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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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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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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作者:苦素 (2/2)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沉默片刻,这才有人走出来大道昊庄主如何如何侠义,如何如何心胸广阔云云,并尝试踏出了第一步,证明自己对昊节南的相信。
  段青宁一直静静看着这场虚伪的闹剧,凛冽的气息收敛的不露分毫,存在感被他稀薄的恍若透明。而角落的另一处,有一人与他同是如此,心下诧异,他不免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细细端详着。
  那是一个眉目低垂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轻抿了唇靠于岩壁上,光影飘忽中,他的脸有一大半隐匿于暗处,看的不甚真切。衣服下摆由银丝裹边,如水流一般晃动,很是耀眼。以他身上所着的特有服饰来看,应是青城派的弟子,只是站于他身旁的青城派掌门倒是一脸的青白之色,乍看过去,倒像是被人气极,显得怒不可歇却又无可奈何。
  唇角微微翘起,段青宁暗道一声有意思,当即便转了目光,移了脚步,跟了众人往更深处走去。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移了目光的一瞬,那男子乌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精致而脆弱。

城府

  "在昊跃山庄逗留良久,相信在场诸位对今日秘密集召一事已经早有耳闻……"高台之上,昊节南深沉的目光自左往右的一一细扫而过,"能站在这里的自然是武林德高望重,卓才善思之辈,在下也不敢有意欺瞒,只是今日所言滋事体大,万望各位可以守口如瓶!"他的表情肃穆,更为话语添加了些许神秘的色彩。
  "昊庄主客气!"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形彪悍的男子,只见他略一抱拳,微微一顿,随即朗声道,"我辈虽不能与庄主这般大人物相媲比,但也总算是侠义之人,自当慎言慎行,严加管束自己。只是……"话锋骤然一转,他剑尖凌厉的直指墙角边的一位神情闲散的青衣男子,微眯了眼,一脸不屑的说道,"……只是谁能保证秋溟宫此等下作之派的所言所行呢?!"
  尾音急厉的落下,一时间喧嚣渐起,众人议论纷纷,同行的几人也因着此言的激昂而深受鼓舞,纷纷出言附和。

  段青宁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淡笑,"……秋溟宫所为如何,在下不与争辩,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至少,我们从来都是敢言敢当!"他的意思委婉,话语间不卑不亢,听起来虽颇具暗示性的讽刺意味,但却又巧妙的维持了众人和秋溟宫的面子,"大家尽可放心,在下保证绝不泄漏今日所言……"一字一句,他说的极为认真,身上隐溺的气息在突然间四散开来,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尤为摄人心魄。
  噎语在喉,有人楞了一瞬,似乎还欲反驳,却是被昊节南一手相阻,只见他爽朗一笑,坦言道,"在下也相信段公子的人品,江湖本是一家,今日就当大家卖个面子给昊某,不要再拘泥于此等小事了!"
  本就是一段不甚重要的争辩,既是给足了台阶,在表面上赢的风风光光,众人大多不会再去介意,当即只冷哼一声,将心思重落于今日集聚的"重点"问题之上。

  而楼阁的另一隐秘的角落处,一直敛目低垂的男子在喧嚣渐没的时候,食指指尖微微曲动,随即只见他清澈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隐秘的情绪,光华倏忽落转,绚烂的恍若一闪即灭的星辰。
  微微抿了抿唇,他足脚微抬,不动声色的踢了踢身旁那位脸色青白的中年男子——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青城派掌门林岳。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种逾规之举非但没有令作为上位者的林岳生气,反而引的他身子瑟瑟抖动,似乎极为害怕。
  有些僵硬的回头望了一眼一脸沉静的男子,四目相对,冷不防的接触到一个警告的眼神。血液在瞬间凝固,愈加显得冰冷刺骨,林岳赶忙转了身子,略顺了口气,紧步上前,这才对着昊节南冷峻的质疑道,"敢问昊庄主与这位段公子究竟是何关系?!"

  "在下更想知道的是,林掌门这么说到底是何意思?"这种质疑直直落在头上,昊节南不禁面色一郁,停了迈上台阶的脚步,他沉了声音回问道。
  "我什么意思,难道昊庄主还不明白?"尾音上挑,嘴角勾一抹讥讽的笑意,"仅靠那位段公子一面之词便一举抹杀掉秋溟宫往日所做,轻易相信于他,难免不教人怀疑……"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便已重新议论起来。
  昊节南微眯了眼,直直掐断了他的话,眉心紧紧拢出一道沟壑,"怀疑?在下不过是以和为贵而已。"
  "若是真如昊庄主说的'以和为贵',希望大家满意,倒不是没有办法……"故作一顿,林岳微转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不远处的段青宁,冷声道,"请庄主将此人逐出昊跃山庄!以保万无一失!"

  "绝无可能!!"昊节南的目光在此刻更显坚定而坦然,似是在极力捍卫昊跃的颜面,"段公子是我昊跃山庄邀请的客人,就算秋溟宫千般不是,也断没有赶人下山之理!林掌门莫要刻意刁难!"
  问题的倾向已由刚开始对待秋溟宫的态度转而落在昊跃山庄作为天下第一庄所应持有的颜面上来。空气缓缓凝滞,双方皆不肯为此妥协一步,渐成剑拔弩张之势。
  有灼烈而探询的目光自林岳被自己推出去说话开始便久久落于身上,乌羽般的睫毛轻轻一颤,男子唇角微掀,竟是迎着目光看了过去。
  段青宁漆黑的双眸猛然一沉,薄唇紧紧抿成一道坚毅的弧线,五指下意识的蜷曲成拳,力道一点一点的收紧,指尖竟是毫不留情的一分分的嵌入血肉。脚步微转,他似欲拨开人群,向那男子走去。
  嘴边笑意不减,只见微转了目光,不再去看段青宁,转而倾身过去与林岳耳语几句。林岳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随即冲着昊节南扬声道,"道不同不相为眸,即是如此,青城派就此告别!"言毕,已是拂袖一甩,决绝而去。
  段青宁脚步一顿,眉尖轻轻拢起,有些失神的望着男子瘦削而欣长的身子缓缓自眼角消去,嘴角凝起一抹苦涩,浓郁而深沉。

  云层一叠叠的覆爬而上,带着透明而纤薄的质感一片片的延伸而去,不知归向何方。破晓时分,微弱的薄光一点点的渗透进来,晕染出一片艳丽的光泽。
  峰崖之边,男子出神观望着,目光迷离,仿佛坠入了自己的世界再也无法抽离开去。风渐起,脚下的浮云轻轻散开,复而聚拢。凉意旋过衣袍,带出晨间特有的湿润,将衣袍银色的丝边染的更深。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少年清亮的声线徐徐划过,平静而淡然,仿佛在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
  记忆缓缓与旧日光影重合,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清晰的闪现,历历在目——断峰崖上,他不顾一切的为自己摘取"钺尖草",那一瞬间抬头仰起的笑脸,干净而纯粹,恍若清泓。段青宁静静看着少年被暖光打亮了一半的侧脸,细语慢声的说道,"林岳说话的时候……"轻轻舒出口气,他一步步的向崖边的身影走近,"刚开始也只是怀疑,只是忽然想到他青白的脸色,原以为是与你有何争执,原是中了毒。"
  "只是这样便认得了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探上自己的脸颊,忽而一掀,一张温润清雅的脸便缓缓出现在眼前。
  "我不需要认,因为……你的气息,你的眼神,你手指的每一个形状,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指尖触上少年温凉的侧脸,段青宁轻轻摩挲着,低喃道,"当真就这么想离开我么……"

  "段青宁……"只这三个字,莫絮轻吐而出,已在不经意间带出了哽意,只见他单手用力一挥,啪嗒一声将脸上流连不去的温度推拒开去,"……你的城府究竟有多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于我,看我在你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带着面具东躲西藏,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絮儿……我没有……"低沉声音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落在耳边,柔情浅荡。
  "对!你没有!"嗤笑着退后一步,莫絮略带着自嘲的说道,"你没有故意让你的部下在我面前透露消息,让我知道你也在觊觎通丝血玉?!你没有故意装作知道当时我已经醒了,却问我还会不会离开?!你没有故意少添了成分在安神香里,让我有醒来的机会?!"微微一顿,他轻喘着气,紧紧看着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恭喜你……你的试探很成功……我就是一直在演戏……"
  "这些天来的假意顺从不过为了利用你查探通丝血玉的消息,为了……离开你!"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渐渐平静下来,如同在叙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残酷而冰冷。
  "你的假意顺从也包括和我上床?"尾音仰起,无一不在显露出他此刻的恼怒。段青宁微眯了眼,当即便紧攫了少年单薄的肩膀沉声质问,力道大的仿佛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和他生气,这种结果本就在意料之内,然而真真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是不能冷静下来,只觉自己的一片真心权当作了他摆脱自己的资本。难道他就一点也不留恋彼此之间的回忆与感情?
  "就算是又如何?!"莫絮微蹙了眉,清澈的双眸里有讥讽的笑意一点点的泻淌而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我三年来所学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这样问我?"
  "所以呢?"段青宁只觉心中一痛,怒极反笑道,"所以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和任何一个人上床么?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你现在才看清么?"莫絮低低一笑,莹润的泪珠在眼圈处打着转儿,却是倔强的不肯落下,"先生……那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你的学生就是这么肮脏和低贱的!他的双手全是血腥!"
  "这辈子不会再爱……不能再爱了……"因为他爱不起……


疯魔

  晨曦的光薄薄的打落在少年温润的眉眼,熏染出一片亮丽的色泽。眼角的有清泪迎着风不着痕迹的飘散开去,徒留一片凉意久久徘徊在心底,无法退去。悲伤如花般缓缓在他脸上绽放,决绝而浓烈。
  那种永不回头的姿态让段青宁的心在那一瞬间突然便刺痛起来,如千针倾轧而过的细密疼痛感不落分毫的压过脑海深处,继而缓缓淌出艳丽的血,绕在心尖来来去去的反复缠绕折磨。
  指尖疼惜的擦过少年略带着湿润的眼角,眼眸深处不自觉的溢出一片似水温柔,段青宁低叹一声,软语道,"在你眼里,我便是在乎这些的人么?不管你的手上沾染上了多少鲜血,你始终是你,在我心里不会变,永远不会……"微微一顿,他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少年始终带着凉意的手,十指缓缓交握,不留丝毫缝隙,他深深望进少年眼底,"……絮儿,不要总惹我生气,我说过,我想要的,只是好好和你在一起……"

  "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会当真的……"莫絮低头望了一眼两人紧紧交缠的手,嘴边凝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一点点的将手往回挣动,倔强的让人难以拒绝。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心底深深泛起一阵无力感,段青宁紧紧蹙了眉,手中逐渐落空的温度竟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汹涌着袭来。明知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相信这两个字于我来说,太过奢侈……"莫絮退后两步,微敛了神色,淡淡道,"段青宁,你我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亏欠,今日既然撕破了脸面,以我们的身份,从今往后便只能是敌人……"好戏终归落幕,更何况是人的聚散呢?
  深深吸了口气,他背转了身子,低语道,"如果有一天,你我均不在这个世上,或许在离开的那一刻,我会相信,你曾经爱过我……"不是因为受的伤害太深而不愿再去相信,只是爱你已经花费了我太多的力气,我疲于再去辨认你说爱我究竟存了几分真……
  生命里有太多的风景需要驻足赏阅,路过的便无需再作留念。正如此时的我,可以平静的和你说再见,微微笑着,看着彼此错开的身影,静静品着心里的疼,一眼望断梦里幸福的倒影,再深深烙刻上你的样子,陪我独自踏上来日征程。

  风长灌而入,将衣袍鼓的猎猎作响,段青宁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恍如梦中。"……如你所愿又当如何?"
  莫絮惊怔的回身去望,当下只觉心中一紧,有种窒息的错觉。那人嘴边勾一抹熟悉至极的温柔笑意,两臂舒展开来,正仰着身子往后倒下。
  画面似乎久久定格在那一瞬,继而在脑海中一遍遍的碾过,碎裂成片。身体快于理智的判断,在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单手伸了出去,试图拖住那人。
  唇边的笑容拉深,段青宁主动将手伸去与少年紧扣,而后猛然向后拉送,将彼此更加用力的推出悬崖之外。
  莫絮低呼一声,当即只觉身子骤然一空,已是被那人拉拽着直直跌落下去。耳边凛冽的谷风急速的掠过,直吹打的面颊生疼,如刀削刮过。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眼中的倒影清澈而坚定。
  云雾被强势的破开,周遭迅速变幻的风景若隐若现。有绿色的藤蔓直直顺着岩壁蜿蜒而下,轻轻划过眼眸深处,生机近在眼前,然而两人都没有动,就这么任着身体不断的往下坠落,宛然有殉情之势。
  当最后一节藤蔓划过眼角,莫絮猛然伸手拽住,然而冲力太迅猛,两人竟是下坠了一段才勉强稳住身子。掌心被剧烈的摩擦刺裂开血肉,艳红的血液顺着干枯的枝干蔓延开来,缓缓滴落而下。
  他略微咬了牙,深深望进那人如水般温柔的双眸里,段青宁的唇边始终带着不变的笑意。隔了许久,莫絮忽而轻轻一笑,这才自嘲一般轻声说道,"你一定是疯了……"
  疯了……

  夜,很静。
  那如藤蔓般幽幽攀爬而上的静,紧紧的将他包围,莫絮独自蜷缩在墙角,不动亦不语。事实上,这样的姿势他已经维持了很久很久了,甚至从峰崖头也不回的离开后便一直滴水未进。
  背后是染了夜露的冰冷墙壁,丝丝扣入骨髓,周遭是全无人气的空气,每每呼吸吐纳一次,他便以更紧的力道将自己牢牢抱住。可是就算如此,心却不可阻挡的在时间的拉长线中缓缓凝固成冰,寒意萦绕着,久久无法退去。似乎就在这一刻,他生命里一直留恋不去的温暖早已消散着弥漫开去,永不再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复而合上。
  莫絮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表情显得呆滞而无神,犹如灵魂剥体般在瞬间失去了生命的气息。来人步履轻浅,一步步都走的极为小心翼翼,直至走至桌台,拨弄出的细碎声响才在猛然间惊醒了一直沉浸在思绪的莫絮。
  "不要点灯……"他轻轻说着,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然而颤意还是止不住的从空旷的心间汹涌的侵袭而来,直达五脏六腑,久绕不去。

  "公子……"紫鸢微蹙了眉,细细去看那兀自蜷缩成一团,犹如受伤的小兽一样的少年。眼眶不自觉蓄满了泪水,她略带着哽咽的说道,"……这样做,值得吗?我没想到……你竟爱他爱到这种程度……"三年来的日夜相伴,终究让她明白那个人在他心中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存在。莫要说期待他去忘记,因为他从未试着去忘记……那些星星点点的回忆早已深深融入他的生命,他的骨血,这般舍不得……如何又能忘?
  嘴边泛起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她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走了过去,同是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清幽的月光碎落了满地银白,照亮了鞋尖那抹淡黄的绣锦,静静闪着炫目的光。
  她怔怔看着,仿佛上面渗透了无尽玄机,良久,才轻轻启唇说道,"……其实……你是怕叶迹加害于他吧……"略微一顿,似乎并不在乎少年是否答话,轻轻吐出口气,他继续说道,"……还记得洛迦么?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有那么一次,他看你薄弱便动了心思,意图戏弄于你,当时也不过是开玩笑一般说要带你远走天涯,你素来冷淡,无知无觉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叶迹知道后便不声不响的扣押了他,残忍的让人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它们被一点点一根根的的挑开,细细的,慢慢的,永无止境的疼痛简直让人生不如死。而他就这样被折磨了三日三夜,叫声惨厉的至今还能在我梦中回响……"
  "这种惩罚与凌迟无异,你应该知道,等同于废人的他,在鸾迹宫根本无法生存……"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惨淡的笑,紫鸢摇摇头,略带着惋惜的继续说道,"他死的时候身下满是污浊,白红相间的,好不淫
靡……生前他也算受人尊敬,死后却随意便被人抛至了后山上……"轻轻呼出一口,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我还记得……那一年正下着雪……好大的雪……几乎覆盖……"
  "够了!"莫絮将头深深埋入膝盖,眉心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似是痛苦难当的再难听下去,"不要再说了……"
  他的声音嘶哑,略带着哽咽,落耳宛如尖刀徐徐划过心间,钻心般的刻骨的疼。紫鸢楞了一瞬,随后却是缓缓拉了嘴角,略带着自嘲的幽幽说道,"公子……紫鸢知道,这场追逐,从一开始,我便注定是个输家。"
  "非是堪不透,只是不甘心罢了……"微微转了目光,轻轻落在莫絮因为那句话而怔然抬起的脸,她水光莹莹的双眸满是眷念着浓浓深情,只见她指尖轻轻触上少年温凉的脸颊,竟是微微笑着说道,"公子,紫鸢曾经试过很多种方法来挽留你,可是终究无用……将心比心,既然我无法做到洒脱放手,又怎能对你提出同等要求?"
  三年前,那人不爱你,我尚不能争得一席之地。
  三年后,那人爱你如你爱他那般痛彻心扉,我纵然破釜沉舟,心思用尽,又能强行挽留些什么呢?

  "紫鸢你……"莫絮在那一瞬间猛的瞪大了眼,似是她的话让人难以置信到极点。这个女子一直陪伴在侧,对他的执念丝毫不亚于自己对段青宁的爱,如今她说出口的话却颇带了一丝认命的成分,如何不教他徒然心惊?!
  "如果累了,就找个肩膀靠一靠吧……"她静静说着,仿佛这只是个平淡如水的建议。事到如今,我也不过希望你快乐而已,也许这样,我才能断了对你的牵挂,重新来过。公子,这世间,你已负过太多太多的人,也唯有你的幸福才是对我们最好的补偿……
  "晚了……"他喃喃说着,像是在说个自己听,也像是在说给徘徊在心里的那人听。清亮的声线轻轻回荡于空荡的寂夜,升腾起一抹难言的苍凉。

  爱情是命运精心布置的一场局,世人迷惘于其中,快意的来去于滚滚红尘,以炽心真意为代价,只为换一个擦肩而过,换一个顾盼回眸,甚至换一个生死相许。
  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弈,又何须太过在乎结果如何?
  只要爱过,足已。


渊源

  夜黑了又会重新亮起,仿佛希望与绝望的交织,待的久了,反而忘记自己曾经属于哪里,今后又将归去哪里。
  段青宁依旧没有如预期料想般离开昊跃山庄,莫絮知晓的时候也只是淡淡一笑。昨夜的脆弱仿佛从不曾在他脸上停伫,淡漠渐渐回拢,久违的安全感让他觉得恬静而安然,连带着生活也在刹那间忽而平静下来,像是溪水汇入大海,翻腾覆涌之后,终归是一脉静逸。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得到什么东西的同时,也在逐步的失去些什么。可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已经缓缓拉开了帷幕,呼啸上演着动人心魄的故事。
  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雷声轰鸣着炸响开来,灰蒙蒙的天时而有亮光闪过,一瞬即灭。他怔怔看着在风雨中兀自摇曳的树影,思绪不自觉的被拉远,他似乎总是会下雨的天气里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

  昨夜在疲惫中昏昏沉沉的睡去,意识不知道沉入了何地,竟像没入沼泽一般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拖拽着他一同坠入记忆的漩涡。
  梦里的他好似只有八岁而已,莫韦的家教极严,那个时候每日必然让他临摹一幅字帖,抄阅诗书无数,若是懒了乏了,少不了便是一顿鞭打。桌台很高,他必须时时保持着在座椅上端正挺立的姿势,否则一不小心字便会突然写歪,若是这样,前面纵然写的多好,也必须重写。
  朦胧的光影中,他似乎只记得,那一日正是他的生辰之日。小小的他身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夹袄,正凝神提笔写着些什么,虽为冬季,他的额角仍不免因此而涔出些许汗渍,莹润的汗珠顺着他白皙而精致的脸颊缓缓淌下,然而他却顾不得擦,心里焦躁的厉害,实在是惦念着屋外欢喜的气氛。

  偶尔小心翼翼的抬眼瞟视着兀自悠闲品着茶,看着书的莫韦,只盼望着这种折磨早日结束。这样的视探多了,莫韦也似早有所觉,目光对上的刹那,莫絮略带着颤意的瑟缩了一下,而后竟是一咬下唇,用软濡濡的声音喏喏唤道,"爹……絮儿累了……"
  莫韦深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瞬,复而将目光重新落于书上,似乎什么也未听到。莫絮眉目低耷,心情徒然低落下来,然而此刻却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略微带着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今儿个是你生辰,乏了便去玩一会儿,明日将今日的功课补回来便是……"
  明日便归明日之事,莫絮不以为意,当即便欢呼一声往门外冲了出去。

  刚刚下过雨,地面还带着湿意。
  出了大门,莫絮转过街角,微微蹙着眉,思忖着该如何向莫韦讨要那块他常年贴身的环佩,总觉得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便已经喜欢上了,今日生辰应是个好机会才是。
  似是有了详尽的主意,他兴奋的猛地一挥手,却是没有注意到迎面同是走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只听着哐当一声脆响,瓷杯在瞬间落下,已然如花般碎散开来。
  莫絮有些愣怔,还未开口,便见她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小小的手在泥土里一片片的将瓷片拾起,似乎很是可惜。
  "对……对不起……"莫絮有些慌乱的说着,连忙蹲下身来,欲替她去捡,却不料她忽然发力,单手去推他。
  莫絮哪里还有时间去防备,当即便一屁 股坐了下去,稍一愣怔,他低头去看,却见自己新着的红色夹袄上印上了一个小小的泥印,显然是小女孩的刚刚推他的时候留下的。

  "我不要你管!"小女孩瞪着他,下一刻眼泪却突然掉了出来,一颗一颗的,接连不断。
  "啊!"莫絮低呼一声,纤细的眉轻轻皱在一起,略带着忐忑的说道,"你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是故意的……"但是这样说似乎用处并不大,小女孩倒是哭的愈加厉害起来,"你把我衣服弄成这样,我回去少不了也是一顿责骂,就当拉平了好不好?我再重新赔给一个瓷杯?怎么样?"说着,见小女孩有着迷惑的盯着他,他这才微微一笑,拉着她站了起来,转身没入市集,倒真真赔了一个给她。
  再到后来的事,他已然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后来他们多了很多地方,玩的很开心,到了傍晚,他们又在这个路口分别,莫絮唇角弯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对了,我叫莫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有些愉悦的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微歪了头,笑着说道,"恩,我记住了,我叫……"
  "公子!小公子!"远处传来声响,是管家的略带着担忧的声音,"公子快回来吧!老爷正找你呢!"
  "知道了!"莫絮回头应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玩的竟忘了时间,有些焦急的摆摆手,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笑道,"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
  小女孩晶润的双眸微微一黯,看着男孩走远的身影,喃喃说一句,"我叫紫鸢……紫鸢……"尾音消散在风中,碎落。

  这个梦真实的好像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以至于醒来的那一刻,莫絮呆愣了很久很久。记忆中,好似真的有过这样一个玩伴,只是到了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紫鸢……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竟显得意味不明。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莫絮微微眯了眼,转而取了立于墙角的油纸伞,推门,走了出去。
  雨滴重重砸落在薄薄的伞面上,在头顶噼里啪啦的炸响开来,声势浩大,却隐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白净的鞋面轻轻压下,继而踏入水面,激起微小的水花悄然绽放,如惊鸿般掠过,那清润的光跳跃着穿梭于脚步的替换轮回间,犹如顽皮的孩子,不知疲惫。
  莫絮低头走着,隔了许久,只听得他低喃着说了一句,"好像总是这样……"总是在我选择离别的时候下起了雨,这种巧合不知道是上天的怜悯还是阻罚的脚步?

