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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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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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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行天下》作者:鸠羽千夜 (1/3)

  楔子

  美国加洲,沙滩阳光比基尼美女,一切都是那么热情奔放,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秦桐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只穿了一条宽松的夏威夷花色短裤,一手搂着个半裸的金发洋妞,端着杯鸡尾酒,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限量版GUCCI宽边大墨镜,微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火辣美女玩沙踏浪。心中大叹这才是人间极乐,那个冷冰冰的商学院里面一堆穿着古板戴着眼镜的老学究活似百年前的活化石,就连一起学习的同学也要么傻傻呆呆要么扑克脸一张地只知扎在书堆里,女生穿得简直堪比修女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毫无美景可言,让他在其中痛苦不已。
  说起这个秦桐的家世,秦家原是中国东北地方的一个小乡绅,在军阀混战割据的年代里因为不堪其扰,加之看不到中国的前途,于是花费大量银钱辗转来到美国。当年的秦大老爷领着家眷在美国下了船后,身上钱财已所剩不多,一无房二无地,在美国各地到处兜兜转转,凭着那一口蹩脚的英语四处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惜处处碰壁。最后终于在快饿死之前,来到了西部,狠下心扒拉下全家身上仅剩的几套值钱衣服,凑了点边角零钱,从路过的一处牧场里找场主换了几头小牛和一匹老马,并在那个好心场主的指点下,找了处还无人开垦的地方围了圈栅栏,就此占地为王,开始了放牧的生涯。
  凭着节衣缩食和努力挣扎,牧场的规模也终于一点点的扩大了,这秦大老爷的儿子秦念也算得是个经商的人才,之后趁着二战结束百废待兴的时刻抓住机会扩大的牧场的规模,成为了当地较有规模的牧场,家畜的品种和数量明显增多,并建立了自己的屠宰和肉类加工厂。之后传到了第三代秦毅之手里,他趁着超市连锁在当时刚刚起步的时机,果断的将自己家的产品打入了在当地新建起的超市,并以此为跳板,渐渐将自己的肉制品铺进了全美的各大的超市之中,也在美国这个竞争激烈变化多端的市场之中打下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秦家传到如今,这秦桐便是现任秦氏企业董事秦毅之的二儿子,秦毅之属于晚年得子,对他们甚是宠爱。大哥秦楠只比他长二岁,天生的秦家人,严谨自律,学业优异责任心强,在哈佛里跳级拿到了经济管理博士学位,现在在公司里跟随着父亲学习。而这个秦桐则成了秦家人中的异数,标准的纨绔子弟,喜欢打扮,最爱的便是招摇和泡美女。由于秦家先人本就长相不差,又坚持只娶貌美温柔的华人女子为妻,综合了几代人的优良基因,到秦桐他们身上便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虽不像西方人那样强健,但是身材修长比例均匀,典型的精致东方脸孔,细致的皮肤,墨色的双瞳和发丝,让他们深得许多名媛的喜爱。这正是大合了秦桐的脾味,整日便在美女之间周旋,看见书本便立时头大如斗,眼皮沉重,从小到大的成绩都是低空飞过,与他的哥哥形成两个极端。
  这次因为他近日来越发胡闹,迷恋上了研究香水,整天摆弄瓶瓶罐罐,天天带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香味回家,把他那个本就恨铁不成钢的老爹惹得更是火大,一把掀翻了他那个所谓的研究室,命令老大花钱在哈佛商学院给他弄了个听课证,便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扔了进去。可他在那种地方哪呆得下去,不到一个星期便受不了了,借着所谓的做课题这个借口,摸到了加洲来,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落海

  他正享受得开心,浑不知有人正带着满身的火气走到了近前,霍地伸手熟练无比的狠狠拧住了他的耳朵。秦桐顿时哀叫起来,"啊啊啊……痛痛痛……"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暴雷般的在他耳边响起:"你这个死小子,过得倒是逍遥啊!给我过来!"拎着他的耳朵拔腿便往身后的酒店走去。熟悉的疼痛和熟悉怒喝让他顿时明白自己这没几天的好日子已经走到了头,脸皮皱成了苦瓜,一边哀哀叫痛,一边只能被拖走了,留下观赏全程好戏的金发美女在沙滩椅上笑得毫无形象可言。
  一路上的行人以及酒店门前的泊车小弟,酒店里面进进出出的游客和服务生全都或呆滞或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直到被拖上了电梯,进了预定好的酒店房间那只可怜的耳朵才终于被松开。就算秦桐是个大男人了也被痛得两眼泪汪汪,可是他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耳朵哀悼,因为一双愤怒和另一双冰冷的眼光全直直的射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烧出四个洞来。他只能小小声的叫了一声:"爸,大哥。"
  结实的红木龙头拐在地面上重重的砸了一下,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如果不是酒店里面的装修用料够高级,只怕早被砸出了裂缝来,秦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直欲轰破他耳膜的咆哮:"你这个死小子,当你老爸是那么好骗的吗?随便编个借口就想在外面花天酒地,以为我这几十年白混的。"转头对秦楠说:"我先走了,省得越看越气,我还舍不得你妈,不想气死。你给我把他打包扔回去。"秦楠点点头,老爷子便气哼哼地走了。
  秦桐单独面对这个哥哥,不由得背脊发寒,老实说他不怕老爸的鬼吼鬼叫,就怕这个哥哥拿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只觉得自己是被猫盯住的老鼠,动也不敢动。秦楠也没别的动作,只是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一句话把他打入地狱。出酒店的时候,那些游客是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不过那些服务生们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个个表情都古怪之极,想笑又不敢笑,弄得他尴尬不已,捂着自己又肿又疼的耳朵,只想挖个洞来钻,心痛自己建立的一世英名全毁于一旦。
  被哥哥押着上了飞机,那张从没展开过的苦瓜脸在看着学校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越发的皱了。终于只在一天之后,他便被自己的哥哥再度扔进了在他眼中看来比百年的幽灵古堡还要可怕的商学院。不光如此,自家的大哥居然为了防止他再偷跑,居然在他的家里整整呆了一个月,丢下了手边繁重的公事,两只眼睛犹如雷达一般紧紧地盯着他,让他欲哭无泪的只能乖乖收拾书本上学去。
  一个月之后,让他心惊胆战的哥哥终于收拾家伙回到了公司处理堆积的那一大摞事务,于是再生为人的感觉让秦桐决定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丝毫不浪费时间的赶快行动勾搭上一个漂亮的法国小美女留学生,找他的狐朋狗友借了间海边别墅,邀请美女一起共度所谓的浪漫一晚。
  晚上,秦桐兴奋不已,开车将美女接进了别墅,浪漫还没开头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胡天胡地了。等到一解这一个多月来的压抑,才算是真的想起来那个所谓的浪漫,带着女伴跑去海边看星星,顺便一人一瓶红酒。
  两个人在沙滩上坐得够了,酒瓶也空了,这才起身往回走,秦桐酒劲上来,脑袋发热的带着女伴爬上了高高的防浪堤说是要看看海浪,于是半醉的女伴便被他半拖半拉的也带上了防浪堤。海风伴着海涛声击打在他的耳边,再看着身边那张漂亮的脸蛋,秦桐伸手便想将人拉进怀里来一个法式长吻,哪里知道防浪堤上本就不平,加上海浪的拍打不时飞溅上的小水珠,早就变得湿漉滑溜,他步履一个不稳失了平衡,手刚摸上人家的脸蛋便脚下一滑一头栽了下去,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声,被酒精麻醉的脑袋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想到一句:"他妈的这叫声真难听。"便觉得眼前似乎有一道不怎么明亮的微光闪光,接下来眼睛一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乱

  秦桐是被冻醒的。
  宿醉醒来的脑袋还很迟钝,伴随着阵阵隐约的疼痛,连眼睛都是勉勉强强才打开一条缝。秦桐吸吸鼻子,冷空气令他的神智逐渐清醒起来,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熟悉的床上,捧着如同被人拿槌子敲过的头,秦桐呻吟不已:"这是怎么回事……"记忆这时才慢慢地被找了回来,他记起来昨天明明是和那个法国小美女在一起的呀,这是怎么搞的?难道她就这样把自己扔在了沙滩上,自己跑了?秦桐捂住脸暗骂一句"见鬼",他怎么会碰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女人!躺在地上越来越来冷,昨天晚上似乎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肚子正在向他发出阵阵抗议。秦桐再次低咒一声,挣扎半天爬了起来,立时呆若木鸡。
  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再睁开眼就会离开。对,我在做梦,现在数一、二、三再睁开,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一、二、三。"三声一落,猛地睁眼,天色正是刚刚放亮,眼前一片刚刚冒出嫩芽的青草地,离脚边几步是条刚刚解冻的小溪,流水叮叮咚咚的还带着冰凌,再远的地方是一片同样冒出嫩芽的树林,夹杂着几株着红梅白梅,再远处山峦叠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嘲笑着秦桐刚刚的举动。秦桐再次呆怔,三秒后,他仰天大吼:"这是谁搞的鬼,回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发誓!"吼完,秦桐便像泄了气了皮球,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是怎么回事?谁会搞出这么大的名堂只为了整他?难道是老爸和老哥新想出来的,把他丢到荒山上玩生存游戏?
  正在胡思乱想,一阵歌声飘了过来,歌声正是向这边过来。似乎是山歌,不过听不太清楚唱的什么,歌声婉转悠扬,听得出声音的主人正当昭华,而且似乎不止一个人。对秦桐来说,平常要是这么大好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只可惜现在自己狼狈不堪,又摸不清楚状况,一听到声音向这边靠近,立刻躲向不远处的树林。不多时歌声停歇,一阵少女们的谈笑飘进了耳朵,脚步渐近,一群穿着朴素的女孩子拎着水桶到溪边打水来了。
  秦桐第三次呆掉,他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会看到一群只可能在电视电影里出现的古装女人?他被人扔到片场来了吗?这个想法让他一阵兴奋,当即跨了一只脚出去,可是理智却及时叫停,以前曾跟不少小明星鬼混过的他到片场接送的次数也不算少了,拍戏的场面他又不是没见过,哪里不是一大堆工作人员围在旁边转的。可是眼前,除了几个似乎是演员的女人,什么导演摄像灯光一个不见,他甚至看不到摄影机在哪里。更何况,他是在美国,有人拍古装戏会拍到美国来的吗?他也没有可能一夜之间就被人搬到中国去了吧。
  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桐躲在树林中,直到女孩们装完水转身离开,便偷偷摸摸的跟在她们身后,至少能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也好啊。
  跟着走了估计有半个小时,一座小村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土胚墙,茅草顶,正炊烟袅袅,山里人家都起得早,正在做早饭。女孩子们各自回家,秦桐跟着其中一个离村口最近的,看着她将水倒在自家门前的水缸里,便推门进了屋。秦家二少便如做贼一般,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屋旁,他不敢进去,只围着屋子绕了一圈,自几扇窗户往内望去。第一扇就是开在门厅的,门厅很小一眼望过去一张供桌,正供着三柱清香,旁边摆着一张方桌,两条长凳,除此外便没有别的东西了。再摸到另外的看看,是两间小小的卧房,也没有什么家俱,被褥整齐。这时一边传来了人声,悄悄凑过去张望一下,原来是间小厨房。其中一个有些沧桑的声音问道:"梅儿,跟你爹上过香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娘,已上了。""那好,过来吃早饭吧。""好。"
  秦桐退了出来,沿着原路走回去,直觉得混乱不已,什么爹娘?什么古装打扮?屋里看不见半个电器,看不见半点在他的世界里熟悉的东西,连片塑料布都找不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呼之欲出,他却打死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肚皮又再次提醒他严重的民生问题正急需他的解决,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再抬眼看看四周,除了草就是树,树皮草根他是宁肯饿死也不会下嘴的,也没有打火机,生火都做不到。颓丧的靠着个树干坐到地上,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再抬头看天时天已大亮了。此时还是初春的天气,秦桐不过穿的薄衬衣和长裤,又没有东西吃,已冻发抖了,真正的是饥寒交迫。
  心里突然生起了对死亡的恐惧,不!他不想死!他才二十四岁,生活都还没有享受到,怎么能死?而且现在这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要死也得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意打定,秦家人骨子里的不屈就冒出头来了。秦桐站起身冲到溪边洗了把脸,刺骨的溪水让他的神智立刻清明起来,既然到了这么个地方,那他也只好先入乡随俗了。

  进村

  秦桐吸口气,"嘶啦"几声将价值不菲的衬衣裤子扯成了破布,他知道这身衣服在这里看起来绝对是异类,只好尽量让自己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扔掉高级皮鞋和袜子,在草地上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滚,顺便在脸上抹上灰土。冰冷坚硬的土地和草根石块硌得脚生疼,秦桐赶忙连滚带爬地奔进了小村子。
  进村后直奔村头的第一家,他只对这家有点底,而且家里又只有两个女人,比较容易打动她们。秦桐扑到门前拍门,声音颤抖地问:"有没有人在?救命啊!"他此刻衣服破烂不堪一点寒气都挡不了,声音想不抖都难。反复问了几遍,就在他怀疑家里已经没人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那个小姑娘小桃,她看见秦桐衣衫破破烂烂,冻得不成样子,惊叫一声,对着里屋喊道:"娘,真有个人快冻死了。"不多时小桃的娘走了出来,却不说话,仔细打量着秦桐。秦桐不由得在心里大骂自己白痴,别人孤儿寡母自然对外人戒心重,自己胡乱拍门还不如直接在村里大叫救命来得好,心下不由得开始担心会被赶出去。
  不过此时秦桐早已是脸青唇白,嘴里不住叫救命,哪里有半分做假的成分。他从小娇生惯养,即使是经常气得家里爸妈跳脚物质生活却是从来不缺的,像今天这样的苦他哪里吃过,尤其是光脚在山间土路上跑了半天,早疼得打颤了。心想这女人怎么还没看完,是想等他晕过去还是死在她家门前?不由气得眼睛一阵发黑,当真是晕了过去。
  秦桐又是被冷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冷汗流了满身,还在不住发抖,喉咙又干又痛,睁眼发现自己躺的是一张硬板床,身上盖了两张薄被,再看四周是一间空的有些眼熟的小房,猛然记起来这便是那对母女的家。原来自己终于是进来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然后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满身冷汗是因为发烧了,想是在外面冻得久了。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自己从小身体底子好,感冒发烧连药都没吃过,几天自然也就好了。只要自己现在能有个安身之地,便是比什么幸运。想到此,由于体力透支的倦意涌了上来,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已是一片漆黑,烧已退了很多,体力也恢复了一些,立刻便觉得饥肠辘辘,正想着怎么要些吃的,小桃端着一盏昏暗跳动的油灯走了进来,不定的灯光好一阵子才能适应,可是还是觉得暗,心中立刻便怀念起电灯的好处来了。小桃见他睁眼,生涩的开口:"这位……呃,公子,你醒了吗?饿不饿?"秦桐立刻点头,喉咙还是很干,不好说话,只有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小桃。小桃一看他这样,不由笑起来,点点头说:"我去拿。"便拿着油灯转身走了出去。
  秦桐开始再次感叹贫穷,这样一个人家,连灯都用不起,看来是不能养他太久了,他得想想日后的打算。正在盘算,小桃端着个木碗回来了。对秦桐说:"公子,喝点粥吧。"秦桐接过碗一看,不由得大感郁闷,那就是一碗稀的小米粥,里面的小米都少得可怜。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把碗还给小桃,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小桃赶紧摇头:"救你的是我娘,是她煎的草药给你灌下去的。公子,时候也不早了,你就休息吧。我走了。"说完就端着油灯和木碗离开了,房间里一下漆黑。
  秦桐躺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觉得一团乱。一会儿想到自己在现代的幸福生活,虽然老爹脾气火爆,老哥又冷得像块冰,可是他们是真的关心自己啊,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温柔美丽得不得了的妈咪。又想起那些漂亮美丽热情大方的美女,越想越是伤心。心中大叫一声:"停!"闭起眼睛逼自己将这些统统先抛到脑后去,再这样想下去,他不如自杀算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自己怎么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来,还要活得舒舒服服的,他可不想吃一辈子苦。
  睁着眼睛开始分析现在的状况:
  第一、他是穷光蛋,虽然裤兜里躺着几张百元美钞,可是在这个地方那就是一张废纸,人民币在这都不流通了,他的美钞更是有个屁用。记得古装剧里全是用的铜钱和金银,估计这地方也差不多。
  第二、他算识汉字,拜他们家祖传的恋乡情结所赐,不但历来只娶华人为妻,更是严格教育子女习中文,要能听会说擅写,绝不能忘本。只是不知道这地方会不会弄一堆乱七八糟的古文出来,那他可就要大大的惨了。只不过和小桃交谈的那几句,想是说是不成问题的,就怕一写就出篓子,所以教书这条他可以暂时放弃了。
  第三、他有什么特长?这个……喝酒?泡美女?找消遣?秦桐开始抱头无力呻吟,又怕吵醒那对母女,狠狠的咬住了被角,他的特长只有体育好,难不成这时代需要体育教练吗?
  第四、发挥秦家人所长,做生意?在第一条就总结出来了,他没有本钱,能做什么?而且,虽然被老爸和哥哥扔进了哈佛商学院,可是自己从来没用心上过课,怎么做生意他一窍不通啊!秦桐再次抱头,这个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了那句名言"书到用时方恨少",顿时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全揪下来。心中再次诅咒,该死的老天爷,为什么要把自己扔到这么个地方来?

