎内。
然后他看向小孩。小孩乖乖伸出右手。张平狠下心照样弄了点血滴入铜鼎。
随即张平倒了一杯清水在鼎内,把两人的血摇开、摇匀。
「今天无酒,我们就用清水代替。来,你把这血水喝下一半。」
皇甫桀依言捧起铜鼎,仰头喝了一半。
张平接过,把剩下的一半也喝下。
把铜鼎恭敬地摆放到香炉前,张平转身认真地看着皇甫桀道: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了。现在你体内有我的血,我的体内也有你的血。我就是你大哥,你是我弟弟。我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爱护你、教导你。而你从今天开始要学习怎么做一个不被别人欺负的人。来,叫我大哥。」
「大……哥……」皇甫桀张了张嘴,这跟刚才不一样,现在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的感觉非常怪异。让他想哭。可他身体明明不痛。
「好弟弟。」张平一把把他抱进怀中。「你做我弟弟绝对不会亏,你大哥我别看现在是个小小太监,可是不出十年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训练你,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二高手。到时候你就不怕别人欺负你啦。」
皇甫桀瞪大眼睛盯着空白的墙壁,真的吗?他这个新出炉的大哥会是天下第一高手?
张平满足了。他终于做了一件这辈子他最想做的事情之一:找了一个人与他结拜。
他只是觉得结拜这种事是一个男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事情,就像他父亲,就像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们。
他以为进了皇宫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结果却让他碰到一个亟需亲情的落魄皇子。而这位皇子的情况又太符合他想要成为某人依靠、想要成为某人英雄的一切条件。这让他在皇宫中找到了生存动力,也自认为找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
他其实自从被阉的那一剎那开始,就一直都在后悔主动进宫做太监,他告诉自己是为了家人,可有时候他仍旧会想也许还有其它办法。嗯,这是属于张平的阴暗心理。
现在他平衡了。
两个小孩,一个还没开窍,一个毛还没长齐,就这样冲动地结拜了兄弟……呃,是张平很冲动,皇甫桀非常被动。
当天晚上张平絮絮叨叨跟小孩说了很多,翻来覆去说的最多的就是:两人的关系是秘密。关起门来他们是兄弟,但到外面要假装不是兄弟。
小孩不是很懂,但也全部记下。
皇甫桀心里一直把侍人张平当怪人看。在他看来,这个怪人很聪明。
你看,他现在不但不用向他下跪声称奴婢怎样怎样,就连吃饭也和他一桌,属于皇子的饭食也会被他吃去一些,而且还堂而皇之地扯了些老被子的棉胎做了一套护膝套在腿上,说是这样就不怕把膝盖跪肿,顺便还帮他做了一套。
不过……
皇甫桀蹲在花坛边想:好像大哥真的比奴婢好。
大哥张平会两天帮他洗一次头、洗一次澡,还会帮他抓虱子。他的头皮和身上已经不那么痒得受不了。
大哥张平还每天打扫他的房间,给他点上小炉子取暖;晚上会帮他点很多蜡烛。
大哥张平还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晒,晒得暖和和的,睡起来很舒服。如果天气不好,他就把被子放到炉边烤,一样替他烤得暖暖的。
大哥张平会帮他穿衣,会帮他梳头洗脸。每次衣服都很干净,还很暖和,而且里面没有破的地方。以前他的衣服好像都由专门的太监来收,说是送到一个叫浣衣司的地方清洗。但每次送来都很迟,而且会把他的里衣或内袄洗坏。可是现在没有了。
自从他大哥拍着那个收衣服的小太监的肩膀,送了他几次他的膳食后,他每天都有干净的衣服换。
小孩摸摸自己的头发,摸起来比以前滑了很多,颜色也比以前乌黑。突然想到大哥跟他说脏手不能乱摸,又把手放了下去。
说到衣服,大哥张平来了后,他的新衣服也多了起来。大哥说是按份子领的,以前侍候的人跑得不勤快,该领的也没领到。
大哥张平不会让他吃冷饭,每次吃到嘴的膳食都是热腾腾的。
大哥张平现在天天跟他去太学院上课,说是他的随侍太监。中午还会去取中膳给他吃。以前他只有看别人吃的分。虽然大哥说他吃的东西没有其它几个皇子好,但他吃得很饱。
学院里的人还会欺负他,但每次大哥都帮他代了。大哥代替他当马给人骑;大哥抱着头领受他皇兄皇弟的拳脚;大哥被大皇兄搧耳光,因为大皇兄把他推倒在地的时候,他说大皇兄没有二皇兄看起来仁慈。然后二皇兄也打了大哥,说他胡说八道。
在瑞华宫,大哥张平也替他挨了打。因为娘有一天把他叫去突然要考他诗文,他答不出来。娘要罚他,结果大哥说他是自己的随侍,主人没有读好书,都是因为他没有侍候好。不过后来娘还是罚了他不准吃饭,但大哥把他的饭分给了他。
还有大哥张平来的第五个月,他领到月银了。
「殿下,你有时间蹲在那儿玩泥巴,不如过来蹲马步。快点,先蹲一炷香,蹲完了才准吃饭。」
皇甫桀回头,看到他大哥张平拎着食盒走进院子。
嗯……大哥也有坏的地方,自从他们结拜后,他就天天让他蹲马步,晚上还让他打坐。想归想,皇甫桀还是乖乖走到槐树下去蹲马步。半年下来,他已经蹲得像模象样。
蹲完马步吃完饭,张平坐在书桌边对小孩道:「明天我带你去藏书楼,你是皇子可以进去,也能借到书。我去找书墨司的朋友帮忙,本想请他带书出来,但他说里面查得很严,他不过一个小太监,被查到私夹藏书是大罪。所以明天你自己去借本书回来。」
「什么书?」皇甫桀一边把练字的纸张铺开,一边问。
「兵书。」
兵书?皇甫桀看他。
「小笨蛋,你怎么还不开窍?你可是骠骑大将军言大将军的外孙!有这么好的后台你不利用,难怪别人都骑在你头上。」张平恨哪。老天爷,千万别给他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否则他只能考虑带这孩子偷跑算了。
「我外公不喜欢我。」
「那又怎样?」张平瞪眼,「他不喜欢你是一回事,你是他外孙,而且还是唯一的男孙才是正事!」
张平敲敲小孩的脑袋,希望能敲得更聪明点。
「你外公不喜欢你,除了你貌丑以外,还因为你不争气的缘故。当然这不能怪你,你还是小孩子,就算想争气,没人教你也不行。」
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的,儿子丑又怎么了?人说子不嫌母丑,母也不该嫌子丑啊!不过张平这话没说出口。他可一向都在骗这个孩子说他娘对他把爱藏的很深,对他严厉也是希望他早日成才。
「我不懂行兵布阵,对兵法更是一窍不通。你只能找言将军教你。不要这样看我,小鬼,你要想出头,要想别人不欺负你,手握兵权非常重要。但你要想手握兵权,必须要学会怎么打仗。我能教你的,顶多让你横行武林。武林是什么?等会跟你说。」
「总之军队中那套,你只能请教你外公。要想引起你外公注意,你就得表现给他看。找点兵书看,找个机会和他说说话,让他知道你想要强大、想要自保。」
张平说着说着有点激动。毕竟如果能做一个大将军身边的随行太监,和做一个无能皇子身边的太监那感觉可差远了。他下面那根虽被切了,他的男儿热血可没消失。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有机会进藏书楼了!
小孩一脸深思状。
「你不用怕,」张平安慰他的小皇子,「你几个哥哥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大皇兄二皇兄也不过才十二岁,他们懂的不比你多多少。你现在追上去完全来得及。」
张平也晓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过了。虽然大、二、三皇子年龄不比四皇子大多少,但他们从小受的就是帝王教育,他们的母家更是对他们精心栽培。光是看他们身边各自伴读,就知道他们母家付出多大心血。
而他们家这个,张平瞅了瞅,愁啊。你说培养一个天下第二怎么这么难呢?难道是因为他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缘故?
他总觉得这孩子不笨,可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大多数时候都是闷葫芦一个,教他的东西也能记住,但说到举一反三那就别指望了。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更是想都别想。
虽然能感觉出来贤妃娘娘和红袖对四皇子的态度有所改变,但离刻意栽培还有段不短的距离。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也不知她们到底什么意思。
有时候张平非常怀疑皇甫桀到底是不是贤妃亲生的。可若不是亲生的,这丑孩子大概早就被她们掐死。
就在张平愁小孩没有开窍的当儿,事情忽然有了转机。虽然这个转机是他付出血的代价才得来的,不过自此以后皇甫桀变得更积极更主动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是第二天……
为何选择今天去藏书楼?因为今天太学休院一天。说是皇帝要考较皇子们的学识,把人都叫去了御书房。除了四子皇甫桀。皇帝陛下好像把自己的这个四子彻底忘记了。
皇甫桀嘴上没说,心里什么滋味张平也看不出来,不过想必不好受。
为了安慰这个没爹疼的小鬼,张平抱着这孩子睡了一个晚上,还给他说了两个故事。小孩从表面上看,好像满足了。
次日一大早,张平就像往日一样,拎起小孩让他出去做他给他布置的早课。
张平自己也在活络了一下身体后,去烧水、取膳,做每日必做的功课。
张平端着铜盆来到院子里,看小孩打拳打得虎虎生风,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的还有点价值。
这也算一种寄情吧?张平摸着下巴故作老成地想。说真的,因为有这个小孩在,让他在皇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有成就感。
「过来吃饭,吃过了就去藏书楼。」
在藏书楼门口,两人被拦住了。
「四殿下?」看守藏书楼的两名侍人互看了一眼。
「对不住,咱家从没见过四殿下,不敢随便放人进入。」中等身材的年老太监道。
「两位公公,请问你们平时如何验证其它几位殿下的身份?」张平忍声吞气道。
皇甫桀的衣着佩饰能证明他是皇子的东西很少,但不至于没有。在这皇宫中,能佩戴绣有龙形暗纹且腰带为黄色的有几人?
何况在宫里时间长的人谁不知道贤妃有个丑皇子。他可不觉得皇甫桀今天就变美了。看守侍人不让他们进去,无非狗眼看人低,他们又没带银子打赏的缘故。
「可否出示四皇子殿下的玉佩?」
张平明知这是多此一举,但也不得不按对方要求办事,只好转头对小孩道:「殿下,能请出您的玉佩吗?」
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有统一的的形状,正面刻有龙腾祥云的纹路,反面则刻有皇子的名字和排行。玉佩质地不一,各宫可各自准备。
为了防止匠人模仿,玉佩须经过七道研磨,每一道都有严格的规定。没有哪个匠人知道所有图纹和技巧。也就是说这天下间真正知道玉佩形状、图纹、规格的,除了皇室之人,其它人只知道一个大概。
况且在皇宫内,皇子根本就没有佩戴玉佩的必要。未成年的皇子们不到特定日子不能出宫,所谓特定日子也就是随皇帝銮驾,例如大型游猎、祭祀、或过年时与民同庆等。换句话说,皇子们在未成年期间根本不可能单独出宫。
宫外用不到玉佩,宫内的宫奴们大多都熟悉皇子公主们的脸,就算不熟悉,看衣饰也能看出,实在没有用到玉佩的地方。
皇子成年受封出宫,皇子玉佩也就没有用处。他们有另外表示他们身份的衣饰。所以皇子玉佩说白了,对于皇子们来说其实并无多大用处,也就是个装饰而已。
你想,皇宫内会有敢穿着皇子服饰却不是皇子的人乱晃吗?就算有刺客或盗贼撞运气冒充吧,身为皇室奴仆的太监和宫女也绝没有那个胆子敢去验证对方身份。
没想到,四皇子皇甫桀今天竟会在宫内的藏书楼外被要求出示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这在皇宫中也算是个笑话吧。
张平明白,就是因为对方确定皇甫桀就是四皇子,所以他们才敢要求验证玉佩。
皇甫桀出示了玉佩,两名侍人还真的就这样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脸上堆出了笑容。
「哟,老奴失礼了,不知真是四殿下驾到。请问四殿下今日来藏书楼有何指教?」
「殿下来借书的。」
「哦,借书啊。四殿下勤奋好学,真是大亚之幸。老奴可否请问四殿下打算借什么书?」
皇甫桀对老太监的无礼没有任何反应,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张平气得咬牙,气自己怎么就没教这小孩摆出皇子气势,以及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其实他一个年不过十五、刚进宫也不过才一年不到的少年,又能如何知道皇子该怎样处理这种事?他不过就是生气皇甫桀的态度太软弱罢了。
「公公,殿下打算自己进去找。」张平气归气,脸上仍旧挤出笑容相商。
「这个……」老太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张平暗中戳戳小孩,想让他喝斥两句。
结果小孩竟然转头向他望来。
张平一愣,看我干什么?你给我发威啊!这些侍人欺软怕硬,他们不过在偷偷享受欺凌皇子的优越感罢了。
「张平……」小孩开口。
好吧,你不发威,我给你树威。张平一咬牙扑通跪倒,跪在地上就开始连连磕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混帐,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把事办好,求殿下饶恕,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为了更具有说服力,他抬手就开始打自己耳光,一下、两下、几下就打出了血。
皇甫桀愣住,他刚才想说:张平,我们回去吧。没想到张平会突然对他跪下,而且开始责打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甫桀伸出手,想要制止张平。
张平顺势捧住那只手,恭谨异常地道:「谢谢殿下开恩。奴婢这就让两位公公请殿下进去。」
张平起身,嘴角挂着的血丝也不擦一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走到两名看守太监身边,道:「两位公公,我家殿下想要进书楼借书,还请两位公公行个方便。」
两名看守太监互看一眼,早就被张平自罚的行为吓住,再看看那位以丑陋闻名的四皇子正用一种极为阴沉的眼光看向他们,顿时就吓出了一头冷汗。
他们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这位丑皇子再不受宠,可也是一位皇子啊!何况他外公还是骠骑大将军。
「老奴失礼了,还请四殿下原谅。只因这藏书楼中藏书甚多,分门别类也极为复杂,原本想请问四殿下想阅何书,老奴好代为寻找,也好省了四殿下寻书的力气。不过若是四殿下想亲自寻书,自无不可。四殿下,请!」
藏书楼的大门终于对他们打开。张平让皇甫桀先行,自己随后跟了进去。今天他的朋友,也就是当初和他同期受训的一个少年太监,邵昀就在里面当值。他根本就不担心会找不到想找的书。
藏书楼真的很大,而且很深。
大量的书籍塞满了书架,明明天天有人打扫整理,可阴冷的感觉总是无法散去。
在邵昀的帮助下,张平很快找到兵法之类的书籍,考虑到来一趟藏书楼不容易,他拿了一本又一本。可是武功秘笈在哪儿?
皇甫桀不懂,就站在一边看着。时间久了,见张平找书找上瘾来,他一时无聊也随意向四周看了看。远处,叫邵昀的年轻太监正偷偷探头瞧他。皇甫桀瞟了他一眼,对方立刻吓得退了回去。
他真的就这么可怕吗?刚才张平带他找到此人时,他竟然对着他尖叫了一声,还打翻了桌上正在修订的书籍。
如果他真的这么可怕,为什么张平却从来不怕他,晚上还敢跟他睡在一起?
记得以前侍候他的太监高辛就曾说过,白天还好,如果夜晚看到他,活人也会被他生生吓死。
他真的很丑、很怕人,是不是?
「殿下,您也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书。这里可是只有皇室之人才有可能到来的宝地啊。好多书在外面可是寻都寻不着的。」张平感叹,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皇甫桀听话地点点头,开始在书房中随意走动,有时兴起也会随手抽出一本看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走来走去东翻翻西看看的皇甫桀忽然把目光落在了左手边架子最下排、孤零零斜靠在角落的一本书上。吸引他的是这本书的封面,一般书籍封面上只有书的名字,可这本书……
「皇上驾到——」
什么?张平和皇甫桀一起抬头。
皇上来了?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他不是在御书房考较他的儿子们吗?
不久就听到楼外传来侍人叩见的声音: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平转头去找他的四皇子殿下。
皇甫桀从书架角落中走出,走到张平面前。
「殿下?」
皇甫桀呆呆地望向门口。
藏书楼的中门被敞开,阳光斜射入阴暗的书楼内,一道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紫金冠的修长身影牵着一个小小身影走入楼内,身后一队人跟着鱼贯而入。
张平见小孩没有反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来人与他们还隔着好几排书架,暂时还不会发现他们。
出去觐见,还是就在这里跪拜?
藏书楼中正在修缮书籍的邵昀也已到门前跪拜迎接,山呼万岁。
小孩的身体动了,他走了出去。
张平看到,先是一惊,后又一喜。父子天性,儿子想看爹也是常情。据闻小孩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今天他能鼓起勇气出去觐见也是好事。
张平随后就跟了出去。
「啊啊啊!」突然!小孩子的尖锐叫声划破了静寂的空间。
阳光下灰尘飞舞,张平站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尖叫的小孩是六皇子皇甫珏,也是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小皇子。皇上手中牵的就是他。
他第一个和他父皇一起进来,也第一个看见从书架后走出、站在阴影处的皇甫桀。
6
当今天子皇甫胜也吓了一大跳。
他今天早早结束早朝,在御书房指点了几个皇子的功课,一时心血来潮,带他们来藏书楼选书。没想到中门一开,他才走入楼中,正要低头跟爱儿说话,就看他最疼爱的六子脸上突然出现极为惊恐的表情,且开始尖叫。
他抬起头,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
一张只有在书中、在神鬼异谈中才会出现的可怖脸孔,出现在阴冷的藏书楼中。
高高隆起的眉骨,深深的眼,眉中心延伸出来的血红纹路以人字形从眼角一直划到耳根下。
阴沉的目光,古怪的表情。身形虽小,却也夜惊人魂。
「大胆!何方妖孽竟敢出现在天子面前,你就不怕天雷圣火灭你于无形!」天子震怒,抱起受到惊吓的爱子。
小小的身影盯着他看,却没有说话。
书架后又出现一个身影,拉倒异貌之子,一起拜伏于地。
「瑞华宫侍人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桀也一起跪倒在地,却没有开口请安,头也仍旧抬着。
瑞华宫?皇上皱起眉头。
被他抱进怀中的六皇子也安了心神,转过头来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低低埋怨了一声:「原来是他。」
他?皇上心中似乎想起什么。
「皇上恕罪!都是老奴看守不力,让人进入藏书楼惊吓了小殿下,还扰了圣驾。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啊。」门外看守的老太监听见里面动静,害怕受到牵连,赶紧跪爬到门口,大声请罪。
「父皇,这狗奴确实该死。他放人进来却也不知事先通禀一声,结果让人惊吓到六弟,来人哪,把这狗奴拖下去。」大皇子从皇帝背后走出,命人处置看守太监。
「皇上饶命,大殿下饶命啊!」老太监一听真要他死,立刻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是四殿下身边侍奴强行要进藏书楼,老奴不让,他就用四殿下来恐吓老奴。老奴无法才让他们进来,老奴不知那是不是四殿下啊!
「老奴错在刚才突见圣驾,破天威震慑,一时忘记通禀,求皇上看在老奴看守藏书楼三十三年未出差错的分上,饶了老奴一命吧,皇上饶命啊!」
张平心中一惊,这老太监好精明!表面承认自己错误,暗中却把所有责任推到了他头上。怎么办?张平咬牙,赶紧辩白道:
「求皇上给四殿下做主。四殿下为求上进,特到藏书楼选书。可这位公公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四殿下到了面前竟也不认识,非要四殿下拿出皇子玉佩验明身份,这才让四殿下入得藏书楼。」
「四殿下受辱,却因年龄幼小又心地善良,没有说这位公公一句不是。没想到这位公公此时却说不知是不是四殿下,难道这位公公当真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竟忘了适才验证了皇子玉佩一事?」
胜帝眉毛一挑,心想这小太监倒也机灵,不给自己叫屈,反过来却让他给皇子做主。如果老四确实被验明身份才进入藏书楼,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他这个侍奴狐假虎威一说。同样老太监说的话自然也就成了欺君。
「皇上,老奴冤枉啊!」老太监也没想到这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小太监竟然也不是好惹的,连忙叫屈,正待再要说些什么。
当圣一挥手,怒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朕滚出去!」
「是,是。老奴这就滚出去,这就滚出去。」老太监捡回一条命,哪敢再多说,立刻连滚带爬退出门外。
张平暗中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奶奶的,这算啥?看书都还能看出事来。第一次进藏书楼就如此不顺,还和藏书楼的看守太监结了仇,以后他想单独进来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有点小聪明的侍奴胜帝见得多了,也没把张平放在心上,随即就把审视的目光转移到阴影处的小孩脸上,当今圣上总算想起他还有一个排行老四的丑儿子。
虽说除了出生那次,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儿子,也许他应该对他和颜悦色一点。但一想到刚才不仅怀中六子被吓到,就连自己也差点失态,不由又十分恼恨。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明明贤妃也是一代妖娆美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
对比怀中貌比金童的娇子,再看对面那个连请安都不会的怪物,皇甫胜越看越厌恶。他那眼神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怨恨吗?
皇甫桀用十分渴望和羡慕的目光看着他的父皇和六弟。刚才他亲生父亲骂他妖孽,他觉得心脏某处痛了一下,不过他还在渴望,因为张平曾告诉过他,他的父皇对他也有期许和关爱。
「你见了朕怎么不知拜见?」
耳听皇帝口气不好,张平连忙在后面轻推皇甫桀,小声道:「殿下,快向您父皇请安。」
皇甫桀心中激动,又是渴望又是害怕,听到他父亲与他说话,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张平提醒下,这才反应过来,伏下额头,颤声跪拜道:「儿臣皇甫桀,叩见父皇。」
「嗯。平身吧。」皇甫胜语气不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皇甫胜身后几位皇子表情各异,最冷静的要属二皇子,脸带微笑地看着。大皇子、三皇子眼中有明显讥笑,五皇子则妒嫉地看着被皇帝抱在怀中的六皇子。
皇甫桀站起,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做什么,就这么呆呆地站着。
皇甫桀一站起,他身后的侍人张平也就露出身影。
胜帝目光向趴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张平身上扫了一扫,对皇甫桀道:「你收的好奴仆!」
皇甫桀一抖。张平也一惊,我怎么了?
「皇甫桀,你纵容侍奴嚣张跋扈,以你之名欺压宫奴,你可知罪?」
什么意思?皇甫桀惊慌之下没有听懂,但也知道皇帝是在责怪他,惊吓之下又扑通一下跪倒,「儿臣知罪。」
张平暗中喊了一声:惨了!