  一路无意识的行至一处花廊深处,他撑着伞,目光却微显迷离。侧面的角度刚好落在那人微开的轩窗间,莫絮抿抿唇,眼底有柔光一闪既逝。
  那人青色的身影正单手轻倚着头靠于书案之上,脸上的神情安宁而恬淡,往日深邃的双眸此刻正微微闭合,似在小憩。清风携雨,扬扬落于他的脸上,而他却是无知无觉,像是做了一个好梦,他的唇角轻轻上扬,笑的清浅,却有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握于伞柄上的手略略用劲,骨节因此而泛起一抹难言的苍白,莫絮眉心轻拢,却始终立于原地,不走也不动。像是在等什么,又好像从来没有在等,只是在回味与留念而已。他知道自己有些矛盾,可是很多时候他都不愿意再去想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后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这,也只是他爱着那人的方式罢了……

  画面里缓缓出现一名女子,她着了一身红衣,艳若朝霞,只见她执了一件软袍轻步走近,小心的替那人细细披上,似是生怕惊了睡梦中人的冗密的思绪。
  莫絮咬咬唇,目光有些黯然,却终究没有移开分毫。
  红玉抽了手,手背上冰凉的湿意透过雨珠不丝不落的涔入心里,她兀然想起昨夜里段青宁一语不发的模样,复而在心底低低一叹。
  眉目略挑,她正欲拨手将半开的窗户关上,然后指尖才刚刚触及微带着凉意的木条,动作便是下意识的一顿。目光交汇的刹那,她看见那少年清澈的眼底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继而再不作任何留念的转了脚步,淡漠的远去。
  少年白色的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在风中,那种亮丽的色泽一下子灼伤她的眼,鼻息间尽是雨水冰凉而爽利的气息,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在心里叹息着质问——你怎么忍心这般伤他?

  熏炉里有香静静燃着,白烟环环飘聚而上,袅袅恍如浮尘一梦。静谧的房间里传来几声轻浅的咳嗽声,尤显突兀。
  莫絮扣门的手微微一顿,似在犹豫。然而未待他细想,门内却传来一声略带着嘶哑的声音,"谁在外面?进来……"
  抿抿了唇,莫絮指尖微转,轻轻抵在房门上,略一施力,推开,然后走了进去。目光在房内大致扫过一圈,最后落于床上一个背对着他的单薄身影上来,洁白如雪的亵衣轻轻贴合在他修长的身上,他就这样静静躺着,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却偏偏多出一些脆弱来。
  "我要喝水……咳咳……倒杯水来……"他的身子因为咳嗽而微微颤动,莫絮轻轻皱了眉,转了放下了手上的物件,取了水走了过去。
  "给……"清亮的声线徐徐落下,如清泉淌过心间。昊云泽猛的转了身子,目光徒然睁大,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甘愿

  "你……"昊云泽哆哆嗦嗦的吐了一个字,而后竟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五指微微蜷曲,在锦被上抓住一道道四散的皱褶。"你来干什么?"话音甫落,他却是有些懊恼的紧蹙了眉。
  莫絮淡然的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看着昊云泽怔然接过,这才淡淡道,"去渊水阁那夜看你不在,便顺路来看看。若是你不想见到我,我即刻……"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昊云泽晶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紧盯视着他,莫絮略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如乌羽般纤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覆盖下来,低低道,"算是吧……"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昊云泽的眼角弯起来,似乎真的因为这句回答而变得兴高采烈。将茶杯举至唇边,他一口喝下,面上始终带着笑,"我生病了,你看出来了,对不对?"
  昊云泽白皙的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虽是清明,呼吸却显得有些滞重。莫絮点点头,侧身坐在床沿,淡淡道,"想是发烧了吧?现在好点么?"
  "唔"昊云泽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没有从莫絮身上离开,"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么?"
  莫絮静静看着他,却是没有答话。昊云泽似是早已习惯,只是兀自笑了笑,道,"那天晚上,我被人群簇拥着剂到另一处的街道,与你们失散了,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莫名其妙的被人从楼上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身上湿了个通透,也只得先行回来。"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无辜和委屈,莫絮忽然想到这应是段青宁孩子气报复的手段,不禁哑然失笑。
  "当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但我身子骨本就不好,从小习武也是全凭个人兴致,吹了一夜冷风,也就病了……"昊云泽随手将茶杯置于一旁,缓缓将身子后靠于略带着湿气的墙壁,声音越说越低,复而沉默下来。
  莫絮不知道昊云泽告诉他这件事的意义何在?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却见他眉目低耷着不再说话。往日都是他在活跃气氛,如今他不说话,莫絮更是不喜说些无关紧要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你先歇息吧,我先走了……"如此说着,莫絮起身站了起来,不过刚刚转了身,然而下一刻,手腕兀的一痛,竟是被昊云泽拉拽的跌落在床。

  身子在瞬间便陷入了柔软而温暖的锦被,有一种暖意从脊背处颤栗着呼啦啦蔓延开来,莫絮微微有些愣怔,未待他作出反应,昊云泽带着低烧的身体却在即刻倾覆上来,与他紧密贴合的不留一丝空隙。
  脆弱而敏感的脖颈处时轻时重的吹来少年灼热的气息,他被少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紧紧抱入怀中。莫絮眉心轻拢,伸手便欲将少年自身上推拒开去,腕心用力,却在下一刻微微一顿。
  昊云泽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不去,似是痛难自禁,"别动……"他更紧的收了手上的力道,"让我抱一会……别动……"
  莫絮五指微微曲合,似是颇有些犹豫,良久,他在心底低叹一声,终是收了手,轻声问道,"你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一点也不似平时那般飞扬而跋扈。
  静默在彼此之间缓缓蔓延,莫絮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出声回答,然而他终是将自己更深的埋入莫絮颈侧,低低说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脑子里日日夜夜念的想的都是你,总是希望能有一种方法将你紧紧禁锢在我身边,可是心底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你从未给过我这样的资格。有些疯狂的嫉妒那个唤作段青宁的男子,因为你看他的眼光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让我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病了,怕是有些糊涂,应该多加休息……"沉默片刻,莫絮忽而施力将他缓缓推拒开去,这样的过程有些漫长,他似乎总能感觉到昊云泽久久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灼热而浓烈,让他无端畏惧。
  "我喜欢你……"他固执的重复着,晶亮的眸光里清澈的倒影着莫絮背身而立的瘦削身影。
  "有些话你不该说的……"莫絮抿了抿,抬步欲走,却在下一刻听见昊云泽在身后轻声质问道,"是我不该说还是你不愿听?!"唇角浮起一抹恍惚的笑,他略有些自嘲的说道,"我说一句喜欢你,竟那么难以让你接受么?我也不过是告诉你,仅此而已。"
  "……"
  "我知道你从未将我放入眼里,或许像我这样在你面前不停打着转,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人,更像个白痴吧?"
  "……"莫絮张了张口,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可是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却还是照样这么做……"他低低一笑,自顾自的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了,初时,我以为这仅仅是为了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到了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种异样的情感叫做喜欢……"
  "云泽……"莫絮微微侧转了身子,轻声说道,"其实我……真的有把你当做是朋友来看待……"
  "朋友?"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眸中隐隐有水光闪烁,以至于当笑声缓缓消散的时候,他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落寞,"朋友么?朋友也好,朋友总归有个身份地位,好过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

  "对不起……"如蝶羽般的睫毛轻轻覆盖下来,莫絮低低说着,那声音飘散在风里,愈显悲凉。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在面前这个少年一个说,还是对很多很多个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人……
  "你对不起我什么?"少年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面容隐匿在灰暗的阴影里,脆弱的好似一碰即碎。"至少我看的出,今天你是真的有把我当做朋友……"
  莫絮有些惊楞的抬头去望,却见少年轻轻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声音因为咳嗽而微带着嘶哑,"为何不做下去?你要段青宁离开昊跃山庄,我是你唯一的可以利用的人,而我,也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我知道我很自私……"莫絮惨淡一笑,忽然有种被人从头到尾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肮脏而卑鄙。"可是这三年来,我已经习惯这么做了……"我以为我真的不会把你当作朋友,可事实上,我却始终羡慕着你身上我曾经拥有过的阳光气息……伤害这样的你,就像在伤害曾经的自己……
  这个少年并不蠢,他只是在包容自己而已……
  "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昊云泽走近两步,眸光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执着,"我就帮你。包括……通丝血玉……"

  是夜,天空清朗无云,有繁星零零落落的点缀其上,莫絮微微眯了眼去望,眼底有碎落的星光弥漫开来,绚烂而夺目。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的凉意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晚风轻掠而过,卷起他白色的衣角,悠悠然翻飞在空中。眼角忽而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他没有动,那人也没有动。
  送去纸条的那一刻,莫絮便知道这人一定会来,只是没有料到他来的这般坦然,他应是知道自己不会这么轻易的便放弃逼他下山,放弃通丝血玉的念头,可是……他还是来了?究竟为何?他猜不出,也不想猜……
  清溟剑在手中轻婉吟动,莫絮在垂眸的那一刻,兀的拔剑而去,然而剑气在逼近段青宁的时候却是徒然一转,直直落于他身后。
  杀气在周边徘徊不去,段青宁微微闭了眼,依旧没有动,身后是骨肉撕裂的钝重感,他静静听着,在脑海了描绘着少年行云流水般精妙的剑法。直至厮杀落幕,他这才转了身子,缓缓笑开,嘴边温柔的笑意直达心底,一如往昔。
  莫絮清澈的双眸里有一丝隐秘的情绪一晃而过,只见他微微抿了唇,淡淡道,"你知道若是你不反抗结果会是如何么?"
  "当然……"段青宁极尽宠溺一笑,却是话锋一转,柔声道,"看来你真的能独当一面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能接我几招?"
  莫絮略一皱眉,似乎极为不满他避重就轻的说去了别处,他这般宠溺而温柔的笑容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他尽情放纵的小孩,玩累了,便会回到他身边。
  "段青宁……"少年清亮的声线在这样的寂夜里显得有些冷然,像是某些冰质的物件,"你究竟在和我玩什么?"你这样的高深莫测,有时候真的让我感到害怕……
  可是这盘棋就算从一开始便注定会输,我也要靠着自己试它一试,因为我再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若你明白,定然会懂……


嫁祸

  "玩?"段青宁轻轻摇了摇头,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少年身上,"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玩,对你,我向来认真……"低沉的声线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悠悠颤动在空中,继而缓缓沉淀在心底。
  莫絮抿了抿唇,蝶羽般纤长的睫毛柔顺的覆盖下来,表情竟微微有些怔忪。忽而淡淡一笑,只见他右手手腕灵活的翻动转换,而后竟是猛一发力直直掷送出去,急风带势,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清暝剑便在瞬间没入青石地,铮鸣的响动在段青宁身前。
  "你认真的诚意究竟有多少?我倒想好好看看……"尾音飘散着落下,愈加将少年清凉的声线显出一份决绝与冷然。
  指尖漫不经心的轻轻搭在剑柄顶端,属于少年的温度细细从贴合处传来,闻言,段青宁只是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眼眸深处有细微的光华倏忽流转,一瞬即灭,段青宁非但没有放开手,反而将清暝剑抽身拔出,握于手中把玩。

  昊节南阴沉着脸瞟向立于血泊中一脸苍白的少年,而后竟是蹲下身子一一查看死去的护卫,心中疑惑渐盛,只见他缓步度进段青宁,抿着唇严肃道,"可否请段公子让老夫察看一下你手中之物?"
  剑身仍旧布着血,那艳丽诡谲的色泽在月光下幽幽闪动,尤显涔人。段青宁略一挑眉,随即轻轻一笑,温和的说道,"庄主要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在下都可以替庄主解惑。"
  "哦?"微一眯眼,只见昊节南冷哼一声道,"那便请段公子说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坚守我'渊水阁'的人会无缘无故死于清暝剑下?!"
  "爹……"人群中跨出一个绛衣少年,显然是病未离体,他的脸色竟与自始自终呆愣着,苍白着脸的兀自站着的莫絮一般无异。"何必再与他废话?!发生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么?!"
  话音刚落,人群便掀浪般的沸腾开来。探寻的目光一路从纤弱的白衣少年身上延展到地上被一剑毙命的护卫们再到手握凶器的秋暝宫延风殿的殿主段青宁身上。
  所有的证据都一致指向这个被众人从一开始便鄙夷的人,有怀恨在心者当即便站出来大声附和昊云泽质问的话,一时间竟是群情汹涌,比昨夜在渊水阁中的争议更甚。

  昊节南紧紧蹙着眉,深沉的目光转而落在昊云泽身上,似乎极为不满他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当下这种情况应是极力做到"以和为贵"才是。
  昊云泽在这样责备的目光下略微瑟缩了一下,眸光在轻轻晃过周边的时候忽的一闪,只见他毫不犹豫的急步走至莫絮身边,稳稳扶住了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
  莫絮略微一怔,随即却是顺着力道乖顺的靠在昊云泽怀里低垂着眼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段青宁幽黑的眼眸在两人相依的身影上略一停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开,似乎那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段公子……"昊节南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虽说你是秋溟宫的人,但是老夫一向认为你是值得敬重的。"话锋徒然一转,他敛了眉目,沉声道,"真相如何,旦请今日给老夫,给诸位一个说法吧!"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嘴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弧度,微微一顿,段青宁进而对着昊节南略一抱拳,温和道,"多谢庄主对段某这些天的殷勤款待,既然昊跃山庄容不下区区在下,那么段某只好就此作别!"言毕,他已是毫不留念的转身,潇洒的迈入来时之路。
  月光柔柔洒落在他青色的身影上,愈加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的凌厉非常,沉稳冷然如同王者,带着指点江山的豪气与魄力。四周一下子沉寂下来,似是被气势所慑,竟无人敢上前阻拦一步。
  一声破鸣当空划响,众人只来得及捕捉到空中一点银白的光芒,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见清暝剑颤颤吟动在白衣少年身前,唯余一抹寂寞的光影静静落下,如同一朵忧伤的花,衰败在暗夜里,独自的,吐伤纳息。

  眉心轻轻拢起,莫絮略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晃动着清暝剑,他不知道在那一刻心里忽然如潮水般汹涌着覆盖而上的情绪是不是该称之为失落感。明明逼着那人离开是自己预谋良久的事,可是为何到了现在却独独对他忽而表现的冷淡而觉得无法接受,心有戚戚。
  这样的自己,还真是可笑到极致了。
  "莫絮……"耳边响起一声忧淡的呼唤,莫絮微微一楞,下意识抬眼去看,却见昊云泽紧抿唇,目光凄怆的看着他。
  四周归于寂静,人群已然消散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幻梦,莫絮抿了抿唇,轻轻挣脱了昊云泽的手臂,退后两步,微垂了眼眸淡淡一笑,仿佛很是释然的说道,"你说……我刚才是不是表演的很好?"好的可以骗过众人的眼光,好的可以让那人付出他所谓相信的"诚意"……
  心下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昊云泽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好似怕一个不留神眼前这个脆弱的人便会被轻易的揉碎在风里,继而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他一定是放弃我了吧……"他喃喃说着,像是说给昊云泽听,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刚刚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莫絮……"昊云泽上前一步,有些疼惜的将少年紧揽入怀。这样的莫絮,是他从未见过的,失了淡漠的外壳,脆弱的好似一击即碎。
  "我知道,他累了……我也累了……"他轻轻说着,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不是么?所以,不要后悔,也不能后悔。
  那一夜的风有些湿凉,吹在身上,竟生生浇出一股冷意直达心底,那种慢慢溶入骨血的冰凉,久久徘徊在身体的每一寸,消散不去。

  想过千万种通丝血玉可能出现的地方,却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深藏在一间破陋至极的房舍里。昊云泽在推门前略微一顿,似乎极不愿走进这间屋子,只见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回头冲莫絮一笑,把手伸到他跟前说道,"……把手给我,里面特设了一些机关,需要小心行走,不可踏错一步。"
  莫絮看着虽然笑着,却分外认真的昊云泽微微有些愣怔,犹豫一瞬,便依言把手置于少年摊开的掌心。
  昊云泽眉眼轻弯,晶亮如同星辰,只见他紧抓了莫絮的手,笑着调侃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在调戏你吧?"他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得意的如同一个孩子。
  莫絮静静看着他,微微蹙了眉,轻声道,"……你在紧张?"手心里的汗从手掌贴合处一阵阵的冒出来,甚至微带着颤意,这般明显的特征又岂是一个他的一个笑所能轻易掩盖的?
  唇角的笑有些突兀的凝固在脸上,昊云泽有些泄气的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的聪明……"微微低垂了眼眸,他苦笑道,"这是我娘背弃我爹,自杀的地方……"微微一顿,他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我爹恨我娘,所以才会把通丝血玉放在这里,他想让她多沾染些血腥……因为娘说,这辈子他都从未爱过爹……"

  沉默在彼此之间缓缓盘旋,莫絮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也许你爹是因为太爱你娘了才会如此吧……"昊云泽猛的抬头看着莫絮,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过,因为这始终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与莫絮初遇那一年,也正是因为娘的死对自己打击太大,才会瞒着众人从山庄逃了出去,没想,竟也因此让他遇到这样一个救了他的命,也救了他的心的人……
  "你爹其实是想让你娘看到他的成功,否则,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轻易放在这里的……"清澈的双眸闪着淡淡的光华,一如初见,"就算这里足够隐蔽,但是这么多的机关也足够让人起疑,不是么?"
  "可是他们的爱情终究是失败的……"昊云泽释然一笑,转而看着莫絮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前不明白,总也会怨恨娘,可是如此才真正知道,真正做错的人……是爹!"
  "原来世上有些事,真的无法强求……"微微一顿,他缓缓笑开,"莫絮,谢谢你让我明白……"明白你终归是我人生里一道无法泯灭的风景,会随着岁月淡淡雕刻在记忆深处;明白你终归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因为我不能明明知道彼此之间的结局会是悲剧,却仍要将这个故事抒写下去,重蹈父辈的覆辙……
  如果爱,便不愿再给你负担。
  如果爱,便希望你比我更幸福。
  如果爱,便愿意潇洒的退出这场无果的战争。
  一切源于爱,灭于爱,变的是岁月,不变的是我对你的心。