  蒙混过关

  肚子再次向他提出抗议,秦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他昨晚满脑子胡思乱想,竟然就这么东想西想的睡着了。睁着眼在床上发了会呆,知道自己是不可避免的要与这里的人打交道了,于是便把早先想好的经历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才爬将起来,哪里知道起得急了,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又摔回床上。在他终于稳住自己的时候,小桃正好进来了,一看他起了床,讶道:"公子怎么起身了?要多休息呀。"秦桐回她道:"我身体好,已经没事了。正要起来多谢姑娘和夫人和救命之恩呢。"这"夫人"两个字,还是他苦想了很久才从自己不多的古文细胞里榨出来的,现在那些脑细胞估计只剩了一点渣渣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正眼看着小桃,之前虽然见过却哪有心思余力仔细打量。这一瞧,才发现真的是"小",小小的脸,小小的个子,干干瘪瘪,那模样儿绝不超过十四岁,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大"的,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一转,透出一股可爱。
  秦桐在心里翻白眼,没美女看了。小桃丝毫不知他的心思,接着说道:"公子饿了吧,马上就吃午饭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吃。"秦桐顿时觉得小桃非常可爱起来,两次饿到不行的时候都是小桃及时开口免去了他开口要饭吃的尴尬。感激万分地说道:"谢谢姑娘了。"小桃笑道:"公子真客气。我去打水来,给你梳洗一下。"转身出去了。
  秦桐梳洗过后,换了小桃带来的衣服,便觉得仿佛再世为人,只可惜那一头短发先前乱蓬蓬的倒让人不觉得如何,现在梳好了,配上那身衣服,怎么看怎么怪。所以我们的小桃绕着他转了几个圈,上看下看,奇怪道:"公子,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啊?"秦桐立刻一身冷汗,是啊,古人全长发的,他这短发怎么交待?支唔道:"唉,不是什么好事,一会我再告诉你吧。"立刻又强迫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脑细胞,怎么编个好借口。小桃到底纯朴,说什么信什么,点点头,便说:"好了,公子和我一起去吃饭吧。"秦桐点点头,怕她又问出些什么自己不能交待的事,立刻当先跨出房门。
  出了门,便是先前看的那个小小的客厅,双目一绕便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里叹气,与自己的那栋别墅比,简直是天地之别,哪里能比啊。正想着,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已起来了吗?"转过身,看见一个三十多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角已有淡淡的皱纹,依稀看得出小桃的模样,心想这大概就是小桃的妈了,也是那个看着自己叫救命都不动的狠心女人,虽然最后也是她救了他的命也对她没什么好感了,当下微微一躬身,说道:"谢谢夫人救命之恩,已好了大半了。"那女人点点头,"无恙就好,吃饭吧。"小桃这时也自娘亲后面冒了出来,都不知道她是何时在那的,笑着说道:"公子,吃饭吧。"
  秦桐一看桌上原来已摆上了碗筷,再仔细一看,顿时脸都绿了,一碗清汤,飘着几根他认不出来是何种青菜的菜叶,另一个大碗,满满的全是……红薯??再左看看右看看,桌子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别说不见半点荤腥,甚至连饭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那女人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山里人家,生活清苦,现在刚过冬,也只剩这些了,公子可不要介意。"秦桐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得苦笑:"哪里,有的吃已经很好了。我一个落难的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多谢夫人。"拿了个红薯啃起来。那女人回道:"我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妇,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亡夫姓周,公子便唤我周嫂吧。看公子也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怎的会到了此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小桃一听娘问起,一双眼睛也溜到了秦桐身上,秦桐心中大叫:"果然来了。"一边努力把表情调整到最伤感忧郁,大叹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话一出,听的两人俱是一呆。秦桐着着说道:"本来我家里世代经商,年前我随父亲大哥去进货,去了一趟塞外,换来了些珍奇的东西,却不料在半路上为人所劫,惊慌之下我们四散逃离,我逃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父亲大哥如何了。"周嫂"哦"了一声,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公子来的时候,身上衣衫虽然破烂,可是质料却是极好的,民妇一直替人刺绣缝补为生,好衣料见过不少,却也眼拙,还真是从未见过那衣料。想来公子必非常人。"
  一句话就刺得秦桐冷汗横流了,干巴巴道:"哪里哪里,那只是大哥自塞外偶尔得来了,听说是国外的东西,具体哪国我也搞不清楚了。只觉得料子好,便一人做了套衣服。"偏偏小桃这时候插嘴,问道:"公子,那你的头发也是学塞外的人剪短的么?可是塞外也好像没有这回事啊。"秦桐立刻回答:"那些强盗想杀人灭口,一直追着我,我慌不择路跑到山里才甩开大部分人,但还是有几人追了来,一刀往我头上砍来,幸好我当时闪得快,来人只削掉了大半头发。接着我便滚下了山坡,才逃出性命。"这话他刚在心里反复了好几遍,自然是张口就说,想都不用想。
  小桃惊呼一声,周嫂却没什么动静,又开口问道:"能捡得性命已是万幸了。公子想必也是大城市的人吧,敢问公子家在何处,又打算怎么回去呢?"这句话更是刺得秦桐心中大叫救命,他才来到这么个破地方,哪里知道外面长得是圆是扁,只想跳起脚来大骂:"你个乡下人,问那么多做什么!老子哪来的关你屁事!!"心中蓦然灵光突现,是呀,一个乡下人,怎么会有这么慎密的思维?
  可是现在可不容他想这些,连忙应付迎面丢来的问题:"咳咳,周嫂说的是,我是京城人士,现在身上分文皆无,现在只想找个事情做,赚点路费也好回去。"小桃很是羡慕,说道:"京城我从没去呢,一定很大很漂亮。"秦桐只当她说的是洛杉矶,拼命点头,"对对对,是很漂亮,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他哪知道那个什么京城什么德性,不过估计首都应该都很繁华。一身冷汗地去偷瞄周嫂,只求这就能应付过去,千万别再有问题了。
  周嫂正坐在一边,听过他说话也不表示什么,沉默一会,说道:"现在山还封着,下个月开了山后有市集,不若到时候公子去市集看看有什么活计吧。"秦桐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反正现在只要过关便万事大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下点头应是,开始大嚼红薯,觉得滋味其实挺不错的。

  转机

  吃过东西,小桃便拿着一个小包裹递到他手上,说:"公子,这是我娘替你换衣服时收拾的你身上的东西。"秦桐道了谢,伸手接过,漫不经心打开,他身上的东西他自己都不大在意了,反正在这儿又用不上,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还给留了下来。
  小包袱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他的美元和一串钥匙,小桃只见过包袱,至于包袱里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见到那串钥匙,不由得叹道:"公子,这个是什么?真漂亮!"手指向了钥匙圈上挂的小饰物。
  那是一只银制的蝙蝠,精致小巧,纤毫毕现,张开的翅膀上连脉络也清晰可见,以红宝石镶嵌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下一刻便会飞出人的掌心。秦桐苦笑:"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见着好玩便买来玩玩。"小桃接了一句:"可是做得这么漂亮一定值不少钱吧。"秦桐点头:"是呀,买它的时候……"突然顿住,兴奋道:"对呀,这个值钱,我怎么早没有想到!"
  一把捉住小桃的双肩,喜道:"小桃,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小桃一脸不解,奇怪道:"我没做什么呀。"秦桐摆摆手,兴奋地说:"先不谈这个,小桃,你们这里有没有抵押的地方?""???"小桃听得满眼问号,秦桐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抵押自己的东西来换钱的地方,你们这里有没有?"小桃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当铺吧,我们这里没有。"
  一句话立刻让秦桐冻结,刹那间心情阴暗无比,小桃奇怪的看着他,问道:"公子怎么了?我们这里没有,可是镇上有啊。"秦桐立刻抬头,两眼重新有了神采,问道:"真的?"小桃点头:"是的,下个月开山后去镇上的市集就有了。"一时间秦桐心里是又失望又高兴,高兴的是终于能换点钱花花,失望的是见鬼的还得一个月,啃一个月的红薯,真不知道开山了他还有没有命在。
  秦桐很快发现,就连红薯都不是那么好啃的。他一个单丁,身无长物,还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白住,想也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于是周嫂便很自然很无愧很大方的指使秦桐挑水砍柴喂鸡摘野菜刨红薯做粗活,可怜我们的秦家二少,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被人当成了苦劳力,每天天刚蒙蒙亮就得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去那条小河边打水回来,不过几天,两边的肩膀便都磨掉了一层皮,挑着水桶痛得他满头冷汗。
  这还不算,上山砍柴更是个又苦又累的危险活。一把缺了口的柴刀,也不锋利了,用来砍柴总把手震得隐隐作痛,刚开始的时候差点错手砍掉自己的手指。不多时手掌手指上便多了一层薄茧,上面还留下了被树枝一类划过的大大小小伤口。爬山更是又累又危险,虽然现在山上已是春光浪漫,他却只能埋头注意脚下,以免一个不小心滚了下去,白白错过了大好景色。
  摘野菜刨红薯不提也罢,最可悲的是每天喂鸡,看着纯天然喂养无激素添加的鸡肉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却只能隔三差五捞个鸡蛋解解馋,还被这几只他眼里的食物啄得满院乱窜,让秦桐觉得自己悲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更好笑的是,小山村里日子平淡无其,周家突然多出了这么个人来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村子,于是小山村沸腾了,大家全都争相来看秦桐,不厌其烦的要他说着他那个虚构的逃难经历,每次都一样的听得津津有味,为着那个削掉他头发的一刀发出同样的惊呼。只让秦桐觉得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珍稀品种,专供人欣赏。只得天天数着日子盼望早日到市集的那天,自己也好脱离苦海了。
  不过这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因着他的好皮相和可怜的身世,大家都对他存了同情,于是总会有人不时送些吃的用的给他,特别是村中的那些少女,更是对他青眼有加,背地里偷偷给过他不少东西。可惜的是对秦桐来说那些小姑娘根本就是未成年,他虽爱美女却不会饥渴到摧残小女生,于是吃食照单全收,别的全都敷衍而过。
  一个月就在这种热闹又平淡的气氛中度过,终于来到了秦桐日盼夜盼的好日子,明天就是市集了。
  秦桐这天夜里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也是他第一次累得半死却没有心情睡觉,手里把玩着那只银蝙蝠,幻想着换来的大把钞票,裂开的嘴角怎么都合不拢。兴奋了一晚上,天色刚泛白便立刻起床,准备出发了。

  涉世(上)

  天色刚泛白,周嫂和小桃便也起床了。山下的市镇离这个偏僻的小村子还颇有些路,加之山路难行,村民们要上市集便得起个大早。周嫂收拾好要交的绣活和一些要交易的山货,全扔给秦桐拿着,秦桐臭着脸接过东西,暗想:"算了,反正我换了钱也不在这,不与这女人计较。"一边跟着出了门,到了门口,周嫂突然叫住他,递过一块布巾,说道:"把头包起来。"原来仅仅一月,秦桐的头发也没长多少,这样出门少不得要被别人侧目。秦桐只得接过布巾,包好自己的头发,这才踏出门。
  出门才发现村民们也都起了个大早,或担或提着各自要交易的货物,全在村口集合着,等着一块上路呢。
  村长见周嫂他们出门来,说道:"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便赶快下山去吧。"于是大家齐应一声,迈开步子说说笑笑的往山下走去。大家全窝在山上过了一冬,这开年的第一次市集大家的兴致全都很高,路也走得快。而秦桐在这小地方闷了一个月,又想着不久后到了市集便能换银钱,也是兴奋得很,一路随着这些村民下山居然不觉得累。
  用了一个时辰左右下山,山下一条土路,不时人来人往,都挑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表情愉快,想是因为今天的市集。太阳一照,土路上一片迷迷蒙蒙的烟尘,那是人走过时带起的土灰。秦桐忍不住皱眉,心下说:"山上空气真是不错,想不到下了山,这里一样的有环境污染啊。"
  沿着土路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秦桐觉得自己都快成土人了的时候,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小镇,心下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进到镇里,才发现这名叫"应山镇"的镇子并不算小,还颇为热闹,市集顺街展开,真是好生热闹,各式小摊小贩铺了一街,叫卖声不绝于耳。秦桐兴趣大起,加大步子就想上去凑热闹,看看这古人的生活。但脚才抬起,便被人一把拉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嫂,周嫂看他一眼,冷冷说道:"你第一次来,便想着要到处乱转,我也不拦你,不过到时你迷路失踪,我们可不会找你。"一句话将秦桐浇了个透心凉。
  顿时脸就垮了下来,热闹的喧嚣仿佛一瞬间褪去,只剩他一人自怨自艾。衣袖被人拉了拉,侧头看去,原来是小桃,小桃冲他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娘一会去绣庄交绣活,当铺就在不远的地方,一会我带公子去吧。"秦桐感激地看着小桃,只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是他命中福星,他想什么她来什么,可惜年纪太小又算不得美女,不然一定讨来当老婆。
  村中人入了市集便按老规矩散开,做各自的生意。秦桐和小桃跟着周嫂一路往前,穿过密集的人流来到一处酒楼前,抬头看了一眼招牌"迎宾馆",此时还未到中午,客人不多。秦桐看过一眼再找周嫂她们时发现她们往左拐了弯竟走得有些远了,赶快急急跟上。
  这时才发现这条路清静得多,抬眼一望才发现这条路上的店面虽非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却也都有头有脸,全不似外面那乱摆的小摊贩,秦桐暗想:"看来这里应该是镇上有钱些的人才会到的地方。"
  没走多远,便见周嫂进了一家店面,正是绣庄"玲珑",小桃在外面等着,见他过来,笑道:"公子,走吧,我带你去当铺。"秦桐点点头,小桃便在前面带路。果然如小桃所说,当铺便在绣庄不远处,只隔着两个店铺。并未像他记忆中的电视里一般,挂着一面大大"当"字幡旗,只是一家整整齐齐的店面而已,门口牌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宝器斋",显见这家的主人非是个胸无点墨的俗人。
  进了门,门前两盘万年青,两侧是各两副座椅,配有案几,后面是高台,装了坚固的红木栅栏,一个半百老者在后面噼啪地打着算盘珠。
  秦桐走到高台前,假咳一声,引起了那个老者的注意。老者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衣着粗陋,料想没什么好生意,复又埋下头去,冷冷道:"这位主顾过来是有什么要当?"秦桐气闷,他以往出入香车美女,走哪不是一堆哈着,就是掉到那个连名都没有的小山村,除了周嫂也没人这样跟他说过话,顿时觉得非常不爽起来。
  "啪"一声将那只小蝙蝠拍到了台上,生硬道:"就当这个。"手掌撤走,掌柜的眼睛立刻粘在了那只栩栩如生的小蝙蝠身上。他虽店在这小镇上,年轻时却也少不了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不敢夸口不知凡几,却也是有数的,可是这只蝙蝠的制作工艺之精,他却真的是见所未见,再反观来人的衣着,心中直觉此人怎可能有这么好的东西,莫不是偷来的?那可要狠狠杀价了。
  心念电转,眼中暗藏算计,脸上堆了一丝假笑,问道:"主顾要当的便是这个?"秦桐点点头,问:"什么价?"掌柜的一手伸出:"五十两纹银。"秦桐对于这里的银钱毫无概念,本待答应,却见到掌柜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心中暗笑:"当你大爷我吃素的吗?以前牛鬼神蛇的交道我可也没少打。"瞄起眼,慢条斯理的将蝙蝠拢在掌中,一边转身一边道:"小地方果然没什么人识货,我还是去到大点的地方再问吧。"
  掌柜的眼中立刻闪出一片讶色,急急道:"主顾留步。"满脸赔笑,说道:"小的眼拙,怕是看走了眼,能否让我再看看。"一边自那栅栏里赶快出来,走到秦桐身边。秦桐微微一笑,伸手把蝙蝠递给他。掌柜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真是从没见过如此精细的手工,更不用说那两颗作为眼珠的血红宝石,俱是上品,难得一见。再加上自古因"蝠"与"福",人人均视蝙蝠为吉物,这好彩头也为它增价不少呢。掌柜的满脑子想着这件东西若脱手,定是能大大的捞上一笔,眼中光芒更盛。
  转头对着秦桐说道:"我果然是看走了眼,还望勿怪。请先坐坐,我去奉茶。"将秦桐迎到座椅上,便去上茶。秦桐找到了一分以往受人追捧的感觉,心情不由得大好,"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掌柜去忙,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
  不多时掌柜的端着茶碗过来,媚笑道:"上好的雨前龙井,请用。"一边在另一侧坐下,问道:"不知道主顾是想要死当还是活当?"秦桐一呆,问道:"什么死当活当?"掌柜立刻笑:"看小爷这般神气只怕出身非富即贵,才不了解这行里的规矩。"秦桐装模作样叹口气:"是呀。若非不察被贼人偷个精光,我也不至到如此地步。虽说这东西是个朋友送的小玩意,却也算我的心爱之物,非是迫不得已我还真不愿意拿出来。"
  掌柜立刻笑出一口白牙:"那我便与小爷说说这活当与死当的区别。这活当是指来日小爷可将此物再次以当日的当价再算上利钱赎回去。死当自然就是卖与我家,再赎不回去了。不过因为活当是会再次赎回,所以当银可是会比死当低得多呢,行里规矩,利钱一月三厘,可也不少了。"
  秦桐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到当个东西都这麻烦,那个什么利钱一月三厘他哪里分得清楚。当下立刻接口:"既然活当当不了多少,那便死当吧,我等钱用。"
  这话正遂了掌柜的愿,连连点头,说道:"如此就照小爷说的办,冲那两个红宝石和做功,便足当得白银二百两了。"秦桐只大略听小桃说过普通人家一月开销不过白银五两便已能过得相当好,这二百两看来真不是个小数字,便连连点头同意,心下暗自高兴。
  却不知那掌柜正是肚子里笑得抽筋,暗道今日宰了只肥羊,实在是运气大好,殊不知便那对做眼珠的宝石看成色都不止这个价。待得秦桐知道当时是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之时,已是很久以后了。
  于是那掌柜毫不拖沓,挥笔开了当据,盖上章,再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一起递到秦桐手里,笑得眉眼弯弯:"小爷请走好。"秦桐接过,看着那银票,掌柜立刻说:"此为信誉最好的'鸿通银号'开据的银票,无论走到各地哪家的分号均能兑成现银,我们镇上便也有一家。"秦桐点点头,心想这大概便是与银行一般的机构了,银票便是自己以前用惯的支票,却心下奇怪,问道:"老板,那何不干脆直接给我银子?"掌柜的暗中翻个白眼,心说:"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嘴上却回答道:"小爷,银两甚重,携带不便,也易生事端,还是银票稳妥。"秦桐觉得有理,便收了银票出门,见那银票纸质坚韧,印制精细,大感新鲜,边往外走边捧在手里看,充耳不闻掌柜的那声"小爷走好"。
  然后便发现了那银票右下角印着"江怡国天授五年制",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所呆的地方原来是这么个国家,可是看着这个国名,自己在脑袋里搜了个遍,除了"唐宋元明清"便对历史一窍不通,这江怡是个什么东东半点印象也无。也不在意,横竖自己是在这里了,管它那么多,怎么活才最重要,便将此事扔到脑后去。