不过皇上为什么要拿他开刀?张平不明白。
「嗯。」看这四子貌相虽然丑陋,人又呆滞了一点,倒也不是不懂进退。皇甫胜略微满意地点点头。
「呵呵。」不知谁突然笑起,接着就听这人以一种非常轻松的口气说道:「皇上,您不知道,四殿下身边这位侍人实在胆大包天至极,什么话都敢说。上次他还当着众位皇子的面,说大皇子殿下没有二皇子殿下仁慈。」
「住口!叶詹你胡说八道什么!」二皇子殿下大惊失色,立刻出声喝止。
这叫叶詹的少年似乎也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请罪。
张平身上的冷汗再次溢出。他刚猜测皇上是不是准备拿他给他儿子一个下马威,这边他其它儿子们就开始利用他「相煎」了。
二皇子皇甫瑾立刻在皇帝面前跪下,道:「父皇恕罪,儿臣驭下不严,令他口说胡言。请父皇降罪。」
叶詹也连连叩头请罪,说自己都是胡说。
「好了!」大皇子皇甫珲脸色难看,「二弟不用如此吧?你这样做,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皇甫胜面色不悦。
「启禀圣上,微臣可以解释。」大皇子伴读韦问心走出一步,抱拳开口道。
「你说。」
「是。」韦问心语气一顿,叙述道:「那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大殿下学了角力,技痒之下让大家跟他比比试。可大殿下一连摔倒五名侍人,又要与侍卫比试,考虑到侍卫皆是成年人,恐伤到大殿下,微臣便出言止了殿下。」
「殿下小孩心性,便去找二皇子殿下玩耍,被二皇子殿下拒绝。后来殿下又与三殿下玩耍,看四殿下在一边寂寞,便又找上四殿下。可四殿下没学过角力,次次都输给了殿下。他的侍人在一边看了,因为气不服,便随口胡说殿下没有二皇子殿下仁慈。」
「二殿下,您说微臣说的可对?」
二皇子连忙抱拳道:「问心说的句句在实,一点未错。刚才叶詹也只是想说明那侍奴口无遮挡,绝没有其它念头。」
张平听他们视事实而不顾、欺君瞒上,明明虚情假意,却偏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又气又怕,浑身发抖。他当然怕,那天他说那话确实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那就好。父皇,您也听到了,二弟也证明了,儿臣只是想和弟弟们亲近而已。都是那个贱奴乱说,想坏我们兄弟感情。」
「奴婢有话要说,请皇上恩准。」张平心中愤愤不平,气得张口就喊。
这一声喊,惹得在场诸人一起看向他。这小太监怎么一点不懂眼色?这时候是你能喊冤枉的时候吗?难道你就不懂这正是你为你家殿下献身的时候吗?
就连皇甫桀也忍不住看向他。不过眼光中倒是含了些敬佩,大哥,你胆子好大。
胜帝自打进入藏书楼开始就心有不愉,如今又差点见到兄弟阋墙,还好事情说开,否则自己还不知怎么头疼。想来想去,竟全因为这孽子主仆。见这貌相普通的小奴又在喊叫,不由大怒,斥责皇甫桀道:
「你看看你!身边都跟了什么人?你大皇兄看你可怜,好意与你亲近。你却纵仆胡言,挑拨皇子间关系。朕知你貌相异与常人必会被人排斥,可你不应心怀怨恨,指使侍仆在皇子间挑拨离间。你……」
「皇上!」张平耳听当今圣上不明缘由一味斥责皇甫桀,护短之心顿起,心一横,豁出去了。
「四殿下冤枉啊!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反而是……呜呜!」张平嘴被人塞住,竟是皇帝身边侍卫。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命令他们的,硬是把他剩下的话堵在腹中。
还好还好,众皇子与伴读们脸色大变后又重新变了回来。这小小侍奴疯了吗?幸亏皇上圣明。
皇上当然圣明,当皇上多年,他很清楚有些话能听,有些话则根本不能听。这小侍奴年少不懂事,只图一时口快。他全说出来了,大不了一条贱命。可是造成的后果却是他那一条贱命怎么赔都赔不来的。
张平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嘴被堵住后就死命挣扎。要不要打倒这两名侍卫脱身?张平在犹豫。如果就这样逃出皇宫,那他不是白被阉了?还有他的天下第二怎么办?
张平没想到不过一趟普通的藏书楼之行,竟然会让他陷入如此困境。从皇上金口玉言说他挑拨皇子关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活不过今天。看来他娘说的没错,这皇宫果然就是吃人的魔窟,进去了就别想囫囵出来。
嗯,以他现在的功力想要逃出皇宫恐怕不只一点难度,而且他逃了,他家人怎么办?既然要死,那就死得有代价一点。他希望皇上如能知道他儿子被人欺凌的事实,哪怕发挥一点点父爱也好,这样皇甫桀今后也能过的平顺一些。
可惜张平这番想法算白费了,别说他现在说不出来。就算他说出来又能如何?胜帝就算明白四皇子被他兄弟欺负,他也不会做任何事情。他的儿子多得很,去掉一个怪物老四,还有五个各有优点的儿子。
他会为一个极为厌恶的丑儿去斥责其它儿子们吗?不,他不会。相反他还认为这个四子不光貌丑,还懦弱无能!
「珲儿。」
「儿臣在。」大皇子听胜帝唤他名字,不知他父皇什么意思,心中忐忑不安,不由深深恨上多嘴的张平。
「这事儿你看着办吧。那侍奴是杖毙还是交由内侍监,你自己揣摩。」
杖毙?!爹,娘,抱歉,孩儿也没想到进宫才不到一年就把自己给弄死了。我走了,你们可要记得帮我把命根子赎回来啊。
张平听说要被杖毙反而平静下来,也不再反抗,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小孩。
小鬼,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如果能变鬼,我一定变成鬼来保护你。
不怕,我一点都不怕。不过就是杖毙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没事的。
张平很怕,他才十五岁,不怕才有鬼。他不但怕还怨,明明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相斗,倒霉的却是他这个四皇子的侍奴,你说他能不怨吗?
皇甫桀看张平看他,脸色突然变得那么平静,甚至像住对他笑,心中有什么在膨胀,叫嚣着就欲冲出!
「啊?啊!是,儿臣遵旨。」皇甫珲心中狂喜。皇帝在众多兄弟面前把这事儿交给他办,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自是欣喜若狂。
「还有,你身为长皇子,要记得多爱护其它兄弟姐妹。你们也是!」
「是,儿臣谨遵旨意。」众皇子一起躬身。
胜帝似不想再在此多待片刻一般,抱着六子转身就走。
「皇上起驾——」
「父皇!」皇甫桀小手握拳藏于袖中,他明白一旦胜帝离去,张平必无活路。连连跪行几步,软声乞求道:「求求您,饶了儿臣侍奴。」
小孩说完,在地上用劲磕了一个头。他知道杖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过他娘杖毙过一个宫女。他不要张平死。张平不能死。
皇甫胜眉头深深皱起。
「父皇,求求您,饶了他。」又是狠狠一下,额头抬起已经见红。
「胡闹!」皇甫胜气得拂袖,转身就要走。
他怀中六皇子咬咬手指,竟然说:「父皇,四哥老是会吓我,您也帮我打他。」
「你啊,不饶人的小东西。好了,父皇已经让人去教训他的侍仆。让他替你四哥受罚。至于……」皇甫胜看了四子一眼,转过头来对小儿子道:「以后朕让你四哥把脸遮起来,这样就不会吓到你了,你说好不好?」
「好,父皇真好,谢谢父皇。」小孩子的炫耀心得到满足,六皇子皇甫珏当即给了他父皇一个甜甜微笑。却不知他身后不远的五皇子恨得把旁边随侍太监的手都给抓烂。
皇甫胜抱着小儿子刚想走,袍角被人拉住。
皇甫桀跪行到皇甫胜面前,拽着他的衣袍,苦苦哀求:「父皇,求求您,不要杖毙他。」
「滚开!」
「父皇,求求您……」皇甫桀又磕头,他只会磕头。小小的饱满的额头生生磕出血迹。
「呜呜!」不要求他!死就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张平看得心疼万分,死小孩总算没有白疼他。他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满足。谁说皇宫无真情?没有情也是给人磨完的。
困住他的两名侍卫互看一看,这小子劲怎么这么大?挣得他们手臂都发麻。
「四弟,别这样。你这样做不是让父皇为难吗?这样吧,等会儿二哥给你送个听话乖巧的侍仆过去好不好?」二皇子笑咪咪地去伸手搀扶皇甫桀。
皇甫桀摇摇头,竟大胆抱住胜帝腿脚不放。
「父皇,求求您,求求您……」
「四弟!」
「放开!这成何体统!」这么多儿子和大臣的儿子们在面前,皇甫胜也不能一脚踹开这个可恶的逆子。
「你们把四皇子给朕拉开!胡荣,传朕旨意,让贤妃带领四子闭门思过半月。」
「奴婢遵旨。」
皇甫桀被侍卫们强行剥离皇甫胜。
「父皇,儿臣丑陋,没人愿意侍候我,只有他不会嫌我丑,不会欺负我……」小孩流下眼泪。
胜帝脚一顿,随即头也未回走出了藏书楼。倒是趴在他身上的六皇子探头对跪在地上的皇甫桀做了个鬼脸。
「送皇上。」
众人一起躬腰,俯首送胜帝离去。
父皇,为什么你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如果你真像张平所说对我有所期待,为何不能像抱六弟一样抱抱我?为何您看我的眼中全是厌恶和拒绝?
「四弟,你装这可怜样给谁看?」皇甫珲冷笑,昂首挺胸摆足姿态踱到张平面前。
「好你个大胆贱奴,身为皇子侍奴,不知道悉心服侍皇子,却只会搬弄口舌、狐假虎威,甚至居心叵测意图挑拨皇子间兄弟亲情。着实可恨!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以后这宫中侍奴岂不都要爬到皇子头上!你们给本殿把他拖出去,杖毙他!」
「是。」听到大皇子吩咐,压住张平的两名侍卫拖起张平就走。
如果我杀了这大皇子,我们家会不会被株连九族?张乎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蔫了。
在皇甫桀眼里就看到张平头一低,就像是放弃了所有希望等死一样。
「大皇兄!」皇甫桀心中有什么炸开。厉声尖叫,一下子冲到侍卫面前拦住二人。
「不要杖毙他!不要杖毙他!」
「你疯了?大叫大喊的像什么话!」被皇甫桀从没有过的脸色与叫声吓住,皇甫珲大为不悦。
「你们愣着干嘛?本殿的命令没听到吗?」
侍卫二人互看一眼,不管四皇子皇甫桀拦阻,绕过他就往外走。
忽然,皇甫桀扑了上来。一扑上来就举起拳头对着张平头脸打来。
「我打死你!打死你!让你再胡说八道,让你再说皇兄坏话!打死你打死你!」
不光是被打的张平,留住藏书楼中看戏的诸位皇子和伴读也被皇甫桀突然的举动吓住。
皇甫桀用拳头打还不够,还用上了脚,又打又踢,打得张平口鼻鲜血直流。
皇甫珲小眉头一皱,就待喝止,韦问心手一伸,拉住了他。
「嗯?」皇甫珲回头。
韦问心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思索一番,在皇甫珲背上写道:恩威并施。
皇甫珲也不是笨蛋,稍稍一想,就明白韦问心意在何处。想要喝止的声音变成质问:「四弟,你现在教训他是不是迟了一点?」
皇甫桀抬起头,喘着粗气道:「大皇兄,我会好好教训他。请您不要生气了。」
「哦哦?你要怎么教训他?就这么打他几巴掌?难道他侮辱本殿、挑拨皇子间关系的大罪就这么算了?」
皇甫桀连喘数喘,深吸一口气平息体内翻腾的气血道:「愚弟我会给大皇兄您一个交代。」
「你要给本殿什么交代?」皇甫珲似乎很惊奇。要知平时这老四向来都是任他们揉圆搓扁,嘴中就算说什么,也是求饶为多。令天倒是奇了,还晓得要给他交代。
皇甫桀看向压住张平的侍卫。
皇甫珲对侍卫示意:「放开他。」
侍卫手一松,张平趴在地上。
张平一获得自由就扯去塞在口中的布巾,「殿下,您……」
皇甫桀一脚踢过去,把张平头踢得一偏。
皇甫桀上前抓住张平发结,拖着他往皇甫珲那儿走。
张平不知他要干什么,知他拖不动,只能委屈自己双肘撑地往前爬。看起来就像皇甫桀拖着他走一样。
把张平拖到皇甫珲面前,皇甫桀对他大皇兄道:「皇兄,愚弟这就给您交代。」
其它皇子、伴读不知他要干什么,一起围上来看。就连一直跪趴在地上的书墨司太监邵昀也偷偷抬起头来偷看。
「砰!」
肉体与地面硬磕的声音响起。听着就让人肉疼。
「砰!砰!」皇甫桀抓住张平发结,一下又一下拿他脑袋往地上撞击,一边撞一边骂:「我让你胡说八道!看你还敢侮辱皇兄!看你还敢仗势欺人!看你还敢挑拨离间!你这个贱奴,还不给大殿下赔礼道歉!」
张平懵了。这小鬼在发什么疯?他真当自己脑袋是铁打的?
一下,两下……,张平开口求饶:「奴婢错了,奴婢该死,求大殿下饶命,求殿下们饶了贱奴一条狗命。」
张平的哀求声由强转弱,渐不可闻。
铺地青石上出现深色血迹,渐渐,血水横流了开来。
每次皇甫桀抓起张平的脸,就能看到张平额头早已血肉模糊,流淌出来的鲜血染了整张脸面,瞧去就如厉鬼一般。
皇甫桀手上不停,一脸凄厉,表情疯狂。那态度、那样貌,就似在对待自己最恨的仇人一般,血珠溅起,一些也溅到了他的腿上、鞋上。他就像没有感觉一样,抓着张平的头颅死命往地上磕打。
五皇子人小,早就吓得躲进身边侍奴怀中。
就连其它二、三皇子,也不敢拿眼正视。他们惩罚人虽多,但在自己面前被罚则从没有过。而且皇甫桀的样子,也过于怕人了一些。
大皇子则从始至终瞧着。看着皇甫桀的眼中有惊讶,也有狠厉。
二皇子抬起头,往前略进半步。
韦问心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见之,立刻拉了拉皇甫珲的袖子。
「好了。四弟。」
「皇兄……」
大皇子、二皇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等二皇子多言,大皇子皇甫珲大声对皇甫桀道:「四弟,你可以放开他了。」
皇甫桀松手。
张平趴在血泊中,人已陷入昏迷。
「既然四弟懂事,也晓得以后要好好管教侍奴,这事便这样算了,免得伤了我们兄弟间和气。四弟,你说可是?」皇甫珲笑道。当今圣上可就在刚才明言要他爱护兄弟,他再讨厌皇甫桀,此时也不得不硬生生做出兄弟情。
「是。大皇兄说得极是。」皇甫桀似已脱力,声音嘶哑微弱,表情有些朦胧,身体也在发抖。
见皇甫桀如此,皇甫珲总算满意。还好这老四就是个软柿子,刚才大概是兔子急了的表现。这不势头过了就又变得软不啦叽。
「不过……虽然本殿想要放过你这侍奴,但刚才父皇也开了金口,说不是杖毙就要送往内侍监处置。四弟莫怪本殿让人处置他才好。」
「皇兄说的这是什么话,皇兄仁慈,放过这侍奴狗命就已经是顾念兄弟情谊、宽大至极的处置。四弟怎么会责怪皇兄把人送到内侍监呢?四弟你说可是?」老二皇甫瑾微笑插话。
「是。愚弟感激大皇兄的仁慈。」皇甫桀呆呆地道。
「不光是要感激皇兄的宽厚,你还得记着皇兄这份厚厚的恩情才是。」皇甫瑾又钉了一句。
「是,是。」
大皇子微含恼怒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回了一个微笑。
这次因为父皇偏心,让老大先赢了一场。二皇子在心中不满,但脸上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在听到胜帝说要把这事交给皇甫珲处置,而且特意给出两个选择时,皇甫瑾就明白这是父皇在指点老大笼络老四。
如果皇甫珲不懂胜帝意思,执意报复灭口,他自然喜闻乐见。偏偏皇甫珲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而且他身边还有个宰相之子韦问心。
不过,他不会输的。论学识、论心计,自己并不比大皇子差,也许自己武艺不行,但他还有叶詹,对他忠心耿耿且身怀绝学的叶詹。
不到最后,谁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你们把他送到内侍监,就说本殿说的,让内宫司的人好好教教这贱奴如何做好一个侍奴的本分,之后再送回瑞华宫。」
「是。」
昏倒在地的张平像死狗一样被拖走。
皇子等一行也一起离去。
皇甫桀眼看张平被拖走,在袖中紧紧握住他的小拳头。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成。
这个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就这样被人拖走了。
他还会回来吗?
他是皇子又有什么用?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奴。
偌大的藏书楼入口从刚才的拥挤,又变得空空荡荡。
阴冷的空气再次充斥整座书楼。
除了青石板上的一滩血迹,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殿下,时候不早,奴婢也得到瑞华宫宣旨去了。请!」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大太监胡荣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
皇甫桀抬起头,无声看向胡荣。
胡荣心中一悚,竟不敢与皇甫桀对视。
7
张平浑浑噩噩间,感觉到似乎有谁在给他灌水。
失血过多的他,连忙张嘴狂饮。
水入气管,咳得他头疼欲裂。不,不是欲裂,他脑袋是真裂开来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奴,刚进宫大半年就被送进内宫司,还是大殿下指名要送的。你呀,就等着脱层皮吧!」有谁在他耳边恶意嘲笑。
随后的一个月,张平在内宫司刑房真正脱了一层皮。
一句奴婢还没有出口,就被掌嘴,说是不够虔诚。
剥了裤子让他在青石板上练习下跪,跪得他双膝红肿,皮破肉绽。
「这小子是不是被四皇子给磕傻了?怎么一抽他就死命嚎?听过哭得惨的,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嚎得人耳朵都疼!」
「谁知道?可能脑子磕坏了,越打他嚎得越厉害。送来的时候说是脑门上血流个不停,满脸血污看起来跟鬼似的。能救回来就算不错。」
「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吗?」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听说,这小子狗胆包天,说了大皇子的坏话。」
「真的假的?他不想活了?」
「就是啊,蠢,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不蠢他会被送到这儿吗?」
「也是。喂!跪趴好!再让爷看见你把腰落下去,爷搧不死你。」
内宫司刑房的主事太监为教会他要谨言慎行,管住自己的口舌,让人扒开他的嘴,用针刺他的舌头;还用开水浇他的嘴,说这叫「洗嘴」。
为让他学会奴颜卑膝,让他一边喊着「谢爷赏赐」一边像狗一样的取食。
为怕他记不住教训,让他指甲里插着竹签跪趴在地上擦洗地面。
张平在这种时候从来不会逞英雄,他哭得比任何受刑的人都凄惨,叫得比谁都大声。心中则拼命发誓将来一定要把这些都讨回来。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跟这些心埋不正常的人硬顶,他又不是真愣。
他一边哭叫还能一边求饶,你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弄得对他行刑的太监都忍不住说:你当初要是这么听话,不就是没有这么多罪受了吗?别哭了!他娘的真刺耳!
内宫司折磨人的刑罚花样百出,没有后台、没有靠山、没有孝敬的张平只有把主事太监的教导一一生受。
那么张平变了吗?变成一个大皇子所期望的听话奴仆了吗?
张平确实变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内里,张平也认为自己变了。他觉得自己在这次藏书楼事件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他知道话不能乱说,说也要说的有凭有据,还千万不能给人抓住把柄;再比如,千万别跟有皇字开头的人对上,就算他有绝世武功也只有吃瘪的分。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学。
也许他不应该做太监。张平想。他发觉做皇帝才叫真的伟大。如果能做一个身怀绝世武功、且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那才叫人生!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太监做成皇帝的?
嗯,不管他能不能当成天下第一个太监皇帝,这内侍监的刑房倒真是个磨练高手的好地方啊。张平每天都会在做思想总结的最后感叹这么一句。
不管张平怎么自我感觉,变了就是变了。这个充满正义感与英雄主义、不知天高地厚、青涩又冲动的少年在进入皇宫近一年后终于被狠狠磨去了一些棱角。
这本来应该花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在隶属内宫司执下的内侍监刑房内一个月就办到了。从这里进来又出去的太监,就算他本来再桀骜不驯、再冥顽不灵,出去后总会变得非常听话非常老实。
张平出去的时候就显得非常老实、非常听话。
皇甫桀又开始饿肚子。因为闭门思过一事,贤妃差点没用金钗把他的背戳烂。对了,贤妃很早以前就不再戳他的眉骨,因为红袖提醒她,皇甫桀已经在太学院读书,不宜在脸上留下伤口。
十五天过去。
深夜,内宫司刑房外出现一条小小的身影,他瞅了瞅刑房外的大树,哧溜哧溜就爬了上去。
里面传来人的哀哭声。
这里和冷宫被称为宫内两大阴森地,不分白天黑夜总是充斥着惨叫和哭嚎,正常人没有人会跑到这里。
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想到有人会特地跑到太监受罚的地方,也许宫卫们注意到了,但也并没有特别留意。毕竟皇子晚上不睡觉在宫中闲逛,只要不进入敏感区域,谁会多那个事?
黑影趴在树上努力伸头向里面望去。
屋子里有灯,里面似乎有谁在受刑,不时传出叫骂嘲笑抽打的声音,还有凄惨的哭求声。
哭得很凄惨的是一个年近中年的太监,他就被吊着。
被打得很凄惨的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年太监,他也被吊着。这少年太监似失去了知觉,闭着眼睛低着头任刑官打骂。
树上的黑影消失。
之后黑影每晚都来,每次就这样趴在树上看刑罚太监或者内宫司的首领太监处罚、教导那个少年太监。
每天晚上的花样都不一样,每天晚上对少年的「教育」都会进行到深夜。
黑影一直看着、听着。
夜深了,皇甫桀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他的院子里,看着地上一只小鸟。
鸟儿的翅膀已经被折断,眼睛被戳瞎,尖嘴被敲碎,身上的羽毛被拔了一半,肚子上还有一个洞,洞里面的内脏已经全部消失。
看了一会儿,皇甫桀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很熟练地用石头把小鸟的头一下一下砸烂,然后是小鸟的翅膀、身子、两只腿,直到砸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为止。
皇甫桀再次站起,伸脚把地上的屑末揉进土壤里、踏平。
看着脚下的泥土,男孩发出咕咕的奇怪笑声。
闭门思过后的皇甫桀再次出现在太学院,他看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当三皇子手下一名侍奴在三皇子授意下,「无意间」打翻了他的砚台,结果向来忍气吞声的皇甫桀竟然站起来就给了那侍奴一脚,还狠狠骂了他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三皇子惊诧之下大怒,却听皇甫桀阴沉沉地跟他道:「三皇兄,愚弟蠢笨,皇兄们怎么教训都可以。可不能让这帮贱奴也骑到我的头上,丢了皇家的面子和威严。」
二皇子鼓掌大笑,直道甚是甚是。
大皇子也道:「老四说得不错。老三,你这侍奴是要好好重新教教规矩了。」
三皇子也是个精明的主儿,一拍桌子,「瞎眼的狗东西!出去给本殿跪着!」
那侍奴连忙跪拜磕头,出去到院子里跪着了。
三个月后,变得非常老实非常听话的张平被送回瑞华宫。据说其中有将近两个月他都在养伤,因为大皇子不想让他死,说要把这个贱奴教好了送给老四做礼物。
贤妃看到这小太监本想责罚,看他趴在地上哆哆嗦嗦一脸呆痴的样子,也没了兴致,挥挥手让红袖送他去四皇子院落。
张平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跟在红袖身后。
「张平。」
「奴婢在。」张平条件反射一样立刻答道。
红袖看了看他,三个月不见,这名十五岁的少年太监已经只剩下一层皮,原本的老实乖巧、还有那份纯朴的天真不见了,换了一张满是惊恐和害怕的卑微的脸。
「唉,说你老实,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里面那人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吗?」红袖叹息,兔死狐悲。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废了。
「算了,以后你就好好侍候四皇子吧。过两天,我再拨个宫女过去照顾。」
张平连声应是,头也不敢抬起。
看到红袖送张平进来,皇甫桀只在书桌前微微抬了抬头。
红袖不以为意,皇甫桀对她的态度一向如此,害怕到不敢说话的地步。
张平一进屋,立刻以极为标准的姿势跪趴在地,口呼:「奴婢张平,叩见四殿下。四殿下万福安康。」
红袖随意嘱咐咐几句后离去。
张平仍旧跪在地上一动未动。
皇甫桀也没有开口让他起来,只是一笔一划地临他的帖。
屋子里很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皇甫桀停下了笔,转身面对跪伏在地上的张平,默默地看着。
张平还是未动。
皇甫桀终于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张平身边。
张平的气息很安宁。
皇甫桀蹲下身,撅起屁股低头去看张平的脸。
张平维持着跪伏的姿势,两手心向上放在头前,已经睡熟。
皇甫桀推了推他。
张平姿势垮台,斜倒在地,两腿蜷曲睡得人事不知。
小孩戳戳他的脸,见他不醒,干脆挤到他怀里,头依偎进他的胸膛,小手搭上他的腰,一只小短腿跨在张平臀部上,也闭上眼睛睡了。
还好张平半夜惊醒,否则就任这两只在金秋十月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不病才怪。
张平醒来就注意到胸前火热一团。小孩因为寒冷,恨不得把自己硬塞进张平身体里,扒着张平跟只猴子一样。
张平抹抹脸,苦恼啊。
他本来是想逃出皇宫的,可是这个孩子让他如何放得开?带他一起走吗?大概不等他们走出京城,官兵就已杀到方鼎村。
他年纪不大经验也不足,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是很清楚的。
张平捶捶脑袋继续苦恼。他待这位皇子的方式对吗?经过这三个月的「教育」,他已经不敢肯定。
现在想想,三个月前的他何其幼稚!