诚意

  天色空明,远望过去是一片随风舞荡的浮云,有细碎的光透过云层稀稀落落的铺洒下来,愈加将周遭的一切衬托的清明爽耀。
  山风鼓起衣袍猎猎作响,似在下一刻便会以决绝的姿态撕裂开去。"拿着它走,不要再回来,余下的事我会帮你处理的,放心……"少年的话犹在耳边浅浅萦绕,莫絮紧了紧手中泛着血色,人人争夺唯恐不及的玉佩,回头看了一眼沐浴在晨光中显得恢宏而庄严的昊跃山庄,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正在以不可预知的速度土崩瓦解,继而溶散开来,熨出一片暖意,经久不散。
  有些故事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虽然不算完美,却总归是一个值得回味的美好记忆。唇角轻轻翘起,他转身,持着剑,步履轻盈的消失在丛林深处……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谁不可或缺的唯一,我们需要的只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然后开展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或相恋,或相依,结局究竟如何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能幸福。

  刚下了山,莫絮便亲自挑选了一匹脚程颇快的红棕鬓马,一路马不停蹄的往鸾迹宫奔去。约莫行路至一半,他忽的勒马嘶停,眼眸深处有光华一闪即逝。身后是兵器交接时乒乓作响的声音,杀意浓厚,身前是那个笑的一派风轻云淡,动辄便能让他失神落心的人。
  他自是知道身后跟着自己的是叶迹的影卫,只不过段青宁这般做与其说是让他折损了一支庞大的羽翼,倒不如说是间接帮他铲除了一个窥探监视的人。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掌心紧密的贴合在略显粗糙的缰绳上,火辣辣的痛感丝丝入扣,神智倒是因此而愈加清明起来,莫絮抿了抿唇,直直望进那人幽深如墨的眼底,淡淡启唇,"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生不愧为先生,竟是步步将我算计在内……"那一日的黯然离去怕也是借势造风的成分居多,在外人看来,似是秋溟宫落魄而归,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行作壁上观,享渔翁之利的妙策。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莫絮在心底笑笑,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想要通丝血玉?如今给你,也未尝不可。

  段青宁微微仰头,眯着眼细细去看在逆光中表情竟有些朦胧的少年,此时的他高坐于马上,衣诀翩翩,恍若嫡仙。清亮的声线徐徐落耳,不见一丝慌乱,也不见任何恼怒控诉的迹象,似乎这只是一个旁人的精妙布置,与他无关。
  唇角微掀,眼眸深处缓缓溢出低浅的笑意,如墨迹轻轻散开,"这位小公子在说什么?"段青宁略一挑眉,低低说道,"为何我竟有些糊涂?想来,这应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吧?"
  莫絮微微一怔,有些愕然的瞟向段青宁身后亦与他同样不解其意的红衣女子,随即眼眸一暗,冷声道,"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圈套?你是不是也该先知会我一声,兴许我能配合一二,否则独角戏怕是不怎么好唱吧?"
  "唔"段青宁略微低头,似在沉思,"这的确是个圈套……"低沉的声线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竟如烙铁一般响在耳膜深处,滋滋作响。听似认真,却更像是一句不甚重要的戏言。
  心尖一跳,莫絮刚欲再言,却见段青宁复又抬起头来,唇角极其自然的凝起一抹极致温柔的笑意,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宠溺,显得专注而深情。
  这世间怎能有人连演戏也能如此入木三分?是真心?还是假意?莫絮不自觉轻轻拢起了眉心。
  只这一瞬,不过是个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是一个飞身掠至身后,劈手夺过马鞭,翻手一扬,顷刻便在马儿的嘶鸣中,带了他如箭一般飞掠而去。

  红玉抬手略略挡了挡有些耀眼的阳光,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身影,她有些愉悦的勾了勾唇角,这两个人戏里戏外的玩的不亦乐乎,临至末尾,输的会是谁呢?她分外的想知道。
  "殿主这么做会不会……"身后鬼魅般闪现一个墨色的身影,话语中不免露出些微的担忧。
  红玉眼也未抬,只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低语道,"行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有些话不该问,有些事不该管。"微微一顿,她笑了笑道,"看来……你已作出了抉择,大可放心,主子这块古木绝对值得你这个良禽择栖而立……"
  话音甫落,她已是掉转了脚步,淡淡留下一句话,潇洒离去,"剩下的事便交予你了,死不见尸,这四个字你应该懂……"怎么样做到让叶迹看不出影卫的死是源于秋溟宫便全看个人手段了,而这也仅仅是留在段青宁身边必须有的能力罢了。

  凌厉的风夹着腾气的尘沙迎面狠狠扑来,如狼似虎,脸上细嫩的肌肤被那种迅猛的摩擦咯出一阵生硬的疼痛,莫絮紧蹙着眉,抬起手臂半遮住脸,身子已然下意识的半依入那人温热的怀抱,随着枣马的发狂似的奔跑而颠簸的颤动起来。
  "……要去哪里?!"莫絮微侧了脸去问身后莫名其妙拉着他便狂奔的人,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简明扼要而直击重点,生怕他听漏了一个字。
  "天涯海角,如何?"那人低低一笑,灼热的呼吸堪堪拂过耳迹,似一条无声无息便拉引出的暧昧的线,紧紧纠缠于两人之间。
  段青宁的声音向来低沉却悦耳,他最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最容易让人心神俱颤,仿佛这种话本就存于内心深处,只是从不轻易言说。
  心口一热,莫絮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微的恍惚——如果你的圈套是柔情蜜意,那么,段青宁,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三年前你已经成功的将我攻陷的一败涂地,现在更无须出言试探……
  想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似自嘲,只是有些微的无奈罢了。微微闭了眼,他放纵自己细细去感受这片刻的温存。
  先生……
  遇见你,是我这一生都难以逃脱的劫难,无须画地为牢,我自甘愿为你折了羽翼,只看你给我看的风景。
  途中,满心愉悦。
  你说你想要我回来?可以。
  只是,这一次你又当付出怎样的诚意呢?我一直在想。

  枣马一路狂奔至一片浓郁的竹林深处,继而停伫在一间竹木搭建的小舍面前,马蹄声渐渐消匿而去,伴之而起的是涓涓溪水流淌而过时欢快的撞击声。
  目光一寸寸的从明亮跳跃的水花转到房前随意搭置的木桥,继而落于那简单却雅致的房屋构造,心里缓缓升腾出一种细腻的情感,有些酸涩,有些饱满,像是即将破涌而出的泪水;有些欣喜,有些无措,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些翘盼已久的东西反而变得惊慌。
  其实他要的,从来不多。
  犹记得那一年,清风宜淡,花影疏下,段青宁命他借着初春的湖光山色赋诗一首,彼时年纪虽轻,却早已对这温儒雅润的先生无端出一些异样的情感。看着那人淡淡含笑的嘴角,心思一跳,不知怎的,落笔便画出了一幅竹林归隐图。
  "画笔虽稚,意境却也是足的。"段青宁点点头,眸光深处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似乎并不将'诗变画'这种'偷龙转凤'之事放在心上,"今儿个便到这里了,若是要去诗社便早早去吧……"言毕,他已是脚步一转,欲执书而去。
  "先生……"莫絮略略咬唇,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焦急,"先生以为画中所作比之今时今日如何?孰优孰劣?"
  "……你之心往,却非我之愿。"沉默良久,他轻轻低叹一声,兀自走远。

  前尘往事尤自梦中,莫絮以为自己忘了,那人也忘了。却没想,当日一句试探竟也有了作实的一天。当不在乎变成在乎,当不存在变成存在,他才悄然发现,那人并非不爱自己,只是'当时'不爱罢了。
  而一个'当时',却生生蹉跎了彼此多少岁月……
  "……你之心往,我之所愿。"低柔的声音缓缓划过心尖,骤然掀起了万层巨浪。
  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莫絮微微垂眸,手掌略翻,便将手中之物随意抛给身后之人。"这世上觊觎之人太过多了,请保护好它……"语气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信任与郑重。
  指尖轻轻抹过玉佩上染血一般丝质的纹路,段青宁轻轻一笑,忽的揽臂一收,将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略微有些无奈的将头放于莫絮单薄的肩上,他柔声曼语道,"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自始自终,只有你而已,傻小子。"你不愿回来,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好,我们……都重新来过……"这话说过无数次,可是他依旧在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重新来过么?这便是你假装与我毫不相识的原因?莫絮笑了笑,这个圈套设的简单而拙劣,可是怎么办?偏偏如此,我却甘愿去跳。
  原谅我的自私,虽然心里一直隐隐灼灼的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一直不愿去正视,及至今日才真正明白,明白你心里有我的日子,在你毫不知情的过去,亦有可能在将来的每一日每一夜。
  爱或不爱,我计算的太清楚,于是才一直心有介怀。
  如今,不是不想回来,只是有些事,我还必须去做,有些人,我还必须去面对。


释然

  夜带微凉,月朗星稀。
  少年半开着轩窗,就着倾泻而入的银白静静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那白净的扇面在岁月的磨碾中俨然不如当初那般新韧,但却意外的保持着精致。莹润的指尖圈裹在清冷的光辉中,在此刻尤显炫目,它自有主张的从折扇的骨节一寸寸的细抹而过,不自觉的带着怀恋而小心翼翼的意味。
  长如蝶羽的睫扇轻轻覆盖而下,少年清澈的瞳仁深处有细弱的光缓缓被点亮,那异样温柔的情绪蔓延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竟让他本就精致的面容愈加的光华毕现,一如经过巧匠精心打磨过的璞玉,已然描摹出最极致的清雅淡美来。
  窗外的女子细细咬着下唇,眼中的留恋显得浓郁而压抑,夜风轻晃而过,掀起她紫色的衣裙在空中自在的翻飞,她略略闭了闭眼,似被这清冷的风吹的清醒了许多,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脚,行进,她微微笑着推开少年并未合拢的房门。
  一切自然的像是早已演练过千百次,只是从未有人看到过,在那一瞬间,她心里蔓溢而开的忧伤正静静的,悄无声息的,绽放在血色里。
  浓郁,却惨淡。

  莫絮抬眼,柔和的目光静静落在门边女子的身上,唇边的浅笑缓缓加深,"紫鸢……"清亮的声线缓缓落地,语气里带上了少有的欢喜。
  也许,她从未告诉告诉过眼前这个少年,她喜欢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唇边默默划出的形状,像是带上了无尽的专注。心中的那股粘稠的郁意在这两个字徐徐落下的时候缓缓消散开去,真的无法去生气,因为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快乐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公子……"她走过去,随意拣了一张凳子坐下,轻轻问道,"我只想知道,今日你未如约出现的理由……"本是商议好,由她领率一帮莫韦当年留下来的心腹于临近鸾迹宫的峡谷处伺机等待,上演一出强抢通丝血玉,串通影卫背叛——实为生擒影卫营造出的假象——的好戏。只有这样,才能有效的避免通丝血玉落于叶迹之手,然而今日却迟迟未见莫絮出现。
  "玉……"莫絮略一迟疑,在紫鸢倔强的视线中,终是轻叹一声,缓缓道,"玉在段青宁手中……"
  '段青宁'三字,他说的这般自然,竟让紫鸢在那一瞬,微微有些愣怔,她已然忘记,有多少年,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这三个字。这像是早已意料到的结局,一个关于自己的悲剧,他人的喜剧。可是心,却依旧不受控制的疼起来,那种翻江倒海的痛楚在暗夜里清晰的扩大着,但是她却忘记了再去哭泣。
  疼到了极致,是无法再流淌出眼泪,因为心早已干涸的荒芜一片。那些曾经在时光中繁盛开放的花儿,随着风,不知飘向了何方。
  如果爱你是疼的,那一定是记忆给我最好的礼物,因为再也无法去忘记,它会在岁月的推磨中深深烙刻在骨血里,换取来时,我在时光尽头的淡淡一笑。

  唇边凝起一抹释然的笑,她看着这个她曾深爱如斯的人,静静等待着下文。
  "通丝血玉,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将它交予叶迹的打算。如今,放在段青宁手中,总比放在我们这里安全。紫鸢,这一点,你应该是懂的。"当初答应过爹要以命护得通丝血玉周全,现下这种情况,自然要选取最有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且,他相信那人定然可以保护好通丝血玉,因为,他答应过……
  "既是如此……"紫鸢微微一顿,疑惑的看向莫絮,"公子当初为何……"
  "为何在昊跃山庄的时候,会防范他至如斯地步?甚至不惜利用昊云泽赶他下山?"淡淡接过话,他的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握在扇柄的手不自觉紧了些。
  莫絮抿了抿唇,这才缓缓道,"有他在的地方,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一件事,更惶论窃取通丝血玉一事,此乃其一;在山庄上与段青宁相处亲昵的事,叶迹定然早就知道了,说实在的,他能忍至最后,只给我三颗红豆鸣告警示,已属不易。若我当时不将段青宁赶下山,以此表明我与段青宁之间泾渭分明的状况,怕是现下,他要回秋暝宫会遭遇到多重伏击,虽不至到死,但受伤却是难免的。此乃其二。"而自己,又如何舍得让他为自己无端受到伤害?
  窗外,月色正浓,他撑起桌台徐徐站起来,略转了身子,目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看向远方,表情微微有些怔然。
  "其实还有一点吧……"紫鸢摇了摇头,轻轻说道,"公子当时并未全心信赖于他,急着想要逃离,不过是希望尽早与他断绝所有关系。自以为,这样便可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再动摇,也不再心慌……怕他与你争夺通丝血玉?"她笑了笑,略带着苦涩,"只是借口罢了……"
  "……我是不是很傻?"隔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这样爱过的一个人,又岂能说断就断?
  "傻?"她轻轻重复一遍,略略闭了闭眼,悠然叹道,"这世上真心爱过的人,哪个不傻?"
  哪个不傻……

  回廊长殿,空幽荡然。
  莫絮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碧波荡漾的清池,清澈的眸光深处有轻浅的笑意缓缓流溢而出。莹莹水光中,碧绿的蜻蜓无声盘旋飞翔着,时而轻点浅啄,时而呼翅展飞,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安详而宁静,自在而惬意。
  他兀然想起昨日段青宁带他去看的那个隐匿在竹林深处的轩舍小屋,心中微微一热,唇角不自觉轻轻翘起。
  紧了紧手中的清暝剑,他脚步略微一转,继而再不做任何留念的往鸾迹宫大殿走去。轻浅的脚步声回荡在人烟寂寥的长廊深处,缓缓的蔓延出无边的寂寞。
  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他在心底轻轻的问自己。

  段青宁推开门的刹那,恰巧遇到了出来倒水的粉衣丫环沛儿,只见她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竟是惊喜着猛的转过身去,有些失了分寸的冲屋内大声喊道,"主子……主子……回来了……回来了……"一句话,她说的急又颤,竟是没有一口气说全。
  只听得"碰"的一声脆响从屋内紧随着传来,俨然是茶杯落地时砸碎的七零八落的声音。段青宁略略皱了皱眉,目光轻移着落在沛儿手中泛出一片血色的木盆中。
  还未待开口细细询问,却见里屋跌跌撞撞的冲出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再也顾不得许多,他迎头便冲入段青宁怀中,身子细细颤着,似在害怕着什么,无措的像个受了伤害的孩子。
  段青宁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当即只轻轻一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水洛,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大殿地面皆由上好的白玉铺设而成,奢华,却极尽雅致。秋日微薄的光线静静的斜照进来,有股浅淡的暖意氤氲在空气中,继而溶散在略带着冰凉的白玉地石上,安静的如同水流缓缓淌过的声音。
  少年纤细而修长的身子清晰的映照在光可鉴人的玉石板上,意外的显得有些冷清。叶迹斜斜的依在软塌上,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半眯着,倏忽间光华流转,指尖轻轻抹过玉杯的杯沿,他晃了晃杯中晶莹的酒液,薄唇微启,"……玩累了?舍得回来了?本宫还以为你得意忘形的连自己身份也记不牢了……"语气虽然平静,然后其中暗含的讥讽却隐隐透了出来。
  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莫絮面色平静的走向他,屈膝半跪,淡淡唤了一声宫主,便再不愿开口多说一个字。
  指尖在不自觉深深嵌入掌心,叶迹紧紧盯着在他面前眉目低垂,一脸淡漠的少年,心里深深涌起一阵烦躁,这个人可以在别人面前笑,可以在别人面前表现脆弱,却偏偏吝于给自己一个生动的表情!
  这世间,谁不是对他曲意奉承,柔眉浅笑,却独独他,从不肯将自己放于眼中!

  身子轻轻颤抖着,叶迹怒极反笑,只见他猛将手中的玉杯摔掷出去,脆声落地的刹那,劲风一转,五指早已在莫絮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紧紧嵌入他脆弱的脖颈。
  呼吸如在瞬间被捏灭一般,疼痛自颈间拉锯着传来,莫絮微微张着口,抬眸去看叶迹此时的表情。他知道,只要开口说一句软话,叶迹必然不会杀他。
  可是……
  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莫絮轻轻合上眼眸,倔强的抿着唇,不再做任何挣扎。然后他却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合眼的刹那,叶迹眼中弥漫而起的星星点点的恨意与痛楚。
  如果可以,莫絮想,他会对这个在他生命中鲜活而深刻的出现过,教会他成长的人说这样一句话——两个同样寂寞的人是无法依偎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因为,他们身体里流着的,是同样冰冷的血液……

  尔非吾之光。


情殇

  门外传来瓷瓶碎裂时清脆却尖锐的声响,那种猛然刺入耳膜的锐利感,如刀片一般狠狠的在刮过叶迹心间,他似在突然之间惊醒,目光游弋在少年青白的脸色,心下一颤,竟是慢慢松了手,任少年无力的滑倒在地。
  眸光颤悠悠的荡漾开去,一如水中涟漪,那极亮的光华渐渐暗淡下来,他略略退开两步,表情隐匿在光线暗淡处,竟显得有些落魄。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就这么用力的掐下去。得到,或是毁灭,他向来分的清清楚楚。快不快乐,幸不幸福,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莫絮在他身边!就算死,也当如此!

  莫絮抑制不住的低咳起来,喉间火辣辣的,干涩难当。他略略蹙眉,泪光隐隐闪烁在清澈的眼眸深处,倔强,却脆弱。下颚兀然一痛,他被迫将目光挪向此刻面色阴郁的男子。
  "……本宫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不要再来挑战我的耐性!"叶迹微微眯了眼,冰冷刺骨的声音直直投向少年,"容得了你一次,容得了你两次,却未必可以容得了你三次!"言毕,他已是将莫絮一把甩开,冷冷跨向大门处。
  院外桂花浓开正盛,清淡的香气覆着秋风迎面袭来,浑浊的思绪似有了方向,缓缓划出一方清明的地域。
  "放了我吧……"少年往日清亮的嗓音此刻听起来略显嘶哑,他恍恍惚惚的轻声说道,"我早已厌倦这样的生活了……"厌倦这种夜夜戴着面具做人,于杯弓蛇影间喘息求生的生活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想要自由,想要光明,想要一个可以让我笑的人,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的人……"
  "而这些,你给不了……"
  脚步微微一顿,叶迹狭长的眼眸中有一丝幽光一闪而逝,五指微微蜷曲,他任着尖锐的指尖深深嵌入,刺痛柔软的掌心。他从未想过,他长久以来所渴求的坦诚,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提出……
  温热的血液顺着肌肤蜿蜒而下,一路开出研丽的花朵,炫目的刺眼。那声音清晰的滴荡在空旷的长殿,越过耳膜,缓缓的腐蚀着寸寸柔软的肌肤。
  痛难自禁。

  半响,只见他低沉着声音,兀然回头,咬牙甩出二字,"休想!!"休想离开我身边,除非……我死!!!
  "你的命是我救的,身上的一切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放过'?!"嘴角缓缓翘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跌坐在地,始终苍白着脸色的少年,冷着声音说道,"莫絮!我要你记住,此生,你与我生而同巢,死而同穴!我不在乎你心里装的是谁!但是!有我在一日!你也休想与别人有一丝牵连!"
  秋风瑟然而过,那股冰冷的触觉缓缓渗入每一缕甘甜的血液,继而凝固成锋刃的利剑,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忽而"呲啦"一声,破肤而出。那撕裂血肉般深切的痛楚蔓延在身体每一个细微的角落,一寸寸的嗜咬着生命里残存的微薄希望。
  莫絮微微仰头,白亮的光线在眼角轻轻晃动,如梦似幻。他放软着身子平躺下去,听着那人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匿在意识深处,这才轻轻闭上了眼。
  倦意浓厚的铺袭而来,压着细弱的神经隐隐作疼。他忽然觉得,若是这般睡死了去,怕也是不错的。至少,他再也不用去想,如何偿还这些许多难消的罪债?