  涉世(下)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站在当铺门外了,却没看到小桃,周嫂也是无影,心中一跳,莫非她们真把他扔在这了?赶快四下张望,才发现小桃站在对面隔着几间的一个店铺外面,心下才松口气,踱了过去,发现小桃一脸向往的望着里面。抬头看看,招牌上写着"百妍阁",淡淡香气飘来,极似以前闻惯的女人香味,又看小桃的神情,只以为是小姑娘爱美了,笑说:"不若进去看看吧,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小桃吓了一跳,见是秦桐,脸上浮起薄红,慌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给娘……"
  秦桐心下顿时明了,也是难为周嫂一个女人环境又不好,还要拉扯一个女儿,自是沧桑。笑着说:"那有什么,先进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走吧。"当先走了进去。
  他以前陪那些女朋友买化妆品护肤品是家常便饭,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倒是小桃见他进这女子才会光顾的地方却显得落落大方毫不做作,不由一呆,天真的想:"公子真是见过大世面。"便也跟了进去。
  店内十分安静,并没有人,门前置着一个小盆景,因门偏左,进去才看见靠右处摆着一个长柜台。里面的香气更为浓郁,秦桐本对做香水有着很大的兴趣,鼻子自然灵,进来闻着香气,抽抽鼻子,发现大略有十种混在一起,已分不出各自香气的特色。再仔细一看,正是那长柜上摆着十几个香盒,全开着盖子,香气正是由此散出。不禁皱眉,自语道:"哪有这样做展示的,真是浪费材料。"走过去随意拣了个香盒看。
  正巧一个声音接过来笑问:"哦?听公子话中之意,似是对香粉一类十分熟悉,可要领教了。"秦桐抬眼便看见一个女人自柜台后面挂的布帘中转了出来,想来里面应该是个里间。
  那女人看来和周嫂大约相仿,保养却要好得多,肤质依然白皙柔滑,脸敷薄粉,眼角浅浅细纹却丝毫不减姿色,反是添了几分风韵。
  秦桐这时才收拾起欣赏美女的心情,虽然年纪是大了些,可是风姿不错,可惜的是以他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那个妆的水平实在上得差了点。不禁摸摸下巴,笑着回道:"哪里,只是有些兴趣而已。"便接着去看手中的香盒,毕竟现在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
  只见香盒内原来是香粉,轻轻嗅了嗅,又捻起少许,接着摇头:"香不够雅,不够淡,粉的颗粒也粗了,若是我……"心头突然一震,大叫一声:"我怎么没想到!"
  却把店内其余两人吓了一跳。小桃只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眼中满是崇拜之色,只站在一旁听他说话,而那个似乎掌柜的女人却因着他对自家香粉批得如此一无是处,早已有些脸色发青了,又听他这一大吼,把自己吓了一跳,心下更是不悦,脸色更加不好。
  秦桐却丝毫没有注意,兴奋不已,转过去对那女人说:"你是老板娘吗?我有个合作的提议,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那女人一脸青色,不悦道:"百妍阁乃是家传,从不与外人,公子可以死心了。"秦桐听见这样说辞,才知似乎自己刚才得罪了她,却也没有太在意,耸耸肩,说道:"老板既是不愿,我也不强求。不知这些水粉胭脂怎么卖法,我要买些。"
  女掌柜的挑挑眉:"公子要买?"秦桐掏出银票摆在桌上,笑问:"这够了吧?"掌柜的立刻回道:"钱是够了,可是刚才我看公子对我这儿的香粉挑得紧,可是怕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入不了公子的眼。"话中句句带刀,刺得秦桐心中大叹:"我在这儿是跟中年女人结了分吗?怎么个个这么泼辣的!"
  幸好他对女人天生宽容,也觉得是自己错在先,接下了她这些话,还是一张笑脸,回答说:"老板,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就当随便听听,听过就算,如何?这些粉的价钱如何?我看看我要多少。"
  女掌柜"哼"了一声,指着柜上的香盒说道:"这五种一钱银子,这五种二钱银子的,这两样是五钱银子。"
  秦桐听得头晕,拉过小桃问:"一两银子可以换多少盒一钱的香粉?"小桃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抿嘴回答他:"十盒。"又好奇问道:"公子,你买这么多做什么?"秦桐冲她眨眨眼,说道:"回家后你就知道了。"然后转过身,暗自估算了一下,这才开口:"那老板麻烦你,这些全一样来10盒。"
  接着问道:"这里有没有什么画眉毛和涂嘴唇的?另外还有胭脂。哦,对了,请问这里有没有杏仁或者是葵花籽榨的油一类的东西?"
  这回女掌柜的有些吃惊了,想开口问他买这些做什么偏又拉不下脸,只转声朝里间喊了一声:"珠儿,把黛子和胭脂唇脂拿些过来。"里面应了一声,不多时一个与小桃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堆东西,全堆在柜上,对着那女人说道:"苏掌柜,全在这了。"抬头看见今儿的主顾居然是个男人,不由得滴溜溜上下打量几遍,满眼好奇,悄悄站在一旁,也没回里间去。
  秦桐在其中挑挑拣拣,又点了一堆,花去大约八十两,觉得这儿的银钱实在是经用。转头对苏掌柜说:"行了,就这些。麻烦买……结账。"差点将"买单"两字冲口而出了。苏掌柜看着他粗布衣衫,偏偏包了这么多女人用的东西,心中更是奇怪,却始终不肯放下面子去问,转头吩咐珠儿:"你去把这银票化开,记得快些回来。"
  珠儿应了一声,拿着银票快步出了门。苏掌柜再看他们一眼,也不说话,转去柜台,到里间里去了。小桃早已被秦桐的举动惊得呆掉,站在那瞪着那一大堆胭脂水粉出神,秦桐看得好笑,伸手在她面前挥挥,边说:"喂,回魂了。"
  小桃一惊,眨眨眼,望向秦桐,指着那一堆东西,张张嘴。秦桐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神秘一笑,还是那句:"回家后你就知道了。"
  等到珠儿回来,苏掌柜才出来,算好了银两。秦桐接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以及二十余两的碎银,拿着掂了掂,发现颇有些分量,心说:"果然还是银票方便。"便带着小桃拎着那大包小包的出了门。
  离开"百妍阁"没走多远,便发现周嫂已出了玲珑绣庄,正等在门口。见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去了这么长时间,事情总该都办完了吧。"小桃吐吐舌头,乖乖走到娘亲身边,叫了一声:"娘。"
  秦桐听她一说,抬头看看天,发现已过了中午,摸摸自己的肚皮,这才发觉真是饿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是我的错,没发现已这么晚了,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也要好好谢谢你们收留我这么长时间呢。"说完便不等周嫂开口,便往路口的饭庄走去了。
  进了"迎宾馆",才发现虽已过午,吃饭的人可却不见少。店内小二搭着白巾上前来,殷勤笑道:"不知客官几位?"秦桐伸出三个指头,说道:"要清静些的地方。"早学得乖了,接着便把一锭碎银拿了出来。
  小二见到银子,立刻带路,直接往楼上单间走。秦桐大大方方地跟着,周嫂和小桃看他上去,也跟了上去,小桃早在路上便与娘说了秦桐的事,周嫂听完也只淡淡"嗯"了一声,却对他这般摆阔仍是有些皱眉。
  小二领着他们三个进了一单间,秦桐落坐,把手上东西全放旁边地方,伸手招呼周嫂小桃,一边对小二说:"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上来,再来壶好酒。"周嫂淡淡开口:"小二哥,我们只得三人,吃不完那许多,你便看着上吧。另外我们不喝酒只喝茶。"小二望向秦桐,秦桐抓抓头,说道:"那就按周嫂说得办吧。"挥手让小二下去准备。
  周嫂看看地上一堆东西,说道:"刚才小桃都与我说了,却不知公子买了这么些有什么用处?"秦桐暗自得意,心道:"难得你也会这样问我。"却不能如对小桃一样卖关子,"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原来便对制作这些东西有些兴趣,弄出来的也比这好得多。便心想自己买来加工一下,日后市集时试试看效果,若真受欢迎,也能有些赚头。"
  小桃听了,佩服道:"公子果然很厉害。"周嫂张口欲说什么,却正巧小二来上茶,便打住了。接着菜一盘盘上来,几人举箸用饭,也只聊了些别的。
  等到吃完了饭,周嫂说道:"时候已不早了,把这些山货交于收货的,我们便去和村人一道回去吧。"于是秦桐付过饭钱,几个便起身出了饭庄。周嫂带路,去了一直与她交易收山货的杂货铺,将山货交于掌柜的,收了银子,又换了些米粮油盐,便出去找村人了。
  其间秦桐在铺子里挑了些自己必要的东西,在回去的路上又顺便给小桃买了串冰糖葫芦,惹得她又惊又喜,小口舔着,舍不得一下吃完,却把秦桐看得在心里叹气。
  村里人在镇口集合,看着秦桐大包小包,都有些惊奇,秦桐只是笑笑,于是一大伙人便又按着来路回去村中。等到走到村口时,天已擦黑了。

  一展所长(上)