他以为自己能帮到皇甫桀,结果呢?他不过是一个最低贱、最卑微的无品太监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和一个皇子称兄道弟?就算他不受宠,也不是他这种身份可以高攀的。更何提去帮助他、教导他?
也许他真的错了。
张平忍不住感叹,觉得自己要变得更成熟、更有担当才行。
待身体恢复知觉,张平抱起小孩走到床前。
想要把小孩放到床上,但怎么都没办法把小孩从他身上扒下来。
左手拿下来了,两只腿一起勾到他身上。
去拿右手,左手又再次缠上来。
到后来,小孩可能知道有人想把他从张平身上弄下来,这下不管张平怎么去掰他的手都没用了,小孩越搂越紧,死活不肯松手。
张平哭笑不得。喂,小鬼,你这样还让不让人睡?
「殿下,请您见谅,奴婢身上有伤,能不能请您下来?」张平恭敬地道,嗓音有点嘶哑。
小孩的手立刻松开。张平把小孩平放到床上。小孩手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
「奴婢去把蜡烛点上。」
小孩松手,张平点上烛台。
「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吧。」张平再次回到床前,垂头等小孩指示。
小孩用很阴沉的眼光瞪着他。
「殿下,请问您对奴婢有何吩咐?」张平感受到对方目光,也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问。
「大哥。」
嗯?
「你是大哥,不是奴婢。」
张平低头讪笑,「那都是奴婢以前胡说的,殿下莫要当真。」嘴里的烫伤还没长好,张平说话有点含糊。
小孩骨碌一下转了个身,后脑勺朝着张平不说话了。
张平站在床前等着,想自己要不要跪着等。想了想,他跪下了。
张平低着头,再次想以后该何去何从。
他用自以为对小孩好的方式帮助这位四皇子、甚至教导他。
可事实告诉他以他的幼稚和浅薄,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小孩的导师。更别说保护他。
他才十五,没有五十,没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学识的他,要如何去抵抗对付那些欺负皇甫桀的人?而且他们还是这世上最有权力的人,对他更是有着生杀大权。
也许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做一个侍奴,把小孩侍候好就行。
也许从现在开始,他应该让小孩认识到他身为皇子的特权,而这份特权除了他父皇,没有人能够剥夺。
他没办法把他教成天下第二,教成一个皇子总成吧?
而要教小孩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子,就必须让小孩认识到,他是他的主人,而他只不过是他的奴仆。他可以对他任意责打怒骂,而不用有怜惜之情。
张平认为自己想到了点子上,随即抬起头想领责罚。
小孩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张平怔住。
细细的抽泣声传到耳中,压抑着的悲伤。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四殿下在哭。
「我知道我没有用……」
「我不晓得……该怎么保护你……」
「我努力了,可是……我娘还是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
「我是皇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不受宠的嫔妃下的一个宫女。」
「他们都讨厌我,嫌弃我,甚至痛恨我,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
「奴婢没有不要你!」张平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不要奴婢我要大哥!」小孩的哭声变大,变得不再掩饰。哇哇哭泣着,哭得小身子缩成一团。
「我要大哥,我要大哥,你还我大哥……呜呜!」
张平忍耐着。
小孩似乎想把他至今受到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渐渐,小孩的哭泣声由大变小,变得抽抽噎噎。
哭着哭着,小孩突然滚到墙边拿头去撞墙。
「咚咚!」
「我大哥没有了……我大哥也嫌我丑不要我了……」
张平忍不下去了,大骂自己一声,一把揽过小孩,紧紧抱进怀中。
「谁说我不要你了!我跟你开玩笑吓吓你不行啊!谁叫你那天砸我脑袋砸得差点给我开瓢。你说你哪来的狠劲,平时也不见你……」张平强自把心中叫嚣着的「不可」压入心底。
「呜呜!大哥大哥!张平张平!」小孩手脚并用死搂着他,哭干的眼睛哭不出来就干嚎。
「好了好了,深更半夜小心给人听见。乖,别哭了。」十五岁的张平又是心疼又觉得暖心,抱着小小的四皇子轻声哄慰。
「嘘,不哭了,乖。」
小孩渐渐停了哭嚎,趴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地打着泪嗝。
张平轻拍着他,尝到嘴里一丝甜腥。
小孩正好转过头,看他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
「嘴里肉烂了,疼死我。」张平真疼,捂着嘴巴等待疼痛过去。
「我看看。」小孩扒他的手。
张平也没特意遮掩,任小孩扒开他的手又扒开他的嘴。
「嘶!轻、轻点。」
小孩偏开头,让烛光能照得清楚一点。
「你的嗓子怎么了?为什么声音这么嘶哑?你说身上伤没好,还有什么伤?」小孩用劲抿着嘴,强忍着不哭。
「没什么,都好了。我还因祸得福,让内功又进了一层。哈哈!至于声音……可能伤到喉咙了。」
张平不想让小孩担心,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则在大骂那些内宫司的太监,奶奶的,全是些心理扭曲又变态的畜牲!他爹娘说得没错,这皇宫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小孩垂下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怎么可能没事?他都看到了!
「真的。我真的没事。」
小孩一把抱紧他。
「我会变强的。你等我帮你报仇。」小孩重重地道,同时在心中发下毒誓。
张平乐了,不管将来如何,小孩有这个心总是好的。
「好!你加油变强,为我也为你自己,咱们不能总让人踩在鞋子底下对不对?最好你能强到变成皇帝,到时候我们就谁也不怕啦。想不被人欺负,就得做天下第一人!」张平开始异想天开。
「你看你父皇多威风,他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这宫里包括皇后、嫔妃还有皇子在内,谁受宠谁不受宠,谁日子能过得好还不都在他一念之间。」
「如果你真成了皇帝,别说报仇,就是丑的也可以说成美的。到时天下间没有一人敢说你丑,而且他们还会说你乃真龙下凡,故才天生异貌。哈哈!」
张平越说越觉得感觉对,「我知道了,当初我帮你设定的目标根本就是错误的。我不应该打算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二的武林高手,我应该把你培养成武功天下第二的下一代皇帝才对!」
小孩听完,认真地问他:「皇帝比将军更加强大?」
「那是当然。」张平毫不犹豫地回答:「将军虽然也了不起,但皇帝想杀他,喀嚓就杀了。」
小孩点点头,「好,那我将来就做皇帝。」
「好,好,有魄力!不愧是我看中的。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否则皇帝还没做成,我们就先被人喀嚓掉了。呵……嘶!」
张平树立起新的人生目标,顿时觉得豪情满怀,加之小孩的豪言壮语让他心情愉快,忍不住就张开嘴大笑,结果嘴巴还没咧开,就疼得捂住嘴巴抱着小孩在床上打滚,刚才话说太多。
起风了,槐树叶子已经全部落完,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
张平因为养伤错过了在皇宫内的第一个新年。新的一年到来,皇甫桀的地位总算有所提高。
会有如此变化最大原因就在于当圣曾在藏书楼对皇子们说了一句要兄弟相亲的话。而年宴上,胜帝又把这话提了一次。这次乃是当着所有出席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们的面。
虽然这次年宴贤妃和四皇子一样没有得到邀请,但皇子们对皇甫桀的态度却由明转暗,至少表面上皇甫桀没有再受到明显的欺辱。
「哟,这不就是大难不死的张公公吗?听说你得罪大皇子殿下,被打成了呆子,是不是真的呀?」
张平埋着头,提着皇甫桀的书袋走在后面。
皇甫桀回头看了看。
嘲笑张平的宫女似乎完全没有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中,看到他也只不过对他略微福了福,就开始戏弄他身后的张平。
看皇甫桀已经走到院门口,似乎并不想管张平怎样,立时,其它宫奴也围了上来。
「喂,张平,你真的傻啦?那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我?」
「哈哈,对啊对啊,你也欠我不少银子呢。什么时候还?」
「张平,看看我,我是柳顺,你不认识我了吗?」嬉笑的声音中也夹杂了关心。
张平抬起头,憨憨傻笑,「嘿嘿。」
「惨了惨了,真被打傻了。」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傻了好,跟着我们四皇子,不傻也得吓傻了。」
「嘘,罗兰妳小声点点,小心给红袖大人听见。」
「哼,怕什么。红袖大人听见也不会说什么,傻子配丑八怪,不是正好。喂,张平,给姑奶奶磕个头,姑奶奶就放你过去。」
「罗兰,妳别这样。」
「怎么着,你这无品小太监也敢管我?张平侍候皇子又怎么样,他不过跟你一样是个无品小太监,我罗兰堂堂正六品御寝首领还不能让他给我下跪了?」
张平提著书袋呆呆对宫女罗兰笑。
「笑什么笑!还不给我跪下!」
「是、是。奴婢叩见娘娘,奴婢给娘娘请安。」张平二话不说倒头就拜。
「要死了,你胡说什么!起来了起来了,走走走,真没意思。」宫女罗兰嘴中说着没意思,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脸上暗含了得意的笑容。
「张平,你磨蹭什么!」皇甫桀终于开口唤了一声。
众人听四皇子开口,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戏弄张平,都散了开来。
张平从地上爬起,满脸惊慌地跑回皇甫桀身边。
小院门打开又关上。
见皇甫桀阴沉着脸生闷气,张平开口道:「别气了,没什么好气的。她身份比我高,那是事实。但她一个小小宫奴为什么也敢不把你这位皇子放在眼里?你有没有想过?」
皇甫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张平觉得他应该明白原因,但还是说道:「因为在她心中,你只有虚名却无实威。你要想变成一个真正的皇子,必须要立威,但在你变强之前,首先要学会不能怕。你只有放开对他们的恐惧心理,才能谈到立威。」
「你要记住,你是皇子。在这宫里,除了当今圣上、皇后娘娘、还有你三位兄长,就属你最大。你没有必要怕任何人,包括你娘和红袖。」
「你别看那些宫奴在你面前有多耀武扬威,其实他们心中也非常害怕。因为他们害怕、因为他们自知渺小,所以他们才尽可能找机会,期望从你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上得到平衡。你一旦摆出皇子威严,我敢保证他们没人敢再骑到你头上。」
「来,我的殿下,请您挺起胸膛给我看看。」
小小胸膛立时挺得老高。
十五元宵节那天,张平利用院里的小厨房给小孩下了一碗长寿面。
小孩不明白,挑起面条发现长长的就一根,正准备切断它。
「等等。」张平连忙制止,「这是长寿面,得从头吃到尾,中间不能断。」
「长寿面?谁今天过寿?」小孩奇怪。
「没人今天过寿,因为去年没赶上,今天就在这个小圆满的日子里补上,希望你今年一年平平顺顺。」
「这是给我的?」
「是啊。」难道小孩真没吃过长寿面?
「生辰都要吃面的吗?」
「嗯。」
「那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有吃过。小孩没有继续说下去,脸色变得阴暗了些。
「可能宫里没这个规矩吧,吃面是我们那里的习惯。来,你吃吃看,尝尝大哥的手艺,你要喜欢吃,以后年年我给你做。如果你不喜欢吃,我们就换别的。」张平笑着转移小孩注意力。
不,宫里也吃寿面,小孩听其它皇子提过,还听他们攀比他们生辰时父皇送的礼物。这些记忆一直被他压在脑海最深处,因为每次想起他都会感到心脏一抽一抽的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禁止自己去想这些。
今天终于有人想起他的生辰,并且还给他下了一碗长寿面,虽然今天不是他的生辰,但却表示终于有人把他放在了心上。那么他是否可以期待的更多一点?
「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辰。」小孩低下头。
嗯,猜到了。
「父皇总是在皇兄皇弟过生辰时送他们礼物。有玲珑玉球、小马驹、玉佩、珊瑚、鹦鹉、宝剑、弓箭、文房四宝,好多好多。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小孩头低得更低。
张平张大嘴,这小鬼什么时候也学会玩哀兵之策了?一时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小孩的目的太明显,明显到他都不忍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全天下就数你这个皇子最不得人疼。快,把面吃了。」
小孩也不生气,抬起脸,深邃的双眼射出期冀的光芒。
「面吃完了有什么?」
「你先吃,要不能断才行。」张平发现小鬼变得比以前有人气多了。一想起这是他的功劳,不由小小得意。
「那要怎么吃啊?这么多,嘴巴里面怎么装得下?」小孩望着面碗,头疼道。
张平笑,心想就知道你这个小可怜没吃过这玩意儿,总算没白费我花了一两银子跟御膳房的人买了一团面。一两银子才卖给他一小团面!真他奶奶的黑!
「你吃到嘴里可以咀嚼,面条可以断在嘴里,但不能断在嘴外面,诀窍就是用嘴唇含住。」
小孩觉得很有意思,立刻拿起筷子尝试。呲溜溜吸了一大口,一会儿就把面条吃完,中间还真的没让面条断开。当然这也跟张平特意把面条擀得较粗有关。
「面条长长,命也长长,今天元宵节,我张平祝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一生圆满。」张平说着吉言,从脖子上拿下自己的长命锁给小孩套上。
「我是个穷光蛋,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给你。这是我从出生起就戴在身上的,按照习俗本应一直戴到我有孩子那天,熔了打个新的再传给孩子。但我现在已是太监,孩子肯定没指望了。这长命锁就给你,表示我张平的命也给了你。」
「在我们家乡,把长命锁给别人说是可以帮那人挡一次大灾。你好好留着,等以后有了更好的东西再换下来。」张平帮小孩把衣襟整理好,难得正色地道。
小孩手按在胸前,按了又按。
张平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黄铜造的。你可别以为是黄金。」
小孩突然从椅子上下来,走到张平身边,张开双臂。
张平习惯成自然地把小孩抱到腿上。
小孩也不说话,从衣服里掏出长命锁放在手中把玩。
张平也就这样抱着他,随口跟他说些他认为应该注意的事情。
「要想长命百岁,除了在必要的人面前装拙以外,还要注意那些人彼此间的利害关系。你看二皇子殿下不会武艺,可一样能与大殿下分庭抗礼。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二皇兄在几位皇子中最懂得怎样拉拢人心、借刀杀人,他小小年纪就把各皇子间的利害关系看得很清楚。你以后可要向你二皇兄多多学学。」
「嗯。」
小孩记住了:狐狸比豺狼厉害,因为他会借刀杀人。
张平见他点头,喜孜孜地摸了摸他的小小脑袋。怪不得他娘那么喜欢逮着他们兄弟传授知识,原来教导别人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4
十天后,瑞华宫寝殿外。
「我要见我娘。」
「对不起,殿下。娘娘现在正在休息,吩咐奴婢不让任何人进去。」一名宫女拦住皇甫桀去路。
「妳跟我娘说,我有要事见她。」
「殿下,请您不要为难奴婢。娘娘说了不让任何人见,也包括了您在内。」宫女口中说的谦卑,表情却显得有点倨傲,这位貌相惊人的皇子在这宫内受到的是什么待遇,她们这些宫奴比谁都清楚。说句难听点的话,她还真没把这位皇子放在眼里。
皇甫桀抬起眼,看了看她,道:「妳叫什么名字?」
「什么?」
皇甫桀也不生气,又问了一边:「妳叫什么名字?」
「奴婢罗兰。」
「罗兰姐姐。」
「奴婢不敢当。」罗兰微微福了福。
「罗兰姐姐,能不能麻烦妳帮我进去通禀一声?」皇甫桀垂着小袖子,好言好语拜托。
罗兰不耐烦地从鼻中喷出一口气,「殿下,您要让奴婢说几遍?娘娘说了不见任何人就是不见任何人。殿下还请回吧,免得惊了娘娘又被责罚。」罗兰恐吓小孩道。
「妳真的连帮我通禀一声也不行?」
「殿下,奴婢刚才也说了,请不要为难奴婢。如果娘娘生怒降下责罚,奴婢也难逃其咎。」罗兰脸色难看起来,态度也越来越不见恭敬。
「跪下。」
罗兰竟然愣了愣。
「本皇子叫妳跪下,妳听不见吗?」
罗兰左右看了一眼,远处有其它宫奴在打扫,表面上的规矩不能坏,心中再不愿,也只能缓缓跪下。
「本皇子不让妳起来,妳就不能起来。否则宫规处置。明白吗?」
「奴婢不知做错何事,要被殿下罚跪。」罗兰咬住嘴唇,心中把这丑皇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算什么东西!如果我有机会见到皇上,如果我有机会让皇上临幸我,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跪谁呢!
「妳没有做错任何事。本皇子高兴而已。」
什么!罗兰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那任宫奴欺凌也不敢还嘴还手的四皇子?他……怎么了?
皇甫桀也不再看她,迈步就向殿内走。
「殿下不可!娘娘说了不让任何人进,您不能进去!」罗兰冲了上来,一下拦住皇甫桀去路。
皇甫桀伸脚就往她膝盖踢去。
罗兰没想到皇甫桀会对她动手,没防备下被踢个正着。
虽说皇甫桀人小,可这满含他愤怒的一踢,又正好踢在罗兰膝盖上,当场让罗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皇甫桀绕过她,推开宫门就往里走。
「这是在闹什么!不知道娘娘在休息吗?」红袖从门内现出身影,怒斥道。
皇甫桀在她身前站定。
「红袖,我要见我娘。」
「是你。」红袖也没想到皇甫桀会无召而至,惊讶后,沉下脸道:「殿下,难道外面的宫女没跟你说娘娘在休息谁都不见吗?」
「我有要事。」皇甫桀挺起小胸膛。这是他第一次在红袖面前挺起胸膛。
红袖为他从没有过的强硬态度感到惊讶与不解。
「殿下,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要等娘娘醒来后再说。」
「好。我就在这里等。」皇甫桀也不出去,反而又往前一步,随便在殿内找了张椅子坐下。
红袖彻底惊讶了,「你……」
「怎么?本皇子不能坐在这儿?」
红袖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既然想坐在这里等,那就坐在这里等好了。」
红袖转身走到殿门口,命人把罗兰带了下去,
罗兰哭泣着被两名太监扶了下去。
一个半时辰过后,红袖再次出现在皇甫桀面前。
「殿下,娘娘有请。」
瑞华宫内殿。
「你要见本宫,有什么事?」贤妃娘娘仔细观赏自己描了丹红的指甲,如玉一般,美丽异常。可惜却无人欣赏。
红袖站在一边侍候。
皇甫桀站在他娘面前,语调平稳地道:「娘,孩儿想请外公教导孩儿武艺和兵法。」
贤妃娘娘竖起的手指顿住。
「你说什么?」
「孩儿说想请外公言将军教导孩儿武艺和兵法。孩儿已经问过,外公三月前递了帖子,后天就是他来宫里和娘见面的日子。」
「为什么?」贤妃来不及惊讶他如何查到言净来宫的日子,放下手掌,坐姿不变地问道。
「孩儿想变强,想保护自己,保护您。」
哈!保护我?
良久,贤妃慢慢转正身体,面对自己的孩子。
丑,真丑。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大概连让他近前都不会。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孩子?
这个一向畏首畏尾的孩子如今在跟她说什么?
「娘,孩儿以前不懂事,不懂得儿荣母亦荣、儿损母亦损。孩儿以前一直自卑自己长得丑陋,只顾自哀自怜,却不懂得进取,白费了娘一番教导的苦心。」
「苦心?」贤妃惊讶地轻笑,她倒要看看这丑子到底要说什么。
「是。圣人云:天将大任降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孩儿读到此处,才明白娘一直以来的苦心。」
「今幡然醒悟,但求为娘争得一席之地,也好让那些暗中嘲笑娘生得丑子的人瞧瞧,她儿子再丑,也会为他娘争取殊荣。将来总有一天孩儿会让娘母仪天下……」
「住口!」
皇甫桀立刻闭上嘴。
原来我对他不闻不问、任人欺凌他,是在栽培他?
原来至今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日他有此言?
母仪天下?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哈哈哈!
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会有这一日?!
是,她做过这个梦,曾经她也离这个梦不远。可只因她生下这个丑陋的儿子,她就此被她的丈夫疏远,也离权力的巅峰越来越远。
就因为她生了一个丑陋的儿子,曾经的恩爱、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许诺,都不复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
凭什么那些女人要来嘲笑她?
凭什么她就坐不得皇后的宝座!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孩儿知道。」皇甫桀握紧颤抖的手,镇定地道。
「你这话还跟谁说过?」
「没有。孩儿只有娘,除了娘,还有谁会听孩儿说话。」皇甫桀缓缓在贤妃面前跪倒。
「娘,孩儿愚昧,还请娘指教。」
贤妃看着这个丑子,第一次她觉得这个儿子像是皇甫胜及她的孩子。
「本宫记得,你似乎经常被你那些兄弟欺负,是吗?」
「是。」
「高辛和冬梅怎么死的?」贤妃突然道。
「孩儿那晚看见他们喝醉,胡闹了一阵后,趴在桌上双双睡去。孩儿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把院子里所有灯油集中起来浇在他们身上,还有桌子,然后点火。」
十岁的皇甫桀在说他杀死他两个侍奴的经过时,竟一点惊慌失措都没有,甚至连他原来面对母亲的紧张也在无形中消失。他甚至是含着微笑说了最后四字。
红袖猛地抬头去看贤妃。
她们当时就有所怀疑,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年幼的皇甫桀下的手。
这叫什么?知子莫如母吗?
红袖倒高估了贤妃。贤妃不过在看到儿子如今的表现时,觉得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也许表面懦弱的皇甫桀早就有所举动,只是她没有发现。而高辛和冬梅曾是他的侍奴,又对他不好,偏偏死得离奇。
当时没有想到皇甫桀有此胆量和心计,所以才会对这两个侍奴的死百般不解。如今听了儿子一席话,也就随意问了一问。
贤妃和红袖两人一起沉默了半天。
她们是不是真的忽视这个孩子太久了?
她们觉得这个孩子笨、朽木不可雕,是不是因为她们太先入为主?看他长得如此丑陋,便认为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们是否被仇恨遮掩了眼睛?
这孩子的懦弱、怕事,会不会是他装出来的?
皇甫桀如果知道他母亲此时心中所想,他可能会……
他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人关爱、没有人依靠,从出生起就被他亲生母亲和她身边宫侍折磨,宫里的宫奴也能对他任意欺凌,更别说他那些皇兄皇弟们。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摧残下,他一个小屁孩怎能不怕、不懦弱?