  门外碎裂的酒壶静静躺着,时光从它身上轻轻走过,无声无息。没有人在意,有谁来过?没有人在意,他们所上演的闹剧被什么人窥探了去。
  他们在乎的始终只有心里的那个人而已。这场追逐的游戏乐此不疲的进行着,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在爱情的世界里,他们曾经自私,曾经任性,曾经意气风发,曾经不可一世。这些年少轻狂的梦,不管留下过多少血泪,多少伤痕,终究会换来来年的释然一笑。

  各色酒壶横七竖八的堆倒在桌面上,呼吸之间尽是浓郁的酒气。
  少年略显局促的坐着,眉眼间尽是担忧的神色。"宫主,别喝了!你已经醉了!"指尖轻颤着按上男子握着酒壶冰凉的双手,他紧紧蹙着眉,轻声规劝道。
  身子晃了晃,叶迹幽深的眼眸转而落在他身上,凝神看了半响,忽而冷冷一笑,只见他猛的一拂衣袖,低斥道,"滚!"不是他,不是他……他又何尝这般关心过自己?哪怕一句低柔软语,他也从不愿说……
  仰头又倒入些许辛辣的酒液,灼烫的温度一路烧烫而下,他低低笑着,为自己的落魄,也为莫絮的冷心冷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将这样一个人放在心里的,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
  会一直在莫絮出行任务的时候派人一直跟踪,不单是为了监督,更多的是不想让他死。
  会分外的留心他的生活起居,周遭人事,不单是因为自己强烈的占有欲,更多的是不想他受到伤害。
  会特意在他面前与他人交好,不单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更多的是想知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这些年对莫絮的好,细细数起来,竟会让他也微微诧异。而这说不出的许多许多,也许只有他一人记得吧……
  真真可笑!!

  "你说,他为何总是这般不知好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褪出了往日的狠辣,倒渗出一丝柔软的情绪来。"为何总要惹我生气?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
  "好……"颜清抿了抿唇,深深望着身旁醉意横生的男子,轻声道,"就是太好了,所以他才不得不逃……"
  "不得不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叶迹低低笑起来,手掌猛然搭在少年纤细的腰间,略略收力,拉向自己。待到将人牢牢箍入怀中,他这才舒了口气,懒懒的问,"……那你呢?你怎么不逃?"
  "因为和你一样还怀有念想……唔……"话音未落,便被叶迹瞬间扑落下的唇不留一丝空隙的紧紧堵住。酒香交错在纠缠的唇齿间,隐隐生出一些酥麻的疼痛感。有丝丝血腥在口中蔓延,颜清轻轻哼一声,顺从的闭上眼,被动的承受着这个略显粗暴的吻,细细感受着来自那人转移而来的怒气与深深的眷念。
  本就不奢望他会在意自己的答案,只是,忽然很想问他——在你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又是否曾经想过我的心情?
  其实,我在你心里,才什么都不是……

  墨色自白纸上点点晕散开来,一勾一划间,飞扬的字体顷刻便挥洒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段青宁略微一顿,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而无奈的神色。文书的落款上赧然写着"莫絮"二字,也许是心态的问题,那二字猛一看去,竟似略去了笔锋间的凌厉之势,无端端的多出一些柔和来。
  食指抵上眉尖,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分开不过两日,便已思他到这般地步了么?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离的三年里,他并未深刻的体会到,如今,才算是真正领悟到这种混合着喜悦与忧愁的情绪。现在的他,倒像极了那些从未谈过情爱的孩子……
  "主子一个人在傻笑什么?"红玉推了门,径直走入,笑着将手中的参汤放在案几一旁,目光扫到文书的落款处,也是略略一楞,反应之后却是故作疑惑的看向段青宁,"这又是怎么啦?呀!小公子什么时候来过了?"说着,她四处张望了一番。

  尴尬的神色的在段青宁的脸上停留过一瞬,只见他轻咳一声,取过参汤一边搅动着,一边问道,"延溪如何了?还跪在殿门外?"
  听他问起正事,红玉略有些不甘心的撇撇嘴,暗道这人连害羞也不会,当真木讷的紧,若是小公子在,这日子或许会过的有趣些。兀然想起莫絮别别扭扭的样子,她不禁再次笑出了声。
  "我看你今日心情好的很……"嘴角噙起一抹极致温柔的笑意,段青宁缓缓启唇道,"这两日便多去水洛那儿走动走动吧,他身子不好,也需要你照拂一二。"
  "主子?!"那个骄横的主儿可不是好惹的。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好了"轻声打断他的怨愤,他淡淡道,"说正事。"
  "主子所料不错……"见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红玉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延溪性子倔强,为了救他手下的兄弟,此番硬是与宫主闹上了。他这一跪,也有两天两夜了。可是宫主夜夜笙歌,也不将他当回儿事。"微微一顿,她略带笑意的说道,"我们送去的食物,他虽是一口未动,但是这其中冷暖,他定然深有体会。"
  指尖触上略带凉意的纸张,徘徊着留恋在"莫絮"二字上,他微微笑起来,"甚好!!"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眸光温柔似水,他转头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残叶,悠悠一叹,似带着无限的宠溺。
  ——这场战完了以后,絮儿,你也该回来了吧?
  ——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给你离开了,傻小子。


质疑

  秋夜薄凉,静下来的鸾迹宫空寂的仿若没有一丝人气。被风刮落的枯叶随意堆砌在一处,更显萧索。莫絮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投触到不远处从屋内投射出的暖黄烛光,心中微微一暖,不禁加快了步伐。
  拾级而上,他走至门口,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处骇人的淤痕,颇有些心虚的拉拉领口,这才推门进去。
  背着他的少女听见响声,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瞥见是自家主子,松了口气,赶忙放下手中缝制的物件,走近他身旁,压低着声音问道,"主子这是去哪儿啦?紫姐姐来了好一会儿了,我看她身子似不大爽利便让她到里间歇着了……"
  "恩。"莫絮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随意掂起木桌旁的茶盏,微微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径直滑过咽喉,激起细微的疼痛。待到喉间那股干燥的疼痛感略略退散,他这才仿似舒服了些,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主子!"小雾瞪大着眼,急着去夺莫絮手中的茶盏,"这……这……茶是凉的!"他的身子本就畏冷,夜间又起了风,凉意更是透人,喝下这冷冰冰的茶怕是对身子不好。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呢?!
  "不碍事……"莫絮轻轻笑起来,将茶盏搁置一旁,顿了顿,这才道,"小雾,你去把里屋的润雪膏拿出来给我。"
  "润雪膏?"小雾楞了楞,忽的急急问道,"主子可是受伤了?"

  "嘘……"莫絮瞥了瞥里屋,示意她低声说话,"你不要问那么多,拿给我便是。"
  小雾见他神情疲惫,当即不敢多言,只依言放轻着步子,进里屋取出止血散瘀的圣药交予他。莫絮接过软膏,抬眼见少女红着眼眶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我没事。只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莫要让紫鸢知道了……能做到么?"
  "恩。"小雾略略低头,隔了许久,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好了"莫絮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笑道,"我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主子……"小雾走出两步,踌躇着转身,忧声道,"让小雾帮你上药吧,伤处是一定要细心处理的,万万不能马虎。否则紫姐姐……"
  "你不用搬她来压我,我也知你是为我好……"拒绝的话卡在口边,莫絮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只无奈一笑,道,"罢了,你要上药便上,但说好,别像以前一样看见伤处就哭个不停!"

  刻意取笑的话让小雾微微红了脸颊,可是注意力却又在见到莫絮颈间青黑一片的淤痕处被瞬间拉扯回去。她楞了许久,指尖才颤巍巍的抚上去。触手的肌肤一片温凉,薄弱的血管在指下轻轻跳动,似在证明这个人还好好活着。
  原来他竟是在生死轮回线上绕了一圈么?而那个几乎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
  心口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撞的嗡嗡作响,她倏忽想起那年他支身潜入山庄救她出去的场景。当时的她,除了庆幸自己的选择,还有的便是默默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对这个少年忠心,并全心全意的去照顾他。
  然而,这些年,她在他的庇佑下过的比以往不知好上多少倍,却永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个无光的地狱里艰难求存,挣扎痛苦。甚至连那个被她唤作紫姐姐的女子亦是活的步履维艰,笑容显少……
  "怎的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莫絮无奈的开口问道。

  出口的话微微一滞,小雾静静垂下隐含泪光的眼眸,过了半响才幽幽说道,"主子,其实紫姐姐她这两日……"
  "……你们主仆俩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急切的话语被一道柔声轻轻打断,女子自里屋徐徐走来,只见她唇角微微翘起,晶亮的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妖娆。
  莫絮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颈间的伤口巧妙的掩藏起来,还未待说话,肩头兀自一暖,竟是被紫鸢按压在原位。
  "公子……"她神色淡然的取过小雾手中的润雪膏,小心翼翼的拨开莫絮惊慌着欲掩盖的手,低低叹道,"既然你已做决定,如今便应着手筹备了。这场仗,你落下的赌注不止是段青宁的真心,更有你往后的自由……走至这一步,叶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莫絮清澈的眼眸有淡淡的光一闪即逝,只见他紧抿着唇低声问道,"紫鸢,你早就知道了?"
  "紫鸢虽愚钝,可是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了解公子比了解自己还要更甚三分……"所以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从你将通丝血玉亲手交予段青宁手中的时候,你便已下定决心——赌上你所有的一切,与他在一起。而你回来,仅仅是因为我和小雾还在叶迹手中……我从不愿成为你的包袱,却终究拖累了你……
  微微苦笑,紫鸢纤长的指尖转而轻轻拨开自己肩头繁冗的衣物,堪堪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莫絮的视线随之落于其上,脸色竟一下苍白起来——那莹白的肌肤上赧然是一串串紫红的吻痕!
  "……是谁做的?!"眼眸一暗,他略略咬牙颤声询问。
  然而当所有的情绪拨送自少女面前,换来的却只是她的惨淡一笑,一如窗外随风飘落的枯叶,在这样暗沉的夜里,独自吐露着寂寥与忧伤。

  "宁大哥呢?"轻靠在软塌上的少年略略抬眼,琉璃似的瞳仁深处有光华倏忽转动。手掌微抬,他就势接过身旁的侍女沛儿递过来的苦茶轻呷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嘟囔一声,"冷冰冰的……"
  "主子饶命,奴婢奴婢……"沛儿猛的跪下,神色急切的解释着,生怕又将少年惹得生起气来。
  "好了,也没怪你的意思。"少年愉悦的勾了勾嘴角,挥手示意沛儿退下,这才又将目光调回在面前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淡淡开口道,"我在问你话,宁大哥呢?"
  红玉抬眼看了少年一眼,轻轻蹙了眉,随即像是不想多看似的,只见她将目光轻挪着放在独自摇曳着的烛火上,漠然道,"主子去面见宫主了,近来宫中也有许多事需要主子亲力亲为,红玉斗胆说一句……"目光直直对上少年精致的脸,她冷冷笑道,"若是尹殿主无甚要事还是少去叨扰为好,毕竟,无端惹的宫主怀疑就不好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尹水洛静默片刻,忽然轻笑着问道,"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尹殿主多心了,如今你与我主如同同系一脉的蚂蚱,红玉所做所言均是为大局着想,并未掺杂任何私心。"红玉敛下眉目,低低说道。手指兀然指向桌上一堆罕见的药材,她微微笑道,"这是主子费心送与尹殿主的,想来这些药物应是对殿主的身子有一番帮助才是。再者,殿主医术卓绝,总该比我们这些外行人明白这些药物的珍贵之处。"尾音未落便因为少年猛然发作的将床头的灯盏一下踢翻的动作而硬生生的止住。
  只听得"碰"的一声脆响,前一刻还明敞敞的屋子便在一瞬间淹没在黑暗中。红玉微微一怔,随即无奈一叹,这样娇惯的性子也就主子还能对着他笑得出来。

  食指抵上眉心,段青宁轻轻揉了揉,听见推门而进的声音,他连眼也未抬便开口说道,"……他怎么了?"
  "这一招都用烂了,红玉不明白他为何还总用这招来作践自己,也为难主子你!"不悦的哼斥出声,她紧蹙着眉咬牙切齿道,"莫说他比不上二公子,就是莫小公子的一根发丝他也未能及,光有脸蛋顶什么用处?!"一旦气到极处,她说话未免毒辣一些。
  段青宁当即便沉了脸,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却始终一语不发。
  红玉咬咬唇,虽然不甘却终究略低了头,闷声道,"红玉不说便是。"最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明明一句责备的话也未有,却无端让人觉得胆怯与心寒。
  轻轻叹出一口气,段青宁将手中的笔搁置在一旁,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道,"他向来惧黑,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是,他年纪小,我应该宽宏大量的原谅他的懵懂无知!可是主子!你对他这般好,怕是他对你的心思早已不单纯!"红玉缓缓走近段青宁,略带讥讽的笑道,"你利用他,他依赖你,这俨然变成你们两个人的世界。那么……敢问主子又将小公子置于何地?!"
  "……你在怀疑我?"略一挑眉,段青宁一字一句的缓声问道。
  "红玉只是希望主子能够时时顾虑小公子的心情,就算他现下不知道,可是日后呢?依他的性子,难保不会对主子你的真心心生疑窦!"言毕,她已是推门而走。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在段青宁的面前全然忘却主仆身份。
  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纵然旁观者如她,也清楚的知道他与莫絮之间的路走的有多艰难。不是不相信段青宁是决计不会爱上尹水洛的,只是作为女子的她,天生有种敏感。而这种敏感让她明明白白知道——怎么样的做法才最能伤害在感情上容易变得脆弱不安的莫絮……
  而她,想让他们在一起,少些磨难,多些快乐。


计谋

  段青宁走进去的时候,少年正躲在床头一角里瑟瑟发抖,犹如被人遗弃在一旁独自舔嗜伤口的小兽。低低一叹,他缓步走近床头,放软着声音略带着哄意的说道,"水洛,你这又是何苦呢?性子这般骄横,也该改改了……"
  "宁大哥……"少年细细唤着,声音哽咽着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自你回来,已有两三日没来看我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打照进来,圈出一室银白。在这朦胧的光影中,少年的透亮的双眼直直投射过来,隐隐含着丝丝埋怨与委屈。段青宁微微一楞,随即温柔一笑,道,"隐莲盛放在即,此番出行去长远山为宫主撷取需得万事小心。大计欲成,你也知宫中诸多事宜需要精密的部署,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尹水洛微咬下唇,眼眸中有精光一闪即逝。静默中,只听得他痛吟一声,忽的仰面倒在床上,脸色当即便变得煞白煞白的,全无血色。
  "嗯……痛……"少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难受得翻来滚去。

  段青宁略略皱眉,倾身探进去,将少年半扶在怀,急急在他胸前点敲两下,感觉少年的气息渐趋平稳,这才开口问道,"你这病怎的又犯起来了?前阵了吃了药不是说好的差不多了么?"
  "宁大哥……"尹水洛将身子更紧的窝进段青宁怀中,轻轻舒出口气,声音滞了滞,略带着苦涩的说道,"宫主近来在……在房事上很……很是粗暴……我……"那些羞耻的话徘徊着断断续续的绕在他的嘴边,却终究难以坦然倾吐,尤其是段青宁——这个让他沉溺与在乎的人面前。
  "……他身上隐匿的毒已经渐渐开始发作了,性情走入极端是正常的。"在怀中少年单薄的背上安慰性的轻拍两下,段青宁微微蹙眉道,"上次回来的时候见到沛儿从你房中端出那盆血水……我便已大略猜到了。"微微一顿,他将尹水洛推离自己少许,一边扶他躺下,一边说道,"不早了,你歇下吧,明儿个我再来看你。"
  回抽的手微微一滞,段青宁垂眸瞥见少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任性的不肯撒手,不禁无奈一笑,低声问道,"怎的?还在闹脾气?"

  声线里微微粘合的磁性呼啸着撞入少年的耳膜,似是投掷而来的小石,不经意间便激起心湖千层的涟漪。尹水洛抬眼直直望入那人带笑的幽深双眸,心思一动,不禁开口道,"宁大哥……今晚留下来陪我……可好?我怕黑……"
  段青宁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将少年紧拽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拨弄开来,温和道,"宫中的事尚未处理完妥,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俯身将跌落在地的灯盏拾起来,重新换好,见屋内光火通明,他这才施施然离去。
  尹水洛久久望着段青宁离开的方向,抿着唇沉默着。他终究没有办法将在别人面前一贯的骄横跋扈展露在这人面前,很多时候,他总是愿意听他的。
  虽然他贵为秋暝宫术风殿的殿主,但是江湖中人多是看不起他,甚至不屑于提起他的。坊间传言,他尹水洛是靠着一张脸和一个销魂的身段甘于屈躺在秋暝宫宫主身下才爬至如斯地位,可是显少有人知道,他这一身的医术本事,包括如今这个位置,都是他一点点,一步步的争取回来的!
  在这样一个黑暗的世界,段青宁之于他是不同的。
  因为他是第一个对他温柔微笑的人,第一个亲昵的唤他"水洛"的人。所以,为了能一直站在这人身边,他甚至不惜选择了"背叛"。从向宫主举荐段青宁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并从此万劫不复……

  秋风载着溶溶月光悄无声息的铺泻了整条曲折蜿蜒的长廊,那些精致的雕琢在岁月研磨中愈加沉淀出一番古朴典雅的韵味。夜深的时候,若是不掌灯,便更容易在这幽寂的气氛中品出一种萧索与孤独。
  段青宁不徐不急的走着,手中冰凉的玉佩在他的握捏中早已带上了他掌心的温度。这些日子,脑海里反反复复播演着总是莫絮将通丝血玉抛给他的时候说的话,他说——这世上觊觎之人太过多了,请保护好它……
  那种语气里少有的郑重与信任,如今想起来,竟莫名让他心颤。似乎在那一刻,那个少年交予他的不仅仅是一块背负着他身家血仇的信物,而是少年那颗曾经被他遗失过的真心。
  "絮儿……"他低低唤出声,胸腔因为这两字而轻微振动,似有道道暖流淌溢而过。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莫名的愉悦起来,似乎连这几日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会单单因着两个字而感到微露喜悦,展颜一笑的他,听起来委实可笑。然而这世间或许再也无人能让他如此了。想至此,他唇角浅浅的笑容便愈加的温柔起来。
  ——絮儿,也许你从不知道。
  ——我喜欢唤你的名字,每唤一次,便感觉你在我心里走了一遭。你的名字,胜过了这世间的千言万语,胜过了所有华丽却虚幻的誓言……

  我们之间,最缺乏的不是真心,不是爱。
  而是,你之于我的信任……
  红玉或许说的对,我应该时时顾虑你的心情,未免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可是这一次,我偏偏想要逼你一回!
  我要你信我,并走回我身边,再不轻言离开!

  "主子……"门外传来女子急切的呼喊声,隐隐含着淡淡的喜悦,"主子你看我得了什么?"
  莫絮轻柔的摸了摸手中白鸽的头,听见小雾的声音也只是淡淡一笑。双手借力将白鸽往外一送,只听见鸽子咕噜低叫一声,随即便顺势靠着风滑翔而去。
  秋日的天空远望过去,是一派的空寂寥远,莫絮微微眯眼,待到那抹白色缓缓消失在天际深处,他这才回眸对着女子笑道,"什么事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听自家主子问起,小雾这才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催促着笑道,"主子快猜猜,是什么?"
  "大多不过是你们女孩子爱玩的东西,有什么可猜的。"他坐至桌边,一边替自己倒茶,一边随口说道。
  见他兴致缺缺,小雾轻叹一声,无奈的将手掌摊开放在他面前,"你看……"
  莫絮抬眼望去,却见女子白皙的掌心静静躺着是一道三角形的黄色咒符。他不禁讶异道,"平安符?这是哪儿来的?"鸾迹宫向来对宫人行动规范极严,若无特殊指令,是不允许擅自出宫的。
  "托人带回来的。"小雾笑着将平安符放在莫絮手中,郑重道,"主子,一路平安。"虽然不知道紫鸢与他到底在筹划什么事,但是她却是真心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再没有什么,比活着还要好了……

  "谢谢……"莫絮微微一笑,细细收了女子的心意,转而问道,"包袱都整理好了么?今夜就要出宫了。"
  "主子不与我们一道走么?"小雾轻轻蹙了眉,十分不解。既然他已决定要离开,并为此做了周密的安排,为何他却只让自己和紫鸢一同离开?
  "不了。"长如蝶羽的眼睫轻轻覆盖下来,莫絮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有些飘渺不定。他轻呷一口杯中的茶,随意答道,"……今夜宫中设宴,以我的身份,若是不去,必然引人怀疑。但今夜人流广盛,却是逃离出宫的最好时机,你们听我的,先走便是。"
  小雾虽然不愿,却也知道他分析的句句都是实情。若是想大家都全身而退,若是一点忙都帮不上,那么……至少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待到夜幕笼罩下来,鸾迹宫果然如莫絮所言,四处是熙攘的人群,而这番热闹的景致却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莫絮静静坐在一个角落,既不喝酒也不与人交谈。而他这一桌,也仅仅只有他与身旁的紫衣男子两人而已,冷清有些过分。
  "今儿个是我生辰,吃一杯酒,恩?"酒杯被送至唇边,男子灼热而暧昧的气息近在耳侧,莫絮紧紧蹙了眉,当即就厌恶的转过头去,无声抗议着。
  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紫衣男子低低笑起来。只见他将手中的酒杯缓慢,却有力的放在莫絮面前,敛了眉目,低沉着声音道,"……你总会后悔的。"
  莫絮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再次抬眼去看男子的时候,却见他忽的唤来身旁的侍婢低声嘱咐了两句,复又擒着笑重新坐了下来。
  莫絮的目光紧随侍婢而去,心里突突跳着,甚至有些慌乱。只见那名女子神色淡然的站在大殿的高台之上,双手合十,轻击了两下,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今日是我主生辰之日,为感谢诸位赏光莅临,我主特备下一个绝艳的舞蹈献与诸位!"