  回到周嫂家中,秦桐咬了个红薯便将今日买来的胭脂水粉统统打开,摆了一桌一地,再豪气地点了数盏油灯,对着脂粉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分好优劣,将要改进的地方以及所需材料统统列了出来。
  他原就对制作香水感兴趣,对于植物学香料学颇下功夫研究过,想起在现世时这专长全无用武之地,却能在这里大大帮到自己,心下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叹声时也命也。
  看看周嫂家几乎别无长物,要想下功夫做些极品出来,没工具支持也是无用,好在如今正是春天,山上大片花草开得茂盛,材料自是不用发愁,把这些古老的化妆品稍做改进倒也不算困难。
  心中却在盘算起来日后要怎么弄个规模化的加工厂出来,再学着以前见过的商场内搞的推销手段,还怕这些古人不乖乖掏出银子来么,幻想大把白银流进自己口袋,不由得"嘿嘿"笑出声,却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怪异之极,倒把一旁帮忙的小桃吓了一跳。
  小桃见他忽尔皱眉撇嘴,忽尔又面露傻笑,不由担心,关心问道:"公子,你没事吧?是不是今天累着了,有哪里不舒服?"秦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止住笑容,正经道:"没事没事,我好得很。"又看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先去休息了。小桃你也早点睡。"小桃点点头,帮着收好东西,便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秦桐起了个大早,干劲十足的先把要做的粗活做完,便带着小桃去到山中,两人一人背了一个大篓,专门去采精制胭脂要用的鲜花和香草。
  小桃这才知道秦桐对于植物甚至草药知之甚多,这山上她从小玩到大,对于山上仅有的几种草药知识还是村人们代代传下来的,本以为也就这么多了。哪里知道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是个天然的大宝库,种种珍贵草药不一而足,更没想到那些开得正艳的花儿居然也有这么多用处。她本来已对秦桐有些崇拜,现在秦桐在她心目中更是连跳三级,直接升为神级了。
  直到晌午,两人才满头大汗的满载而归。秦桐现在对这片原始未被破坏的山林再没有以前的反感了,以前上山砍柴,只顾抱怨山路难行,多半精力全集中在自己脚下,偶尔见过一些花草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这次带着小桃仔细寻来,倒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惊喜,不但发现了很多的可用之材,其中珍贵的更不在少数,更为难得的是,不但数量多,品质也极好,与他在现世见过的人工培育的并未逊色,甚至在香气上更多了一股特别之处,那是完全的自然味道。
  下了山,秦桐便跑到那条小溪旁,叫小桃去拿了几个大的竹编筛子,自己将采来的花草仔细洗净,小心翼翼没有碰伤,然后分类放到筛子上,覆上白巾,回去放到院内的背阴处,等它们阴干水分。
  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将那几十盒香粉按种类不同倒在几个不同的绸巾里,用手细细揉过,手上也包着白绸,下面用松木盒子接了,这松木是秦桐自己从山上砍来的,本来是做木柴用,这会儿便拜托村里会木工的三叔赶着趁早上他们上山采花的时间挖出几个木盒来,模样儿虽然丑了点,但毕竟还是符合了秦桐的要求,四壁皆薄,每个还配了一个留有出气孔的盖子。
  这之后,秦桐让小桃赶快到厨房生火,要她烧一大锅水,他则顺手拿过锅盖,比划两下后,在锅盖上凿了个孔,把打通的细竹筒插了进去,竹筒呈"几"字型,是用三根拼成,事先他已仔细洗净,接缝处周围全用油纸一类的封好。
  他本来就不会手工,不过几个简单的活计就已把他搞得满头大汗。这时小桃已生完火上好水了,秦桐赶快趁着火还凉的时候将锅盖盖上去,再沿锅一周同样封好。做好后,自己转着锅台转了一圈,然后抬头对小桃说:"我们这是土法上马,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密封的效果怎么样,就先将就看看效果吧。"小桃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时周嫂的声音传来,说道:"你们忙了一天,还没吃过饭,过来吃些东西。"两人回头一望,原来她正站在厨房门口,再摸摸肚子,这才记起自己中午全忘了吃饭,现下被人一提,还真是饿了,便齐齐出去吃饭。
  秦桐经过周嫂身边的时候,感激的说了声:"谢谢。"声音极低,小桃全没听见。原来这段时间相处,秦桐渐渐发现这周嫂并不如初见时可恶,只是性子冷了些,关心人全用不着痕迹的方式,他不是笨蛋,自然感受的到,因此印象早已慢慢改观。
  又见她由着自己带着小桃忙活,却从未出言阻止,屋中东西随他用,显见是很相信他,心中怎么能不感激,这一句"谢谢"自然而然便说出口了。周嫂听他道谢,微微一愣,秦桐早越过她往前厅去了,周嫂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眼神却朦胧难测。
  秦桐和小桃吃完饭,水此时正好烧开,秦桐赶快拿了一个陶罐放到竹筒的另一端接着。小桃觉得分外奇怪,问道:"公子,你这是要接什么啊?"秦桐解释道:"这叫做蒸馏,是将水进一步净化。"见小桃还是一脸迷糊,换个更简单的说法:"简单说来就是让这水更干净些,做出来的粉和胭脂才更漂亮。"小桃立即恍然大悟。
  秦桐看着自己的简易蒸馏器,果然还是密封得不够严密,还是有些许蒸气会冒出来,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好的,因为毕竟没用多长时间,竹筒里便滴滴答答流出了纯净的蒸馏水。秦桐等了一会,等罐里接了一些,便拿起来摇了摇,再直接将水倒掉,用白巾盖好罐口,这才又将竹筒插入。接着便对小桃说:"接这水还要些时间,我们先去做别的。"
  小桃自然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去到阴着花和草药的地方,翻开白巾,手上包好白绸,开始小心翻动,秦桐顺便教小桃小心地将花瓣摘下,用手上的白绸拭干便放到一边的小木盆里。等到两人各摘了一小盆,便覆好白巾,秦桐拿了两个小舂子,与小桃一人一个,教她把花瓣捣烂,滤出花汁,然后封装在小瓷瓶里,贴上花汁名称,以免弄混,做好的是月季花汁与桃花花汁。
  做完再去厨房,发现蒸馏水接得差不多了,便将陶罐取了下来,此时的蒸馏水还是热的,带着竹子的清香,让秦桐这个现代人又多了一分惊喜。
  端着陶罐,秦桐让小桃帮忙从门口的大水缸里舀出一些冰凉的溪水,将罐子浸了起来。接着再与小桃一起将摘来的艾草嫩芽扔到锅中,这是秦桐唯一觉得有些郁闷的地方,艾草秋天采摘为好。现在是春天,自然没有秋季成长时那么有功效,但是现在是不可能找到的了,只得拿嫩芽来试试。都弄好后便又接着去摘芍药花瓣做花汁去了。
  心里惦着嫩芽不可久煮,帮着小桃摘完花瓣便让她一人捣汁,自己赶到厨房去,正好水开,赶忙把锅提了起来,也仔细过滤,拿过一个小瓶封了一瓶,其余装入大罐,一样浸入凉水中。
  再看蒸馏水已然冷却,便将装着香粉的松木盒子取了一个来,将水倒了些进去,仔细化开,又再过滤一遍,这才重新放回盒子里,加入新做的桃花汁,此时那一小瓶艾草汁也已凉了,同样加了些进去,再加上盖,拿过蒸笼,把盒子摆了上去。刚要摆到炉子上,才猛然惊觉这个是竹制的,若就这样丢到火上,不烧起来才怪。
  于是赶快叫来小桃,比比手上的蒸笼,满脸尴尬,小桃到底是个实性子,也不去取笑他,麻利地把蒸笼打理好,对他说:"公子忙了快一天,也歇歇吧。"秦桐抓抓头,说道:"没事没事,我今天精神好得很。倒是你,跟着我忙了一天,先去休息下吧。"小桃摇摇头,兴奋道:"公子,我不累,觉得很有趣呢,真好玩。"果然一脸红晕,眼睛扑闪扑闪的,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秦桐看她这样子,忽然想到现世的母亲,总是会念叨说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跟当妈的贴心,不像两个整天不着家的野小子,没一点孝心。一时百感交集,心想:"妈若真生个女儿,只怕也会教养得和小桃差不多呢。"便在此刻起心里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正好这时蒸笼上了汽,秦桐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拜托小桃说:"小桃,你在这儿看着,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就拿出来,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还是去捣花汁好了。"小桃冲他点点头,问道:"公子,以后做这些能教教我吗?"秦桐不由笑道:"小丫头,我做的时候不都教你了么,记得做完了好好回忆回忆,把步骤都记清楚了,日后若有不懂的,直接问我就好。"转身出了门,小桃看他的背影,脸上欣喜的神色却已不见,蒙上了一层暗影。

  一展所长(下)

  秦桐刚封好一瓶芍药汁,小桃便过来叫他,说时间已经到了。秦桐赶快跳起来,奔向厨房,他也是第一次试做,火候如何用实在没底,这可得赶着去看成果。
  移开还有些烫手的盖子,温润的粉质呈现在眼前,因为筛过滤过,去年了杂质浮色,粉质更显柔和,弥漫着淡淡的桃花和艾草的香气,闻着就舒服。秦桐看着这成果大大松了口气,小桃则是惊奇地站在一旁,万万想不到,经过公子的简单加工,跟原来的比起来真的是好得太多了。
  趁着热气,秦桐赶快拿出一瓶杏仁油,想着这时节往后走天气渐热,太油反而不当,斟酌着加了少量进去,然后重新合上盖子,将小孔也用白布包了一层,减慢蒸气挥发,一样也置于阴凉处。这才直起身子,舒展了下身体,这才发现竟然日已偏西,感慨道:"果然认真做起事来时间过得就是快。"
  小桃点头,周嫂正好这时进门,说道:"你们两个折腾了一天,这厨房今天算是用完了吧,不然今儿我们都不用吃饭了。"小桃吐吐舌头,撒娇唤声:"娘。"秦桐"嘿嘿"笑了两声,两人赶快溜了出来,收拾起一地的东西。
  这日过后,闲了几天,秦桐因要看最开始成品的效果,就不忙着处理余下的东西,只是和小桃一起处理了花草,又去采了一批新的如法炮制,又顺便研究了下唇脂与黛子。
  唇脂倒没什么,多加点滋润的也就行了。不过对黛子却是很花了些心思,虽然对黛子这称呼陌生,不过看这黑中泛青的东西,猜也猜得到是画眉的东西,不过这一块块的,拿在手掌上画了两下,也没见掉下色来,暗自奇怪,这怎么用?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便去倒了杯水来,喝了一口准备放回桌上,却不想一个错手打翻了,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黛子,跑去拿抹布,顺手拿起黛子就要拭净桌面,却突然发现那水变黑了,心中一动,再看看自己的手,果然已被染黑,这才明白黛子的用法。
  想起市集那日那个"百妍斋"的老板娘略显僵硬的眉毛,自语道:"难怪那妆怎么看都有点奇怪,拿墨水涂的眉毛,好看才有鬼。"
  于是便在那几日琢磨着怎么搞出个特别的东西来,刚想出个大概,小桃跑来问他,那盒香粉摸着好像已经干了,能不能开盖了?于是便去放置香粉的地方,拿起来一看,木盒上的湿气果然已经干透,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于是抱了盒子回到屋里。
  小桃凑在一旁,看着秦桐小心打开盖子,小脸上透着一丝紧张,秦桐也是严肃无比,毕竟这可是关系着他日后的赚钱大计。
  盖子一开,清新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与以往那些脂粉香气全不相同,再看粉质,细腻柔滑,几乎看不出粉状,轻轻粘一点在手上,果然是颗粒均匀,一抹之下全贴合在皮肤上,色泽又自然,秦桐看着自己的杰作,再看看小桃那满脸的惊喜之色,也不禁开始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想不佩服自己都难,凭着那么点兴趣研究出来的东西,想不到尽然能达到如此地步。
  于是拿出这几日托三叔雕的小盒子,小心地把香粉分装了进去。那小盒子因着不是急用,三叔可是雕得用心,可惜毕竟是小村的人,没什么见识,雕不出细致娇妍的花朵,只雕了些松柏图,却恰恰有了种质朴的美感,秦桐很是喜欢。
  有了做这些香粉的经验,再加工后面的香粉与胭脂一类的便没有什么难处了。秦桐和小桃按着步骤一步一步来,熟能生巧,动作也快了许多。加上他们两人日日上山采花挖草,家中又总飘出清甜香气,小山村的人哪能不好奇,一打听之下个个觉得有趣,都愿意帮忙,那些年轻女孩儿更是不用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跑得比什么都勤快。
  有这么多人帮忙,做起来当然更是快速。大伙甚至合力在周家院内另起了一个灶,专供秦桐使用。于是秦桐见时间有剩,便一家家地收了些新米来,准备根据自己的记忆来试试做妆粉,小桃没想过米也能做粉,更是兴致盎然,整天围着秦桐打转。
  说起这米做的妆粉,却也不是个难事。取新米泡入水中,等到有酸味溢出时捞出磨成米汁,然后放在瓷盆中沉淀,倒掉面上的清水,再放在太阳下暴晒,刮去表面一层后就成了,成品也并未有酸味,反而有股淡淡米香。秦桐又做了个精加工,过滤了多几遍,同样在暴晒时加入艾草汁和稀释后的月季汁,最后再混入了葵花籽油增加粘度和附着度,便大功告成。
  而收来的唇脂则是烤得熔化,然后调入杏仁油,使之滋润,再加入少许香粉未,冲淡艳丽的颜色,形成粉嫩的樱色,做成了类似唇彩的东西。
  再来就是那个黛子了,秦桐想来想去,决定把它磨成粉,混入少量松木烧制成的炭粉。因为黛子本身就有一定粘度,加入一定比例炭粉混合后,竟然自然就成了品相不错的眉粉,刷在眉毛上能充分修饰又自然无比,得到了小村子里所有爱美姑娘的追捧。
  于是秦桐便又请村里的猎户去山上猎了些獐子一类,收了些皮毛,按他的要求做了些小的眉刷唇刷,略略浆过,使之有些硬度,配着眉粉和唇脂,方便使用。大家只道他见过大世面,才能想得这般周全,全都高度配合完成。
  一切东西都做得差不多了,秦桐为了表示感谢大家支持,便给村中每家有女儿的都送了一套,因为精细加工过,那些东西比以往的更为耐用,分装起来竟然比买回来还多。又教了他们识别山上的稀有草药以及加工保存,让他们在市集时去到山下的药店也好多换些银钱。又怕他们老实被骗,咛嘱他们一定多走几家,多找人问问价格,以免糊里糊涂地吃亏。
  这举动自然更得大家欢喜。后来他又发现那些小姑娘们都不是太会用,经常个个跑来问,于是干脆找个时间集中起来,上了一堂化妆课,把用法及化妆技巧详细讲了一遍。说来好笑,这个详细,也是他从以往那些女朋友处偶尔得来的,幸亏他机变灵巧,居然能将这些全串起来。
  而这些全天然制作出来的东西,也有着让小姑娘们赞叹的效果,坚持用过一段时间,大家全惊喜地发现自己脸上的皮肤被得比以前白皙细嫩了。有女儿的人家自然欢喜,村里的年轻小伙子见自村的姑娘个个美貌,当然也高兴的很。于是秦桐在小村子中人气更盛,无人能比。
  秦桐这次自信满满,巴望着市集的日子快快到来。而这次,与在现世时不同,他得到了一村人的支持,大家明确表示只要秦桐需要帮忙,大家全不会推辞,让他更是感动。
  得了村中人的支持,秦桐便灵机一动,想到了以往见过的商场做推广活动时发动的美女攻势,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于是便打起了村中那些小姑娘的主意,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村中人听,大家都欣然同意。
  村中的姑娘自小便帮着家人一道在市集中叫卖山货赚取银钱,为生计所迫,根本没有大户人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观念,再说打交道的又只会和她们一般的女人,自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又觉得秦桐平素待人便不错,这次更是能赚上一把,当然是乐得答应。
  于是秦桐便很高兴的开始组织那些小姑娘们进行所谓的培训,把脑子里的那点墨水全倒了出来,大家听他讲课说得有趣,时时暴笑出声,课堂上实在是热闹无比,又都是一群小姑娘笑靥如花,看着确是赏心悦目之极,更让秦桐有飘飘然之感,在这时便觉得在此终老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便在这种快乐喧闹当中过去,一个月很快过去,市集又要到了。秦桐该教的也都教得差不多,便让她们自己私下再去琢磨琢磨,有什么好想法只管提出来,自己又把准备要卖的胭脂水粉一类又清点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做生意,说不紧张那真是骗人的了。
  打包放好东西后,心又多了一丝忐忑不安,开始患得患失,想着若是这次失败,以后可得怎么办?越想便越心慌了,又开始怀疑自己这想法是不是太莽撞了,万一这些古人的接受度不高,自己岂不真是要一败涂地?
  但看村里那些小姑娘的表现,又觉得情况不会那么坏,看看自己做的东西确是比那镇上卖的好得多,又生出了一些信心。
  于是便在他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下,市集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来临了。