哪个小孩不需要靠山?哪个小孩不希望有人可以在他被人欺负、在他难过伤心的时候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安心?
小孩今天来到他母亲面前,强烈表示他想要变强,这不只是因为他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还因为他被期待。他想要变强的契机在于他受到了鼓舞。
因为被人期待、成为一个他所重视之人的希望,所以他才会在此时想要发奋图强,而不是等到十五、六岁更知道耻辱的时候。
小孩没有被人喜欢、重视过。在他前十年的生命中,他看到的、体会到的,全都是厌恶和排斥。而这份厌恶和排斥导致的欺凌,让小孩小小的心灵很早就扭曲了。
扭曲的小孩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也没想到要保护自己,毕竟他还太小,所以只是一味忍耐再忍耐,直到忍无可忍,他才会小小发泄一下。
然后有一天,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尝到了被人保护、被人疼爱、被人重视的滋味。
那人看他的眼中,有惊讶却没有害怕,有怜悯却没有厌恶。渐渐地,那份怜悯变成了对他的喜爱、对他的疼宠。
那个人身分明明如此卑微,可是他却张开双臂说要保护他,还教他怎么保护自己。可是没有地位和权势的他,因为保护他而无法再保护他自己。而且那个人……怎么说呢,外在老实、内里却一腔热血?
所以他想,他要变强,这样他才可以在那人热血沸腾想干什么时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必须变强。为他自己,也为那个人。
贤妃难得的心情愉悦起来。
听到自己亲生儿子以九岁之龄,杀了两个成年人,她不但不觉得不对、不但不觉得不应该,她甚至还认为这才像她的儿子。
「高辛、冬梅身为宫奴,却不知要好好侍候自己的殿下。更欺上瞒下,在宫中行苟且之事,确实该死。」贤妃示意红袖为她斟茶。
「不过,今天殿外之事又是为何?」贤妃的脸再度变得严厉。就算这个儿子变得有所出息,可是她也不会容许他触犯她的威严。
皇甫桀跪在地上,抱拳行礼道:「娘,孩儿只是寻机教训那个不知羞耻,妄想高攀的宫奴而已。」
「什么意思?」贤妃接过茶盏。
皇甫桀在脑中思考语言,这些话他早在等待的时候就已想好。
「两天前,孩儿从太学院回来,路上看到父皇正与先出学院的六皇子笑谈,宫奴们远远跟着。孩儿怕惊到父皇,没敢露面,便隐在树后想等父皇与六皇弟先过去。就在那时,六皇弟手中玲珑玉球滚落,孩儿本想捡拾,却看到……」
「说。」贤妃娘娘眼角吊起。
「孩儿看到娘宫中宫女罗兰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捡起玲珑玉球,向父皇拜倒。那时罗兰装扮与平时不同,显得更为娇艶。孩儿一时没有认出,今天看到守在娘殿门外的罗兰才想起那天向父皇献媚的女子就是她。孩儿一时气不过,就……」皇甫桀还挥了挥小拳头,表示愤怒。
「咯嚓!」
茶盏被狠狠砸到桌上,立时碎成几片。
贤妃双眼冒火,心中恨极。
「娘娘息怒。」红袖跪倒。
贤妃深吸一口气,厉笑道:「红袖,没想到本宫宫中还会出现这种不知廉耻的贱货!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奴婢知晓,娘娘不用心烦,奴婢会让她知道什么叫本分。」
点点头,贤妃抚了抚自己的秀发,脸上换了一副堪称慈祥的笑脸。
「桀儿,你回去吧。你找你外公的事,本宫自会安排。」
「孩儿谢谢娘,孩儿告退,还请娘好好休息。」皇甫桀目的达到,遵礼退下。
皇甫桀离去后,红袖一边收拾破碎的杯盏,一边道:
「恭喜娘娘,殿下终于开窍了。」她应该跟娘娘一样高兴才对,可是她现在心中的恐慌代表了什么?
「红袖。」贤妃脸上也有喜色。她终于有所指望了不是吗?
「奴婢在。」
「你帮本宫递一封信给言将军。」
「是。」
小孩在走出殿门时,对所有偷瞧他的宫奴都笑了笑。
不管那些宫奴看了他的笑后会有什么千奇百怪的反应,总之,他的心情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原来这样做是可以的。对,我是皇子。我这样做没有错。
原来谎言如此有用。怪不得张平说人不能说谎,但善意的谎言是被允许的。我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对他是善意,所以这个谎言就是善意的谎,而事实证明善意的谎言果然是被允许的。
两日后,骠骑大将军言净进宫拜见贤妃。
言净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照娘娘这么说,这孩子并非当初我们认为的庸才?」
「是庸才还是狂言。还需要父亲大人多多费心。」贤妃坐在上位,微微躬了躬身。
「不敢,娘娘多礼。」
「父亲,这里没有外人……」
「不可。一切小心为上。」
贤妃知她父亲是个极为严谨的人,也不再勉强。
「殿下人呢?」
「就在外面侯着。」
言净思虑片刻,「这事须从长计议。」
「父亲?」
言净抬手,「此事非一般事,我原只想助他自立,以保护你们母子和言家。可现在妳却说……」
言净摇摇头,道:「原本诸位皇子都没有把四殿下当作对手,现在诸位皇子还小,彼此间的对抗也不激烈,不过各方有势力的母家在暗中争斗。如果四殿下一改懦弱面目,岂不让人警惕?」
「依父亲大人之见?」
「慢慢来。」
「慢慢来?要怎么慢?要怎么来?」贤妃口气有点急切,也难怪她急切,她等了多少年、压抑了多少年?
「我会遣人进宫负责教导他。他现在身边有几人侍候?」
贤妃顿了顿,答道:「就一人。」
「就一人?」言净惊讶,不过片刻后他就恢复自然,「可信得过?」
「这这……」
见贤妃答不出来,旁边侍候的红袖轻声回答道:「能信得过。那孩子名叫张平,进宫有一年了,来了后就被奴婢安排去侍候殿下。后来他因得罪大殿下,被送到内侍监处置,回来后人就变得有点木愣,但侍候殿下日常无妨。」
「嗯。既然你说信得过,那就应该没问题。但仍要小心为上,妳最好想法查探一下他的出身,老夫再让人去验证一番。」
「是,奴婢知道了。」
「他身边侍候的人少,想要安排人手进去倒也容易。不过问题是要怎么把人送进宫来,还不让人起疑。」言净掠掠胡子,陷入沉思。
「父亲,这些事您回去后慢慢想。您能不能告诉女儿,您除了安排人教导他外,其它打算如何?」
「娘娘,这事万万急不得。尤其是平时言行更要谨慎。等四殿下熬到十五岁时出宫,那时……」
「那时再安排就已经迟了!」贤妃生气,觉得她父亲没有想要全心全意帮她。「父亲,您觉得您想要保持中立,可能吗?如果您没有一个女儿在宫中做一品妃子,如果您女儿没有给您生一个外孙,也许还有这个可能。可是……」
「娘娘,不用您多说。老臣心中也明白其中厉害。」
「父亲,女儿不是要责怪您,您莫生气。」
言净摇摇头,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的脾气非常了解。
「我没说不帮他,但帮他成为一个中立的皇子,和帮他……那是完全两回事!何况九年来我们没做任何准备,现在开始已经有点迟了。且不说将来能否成功,你觉得以殿下的貌相,陛下能把对他的印象改观吗?你有没有想过,在没有陛下的支持下,我们想要成事有多困难?且要付出多大代价?」
贤妃无言。
「所以现在首要做的就是培养他,其它的暂且莫谈。唯有等待时机。」
「我要等多久?」贤妃笑容有点凄厉。
「您要有耐心,继续韬光养晦,也要命殿下凡事中庸,莫要与诸位皇子正面对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红袖接口道。
「对。如果殿下懂得敛其锋芒,诸位皇子看在老夫份上,也不会轻易动他。待熬到出宫,争取外放封王,到时自保总不成问题。」
「那我呢?我就要在这里烂下去?等别人的儿子成为天下之主,等别的女人成为皇太后,而我却依然要向那些女人俯首称臣?」
「凤芝,」言大将军叹息,「我知道妳受委屈了。」
「父亲!」贤妃泪流满面。
皇甫桀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娘传他进去。
一直到用中膳的时间,才看到红袖走出。
皇甫桀拜见了他的外公,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拜见,难免有点紧张。
言净也第一次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膳中,没有人多言。
膳后,言净告辞。
皇甫桀眼巴巴地望向他。
言净临走之前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以弱搏强,好自为之。
皇甫桀回去后问张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平随口答:就是叫你继续装呆子。
皇甫桀沉思。
张平拍拍他的小脑袋,笑道:「别想那么多,保命第一。其它事情你娘、你外公自会替你安排。要不要玩弹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对他晃了晃。
「要!」小孩立刻扑了上去,抢到手后翻来覆去看了看,无师自通,夹了一枝筷子当箭射。
「咚!」筷子射到窗棱上。
张平很惊奇,「你小子说不定是挽弓的天才!」竟然能用弹弓把筷子射出去,虽然不远,但也没一松手就落地。
小孩听到夸奖,开心得又射一筷。
可惜这次直接掉地上了。
张平捡回两枝筷子安慰他: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纯属正常。
小孩不服,跟弹弓拼上。
张平笑得露出白牙,这才像个正常的小孩子嘛。向大人撒撒娇,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为一些玩具着迷,偶尔发出一些异想天开的豪言壮语,这才是孩子应有的人生。至少他们家小孩都是这么长大的。
张平此时完全没把小孩当时在他怀中所说的誓言当真,他只求皇甫桀将来能出宫做个普通王爷,顺便赏他个王府总管干干就行。不过最终目标仍旧不变,标准定得高一点,干活的动力也大嘛。
而小孩却牢牢记住了张平的话:想不被人欺负,就做天下第一人!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学会怎么装呆子,同时想法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当然还有张平的。
而很快皇甫桀就体验到装呆的重要性。
这天,在太学院授课时唤作周礼的先生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问「米从何处来」。
皇甫桀觉得自己答得挺好,但先生并没有讃扬他,却讃扬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皇甫桀没有觉得委屈,因为他已经习惯先生对他如此。他甚至有点后悔不应该把他心中所想说出。
果然中膳休息时大皇子特地绕到他面前。
「四弟今日真知灼见,皇兄佩服。听说你前日在父皇回宫之路上跪求父皇,请他让杨都尉教导你武艺,可是真的?」
是真的,用张平的话来讲:这叫掩人耳目。而杨都尉恰恰与五皇子有点关系。
谁都知道在几个皇子中,除了丑皇子皇甫桀以外,最没有可能得到帝位的就是这位五殿下。一个因为他母亲原本是宫女出身,生育皇子后才升做昭容。二也因为这位娘娘家中背景简单,只有一位兄长在宫中担任禁卫军首领骁骑都尉一职。
「大皇兄,太医说我身体弱,如有可能希望能让我习武强身,娘便让我去求皇上,说求来就是愚弟的福气,求不来也是愚弟命该如此……」皇甫桀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这个答案是早就准备好的,皇甫桀倒不担心会说错。
「我舅舅才不会同意!」五皇子霸道地道。
皇甫桀抬头望向五皇子皇甫琉,结结巴巴地道:「五弟,愚、愚兄想跟你一起习武。」
「你以为跟我一起习武就不会挨揍了是不是?」比皇甫桀小一岁的皇甫琉挥舞着小拳头威胁道。
皇甫桀缩了缩脖子。
「父皇同意了没有?」皇甫珲看向皇甫桀的眼中有不屑,也有一丝担忧。
「父皇说他会考虑,还让我多多向大皇兄学习。」
「嗯。父皇这么说可是为你好。」皇甫珲眼中闪过喜色,比起老二,父皇还是偏向他的。
「愚弟知道。」
「喂,丑八怪,如果你答应以后让我打不还手,我就去求父皇还有舅舅,让你和我一起学武。」皇甫琉一会儿过后又突然改口。
皇甫珲向他看了看,猜他可能是小孩心性,想找个打不还手的玩具。不过仍旧是不放心,暗中对皇甫琉身边一名侍奴使了个眼色。
「啊?哦,好、好好。」明眼人都能看出皇甫桀并不情愿。
皇甫珲看学武并不是皇甫桀自己所愿,不由更是放心。
张平提着食盒走进课堂。看几个皇子围着皇甫桀问话,也不敢惊动,老老实实站在一角等候。
「四弟,今天课上你那番话让愚兄茅塞顿开。不知是哪位贤师在教导你啊?可否帮二哥引荐引荐。」老二皇甫瑾也踱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
皇甫桀有点慌乱,如果说老大是豺狼,老二就是会咬人的狐狸,对这两个兄长,他一向又恨又怕,最恨老大,最怕老二。
「不、不是贤师。是是是……」不用怕,张平说了不用怕他们。
「是谁啊?本殿也感兴趣得很。」皇甫珲也逼问道。
张平站在后面为他着急,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是……前天我在路边等待父皇时,听他和一位大臣说话时提到的,那位大臣好像提到什么灾情……」皇甫桀似自知失言,两手一下捂住嘴巴,「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父皇的话,我只是无意间听到了,我、我……」
「原来是父皇。父皇英明。」二皇子比大皇子抢先一步,对东方抱拳,微微一笑。
大皇子冷哼一声,「父皇是谁?他说的话那还有错的!」
皇甫珲气自己比皇甫瑾慢了一步,正好看到张平躲在角落不敢过来,当时就骂道:
「你这个蠢东西!什么时候了还不把中膳摆上!想让你家殿下饿肚子吗!」
「是、是。」张平被呵斥,连忙上前,结果走得太快一下撞到桌角,疼得他惨哼一声,捂着胯骨向皇甫桀走去。
「蠢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是,是。」张平躬着腰,一脸惶恐。
其它侍从在听到大皇子呵斥张平后,也赶紧上膳的上膳、备水的备水。
皇甫桀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
9
在贤妃有意无意地推动下——她亲自去拜访了五皇子的母亲杨昭容,两个女人之间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
而胜帝也许心中确实感到对皇甫桀有所亏欠,总之,皇甫桀终于得偿所愿,开始与五皇子一起跟随杨都尉习武健身。
半个月后,四皇子皇甫桀的小院子里终于迎来新的侍仆。
两名宫女,外加两名垂暮老仆。
这样变动在皇宫内非常普通,普通到根本没有人留意的地步。
两名垂暮老仆据说在浣衣司做了半辈子,之前好像一直侍候一位打入冷宫的妃子。正好贤妃想找两个深知宫中规矩稳重老奴侍候四皇子,内宫司人便把这两人推荐给了贤妃。
两名宫女则是五天前选秀选进宫来的,恰逢瑞华宫两名宫女冬梅和罗兰分别因意外和偷盗丧命,而这两名新来的宫女因为得罪教习嬷嬷,自然就被扔进了需要补充宫女的瑞华宫。
贤妃命这四名侍奴去侍候四皇子时也显得很随意,看了看,便让红袖把人带到了皇甫桀的院落。
一进小院,红袖的表情便改变了,对两名老奴深深福了一福。
「红袖见过两位大师父。」
老太监与老宫女微微还了一礼,老太监没说话,老宫女倒微笑了一下,「红袖姑娘太客气了,您娘娘身边正五品女官,老身应该先向拜见才对。而且为防万一,从此后红袖姑娘叫老奴二人,赵公公,杨嬷嬷就好。」
「晚辈不敢。」红袖再次福了一福,脸上表情恭敬,心中倒还真的有点不以为然。以前在将军府,她得尊称他们一声大师父二师父,但进宫后,他们同样都为将军效劳,论身份她还比他们高出一阶。她行礼也不过为彼此脸上好看而已。
老太监和老宫女什么人?小小红袖再厉害,也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宫女,她脸上表情掩藏得再好,又怎能瞒过这两老江湖的眼睛。
不过两老都没有说破,和卖身给言家做奴的红袖不同,他们曾受过言净恩惠、又被言净恳请,才进入言府保护言净、同时也顺便做做言府家将的教习。如今为还这份恩情,他们接受了言净恳求,冒名顶替进宫来扶持他的外孙四皇子皇甫桀,时限五年。
如果皇甫桀孺子可教,他们自然倾心相授;如果皇甫桀烂泥扶不上墙,他们则负责保护皇甫桀安全,在皇甫桀出宫建府后也会离去。五年之后,他们就算还完了这份恩情,从此就是自由之身。
所以红袖对他们态度如何,他们倒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碾死一个红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说,他们会跟蚂蚁生气吗?
红袖拜完两位老人,又对两名宫女笑了笑。
这次不等红袖开口,两名宫女就齐齐福下身去。
「小妹青云,小妹白莲,见过红袖姐姐。」
「两位小妹快快请起,以后四殿下及两位大师父,就麻烦两位妹妹照顾了。四殿下有一名太监侍候,妹妹们只要把两位大师父照顾好就行。」红袖特地当着两老的面,对两名宫女吩咐道。
「应该的,红袖姐姐,四殿下不在吗?」两宫女中叫青云的宫女年龄最小,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也显得比白莲活泼一些。
「殿下现在正在杨都尉处与五皇子一起学习武艺,大约还要大半个时辰才会回来。赵公公、杨嬷嬷,两位妹妹,这就是以后你们的住处,如果缺少什么,请直接告诉红袖。」
此时,在专为五皇子习武辟出的武辰院内。
与往常一样,五皇子皇甫琉在杨都尉离开后就追着皇甫桀打。皇甫桀经过大半年习武锻錬也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可每次在快赢的时候,皇甫琉的侍奴吕伟就会对他下绊子,不是伸脚绊他,就是假装扶他却故意抓住他不放,好让皇甫琉痛殴他。
吕伟是成年人,又跟着皇甫琉习了一点武艺,虽然时间短也足够让皇甫桀吃尽苦头。
每次每次,只要杨都尉离开,这对主仆就这样联合起来欺辱他。
张平想管,却每次都被那对主仆恶人先告状,害得他已经挨了杨都尉两次板子,还说如果再影响皇子习武就再也不让来武辰院。
无奈张平只能看着,除非那对主仆太过分,一般也不敢伸手。否则一旦被赶离武辰院,没有侍奴在旁侍候的皇甫桀大概会被那对主仆欺负得更厉害。为了这事郁闷得差点要给吕伟套麻袋,如果不是考虑到后顾之忧,他真的会这么做。
所以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甫桀再次被吕伟绊倒,皇甫琉冲上来就往他身上一坐。
现在只有靠你自己了。张平在暗中为皇甫桀加油。
皇甫桀拼命挣扎想把骑在他身上的五皇子掀翻。
「妙啊!殿下,您这招坠千金用得非常妙,简直就是妙不可言。就算杨都尉来了,看到也会对您翘起大拇指。」吕伟在一边大拍马屁。
「哈哈,吕伟,你看他像不像一只大乌龟?拼命翻啊翻,可怎么都翻不过来。」五皇子开心地笑,举起手中竹剑去戳皇甫桀的手。
「呵呵,殿下,奴婢可不敢乱说。您说什么那是就什么了。」吕伟捂着嘴嘿嘿笑。
张平忍耐着,眼睛盯着皇甫桀,暗中为他鼓劲,加油!加油!
皇甫桀盯了张平一眼,看出他眼中的焦急与担心,还有愤怒。低下头,男孩颤抖着臂膀一点点撑起上半身,突然鼓足力气,一下把皇甫琉掀翻。
皇甫琉不备下,腿磕到地上,嘴一瘪就要哭。
吕伟大惊,连忙冲过去扶起皇甫琉,「殿下,您没事吧?让奴婢看看,可伤到哪儿了?」转而又去埋怨皇甫桀:「四殿下,您是兄长,怎么能对殿下下如此狠手?殿下金贵,如果伤到哪儿谁能担得起?」
就你家五殿下金贵,我们四殿下就不是人了?张平气愤,也走过来扶起皇甫桀,却什么也无法说出口。祸从口出,他已经足够明白这个道理。
「吕伟,吕伟,帮我打他!好疼!好疼!疼死我了!呜呜!」五殿下伤势并不重,膝头也就磕红了一点,连破皮也没有,可却哭得像是腿断了一样。
倒皇甫桀,身上、手上都有伤口,背上也有些明显青紫痕迹。张平心疼,把皇甫桀领到一边,从水囊中倒出水来给他清洗伤口。想要给他包扎,皇甫桀摇摇头拒绝了。现在包扎好也没用,等会儿还得重弄。
吕伟担心自己被责罚,小心翼翼把这位五殿下扶到一边石椅上坐下。他不能去打皇子,但身为六品太监的他却能去治一治那位四皇子身边的无品太监。
吕伟走到给皇甫桀清洗伤口的张平身边,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大胆狗奴,看到五殿下受伤还不去叫太医!」
张品捂着脸,小声道:「奴婢要侍候四殿下,不能离开。」
「你们四殿下也没受伤,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侍人,我得侍候我们五殿下,你没事为什么不去?难道你是故意希望让五殿下伤势加重,才不愿去请太医的吗?」吕伟作势又要打张平。
你是睁眼瞎子吗?四殿下手上、身上那么明显的伤口你看不见吗!张平低下头,强咽下愤怒。
「不、不是。奴婢马上就去。」
「还不快去!」吕伟一脚踹出。
张平被吕伟一脚踹倒在地,不敢还口,爬起来对皇甫桀禀告道:「殿下,奴婢去请太医。您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你不快去!还在磨蹭什么!」吕伟怒吼,五皇子哭得更大声。
皇甫桀看了吕伟一眼,转头对张平点点头。他看出了张平的愤怒,如果再不让他离开,指不定这人等会儿会干什么。他可不想让张平再挨杨都尉的板子。
张平得到许可一瘸一拐离去。
张平离去,练武场只剩下他们主仆和皇甫桀三人。吕伟眼珠一转,杨都尉每天都会留半个时辰让他们自己练习,不到时间绝不会来。现在还有不少余裕。
「四殿下,我们五殿下已经受伤,不再适合做您的对手,您看让奴婢代替如何?」
皇甫桀抬起头,他还没说吕伟卑鄙,那边皇甫琉已经大声嚷道:「对!吕伟你帮我打他!帮我报仇!」
吕伟回头谄媚地笑,「殿下,奴婢可不敢打四殿下,奴婢只是代替您做四殿下的练习对手而已。」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快点给我动手!」
「是。既然殿下同意,那么奴婢就僭越了。」
吕伟来到皇甫桀身边,皮笑肉不笑的一伸手,「四殿下,您先请。」
皇甫琉在一边助威,心中高兴非常。这两人对打,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一个是二十几岁身体强壮的成年人,一个不过才十岁稚龄的瘦弱小孩。
皇甫琉一个小孩才不会去想什么卑鄙不卑鄙,只要能给他出气就行。
而吕伟明知此举卑鄙无耻,却为讨好他的五殿下及想逃脱自己的责罚,对上了这个才到他腰际的四皇子。
皇甫桀没有拒绝,对吕伟道:「你可以作我的练习对手,但你比我大、比我壮,为示公平,我要持武器。你可愿意?」
吕伟也会一点武技,哪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中,乐得大方,道:「那是自然,您请随意。」
皇甫桀走到武器架前考虑了一会儿。
吕伟在心中笑,你能拿得动那些真刀实枪才怪!哼,这样也好,这样到时你就算受伤重一点,我也能说得过去。
皇甫桀看中一把重达六斤三两的单背刀,这把刀不算很长,连刀柄在内不过两尺,刀背较厚,皇甫桀为拔出它,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两手握住刀柄,用劲一点点把它提出。
看皇甫桀只是拔刀就如此吃力,吕伟笑得更开心。毕竟是小孩子,以为有了武器就天下无敌。到时我倒要看看你能否挥得动它!