折辱

  大殿的灯火一下子暗淡下来,人群有了细微的骚动,只听得"铮"的一声轻响,一抹白光自大殿中央倾泻而入,随之而下是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
  光影中,她手执一把银光宝剑,直直俯冲下来,浓黑如墨的发丝自肩头轻轻吹散开去,渐渐露出她那张在妆容过后精致,却略显妖冶的脸。
  月色皎洁,她眉心轻坠的那瓣红梅幽幽散着光,魅惑的竟不似凡间之人。人群屏息着,均不敢妄自打扰此刻的美人,美景。
  剑尖触地,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剑身因受力而微微弯曲,低吟着鸣鸣响动,恰似弦音。女子身子轻巧的向后翻动,红色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的曲线继而稳稳落于地上。
  自始自终,女子的唇角都挂着浅浅的笑。然而,若仔细的去看,却会发现她的眼神空洞,目光略微有些呆滞,一举一动,竟全然似在他人掌控中行动做事的玩偶。

  琴声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复而轻轻奏起,清幽辽远,却又扰人心神。
  女子随律而舞,剑法虽不算精湛,却也端的是一派的行云流水。那身影袅袅而动,雪白的肌肤在红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直拨得人酥痒难耐。
  早已得知鸾迹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然而乍见这般性感的尤物,众人亦不免惊叹连连,直被酒液烧的欲火丛生,眼珠也不肯从大殿中央离开分毫。

  莫絮紧紧盯着立于人群中央的女子,血色瞬间从脸上褪散殆尽,指尖在不知不觉中狠狠嵌入掌心,他刚欲站起来,却被一股强劲的掌风一扫,双膝一软,便直直跌入身旁紫衣男子的怀中。
  眼眶微微泛红,莫絮狠狠瞪着他,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虽然不知紫鸢为何会去而复返,但是这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指尖轻轻触上怀中少年温凉的脸颊来来回回暧昧的摩挲着,叶迹懒懒一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我答应你的事很多,给你的宽容也很多。反观之,你答应我的事很多,却独独违背了最重要的一条……你说,该怎么惩罚你呢?"
  "为什么我和你的事要牵扯到别人?!"手指紧紧拽住叶迹的衣襟,莫絮红着眼喘息着。顿了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你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好一句任我处置!"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叶迹凑进少年耳旁,情
色十足的从他的耳尖舔咬而下,轻声曼语道,"……要我放了她可以,求我!"指尖轻轻敲打在置于莫絮面前的酒杯,暗示性十足。"只要你求我!嗯?"
  莫絮略略侧了头去躲,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目光直直落在大殿中央,倔强的不发一词。

  此时,大殿中央忽然鬼魅般的闪现一个墨色的身影,人们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样子,他便已经挥剑刺向红衣女子。
  琴音骤然转急,似带破竹之音!
  第一剑,剑尖擦肩而过,红色的纱衣被轻巧的划破一道口子,堪堪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
  莫絮瞳孔一缩,身子猛然颤抖起来。
  第二剑,剑身轻而易举的挑开女子反击而来的招数,转而凌空一转,在女子胸前轻轻划过,酥胸半现。
  "……禽!兽!"咬牙吐出二字,莫絮猛的抬手将筷子夹于指尖,蓄力向殿中男子发出!事情只在瞬息之间,只听得"刷"的一声促响,携力而出的筷子离势不过三分便被另一根筷子以更迅猛,更强硬的手段直直钉入地板!再不得动弹!
  第三剑,双剑相交,在空中纠缠稍许,继而分开。墨衣男子倒退一步,手腕略翻,剑身便顺势旋转而出,直直朝下刺去。只听得"磁啦"一声,红纱撕裂,女子修长的双腿即可曝露于外!

  "公子……"
  "既然你已做决定,如今便应着手筹备了。"
  "公子……"
  "走至这一步,叶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公子……公子……"
  脑海中零零散散的闪过紫鸢之前说过的话,莫絮兀然想起那串出现在紫鸢肩头上紫红交错的吻痕!心中猛然一震——他知道了!他怕是一早便知道了自己想要背离他的想法!而紫鸢所遭受的一切就是他给自己的警示,可笑的是自己却一直以为这个部署会是天衣无缝的!
  到底是他太看低了叶迹对自己的了解!

  人群里的骚动欲盛,甚至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跃跃欲试。他们眼里流窜出的那抹幽光似豺狼,更似虎豹,那种把猎物紧紧锁在自己视线内的压迫感直让人心底发寒,冷意不断。
  目光挪至桌上那盏瓷光闪闪的酒杯,莫絮再不作犹豫的仰头喝下。他知道,这一喝便意味着自己第一次向叶迹低下了头颅,意味着他舍弃掉了这么多年在叶迹面前赖以生存的骄傲!
  叶迹说"……你总会后悔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莫絮在心底轻轻笑起来——不,我绝不后悔!因为是你让我明白,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这一次,我非走不可!!!

  酒杯翻倒,滴酒不剩。
  "……这样,够了没有?"唇角微弯,莫絮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叶迹,语气已然平静的毫无波澜。
  人群一如既往的喧嚣,他们在大殿一角静静的对视,似隔绝了所有世间的纷杂。若是毫不知情的人几乎会将他们看做情正浓时的爱侣。
  良久,叶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隐隐有着宠溺与赞赏。他爱的莫絮,这般的骄傲与倔强,即使认输,即使对他恨入骨髓,亦从不肯在情绪上对他服软一分!
  心神微微有了波动,叶迹倾身在少年清澈的眼眸上印上浅浅的一吻,隔着睫毛轻轻的颤抖,他微微启唇,声音里带上了少有的温柔,"我会……待你好的……"

  "哐啷……"
  手中的杯盏直落于地,在月光下,碎出一朵白瓷皖花,透出莹润而悲伤的光芒。段青宁微微一怔,眉心轻轻拢起,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掌心,他的心绪愈加不宁起来。
  接到莫絮飞鸽传书的那一刻,他惊喜的恨不得立刻派人捣了鸾迹宫的巢穴,然而冷静过后,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待。
  虽然莫絮只是希望他能够帮他将紫鸢和小雾两个丫头带离开鸾迹宫,但是他却知道,这是莫絮向他走出的第一步。
  是不是期待的那一刻比预期中来的要早了许多,所以自己才会整夜整夜的魂不守舍?段青宁低头笑了笑,重新拿了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慢喝着。
  此酒亦名"相思",只是心中所思之人,早已不同往昔。
  而当时与他泛舟煮酒的少年如今又身在何处?

  "主子!"房门被急急推开,段青宁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自觉略蹙了眉望向来人。在他印象中,红玉从来不会这般惊慌焦急,今日这般又是为了何事?
  "主子……"红玉微微喘着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至段青宁面前,低声道,"关二回来了!正在花厅跪着……"
  眸色微微一暗,段青宁抿了抿唇,心知事情有变,即刻大步向花厅走去。

  花厅中,一个蓝衣男子静静跪着,神色肃穆。
  他的怀中是一个被他用外袍紧紧裹住,早已昏厥过去的女子。那女子面容艳丽,虽然发丝微乱,却不难看出她之前是经过怎样一番精心打扮的。尤其是她眉心那点殷红如血的红梅更是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愈加的诡艳夺目。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让你去将莫絮掩护出来么?"段青宁缓缓问着,声音略显低沉,明明温润,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一丝丝迫人的压力,"……关二,你欠我一个解释。"
  "关二失言在先,失信在后,愿受任何处罚,绝无怨言。"微微一顿,他兀然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段青宁,"但请主子救她一命!"
  "红玉,你说。"食指抵上眉心,段青宁略略闭眼,叹息的说道。
  "是"红玉低应一声,蹙眉答道,"今日去接应两个丫头的时候,红玉只接到小雾一人,至于紫鸢……她说什么也不肯走。我本想将她击晕直接带回来,可是关二说……紫鸢性子傲,这样做她必不服气,他要好好惩治她一番。让我先带小雾回来,紫鸢就由他接手……"
  "胡闹!"冷冷抛出两字,段青宁沉声道,"鸾迹宫是什么地方?也是由得了你们肆意妄为的么?!"
  "是红玉考虑不周,甘愿领罚。"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神色之间满是愧疚。
  "主子无须责怪红玉,此事均是关二一人之错。若是不与紫鸢这丫头斗气,她也不会被人摄去心魂,被人□!而小公子也不会……"
  深深吐出一口气,段青宁走至窗边,隔了半响,才缓缓道,"……罢了,事已至此,再言其它亦无用。你们都下去吧。"
  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忽而喃喃道,"这事终究怪我太自负……"


破灭

  水汽氤氲而上,偌大的浴室内薄雾迷蒙,热气冉冉。
  身子刚刚浸入,温热的水便呼啦啦的一同涌上,似情人亲昵的拥抱。莫絮轻轻吐出一口气,被水沾湿的睫毛略略低垂,在光影中投出一弯脆弱的剪影。
  隔了半响,他轻轻皱起眉尖,冷冷笑着缓缓问道,"怎么?还不走?要在这儿站至何时?"
  闻言,背对着他的墨衣男子身子微微一僵,而后才斟酌着开口,"……宫主有命,让属下好好服侍。"
  "他让你好好服侍,却没有让你寸步不离。"虽然知道此人是奉命行事,但是莫絮就是忍不住要迁怒于他,"……你给我滚出去!!"话音落下的当口,一抹飞镖便携带着凌厉的风势从莫絮手中投掷而出。
  空气微微抖动,墨衣男子眼眸一暗,随即右脚迅速的后移一步,身子不做犹豫的向后仰倒,支撑着身子半弯于空中,堪堪避过那枚从鼻尖擦过的飞镖。
  只听得"叮"的一声,飞镖直直插入墙壁,哐啷啷的来回抖动。
  水流静静淌动,空气里有一时间的凝固。墨衣男子站直身子,默默走至屏风旁将手中一直捧着的亵衣挂于其上,依旧恭敬且面不改色的说道,"那属下在门外等候。"言毕,他已是如鬼魅般的消失在眼前。

  清澈的眼眸里有光一闪而逝,莫絮抿了抿唇,静默片刻,直到感觉那被叶迹委派来监督自己的影卫已然走远,这才急急从水中站出,随意将身子擦干,着了亵衣便从窗口翻跃而去。
  身上所有可供防身的东西早已被影卫收刮的一干二净,就连刚才那枚飞镖也是无意中从他人身上"顺"过来的。一步错,步步错,莫絮知道,这种形同软禁的生活才不过刚刚开始。

  "人呢?"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冰冷的棋子上拨弄,叶迹懒懒开口,"走了多久了?"
  "回主子,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墨衣男子单膝着地,恭敬的低声回道。
  唇角拉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叶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隔了半响才轻声说道,"做的不错,你下去吧。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手中莹白的棋子从指尖脱落,"啪"的一声,碎裂成两半。
  叶迹似胸有成竹,竟微微的笑起来,略带着宠溺。

  "紫鸢,紫鸢……"莫絮在地牢出一间间的找寻过去,低低唤着,神色里尽是着急。叶迹究竟将她藏匿于何处?!昨日喝下那杯酒后,他忽感头疼,莫名的竟晕了过去,今日醒来便一直被影卫跟着,就连叶迹本人也未曾再见。
  叶迹到底意欲何为?他愈发的不清楚。
  步伐向地牢深处走去,疑点在脑海中一点点的露出——从影卫刚才轻易的听话退出去,到今日宫中人烟稀少,再到现下他轻而易举的进入地牢。这些迹象,纷纷指向于一个真相:紫鸢极有可能不在宫内,否则叶迹不会让他这么轻松的来走于宫中。而叶迹这样做的原因,很显然就是要试探他!而只要他去寻了紫鸢,则证明了自己并不相信于他给自己的承诺,证明了自己还一心想要逃离……
  身子一僵,血色猛的从脸上褪去,莫絮前进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果然,关心则乱。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少年单薄的身影透过冷冷的月光静静投射进来。他一步步的往里屋走去,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木讷与呆滞,失魂落魄的如同一只人偶。
  秋夜的风格外的冷,他只着了一身单薄的亵衣,身子已然冻的发僵。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晚樱花香,这是叶迹最爱的味道,在过去的三年,他早已不止一次的闻到。
  温热的体温没有预兆的覆拥上来,他在瞬间被一股暖意包围,却不知为何,心却冷的颤抖,冷的疼起来,像是冬日里干裂的肌肤,在寒风的摧残下缓缓渗透出殷红的血液,一丝丝的拉着疼,细密而绵长。
  "身子怎的这样冷?伺候的人也太不懂事了。"口里说着责备话,心里却奇迹般漫溢出一种浓厚的满足感。叶迹不自觉紧了紧手臂,将怀中的少年更紧的贴近自己。,
  "……你告诉我,你把她关到哪里去了?"莫絮轻轻问着,声音低如蚊蚋。他伸出手像孩子一样紧紧抓住叶迹的衣袖,仿佛已经一切受够一切,疲于再纠缠在这场纷争中。"告诉我……告诉我……"

  下巴轻轻抵着少年光洁的额头,他暧昧的轻轻摩挲着。
  夜,很静。静的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空中交替轮回。鼻息间始终淡淡盘旋着少年发丝间微带薄凉的清香,他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却觉得莫名的心悸。如果得不到心,得到人亦是好的,至少你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嘘……"他轻轻示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们不谈她,乖。"放开少年些许,叶迹略略低头,在少年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告诉过你不要离开我,你看,今天又不听话了。"声音略略带着低沉和沙哑,他的唇轻挪着下移,极致温柔的吻过少年清秀的眉,"……该罚。"
  身子细细颤抖着,莫絮极力想要避开,可是却根本无法挪动分毫,脑子里甚至空白一片,只能反反复复的判定出一个事实——紫鸢……紫鸢一定还在他手中……
  "……不是这样子的,你答应过我的话,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莫絮试着略略挣扎,双手用力的抵在叶迹胸前,瞪大着双眼,脸色苍白的问着。
  叶迹紧了紧放在少年腰间的双手,用力的甚至可以能让那里留下青痕!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他漆黑的瞳仁幽深的仿佛一个无底的漩涡,"对,不作数了……"他咬牙说出这几个字,低头,唇在瞬间扑捉到少年因惊讶而微张的柔唇,长驱直入。

  微凉的触觉一路沿着唇线细密的贴合缓缓融成一股灼人的温度化在嘴边。体内叫嚣的因子鼓动着叶迹濒临崩溃的理智,他有些急不可耐的在少年的挣扎推拒中探入的更深。
  三年,他足足等了他三年,护了他三年,可是最后他终究要选择离开!
  唇舌紧紧纠缠着,他不留丝毫余地在少年口中侵略,占有。从未如此认真,如此迫切。舌尖相抵的颤栗感一路蔓延而去,直达心脏。少年无规则的反抗轻易拨拉起心里那股蠢
蠢欲动的火苗,他伸手,将少年更紧的贴近自己,吻得愈加用力!

  莫絮瞪大着眼睛,一分不落的将叶迹几近迷醉的表情纳入眼中。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着,抽搐的几乎让他觉得每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
  舌尖被吮的发疼,空气一寸寸的从胸腔里被抽压而出。所有的抵抗都像是一场情趣的邀约,终究会惹来男人更残忍,更疯狂的掠夺!
  但他不愿意放弃,他固执的希望一直以来心里所害怕的事不要这么早的发生。三年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为了他人一个简简单单的指尖的碰触,便厌恶的将手指洗得脱皮涔血的孩子了。
  他只是有些固执,他想竭力为自己守住些东西,想让这个身体永永远远只记住段青宁一个人的温度!这就像是一个逼真的谎言,他无时无刻都在骗自己去相信,他与段青宁从未分开过。
  可是谎言说到底也只是谎言,它单薄无力到令人叹息。而逃不掉的一切终究会掉入命运的齿轮中,研磨成灰。

  抵触的双手试探性的摸索而上,继而松松挂在叶迹颈间,莫絮轻轻闭上眼,开始浅浅的回应。喉咙里压抑着溢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呻 吟,低婉轻柔,撩人入骨。
  叶迹身子一僵,双眸微微睁开,幽深的双眸里映入的是少年苍白中略带红晕的脸。而他轻轻蹙起的眉尖,像是一根刺一样狠狠扎入叶迹心间。身子带力,他猛然将少年推入就近的墙上,温柔而耐心的回应起这段绵长的吻。
  亵衣早在挣扎间半松着挂在臂弯,露出一半圆润的肩头。湿漉漉的吻一刻不停的从唇角辗转而下,尖锐的牙齿轻轻磨合在少年纤长而脆弱的脖颈。
  "嗯……"唇角泛出一声低吟,少年长如蝶羽的睫毛轻轻遮盖下来,细细抖动着。谁也不曾知道,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月光下莹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绕在叶迹黑发间,一圈圈的缠绕,再呼啦一下从指尖脱落。莫絮看着看着便轻轻笑起来,清澈的眼眸里闪着如泪般晶莹水润的光。
  "轻……轻点……嗯……"乳
尖被毫不留情的咬住,似在惩罚他的走神。莫絮轻轻喘息,过了片刻,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要身子……我……给你……但是……嗯……告……告诉我……啊……紫鸢的下落!"
  "……竟然还不死心?嗯?"他缓缓开口,手指情 色的从莫絮脊椎骨轻滑而下,继而流连的徘徊在尾椎处。肌肤相触的美好感觉让叶迹叹息着将少年拥的更近。
  ——夜还长着,莫絮,你要玩,我陪你。


强迫

  耳边传来呜咽的风声,悲凉的像是女子低声的啜泣。夜,很深,深的几乎泛着妖冶的蓝;很静,静的几乎只能听见呼吸间微妙的起伏。
  这样一个夜,这样一个男子。
  他披着爱的盔甲,以无形的戟深深地将少年柔软的心刺得伤痕累累。掠夺,占有,一遍遍的亲吻和抚摸,爱的距离这样短,却又这样长,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家的浪客。
  我们站在了世界上最短的距离,却始终够不到彼此。
  而这仅仅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我。

  当黑色的发丝带着利刃般的尖锐感缠绕着抵在叶迹颈间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他想起方才莫絮纤长的指尖温柔的穿拨在自己发间的时候,那种温柔细致的样子,这是他从未感受到的微小的幸福。
  只不过,当所有的一切到了生死一悬的瞬间,都会变成世间最可笑的谎言。从什么时候起,怀中的少年竟已成长到,学会利用周边所有一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包括现在他要杀他的动机。
  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叶迹轻轻一笑,毫不在意的伸出手,指尖温柔的抚开凌乱的贴在少年脸颊边的发丝,低声叹道,"……我的清暝,果然长大了。"声音还带着情
欲未退的暗哑,携着款款情意。
  莫絮没有避,没有躲,他只是将手中握着的发丝更紧的抵向叶迹脆弱的脖颈。肌肤触碰到带凉意的发丝,尖锐的痛感呼啸而来,鲜血即时沿着发丝的切割口缓缓漫溢而出。艳丽的血色落在如墨般的发丝,再顺着脖颈缓缓淌下,竟无端生出一种异样的,诡谲的美来。
  "这是你教我的……"清澈的眼眸深深望入叶迹带笑的眼中,莫絮径直稳定着情绪,缓缓开口说道,"助内力于所有可利用的东西上,就算身边没有武器,杀人也是易如反掌……叶迹……把紫鸢交出来,放我们走。"

  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叶迹的手指继而沿着少年脸部清柔的线条缓缓滑下,拇指毫无征兆的揉搓上少年刚刚被吻到充血的唇瓣,他静默半响,忽然低低开口,"……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紧绷的线似突然间被拉锯到极限,莫絮猛然睁大了眼,掩饰性的将手中的发丝勒的更紧。鲜血像是受到感召般,自伤口处汩汩流淌而出,莫絮几乎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尖锐的痛感,可是叶迹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自始自终,他都在笑。这种笑温柔却残忍,像是睥睨苍生的王者看着蝼蚁般细弱的生命在自己的掌控中喘息求生。死亡,根本就威胁不了他,当莫絮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才开始有了惧怕的冷意。
  "我……"莫絮下意识退了一步,当赤 裸的肌肤抵到冰凉的墙壁,他似在猛然间惊醒。随即咬牙道,"叶迹,我再说一遍,把紫鸢交出来!放我们走!否则……"
  "否则?"叶迹走近少年一步,抵在脖颈间的血更多的流淌出来。只见他微微眯眼,笑着缓缓问道,"否则如何?否则便要杀了我?"
  "……你要杀我么?莫——絮——"

  "是,我会……唔……"话音尚未落下,抵在叶迹颈间积聚的内力忽然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散开来,原本如刀刃般尖锐的发丝在顷刻间瘫软下来。
  风一吹,扬扬散落。
  只在转瞬之间,莫絮甚至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却已经被叶迹紧紧攫住了手腕,反手固定在背后。身子更是利落的转了个圈,以背对的姿势被叶迹相拥进怀。
  灼热的呼吸近在耳侧,时时撩拨着莫絮紧绷的神经。他的唇角缓缓拉起一抹讥讽的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是自己太自不量力了,不是么?