  初战告捷

  秦桐和上次一样,天刚泛出鱼肚白便自床上爬了起来,小桃和周嫂正准备早饭,看他起来,小桃笑道:"公子起得正好,吃早饭吧。"突然惊讶道:"公子,你昨晚没睡好吗?"正见到秦桐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秦桐苦笑:"是没怎么睡着。"
  跑去拿冷水浇了脸,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吃过早饭,包好头发,便带着清好的东西出门,村民们照例等在村口,等人集齐,便由村长领路,下山去了。
  沿着那条老路到了应山镇,一样的热闹喧嚣,不过这时秦桐却已没了初来时的心情,紧张与兴奋让他微微发颤。
  来到市集中,挑了一处地方,摆好自己的东西,那些小姑娘一直跟在旁边,别的村民则先去办自己的事情,免得一大帮人挤一堆,做不成生意。秦桐自己不会叫卖,硬是开不了口去喊,只得示意那些小姑娘帮忙。她们咯咯一笑,说道:"秦公子,你就在旁边看着好啦,我们若有什么错处,指出来就成。"
  话落便向着市集中的人群叫卖道:"上好的胭脂水粉哎,便宜卖啰,都来看看,可不要错过!"声音算不上黄莺出谷,却清脆俏皮,充满朝气,不多时便吸引了不少人来。
  那些镇上的少女少妇围了不少,小姑娘们井井有条的一个人领了几个,对着她们解说这些胭脂水粉的好处和用法,一个手上拿了个试用装,专供让那些人感受用,服务得细致周到。
  那些人哪里见过这种推销手段,兴趣更高,小姑娘们又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脸让她们细看,说这便是用过后的效果。
  原来她们今儿特地起个大早,听着秦桐的吩咐,按着近日练习的上妆方法,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打扮过。秦桐的脂粉并未过分强调白,十分符合她们的肤色。
  上过妆后,浑然天成,不会有原来的脂粉常见的脸色与颈部颜色脱节的毛病,而是很好的衬托出了她们健康的肤色和勃勃的朝气。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有了这些活广告,比什么话都有效用,很快就有一个看来家境还不错的妇人决定要买了。大家都非常高兴,仔细地教过那人用法和保存方法,又附赠了一小盒眉粉,将说明方法说与她听,又帮她上了个妆给她看效果。这人哪里曾受过这种待遇,只觉得飘飘然,头脑一热,犯了普天下女人的通病,直接包了一套,这才满意的打道回府。
  有一就有二,旁边的人见到如此情景,立刻一哄而起,抢着买了。家里条件好的,自不用说,便是那些普通人家的,也估摸着口袋里的银子,挑了些不贵的。
  小桃也在其中,被一堆人围着,忙着解说收银钱,脸上的笑容灿烂,秦桐看见这般情形,只想跳起来欢呼三声,他是真没想到,初次做生意,搬来的一套皮毛现代推销手法,居然就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在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自信又全都悉数回来了,开始幻想起要创立的品牌来。
  时间飞快流过,仿佛只是一晃神便已到了中午。秦桐赶忙拉着小桃跑到"迎宾馆"中,按人数点齐了饭菜,吩咐全用大碗把饭菜分装好,一会儿找人跟着他送到指定地方去,而且要越快越好,说完便把银子拍在了桌子上。掌柜的难得见到这么大的主顾,自然是好好巴结,亲自端了茶水,便跑到厨房去催厨子,这些那些的一定要尽快做好。
  果然有当家的盯着就是不一样,小半个时辰便已上了一半了。秦桐叫小桃带路,领着店里的伙计给那些小姑娘送吃的去,让她们分成两班,一班吃饭一班继续,吃完后再轮换,叮嘱小桃记得先吃,省得饿坏了。小桃笑笑,便带着伙计去到自己的据点了。
  回去把秦桐的吩咐说了,大家都点头同意,于是分了一拨人先去吃饭。那店小二哪里知道这儿竟然全是一群莺莺燕燕,清香盈鼻,笑语吟吟,热闹得很。当下愣在原地,任由她们取走饭菜,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桃见饭菜已取完,过去拍拍店小二,笑道:"小哥辛苦了,麻烦先回去,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再来收碗筷吧。"店小二这才清醒过来,脸上立时红了一片,"嗯嗯"应付两声,立刻拎着食盒三步并两步的跑回店中。这可是个大新闻啊,不去好好宣传宣传,怎么对得起自己?
  小二才进门时,正巧秦桐领着一个厨房中打下手的小厮帮忙送饭菜准备出门,看秦桐出来,冲他"嘿嘿"一笑,却把秦桐笑得莫名其妙,出门来摸摸自己的脸,暗想:"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小二回了楼,早有人高声叫着要点菜上茶,他立刻应一声跑过去。这市集日,来这吃饭的自然是赶集的人,谁不是商量着哪儿热闹或是有卖什么好东西的,这饭馆便最好的消息集散地。听到这些议论声,小二立马得意起来,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倒得滴水不剩,他不过也就在那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却凭着卓越的口才讲得宛如自己在那见了一个早晨般,说得活灵活现,也成功的勾起了厅中食客的兴趣,还不时有人发问,更让小二得意了一把。
  正在小二眉飞色舞讲得正起劲时,脑后冷不丁得挨了一个大刮子,回头一看正是掌柜的横眉竖目,怒道:"我请你来是说书还是跑堂,正经事怎么没见你起劲儿的,还不快干正事!"小二立刻矮了半截,那得意劲消失得无影无踪,赶快跑去添茶水,惹得厅中一片哄笑。
  大家虽然都知小二说得肯定有夸大之处,但热闹还是人人爱瞧的,便也忍不住打算着吃完饭也要瞧瞧热闹去,那些少女少妇的听着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当然更是心动,非要去瞧上一眼,不然全身肯定不会痛快。
  秦桐倒是全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生意能做得如此火红,这位店小二可真是功不可没。他只怕小姑娘们饿着,急急领着人回到摊子前,正好换班吃饭。
  秦桐扫了一眼吃饭的人,便知道小桃没吃,端了一碗给她,说道:"不是早叫你吃吗?"小桃一笑,说道:"姐姐妹妹们辛苦,再说我也没等多久。"秦桐自己也端了一碗,一边往嘴里扒一边摇头,他可是饿坏了。
  由于此时是午饭时间,摊子前人也少些,大家便轮着休息,好应付接下来的客人。随着时间过去,市集上的人重又渐渐多了起来,摊子也慢慢开始热闹。
  正巧这时店小二过来收碗筷,这本也没什么稀奇,但让大家最目瞪口呆的是,店小二的身后竟然跟着为数不少的人,果然,店小二一来居然不忙着收东西,只是得意道:"看吧,我可没说大话,确实热闹得紧吧。"
  竟然是店小二将在饭馆里想看的热闹的客人全拉了来,大家一看小二果然所言非虚,兴趣更是大增,"呼啦"一声便将这围得水泄不通,连秦桐都被人挤了出来。
  小二这才上来收拾碗筷,秦桐只觉得嘴角抽搐,真不知道该对这店小二说什么才好,末了等人要走时,这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二哥,我这人气能这么盛,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啊。"摸出一锭碎银塞在他手里,"一点小意思,可不要嫌弃。"
  小二是又惊又喜,收了银子,豪放地说道:"客官,就冲着你的这份大方,日后若有用得上我郑三的地方,只管开口。"看看自己出来有些时候了,这才拎着碗筷赶快回去。
  拜这位大名郑三的店小二所赐,秦桐这小摊的人气比上午更盛,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几乎没人空手而走的,就连那些大老爷们也有些好事的,跑来买了些带回家给自家老婆用。
  这时正巧有个小丫头跑来问道:"秦公子,客人都问你这胭脂水粉都是哪儿出的呢?我们这还没名号,可如何与他们说?"秦桐"啊"了一声,立刻郁闷,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都想到要如何做成产业化集团化了,却连个品牌名都没有,那如何叫得响?
  只得开始搜肠刮肚,脑细胞高速运转,洋名起不得,自己的墨水有限,这可怎么办?张嘴说道:"就叫……就叫……"就叫了半天也没搞出个所以来,急得肠子都要绞了。都说狗急跳墙,急人急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就在他肠子真的急的快绞了的时候,脑中猛然灵光一闪,两手一拍,大叫:"有了,就叫朱颜!"
  接着对众人笑道:"蒙大家抬爱,今儿我这个小摊子也算有个名号了,从此便称'朱颜阁'。朱红的朱,颜色的颜。"人群中静了几秒,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细细品过"朱颜"二字,连称妙极妙极,直赞他文采斐然。
  秦桐那的小姑娘们自是不懂,但听人说好,显是秦桐起得有水平,便也高兴,不由拍起手来。这一拍居然把人群都带动起来,大家一起叫好,拍起手来,场面甚是壮观。
  秦桐面带笑容,拱手为礼,连声称谢,私下却暗自抹了把冷汗,暗叫:"过关。"全托了以前老爸押着他拜读唐诗宋词的福,他虽对古文厌恶之极,里面确也有一两句自己着实喜欢的,后主李煜的那首《虞美人》便是难得得他喜欢的词了,不过喜欢归喜欢,他却背不全,只对"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句记得极熟,不想今日居然让他大大露了一回脸。

  庆贺

  村里的人在办完各自的事后也陆陆续续地回来,因为秦桐教他们识的草药,这次换回了不少银两,个个面现喜色,回来后又见到脂粉的生意果然是开业大吉,更是高兴地眉开眼笑。周嫂回来时,看到这一片热闹景象,面容虽是平静如常,眼中却也有了藏不住的欣喜之色。
  等到了平日里回村的时辰,摊子还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秦桐无奈,他虽然想多做些时间,可是毕竟路途遥远,山路难行,又全靠脚走,回去晚了可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于是只得扯起嗓子,冲着人群叫唤,说明今日已到了收摊的时候,不走实在不行,请各位主顾谅解,下次来再买也是一样云云。
  喊了半天,才算有了收效,人群这才逐渐散去,不少人盯着他问是不是下月市集一定会来,得到他再三保证,这才离去。
  这一来一去又浪费不少时间,秦桐他们钱货也没时间清点,匆匆打了包,扛了起来便急忙往村子行去,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赶回了村里。
  一回村,大家都没顾得上别的,直接先奔回屋中喝水。秦桐也不例外,在市集中嘴就没闲过,又走了大半天的路,嗓子早就冒烟了,赶快奔回屋中端起茶壶就是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
  小桃说道:"公子,现在还是春天,这茶可冰着呢,喝多了可不好。"自己却也渴得不行,倒了一小碗喝了,但不敢多喝,周嫂则是直接进了厨房。秦桐笑道:"这样才舒服,再说,我可也管不了那么了。"一把坐到板凳上,接着道:"可累死我了。"便趴到了桌子上。
  小桃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他定是累惨了,说道:"公子你先歇歇,你也该饿了。我去帮娘做饭,等会就能吃了。"秦桐一听,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说起累,小桃她们又何尝不是呢,偏偏就只自己瘫在这儿,还得她们去做饭,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抓抓头发,问道:"那个,我也去帮忙好了。"
  小桃却笑了出来,说道:"公子你还是好好坐在这儿吧,你若去帮忙,我们只怕今晚上吃不上饭了。"立刻就让秦桐面红耳赤,再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曾经也想过要帮忙,甚至还幻想过自己打理一桌美食来让周家母女好好尝尝,却忘了自己在现世连先进的电器化厨具都用不利索,更何况是这种古老的东西,更别提淘米洗菜。
  结果在厨房鼓捣了半天后,除了差点让厨房起火,一地狼藉,什么成就也没有。当时就把周嫂看得额前青筋直跳,小桃本来很是想笑,却碍于自己娘亲的脸色没敢笑出来,憋得差点内伤。后来周嫂就下了死命令,除了做胭脂水粉,严禁他再踏入厨房一步,当然那个特例也得有人在旁边看着才成立。
  小桃说完后,便去厨房帮忙做饭去了。秦桐一人坐在厅中,更是觉得累了,因为没有椅子,只得在长凳子转了个方向,背靠着桌子长出一口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自己仿佛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伸出双手张开,原来自己还是有些本事的么?
  又不禁想起自己在现世的家人,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失踪了吧,失足落海,找不到尸体也不会有生还的希望了,这要死亡有什么区别,他们,会想他么?
  正出神间,小桃端了碗筷来到厅中,边摆碗筷边道:"公子,吃饭吧。"秦桐闻言惊醒,收拾起自己的脆弱,应声好。
  在桌旁坐好,秦桐动动鼻头,笑道:"好香。"小桃一笑,欢快道:"今儿当然应该值得高兴呀。"此时周嫂也出来了,接道:"村长特地要买些好吃的拿回来准备大家一起吃。"话音刚落,村长来了,问道:"周家大嫂,饭菜做好了吗?"周嫂点点头:"刚做好呢。"村长笑道:"这便好了,一起来出来吃吧。"
  这事小桃并不知道,秦桐当然不可能知道,闻言均是一怔,周嫂已将桌上的饭菜端了出去,对里面道:"帮忙把剩下的端出来。"两人闻言赶快动作,端了剩下的跟着出门。
  一出门秦桐就呆住了,小桃却是笑得很开心,对秦桐道:"村里可是过年才一次这般大聚会呢,公子快来吧。"
  村中正中的空地上正燃着篝火,映得红彤彤一片,旁边摆着拼出来的一长条木桌,大家正围着忙忙碌碌,却很安静。等到村长领着周嫂他们出来,大家这才笑着出声招呼,打招呼的对象当然是秦桐,一时间话语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村长见秦桐没反应,伸手一把将他拉到人前,秦桐手上还端着饭菜,呆滞的被村长拉到前头,冲着那些对他打招呼的村人机械的点头。小桃早将东西放好,这时转过来接过秦桐手中的东西,跑去桌边放好,拉拉他的袖子,说道:"公子,公子,过去吧。"便将他带到桌边。
  秦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小桃,一面对着村人们微笑致意,心底的那抹沉重此刻已被感动取代,精神重新振作。
  人已到齐,大家纷纷落座,秦桐被村长拉到了他旁边的下座,周嫂和小桃相陪。村长先举了酒,说道:"秦公子这次小试身手,便就为咱们这个没名气的小山村大大长了回脸,山里人不会讲话,就着这酒,敬秦公子一杯。"众人也纷纷跟上。
  秦桐赶快站起来,说道:"秦桐能够有今天的成功,也是大家同心协力的结果,没有大家帮忙,我可成不了什么大事,应该是我敬大家才是。"连忙端起酒,一口灌下。
  入口辛辣,烫得喉间如被刀割,村中人又豪爽,没那什么小杯的酒杯,全是大碗,秦桐这一口下去,确是够他受的。
  俯下身咳得满脸通红,小桃忙倒了茶水递给他,秦桐赶忙接过仰脖喝下,这才觉得稍稍好过一点。村中人见他如此却是个个大笑,村长带头道:"秦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不推拖应付我们这帮村汉,我们当然更要干了!"带头喝下酒,倒转酒碗,滴酒未留。
  村中男子个个附和,一声"干了!"果然便将酒全部喝下,末了也学村长倒转酒碗,以示诚意,喝完纷纷再倒满。秦桐虽感动,看到这阵势却不免开始有些害怕了,自己现在已有些头晕,若真来个干三碗,肯定就是直接躺平,什么都不用做了,可他饿得要命,不想没饭吃啊。
  这时村长开口道:"秦公子喝不惯这酒,我们也不勉强了,意思到了我们就很高兴。下面大家随意吃喝,图个尽兴!"
  秦桐听得真想抱住村长大亲几口,赶快行了个揖,说道:"多谢大家体谅,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落座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大家看他开吃,也纷纷举起筷子,划拳斗酒,吃喝起来,景象颇为壮观。席间也有不少人跑到秦桐这向他敬酒,却也没要求他喝,自己一口喝干。倒是秦桐自己不好意思,连忙倒了酒,抿了一点意思意思,立刻让那帮汉子对他好感直线上升。
  等到吃完散席,已有不少人脚步虚浮,歪歪斜斜被家人掺了回去。秦桐也不例外,那农家人自酿的酒又辣又呛,纯度虽不高度数却很够看。秦桐平日酒量本就不大,不然也不会一头栽下海,这次喝的这酒更是让他印象深刻。
  等到吃完饭,他的神智早已不清,眼前人影重重,天旋地转,直直地便要往地上躺下去,小桃和周嫂连忙上来扶住他。醉酒后的人没有什么意识,体重全数压下,小桃和周嫂本就是女人,身形也瘦小,这一压直让两人有些吃不消。
  好不容易将人送回了房,搬到床上,这才长出口气,周嫂弯腰除去他的鞋袜,将人摆正,盖好被子,转身对小桃说:"好了,去休息吧。"
  小桃却对着秦桐发呆,听了娘亲的话,抬头说道:"娘,我想哥哥。"周嫂垂下眼敛,走上去抚过她的头发,轻声道:"傻孩子……"
  小桃的眼睛已红了,哽咽道:"看着秦公子,有时我真把他当成哥哥,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样?会不会已经……已经……"再也说不下去,眼泪顺腮而下。
  周嫂将她拥进怀中,轻轻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人各有命,强求不来,我又何尝不是……"自己也说不下去,强忍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小桃紧紧抓着娘亲的衣服,说道:"可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种事?那帮人却活得好好的!他们害死了爹,还要杀了我们全家,现在哥哥全没下落,我不甘心!!娘,我想报仇!"
  周嫂怜惜地拍拍她,语中已有泣声:"乖孩子,娘又何尝不是?牌位我只立了你们爹的,便是希望你哥哥能平安回来。"抬起小桃的头,说道:"可是报仇并非一朝一夕能成,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要好好地活下来,然后等候最佳的机会。他们没能杀了我们,我们便是他们心头的刺,这刺,迟早会刺进他们心里去的,相信娘。"
  小桃没再说话,只默默的点点头,擦去泪迹,说道:"娘,我去睡了。"周嫂与她步出秦桐的房间,边道:"去吧。"
  秦桐丝毫不知身边之事,沉浸梦中,意识中对自己道以后不管自己处境如何身在何处,今天晚上他绝不会忘记,会记一辈子。