「吕伟,他拿刀,你也拿刀!」五皇子在一边叫嚣。
吕伟回头,「殿下,无妨。如果奴婢持刀伤了四殿下就不好了。」
「可是……」
「殿下不用担心,且看奴婢为您出气。」这句话吕伟说得很小声。
皇甫琉心领神会,也偷偷笑了了。
皇甫桀终于拔出单背刀,拖着刀走到场中央。
吕伟一躬身,道:「得罪了。」提脚就去踹皇甫桀下盘。
皇甫桀根本不是吕伟对手,三两下就被吕伟打倒。那把单背刀也倒在他身边。
「哈哈!吕伟你好厉害!打他打他!」皇甫琉兴高采烈,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吕伟一步步走到皇甫桀身边,看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故意伸手去拉他。只有让他站起来,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去揍这位不受宠的丑皇子。
一想到他在打一位皇子,吕伟就觉得难以抑制的兴奋从心底涌出。算你倒霉,谁叫你身为皇子,却被皇帝厌恶呢。
「啊啊啊!」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就连当事人吕伟也在手掌传来剧烈痛楚时,才晓得他的右手三根手指和身体分家了。
吕伟发出惨叫。他没有想到皇甫桀竟会在他伸手拉他的时候挥刀砍向他的右手。
皇甫琉也惊呆了,连惊叫都忘记。
吕伟手掌鲜血喷涌而出,吕伟一个劲惨叫。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皇甫桀阴笑着,趁吕伟不备,两手挥起刀鼓起全身力气砍向吕伟的腿。
吕伟倒下,靠近膝盖内侧的地方喷出大量鲜血,皇甫桀砍的这个地方太狠,让他连站都无法站起,疼得他满地打滚,惨叫连连。
皇甫琉在发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见他的四皇兄,那个一直被他欺负的四皇兄,挥着那把单背刀,一下又一下砍在吕伟身上。
血,流满吕伟全身。
身上、脸上被溅了不少血的皇甫桀阴阴地笑,拖着刀走到吕伟头边,对吕伟看了看,露出白森森的小白牙,缓缓举起手中单背刀。
「不要——!四殿下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一条狗命!救命!救命啊!五殿下救命啊——!」
吕伟吓疯了,他不明白皇甫桀怎能挥得动那把单背刀,他不明白皇甫桀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他不是一个小孩子吗?他怎么敢挥刀砍人?而且砍的全是他身上的关节处?
吕伟本不应该被打倒,他输就输在太轻视皇甫桀,又太没有防备,就算看到皇甫桀拔出单背刀也没想到他会有力气挥动这把刀。
皇甫桀看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皇甫琉,对他微微勾起唇角,然后一刀劈下。
血从地上那侍奴脸上溅起,甚至喷到了他的脸上。不过没关系,等下擦擦就干净。
听,地上那人叫得多好听。他在向自己求饶呢。
如果吕伟此时能鼓起勇气逃跑,也许他还能留得一条命在。但他被皇甫桀突然爆发的凶残给吓傻了,从小深植在他心底对皇家人的恐惧慢慢笼罩住他全部的神智。
他忘记了他曾经对这位四皇子有多耀武扬威,他也忘记了这位四皇子人小武技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皇甫桀一直看着皇甫琉,一边看一边挥刀。
一刀又一刀,刀刀砍在吕伟脸上,吕伟的声音逐渐转弱,身体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了。
「啊啊啊!娘!舅舅!娘——!」皇甫琉终于叫出声,大哭大叫,却连一步也走不动。温热的液体湿了他的裤子。
皇甫桀低头看看脚下的人,踢了踢他,确定他已经毫无威胁后,拖着那把染了血的单背刀向皇甫琉走去。
很好,这人死了,就不会逼得张平再为他出头。明明很强却不得不装弱的张平也不会再为他挨打。
皇甫琉还在尖叫。
皇甫桀深深盯了他一眼,对他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脸。院外的人听到五皇子的叫声,应该就要来了吧?
皇甫琉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恶魔,从地狱来的恶鬼。
「记住,吕伟要杀你,所以我们一起杀了他。如果你忘记,我就杀了你。」
恶魔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一直到他点头。
然后那个魔鬼走过来强行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脸被砍烂了的吕伟身边,把刀塞进他的手里,握着他的手一起挥动。
「吕伟是我们一起杀的。记住了吗?」
皇甫琉点头,他害怕得只会点头。
血,还是热的。溅到脸上的感觉那么明显。皇甫琉眼睁睁地看着吕伟瞪大的双眼,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从眼眶迸出、然后随着单背刀落下变成一滩血水。
他杀了吕伟,吕伟看到他杀了他。
皇甫琉不知道皇甫桀什么时候放开了他的手,他也不知道皇甫桀在自己肚子上划了一刀,然后躺在他身边。
皇甫琉被吓得连哭也忘记,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张平带太医赶到武辰院时,武辰院已经大乱。太监、宫女、包括侍卫挤满了整座院子。
张平心脏猛跳,发生了什么事?他故意拖了点时间才把太医带来,怎么他才迟归一会儿,这里就变天了?
杨都尉抱着他的外甥连声哄慰,可不管他怎么哄,小孩子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呆呆木木的,像是傻了一样。
杨都尉急得想要杀人!不过就半个时辰而已,等他按例巡逻归来,却发现武辰院到处都是人,到处一片慌乱。
地上躺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再看到自己外甥一脸一身的血,吓得他连忙从宫女怀中夺过查看,还好那都是别人的血,刚放下心却发现小孩神色不对头。
这位五皇子嘴中一直在叨念着什么,杨都尉伸耳过去仔细听,发现皇甫琉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杨都尉看看地上的死尸,怎么叫都无法把小孩叫回神,再看地上那个四皇子,腹部赫然一道伤口,那孩子竟然一直忍着没哭没喊,还问他弟弟有没有事?
杨都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四皇子。
四皇子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道:「他、他……打倒我,拔刀要杀五皇弟,说什么人为财死,还说说……要嫁祸我……和五皇弟一起、一起……」皇甫桀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武辰院的事很快就被皇帝知道。
杨都尉自领责罚,被胜帝当庭责杖三十。
侍奴吕伟已死,四皇子皇甫桀重伤,五皇子皇甫琉被吓得发起高烧。
唯一应该在场却不在场的张平被叫去问话。
张平老实说了,说吕伟定要他去请太医为五殿下治疗伤口,四殿下无奈,只能让他去。后来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武辰院之事疑点甚多,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侍奴吕伟心生叛逆,打伤四皇子后,又拔刀去杀五皇子,但没想到会被四、五皇子连手反抗,最后反而不敌被杀。
皇帝在怀疑,两位皇子的师父杨都尉在怀疑,五皇子之母杨昭容在怀疑,四皇子母亲的贤妃也在怀疑。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怀疑,都无法给出一个完整的图画,他们总觉得什么地方缺少了一块,可却不知到底缺了哪一块。
现在真相只有等五皇子病好才能知道了。
张平也在问皇甫桀。
皇甫桀躺在床上喝完药,对张平道:「苦。」
张平笑,「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肚子上那刀可不轻。」
皇甫桀还是回了一个字:「苦。」
「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吃酸的还是甜的?」
皇甫桀想了想,「酸的。」
张平只好起身去给他拿宫里腌制的酸梅。真不晓得这小子怎么这么喜欢吃酸的东西。
张平把酸梅倒了三颗放在小碟子上端到小孩面前,用牙签挑了一颗喂他。
小孩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孩吃完梅肉,也不肯把核吐出来,就含在嘴中把玩,把梅核滚到这边又滚到那边,含含糊糊地道:「吕伟要杀五弟,我和五弟一起杀了他。」
「真的?」张平倒不是怀疑小孩说谎,只是对两个小孩能夺下大人手中的刀,然后又杀死他感到诧异。
「真的。」小孩吐出梅核,露出些许笑容。
张平摸摸他的小脑袋,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以后不管谁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你了。想想,还有点后怕。
小孩摇晃着一颗大脑袋在张平的手心里蹭来蹭去。
「怕不怕?」
「怕。」他怕老五醒来不顾他的威胁说出所有实情。
两天后五皇子皇甫琉烧退也能说话了。
当今天子闻讯亲自前去看望。
胜帝坐在五儿子床前,尽量柔声问道:「琉儿,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父皇。」
皇甫琉摇摇头,他娘守在一边焦急地看着他。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胜帝安慰了儿子几句,便欲寻求心中疑惑。
皇甫琉拼命摇头,接着就哭泣起来。
他娘杨昭容在旁伤心地道:「皇上,贱妾也问过他同样的事,可一问他就哭,有时还会大喊大叫。请了太医来看,说是琉儿他被吓坏了,建议最好不要再提当天的事,免得刺激他。」
胜帝叹息,「怎么会这样?」
「皇上,您可要为琉儿做主呀。」杨昭容垂下泪来。「我们母子俩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这辈子也就求个平平安安。皇上……」
「朕知道妳懂事。」胜帝看着眼前女子,心下顿时柔和不少。
「武辰院的事朕会查明,好给妳母子俩一个交代。」
「贱妾代琉儿谢过陛下。」
胜帝又安慰了杨昭容几句就待离去,正转身间就听身后有人叫:
「父皇,父皇!」
「琉儿?」
皇甫琉泪流满面,向胜帝伸出手。
胜帝不忍心下,走到床前把儿子拥进怀中,「别怕,父皇就在你身边。」
「父皇,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皇甫琉抽噎道。
「你杀了谁?」
「吕伟……我杀了吕伟。」
胜帝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因为……」皇甫琉的脑中闪过什么,好像谁在他耳边不停地告诉他:吕伟想杀他,所以他们才会杀了他。
「因为他想杀我。」皇甫琉紧紧抓住他父皇的衣襟,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父皇,四……哥救了我……」
半个月后,瑞华宫来了客人。
「殿下,五殿下来看您。您看……」门外两宫女之一的青云禀告道。
皇甫桀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闻言悄悄把书塞进枕头下面。
「请他进来。」
说起来自从他那天受伤回来,就发现他的院中多了四名奴仆。一名老太监、还有一老两小三名宫女。
初时他还感到很惊讶,后来红袖过来特地引见,他才知道怎么回事。
本来还有点抵触让除了张平之外的人来服侍,后来发现两名宫女并不近他的身,主要还是以侍候那两位老者为主,这才安下心来。
因为他受伤,引见也就相当简单。两位老人看到他,眼中有惊奇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两名小宫女眼中的惊吓与厌恶让皇甫桀看了个分明。
皇甫桀躺在床上等皇甫琉进来。一点也不担心皇甫琉的目的,皇甫琉既然在醒来后没说出实情,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承认在他半冲动半预谋下杀了吕伟后,他确实有点后悔。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应该更天衣无缝才对,但是那天……他很生气。
他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也许比普通小孩早熟了一点,但他本质还是个孩子。开心会笑、生气会想砸东西搞破坏的小孩子。
小孩子总是很幼稚做事不考虑后果,他能想到收拾残局就算很不错了。
皇甫琉被宫女领进来,张平也随后而进,青云带上门退出。
皇甫桀抬头看向他的五皇弟,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皇甫琉死瞪着他,眼中有种奇怪的狂热。
皇甫桀不明白,突然对张平道:「张平,你先出去。」
张平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依言默默退下。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甫琉、皇甫桀两人对看半晌。
皇甫琉先开了口:「你……我不会告诉别人。」
皇甫桀歪歪头。
皇甫琉向走近一步,眼中似乎在发光,「你胆子好大,你怎么敢……?我快给你吓死了!我第一次看见杀人……」五皇子抖了一下,可能想起自己吓到尿裤子的事,脸红了。
皇甫桀不明白,皇甫琉到底什么意思?不是来威胁他的?也不是来骂他的?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激动?
皇甫琉咬住嘴唇,「我不想……欺负你的,可是大家都欺负你,如果我不做,他们就会欺负我。」
皇甫桀歪头看向他。
「我娘是昭容,大皇兄、二皇兄还有三皇兄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以前父皇疼爱我,他们妒忌,暗中给我下泻药,还让人在冬天把我推到池塘里。他们还害我在父皇面前出丑,害得父皇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疼我。吕伟是大皇兄送给我的,因为原来陪我的侍人被他让人打死了,说是对他不敬。」
皇甫琉也不管皇甫桀听没听,竹筒倒蚕豆一样劈里啪啦说个不停,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他也是一个小可怜,从小被兄长们欺负着长大,后来总算来了一个比他还没有势力的四皇子,他才得以从难境脱身。
皇甫桀听的不但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相反还在心中生起一丝奇异的愤怒。但他并没有把这份愤怒表示出来。
皇甫琉再次向前走近一步,非常诚恳地对皇甫桀道:「我们以后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皇甫桀看起来很开心地对皇甫琉笑道。
「我们以后就是一帮的。」皇甫桀像是在提醒自己道。他没想到这次杀侍人事件会给他带来这么一个结果,不过这个结果看起来比他当初期待的要好得多就是。
不过他也明白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反抗老五、进而杀了吕伟威胁他,老五大概也不会兴起他和他是一帮的感觉。
「嗯!我们以后一起跟我舅舅习武,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五皇子讪笑。
「没关系,反正你打不过我。以前不过是我让你而已。」皇甫桀第一次在其它皇子面前表现出他强硬与自信的一面。
偏偏被皇甫桀那天的疯狂与凶残给震住,进而产生扭曲的崇拜心理的五皇子,竟然觉得他的丑皇兄在此时看起来非常高大。
「你、你以前在装拙?」
「不是。我以前不过没吃饱,身体也没有发育。」
什么意思?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好像天生力大无穷。」这个秘密他在几个月前发现,就连张平也没有告知。
「真、真的吗?」五皇子激动得要死,「所以你才能挥动那把大刀对不对?」
「嗯。」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五皇子想要发誓。
「没关系,反正他们迟早都要知道。」皇甫桀笑得很古怪。小小的孩子露出这种笑,让人看了真的很不舒服。
「以后你不要随便来找我,也不要在其它人面前表现出对我友好,就跟以前一样对我就行。」
皇甫琉拼命点头,「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是地下同盟军,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小孩也不知想到什么,兴奋得抓耳挠腮。
皇甫桀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一岁的弟弟,怎么看怎么幼稚。
皇甫桀却不知道他现在这种脸上带着微微嘲笑和得意表情,看起来也幼稚得可以。
总之,一个九岁、一个十岁的两个小男娃就这样找到了自己的同盟军,还是地下的。
9
虽说胜帝说要给杨昭容母子一个交代,可自从查出吕伟乃是大皇子送给五皇子的后,这事最后还是以不了了之结局。
但为了表面上看起来有个交代,皇帝还是抓了几个据说是杨家曾经的仇人,逼出供来说是为了报仇,才买通五皇子身边侍奴吕伟,意图谋刺五皇子,好给杨家一个巨大打击。
杨昭容听到这个交代,明知不是这样,可也不得不接受。五皇子看起来倒是显得有点无所谓,只对胜帝来看了他几次感到异常高兴。
之后,那几个招供的人自然都死了,死得很快,连秋后问斩也没等到。
而这件事中唯一一个得利者大概就是四皇子皇甫桀了。
因为五皇子亲口证言四皇子救了他,胜帝自要嘉奖这个丑儿子。偏偏那天胜帝心情不错,竟把皇甫桀叫到面前,当面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皇甫桀看起来十分诚惶诚恐,跪在地上恭敬地道:
「父皇,儿臣什么也不要。儿臣那天什么也没想到,看那侍奴想要杀五弟,头一热就冲上去了。儿臣真的没有特意要去救五弟。」
「嗯,不管如何你救了他是事实,你若没有想要的,朕就赐你金银若干、宫女若干,你看如何?」
胜帝对他听到的答案感到很满意。就是嘛,一个小孩子哪能想到救人的事,如果皇甫桀真说他怎样怎样兄弟情深,他还不信呢。皇甫桀越这样说,他越认为此子虽然貌丑,却也心地善良为人厚道颇有可取之处。
「父皇,儿臣不要金银,也不要宫女。如果父皇真要赏赐,那就赐儿臣一匹马吧。」皇甫桀大胆开口道。
「哦?你为什么想要一匹马?」还以为这孩子想狮子大开口要些珍贵的东西,却提出不要金银不要宫女,只要一匹马。这个要求显然引起了胜帝的兴趣。
「因为……」皇甫桀不好意思地掰掰手指,憨直地笑道:「因为儿臣想将来上阵杀敌,为父皇保卫这大好河山。儿臣自知长得丑,如果在全是男人的军营中就没有人那么怕儿臣了。」
「哈哈!」皇甫胜被四子的童言逗笑,同时也感到那么一点点心酸。
「好!朕就赐你一匹马。另外,朕还要赐你一张面具,日后你戴着朕赐给你的面具,应该不会再有人被你外貌吓住。」
「谢父皇恩赐。」皇甫桀跪下磕头。
「朕还有件事要问你。」皇甫胜看似随意地问道。
「父皇请说,儿臣知无不答。」
「那日在武辰院,你怎能挥动那把六斤三两的单背刀?」
皇甫桀没说话,而是抬头向周围看了看,最后把目光落在镶嵌了大理石的屏风上。
「父皇,能让儿臣试试搬动那面屏风吗?」
「哦?你能搬得动它?」皇甫胜目光落在那面屏风上,看起来就有些分量。
「儿臣想试试。」
「好,你去试试吧。」
「谢父皇。」
皇甫桀起身走到屏风面前,屏风较宽不太好着力。想了想,皇甫桀蹲下马步,从侧面夹抱住屏风。
一边侍候的太监为防万一,靠了过来。
一、二、三!
额头青筋绷起。皇甫桀硬是把屏风抱起。
大约隔了那么小会儿,直到额头上滴下汗珠,皇甫桀这才把屏风落地。
「胡荣。」
「奴婢在。」
「这屏风有多重?」皇甫胜问道。
「奴婢记得大约有一百一十斤重。」胡荣也很惊讶。
皇甫胜望向重新在他面前跪下的四子,惊诧万分地道:「你力气不小啊!」
皇甫桀腼腆地道:「儿臣别的不会,就力气大点点。」
「好!很好。以后多跟你外公学些行军布阵的事,说不定将来真有让你上战场的一天。你下去吧。」
「谢父皇。」
皇甫胜在谋虑,皇甫桀肯定不会成为太子,本来还担心他对几个兄弟心存怨恨,将来利用手中势力报复,如今倒觉得他心地本善、人又显得憨直,加又天生力大,也许将来让他做个将军也不错。
当然这孩子的心性他还会仔细观察几年,如果不如他所想,为了皇朝的安定,他也只能大义灭亲,灭掉这个不安定因素。
除了四皇子皇甫桀,同时受到赏赐的还有瑞华宫的贤妃,胜帝讃她教子有方,特赐下金银首饰各六副。又请她出席了开春第一次赏花宴。
不提贤妃在时隔十年后再次收到胜帝的赏赐、及知道自己被再度邀请参加皇家宴会时有多么高兴和伤怀,且说皇甫桀在半个月后看到那个特殊的恩赐,坐在桌前笑了好一会儿。
张平看不出他的笑代表了什么意思,因为皇甫桀那张跟普通人不一样的脸,他的表情总是不容易分辨。
但张平能感觉出皇甫桀并不高兴,相反还有点伤心。
「这个睚眦面具看起来很不错,龙身豹首,既不显得过于华贵,也没那么过于朴素,大大方方古朴盎然,真的很不错。」张平讃扬道。不过皇帝赐他四儿子一个主杀虐、性凶残的睚眦面具是什么意思?警告还是望他以此为诫?
「你也觉得我应该戴上一个面具吗?」皇甫桀把面具罩在脸上,从眼洞里看着张平道。
张平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踱了两步在皇甫桀面前坐下。
「我今年十六了,在外面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那你觉得我应该娶妻吗?」
皇甫桀偏过头,不懂。
「对别人来说,我是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还是一个极大的缺陷。但我是不是就该自惭形秽、永远躲避世人眼光活得悲惨又凄凉呢?」
皇甫桀下意识地摇摇头。
「对,我不会这样做,相反我还会尽最大可能堂堂正正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能在自己快乐的同时完全不顾及别人的心情。比如说,我应该娶个妻子,因为我身体有缺陷也许娶不到好人家的孩子,但只要我肯出银子,买个穷苦人家的女娃作妻子也行。可是这样做我就会害了那女娃一辈子。」
张平顿了顿,好让小孩消化他的话。
小孩果然不太懂,很好学地问道:「你有什么缺陷?为什么会害那女娃一辈子?」
张平苦笑,就知道小孩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管他呢,反正对面小毛头一个,狠下心,两手把裤子往下一拉。
「看吧,这就是我的缺陷。」
小孩弯腰低头去看,嫌张平衣衫挡住光线,还把他的衣衫掀了起来。
看了看,小孩干脆从椅子上下来,蹲到地上抬头去仔细看。
饶是张平脸皮厚,也被小孩看了个面红耳赤。
「好啦好啦,你要看多久?看过了就行了。」
张平伸手提裤子,小孩伸手抓住裤子不让他提。不但如此,他还伸手去摸。
张平吓得两腿夹着裤子往后蹦出老远。
「你你你你这个死小孩!看就看了,乱摸什么摸!」赶紧把裤子提上,腰带连打了两个结。
皇甫桀还蹲在原地,可能第一次看到太监下身,对他来说确实震撼了一点。
「没有。」
「什么?」张平还在面红耳赤中,为了遮掩慌乱,随手拿了杯茶就喝,喝完才发现自己喝了他家四殿下的。
「没有鸡鸡。」
没有……没有……这四个字顿时把张平点燃了,虽然是事实,但谁叫你说那么大声?你懂不懂什么叫骂人不揭短啊!
「没有那玩意儿又怎么样!我是太监当然没有!你看看全皇宫哪个太监有这个东西!就算他能长出来也会给再切掉!」张平简直就是在叫嚷。这也不能怪他,他好心安慰小孩,结果小孩却很残忍的再次给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他知道小孩不懂,可他还是很生气。早知就不给他看了!张平后悔万分。
「你生气了?」
「没有。」张平背过脸,压低了声音。他差点忘了这院中可多了两名,也许是高手的高手。刚才那阵大喊……可怜张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别生气了,呐,我的也给你看,你想摸也行。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小孩说着就把裤子脱了下来。
「匡!」张平头撞在门框上,奔逃了。
小孩奇怪地低头看看自己下身,再抬头去看张平消失的地方,不明白张平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不是说不应该对自己有缺陷的身体自惭形秽吗?那他为什么跑?