  舌尖卷过少年精巧的耳垂,叶迹轻轻吮吸,用牙齿压下一个个暧昧的齿痕。感受了怀中禁锢的身子微微一颤,他这才低低笑出声,似愉悦,却更像是带着冷意的嘲讽。
  "……成为一个杀手,我曾教过你……出手要快、准、狠。"吻一刻不停的从脖颈处舔啄而下,舌尖在少年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辗转流连。他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隐隐闪烁着暗沉的光。"今日一败,知道自己输在何处么?嗯?"
  侧脸被迫压贴在冰冷的墙壁,莫絮几乎不能再动弹一步。只见他微微喘息着,一边竭力忍耐着身体里被撩拨起的,最原始欲望的涌动,一边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你是个冷血的……人渣!!"
  "啊……唔……"话音甫落,他的双手便叶迹猛的拉起来,牢牢扣在头顶,身子被以强硬的姿态,挤压着更近一寸的贴合在墙壁上!前面是冰冷的触觉,后面是火热的胸膛!咒骂的话尚未出口,他便已感觉到双腿被叶迹用力的别开!
  苍白的唇细细颤抖着,即使不用去看,莫絮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的淫 荡和狼狈!牙齿在口腔里被咬得咯吱作响,他紧紧闭了眼睛,再也不愿看周遭本分!

  原本松松挂在臂弯的亵衣,因为手臂上拉的动作而堪堪露出少年劲瘦而不盈一握的腰身。而下身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褪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春光在此刻尽露无疑。
  少年修长的双腿被迫分开着搭在叶迹挤入的长腿旁边,细致的肌肤在月光下被轻柔的沐浴上一层水润而莹白的光。因为男人刻意的摩挲,少年细嫩的大腿内侧微微泛出一片旖旎的绯红,撩人如骨。
  夜风穿堂而过,白色的亵衣轻轻鼓荡,少年纤长而诱人的胴 体在视线内若隐若现。而他紧闭的双眼,因为情
欲的撩拨而细微的颤抖,在或明或灭的光影下投下一段脆弱的剪影。
  也许他并不知道,他越是倔强,越是拒绝,他屈辱的神情便更能轻易唤醒男人掩埋在深处的欲望。

  指尖顺着少年腰身起伏的弧线轻刮而下,叶迹凑近少年耳边,轻轻啄吻着他的脸颊,似情人般低声呢喃道,"……你输就输在……你根本……就不想杀我……"下手有了迟疑,这场仗你又如何能赢?
  "嗯……"指尖毫无征兆的探入紧闭的穴 口,莫絮轻轻蹙了眉尖,额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紧紧咬住下唇,再也不准自己发出任何软弱的呻 吟!
  指节在温热的甬 道摸索着探入,叶迹将手指轻轻曲起,略带着恶意的搔刮敏感的内壁。本就幽深的眼在看见少年倔强而隐忍的神情时,愈加的晦暗不明,如同无底的黑洞,无声无息地酝酿着灾难性的风暴。
  当手指埋入第二根,他听着少年喘息着冷声道,"我……再不欠你……"今日之后,三年来的相助与庇护,通通都不再感念于心。叶迹,你我之间,就此作罢吧……
  "嗯……"手指猛的抽出,媚肉轻拉着翻出一层,似在留念。莫絮下意识低吟一声,还未有所反应,他便感到男人灼热的硕大正轻轻抵在被开拓后略显湿润的穴口。
  唇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叶迹滚烫的掌心轻轻贴合在莫絮汗湿的腰间,"……欠不欠由我说了算!!!"
  "啊……"灼热深深顶入的瞬间,莫絮只能略略张着口,有些困难的呼吸着,有种窒息的错觉侵袭而上。屋子里很黑,黑的几乎让他觉得周遭的景物都在晃动,都在渐渐远离。眼角无措的泛起一抹水光,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在唤——先生……
  先生……


相处

  "今天就要走了么?"尹水洛从门口踏进来,看着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子轻声问道。午后的光正静静淌进来,有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游动,少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目光里露出丝丝不舍和委屈。
  段青宁抚上手中锦盒的手微微一顿,眼却未抬,手指轻轻拨开锦盒,他在看见盒中静静摆放着的木刻雕塑时,目光微微柔和下来却隐隐含着疼惜。"长远山一行势在必行,三年的筹备在此一役。再也……不能再等了!"
多等一分就意味着莫絮的处境越是危险,他无法忍受让莫絮再多受一丝一点的伤害了!这几日,他心里总是不断在想,若是当时自己亲自去接他就好了。终究是自己太自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以为留守在这里才能不被宫主注意,却忽视了许多未定的变化——诸如人心。千思万算,他从未想到关二竟会对紫鸢上心,而因此坏了大计!
  "宁大哥,这般急进,若是宫主心生疑窦该如何是好?"在不知不觉间,尹水洛已经走至他的面前,微微蹙眉道,"再过半月便是宫主生辰,亦是他戒备最低的时候,若是那时出手,秋暝宫何求不是囊中之物?此番去长远山,费时费力,胜算亦不高,你……"

  "他不会。"笃定的出声打断,段青宁放下手中的锦盒,漫步度至窗边,"近来宫主耽于酒色,思绪亦在每次与你交合后紊乱渐深。我出行去长远山为他撷得隐莲,助他早日解脱病困。无我在旁,他的警戒方能降低。水洛,这些你应当很明白……"
  "可是……"尹水洛的目光滑至桌上放着的雕塑,冷光渐闪。五指缓缓握捏成拳,他咬了咬唇,出口却依然平静道,"可是秋暝宫少了你的护卫,宫主自然会穿插进许多他的亲信,到时候,想要偷天换日,怕是不易。宁大哥,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沉默半响,段青宁的唇角微微上扬,只见他低缓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绝不后悔。"为了莫絮,再硬的仗,他也要打!
  自被莫絮救起,自两人有了除师徒之外的其他感情开始,他段青宁的人生满满写着的都是莫絮的名字。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皆甘愿为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求他能心甘情愿的回到他的身边!
  自此山长水阔,天地为家,永不分离!

  修长的手指轻轻撩开马车的帘布,阳光随着马车的颠簸,轻盈地跳跃在莫絮莹白的指尖。一寸寸骨节在薄光中显得凹凸分明,尾指轻轻一动,便鲜活的晃动在叶迹幽深的瞳仁深处。那种禁欲的美感似一种无声的挑逗,如羽毛般轻轻地撩拨在他的心底。
  周遭的景物从莫絮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滑过,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当微风轻轻掠过发梢的时候,他才会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冬日凉风吹刮而过后留下的鲜明的疼痛感。
  腰身一紧,身子兀然从背后被人紧紧揽入怀中。莫絮轻轻蹙了眉尖,却终究不置一词。包裹在冰冷空气里的体温渐渐被身后那人温热的怀抱逼退的一干二净,少年清澈的眼眸里原本微亮的光华略略暗淡下来。
  "身子才好些,不要吹风。乖。"叶迹伸手将莫絮轻掀在帘布上的手轻柔的,不容置疑的裹入掌心,而后摸索着……十指紧扣。
  帘布落下来,马车内的光亮微微暗沉下来。空气凝滞着,死一般的寂静。莫絮似乎是从那夜以后便再没有开口与他说过一个字了……
  细碎的吻从少年耳侧密密落下,莫絮的身子兀然一僵,这才紧蹙了眉略略挣扎起来。手肘用力往后抵去,却被轻易的制住,反而受力往前一倾!衣衫在空中磨嗦出细细碎碎的声响,他在猛然间被叶迹拉了手肘,借力轻转了身子,以正对的姿态再次相拥进怀。

  四目相对,一个沉寂幽深,一个清澈平然。
  唇角缓缓拉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叶迹猛然低头,在与少年的唇即将相触的时候忽然停下!在将触未触间,他们呼吸相持,他看见少年平静的眼眸微微有了波动。
  "说话……"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温柔的笑意悄无声息的蔓延而出,"只要你说话……今天我便不碰你……"
  像是听见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莫絮唇角略微拉起一个弧度,眼眸深处满满承载着讥讽的笑意。

  僵持间,马车缓缓停下。
  "主子,里镇到了。"车帘外有人恭声提醒。莫絮认得那个声音,是那日亲手割破紫鸢衣衫让她受辱的人,是那日他醒来之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人。
  "唔,知道了,你去打点一二。"叶迹隐忍的闭了闭眼,终究没有再为难莫絮。有些事,还是慢慢来的好。
  略略弯腰,将近来愈加削瘦的少年轻柔地打横抱入怀中,叶迹紧抿着唇,带着少年下了马车。胸前兀然感到一丝薄弱的推拒,他缓缓停下步子,低头看向少年苍白的脸色和愈加厌恶的神情,略挑了眉,他低声道:"怎么?不愿意我抱你?那好,你自己走。"言毕,便已是利落的将莫絮放下,转身,一步不停地踏进客栈。
  莫絮摇摇晃晃的勉强稳着身子站着,手脚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只见他微微咬着唇,缓缓向前迈步,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身子愈见的虚弱无力,莫絮并非没有察觉。即使叶迹不说因由,但他大概也能猜到,那日喝下的那杯酒怕就是根源所在了。
  叶迹要他留在他身边,可谓劳神费力,甚至不惜对他下毒,以此来牵制他的行动。虽然身体没有任何痛楚,但是却一点力也无法使出,每日都要靠叶迹为他输入真气方才勉强行走。明明已被折磨至此,莫絮却不知道自己还在死死坚守着什么。也许,他只是不想如那个人的愿,他只是想告诉他,无论他叶迹做多少事都无法取代段青宁在他心中的位置!

  从鸾迹宫出发,叶迹便是带着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虽然功力不在,身体行走也十分不便,但是莫絮耳力还是有的,而且这还是在叶迹并无心瞒他的前提下。
  隐莲盛放在即,长远山的山下小镇——里镇——渐渐聚集了一大群江湖人士。传闻隐莲常年长于长远山山顶,一百年才能开花一次,珍稀异常。
  虽然那里终年被积雪覆盖,地势恶劣,然而隐莲这种圣药,得之却能驱除百病,增功加寿。而恰逢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不管胜算如何,众人亦都愿来争夺一番。若说叶迹只是单纯来撷取隐莲,那么,从他近日来不断暗中派人上长远山部署,又未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以他的实力,江湖上能与他争夺一二的不超过十个。
  这样说来,他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呢?莫絮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等到好不容易走到客栈门口,莫絮的额头却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轻轻喘息着,还欲再走之时,手臂便轻轻被人托起,来人略略施力,似乎是想帮助他前行。
  莫絮微微转头,视线静静落在那张与他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心中不免又多了些酸涩的感觉。这个少年,在出行那日,他曾经见过。从前也听小雾提前过,这个算是在叶迹面前最得宠的人……叫颜清。
  "你还可以走么?"颜清轻声问道。
  莫絮点点头,对着他微微笑起来。唇角扬起的弧度虽然不大,然而这却算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展露出的笑容了。
  颜清微微一怔,而后略低了头,默不作声地扶着莫絮走进了客栈。


坠梦

  到了夜间歇息的时候,叶迹并未向往常那般与莫絮同寝而睡,反而在为他输送了真气后,一语不发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期间,叶迹甚至未曾看他一眼。他在生气,莫絮是懂的,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对这个认识越发清楚,就越发容易快活起来。有时候,这种病态的快乐既让他觉得舒心,又让他感受了自己的可悲……
  莫絮静静靠在床头,脸色早已因为体内真气的流转而微微红润起来。将身上盖着的锦被掀开,他下了床,缓缓走近窗边。五指轻推,窗户应势半开,堪堪可见墨色的天幕上高悬的一轮冷月。
  清辉随风,温柔地落入他清澈的眼眸深处,顷刻,便生生转出一片难言的落寞。
  恨叶迹么?恨的。他让他失去了一切,践踏了他所有赖以生存的自尊和骄傲。
  真的很恨么?不是的。在鸾迹宫三年,他看得出,叶迹是真心待他好的。若是无他悉心教导庇护,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坚持着活到现在。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那日被叶迹强迫着侵犯的时候,他才不能狠下心来杀他……
  唇角泛起一抹苦笑,他轻轻闭上眼,不甚疲累。
  说到底,这世间的情情爱爱,是是非非又岂能轻易便能划分得清清楚楚?起码,他不能。

  "主子。"红玉从房门处踏进来,慎重地将手中的纸条递到静默着开窗独立的青衣男子手中。
  段青宁接过来,不徐不急地展开。将纸条中的细小字体一览而过,他原本紧抿的嘴唇忽而缓缓扬起一道秀丽的弧度:"……出行三日,长远山大概明日就能到了吧?"
  "是,明日午时即可到达山脚下的里镇,红玉已经先行着人去打点好了入住的一切了,主子尽可放心。"红玉点了点头,恭声答道。
  自从那日犯错之后,她为人处事便愈加地谨慎起来。对于这一点,段青宁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处事稳妥些,日后帮他打理起殿中事物才能更有卓效,更能服众。
  "唔。"他走至桌边,将手中的纸条隔于烛火之上,任它一点点地蜷曲而上,再一点点地在火光的侵蚀中焚烧成灰。"秋暝宫的那班老顽固已有一半暗中归顺了,剩下那些……你捎信告诉关二,让他按原计划行事……蚕食鲸吞,切忌焦躁,成败在此一举!"跳跃的火光混染在他墨色的眼眸深处,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隐隐透射而出。书生气质,王者胸怀,怕也只有他才能将这种矛盾融合得天衣无缝。
  红玉眼中的光芒渐渐亮起来,低头应了一声。在转身离去时候,脚步却微微踟蹰起来。只见她咬了咬下唇,略转了身子,犹豫道,"主子……听从去里镇打点的人回来说……说……"
  "你吞吞吐吐作甚?这可不是你的性子。"段青宁取了一盏茶慢慢喝着,闻言只略挑了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红玉吐了口气,蹙眉道,"他说见到小公子和一个锦衣公子在一起,而且小公子脸色苍白,好像……"
  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颤,段青宁略垂了眼,缓声道,"又听了谁乱嚼舌根?絮儿……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许是他眼花了吧。"
  此行跟着段青宁来的,都可说是他的心腹之人,见过莫絮的肖像,识得他的模样也并不出奇。只是,天大地大,有一两个相似之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他在心里这样说服着自己,却在红玉走后良久仍是呆愣地坐在原处。不想相信……莫絮受了伤……
  心这样疼,空落落地没有着处。他要好好想想,有多久没有见到莫絮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为什么好似许多年都不曾见过了呢?
  他摸着手中冰凉的茶杯,出神地微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上扬了一段却又无力地僵硬,继而落下……

  许是因为客栈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到了半夜,莫絮便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隔壁传来地刻意压抑着的呻吟。而隔壁恰恰住着地就是那个叫做颜清的少年。
  莫絮睁开眼来,目光静静落在微微有些龟裂的墙壁上。
  耳边传来的喘息声和呻吟声随着时间推进愈演愈烈。那种痛苦中夹杂欢愉的声音让莫絮微微蹙起了眉头,心里有些担心那个少年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对待。庆幸的是,明天再也不用赶路了……
  叶迹,是在撒气吧?这样故意做给他看,其实……并无任何意义。最终,他伤害的终究是真心待他好,真心爱他的人。这样想着,他转了个身,轻轻闭上了眼,再也不愿浪费任何沉入梦乡的机会。
  似乎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真正保有一丝自由的天地,才能如多年前一样,轻唤那人一声"先生"。梦里的世界没有爱恨情仇,没有四海江湖,唯有当年的他们,那么纯粹,那么温暖,就连悲伤也能使人幸福的笑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莫絮的身体已然没有昨日那般虚软无力了。他着了一袭月白长袍,披了狐裘,打点好洗漱之后便开门迈了出去。
  "公子……"面前横挡来一截手臂,阻了莫絮前进的道路。
  又是他?这一路身边站着的不是叶迹便是这个墨衣男子。莫絮淡淡瞥了他一眼,只冷冷道,"我要出去走走,你不放心,尽可跟着来。但是……好狗不挡道。"
  伸手将面前阻挡的手轻轻推开来,莫絮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转身下了楼。而身后那名墨衣男子微微顿了顿,便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里镇因位于长远山山脚,较之其他地方便要更冷些。莫絮走出客栈大门,因为时间尚早,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雪地里急急行走。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团便缓缓在眼前散开,像是温暖与冰冷的交融。天空开始下雪了,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脚踏在雪地上,会有一种微微下陷的柔软感。
  其实长那么大,莫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纯净的雪。心里莫名有种淡淡的喜悦漫溢开来,像是温水渐渐渡过冰冷的心口,他不自觉微微翘起了唇角,眉眼间隐隐透出一种孩子气的满足。

  围在脖颈间的白色绒毛随着冷风轻轻飘动,少年尖细的下巴因而若隐若现。清澈的眼眸在雪色的映染下纯澈地像是天池间悄然绽放的白莲,那种脆弱的美丽既让人心疼,也让人心动。
  雪花融散在他莹白的指尖,在晨光的照耀下,无声晕染出一片亮丽的水色。他正玩得兴起,手上却兀自一暖,随后被人轻裹入掌放在嘴边呵气。
  莫絮眼底的笑意亦随着叶迹这一系列的动作慢慢隐去。
  将少年指尖的湿迹细细抹去,叶迹低头,在他掌心轻轻印上一吻,继而缓慢而低柔地说道,"……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好么?"
  顺势将少年瘦削得令人心疼的身子紧紧抱入怀中,尽管知道他不会开口再跟他说一个字,但是叶迹仍是自顾自的低喃:"我知道……你都不在乎……"无论我做什么……
  就算我愿意将天下与你共享,就算我总是刻意在你面前与他人欢爱,就算我始终不放你离开。你都吝于向我回馈一星半点的爱!!
  为什么……就非段青宁不可?!!

  将怀中少年打横抱起,叶迹缓步往回走着。视线落在莫絮低垂的眼帘上,他忽而低声说道,"……明日上长远山窥测地形,寻取夺得隐莲的最佳位置,你一起去吧。"
  一起去吧,我要让你看看,你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先生"与我相比,究竟孰优孰劣?!我要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错的……
  莫絮……


布局

  翌日登临长远山,风雪较之昨日要大上许多。因为身子虚的关系,莫絮不得不半倚在叶迹怀中,艰难地行径着。
  耳边的风贴着脸颊凌厉的掠过,不遗余力地呼呼咆哮着。不消片刻,莫絮白皙的脸颊便被冻得微微泛起红来。举目四望尽是茫茫一片,就连一些罕见的人影也在风雪的掩盖下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莫絮眯了眯眼,在被搀扶着的向前迈进的缝隙处,眼角兀然滑过一袭青衫。心下一跳,他像忽然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只能僵立着,表情的茫然地看向朦胧中的那一点。
  叶迹蹙了蹙眉,目光随着莫絮的视线往远处投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扶着少年手臂的双手不自觉慢慢缩紧,他静静回头直视少年苍白的脸色,眼底深邃地像是无底的黑洞。
  莫絮因受痛而微微惊醒,清澈的眼眸缓缓对上叶迹探寻的视线,他抿了抿唇,用力拂开叶迹的手,独自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去。但这一次,叶迹并未如之前那般,就算莫絮再不愿意也要坚持着扶他,而是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后。
  也许是风太大,莫絮总觉得眼角的酸涩隐隐泛滥起来,像是怎么用力揉搓,也揉散不去。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刚才那个只是幻觉而已。
  段青宁……又怎么会在这里?真真可笑!