  定名

  秦桐一直睡到过午时才醒,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哀号不止,随便一点小动静就如同开着大卡在他脑袋里反复碾过,让他青筋直跳。
  于是这天什么也不用干了,小桃煮了一大浓茶给他醒酒,又苦又涩,喝得秦桐直吐舌头,但头痛却是好些了,晚上吃过晚饭便早早爬上床休息。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就真的是神清气爽了,吃过早饭便开始清理银钱货品,小桃在旁边帮忙,带去市集的差不多全卖光了,点点银两除开成本赚了差不多有五十两,两人高兴得眉开眼笑,秦桐便说要把银子分一分给村里人送去,拿了银子就准备冲出去。
  小桃连忙拉住他,说道给人分钱可不能这么拿出去。于是两人把家里翻个遍找红布,最后还是周嫂找了出来,于是将红布一分,将银钱包了,挨家挨户送了过去。虽然分一分后每人得到的并不多,但村里人很是高兴,就这样又热闹了一个上午。
  下午开始清点货品,眉粉还有不少,妆粉胭脂却是不多了,于是便决定从明天开始做。秦桐忽然想到自己这也算有了个招牌,怎么的也得刻一个出来,于是赶快拿了纸笔挥笔写下"朱颜阁"三字,只可惜全部扭得像毛虫在纸上爬。他平时用钢笔写英文就是个二流,轮到用毛笔写汉字自然烂到不行,上次写的材料单子除了他都没人看得懂,这次划拉的招牌自然也见不得人。
  小桃看他的字嘴角微抽,不知该做何说法,秦桐抓抓头,问道:"小桃,村里谁的字写得好?"小桃说道:"我们这小山村,有个看得懂文的就不错了,哪里会有人写字?"于是只好作罢,等到再去镇上时请人写。
  隔天便恢复了正常作息,和小桃两人一人背了一个大篓带着村中几名小姑娘一起上山采花摘草,回来依法加工。这次秦桐并未去"百妍阁"中买成品再加工,为了节约成本他决定空手起家。跑去采了大堆花瓣,洗净阴干,放在灶上用小火焙干,再捣成粉末,筛细,再配上花汁上笼蒸好,做出来的幽香盈鼻,细腻润泽,秦桐很是满意。
  做花汁时秦桐又灵机一动,这时代条件所限,做不出自己最擅长的香水,但是却可以用花汁蒸馏浓缩,提纯后就成了花露,配了几种清淡香味,封在小瓷瓶里,便当了是香水了。夏季炎热,女生拿来香体最合适不过。只是小瓷瓶不多,也没做多少,秦桐便琢磨着物以稀为贵,要大大提个价。
  三叔早雕好了小木盒送来,秦桐看那盒子,觉得没那"朱颜阁"三字总是差了点什么,却又没奈何,只得作罢,心下却盘算起一件事来。
  村里人自从看秦桐在镇上生意兴隆后,对于做这些东西也有了兴趣,不光是那些小姑娘,大家没事就都跑来学点。秦桐毫不保留,全交给他们,于是小山村里家家户户也都开始清香四溢。
  这几个月时间过去,秦桐的头发长了不长,已快到肩了。他还是第一次留长发,颇有些不习惯,刚到脖颈时难受得要命,索性就找小桃要了根发带,将后面的头发全拢住扎了起来,与这里男子的束发大相径庭,看起来却还是很好看。
  生活便在这样忙碌平静中过去,离市集的日子越来越近。
  市集当天,村人们照旧集合,所不同的是手上担的东西比起以前有了明显的变化,最多的便是胭脂水粉,然后是中草药,别的反倒没有了。这些东西没什么重量,走起来自然轻松得多,一村人比以往早些时进了应山镇。
  市集上正陆陆续续摆开摊子,他们赶忙占个好位置,将东西摆好。秦桐让村里人自己照应,自己拉了小桃去找能写字的。
  秦桐一早问过小桃,知道这年头会识字写字的并不多,金贵得很。不过虽然金贵,到底有些穷书生,仕途无望,别无长才,只得坐在路边帮人代写书信,若要找写字的,自然找他们是最好。
  于是由小桃带着,往小镇西边去了,那处正有一个代写书信的书生。到了地方一看,一个青衫书生低着头没精打采坐在那处,前面一张破桌,摆着些纸笔,却没有半个主顾。
  两人来到近前,秦桐在桌前的那把破椅上坐下,问道:"这里是代写书信的吗?"听到问话声,书生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似睁非睁,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问道:"是,你要写信,说来我写便是。一封信三文钱。"
  秦桐摇头,说:"我只要你帮写三个字,给你一两,如何?"书生眼睛立时睁大,问道:"三个字,一两?"秦桐点点头,摸出银子,又扫了一眼桌面,说道:"只是那字得大点。"书生连忙道:"那有什么,我家里便有宣纸,我拿去。"
  秦桐道:"这样吧,我们跟你一同去算了,省得跑来跑去麻烦。"于是起来看书生收了纸笔,将桌椅全搬到平日存放的墙角,三人便一起往书生家里走去。
  走了不少路,才到了镇边一个破落屋子里,书生推开门,说道:"请进,寒舍简陋得很,也没东西招待,实在是见笑。"秦桐和小桃进屋,抬头一看屋顶透光处处,环顾一周家徒四壁,简直是简陋到极点。
  两人在屋里竟然连个坐的都没找到,这时书生从内房出来,捧了一张宣纸,拿袖子仔细抹过桌子,这才小心翼翼将纸铺上,问道:"公子想写什么字?"
  秦桐说道:"'朱颜阁'朱红的朱,颜色的颜。"书生点点头,拿笔沾了墨,停顿片刻便下笔,一气呵成,三字清隽不失飘逸,隐透力度,很是悦目。秦桐拿过字,看了笑道:"公子确是人才,这字写得真不错。"伸手出掏银子。
  书生苦笑,接过银子,没有说话。小桃看了也喜欢,道过谢便准备走了,衣服却被秦桐拉住,不由有些奇怪,抬头看看秦桐,只见他面露深思之色,不一会开口说道:"公子想必也是饱学之仕,我虽然不知为何会落到替人写书信的地步,不过我倒是想请公子去我们村里教书,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小桃一怔,轻声道:"公子……"秦桐对她笑笑,说道:"读书始终是好的,反正山上时间也多,便都一起学学,你喜不喜欢?"小桃连忙点头,转望那书生:"先生,你愿意吗?"
  书生一呆,再听小桃叫他"先生",叹口气道:"我不过一个落魄书生,蒙公子小姐看得起,当然愿意。"
  秦桐一兴奋,一边伸出手一边道:"我姓秦名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小桃眨眨眼,那书生呆呆看他伸过来的手,满脸不解望过去,秦桐这才忆起这处不兴握手,忙把手收回去,"嘿嘿"一笑,说道:"一时糊涂,不要见怪。"
  重新揖了一礼,将上面的话又重复一遍,书生连忙回礼,说道:"小名不足挂齿,敝人姓许名墨,秦公子直接称呼便好。"
  于是交谈一番,详谈了些细节,拟了个契,签字画押,许墨便收了几件随身衣物随秦桐和小桃走了。
  三人并没有直接回摊子处,而是跑到卖杂货和瓷器行里挑了一些瓶瓶罐罐,打了包,这才去到摊子那里。一去果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热闹非凡,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发现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便赶快放了东西去帮忙,顾不上跟许墨再多说什么。
  许墨倒也安之若素,他什么都不懂,只静静呆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才知原来秦桐是做胭脂水粉的。
  快到午时,因为早跟"迎宾馆"的掌柜打过招呼付了订金,秦桐便没再自己去,让小桃带了银两过去将饭菜带回来,自己还在忙活。
  正忙着,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看了半天,原来是那个"百妍阁"的珠儿,笑着上前招呼:"是珠儿吗?"珠儿见了他,一愣,有些吃惊道:"原来是公子啊。"秦桐点点头,问道:"你不看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珠儿低了头,说道:"老板娘听说这儿有人的胭脂水粉卖得好,很得欢迎,便让我过来看看,却没想到原来是公子你。"
  秦桐笑道:"这样啊,你等等。"转身去找东西。珠儿不知他要干嘛,却还是等在原地,等秦桐回过身,手上拿了几个盒子,包好放到珠儿手上,说:"这是我店里的卖的,你拿去吧。"
  珠儿赶忙掏钱,说道:"那怎么行,我可不能拿。"秦桐把银子又塞了回去,说道:"不过一点小东西,有什么打紧的。"珠儿无奈,只得收了,说道:"我出来也不少时间了,得赶回去了,公子告辞。"秦桐挥挥手,说道:"回见。"珠儿福了福,转身挤出人群了。
  回到"百妍阁",苏掌柜正在店里张望,看到珠儿回来,忙问:"如何?"珠儿将那包东西给她,说道:"老板娘,你看看吧。"苏掌柜赶快接过,一个一个打开。
  盒中水粉细腻柔滑,胭脂颜色鲜艳,而且都清香扑鼻,果非自己店里的东西可比,不禁道:"不知是哪个高手做出来的?"
  珠儿接话道:"老板娘,你可还记得上次来的那个公子?那个在我们店里包了好多东西的那个?"苏掌柜一愣,问道:"记得,如何?"
  "这些东西便都是那位公子做出来的。"
  "嗯?你说什么?"
  "这些东西便都是那位公子做出来的。"
  苏掌柜怔了半晌,记起那天秦桐是说过愿不愿意合作,却因那时他的话让她心中不喜,拒绝了个彻底。看看自己手中的东西,突然醒悟自己错过了一个多好的机会。

  起步

  时间慢慢过去,离收市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秦桐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小桃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呢?"秦桐缩回脖子抓抓头发,说道:"唉,算了。"
  他把胭脂水粉送给珠儿,本是想着借珠儿或者能与那个苏掌柜合作。上次他被拒绝的太彻底,想着自己再去只会自讨没趣,也没敢对珠儿明说,怕那样会更惹人讨厌,以为他死缠烂打。于是便想着让珠儿将自己做的东西给苏掌柜看看,或许会有一丝希望,结果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怕是没有希望了,只好打住。
  想了半天,忽然抓了小桃,匆匆说道:"小桃,我想起来件事情,离开下。"说完便要跑。难得小桃反应灵敏,反手一把拉住,把东西扔给一旁的女孩接手,说道:"我跟你去,娘要我好好看着你呢。"
  听得秦桐满头黑线,却也没可奈何,只得带了小桃,匆匆跑到"迎宾馆"。找到那个自称"郑三"的小二,秦桐不记得他的名字,等人在他面前站了半天,这才不好意思道:"那个……呃……小二哥,我想托你帮我办个事情。"
  郑三倒不是个计较的人,爽快道:"公子要郑三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大大咧咧一笑。
  秦桐立刻对他有了些好感,他最不爱与那些城府深重的人打交道,会让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每月赶集来这里卖胭脂水粉,实在是很不方便,我想在这镇上寻个铺面,但对镇上这些不熟,只好找郑小哥了。"
  郑三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算不上麻烦。只是公子你告诉我,想要个大体如何的铺面,我才好替你留心。"
  秦桐大喜,连忙说:"一开始也不要太大的,地段能好一些租金能便宜些就好。"郑三听过连连点头。秦桐掏出一块碎银,塞到郑三怀里,说道:"郑小哥热心帮忙,我秦桐感激。这点小意思,就拿去买酒吧,全当是我请你的。"
  郑三也不推脱,收了下来,说道:"原来公子的名讳是秦桐。我都记下了,秦公子,你下月来包管能听到好消息。"
  秦桐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没报过自己的名字,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嘿嘿"一笑,这才说道:"时候不早了,那郑小哥你忙,我也得赶回去了。"告辞后便和小桃走了。
  路上小桃问道:"公子,你要开铺子吗?"
  秦桐点点头,说:"是啊,如果只是每月靠这一天的赶集,那真是没什么做头了。一定要有自己的店啊,而且我店名都起好了,若不开起来,岂不是太对不起那个好名字了?"
  小桃听他自夸,"噗"的一笑,说道:"是了是了,公子说得是,太对不起那个好名字了。"说完还是"咯咯"笑个不停。
  秦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耸耸肩当做是回应,然后道:"这事办完,我心算是放下一半了。走吧走吧,回家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于是和小桃两人快步赶了回去。
  村人已将摊子收了,正等着他们,看到人过来,便将东西都挑起来,村长说道:"好了,人都到了,回村吧。"大家应一声,往村里赶去。
  秦桐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路上就把要开店铺的事情说给大家听了,顺便将许墨正式介绍给大家,说是决定想给村里请个夫子。能习字文总是好事,大家都想不到秦桐居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又惊又喜,连连夸赞,对待许墨越发客气起来,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回了村,先由村长安排了许墨的住处,大家准备好了日常的生活用具,这才各自散去吃饭休息。
  秦桐吃过晚饭,将自己扔上床板,睡得天塌不惊。
  第二天起来,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便忙着去找村长,然后一起到了许墨处,商量了学堂的事,寻了一处空地,决定便在那处建个起来。
  这事一了,就忙着赶回去,将村里跟着自己学制胭脂的人都召集起来,现在春天已快过去,便是忙着收最后一批春季花草的时候,自然是越多越好,留着备用。
  于是秦桐最近真的像个陀螺了,团团转。既要管学堂的修建,还要上山采花草制胭脂水粉,周嫂家里的活计也没少了他的。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哀叹自己其实真的是个劳碌命,不然怎么在现世时天天被逼着学这学那,到了这也还是不得清闲。
  后来周嫂看他累得可怜,总算是良心发现,免了他的家务事,这才总算是轻松些。一面却又不免感叹起古人的行动力来,这不,还没几天呢,那个学堂都快建得差不多了。虽然是简易了些,不过到底做得非常实在,看起来就是很耐用。
  不多时学堂建好了,考虑到村人的劳作,于是便将上课的时间定在了午饭之后的一个时辰。在村长大人的亲自要求下,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敢不到场的,统统要当学生。
  起先许墨还在为教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而一筹莫展,自己读书时的那套路数用在这里是断断行不通的。
  正在头大,秦桐给他出主意了。建议把人分成了两拨,年纪大的一批,年幼的另一批。对于那些大人,自然只用教些简单的常用字就可。小孩子们嘛,当然就要严格管教,这样自家的大人有什么不懂的,问自个儿的孩子也成了。解决了许墨的烦恼。
  秦桐也跟着学了两天,发现这儿的汉字与自己学的没什么大的区别,就是有少数变体,倒也不难记,便放下了这事。只在自己有空闲的时候抓着许墨让他写了本所谓的字帖,自己兴致勃勃的开始练起了毛笔字。
  很可惜的是,他不是那块料,练了十来天,除了"一、二、三"这三个最简单的字能见得人外,别的字还是比鬼画符强不了多少,连村里刚学写字的娃娃都比他有进步。看得许墨哀声叹气,小桃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家都很不解,明明是个大家出来的公子,书中的文墨看起来也不少,怎么写出来的字却这般难看?秦桐"嘿嘿"傻笑,借口自己以前爱玩从不爱握笔糊弄过去。兴趣和信心倒是大受打击了,为什么握个毛笔这么难?
  这期间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一件让秦桐受累的大事便是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了。虽然自己在商学院天天插科打混,不过到底还是装了些皮毛在脑袋里面,想必搬到这古代,一样是非常先进的了。
  首先便去找三叔刻好了招牌,再将盛装胭脂水粉的香盒全部换成有自家招牌的,第一步便算完功了。
  至于第二步,秦桐想来想去,想到要记帐,不然到时经营起来一团混乱麻烦就大了。捉摸了两天,便拿着自己设计好的帐本样式跑去找许墨,让他做个帐本出来。
  许墨对他的蚯蚓文早见怪不怪了,点头接过,不过字确实难认得很,弄得他跑去找秦桐好几回,开始颇有些怀念在镇上整日无事打盹替人写信的日子来了。
  再然后,然后秦桐才想到要招聘。便在村里放了消息,说要招两个看店的人,顺带还有一名杂役。
  消息一出去,小姑娘们全一股脑涌了过来,倒把他吓了一跳。只好再抬出竞争上岗这招,想破脑袋出了几道考试题,还要面试过关。
  大家都觉得有趣,自然也很兴致勃勃的准备考试。考试那天,周嫂家的小院挤满了人,来应试的,来看热闹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成了村中的一大盛事。
  经过一整天的考试考试再考试,终于将人选考出来了。两人都不过16岁的年纪,一个叫春杏花,一个叫小梅。口齿伶俐,也跟着秦桐学胭脂水粉的制作,对于细节和特点非常清楚,让秦桐很是满意。
  至于杂役,考虑到两个人年龄小,怕有意外,便将两人的父亲请了来帮忙,既好照顾又安全。顺便挑了村中两个年轻小伙子,安排他们日后十天去次镇上的店里,一方面为了保持联络,另一方面也好随时掌握销售情况,随时补充货源。
  等到这些弄完,许墨那的账本也完成了。按照秦桐的要求,账本是按月度来的,页数正与每月的天数相合,方便记录和查看。
  于是秦桐便教了两个小姑娘如何记账,将胭脂水粉按种类命名编号,列了张单子出来,再附上价格表,要她们熟记,好做记账的工作。
  这些做完,秦桐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环节,就是控制自家的产品生产。连忙又搞了另一套报表出来,只恨这儿没有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电脑。把许墨画得满脸黑线,手都快断了。
  一切折腾完毕,离市集也没几日了。秦桐雀跃不已,盼着那一天早早到来,想早点见到郑三找的铺面。与此同时,一个更为宏伟的计划也在他的脑海中诞生了!