从此,这就成了小孩心中一个不解的谜。一直到几年之后……
而这边张平跑回自己的屋子才想起来刚才好像只给小孩解答了一半。
要不要继续回去把话说完呢?要不要?要不要……
张平纠葛,纠葛来纠葛去天就亮了。然后他去担水了。
此后皇甫桀就戴上了胜帝赐下的睚眦面具。除了在自己屋中,只要他在外面他必定会带着这个面具。
而宫中之人看他的眼光也在改变,原来的厌恶和排斥也渐渐隐藏了。
皇甫桀明白,这并不是一张面具的功劳,而是这张面具是他父皇赏赐的,而且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胜帝第一次在新年把他叫到面前,像对其他皇子一样,对他进行了一番勉励,还赐了新年礼物。
皇甫桀在悄悄改变着,在他娘、他外公、还有他院中两位师父的指点下,为了不引起其它皇子的仇视和警惕,他收敛起他的聪明才智,尽量显得性格懦弱人又愚昧可欺。
而自从他在新年皇家宴会上露了一手稚子抛石锁的粗人把戏,虽然引来满场鄙视和嘲笑,但他几位皇兄皇弟从此不再轻易找他麻烦倒是真的。
慢慢的,皇甫桀就在这充满污秽、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皇宫中长大了。
11
没有月的天空,却奇异的晴朗,天空泛出深深的蓝黑色。
深深的宫阙,幽深的花园,点缀着宫灯的回廊却寂静得可怕。
没有人,偌大的宫殿飘浮着一种阴森的诡异气氛。明明还没有入冬,这座宫殿和它的花园却阴冷得让人为之却步。
池水泛着微微的波光,因为水中人挣扎,波浪一圈圈向外扩散,可是却静静的,偶尔只能听到人吃水的咕咕声。
「谢谢你啊。你不觉得这张面具很适合我?」他微笑。他深知深夜中自己微笑的脸孔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效果。
皇甫琉探出头,睁大的眼睛瞬间被恐惧填满。
「你……咕咕!」
他伸手,把那张漂亮的脸蛋再次压入水中。
一次又一次,这位娇贵的六皇子的头只要浮到鼻子处,他就按着他让他喘口气,然后再把他按下去。
「你还记得曾经你也这样把我踢到水里吗?托你的福,现在谁想淹死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呵呵,他本来还想听他求饶,可他又不想被巡逻的侍卫们发现,所以没让他有机会开口。不过那小子恐惧的眼神、求饶的泪水、拼命挣扎的无奈,也很是愉悦了他。
看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恐惧而扭曲,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好很好。
大皇子在年前就与二皇子一起被封王出宫。
自大皇子受封出宫以来,朝中向胜帝提议早立太子的谏言从未断过。可胜帝态度却一直不明确。
朝中大臣以宰相韦清子为首,几乎大半人支持立长,但也有一部分人看好二皇子,甚至还有人支持六皇子。
六皇子母亲德妃乃重臣司农卿之女,其长兄任禁卫军长乐卫尉一职,甚得胜帝宠信,专门负责其寝宫长乐宫之安全。
支持六皇子的人的理由很简单:君不见陛下迟迟不立太子,却一直对六皇子宠爱有加?
的确,胜帝对六皇子的宠爱天下皆知。但他会不会因为对六子的宠爱废长立幼,却无人可以揣摩出圣意。就连侍候胜帝起居的大太监胡荣也不知道。
可是胜帝一次又一次把立长子为太子的谏言驳回却是事实。
难道胜帝在等六皇子长大,打算等他的势力能与大皇子分庭抗礼时再立他为太子?
这个疑惑一出,顿时就有不少人赞同。
大皇子一派自然就有点慌了。就连皇后也忍不住向胜帝旁敲侧击。
而就在此时,六皇子死了。淹死在流云宫的荷花池中。
没有人知道六皇子为什么会去传说中闹鬼的流云宫。那里的嫔妃在一年前难产死去,至今还没有其它人入住。
跟随六皇子前往流云宫的两名侍从也死了,皆被弓弩射死,箭矢被拔出。因为他们的死因,也就排除了死鬼作祟的可能。
此消息一出,宫中和朝中一时风起云涌。
六皇子母亲德妃在听到儿子死讯当时就昏厥过去。
胜帝在朝中大发雷霆,严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及都察院三法司一起合作彻查此案。
德妃逝子,其它妃子自然要前往慰问。
贤妃也去了。陪着德妃哭了一会儿,用绣帕沾着眼角哀叹道:
「妹妹,姐姐对妳确实又羡又妒,羡妳有个乖巧伶俐长相俊美的儿子,妒妳母子皆得圣宠。妳也知道我那个儿子……」贤妃苦笑。
「不过我却宁愿你的儿子将来入主东宫,也不愿让那女人的儿子……哼!可惜。妹妹,姐姐也不怕妳去告状,今天如果是我的儿子得到圣宠、阻了那女人儿子的路,恐怕淹死在荷花池的人就轮到我儿子了。那女人心太狠,我一直怀疑当初给我下咒的就是她,却苦无证据。妹妹,妳想给妳儿子报仇,难哪!」
贤妃似乎由此联想到她生下丑子的委屈,哭得比丧子的德妃还要哀戚。
德妃紧紧捏着绢帕,双眼通红。
四皇子的小院中。
「你胆子还真不小。」杨嬷嬷摇头叹息。
皇甫桀轻笑,「嬷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六皇子之死可跟我没有关系,谁叫他独得圣宠,而父皇又迟迟不肯立大皇兄为太子呢。」
「老身不信大皇子一派会那么蠢,至少那韦问心就不像这种蠢人。」杨嬷嬷嗤笑。
「呵呵,嬷嬷说得不错。不过大皇兄的母亲呢?您知道作为母亲总是要为儿子着想的,也许她只是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忍不住就出手了呢。」
「这倒有可能。不过……老身不信你在这事里没掺合。」
「嬷嬷不信也就算了。对了,嬷嬷,听您上次跟张平炫耀说您还有几位徒儿,说他们怎么怎么了不起,在江湖上混出了怎样怎样的名声。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与这几位师兄见见面?」
皇甫桀盘坐在刀尖上微笑,杨嬷嬷想把张平收作弟子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可惜张平对偷师很感兴趣、对拜师却冷淡得很。
「呵呵,小子,别贪心太多。你虽聪明,可心性不正,非良善之辈。老身现在只看到你作为一个皇子还算努力,但作为皇帝,还差得远。」杨嬷嬷随手拿了一口钢剑搁在皇甫桀肩上,一点点施力,却依旧笑得很慈祥。
皇甫桀额头上冒出汗珠,但因他戴了面具,并无人看到。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只能运起全身功力抵抗杨嬷嬷的内力。
杨嬷嬷微笑,「老身当年看到你在读那本书时,就知道老身师门绝学一定不会失传。这也是天注定吧,老身师门找这本书找了将近一甲子,没想到竟在皇宫中。你当初会把这本书带出藏书楼是不是因为它的封面?」
皇甫桀勉强点了点头。他记得很清楚,那本书上画了一个形似鬼怪的男人。他先以为是本关于神怪魔鬼的传记,但细读后却发现不是。
杨嬷嬷另一手端起茶杯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放弃张平教你的道家正宗功法,而改练我门武功?只因以你的天性更适合我门武学,尤其你还发现了我门阴系秘籍,也算天缘注定吧。你还记得以前老身跟你说过,我派武学分为阴阳二系吗?」
皇甫桀眨眨眼,汗滴得更快。
「但阴系却在一甲子前因本派一位师叔失踪而失传。你看的那本书就是我派阴学。老身教你阳功入门,又让你熟记那书中内容,为的就是让你在恰当的时候阴阳交汇贯通。而你又正好有张平用正宗道家功法为你打下的厚实基础,练起我门武学更是事半功倍。你小子福气可不小。」
「嬷嬷您觉得我现在……」皇甫桀不肯示弱,硬是逼出一句话。
「嗯,你阳功已经练至四层,现在让你打通经脉阴阳交会正是时候。」杨嬷嬷赞赏地点点头。
「多谢嬷嬷指点。」
「呵呵,不用谢。你只要答应将来把那本书让老身带走,老身自会尽全力教你。」
「嬷嬷不用担心,我……皇甫桀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如果您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把该书双手奉上。」皇甫桀吃力地道。
「呵呵。」杨嬷嬷笑得古怪,「你小子少在老身面前装良善,你性子如何,老赵那个瞎子看不出来,老身却一清二楚。你脸上这睚眦面具倒与你正是相配。」
皇甫桀也笑,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嬷嬷既然……知我,也应该知道我……说话算数。只要嬷嬷倾心相教……在我封王出宫时自会……奉上此书。」
「你小子还担心老身藏私不成?虽然你小子心性不正,但性子却对老身胃口。老身那几个徒儿没一个像你一样能得老身七、八成真传。剩下的两、三成都是些琴棋书画和岐黄之术,你也不会感兴趣。」
皇甫桀身体一松,杨嬷嬷撤了内力。
皇甫桀赶紧调息。
「你今年十四了吧?」
「是。」皇甫桀收气吐纳,放松全身。表情似已忘记身下坐的是刀尖。
「如今你乾坤芥子功已经练到四层,可感觉出与平时有什么特殊之处?」
皇甫桀细想了一下,眼色有点不自然地点点头。
「那些宫女不愿与你近身,你可生气?」
皇甫桀没有回答,却往远处的白莲看了一眼。他已经到了知晓人事的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又漂亮可人的青云白莲,自然引起了他一些注意。
「呵呵,不要打她们的主意,你现在还不宜留下子嗣,否则你那自私的娘很有可能废掉你改为扶持她的孙子,当然如果你儿子没有遗传到你外貌的话。」
皇甫桀并没有因为杨嬷嬷侮辱他娘而生气,相反还很了解地笑了笑。他娘这几年一直在努力想要引起皇帝注意,她的意图无非是想再生一个儿子好代替他这个望之生厌、且不易扶持的丑子。
「如果你真想尝尝鱼水之欢的滋味,也不是没有法子。而且你也需要一个人帮你挡住你娘的念头。」杨嬷嬷若有所指地敲了敲手指。
皇甫桀抬头看她,「你说张平?」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清纯好孩子,宫中的污秽事他知道的比谁都多。相貌俊俏身材不错的小太监不但能得宫女青睐,有时候也会被当成女人用来泄欲。
据他所知,他父皇及他几个皇兄皇弟都无此嗜好,倒是一些王公大臣和一些握有实权的侍卫官,会寻机找一些漂亮又年幼的小太监戏耍。
这事,宫里凡是知道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玩弄太监又不是玩弄那些专属皇家的宫女们,而且又是些无品的小太监,只要不损及皇家面子,没人会去上告。那些被戏耍的小太监们就更没那个胆子。
「你反应倒快,难不成你早有这个念头?」
皇甫桀没有回答,而是从刀尖上下来了。
「一提到张平,你的心思就很明显。你要小心。」杨嬷嬷嘿嘿笑。
皇甫桀知她在试探,脚步一顿,回头道:「也许您这个提议真的很不错。我这么丑,只有张平会不嫌我,他练的又是正宗道家功法,而我又知法门,与他双修再合适不过。」
皇甫桀说完脱了外袍去练弓射,留下杨嬷嬷一脸生吞了青蛙的表情。
她开玩笑的。她只不过想看这表里不一的皇子的笑话。如果因此导致张平将来被怎样怎样,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说起张平,她就想起当初。当初她无意间发现皇甫桀小小年纪竟表里不一,还隐藏得很深,一时就有了探究的意思。在她发现了他的内息竟也经过别人调整,练得竟是正宗道家功法时,她的好奇心膨胀到最高。
谁教他的?
当时她并没有急着去教授四皇子,而是开始观察他周围的人。这一观察就给她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张平,一名普通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在得知她已经觉察出他会武功后,干脆就全坦白了。还扬言说要把皇甫桀培养成武功天下第二的下一代皇帝。武功他包了,但教育皇甫桀成为皇帝就交给他们。
而且在这个小太监发现她和她老伴武功不知比他高出多少时,他不但没有为之前的大言不惭感到羞愧,还觉得自己找到了奔往天下第一高手的快捷方式。
他开始偷师,而她……就让他偷。可让人着恼的是,这小子宁愿偷师也不肯光明正大地拜她为师。
嘛,张小子虽然愣了点,但在这幽深小院中有了他,本来无聊又紧张的皇宫生活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她尤其爱看张平和青云白莲两个小丫头装傻,而且张平似乎一直在努力拉拢那两小丫头。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但贤妃和红袖包括言府不知道皇甫桀的深浅却是事实,尤其是张平,两小丫头在报告中似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存在。
啧,愣归愣,却一点也不笨。对了,张平呢?怎么一天都没看见他?
张平又是高兴又是期待,盼了一年,他终于能再次见到爹娘,这次连他五弟也来了。
自从他进宫后他爹娘每年都会来看他一次。第一次因为他被送去重新教育没看到他,还好之后每年都能见到。
他爹娘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他大嫂又给他添了两个侄女,老四也在去年底与村里的翠妞成亲。
张平这两年手头上积攒了一些银钱,都塞给了他娘。
他娘也没多推托,留了一半,又退了一半给他说让他自己留着打点。张平只留了五两银子,其它又都塞回给他娘。理由是他侍候皇子,需要他打点的地方不多,而且他月银也涨到每月三两六钱。
「你侍候的这位四皇子,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平时打骂你不?」他爹几乎每年都问同样的问题。
张平笑着安慰他爹娘,「四殿下对我很好,从来不打骂我。」眼睛则看向陪在他爹娘身边的老五,那小子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到现在都还没跟他说一句话。
他爹娘仔细看他,发现张平气色看起来确实挺好,个子也长高了,现在比他爹还高。二十岁的小伙子看起来似模似样,眉眼都长开了,只是这个年龄阶段少年本应有的几分孩子气,在他儿子身上则完全看不到影子了。
不过还好张平身上的阴柔气并不重,可能因为长期习武的关系,身体看起来很结实,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听来并无一般太监特有的尖细感,反而有点嘶哑,带了一点柔软,听起来并不难听。
「听说这位四殿下长得难看,是不是真的?」他爹凑到他耳边悄声问。
「爹!」张平笑,「你听外面胡扯!四殿下可是皇子,只不过貌相有点异于常人,谈不上丑陋,那都是传言。」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儿子我天天侍候他,他丑不丑我还不知道?爹,您快和娘回去吧,身上装了那么多银子,回去路上可要小心点。」张平在暗中抹汗,连民间都流传开了,他的四殿下也太可怜了。
「哼,这么点路途算什么。想当年你爹……哎哟哟,孩子他娘妳轻点,儿子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妳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面子?你里子都没有了还想要面子?盯着问人家皇子丑不丑,怎么着,你嫌我又老又丑了是不是?」
「孩子他娘,我冤枉。娘子,妳知道我对妳……」
「死相!」张平娘不好意思的一把推开自家男人,转而拉住儿子的手道:「你平时自己做什么都要小心。娘也不多说什么,伴君如伴虎,想来伴皇帝的儿子也是一样。就算你侍候那位皇子多年,平时也要注意分寸,别逾越了。」
「皇宫不比外面,随时随地都有人盯着,你现在还感觉不出来,等以后你……」
「还说我啰嗦,妳比我更啰嗦。」张平爹在一边嘀咕。
他娘白了他一眼,两人又叽哩咕噜吵上了。
张平满心欢喜地傻笑,跟在二老身后送他们出宫。现在他们用来见面的地方是太监们专门与家人见面的通融厅,建在皇宫最外围,进出用的是北门。
老五张喜自然而然落后一步,走在张平身边。
「喜子,家里怎样?」张平小声问弟弟。这个弟弟他已经五年没见,还好大体轮廓没变。
十三岁的张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老实说,别瞒我。」张平搂住他的肩膀。张喜挣了挣,没挣脱。
「去年……爹看你回来后旧伤复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病胡涂的时候一个劲哭,说对不起你。娘快吓死了,以为爹会撑不过去。还好爹一个懂医术的老友来访,把爹救了回来。那人看咱家家境不好,唏嘘了半天,连药钱一起掏了。后来他走的时候把老么也给带走了,说让老么给他当徒弟。」
张平心情有点沉重,他爹那身伤在他刚出世那会儿就有了,也不知谁伤的,但打那以后爹和娘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老家,开始安于平常老百姓的生活,再也不提当年。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不管以前的爹娘是什么人,现在的他们只是成天都要为生计奔忙的小老百姓。
知道家里生活不容易,前年开始他就年年都给两老塞银子,但两老死活不肯要。如果不是今年家里实在困难,两老恐怕一样不会拿他的钱。他来宫里做太监养家,对爹娘来说大概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吧。所以爹娘才那么不愿拿他的钱。
「你知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张平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那个人,顺便再去看看老么,可不能让人欺负了。
张喜想了想:「娘称他胡兄,爹叫他药篓子。名字,我不知道,爹娘应该晓得。」
张喜突然改了话题道:「三哥,你知道吗,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们家,说我们家出了一个太监。我跟村里人玩的时候,他们都会笑话我下面有没有那话儿。三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太监呢?村里方拾来家卖了两个孩子,也没人笑话他们。可……」
张喜这些话可能在心里憋很久了,语气相当冲。
「还有爹,自从你走了,爹就经常站在村口望,回来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去年药篓子郎中来的时候也说爹是郁结在心才会旧伤复发。爹经常跟我们说,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还说等你出宫后一定要我们好好待你,否则就不是张家的孩子。」
「娘嘴上不说,但她把你留下的东西都当宝一样。大哥、二哥也是每次提到你,就觉得对不起你。三哥,你不要做太监了,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张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张平忍不住把这半大不小的弟弟搂进怀中,小孩子的话虽然伤人,但也是事实。
「是哥对不起你们。哥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让家里好过一点。不过下次有人再笑话你哥做太监,你就跟他们说:我哥行得正坐得端,没偷没抢没骗,不就是下面少个东西吗,说这种话的你们比我哥还不像男人!」
张喜抹抹眼泪,有点不好意思。五年多没看到他三哥,对现在的亲密有点害羞。
「三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大哥二哥谁做了太监,被人提起我也会抬不起头。」
「才不是!三哥你一定会冲上去打那些说坏话的人。」张喜叫,叫完以后更不好意思。
张平哈哈笑道:「是啊,你三哥就是个没脑子的人。喜子,以后哥回家就靠你保护了。」
「嗯。三哥你放心,我们哥们几个都约好了,等你回来我们让你住最大的屋,你出门的时候我们一定有一个人陪着你,绝不让人欺负你!以后他们谁敢骂你是太监,我就跟他们拼命!」
「哈哈。」张平笑出了眼泪。
「拼啥命?小笨蛋,你三哥武功高强还需要你拼命?况且我做了太监是事实,他们笑就让他们笑,我们自己过得好就好。以后哥会努力挣更多银子,等家里富裕起来,说不定那些嘲笑你哥做太监的人,都会后悔当初自己怎么没去当太监。哈哈!」
张家二老回头看,不明白这两兄弟说什么能笑出眼泪来。不过看喜子对他三哥又重新亲密起来,两老还是非常高兴。这次带老五来,就因为家里这个老五也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跟他大哥大吼大叫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三哥,被他大哥狠狠打了一顿。
「三哥,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张平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要等宫里放人才行。」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你回来?」
「快得很,等你娶上媳妇。」张平胡扯。
「好,那我回家就让娘给我说门媳妇。」张喜认真点头。
张平拥紧他五弟大笑。他这弟弟怎么跟他家殿下一样,平时很聪明,偏偏有时就是会莫名其妙犯傻呢?不过还是自家兄弟好,再怎么怨,说开就好了。不像宫里那几位。
如果皇甫桀此时在此,他一定会告诉张平:什么人的兄弟像什么人,别扯上我。
12
依依不舍地送走父母和五弟,张平几乎一步一回头地回到宫里,怀里揣着他娘特地给他带来的腌咸肉,连走路都轻了三分。
不过一进内宫,张平的表情就变了,变得有点憨傻、有点畏缩。
回到住了五年多的院子里,他家殿下正在练习射箭。院子不大,只能让他近距离练习臂力和准头。旁边两位大师父之一的赵公公拿着把开了锋的钢剑在他身后追击。
戴着面具的皇甫桀不但得躲避赵公公的追击,还得连连射箭,直到壶中箭射完为止,最后看他能中靶心几箭。
这个训练一开始的时候,赵公公用的是木剑,然后就是未开锋的剑,然后是开了锋的刀剑。
去年这时候皇甫桀不但无法射中靶心且会受伤,现在受伤也会受点,但射中靶心的几率却高了很多,十箭中总有四、五箭能中。
如果静止不动或无高手追击,皇甫桀的箭绝对是十发十中。况且他臂力大,别说百步穿杨,就是更远一倍的距离,他也能射中目标。
赵公公对皇甫桀的箭法很满意,他主要教骑射、兵法、武技等外功。
而在一边绣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杨嬷嬷,则教授皇甫桀内功,和一些稀奇古怪她愿意教的东西。
「张平,你爹娘来了是不是?带了什么好吃的没有?」青云第一个跑了过来。
「青云妹妹。」张平傻笑。他很喜欢活泼的青云,如果不是下面那根没有了,也许他会想办法把青云偷回家做媳妇。
「笑什么笑?傻样!」青云一指戳上张平的额头。
皇甫桀一箭射出靶外。
「你怀里鼓鼓的是什么?快拿出来。」
「是咸肉。晚上蒸咸肉给妳们吃。」
「太好了!我就喜欢吃咸肉。」年已十八的青云笑开了花。
和院中诸人打过招呼,张平走进厨房老老实实地劈柴烧水。在这院中,五年来他基本就是个粗活杂役,凡是青云白莲不愿干的他都得干。
本来宫中太监各有各的司职,但因为他们这小院情况特殊,并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搅,所以本该由一些杂役太监干的活也落到了张平头上。
张平也无所谓,全当练功。所以他柴劈得那个好啊、水挑得那个稳啊、院子里的落叶也扫得快。
在张平烧水给大家洗浴用的时候,皇甫桀已经顺利结束今天的实技练习。
看皇甫桀十箭中上了靶子的有九箭,竟有四箭在靶心,赵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位四皇子他说不上有多喜欢,但对他武学及治兵方面的天资还是极为赞赏的。两年前他正式收了他为徒,把些压箱底的绝活都教了出来。同样的也对他更为严厉。
「殿下,这是言将军传来的信。」白莲走过来对他福了一福,递给他一封密信。
皇甫桀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白莲随即奉上香茶退下。
「你外公给你传来了什么消息?」杨嬷嬷一边绣花一边问。
皇甫桀扬扬手,「好消息。」
晚上,四皇子屋内。
「五皇子好像被叫去问话,六皇子的侍奴证明六皇子去流云宫当天收到了五皇子让人递来的帖子。可是五皇子为什么要杀六皇子?而且他这样做岂不太明显?」
张平不解,皱着眉头思考。那小鬼虽然讨厌,但就这么没了,听起来总是不太舒服。不提他皇子身分,那也是一条人命。
皇甫桀正拿着棋子在沙盘上进行两军对垒,看起来就跟小孩游戏一样。
「殿下,问你呢。」张平戳戳全神贯注的皇甫桀。
四皇子抬起头,一张与常人不同的深邃脸庞绝对能让人过目不忘。尤其从他眉心延伸至耳下的人字形血色胎记,让他的脸看起来怵目惊心。
可能张平已经看惯这张脸,他不但不觉得这张脸难看,还觉得挺有阳刚之气。
「不是他。」说了这三个字,皇甫桀又低下头。
「你是说杀人的不是他?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那天老五约老六去传说中闹鬼的流云宫一事,老三、我、还有长、三公主都知道。老六独得父皇宠爱,一向被几个皇子皇女妒忌,早就有人想教训他一下。」
「那天在御花园还是长公主提出要吓唬六皇子,当时她还让我扮鬼吓他。我拒绝了。后来老五就说他要约老六去闹鬼的流云宫,藉此试探他的胆量。」
「你是说知道六皇子那天会去流云宫的不止五皇子一人?」
「嗯。」皇甫桀继续玩他的沙盘。
「长公主知道,也就表示皇后娘娘也可能知道,皇后娘娘身后有大皇子。三公主知道,那贵妃娘娘自然也有可能知道,贵妃娘娘的儿子是二皇子。好嘛,怀疑对象全齐了。」
「是呀。」四皇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从他外公传来的消息中可以得知,朝中现在形势不明,虽然胜帝还未立太子,但碍于朝臣施加的压力,他最后十有八九还是会立长子皇甫珲为太子。
就这么轻易让那人如意吗?