  "主子,前面便是长远山山顶。如今隐莲正埋于那块奇石之下。"红玉走过来,一边向段青宁解说,一边指向不远处的一块青色巨石。
  说这话时,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正陆续到来。段青宁淡淡环视一周,见大多数的人都聚集于一处腹地广阔的洞穴,这才道,"离隐莲盛放还有一些时辰,我们且耐心等待。你先行吩咐大家到洞穴处避风吧。"
  红玉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下去。离去之前见尹水洛依旧一步不离地紧跟在段青宁身后,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愈加不悦起来。
  四周的人跟着红玉渐渐离散。该是说话的好时机了,尹水洛抿了抿唇,伸手去拽前面那人青色的衣衫。见段青宁冷着脸回过来头,他不禁嘟了嘟嘴,略带着委屈地说道,"……宁大哥还在生气?我已经说了,不是故意跟着你们上山来的。只是……是……"
  "……你要上山来并无不可,只是你身子向来虚泛,实不宜行此山路。况且,我早已承诺过,若是撷得隐莲予你便是。你这般做,是对我心存疑虑?"段青宁伸手扶住尹水洛,帮他稳住被风力刮得微微晃动的身子。

  "自然不是!"尹水洛喘了虚气,摆着手,急急辩解道,"我只是想和宁大哥在一起而已!出行这几日,你不是在忙宫中事务,便是独自待在房间里,对我也不加理睬……我本想着这一路终于可以与你单独相处,不必像在宫中那般诸多顾忌,但没想到,你对我反而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他低垂着头,声音里略带着哽咽,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闻言,段青宁扶着尹水洛的手微微一动,作势要收回来,然而身未动却被少年突然扑入怀中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楞。
  "水洛……"
  "宁大哥,昨日我在门外听到你与红玉说鸾迹宫突袭入秋暝宫的事了。虽然我并不懂你为何要故意退让,让鸾迹宫有机可乘。但是我却知道……无论最后你是要坐上秋暝宫宝座还是要将其拱手让予叶迹,我都希望你不要丢下我……"
  "水洛这辈子在无数的男人身下躺过,我知道自己并不干净。天下人不知道我是如何爬上殿主这个位子的,但是你却是懂的。为了你,我不惜再让宫主百般蹂躏,甚至冒死背叛他,对他下药!如今,你有争夺天下的雄心也好,愿意归隐山林也罢。我都不愿多加计较……此生所求的,就是在你心里留有一席之地……你能给么?"

  三年来段青宁努力维系的关系被他一语戳破。不是没有料到这一天,只是段青宁却不知他为何要选在这一天。利用尹水洛入秋暝宫的,是他;将这份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是他;最后决定将秋暝宫拱手让人,同时令尹水洛一无所有的,也是他。心底有种愧疚在此刻顷数满溢而出。
  喟然一叹,段青宁缓缓收回了推拒的手,转而安慰性地轻轻环拢着尹水洛的肩膀,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红玉站在洞穴口,看到两人这般亲昵。怒火噌得一下便冒了起来,她刷地一下拔出剑,气汹汹地欲走上前去,想着若是尹水洛再使这些下作招数诱惑自家主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劈了他!然而刚走两步,目光却在不经意落在与她一般同站在穴口的白衣少年处僵硬着停滞下来!
  红玉张了张口,却一字也吐不出。一时间,她脸上的神色显得很是复杂——亦惊亦喜,亦忧亦怒。惊喜的是竟然在这里见到莫絮,想来,上次说在里镇见过他这个消息果然是真的;担忧的是这样一幕怕是会让他误会,会让他伤心;愤怒的是尹水洛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
  平日里,因顾忌人言可畏,他虽素来放荡骄横,却也从不在人前与段青宁做出此等惹人非议的举动。今日他行此一着,本已让她心生疑窦,如今看来,怕是早有预谋。毕竟,以两人相拥的姿势来看,也只有尹水洛一人可以看到莫絮所在。
  心念一转,她几步走近莫絮,刚欲搭上他的手腕,却不想,凌厉的风势却在此时横空插入!硬生生逼得她后退了几步!
  见来人并无纠缠争斗的意思,她松了口气,这才定睛望过去,口中呐呐唤道,"小公子……"

  莫絮恍了恍神,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身上。隔了半响,这才侧头对身旁的墨衣男子道,"你下去吧,我有话要与她说。"
  墨衣男子微一犹豫,终是转身退了开去。
  "小公子……"红玉急急靠过来,"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万万要相信主子啊!其实呢……那个尹水洛就是……嗯……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可是我红玉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们之间真的真的没有出现过半分你想的那回事!"
  静静听她说完,莫絮点了点头,却是平静地说道,"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原因上山,听我的话,还是尽早下山为好。"
  他的话说得极是谨慎真挚,然而红玉却见他避而不谈方才所言。心中焦急,她倒是没有将他的劝告放在心上,只是愕然道,"小公子……你是不相信红玉?"
  莫絮轻轻蹙了眉,本就苍白的脸在此时愈加明显。五指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握捏成拳,力道虽大,却始终无法抑制身子的细微颤抖。他知道,身上的毒又在发作了。轻轻吐了口气,他表情的淡然的转身往回走:"快回去吧,不用管我。"
  这一切落在红玉眼中,只当是他真真误会了段青宁。她急得跺了跺脚,还欲追赶上去,却见那墨衣男子忽然横剑相阻,冷冷道,"请回。"
  "哼。"她冷哼一声,剜了那人一眼,这才愤愤离去。现下这种情况,实不宜与鸾迹宫有直接的冲突!若是自作主张坏了大事,段青宁怪责下来,怕是再也不能如上次那般轻松了事了。

  算好日子,本该在今日盛开的隐莲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有所动静,众人哗然之下,不禁纷纷打算退下山去。山中湿冷,又是大雪覆地,若是选择在此夜宿,就算功力深厚,怕也抵不上多少时辰。
  "……在看什么?"耳边传来男子低沉而冷然的声音,莫絮微微一惊,下意识回头,却堪堪对上叶迹探寻的眼光。
  他抿了抿唇,多余的情绪反而在那一瞬缓缓消散而去。其实很想问,刚才在红玉靠近的那段时间,他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但终究还是不愿与他多说一个字。这样固执的心性怕是给他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心中隐隐觉得叶迹在筹划着什么事,但是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莫絮淡淡看了叶迹一眼,转身,随着众人往山下走去。
  ——叶迹,无论你想干什么,只希望……不要波及到那人便好。


险境

  那日夜,莫絮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的呼吸似被紧紧掐住,脉搏在温热的血液下急速的跳动着!莫絮只觉自己在一片荒芜中行走着,转入眼帘的尽是茫茫的白雪。张了张嘴,他想要大声呼喊些什么,却始终一个音节也发不出。这种感觉是绝望的,也是让他慌张的……
  忽然!一阵劲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他的身子不可抑制的晃了晃,几欲跌倒。然而,回眸的刹那,变故突生!只见大雪从山顶如浪潮般崩塌而来,他瞪大着眼,想要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动!
  当风雪呼啸着迎面落下,他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卡在喉咙的声音终于破溢而出!
  "……先……先生!"一个鲤鱼打挺,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双目在黑暗中逡视起来,正前方放着的是客栈的房间里他最是熟悉的桌椅,斜右方是平日子置放衣物的木柜,再远些便是那扇他经常打开观月的窗子。
  急促的呼吸渐渐发松下来,他探手摸上自己的额头,竟是汗津津的一片。原是做了一个梦……
  掀开被子,他刚想穿上靴子去倒口茶来压压惊。没曾想,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见门外人影幢幢,一行大约七八个人正压低着步子从门前路过。莫絮蹙了蹙眉,转而赤脚踏在冰凉的地上,轻步靠近房门。

  就倒影在门前的黑影来看,隐约可见为首的那人正在给手下发放些物什。不过巴掌大小的东西,可能是银两,也有可能是杀人的暗器……
  他们用手势静悄悄地比对着,速度极快,根本就无法让人猜出他们之间所要表达的暗语是什么。这班训练有素的人马,若不是刚巧撞见,恐怕今夜这一幕他便无缘窥探了。
  交谈完毕,只见为首者果断的一挥手,人群即刻散开,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幕中。
  莫絮僵硬着身子蹲着,不敢动,也不敢用力呼吸。他勉强可以推断那班人所去的方向正是长远山!因为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房间拐角,而他房间拐角正巧妙的缔接了一条石梯暗道直通长远山。这些都是叶迹告诉他的,虽然当时他听得漫不经心,但却是时时牢记着。说不准哪一天他也能从此处逃出去呢?

  心头突突跳着,他许久也未曾这般紧张过了。他看见为首的那人静立片刻,方才转身离去。他吐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用了用发麻的双腿,他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那些人的动作形态,他虽然看得并不清楚,然而,也许是作为一个杀手的敏锐触觉,他总觉得这些人的做派很是熟悉。
  身后一阵冷风掠过,莫絮微微一颤,一柄冰凉的短剑正轻轻抵在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拂动,来人缓缓开口:"看了这么些年的东西了,你竟还要偷着躲着看。是兴趣?还是跟我玩的捉迷藏?"
  "……都不是"唇角拉起一抹苦笑,莫絮轻声道,"我看是你自娱自乐布下的棋局,如今到了收子的时期了吧。"□在地的脚心被地气染得湿凉,甚至微微有些僵硬。方才不怎么察觉,现下倒是无故生出一种沁心的凉意,像是搁在颈项上的这把刀已然刺入心脏一般。
  身后的人静默下来,抵在莫絮颈间的短剑有细微的抖动。空气里浮动着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像被莫絮说中后的恼羞成怒,也像是惊愕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悦。

  而另一边……
  当房门被急急扣响的时候,段青宁赶忙披了衣衫,为来人开了门。
  "主子……"红玉踏进来,反手将门关上,神色之中满是焦虑,"宫中传来信息,宫主最终难敌鸾迹宫的猛烈进攻,昨夜被鸾迹宫的大护法刺杀于大殿。"
  "……那我们的人呢?可安然无恙?"段青宁低声问道。
  红玉摇了摇头,蹙眉道,"如今宫中的情势十分混乱,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秋暝宫被占领的消息的……关二带领的人现在还联系不上……"
  "断了消息?"
  "是。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没了消息,起初是因为战事频繁,关二埋身于宫主面前不敢多露马脚,这才说等防范松些了,再行与我们联系。如今看来,是他在退兵的时候出了事。"

  段青宁沉吟片刻,这才微微摇了摇头,走近桌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本想,既然叶迹想趁着秋暝宫外盛内虚,长驱直入,那么与其让我们与宫主硬拼,在江湖上落得个谋反夺位的罪名,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占了秋暝宫。反正宫主一死,我答应絮儿的事也算做到了,无关于这条命是谁取去的。但现在看来,实在是我思虑不周,棋差一着。"
  "难道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秋暝宫?"红玉听得微微一楞,不禁出声问道。
  段青宁瞥她一眼,笑了一笑:"想。"
  "哪个男人没有野心,不想要天下,不想要无上的权利?"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说因为絮儿而从不想这些,那未免显得有些虚伪了。只是……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我忽然有些累了。鲜衣宝马,大权在握,荣堂显赫,这些在遇到絮儿之前我便已经有过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守着他。怎么?你笑什么?"
  红玉收了收脸上的笑,轻咳一声,道,"唔,红玉只是觉得主子这般深情的模样该是让小公子看看!那他就不会像今天一样误会你和……"死了,竟然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退后两步,有些尴尬的嘿嘿笑起来。

  段青宁微微抬头望过去,目光沉静。
  以往这种时候红玉最是怕他的,刚想和盘托出,却见段青宁转而为自己倒了杯茶,挪开了视线,道,"关二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的,你无须担心。现在天色未亮,如果没有其它事,你就再下去歇会儿吧。"
  "啊?哦。"一连发出两个单音节,她这才在疑惑中犹豫着退了出去。方才,可能,或者,也许是她没有睡醒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家主子在笑?
  今日下山之时,想必他也看见小公子了,当时他的心情也不见得很好,甚至一反常态的有些低落。但是现在,他在知道小公子误会了他和尹水洛之间的关系后反而心情变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敲了敲脑袋,有些怀疑最近自己是不是变蠢了。

  次日,天气便愈加恶劣起来,若是之前的风雪对爬长远山的人来说是勉强可以抵御的话,那么,现下这种情况便可谓是寸步难行了。
  对于段青宁来说,当初要来长远山为宫主撷取隐莲,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一来,可以让宫主放松警惕,趁机夺权。二来,也是因为他真真切切的答应过尹水洛要将隐莲摘取给他。
  现在,秋暝宫已完全沦失在鸾迹宫手中,宫主也不在了,就现在这样危险的天气而言,实在是不宜,也没有必要硬是冒着风险上山去夺取隐莲。可是……他段青宁欠尹水洛的,其它不能还,那么至少这个心愿总要帮他达成,这份承诺总要在手中兑现。
  所以嘱咐了红玉看好大家后,他便不顾众人劝阻的上山去了。而这一次,尹水洛出奇的没有挽留,反而看着段青宁远去的背影无缘无故地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到了后来,又是蹲在地上,无声的开始哭泣。
  "你又想做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拖累得主子还不够么?!要他死了你才安心?!要他把命赔给你,你才觉得他所你欠的东西才能偿还的一干二净么?!"红玉气得浑身颤抖,简直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给撕成碎片!
  泪水沿着尹水洛的脸庞悄然滑落。他颓然的坐在雪地里,闻言,嘴角竟缓缓拉扯出一抹笑,只听得他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你错了……他欠我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辈子!一辈子!"
  "啪。"她合着掌风一巴掌扇了过去!尹水洛白皙的脸颊上即刻便显现出五道明显的手掌印,红透了半边脸!
  "疯子!"她啐骂一口,转身走了进屋,不再理会他几近扭曲的表情。
  如今……怕也只有小公子可以劝说主子了……


危难

  紧锁的房门发出铁链撞击时清脆的声响,莫絮听见门锁被扭开的声音。他赶忙将手中的纸条塞入软枕下,反射性的一下子站起来,目光紧紧盯在房门处,表情显得分外的戒备。
  "吱呀"一声,门开了。
  来人不是素来照顾他,监督他的墨衣男子,而是——叶迹。
  只见他双手端着托盘,施施然从房门处走进来,浑然不去理会莫絮防备的姿态。从入门以来,他的嘴角便始终微微上翘着,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显然是这几日以来最好的一天。
  这样的工夫本不该他亲力亲为,但是现下他却做得分外认真与满足。只见他一边将托盘上的一些小菜不紧不慢地放在桌上,一边开口说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试试,这些菜的味道可合你心意?"
  "……"莫絮轻轻蹙起眉,冷冷看着他。实在是猜不到这人到底还要玩什么阴谋?!昨夜那些鬼鬼祟祟摸上长远山的人的确是他派去的。自己也真是笨,直到他用刀抵着脖颈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那些瞬息变幻的手势哪里只是熟悉那么简单,明明就是鸾迹宫暗卫组织最擅长的交流方法!
  手腕被扣住,莫絮被他轻拉着走向桌边。他本想让莫絮顺势坐在他怀中,但是见他莫絮容不悦,且强势抵抗,便也笑了笑作罢。倒是显得前所未有的宽容。

  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放入莫絮碗中,他略带着哄意的说道,"来,尝一尝。最近赶路的赶得紧,你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些菜是我特地嘱人去城里弄来的,你多少也吃一口。"
  "……"
  "怎么?要我喂你?"说着,叶迹便又夹了口凑近莫絮嘴边,笑道,"张口。"
  "你派人上长远山到底是要做什么?"侧头躲开送至嘴边的菜,莫絮又退离桌子远些,方才冷冷问道。
  手尴尬的停在空中半响,叶迹垂眸笑了笑,而后将菜再次放入莫絮碗中,缓缓道,"……算起来,这是你在那夜以后对我说的第二句话了。你知道,昨夜听见你与我说话,我有多开心么?虽然到现在为止,你开口闭口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顿了一顿,幽深的目光落在莫絮身上,"你该多想想,我们的将来。"
  "我们没有将来。"
  叶迹嗤笑:"怎么会没有?秋暝宫被我灭了,相当于整个江湖势力有一半以上在我手中。"伸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皱褶,他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和我抢东西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包括段青宁!"

  "……你要去哪里?!"莫絮紧紧咬住颤抖的下唇,急急拽住叶迹的衣衫。
  "你说呢?"他回头看过去,眼眸里透出残忍的笑意,有种爱恨交织后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会的,他不会中你的圈套的……"脸色微微苍白下来,但是他仍是固执的抓住叶迹,不让他离开。
  "为什么不会?只要他上长远山,那就必死无疑。"指尖略带着疼惜的抚摸上莫絮惨白的脸颊,叶迹轻轻摩挲着,柔声道,"你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谁也不放在心上的段青宁?三年前他的心里就容不下你,更遑论三年后?要知道,他现在心里装的可不是你,是那个叫尹水洛的人。否则,你以为他们凭什么会当众抱在一起,他又是因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坚持着上山?"
  莫絮脱力一般的松开抓着叶迹衣衫的手,隔了半响,才讥讽的笑道,"……你想挑拨离间?"
  "我不否认我存了这样的心思,但是有些东西,我的眼睛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是也不是?"
  "……"

  最终,叶迹还是离开了,带着一群人走暗道入了长远山。
  当房间再次空荡荡的,唯有莫絮一个人的时候,他忽然就从愣怔中回了神。伸手探到软枕下,将之前慌慌张张藏起来的纸条拿了出来。
  ——主子欲登长远山,恐有生命之危,请小公子速去阻止。
  女子纤细的字体映入眼帘,莫絮抿了抿唇,目光转而落在被紧封着的窗户上和房门处投影出的高大人影上。一抹幽光在眼底一闪即逝,他咬了咬牙,几步走近木桌,举起茶壶,将它用力的摔向地下!
  瓷壶落地,发出"碰"的一声脆响,继而零零落落的散落在地。莫絮蹲下身子,拾起一片尖锐的瓷片,在门外的人听到声响,急急忙忙开锁的瞬间,未有丝毫犹豫地撩开衣袖,在手臂上划下一刀!
  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渗溢而出,在他白皙的手臂上,蜿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受伤了,叫人把伤药通通拿上来,我要敷药。"莫絮单手按着流血的伤口,冷冷对着急忙开门进来的墨衣男子吩咐道。
  墨衣男子看着碎裂在地的瓷片,蹙着眉站在原地,微微有些踌躇。
  "你还不快去?我近来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再这么流血下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叶迹回来你该如何交待?!"莫絮轻轻喘了口气,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况且你也看到了,我这般模样,连独自走一步路都成问题,又会跟你耍什么花招?"
  墨衣男子这才点头,恭声道,"公子请稍等。"

  因为天气的原因,天色本就偏暗,而待在密密封锁的屋子里的莫絮便更是难以感受到光线的洒入。所以,当门再次被打开的刹那,莫絮只来得及看到来人在光影中略显得纤弱的身影,就有些不适的别开了眼。
  "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莫絮用虚弱的语调轻声说着,表情竟因此而微微柔和下来。
  僵立在门口的人楞了一楞,这才捧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朝瘫软在地的莫絮走去。

  "你有办法帮我逃出去,是不是?"莫絮微微抬起手来,方便纱布从手臂处绕出去。
  少年低垂的眼眸微微颤了颤,没不作声的将莫絮的受伤的手臂包裹好,这才咬着唇,眼神有些飘忽的定格在空中的任一处。
  "我知道,纸条是你写的。"莫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刻意压低着声音道,"既然你能下定决心帮红玉与我通信,那就证明你是有心帮我的……颜清……就帮我这最后这一次……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轻吐露而出的时候,颜清猛地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莫絮。像他那样骄傲的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急到什么程度,才会开口说出一个"求"字。今日他刻意划伤手臂,为了就是引自己前来。因为叶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这些人里,也只有他是叶迹真正可以放心,可以稍微接近莫絮的人。
  "……等一下我会想办法支开守在你门口的人。这个是'神木',你应该知道,它可以从里面将外面的锁吸开……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颜清将手中鹅暖石大小的'神木'塞入莫絮手中,而后一下子站起来,连药箱也未拿便向房门口走去。
  刚刚踏出两步,他微微一顿,而后略侧过来,轻轻蹙眉看着虚软地靠在床边的莫絮:"我并非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莫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一阵惊慌的脚步声。
  "大人!客栈的东院起火了!听小二说主子带来的男宠,起火的时候好像正好进了东院,如今下落不明!"
  "那你还不快去营救?在此作甚?!"
  "非我等不想,实是进不去啊!"
  "……那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可是那地儿原是放杂货的,位置偏僻。现在只有小的可以带您抄近路走过去!而且现在客栈里的人也都被支去救火了,没人可以代劳!"
  墨衣男子似迟疑了一瞬,这才道,"那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房门外的人影渐渐远去,莫絮眼睛微微一亮,赶忙拿了神木靠进紧锁的房门。


死生

  莫絮是在客栈的人群呼天抢地的救火声中趁乱逃出去的。事实上,他之前在墨衣男子面前表现的虚弱并非完全是真的,因为这几日,叶迹都会及时为他输送真气,且每次运功完毕后,他身子的状况都会比上一次要好上许多。大概,叶迹是想让他明白,只要乖乖留在他身边,便不会刻意为难自己吧……
  他苦笑一声,随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好不容易顺着客栈里的暗道通上长远山,却见面前的石门与墙壁紧密贴合着,表面甚至光滑如镜,丝毫也找不到开门的关键所在。
  口里喘出的气在昏暗的通道内挥散着蒸腾而起,呼吸是暖的,迎面扑来的空气却是一片冰冷。莫絮急急伸手在墙壁上胡乱摸索着。手臂上的伤口早在他大幅度的动作中崩裂,进而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是沿石墙走五步,推倒数第三个砖?不对!根本没有反应!
  是在石门面前走叶迹曾经教过的五步阵法?不对!这种是设立机关的时候用的,而这里,显然很安全!
  他用力在脑子里搜索着,好像都对,又好像通通不对。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心里的恐慌随着时间的拉近越来越大,像是被黑暗以不可预知的力量迅速地蚕食一样!
  兀的,他的眼光瞥到衣衫上染红的一团血迹,心中一动,只见他赶忙将衣袖捋上去,动作迅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粗暴地将手臂上的纱布拆开!
  狰狞的伤口曝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食指沾上新鲜的血液,他凑近石门,凭着记忆在上面画出一些龙飞凤舞的图案。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只见他用鲜血描画而出的图案猛地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哐啷"一声巨响,石门便在眼前缓缓开启了!