  万事俱备

  经过几月的时间,秦桐的头发已长得过了肩。天气渐热,长发搭在肩颈后很是难受,又不能剪掉,但要他像村人那样挽起来顶在头上,他更是不肯,头上天天顶个包子,能见人么?弄得他郁闷非常,最后索性全部上梳扎了个马尾,居然意外的合适。
  几天后,市集日。
  村人去到镇上,秦桐将摊位交给通过层层选拔挑出来的两个小姑娘负责,两个小姑娘一个叫梦梅一个叫望春,见到秦桐将这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很是高兴,立刻就组织人手开始做起买卖。
  秦桐就带了小桃直奔"迎宾馆",此刻正是大早上,郑三刚刚卸下门板开了门,就看到秦桐走过来,笑道:"秦公子真是勤快人,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桐同样笑道:"可不是,只有这会儿人少,郑小哥才得空闲。我若晚些来,掌柜的只怕会记恨我了。"
  边说边走了进去,向掌柜的打了招呼。掌柜正睡眼惺忪的随手拨着算盘,一看到秦桐,立时眼睛一亮:"秦公子,怎么今天这么早便过来,真是稀客啊。"转头对郑三叫道:"快去上好茶来。"
  秦桐连忙拦着,笑道:"掌柜的,多谢了,不过我今天有事要办,可还得麻烦你呢。"
  "哦?何事?"
  "把郑小哥借我一会吧,我保证中午之前送回来。另外,今天的伙食也还是请你多费心了。"说完掏出银子,放到柜台上,接道:"今天事忙,晚了怕不来及结,先将银资奉上。"
  掌柜的笑眯了眼,伸手将银子捞过来:"秦公子说的哪里话,都是熟客了,何必如此客气。反正大早上的也没什么生意,让郑三给你帮帮忙又有什么大碍?"对郑三说道:"秦公子请你去帮忙,你就去一趟。"
  郑三应了一声,便和秦桐一道走了出来,见到小桃在外面等着,礼貌打过招呼后便说道:"公子要我办的事情我都打听好了,现下都方便,我带你们去看看。"
  秦桐立刻点头,郑三当即在前面领路,边走边道:"正当街的铺面价格有些高,'絮飞巷'里的更是贵些。幸好我表叔家旁边有户铺面约期到了,正要换租,也不算偏,价也不高,我就打了招呼,户主暂时先压了下来,就等你去看看。"
  秦桐立刻道谢,心想"絮飞巷"恐怕就是当日自己当东西的地方。郑三说得不错,果然不偏,不过就是从"迎宾馆"出来往后走了一程,向右一拐就是,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
  秦桐微一打量,发现四周都是民宅模样,估摸着这块便是镇里人的居聚地,人来人往也很热闹,暗暗点头。郑三已经走到其中一户门前,大嗓门的叫道:"莫叔在不在?我把要看铺面的人领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年岁约摸四十多的男子迎了出来,边走边道:"郑三你这小子,真想把我耳朵震聋吗?"
  郑三"嘿嘿"一笑,说道:"习惯了。"接着说道:"莫叔,我给你说过的秦公子今天来了。"一边退了半步让秦桐上前,边介绍道:"这就是秦公子。"
  秦桐立刻上前,施礼道:"莫叔。"被称作莫叔的中年男子连忙回礼,说道:"秦公子太客气了。"
  看向一边的小桃:"这位是……?"秦桐说道:"这是小桃,是……是我妹妹。"莫叔客气向她打招呼。
  小桃先是怔了怔,听了莫叔打招呼,脸上立刻挂起甜笑:"莫叔好。"可人之极,让人想不心生好感都不行。
  莫叔脸上不由也露出笑容,说道:"两位既是来看铺面,这便过来吧。"当先引路,那铺面不过离他家几步路程。
  几人跟着过去,莫叔正在下门板,一边下一边说:"我这儿虽说离市集稍远了些,不过也还算人来人往,铺子里也干净得很,柜台货架都有。"
  说话间将门板下了一半,掏出钥匙开了门,将几人让了进去。这铺子朝向不错,光线充足,看了看里面,果然跟莫书讲得一样。柜台货架一应俱全,甚至连算盘都安安静静地摆在柜台上。
  铺面不是很大,不过就他来说只是摆些胭脂香粉一类的小东西也足够了。秦桐很满意,唯一不足的是想在这店里按自己的想法来大大装修一翻那是不可能的了,只得计划着要不要摆些什么绿色植物过来当装饰。
  看完店面,莫叔领着他们往后走,说道:"这后面有进小院,是专门给看店的人住的。一正一偏两间房,厨房什么的都有。虽然小是小了点,不过却很方便。"
  秦桐听了更高兴,他刚才就在想之前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租房子的问题,这回倒是省了不少事。
  跟着莫叔到后院去,果然也都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就是床小了点,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莫叔说道日后弄几块床板加宽也就是了。
  看过铺面,秦桐已经有了决定,接着便是谈租金的问题。莫叔倒也爽快,从怀里摸出两张契约,说道:"我都准备好了,以前租的人也全是签的这。秦公子看后觉得哪里有不妥再商量,觉得行的话就能定了。"
  秦桐拿过来看了一遍,小桃凑在一旁也看着。契约简单明了,一年为期,铺面加小院的租金一月四两银子,绝不加价,之后就是落款日期。
  秦桐和小桃对看一眼,点点头便很爽快的答应了。然后莫叔便去拿笔墨,秦桐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经过一月苦练唯一拿得出手的"秦桐"两字,按上手印,付了租费,这间铺面便成了他的。
  小桃知道他粗心的性子,契约一签立刻要了过来,小心收好。三人与莫叔告过别,便和郑三一道往回走。
  秦桐谢过郑三帮忙,郑三笑道:"秦公子你再道谢就见外了,若是不嫌弃,日后有空便和我一起喝一杯。"秦桐自然点头答应。
  两人回到摊位,说了租好店面的事,又是一阵热闹。三叔正扛着雕好的招牌,一听便要赶忙过去挂招牌。
  秦桐也觉得时间浪费不得,立刻将梦梅望春和她们的父亲叫了过来。几人准备好要带过去的东西,就直奔店面而去。

  抉择

  几人过去后,秦桐找莫叔借了梯子,三叔便去挂招牌,梦梅望春两人的爹则一个扶着梯子,一个去后院做些搬重物的事情。两个姑娘则先到里屋仔仔细细打扫一遍,将东西放好,便出来打扫店面。
  他们这边忙得正欢,小桃带着那些姑娘们也没有闲着,开始大力宣传起新铺面即将开张的事情,说是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商品摆上架,欢迎大家去选购,报了开业的日期将地址公布出来,自然令那些姑娘少妇又是一阵兴奋。
  三叔将招牌挂好,秦桐仰面看着"朱颜居"三字,暗暗握拳。那个"居"字是后来秦桐琢磨着改的,他老觉得"阁"字似乎用得多,不是很满意,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个"居"字,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找三叔重新雕了一块招牌。
  然后秦桐掏了银子去让梦梅买几个好看的盆景回来,最好是四季的长青的,梦梅和望春的爹祝伯和王伯也跟了去,顺便搬两个放置盆景花架回来。
  秦桐则和望春两人将带来的东西打开,开始一件件往货架上摆,全部摆的瓷瓶装的香露。至于那些胭脂水粉,秦桐则是瞅瞅那个挺大的柜台,干脆就将前半部分当做了展示柜,统统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后半部分才是作为记帐之用。
  刚要忙完时,梦梅回来了,手上抱着两个小盆景,后面的祝伯扛着两个花架,王伯则抱着一个大盆景,一进门将东西放下,梦梅便笑道:"公子给的银子足够用,我便寻思着除了小的不如再买个大的,放在靠里些的位置也好看。"
  秦桐笑笑,说道:"你倒是机灵,我正这样想呢。"几人便将盆景放好,柜台上也摆了一个,青翠碧绿确实讨喜。
  几人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确定都已经清理好这才有些不舍的出了店面,将门锁好,回到摊子那里。市集已经开始散了,小桃他们也开始打包准备回去,没多久便按来路往村里走去。
  这次回去之后,秦桐意外的少言,沉默的坐在桌子旁边。他没有忘记自己初来时编的什么借口,现在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又有了些盘缠,怎么样也得走了。可是自己对外面的世界全无所知人生地不熟,他能走到哪里去?又该怎么开创自己下一步的事业?
  自己一直极力逃避的问题终于避无可避地摊在了面前,到底该怎么办?老老实实地交待实情,可是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怎么能叫人接受?还是就这样揣着点银子离开,一切再重新来过,那自己这番心血不是白费?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难道又要放弃一次?
  烦闷的将脸埋在掌中,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秦桐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小桃。小桃见他抬头,关心道:"公子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秦桐摇摇头,说道:"我没事,有什么事吗?"
  小桃睁大眼睛:"当然是吃饭啊,难道公子不饿?"
  秦桐这才会过意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菜,周嫂这时刚刚端着饭出来。平日里从市集回来他都饿得要命,此刻看到满桌的饭菜却提不起胃口来,不由暗中苦笑。
  草草吃过饭后秦桐便上床休息,却翻来覆去地没法合上眼睛。第二天起来满眼红血丝,神态憔悴,倒把小桃吓了一跳,以为他真是生病。
  秦桐只说是晚上没有睡好,便开始整理要搬去店里的东西,小桃自然在一旁帮忙。两人正收着,祝伯王伯带着自家女儿也来了,两家全收拾好了衣服被褥一类日常用品,过来和秦桐一起去店里。
  秦桐的东西正收一半,便让他们等会,小桃去给他们倒了水。他们却坐不住,全卷了袖子过来帮忙。人多好办事,剩下的一半很快便收好了,几个人一人背着个包袱出门,将东西放到从村长家借来的木板小车上,推着那辆"嘎吱"乱叫的小车直奔镇上。
  到了店里又花时间打理一番,小桃提醒他两天后开张的日子一定要放鞭炮,热热闹闹才好讨个开业大吉的好彩头。
  秦桐立刻想到还要在门口摆几个大花篮,于是带着小桃满镇转悠了一圈,发现这时的人没有这个概念,连个花店都找不到,只好作罢,拎了几挂鞭炮回来,心里却开始打起另一个算盘来。
  忙起这些事情成功的让秦桐分散了注意力,暂时又将那些烦恼抛到了脑后,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却没有想到这重新振作的精神在晚上回去的路上又被小桃的问话冲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准备工作忙完后,梦梅望春他们便留在店铺中照看,没有跟着回村里,只有秦桐小桃两人顺路回去。
  秦桐正兴致勃勃的讲话,小桃突然抬头看他:"公子,你在我们村里住了这么久,现在店也开起来了,盘缠也有了,打算要回京城了么?"
  秦桐立刻哑然,看着小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桃见他反应,肯定自己所料不差,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接着道:"昨天你回来的时候便不对劲,既然不是身子不舒服,我便猜会跟这个有关,果然被我猜中。"
  听了小桃的话,秦桐呆立半晌,到底叹口气,说道:"是啊,我流落在这里好几个月了,怎么说也得回去。"心下还是犹豫该不该说自己的身世,但是走是肯定的,于是只说一半。
  小桃看着他,说道:"你若真要走,我也一定要跟着去。"
  秦桐被小桃的说话吓了一跳,瞪眼看着她。小桃吸口气,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看店铺的那天,是怎么跟那个莫叔说起我的?"
  想了半天,秦桐终于记起来,那日他是将小桃叫做妹妹的,不由有些动容,点点头:"自然是记得。"
  "记得便好。我爹死得早,懂事起便是我与我娘两人相依为命,一直想着若有个哥哥或是弟弟那该多好。与公子相处这些时日,心里便将你当成我哥哥了,那天你说我是你妹妹,我不知道多高兴。若是哥哥要走,妹妹跟着哥哥也是天经地义吧,除非……除非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
  小桃此刻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这是她唯一想到的能离开这个村子的办法。上面说的话虽也全是真心,却一样隐瞒了自己的秘密。
  秦桐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又何尝不是在心里已经将小桃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拥有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温馨幸福的事情。
  当下也承认道:"我又不是冷血,你们收留我,供我吃住到今天,每日相处之下,我也是将你当作妹妹了。"
  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苦笑道:"但你毕竟还有你娘,哪里能就这样说走就走的?"
  小桃听到这里,面露欣喜之色,问道:"真的?你真将我当妹妹?"
  看到秦桐肯定的点头,立刻高兴道:"那便好了,娘那里我去说,她肯定会同意。"一脸的自信满满。
  秦桐却没那么有信心,看着小桃的模样反而更是心里打鼓了。心道:"周嫂哪有那般容易好说话,若她以为我是要拐了她女儿跑路,不把我打死才怪。"
  想起初时周嫂冰冷的态度和现在虽有改善却还是冷淡的模样,背脊上不由得开始有些发寒了。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说的话,自己一人走又不是不成,暗暗叹气。
  小桃却没注意他的情绪变化,一把跳过来叫了他一声:"桐哥哥。"听得秦桐只想拔腿就逃,却奈何不能。
  只好伸手摸了摸小桃的头,扯出一丝笑,说道:"就直接叫哥哥吧,听来也亲切些。你'桐哥哥桐哥哥'的叫,一个不好还会被人听成'桶哥哥',那我可受不了。"
  这话不过随口一说,倒真的把小桃逗乐了,"咯咯"笑道:"好,我便叫你哥哥。"拉着秦桐的袖子一起往家中走去。

  柳暗花明

  周嫂刚刚做好了饭放在灶上温着,等着他们两人回来吃。见他们进门,便道:"正巧饭菜刚刚做好,擦擦手脸便去吃吧。"
  两个人答应一声,立刻去厨房舀水洗过手脸,将饭菜端出来吃了。秦桐边吃边偷瞄小桃,猜她什么时候会对周嫂怎么说那些话,不过小桃一脸淡然吃饭,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打算,秦桐简直觉得刚才与她的对话好像是作梦。
  这晚无事,第二天小桃照常和他一起去到镇上店里再一起回来,关于昨天的话题也再没有提起。秦桐以为她不过是小女生的性格,说说而已,也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隔天便是"朱颜居"正式开张的日子,村里人破例都放了手中的活计,早早起来和秦桐一起到镇上去,要看看这个对他们来说也别具意义的店铺。
  梦梅望春正等在门口,招牌上已经挂上了红绸,门前摆着秦桐他们自己扎的花篮,香气盈鼻旁边一边支了一枝竹竿,上面挂着鞭炮,四旁已经围了不少人,连莫叔和郑三都在,看起来一片喜气。
  见到他们过来,大家的目光立刻全部转到秦桐身上。被这样一瞧,秦桐有些慌神,昨天在脑子里过过几遍的贺词突然消失无踪,让他不由心里暗骂"SHIT!"
  步子却被众人拥着一步不得慢的往店门走去,只觉得冷汗顺着后颈一颗颗滑到衣服里去。那边的人潮却在梦梅望春她们的带领下正往这边迎来,让秦桐生起了逃跑的冲动。
  只是这好不容易才开起来的店面对他何等重要,逃跑的冲动只能硬生生掐断,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在没什么大不了。"咬牙冲着梦梅望春她们而去。
  短短的路程很快走完,梦梅望春笑得兴奋地过来,叫声:"公子,你看,好热闹呢。"秦桐扯出笑对着众人抱拳点头,大家也纷纷回礼道喜。
  就在众人这样的注目中,秦桐终于站到店门中央,张口用有些发紧的声音说道:"今日是'朱颜居'开张大吉,谢谢前来的各位捧场!秦桐为表谢意,决定新开张的这三日店里的东西一律以八折优惠的价格出售。谢谢!"
  几句匆匆说完,再度抱拳为礼,曾经腹稿的长篇宏论连个影子都不剩,让他不免有些沮丧,看来这样的场面还得早些习惯才是。
  人群中却是大声叫好,这时早守在鞭炮前的村人立刻点燃鞭炮,"噼啪"声轰然而起。小姑娘们这时便挂着笑容将早准备好的小瓶香露分发出去,声明这是送给大家试用的,喜欢的话欢迎来选购,头三天一律八折。
  那香露早先就十分受欢迎,天气渐热,人人都换了单薄衣衫,可是却无法阻止自己出汗。姑娘少妇少不得要用东西压下汗味,以往都是配着香囊或是在衣服上薰香,却总觉得效果不是很好。
  现下这香露一出,清爽清香,又滋润舒服,配着香囊薰香一同用,人一整天都是暗香缭绕,精神爽利。
  当下便有不少领了香露后便涌进了店里点着要各种香味的,更配了相应的胭脂水粉,喜滋滋的付了银钱打包回家。
  店里一派欣荣景象,秦桐这时反而成了最闲的,除了偶尔应付一下前来道贺的人,就只是抱着手在旁边看热闹。
  莫叔郑三早前就已来道过喜,闲聊几句后两人因为都有事在身,已经先后走了,更没人陪秦桐说话。秦桐一人站在店门前,看着人来人往,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直到小桃来到他面前说道:"公子,这儿看来一切稳妥了,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不如早些回去吧。"
  秦桐这才将神智拉了回来,看看热闹但有序的店里,梦梅望春应付得很好,转头看村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旁,便点点头:"说得也是,我去和梦梅他们打个招呼就一起回去吧。"
  来到店里和梦梅他们交代了几句便出门和大家一起回了村,路上村人都兴致勃勃地拉着秦桐谈论今天的开张,秦桐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倒也应付了过去,没有扫大家的兴。
  回去后村里又张罗着弄了一回庆功宴,这次秦桐学得乖了,没再把那酒喝个底朝天,意思到了也就作罢。大家都知道他酒量差,也没为难他,不过是吃喝一场图个喜庆。
  闹完后回到家里,秦桐刚准备休息,周嫂却忽然叫住他,说道:"小桃说你已经打算要上京了,可是真的?"小桃正站在她身边。
  那点倦意立刻不翼而飞,秦桐转身正对周嫂点点头,正经道:"是啊,我在这也住了不少日子,现在手上有了盘缠,自然得早些回家看看。"
  话说得镇定,一颗心却七上八下跳得飞快,小桃和她说了吗?那接下来会怎么样?是直接把他赶出去还是真答应让他带着小桃一道上京?
  果然周嫂开口说道:"小桃还对我讲,她心里早把你当了哥哥,想同你一起去京城,说是你已经答应她了。"
  秦桐听她口气平淡,如同在谈论天气,心里更是没底,又知道这时否认不得,只好点头:"我是答应她了,也很想认她做妹妹。"
  话是说了出来,却没勇气抬头看周嫂的表情,垂了头等着。周嫂却叹了口气:"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这样便要跑出去?你们虽然知道你们现下所在,可你们知不知道京城在哪个方向?离这里多远?要走多久才到?"
  拿眼睛看着秦桐:"你多大的人了,这么轻易就答应一个小姑娘这种事?你在我这里住得够久了,我难道不知道你不会认路?丢了谁找你们回来?"
  秦桐的脑袋越垂越低,周嫂的话句句戳到他的痛脚,却句句属实,让他根本反驳不得。是啊,他哪里知道京城在哪个方向?以前他就东南西北不分了,想到若是要他孤身一人上路,心中不由更怕,那可叫他怎么办?
  正在忐忑不安,周嫂接着说道:"我又怎么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你照顾?就算她认了你做哥哥,我也还没同意呢。若是要上京,自然得由我带着,去京城的路我倒是认得,跟着你们我也才能放心。"
  秦桐听她前半句话只觉得透心凉,正觉得没有丝毫希望。哪里知道听到后面半句居然情势急转,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下巴都没来得急合拢。
  小桃这时才笑盈盈地道:"哥哥,这回可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秦桐看了小桃半天,真想冲过去问她是怎么让她娘作出这样的决定,但看了周嫂一眼还是忍住,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偷偷也是一样。嘴里回答小桃的问话道:"下月初吧,我想先看看店里的运营情况。"
  他说的也是实话,毕竟是第一次,哪有放心就这么甩手就走的?周嫂点点头:"也好,正好我也要安排些事,还要为上路做些准备。时候也已经不早了,都休息去吧。"