呵呵。
「你也要小心点。今后你要去哪里一定要带上我,虽然我现在的功力还称不上天下第一,但保护你我却足足有余。」张平故意捣乱藏起两颗黑子,他这段时间天天看皇甫桀操练沙盘,大致也懂得了一些。
皇甫桀回过神,发现他布置的两个伏兵竟不见了。抬头看看张平,咧开嘴笑了。
「你信不信我就算没有这两个伏兵,一样可以取得胜利?」
「哦?真这样的话,赵公公一定很高兴。」张平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皇甫桀似乎一点都未把六皇子的死放在心上?而且为什么他有一种他家殿下知道凶手是谁的奇怪感觉?张平摇摇头,硬是把那个感觉压了下去。
皇甫桀在烛光下看着陪伴他的张平,心里有股冲动。他好想把那天的经过告诉张平。他知道老五痛恨老六,恨他独得父皇宠爱、抢了父皇所有注意力。他只不过有意无意与老五聊了几句,说了几个恶作剧的法子。
然后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他并不担心会有人查出凶手是他,在他看到六皇子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竟将计就计、反过来扮鬼吓唬五皇子时,他就知道老五应该把所有能拖下水的全部拖下了水。一池水搅浑了,想再找出凶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此时非彼时。呵呵!
看到那小子脸朝下一动不动地浮出水面时,他心里真的很高兴,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张平四年前受刑的场面,然后那晚他竟梦遗了。
「张平。」他还是不敢跟他说。是的,不敢。他无法想象张平用一种厌恶的眼光看他时,他会变成什么样。他也无法承担张平离开他的后果,一想到张平有可能会离开他,他就害怕得连觉也不敢睡。
「怎么?准备认输?」张平笑得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皇甫桀想摸摸那颗小虎牙。不过他只是想,并没有动手。
「怎么可能?」十四岁的半大皇子笑道。杨嬷嬷的提议嘛,似乎不错的样子。
三法司会审,最后查出的结果却让人瞠目。
五皇子、长公主、三公主被罚闭门思过三月,并被扣了一年皇家俸禄。四皇子因为知情不报,也被罚了半年皇子俸禄。
这个处罚是胜帝亲自下的。没人敢说轻,因为杀害六皇子的凶手还未抓住。
可是就连二皇子一派也认为这是皇后娘娘借机杀人好逃脱罪责。
那晚负责巡逻流云宫一片的侍卫们都被处以重刑,这还是身为长乐卫尉的田晟求情才免了死罪。
就在朝中上下、宫中内外盛传大皇子为太子之位谋杀六皇子时,胜帝连下二旨。
一为说明六皇子被害一案,据三法司查明,此乃别国刺客所为。杀他爱子,只为动摇他的情绪,好让他无心朝政。
二竟是立大皇子为太子的诏书。
瑞华宫内。
「皇上下这个旨意,大概也是为形势所迫。证据不明,既不能羁押大皇子彻查,又不能任朝中流言纷飞有损皇家威仪,他也只能立皇甫珲为太子。」贤妃脸色不悦带了点嘲讽。
「是。父皇大概也担心把大皇子一派逼得狠了,到时候鱼死网破也是不值。他今天能立他为太子,将来自然也能废他做平民。」皇甫桀自从听到胜帝对他和几位皇子皇女的处罚后,心中就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可惜这次雷声大、雨点小。几派都没有伤到根本。哼!」
皇甫桀抬起戴着面具的脸,对,就是这个。以父皇对六弟的宠爱,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们?虽说凶手未定,但这处罚也未免轻了点。就像是在保护谁。
他在保护谁?
他,自然不可能。
那剩下的呢?
大皇子?二皇子?长公主?三公主?还是五皇子?
皇甫桀笑了。如果真是这样,他想,他要把顺序变一变了。
「你出去干什么了?」
张平吓了一跳,丑小子躲在屋中竟能让他察觉不到,不错不错。
「没什么。我出去练练脚。」
「是吗?我怎么好像听说内侍监掌刑罚的几个太监这段时间日子不太好过?不是有人被打,就是有人掉进池塘?我还听说最怕蛇虫的内侍监大太监上床的时候,发现被子里藏了一条白蛇,吓得病了三天。而那白蛇还是珍兽园里养的。」
「您听说了?」张平眼睛一亮,摸着打火石点亮蜡烛。
屋里亮了起来,映照出皇甫桀一张阴森森的脸。
皇甫桀从不在他面前戴面具,那张睚眦面具就在他手边放着。
看张平那掩不住小小得意的老实面孔,皇甫桀心中就像是有个小爪子在挠一样,痒痒的。这两年,张平功夫高了,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而随之宫里也出现了许多怪事。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后来次数多了,才渐渐发现。
怪事之一:在他十一岁那年,他那位父皇赐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一匹白马,因为他三皇兄说喜欢,硬是讨了去。他又不能明言拒绝。
之后过了大概两个多月,他听说他那位三皇兄竟在皇宫中连连踩到狗屎,引起笑谈。当然也引起了侍卫们的警惕。可那放狗屎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走了狗屎运,竟一直没有被抓住,而三皇子则自此再也不养狗。
怪事之二:十二岁那年,他为父皇祝寿。花尽心思,也不知练习了多少张纸,足足花了他三月时间,他才在一张锦帕上写出了令他满意的一万个蝇头小字的「寿」字,呈给胜帝。
胜帝见此礼物脸上也露出了微微嘉许之色,他身边的随侍胡荣却叹息了一声道:「四殿下孝心可嘉,可惜这寿字写在锦帕上却是不妥啊。」
胜帝问他为何不妥。胡荣惶恐万分的回答道:「因为锦帕不易保存,且沾水即湿,这帕子一湿,这锦帕上的字岂不……故老奴以为不妥。」
胜帝显然深以为然,脸上的嘉许也变成了些微不满。那天所有呈献礼物的皇子们,只有他没有得到皇帝的嘉奖。
皇甫桀看看他那些兄弟们呈献的礼物,有玉器、有瓷器、有书画、有宝马,哪一个不容易毁坏?可胡荣却未说半句不好,更对大皇子呈献的一幅当代书画名人书写的万寿图大加赞赏。
很讽刺,可他能怎样?后来他才知道给皇帝身边的宠侍塞银子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年底胜帝赐宴时,他的宠侍胡荣在众人面前莫名其妙地从台阶摔落,摔得鼻青脸肿,牙齿都磕掉一颗。
为了这事,胡荣把那天看到他丑态的大小太监们都叫去训了话,更有些他认为态度稍有不敬的,全部拖下去打板子。当然,胡荣做这事有个名目,因为他在台阶上发现了一颗鹅卵石,认定有人要害皇帝陛下,便请了圣旨调查此事。
胜帝认为此事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许了他。他也晓得他的宠侍太监不过想要发泄怒气而已。
因为此事,倒霉的太监一大堆。
那天晚上皇甫桀发现张平心情似乎有点不好,嘴中念叨着怎么又牵连了这么多人呢,上次也是害得值殿司负责打扫的太监们挨了刑杖,边嘀咕边叹气。皇甫桀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然后他便开始留心张平的行动。
这一留心,硬生生把个本就比别家小孩早熟的四皇子逼得心智以飞速成长,就为了能够在他家侍奴张平又计划做出什么事情来之前,能拦住他。或者之后能帮他打掩护。
所以杨嬷嬷之后经常说,皇甫桀能当上皇帝,五成是因为仇恨、还有五成则是因为,在他成长期间身边多了个明明是个愣头青却偏偏不傻的张平。这也可以证明:人的能力是逼出来的!
「我发现你现在消息比以前灵通得多,是青云和白莲告诉你的吗?」张平一边说一边脱衣服。
「不是。是杨嬷嬷。」皇甫桀回过神来。
「哈!我就知道。」张平也不知在乐什么,嘴里哼着家乡小调,解开腰带。
「殿下。」
「嗯?」
「我想换衣服。」
「你换你的。」
「我要连裤子一起换。」
「你出去做什么了要连裤子一起换?」
「我去太医院偷药材,弄错一个药箱,熏了一身雄黄味。我得赶紧脱了洗掉,给人察觉就不得了了。」
「又是杨嬷嬷叫你去的?」
「是啊。殿下,你能不能先回你自己房里?有什么话等会我去找你。」
「我今晚要在这里睡。」四皇子殿下阴着脸道。
「帮我宽衣。」说着,四皇子殿下就往张平身边一站。
这几年发育极好的四殿下已经长得与张平一样高,身体也比同龄人显得精壮,一身肌肉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动手抚摸。如果不是他貌相异于常人,那些宫女恐怕早就自荐枕席。
可惜啊可惜!张平想到前两天贤妃娘娘又一次送来的那名宫女,竟然在看到戴着面具出现的皇甫桀时吓昏了过去。张平猜想也许因为烛光的效果?
老实说,他觉得戴面具的皇甫桀要比不戴面具时吓人多了。也许那张脸他已经看习惯的缘故吧,他现在不但不觉得他丑,还觉得那张脸挺男人的,就是那胎记妖异了点。
「好吧好吧,您别嫌我床小就行。真是,这么大人了还非要跟我挤一张床。」张平嘀嘀咕咕,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平常这位四皇子也经常赖他屋里不走,叫他宽衣也是正常。
皇甫桀因刚沐浴完只在身上随意披了件长衣,张平帮他宽衣,宽了这件下面就没了。
因为张平习惯低着头,自然就看见他家四殿下胯下那根他没有的玩意儿。还好看到的次数不算少,张平的自尊也没怎么被打击到,但一点羡慕和妒忌总是有的。
张平把脱下的长衣摊在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外衣就待去浴房洗浴。
这次皇甫桀拉住了他的手。
张平抬起头,老大,你又想干什么?
皇甫桀的脸有点潮红,脸上那道人字形的胎记越发红的妖异。一双深奥的眼盯着他的脸,缓缓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胯间。
「殿下?」张平吓了一大跳,手指一下缩进掌心。他的手竟然碰到了……虽然沐浴时偶尔也会碰到,但总归不一样啊。
皇甫桀没有开口,只是张开嘴微微喘息了一声。
张平傻眼了。他家殿下想干什么?竟然抓着他的手在他那根尊贵的老二上蹭个不停,也不管他手掌已经缩成拳头状。
「摸摸。」皇甫桀开口要求。
张平张大嘴看着他。
「连你也不愿意吗?」皇甫桀的眼神似乎在控诉,嗓音更含了一丝委屈。
「殿下,那个……你可以命令青云或白莲进来侍候你,她们应该受过教导,知道怎么侍候你。我……」张平不好明言拒绝,又觉得他家殿下可怜,又觉得有点好笑。除此之外竟然没怎么生气,可能也跟他与皇甫桀平时本就很亲密有关。
皇甫桀闻言狠狠瞪了他一下,「那我命令你愿意不愿意?」
「殿下,你别胡闹,我可是太监,虽然没那根,但也是男的,你说这事我怎么侍候你?」张平尴尬之下干脆把话挑明。
「你不愿意就算!出去!」皇甫桀气得一下甩开他的手,往床上一倒,背对着他就开始生闷气。
张平转身……又转回来。每次都跟他玩这招,一生气就背对他面壁。现在大了一点还好,去年还把额头往墙上撞呢。张平都想不起来当时他跟自己闹什么事了,好像是因为自己出宫陪爹娘住了一晚没回来陪他?
「殿下?」
皇甫桀不理他,光着屁股背对着他。
张平想笑,却只能强忍。想想看这小子也不过就比他五弟大一岁,按理说还是个孩子。不过说真的,他家四殿下的屁股还真的很有看头,看,多紧实、多有肌肉感。
皇甫桀不肯理他,对着墙壁肌肉绷得紧紧的。
「殿下。」张平叹息,走过去替他盖被子,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光着身子睡到天亮吧?如果他不管,这别扭小子真会这样干。
拉被子的时候,张平一不小心就看到他家殿下两腿之间的那根竖得直直的,而他家殿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这样强忍着,身体都变得有点泛红。
「殿下,如果你觉得难受,就自己用手撸一撸,撸出来就好了。」张平好歹也有过青春期,出言指点道。
皇甫桀身体一动不动,口中委委屈屈地道:「你管我!反正我这样也没人要,还不如做太监呢!」
「殿下,你胡说什么。谁说你没人要了?你堂堂大亚皇朝第四皇子,想和你上床的女人多得是。前面娘娘送来的宫女们只是太没眼色、胆子又太小,是她们没那个福分侍候你。过两天,娘娘一定会安排其它宫女过来。」
「我不要!」
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打算。她派宫女来,不是为了侍候我,而是为了让我给她留种!我算什么?我这个皇子算什么?现在连你也笑话我,竟然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你给我出去!」
「殿下……」
「你要嘛过来帮我,要嘛就出去!不要再给我废话!」皇甫桀转过身来大吼。
张平一愣之下,连忙去捂他的嘴,「殿下,这事哪能叫这么大声?」
皇甫桀在他手掌下瞪着他,也不去拨开他的手。
张平与他对视,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好、好,我帮你,但你不要发出声音来。」
半夜,张平悄悄从自己屋里溜出。他发现他家四殿下在这种事上真不是普通的难侍候,泄了一次还不够,抱着他就想往他身上蹭,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裤子给他剥了也不知道。
唉!张平觉得自己这个随侍太监当得真的很不容易。
在张平溜出屋后,一脸餍足的皇甫桀抱着被子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此时,张平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往往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开始往不可控方向发展。
13
自六皇子一事过后,青云白莲看四皇子的眼中多了一丝敬畏,就连平时言行也谨慎了许多。她们也许不知道杀害六皇子的凶手是谁,但却隐约明白一定与她们的四殿下有关。
时光一点点流逝,慢慢的,六皇子遇害一事平息了。很快,这位六皇子的事也极少再被人提起。
年头时三皇子封了王。可有意思的是,胜帝在给老二老三两个儿子封王时,似乎忘记要给他们一块封地,仍旧把他们留在京中。
胜帝此举自然引起有心人在底下暗议,并趁此机会努力为自己博取势力。而太子一派则在静观。
终于,四皇子也到了出宫封王的岁数。
胜帝一样给了他王的头衔,一样没有赐下封地。被封为宁王的四皇子住进了某个没落王族的旧府邸。
朝中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见被封为惠王的二皇子、被封为安王的三皇子都有御赐的新王府,只有四皇子封王时既没有盛大的庆典、也没有预建王府,就这么找了一个旧府邸、换了匾额、修缮修缮就住了进去。
于是朝中人都知道了,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四皇子不受宠的传言是真的。
十五岁的宁王皇甫桀这两天觉得头有点疼。
在他一开始听到长公主被人摸进寝宫剃光了头发时,他真的很高兴,还大笑了三声。无他,因为他这位皇后所出的大皇姐皇甫琪一向看他不顺眼,尤其不愿他出现在皇家众人面前,前段时间他受邀前去御花园参加赏花宴,她又明嘲暗讽,联合几个官宦女儿一起嘲笑他。
而原因无非是他把石凳让给了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后来才知道小姑娘竟是户部尚书丘颉之独生女丘馨兰。
因为长公主一众嘲讽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还没怎么,倒是被他礼让的小姑娘捂着脸哭跑了。结果……他自然又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他大皇姐头发被人剃光,一听到这个暗中流传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凶手一定跟他身边某人有关系。因为会做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明摆着就是为了出气的人实在没几个。
而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理由的人,在他身边恰巧就有一个。皇甫桀想到此处捂住了头。
大皇姐,与皇后住在同一座宫殿里的大皇姐。
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宫里的警备出现漏洞,代表禁卫军一定会受到处罚,代表他父皇一定会严查此事。要记得六皇子也不过才死了一年,宫里怎么能允许再出一次这样的事?
你说你在哪儿剃她头发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溜进皇后的寝宫里?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如果有人想杀皇后甚至皇上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如果不是某人在宫中已经住了六年,摸清了侍卫们巡逻的时间和路线,加上他艺高人胆大,又身怀一些杨嬷嬷特制的迷药,想要成事也不会这么容易。
杨嬷嬷,妳不是说再也不会乱给他药物的吗?妳不能因为想看热闹,就拿那个愣子当枪使啊!
是的,经过六年时间,皇甫桀此时已经足够了解他身边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错,那人善良、正义、充满丰富的同情心、还会照顾人。那人甚至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武学方面的天才,还很聪明,这些都没错。可同时那人也是个愣子。
什么叫愣子?
愣子就是平时都很正常,但偶尔会脑子发热做出一些很冲动、很不顾后果的事情的人。偏偏他还以为自己什么都考虑到了。
而这个时不时会犯「愣病」的人就是他的宝贝侍奴张平。
果然就如皇甫桀所预料的,胜帝下令暗中严查长公主被羞辱一事。
因为关系到长公主的清誉和皇家名声,此事也只有暗中调查。
不提长公主哭哭啼啼天天寻死觅活,这边她的亲兄长也是被封为太子的皇甫珲,也发誓一定要找出侮辱他亲妹的凶手。
皇室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而第一个被调查的正是不讨人喜爱的四皇子皇甫桀。
谁都知道四皇子在皇宫里就是一个软柿子,虽然不像小时候被欺负得那么厉害,但也逃不过被冷嘲热讽、或者故意轻慢。
太子皇甫珲自被封为太子以来,就有点不把身有言家作靠山的四皇子放在眼中。前两年他还因为要笼络这股力量,而不得不强掩厌恶之情,与这只有力气没有脑子的丑皇子虚与委蛇。
现在嘛,他已经是被父皇承认的、堂堂正正的太子殿下。除了老二皇甫瑾,其余人有何惧之?
皇甫桀站在树顶上俯瞰整座王府。
他的王府在众多亲王当中可以说是最小、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座。
听说这王府先前的主人在他父皇登基前就没落了,说是主人病死又没有子息。据说原先的主人也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在他搬进来之前,他的外公已经找人来把这里修葺了一下。因为不好做得太大张旗鼓,只是把损毁厉害的地方补好,把杂草除除,外墙重新刷洗了一下,整体布局上没有任何变动。
不过就算这样,张平也很高兴。
他到这儿头一天,就把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跑了一遍。还直夸这府邸不错,光房间多得就能住百十号人,一个劲嚷嚷着要做王府总管。
皇甫桀想到张平,阴暗的眼神就不由自主柔和了许多。
是的,他应该高兴才对。
在这里,他的自由度更高。虽说这府里的仆人包括管家都是他外公帮他找好的,但他将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他要以这里为起点,一点点扩张、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
会很难。可那又怎样?他没有什么好输的。
别的皇子可能会担心自己身后的势力是否也会一起赔进来,他呢,只要能利用的他都会利用。没有什么他舍不得的。
就算输了,他身后的人都会死又怎样?他不会有丝毫心疼的感觉。
「殿下,您是打算立地成仙呢?还是准备飞升哪?」张平在树底下抬头叫他。
皇甫桀低下头,笑了笑,从树上一跃而下。
「小心让人知道你的底细。」张平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帮他整整衣襟、拉拉衣襬。
「这个院子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无招而入。」皇甫桀张开手,很听话地转了个圈。
「好了。」张平直起腰,嘀咕道:「为什么我不能做总管?为什么我就只能贴身侍候你?太监又怎么了,太监就不能当王府总管啦。」
「呵,」皇甫桀笑,「你又被总管骂了?」
「是啊。他以为我听不见,背过身就骂我蠢笨的阉货。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再装傻?」
十五岁的宁王笑得更温柔,拉过他贴身侍奴的手道:「不是你自己装傻装得开心,觉得这样别人不会防备你吗?」
「那是因为我没做成王府总管!这府里除了我们原先那几个,剩下的哪个不是别家的人?嬷嬷也说出了宫更要万事小心。不过还好嬷嬷和赵公公一起留下来了,否则我们就更人单势孤。到时能跟我说话的人也就更少了。」
二十一岁的他,如果收敛起脸上刻意装出的畏缩怯意,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脱了那身太监服走在路上,绝对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身体有重大缺陷的男人。
「我看你和青云不是话挺多的?」皇甫桀很是不经意地随口道。
「哈哈,你看出来了?那你觉得我和青云结成对食,她会同意吗?」
「你想害人家姑娘?」宁王殿下此时的笑容绝对称得上温和。
可张平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我哪敢有那个指望。」
「杨嬷嬷不是说她能用药调理你的身体,你那里再生的可能并非为零吗?」
「可也迟了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在宫里每年都要检查,真长出来还得给切掉。现在没人检查了,可嬷嬷也说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期。再说将来就算真的能长出一点,那也就一点点。」张平比了个小小的长度,「就尿尿方便点,老来不用兜尿布。」
「张平。」皇甫桀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
「嗯?」
「你将来兜尿布我也不会嫌弃你。」
「哈哈。」张平大笑,「轮不到殿下您孝敬我,我大哥还有家里几个兄弟早就说好了,等我老了,他们负责养我。再说当时帮我阉割的师傅手艺不错,没往深里挖,老来还不至于那么惨。」
「张平,你老了不跟我一起过吗?」皇甫桀的表情似乎很惊讶。
张平也奇怪,「我老了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过?不管你将来能不能做成皇帝,等我老了你总要换人侍候吧?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你做王爷也好还是皇帝也好,等我银子赚足了我就回家。你会放我回家吧?否则年老的太监在宫里很惨的。」
皇甫桀瞪着他,似乎不相信他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做不成皇帝,也做不成王爷,事败了怎么办?你也会离开我吗?」
张平直接去摸这孩子的额头,「怎么会?你傻了?没发烧啊?你想想,你要是事败,我一定带你逍遥天涯去,天下之大以你我的武功何愁过不下去?就算你被抓,我也一定会去救你。我们是结义兄弟,就算我死也会救你出来。哦,对了,说到这儿,你得帮我把我家人安排好,免得事败牵连他们。」
皇甫桀呆愣了半天,总结道:「你是说你会为我死,但你不会陪我到老。对吗?」
张平觉得他这问话有点不对头,但也不知什么地方不对,抓抓鼻子,勉强点点头。然后他还说了一句:「你总不能让我七老八十的还帮你洗脚换衣服吧?好歹你也让我回家享个十几二十年的清福啊。你说对不对?」
皇甫桀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
「你说得对,我怎么舍得让你七老八十还给我洗脚换衣服,等你老了我一定让你享清福,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个忙。」
杨嬷嬷看着手持扫把站在墙根发呆的张平,奇怪道:「他在干什么?难不成那本破秘籍又给他悟出什么了?」
皇甫桀戴着面具的脸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就听他轻声道:「没有,他在犯愁而已。」
「哦?他也会犯愁?」杨嬷嬷认为全天下最想得开的就是这主儿了。就连被人瞧不起的太监,他也能当得四平八稳,晚上觉睡得比谁都香。
「他当然会犯愁,他又不是傻子。他不但不傻,他还很聪明。你看他就从来不会做些套子让自己钻。我们看他比别人活得开心,也就因为他善于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皇甫桀在中宫落下一颗棋子。
「是啊,他还善于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杨嬷嬷看他落子,眉毛挑了挑。这小子的棋艺大有长进。
「至少我知道他帮我出气还努力做到不牵连到我身上,而且做得手脚干净得让人连说他都不好意思。这两年他在宫中为我教训了多少人?可从来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妳说他聪明不聪明?」
杨嬷嬷一时也无言,虽说那小子有时会做些让人忍不住眼角抽筋的事,但仔细想来好像真的没有一件被他自己搞砸过。
「他受过教训,妳看他貌似鲁莽,其实他办事仔细得不得了。就连那些小小报复,也是近两年他功力大进,有十成把握以后才进行的。」皇甫桀一子掐断对方后方支持。
杨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转换话题道:「这次皇上命太子查长公主被辱一事,你有何打算?」
皇甫桀端起茶盏等杨嬷嬷思考下一步棋。
「虽然张平此举吓了我一跳,不过细想下来却也是个好机会。」
「哦?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想利用此次机会给太子和韦问心之间造一点隙罅。」
「怎么做?」
皇甫桀轻笑。
「如果你能离间太子与韦问心,就怕皇甫珲这太子之位坐不久矣。」杨嬷嬷的眼神看起来很有点悲天悯人的味道。
「是啊,我已经请师父传信给外公,请他联合几位大人催促皇上给太子赐婚。他们自然会提一些合适的人选,如果父皇想要帮助皇甫珲巩固太子的宝座,一定会为他选择那位大人的女儿。」
「如果皇上偏偏没有选那人的女儿呢?」杨嬷嬷心下有所了然。
皇甫桀笑,「那只能说明父皇对这新封的太子有了不满,想要动他。这岂不更好。」
「张平他到底在为什么犯愁?」杨嬷嬷思索半天,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皇甫桀抬起头向张平发呆的地方看去,露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含义的微笑。
杨嬷嬷把皇甫桀此时的眼神看在了眼底,心中略略升起一些不安。
朝中谁不知道宰相之子、官拜三品身为翰林学士之一的韦问心?