  迎面吹来的冷风,刮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眯了眯眼,耐着冷意,几乎是用了他现在能用的 最快的速度,一路跌跌撞撞地朝隐莲盛放的地点跑去!
  空旷!一大片让人心凉又心惊的空旷!
  原本压放在隐莲之上的青石已经被碎裂成好几块,零零散散的掉落在雪地之上。虽然被大雪覆盖了大部分争斗的痕迹,但是仍不难看出这里曾经出现过的惨烈。
  莫絮伸手摸上隐莲被拔除的地方,指尖即刻沾染上一片粘稠的血液。他的脸色不自觉又白下三分,唇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风声在耳边呼啸怒号着,他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刀剑相抵的剧烈撞击声。像是抓住了一丝薄弱的希望,他立马站起来,跟着感觉往那处跑去!也许这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想,但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挽留,因为此时,别无选择!

  叶迹双手紧握剑柄,在真气迅速聚合起来的瞬间,猛地朝下挥去!一连数丈的雪地从他面前一路掀地而起!直直逼向段青宁的面门!
  段青宁被逼后退几步,双掌合力外推送!如浪的雪暴这才受力往回翻滚,进而从空中"乓"地一声摔落!
  然而叶迹却未给予段青宁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见他一下子冲过来,竟是想要近身搏战!
  之前交手,双方水平相当,虽然叶迹处处下了狠招,但是丝毫没有抓住机会取而杀之!但是,作为一名杀手,近身刺杀便是他的长项!饶是他段青宁长了三头六臂,此次也是必死无疑!若是再不行!他也有后着!今日他段青宁能活着进来,却未必能有命走出去!
  这个人占据了莫絮的心,断绝了他与莫絮可以在一起的所有可能!如何教他不恨?!他要莫絮属于他,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心里眼里只能有他!他要莫絮念他,想他,爱他!所以,段青宁必须死!

  双影交错搏斗的速度快得几乎难以分清他们的招招式式!然而他们脚下不断崩裂,不断暴散开去风雪却是能显示出战况的激烈!
  莫絮想要冲上去,却是被叶迹的手下不费吹灰之力的牢牢制住!他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叫不出!似乎真到了急切想要表达一切的时候,反而什么也说不了!
  莫絮瞪大着眼,眼睁睁地看着段青宁在叶迹密不透风地搏击下渐渐变得吃力起来!鲜血沿着他的唇角缓缓渗出,气势虽然依旧凌厉,但这样下去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甚好!既然不是师徒,那我便更没有理由客气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还在睡着,你这个表情分明是打了坏心思。"
  "那我也再说一遍,我不放,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半步……"
  "我无赖、不要脸、无耻、小气、自私、霸道、自命清高、死要面子……但就是这样的我,想要你,你肯不肯给?"
  "……你肯不肯给?"

  回忆汹涌而来,莫絮只觉胸口被风鼓得嗡嗡作痛。泪水沿着眼角不断的滑落,根本无法抑制……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站在风雪里,淌着血,割着心,像是一个无措的孩子,哭着寻找自己曾经遗落的真心……

  他猛地咬破牙缝间细藏着的药囊,一股几乎令人作呕的苦涩即刻泻入口腔!渐渐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个利爪紧紧攫住一般,不断地被扭曲,被用力的穿破!他闭上眼,半跪着身子弯下去,疼得几乎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擒住莫絮肩膀的那人见他脸色渐渐青白起来,竟也吓得将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
  撕裂般的痛楚过后,流失的真气渐渐聚合起来,从四肢百汇不断窜涌而出!莫絮甚至觉得体内所收纳的气息比之以往要强上数倍!
  只见他手掌往外一翻,身旁那人所佩戴的宝剑便如同受到巨大吸力一般,刷地一下便投入莫絮手中!
  局势逆转的太过突然,那人只来得及瞪大着双眼,便在惊恐中被莫絮的突袭刺中了要害!一声呜咽尚未出口,气息已然断裂得干干净净!

  虽然很多时候都险险避过叶迹刺杀的要位,但是段青宁身上仍是难以避免地挂上大小大小的伤口!反观叶迹,虽然也受了些伤,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攻击的速度和力道!
  就在他想封住血脉,聚力于一处,奋力一博的时候,突然!两人之间竟凭空横飞入一支利剑!来人以强不可挡的姿态顺利为他化解了身前濒临的危机!硬是逼得叶迹连退了十步,进而不得不停歇下来!
  但是也在这么爆发以后的一瞬间,当他来人落地的时候,竟如脆弱如纸片一般仰头朝后坠去!段青宁看得心里一惊,急忙飞身而上,一把将那人紧紧揽入怀中!
  "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手指颤抖着抚摸上莫絮惨白一片的脸颊,段青宁第一次这般失去理智的朝他大声质问!
  "先……先生……"声音轻轻的,细弱游丝,然而他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终于叫出来了,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唤他一声先生……
  三年前,他将先生这个两个字日日挂在嘴边,三年后,他却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腐蚀在心脏深处。那些个日子里,每一句轻声呼唤都是他梦中一个奢侈至极的愿望,但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支撑他在黑暗中坚强地走下去的力量……

  "……你竟为了他不惜吞下'晚樱'?!"叶迹望着虚弱的莫絮,深深地苦笑着。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明白,晚樱的药效。这种可以在瞬间给人以强大内力,却对筋脉有强大损伤的药,是助人之物,亦是害人之物!
  莫絮身子本就被虚弱,纵然吞下晚樱,如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还是说……他宁肯死也不愿看自己伤害段青宁一分一毫?宁肯死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叶迹仰头肆无忌惮地大声笑起来,身子因此变得摇摇晃晃,"莫絮……我叶迹此生负尽痴心万千,却独独对你情有独钟……但是最后你竟拼死也要离开我……哈哈哈……这真真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最大的笑话……"
  他背转了身子,喃喃念着,失神地朝远处走去……在漫天的风雪里,他的步履跌跌撞撞,竟第一次让人觉得有些脆弱……
  莫絮不自觉紧了紧与段青宁十指紧扣的手,朝他怀中埋去。
  叶迹做了那么多,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他死的。也许是心灰意冷了,也许是真正看开了……
  至少,他并没有选择同归于尽。
  莫絮的目光挪到不远处的青石上,久久没有再移动。

  轻轻的在怀中少年的额上印上一吻,段青宁紧了紧双臂,就这样静静地搂着他,静静地等待悲伤过去。
  那一年的风雪特别大,几近吞噬了长远山的一切。那条紧绑在青石上的银色丝线在大雪中缓缓融化出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像是上天不小心遗落在世间的眼泪……
  再后来,当后人记载长远山的事迹时,曾流传下了这样一个警示——青石之上的银丝万万不可弄断,否则,动辄便会山崩地裂,使人丧命于此。


清醒

  莫絮醒来的时候,身旁还遗留着那人身上躺过的温度,显然是刚刚离开不久。心里莫名地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这似乎是比做上一个美梦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莫絮懒懒地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细细碎碎地转落在地上,映得一室竹屋幽雅静谧。这是那时离开远雾山后,段青宁带他骑马来过的地方,也是他承诺过要给自己的竹林归隐之地。之前在屋外看了一眼,却并不知内部的构造,如今倒没想到,自己真会有这么一天,真真切切的躺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莫絮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笑起来。
  这几日,其实一直昏昏沉沉的,他隐约知道自己服用了隐莲,身上的毒已然消去;知道日日夜夜都是段青宁陪伴在身旁,间或自顾自地和他说一些话,尽管始终得不到回答;知道自己迎来了一段新的生活,知道自己终于苦尽甘来,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可以活在阳光下,自由地走,自由地跑,自由地哭,自由地笑。
  只是他一直醒不来,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泡在了水里。外面的世界离他那么近,像是一伸手就能够住阳光,外面的世界又离他那么远,像是怎么用努力也走不到路口。
  但是他并不害怕,因为段青宁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可以听到他说话时低沉中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的声音;可以感受到缠绕在呼吸间他干净的,令人依恋的气息。这样……也就够了吧。

  他不徐不急地从床上坐起来,穿鞋,着衣,束发,洗漱。样样都做得十分细致,像是有些担心身上的哪一分做得不好,被人挑剔了去。为什么会有这样忐忑的心情呢?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那人的样子,所以分外对彼此间的见面有了苛刻么?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想着。
  出门的时候把压在茶盏下的信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记忆中,段青宁曾在他昏睡的时候为他细细念过信中的内容。这是紫鸢写给他的,大致上是来向他告别。信上说她会跟着与一个叫做关二男子一起去闯荡江湖,也许哪一天会混出个名堂来,也许哪一天也会因为累了,就在一处小镇开一间客栈,安安静静的了却一生。
  人的一辈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与最爱的人相厮相守。如果不能,何不找个能够去爱的,值得去爱的人走完这段孤寂的路呢?
  "最爱"与"可以爱"无异于"爱人"与"被爱"。被爱有时候比爱人要幸福,同样的,可以让你爱的人有时候比你做认定的此生最爱要值得去珍惜的多。
  因为我们能握住的,能抓牢的,是身边最近的幸福。

  "小公子醒了?"红玉停了手中为马儿刷洗的手,转头笑着对站在台阶上的莫絮说道。"还以为你明儿个还才会醒呢!这隐莲啊,好是好,但只会在人处于沉睡的状态下发挥药效。我看你伤得那么重,起初还真是担心呢。但现在你既醒了,那身子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莫絮点点头,走下台阶,朝站在溪边的红玉走去,微微笑道,"劳你照顾了……我只是觉得现在像做了一场梦一样,看着这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真实?"红玉转身沾了水,继续为马儿刷洗,一边笑着说道,"别说小公子你了,当初红玉见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也只当自己在做梦呢!这里的每一个建造,甚至每一根竹子。像是这桥,这屋,这桌子,椅子,栏杆……通通都是主子亲自弄好的。"她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莫絮,认真地继续说道,"……他从前又何曾做过这些?这份痴情,这份对小公子你的好,连我都看得眼红。所以,小公子就不要与他怄气了。现在,他把青殿也让给尹水洛了。唯一有的,也只是你了。"

  莫絮听得一楞一楞的,既有感动,也有不解:"青殿?那是什么?"
  "瞧我,也不记得你昏迷了近半月之久,这其中的事由曲折,说来倒是话长。"
  红玉把手中的刷子丢在地上,朝马儿安抚几句,任它散漫着步子渐行渐远了。这才拉着莫絮坐在台阶上,撑着头看着远处,慢慢回忆着说道,"……当初主子以来长远山为宫主撷取隐莲的借口,使得宫主稍稍放松了警惕,这对下面一大群跟着主子造反,想要将宫主取而代之的人是好事一件。而这些年来,靠着尹水洛每次与宫主行房事时,偷偷下的毒,我们预计宫主也撑不了多久了。主子本想灭了秋暝宫,而后带着那些誓死跟着他的一大帮弟兄建立青殿,给他们一个交代。但是不想,叶迹当时却是乘虚而入,让他的人直接攻破了秋暝宫。于是,主子便将计就计,让关二佯装对宫主忠诚,誓死保卫秋暝宫,实则退出角逐,带着弟兄们安全撤离。"
  莫絮微微笑起来,"这的确是好方法,一来可以保全你们兄弟的名声,不至于在江湖上落得个谋反的罪名,二来也保存了建立青殿的人脉,势力。"

  "小公子看出来了?红玉当时还十分不解呢。也是在特意问过主子后才明白了其中的用意。"红玉惊喜地看着他,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毕竟,他能想到段青宁所想的,那在一方面也证明了,他对段青宁的了解。
  "那为什么后来青殿后落入尹水洛手中?"虽然绕了一大圈,但是莫絮还是不忘问出问题的重点。
  "啊……那个……"红玉摆了摆手,讪讪笑道,"小公子不要误会啊!这也是因为当初主子答应了尹水洛要把隐莲给他,可是如今却……"
  "却让我服用了?"
  "唔。"见莫絮的表情未有任何不妥,红玉下意识松了口气,点头叹道,"主子也是觉得于他有愧,于是便将青殿转予他了。"
  "……这样做,殿里人会服气么?"毕竟他们都只是为了段青宁才背叛秋暝宫的。莫絮不禁皱了皱眉。
  啊,小祖宗,你千万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真是罪大恶极了!红玉在心里无声呐喊着,口上却笑着说道,"嗯……这个便要去问主子,红玉并不是太清楚……"
  "那先生此时正在何处?"莫絮站起来,笑着问道。
  "先生?"太久没有听人这样唤过段青宁了,红玉稍稍反应了一下,这才"哦"了一声,下意识道,"主子应是出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应该就会回来了吧。对了,小公子怎么还叫他先生?就是尹水洛不也叫他一声'宁大哥'么?小公子这样未免显得生分些。"她向来心直口快,平日性子也万分豪爽,直到说完了见莫絮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来,这才察觉自己总是好心做坏事!
  "……宁大哥?"莫絮轻轻重复一句,过了半响,才浅浅勾了勾嘴角,道,"我还是叫先生好些吧。"
  红玉僵硬着点头,点头,再点头。

  后山处,有一个天然而成露天温泉。
  莫絮听红玉这样说后,吃过午饭,歇了片刻,便回屋拾掇了一些沐浴用的东西径直往此处去了。因为这地方本也不远,温热的水温和地气于他的身子也是大有益处,所以红玉并未多加阻扰。而且,方才的话题也确实不能继续下去了。俗话说,说多,错多。这话用在她身上才算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氤氲的水汽在眼前蒸腾起来,驱逐了空气里带有的冰寒。莫絮心里小小的郁闷因此而微微得到缓解,他弯唇一笑,解了衣衫,下了水。
  天空是澄澈的,微微抬头望的时候,会看见云朵轻飘飘的掠过;微风是静逸的,拂过耳旁的时候,会有种被温柔呵护的错觉;阳光是淡淡的,投下来的时候,那种斑驳跳跃的光线一如流水静静的淌过。
  莫絮把双手叠放在岸边,轻轻把头靠过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舒服的让人不自觉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一阵水声,动静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意识恍恍惚惚地告诉他,好像有人下水来了……

允诺

  热气熏得他全身软绵绵的,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来人靠近的气息莫名的让人觉得很安心,可是莫絮却十分想知道这人是谁。伸手揉了揉困顿的双眼,他刚直起身子,还未转过去,便被人一把揽入怀中。
  光裸的脊背紧紧贴上那人火热的胸膛,莫絮微微一颤,意识当即清醒过来。
  此时已是落日时分,天边被夕阳染出一大片温暖的橘红色。云彩交互缠绕着,当风轻轻掠过的时候,它们忽然散开,将艳丽的色泽带向更遥远的天际。
  "身子好些了么?"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拂过敏感的耳垂,莫絮略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脸,小声回答道,"嗯,好很多了……你先把手拿开……"
  段青宁低低一笑,搁置在莫絮腹部的手掌,在他温软的肌肤上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闻言,却也不见停,反而径直朝下探去。
  "唔……"莫絮闷哼一声,赶忙伸手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你不要乱动……"
  氤氲的雾气里,少年侧部的轮廓显得秀丽而精致。他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比之平时又要好看上几分。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姣好的颈部线条蜿蜒而下,滑过微微凸起的锁骨,而后沿着单薄胸膛落下,没入水中,了无踪影。
  段青宁眸中的颜色渐渐暗沉下来,只见他凑过去,轻轻含住少年小巧的耳垂。舌尖卷起上面残留着的水珠,他轻轻咬了一下,暗哑着声音低声道,"不动怎么检查你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好了……"

  细碎的吻一路辗转而下,肌肤上感受到的细微的疼意,反而更能使身体变得敏感起来。莫絮细细喘着气,理智被欲望掩盖得一丝不剩。
  不知什么时候被转了身子,被段青宁正面拥入怀中。莫絮只知当后背抵上岩壁微微粗糙的表面时,他在那人强硬中带着极致温柔的挑动下,不可抑制地轻吟出声。
  然而下一刻,唇上便是一暖。只是单纯的双唇相碰,一点,又一点的,浅浅啄吻着。略去了情 欲的熏染,更多包涵的是一种宠溺与安抚。
  莫絮的眼眶微微湿润起来,其实从一开始他便在害怕。脑子里反反复复播放的都是那日被叶迹侵犯的场景。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劝服着自己不要去在意,但是有些东西就是会这样顽固地根植在心里,并不是他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他以为他伪装得足够好,可以依旧被段青宁看穿。

  他试着放下身体下意识的恐惧,而后主动的环上段青宁的脖颈。那人显然是微微有些吃惊,竟无端的楞了楞神。
  "先生……"他轻轻唤着,度了一层水色的唇瓣随着口形微微开启。音质里所携带的清朗温润被风不着痕迹地带散开去。
  少年那副想要感激,却不知如何感激的模样,竟让段青宁看得连心尖也微微刺疼起来。只见他微微一叹,低头覆上少年温软的双唇,而这一次,却是带着些许霸道,些许温柔的将舌尖探进去,索取着,纠缠着。
  一吻结束,段青宁伸手摸了摸少年绯红的脸颊,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不禁微微笑起来。其实……无论莫絮是像现在这样乖巧的时候,还是冷着脸骂人的时候,都是最可爱的……
  忽然有时候怀恋,他那时气恼的骂他"无赖"。
  在少年鼻尖上宠溺性的印上一吻,段青宁复又将他温柔地揽入怀中。风静静地吹着,云缓缓地飘着,这样美好的景致,这样美好的少年。他并非不想要他,只是想让他心中的阴影再淡些而已……
  ——絮儿,从此以后,我会保护你,爱惜你,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这是我对你允下的,你并未开口的第三个承诺……

  下山的时候,段青宁坚持着要背莫絮走下去。原因是他大病初愈,方才又泡了许久的温泉,现下身子泛得紧,并不适宜多走。
  "我可以自己走……不要你背……"眼光闪烁地向后退了两步,莫絮红着脸嘟囔道。
  "啊……"唇上一暖,莫絮惊讶地捂住唇瞪着那个一脸温柔望着他的人。
  "乖,别闹别扭。"段青宁细致地将少年耳边垂下的发丝别至耳后,转身半蹲下,"上来,我们回家。"
  夕阳橘红的色泽染红了段青宁宽阔的脊背,他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莫絮听见他说"我们回家",不知为什么眼眶突然就酸涩起来。家,这个对他而言,温暖又分外奢侈的东西,他终于也能拥有了……
  默不作声地伏上那人的肩膀,莫絮红着眼眶,轻轻贴在那人身后,任着他背着自己,走遍脚下寸土,走回那个简单却充满着爱的……家。

  "先生……"
  "嗯?"
  "尹水洛他……"
  "怎么了?你想问什么?"段青宁轻轻笑着,微微侧过脸来问身后的少年。
  莫絮沉默了一下,而后突然紧了紧圈在段青宁肩上的手,摇了摇头,浅浅笑了笑,道,"唔,没什么了……"
  何必再去追问他和尹水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何必再去想他没有自己的过往,何必小心眼的再去计较那些扰乱人心的是是非非。他只要现在,先生爱他,宠他,护他便好……
  这才是他最能走近的幸福,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一切。在这世上,不爱一个人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而我爱你,只需要一个理由。因为我始终坚信,我予你的信任是值得当做这份爱的回报的。
  "想知道什么就说,我都会告诉你的。"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啪地一声打在那人肩膀,莫絮大声道,"先生快点回家……我饿了……"说着说着,他竟呵呵笑起来。
  "傻小子……"

  ——我最庆幸的是,此生有你。所以纵然黑夜多么漫长,我也能微微笑着,等待黎明,等待微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