又谁人不知博学聪慧、兼之一表人才的韦问心乃太子心腹?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长公主许意韦问心,早就缠着胜帝赐婚。
而更鲜少有人知道韦问心早已有心上人,而他的心上人就是身为两朝老臣的兵部尚书李佑之幼女李典芝。
可这些消息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支持者却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当然大家表面上都装着不知道。
韦问心这两天相当烦恼,他未来的泰山大人多次遣信,告知胜帝找他商谈数次,每次都有意无意提到了太子的婚事。
太子已经十八,却至今没有娶太子妃。韦问心也不知胜帝是何意思。而如今看来,胜帝倒似属意与兵部尚书李佑结为亲家。
而李家唯一一个在适婚年龄的就是李家幼女,年方十七的李典芝。
韦问心今年已经二十一,前面因为大皇子太子之位未定,他也一直把婚事拖延了下来,如今皇甫珲被封为太子,他在喘了口气的同时正打算今年底迎娶李典芝过门,如今却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他该如何做?
韦问心烦恼着。
韦问心那边正在考虑要不要面见胜帝呈情,这边宁王府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太子来了。
皇甫珲还是第一次踏入皇甫桀的新王府,一进去就被一份难言的寒酸气给震住。
巴掌大的王府、陈旧的建筑,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摆饰。仆人少得可怜,那管家看到他过来连拦都不敢拦,一路任由他闯进宁王府。
皇甫珲根本不怕丑四敢说什么。何况他这次还是奉了圣命来调查长公主受辱一案。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闯进据说是宁王居住的院落。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两名女婢可能从宫里跟出来的,看到他就认出了他,立刻在他面前跪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王爷呢?让他出来见我。」
「是。奴婢这就去请王爷。」一名宫女起身,转身就往皇甫桀的寝屋走。
「等等。」皇甫珲瞇起眼睛,按理说丑四应该已经听见他声音,怎么到现在还未出来?想到此处,他立刻叫住宫女,「他在里面是不是?本殿进去找他。」
「殿下且慢。殿下,王爷现在还未起身,请让奴婢请他出来迎接。」年轻貌美的婢女露出焦急之色,大着胆子拦住皇甫珲。
「哼!让开!」皇甫珲见她如此焦急,越发觉得屋中有鬼,推开宫女就命侍卫推开了屋门。
屋内,一片寂静。
皇甫珲在侍从之后走进屋内,正好看到宁王皇甫桀从床上起来、戴上面具、放下了纱帐。
一瞬间,皇甫珲看到那纱帐后明显还藏了个人。
「原来是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宁王皇甫桀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看到他来,匆忙穿上鞋子迎上前来。
可怜他作为一名王爷,就这样被大堆人闯进寝室,不但不能出声责怪,还得倒履相迎。
皇甫珲扫了他一眼,衣衫并不整齐,显然匆忙下套上。
「本殿来看望看望你。」
「太子大驾光临,实在是……呵呵,大皇兄,请坐。」
皇甫珲也没跟他客气,一掀袍子矮身在椅子上坐下。
直到此时,皇甫珲才留意到这屋中摆饰。
这是皇子的寝室?
简直就是乏善可陈。说句难听的话,还不如一些首领太监的屋。
「不知皇兄这次过来有何事吩咐?」皇甫桀高声命白莲奉茶。
皇甫珲的目光又往床上扫了一眼。
皇甫桀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里面是谁?谁能让四弟都过了晌午还一直缠绵床笫不愿起来?」其实皇甫珲想说,是哪个女人那么大胆子竟能上你的床还没吓昏过去。
「呵呵……」皇甫桀似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皇甫珲身边的侍从们。
皇甫珲当作没看见,就算在皇宫中,他也不会轻易和谁单独相处。
皇甫珲突然起身,走到床前一把拉开纱帐。
他这个动作本无礼至极,可他身为太子积威已久,而皇甫桀又是个中庸胆小不受重视的皇子,在场诸人竟无一人觉得此举不妥。
就连皇甫桀也只是「啊」了一声,快速走到床前,对太子赔笑道:「皇兄,愚弟我……您知道愚弟这个貌相吓人,只能拿这个贱奴凑合泄泄火而已。」
纱帐中,皇甫珲看到了一名相当眼熟的青年太监。
现在这名太监被人用绳子绑着塞在被子里,头发凌乱、露出的肌肤上红斑点点,瞧这样子,被子下面应该未着寸缕。
看这太监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的奴相,皇甫珲眼中露出一丝鄙夷。
合上纱帐,皇甫珲转身,皮笑肉不笑道:「老四,你不会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吧?」
「愚弟不知。」见皇甫珲不追究他的行为,四皇子顿时显得轻松许多。
「哦?你会不知长公主的事?」皇甫珲试探地问。此事虽已被禁口,但不代表这些皇子就不知情,他们的母亲可都长袖善舞得很。
「啊!」皇甫桀竟吓得从椅子上站起,「皇兄,您、您都知道?」
皇甫珲心中有点讶异,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没问就先自己交代了?就算做贼心虚,也不能这么快就被他攻下来吧?
「我知道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皇甫珲看白莲放下茶盏,碰都没去碰。倒是多看了美貌的白莲几眼。心中不由生出,如此美人放在老四身边真是糟蹋了的想法。不过丑老四八成看得着吃不到,否则也不会拿身边那个傻太监凑合。这样一想,心中又舒服许多。
「皇兄,我、我……」皇甫桀似难以开口。
「说!」皇甫珲一板脸。
「是、是。」皇甫桀连声应答,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正打算恳请父皇为我赐婚,可我不知道皇兄也看中了她,如果我知道您也属意她,愚弟绝对不敢夺皇兄所爱。」
「你在说什么?你说要请父皇给你赐婚?」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皇甫珲抬起眼,露出点兴趣。
「是。」
「哪家女儿?」
「是、是户部尚书之女丘馨兰。」皇甫桀说得很小声。
「你看中了她?」
「是,愚弟自从在上次的御花园赏花宴中看到她,就一直……」
「而因为长公主嘲笑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你就存心报复长公主是不是?」
「什么?!」皇甫桀大叫,「我报复长公主?我哪有这个胆子?而且我做什么要报复她?虽然她和其它几位女孩一起嘲笑我,但她们说的也是实话。何况……」皇甫桀低下头,有点扭捏。
张平在床上咽了口口水,他家殿下是越来越会装了。不过这绳子绑得还真紧,这小子从哪儿学会的这么一手绑人的功夫?
「何况什么?」
其实皇甫珲一开始就觉得丑老四绝对没这个胆子敢做这种大不韪的事,更没一身可以来去未央宫自如的高超功夫。
而他身边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有这份功力和胆识的样子。如果说他身后的靠山言将军派人助他,可老谋深算的言大将军又怎么会冒绝大的风险、派遣一个高手就为了帮自己外孙出气去剃光长公主的头发?怎么想也不可能。
不过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他还是要来一趟。不但因为皇甫桀最有动手的理由,还因为他想看看他们几个兄弟中最不起眼的皇甫桀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现在他放心了,一个连身边女婢都搞不定,只能狎玩胆小侍奴的皇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日上三竿还在胡搞,将来又能有什么作为?
皇甫桀回答道:「何况丘小姐还给愚弟来了封信,说那天是她失礼了,让我不要见怪。如果没有皇姐那天与我玩笑,丘小姐又怎能记住我、还给我传书呢。皇兄,愚弟真的很喜欢她,就像韦大人喜欢兵部尚书之女李小姐一样,都是真心的。您……」
「你怎么知道此事?」皇甫珲面色大变,一挥手把所有侍从赶了出去。
「什么?哦,您说韦大人喜欢李尚书女儿的事吗?」看皇甫珲赶走所有侍从,皇甫桀声音似有点惶恐。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此事。」皇甫珲脸上冒出浓厚的杀意。
「那天在御花园,愚弟看到韦大人暗中赠了一朵花给那位李小姐,而那位李小姐则偷偷塞给他一样东西。所以愚弟大胆猜测他们……」
「住口!」
「是。」
「皇甫桀,如果让本殿知道你拿此事在外面乱说,哼!」皇甫珲突然拔剑,一剑砍向他的床铺。
皇甫桀眼眸迅速收缩,张嘴就叫了一声:「皇兄,我就这么一个听话的侍奴,求您给愚弟留着。」
皇甫珲手势一停,就听皇甫桀又道:「愚弟可以保证他不会出去乱说的,他也没那个胆子。」
皇甫珲回头,「瞧不出来你倒挺重视这个侍奴。」
皇甫桀讪笑,「愚弟这不是没人侍候嘛。」
皇甫珲收起剑,冷冷哼一声,「记住你说的话。」转身走了。
「愚弟送皇兄。」
14
打开纱帐,张平正在里面瞪着他。
皇甫桀讪笑,「不好意思,差点弄巧成拙。还好他对我外公还有点顾忌。」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做出这个样子给太子看?」这是张平从听到太子要来、皇甫桀跟他提出这个要求开始就不明白。
「不是你说的吗,要让对方认为你没有威胁力的最好方法就是玩物丧志。我玩你也一样吧?」
「一样个屁!」张平大怒。「那你把我绑起来干什么?还脱光我的衣服?我都已经答应帮你演戏,为什么你还要用嬷嬷的药迷我!」
皇甫桀取下面具,继续讪笑。你叫他怎么跟张平说他演这台戏的目的本就为了一石二鸟?
「你还不把我的绳子解开!」张平气得敬语什么的忘得一乾二净。
「哦,好,我这就来。」
皇甫桀伸手,先掀开被子。
然后十五岁的少年咳嗽了一声。
被子下张平除了身上的绳子什么也没穿。
皇甫桀摸到绳头。
「你把绳头打在这里?」张平简直要晕过去。
皇甫桀慢慢地拉扯绳头。
张平的脸越来越红。以后如果他再答应陪他演这种戏,他就直接弄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啊!」张平急促地叫了一声,声音很短,却让两人都抖了一抖。
这一抖,绳结似乎缠得更紧。
「快点!」张平催促。
「马上就好,你别急,你越急我越乱。」
乱你个屁!张平简直想拿刀砍人,有把绳结打在这里的吗?你……跟谁学的绑法?
皇甫桀为了松开绳结,不得不打开张平的双腿。
因为药性未退,只能任人摆布的张平闭上眼拒绝去看。如果能不感受就更好了。
可那种感觉明显得……!
皇甫桀盯着张平分开的双腿之间,这是他第三次看到。
第一次他还小,除了留下深刻印象作为现在的幻想以外,没有任何不妥的想法。
第二次就在太子走进瑞华宫不久,因为得到消息较迟,光是做准备就花了一堆时间,在药倒张平给他绑绳子时,这里也只是匆忙看了一眼,没有来得及仔细欣赏。
第三次,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这次他一定要看个够!还要摸个够!
张平那里有那么一点点突起,不多,像个伤疤一样。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很丑陋,但皇甫桀却觉得这没什么,因为这是张平的身体、这是张平为了他进宫而付出的代价。
对,他已经认定张平进宫就是为了他。
皇甫桀怕伤到他,在捆绑时,特意错开了一点,但现在经过张平一挣扎,竟正好卡在了那上面。从那里到股沟,正好形成一条直线。
张平也不知是疼还是难过,身体有点微微发抖。
皇甫桀挑起绳子,轻轻用手指碰了碰。
张平嘴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他想尿尿。
皇甫桀大起胆子,伸出拇指去搓揉。
张平破口大骂。
在杨嬷嬷他们进来时,皇甫桀已经解开绳子,还给张平穿好了衣服。
张平脸色潮红,双眼朦胧,乍一看,把两老两小吓了一跳。
张平这是气的。
这边太子刚离开瑞华宫,那边五皇子皇甫琉已经收到皇甫桀令人传来的消息。
看完纸条,皇甫琉随手揉碎,他知道要怎么做了。他对当皇帝没兴趣,但是对于在后面给大皇子扯后腿他还是挺感兴趣的。而且这样做对他并无什么损失或危险。
不过给一点荐言而已。
张平不想再发生这种事,就像太子不想再听到有人跟他提起兵部尚书李佑之女,与翰林学士韦问心之间有什么什么关系的心情一样。
如果没人跟他提,他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而等待胜帝赐婚即可。
如果有人跟他提起,就代表他知道他要娶的女子乃是他心腹大臣的心上人。那时他就必须考虑放弃一方。
韦问心,他不想在登基之前失去这只强有力的臂助。
李典芝,这位芝兰玉秀的女子他早已看中,可苦于心腹之人也喜欢她,而迟迟不好下手。
正巧胜帝要给他指定太子妃,而更巧的是他的父皇觉得太子能娶兵部尚书之女,对他巩固太子之位有莫大好处,竟要把李典芝指给他。于是在情在权,他都不能放弃这个女子。
怎么办才好呢?现在连那个不问朝政的丑四也知道韦问心和李典芝的事了,难保这事不会传个沸沸扬扬。到时无论如何,为了表面上的情谊也得放弃李家之女。
也许老五说得不错,皇甫珲想起今天五皇子提的建议。
老五一看他来,似乎就明白他为何而来。直接告诉他,他对此事并不了解,而且和长公主之间又无冤无仇。
对于老五知道长公主受辱一事,皇甫珲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负责宫中侍卫的首领就是他舅舅。
皇甫珲也明白事情跟他无关,这个五弟一向也算听话,在所有兄弟中相较起来,除了丑四,他最放心的就是这个没有后台和背景的老五。
老五在跟他闲聊几句后提到,现在长公主受辱一事知道的人还好不多,而且长公主天天寻死觅活也不是回事,不如趁此机会为长公主招一个驸马,安抚她的同时也避免将来流言损坏公主清誉。
而几个兄弟姐妹都知道长公主喜欢翰林学士韦问心,不如就让父皇赐婚。公主和翰林也算一段佳话,而且韦问心本身就是他的心腹,如果娶了他的同胞姐妹,那跟他自然更是亲上加亲。
皇甫珲越想越觉得此议可行。
对,就这样!他娶李典芝为太子妃,韦问心娶长公主,皆大欢喜。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吗?他要马上跟父皇建议,越快越好。
「太子殿下娶李家之女,韦大人娶长公主,这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青云不解问张平道。
张平看了一眼正在与赵公公对打的皇甫桀,没说话。他现在气还没消呢。
青云不知张平在气什么,当时她们拦住太子,只因为王爷要她们这样做,她们并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杨嬷嬷很慈祥地笑了,答道:「这叫长远之策。」
青云偏头看杨嬷嬷。
杨嬷嬷举起正绣的花草问张平:「你觉得如何?」
张平扫了一眼,继续捏着核桃道:「挺好的,比我娘绣得好。」
「呵呵。」杨嬷嬷高兴地笑了,「小子不要轻瞧绣花,这可是一门功夫。眼力、耐心、稳力、细心、想象力,缺一不可。」
「嬷嬷,您还没说为什么这就是长远之策呢。」青云撒娇。白莲好奇也走了过来。
杨嬷嬷叹口气,用绣花针搔搔头皮,道:「妳们跟殿下比可差远了。」
「那是当然,他是殿下嘛。」
「妳们都知韦大人喜欢李家小姐对不对?」
「是啊。」
「妳们觉得太子娶了李家小姐后,李家小姐会幸福吗?」
「太子是个好色之人。」白莲突然道。
杨嬷嬷笑了,「那妳们认为他会只娶一个太子妃就满足了吗?」
「不会。」这次轮到青云摇头,「据奴婢所知,太子已有侧妃四人,身边排得上品阶的宫婢就不下百人。」
「那么你们认为韦大人娶了长公主后,他会幸福吗?」
「奴婢就没听过哪个驸马能快活过日子的。长公主是什么人,皇后的女儿,千金之躯中的千金,就算嫁给韦大人怕也是受不得半丝委屈。韦大人苦日子可在后头了。」青云感叹。
「妳看,两对夫妻,却可以看到他们日后的生活都不会幸福。可以说韦大人和李家之女就是两场婚姻分别的牺牲品。韦大人今日能为大局忍下心上人被夺之怨,可日后呢?这就是长远之策。埋下一颗种子,等它日后发芽结果,不比我们现在耗心耗神耗人力去杀他们要强吗?」杨嬷嬷说完,呵呵笑着又去绣她的花。
「没错,外人想杀进去总是很难,但内部想要自己溃坏却很容易。这也是兵法上所说,先安内才可攘外。」皇甫桀走过来做了最后总结。
青云白莲互看一眼,分别去取茶水和布巾。
皇甫桀拉了拉张平,「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平手指一用力,一颗坚硬的核桃瞬间碎成片片。皇甫桀的眼皮跳了一下。
看张平跟在皇甫桀身后走进屋里,杨嬷嬷用绣花针搔搔头皮继续绣她的花,赵公公走过来和老伴靠到了一起。
门一关上。
「你打我吧。」
什么?
「我知道你在生气,你打我出气吧。」皇甫桀说着摘下面具,敞开衣襟。
「你让我打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昨天我也脱光了你的衣服,为表示公平,我现在也脱光我的,你如果需要绳子我也可以找一条给你。」
「不需要。不准再脱。」
皇甫桀犹豫了一下,留了一条裤子。
「张平,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昨天太子差点就杀了你。现在我一想起那幕就觉得害怕。如果昨天他那把剑砍了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他。」少年的表情说不出的认真。
「好了,不要这样说,让人听到不好。反正我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帮你做这种事。所以昨天的事就算了。」张平话音一顿,对握起的拳头吹了口气,一脸凶狠道:
「王爷,你刚才说话算数?真让我打一顿?」
「嗯。」皇甫桀挺起胸膛,紧紧闭上眼睛。
张平挥出拳头……在他鼻尖前停住,咬牙切齿了半天,猛地收回拳头,他打不下去!这个亏他吃定了。
一肚子气就这样莫名其妙泄掉了的张平耷拉着肩膀出去了。
皇甫桀睁开眼望向带上的屋门,嘴角微微弯了弯。
不久,朝中果然传来胜帝为太子及长公主分别赐婚的消息。
太子娶兵部尚书李佑之女李典芝,长公主下嫁翰林学士韦问心。其中喜庆及祝贺自不必言。民间也为此好好热闹了一番。
宁王府中还是老样,除了晚上宁王爬某人床的次数多了些。
张平揍了他几次,发现他屡教不改,拒绝得狠了,他就给你光着身子坐在那儿发呆、要嘛就是往床上一躺面壁,弄得他也无可奈何。
后来想想,这小子也不算太过分,每次也就是借用借用他的手,时日一长竟慢慢习惯了此事。
张平在日后想起这段时光总会大骂自己是天下第一笨蛋。那时他虽然明白他家王爷做事每个步骤都经过深思熟虑,很多事情看起来没有联系,日后却一环套一环。但那时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个结拜义弟会连他也一同算计进去。
很快夏去秋来,金秋九月,正是动物们吃得膘肥体壮准备蓄脂过冬的时候。这时候的野兽不但肉味鲜美、皮毛也够长够软。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皇家总是喜欢到专属于皇家猎场的这座山里来进行狩猎,顺便笼络一下臣子和察看一下皇子们的骑射。
这次狩猎,被封为安王的三皇子和还未封王的五皇子大出风头。太子嗜武,在皇子中一直表现得很强,没想到今年却输给三皇子。
被封为宁王的皇甫桀这次也来了,来了后却表现平平,脸上还带了怒色。在胜帝例行嘉奖后,就一个人策马离开了营地,张平作为他的侍奴自然跟在了后头。
二皇子一直在注意这次表现不佳的皇甫桀,见他离开营地,立刻悄悄追了上去。
「三弟现在射骑相当精湛哪!愚兄甘拜下风。」在胜帝例行嘉奖之后,皇甫珲纵马来到三皇子身边,直道佩服。
「不敢不敢,愚弟只是运气好罢了,哪里抵得上太子殿下威武天生。」三皇子皇甫琨突然转换话题道:「对了,大皇兄有没有看见老四?」
「没有。」
「愚弟却看见他一个人往东边去了。而且妙的是二皇兄也跟了过去。」
「哦?」一提到他现在最大的对手皇甫瑾,皇甫珲眼睛略略瞇了瞇。虽说他现在已经被封为太子,但暗地里还有不少人支持二皇子,而二皇子一派也一直在找他的错处。两派相斗虽未挑明,但已是众人皆知之事。
「大皇兄,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
「老四今年第一次参加狩猎,按理应该努力表现,可是他却从开始就一副怒气冲冲不太高兴的样子。」
皇甫珲笑道:「是不是又有人当面说他貌丑?」
「哈哈!这个嘛,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了。」
「大皇兄,既然二皇兄追着四皇兄去了,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会不会是陷阱?这是皇甫珲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目光向身后已是官拜二品的韦问心望去,只见他也在犹豫。
「殿下,陛下刚才说要跟您商量一下为几位殿下分封疆土之事,您看要不要早些过去垂听圣训?」
「哎呀!幸亏问心提起,本殿差点忘了。三弟抱歉,看来这次愚兄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寻找老四了。」
「无妨,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大皇兄现在已是太子,父皇器重,自然以国事要事为先。」
「哈哈,那愚兄就先告辞了。」皇甫珲心情愉快,那份比所有兄弟都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他陶醉。
「皇兄慢行。」三皇子在马背上俯身相送。
「王爷。」
皇甫珲策马远去,身后跟了一大堆侍从。
「嗯?」皇甫琨直起身体。
「刚才韦大人提到封疆一事……」
「哼,父皇一开始担心太子之位不稳,给我和老二封王却不封疆,硬是把我们留在京城,却不给我们实权。如今老四封王出宫,父皇现在提出给我和老二封疆,大概是想让我们几方牵制,好保证皇甫珲可以顺利登基。」
「不过……也有可能父皇并不是真想把皇位传给皇甫珲,所以他才会把几位皇子一起封王却没有遣出京城。」皇甫琨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冷笑。
「那以王爷之意?」
「本王?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父皇既然要给我们兄弟几个封疆,我们就高高兴兴到封地上作王。如果不,我们留在京城。老大在根基稳固前肯定不会放过老二,我们什么都不必做,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
「王爷好计谋。」
「少拍马屁了!走!我们去看看老二跟在丑四后面想干什么。」
那边太子皇甫珲对身后招招手,一名侍卫上前。
「你跟着安王,看他们想干什么。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1/06 at 下午11:22:00 and is filed under 推薦.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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