  初遇

  之后的日子秦桐便全心全意的用在了打理那间店铺上,几乎天天要往镇上跑,他的经济学虽然不够精,但对付一间小店面倒是绰绰有余。
  除了纠正了梦梅春桃在记账上的小瑕疵,动脑筋想出了一堆五花八门的促销方式,在这镇上倒也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其间有不少次都是小桃陪他过来,他也偷空问过小桃到底是怎么说服周嫂的,只是小桃总是一脸神秘,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
  试过几次得不到答案,秦桐也懒得再问,他一向好奇心不重,反正左右是答应了,省了自己到处摸索的麻烦。
  这段日子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一月时间便过去了。村里制作胭脂水粉的小作坊已经初步规模,村人也在许墨的教导下识了不少字,店铺的生意也很平稳。
  秦桐操心的事情已经全部步上轨道,接下来他该想的便是决定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时间。
  分离就摆在眼前,秦桐却有些舍不得这样纯朴的地方与热心善良的村人了。借口现在天气炎热上路不方便拖了一日又一日,等到过了立秋,暑热渐消,再找不到别的借口留下,只得打点行囊,准备上路。
  这日便是秦桐预定离开的日子。周嫂和小桃一早便收拾了随身的包袱,等秦桐也打点完毕,用过早饭后出了门。
  村里人全围在周嫂家的门口送他们,村长对秦桐说道:"秦公子,自从你来,便帮着村里做了不少事。以往大家伙没有本事手艺,我这村长也没别的能耐,只能靠山吃山,日子过得苦,现下已经好了太多,无论如何,你都得受这一礼。"
  说完便要跪下,秦桐慌忙把他给托起来,这样的大礼他哪敢受?村长没法,虽是不跪了,却执意带着村人给他深深鞠了三个躬。
  秦桐无奈,只好悄悄绕到周嫂的身后去,却被周嫂一把拉了出来,用眼神示意他乖乖受下。秦桐僵在那里受了礼,赶忙谢谢村人一直对他的照顾,将三个躬一个不少的全部还了回去。
  村长看他如此,不由笑了起来,接着转头对周嫂说:"你们放心去京城,村里定会照看好你家里,保管你回来的时候还跟现在一模一样。"
  周嫂谢过村长,村里人一直将他们送到山下,三人又与村人话别过,这才算正式踏上路程,由周嫂领着往京城而去。
  秦桐本就不急着赶路,加上周嫂和小桃两人也走不了多快,他乐得一路上看这"江怡国"的风土人情,觉得挺有意思。
  一路上在离"应山镇"比较近的几个镇中挑了一个新开了一家分店,那镇名叫"取阳",规模比起"应山镇"来也大了不少。
  秦桐对这个镇子很是满意,于是租下了另外一间店铺,写了封书信让人带回了村里,等了几天便有梦梅领着另一个姑娘和两个村人过来打理新店的事情。
  如此耽搁了几天,新店开张后秦桐看梦梅做得上手,便放心将店面交给她管,再与周嫂小桃往京城去。
  梦梅他们来时依了秦桐信上的话,从镇上买了驾车赶过来,是以才能到得快些。现下他们用不着那车,自然便给秦桐他们了。
  不过秦桐本来是在信里说是要马车,想过一过坐马车的瘾,却不知道那马可不是轻易能买来的,镇上不过几家真正有钱的,全当马是宝贝养着。偏远的小镇上又哪里会有好马卖,便是有,也不是随便几两银子的事情。
  梦梅他们也是在镇上找了一圈,才发现买马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谁都不会看马,就是买了也不知道那马是优是劣,无奈之下只得拉了头骡子驾车。
  秦桐刚开始听说不是马时也是很失望,不过在见到骡子后却兴趣大起。他自小受贵族教育,对马颇有心得,骑马认马自是不在话下,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骡子,看到这个与马长相相似却不是马的生物,立刻围着转了几圈觉得很是新奇。
  这好奇也让他很快忘记了没有马车的事情,兴致勃勃地驾着骡车上了路。一路上秦桐发现,那骡子跟马比起来不光好照顾得多,脾气也温顺,便觉得用骡子还是挺不错的,不必像伺候大爷一样的伺候马。
  周嫂和小桃看他的举动十足像个孩童,觉得很是好笑,也由得他去赶车慢慢研究骡子,两人坐在车上乐得自在。
  有了车,速度自然就快得多,秦桐却不想赶得太快,抱着游山玩水的心理一路前行,有时因为未到村镇,三人便在路上过夜,对秦桐来讲也是一个特别的体验。
  这天晚上便是在去往雍城的时候错过了驿站,便在官道旁的小林里就地休息了。这时节刚刚入秋,树叶大都还未黄,只偶尔伴着秋风飘落一片两片,晚上也还不冷,只微微有些凉意。
  这雍城二面临山,护城河的水源来源正是山中的溪水。秦桐他们便是将马车停在为护城河提供水源的其中一道溪水旁边。
  周嫂和小桃就着这溪水生了篝火烧水做饭,秦桐跑到溪边洗去一脸灰尘,顺便喝了两口解渴。这时代的溪流河水清澈甘甜,大多可以直接饮用,是秦桐在现世连喝最高级的法国矿泉水也感受不到的滋味。
  吃过东西后周嫂与小桃在车里休息,秦桐抱了薄被就在火堆附近躺下睡觉,却在半夜自己醒了过来。
  睁眼看着满天星光如钻映入眼帘,秦桐发现自己一点也睡不着了,看看车内安安静静,周嫂母子想是睡得正沉,便静静起来信步往溪流处走去。
  夜间的空气分外清新,让他忍不住深深呼吸,不远处隐隐泛着白光的便是溪流,晚上溪水轻拍岸边流过石子的潺潺声听在耳里分外鲜明,吸引得他不由自主顺着溪流往上游慢慢行去。
  想是因为此处并无多少人往此处行走,越往上游走林木越密,长草灌木也多了起来。秦桐停了脚步,看着溪水中倒映的星光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拉回了注意力。
  那声音很是奇怪,仿佛风声还夹杂沉闷的声响,但秦桐却没有感觉到有风吹过,不由自主寻声望去,可是微弱的星光月色让他即使穷尽目力也看不清楚层层的灌木后面到底有些什么,只隐隐绰绰看到似乎有影子在晃动。
  平日里绝少出现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秦桐举步往声响出处走过去,却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绕过那大片的灌木,前面就是树林,声响越发清晰起来,秦桐不由加快了步子,越过前面的几株树木,前面居然是一块空地。
  声响就是从那空地上发出来的,赫然是两人正在交手,掌影重重拳来脚往间衣袂翻飞,带出呼呼的风声,那沉闷的声响便是两人肢体相触时所发。
  秦桐躲在一棵较大的槐树后带着感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幕,想不到原来真的有所谓的"武功",跟他以前在现世所见识的"功夫"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相比起功夫来速度更快招式更加复杂多变,杀伐之气直迫而来,却不及影视上那些通过种种特技手段制作出来的打斗场面那般华丽,真实得无以复加。
  场中的两人没有言语交谈,只有越来越快的招式对攻,秦桐屏气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光线不足让他无法看得很清楚,却丝毫没有降低对他的吸引力。
  忽然听到一声低喝,随即一抹微光闪过秦桐眼底,快得他几乎来不及捕捉,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两人间一触即分,再无动作,没有多久,左边那人伸手抚向自己的脖颈处,一个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你……"声音里满是痛苦不甘,却也只挣扎着说出了这一个字,身躯便如失了支柱跪倒于地,随即扑倒,再无动静。
  直到这时秦桐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瞠大眼晴直直盯着地下躺倒的黑影,呼吸急促起来,他死了?那他看到的是杀人现场??怎么办?报警吗?有些混乱的脑子里直觉的便跳出反应,完全没想到他现在在的地方能够哪里去找所谓的警察。
  秦桐更是忽略了另一个还在现场站着的"杀人凶手"正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直到一道黑影完全遮住他眼前微弱的光线,他才突有所觉的抬起了头。
  "啊!"的一声惊叫就这样不受控制的冲出了自己的喉咙,即使黑暗中看不清对面之人的样貌,可是冷冰冰的眼神还是毫无阻碍地穿透黑暗直刺在他的身上。虽然秦桐同样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冰冷的感觉太真实,让他的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秦桐的脑筋瞬间当机,直觉的举起双手闭起眼睛快速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只是在梦游,看不到听不见,这就回去睡觉。"开始一步步往后退去,眼睛不敢睁开,更看不到后面,退得极慢,冷汗渐渐沁出额头。
  秦桐现世是住在美国,美国是个枪支泛滥的国度,抢劫杀人之事时有听闻,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通过媒体听到看到的还是不少,对于这样的事件反应已经算是镇定。不过今天第一次亲眼看到,立刻体会到其中无法言说的恐惧。
  在现世多数人碰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便是视而不见独善其身,有多远躲多远,虽然在道德方面很让人争议,可是毕竟自己的命也只有一条。
  秦桐这时面对"杀人凶手"很直觉地便选择了这种解决方式,无奈被抓个现行,于是只好学鸵鸟,骗不过别人骗骗自己也是好的。
  只是这样倒退实在是龟速,秦桐忍住双腿的打颤,只想快点离开,即使闭着眼睛,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还是清晰的笼罩在他的身上,闭着双眼更加深了这样的恐惧。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仿佛一瞬又似乎很长,面前的压迫感忽然消失,秦桐停了脚步,缓缓张开双眼,眼前除了树木便是灌木,望向那块空地,原来自己已经退得有些距离了。
  有些犹豫的看着那块空地,秦桐最终还是又重新走了过去,眼前一片空荡荡的土地,朦胧的月光洒下,哪里还有半个人的身影。
  呆呆在空地中伫立半晌,秦桐这才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刚刚发生的一切虽然还清晰的留在他的脑海中,却不真实地像一场梦。

  雍城

  仿佛真有些梦游一般的回到车旁,燃着的那堆篝火只剩了几簇小火星还在跳跃,秦桐走到车旁枕臂躺下,美丽的夜空却再也映不进他的眼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全是刚刚的所见,原来不管在哪里,都是有这般黑暗的存在。
  这个世界突然以这样的方式真实无比的呈现在自己眼前,让他苦笑不已,现在自己成了一场谋杀的唯一目击者,以后的日子还能安稳吗?
  一夜想东想西,一会想到那人既然刚才没有把他也干掉,应该是觉得他够不成威胁,既然放过应该不会再找上门来;一会又想到如果那人只是有什么理由暂时放过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要了他的命,想起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一阵阵的寒意就顺着背脊爬上后脑,让他头皮发麻。
  正在出神,车里突然有了动静,周嫂和小桃先后出了马车。秦桐回神望望天色,居然已经隐隐泛白,马上便要天亮了。
  小桃下了马车看到秦桐已经醒了,有些惊奇:"大哥今天醒得好早。"原来秦桐平日一路赶车也很劳累,通常一睡下就得人叫才醒,这次居然醒了个大早,难怪小桃会惊奇。
  秦桐一笑随便打混过去:"以往走的地方太偏僻了些,难得来到个像样的大城,我当然有些兴奋了。"
  这倒也是实话,这一路走过都是些小村小镇,真正的大城连个边都没摸到过,也让秦桐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掉到了个什么地方,那里几乎已达江怡国东南方的边境。若非那山上没有周嫂他们的村子,只怕自己早成了山顶洞人,活下来的希望渺小到几乎不见。
  前日听周嫂说起马上要到达的雍城,也算得是这"江怡国"内较大的一座商城,让他立刻起了不小的兴趣。所以他将这当理由,小桃当即释然,也有些兴奋地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大城市呢,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儿。"
  正说到这里,周嫂扬声来催他们赶快梳洗,秦桐也没有心情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便拉着小桃赶快去洗了把脸,匆匆吃过东西就赶着车上路了。
  不多时便来到离城不远处,青石垒砌的城墙直逼入目,秦桐却已经没有了欣赏的心情。此时城门已开,时辰却还早,只三三两两的有人进出,连守城的兵士也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秦桐赶着车来到城门口,城卫随意扫了两眼便放他们入了城。小桃早钻出车厢,坐在秦桐旁边瞪大眼睛看着从来没见的大城市,觉得很是新鲜。
  一路行过去果然热闹,买卖各式各样早点的小摊贩正在吆喝,早起的人有的正或坐或站的吃着东西,有的行色匆匆为一天的生计开始奔忙。
  秦桐他们暂时也不急着找落脚的地方,便就这样慢慢赶着车绕着雍城转了个遍。起先秦桐还有些心不在焉,随着时间推移,大街上人越来越多,店铺一家一家开门迎客,比起以往小镇上不知热闹多少倍的繁华景象终于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这雍城果然如同周嫂所说一般是个商城,街面上铺面林立,除去一般的饭馆酒肆,这里卖得最多的东西便是由当地出产的香草"槿珠草"制成的熏香以及各式丝绸。
  这雍城的出名也全是因为这两件特产,拜城外那两座山所赐,山上最多的是桑树与槿珠草,气候的适宜以及质地极好的泉水造就了这两样特产极高的品质。
  更由于此处的丝绸岁岁都在进贡给皇室的贡品之列;有名的"华泽香"最主要的原料也是此处盛产的槿珠草,使得各地不远万里前来求购的商贩络绎不绝,也将这个雍城打造成了名副其实的边陲繁华地。
  由于店铺的陆续开张,城中街上渐渐飘起槿珠草特有的香味,整座雍城都浸在一片清浅的幽香里,让人的情绪也在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闻着这样的香味,放松了紧张的神经,秦桐的兴趣被那槿珠草所吸引,没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从未闻过这种香味,说什么也要看一看这槿珠草长的什么样。沿着街上的店铺一路找,只是店里出售的槿珠草都已经做过了处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让秦桐不免有些失望。
  掏钱买了些由槿珠草制成的成品半成品,秦桐决定明日找个时间去山上看看这自己在现世时从未见过的香草。
  围着这座颇有些规模的大城转了一圈,除了找不到没经过处理的槿珠草外,最让秦桐郁闷的一件事便是这么大一座城市,他居然没有看到几个漂亮姑娘。
  想他自从来到这处,就一直没再泡过妞。以往是没那个条件,所以性子才收敛了不少,但到底本性难移,现下难得到了个大城市又不用担心温饱,看美女的心思自然而然就冒出了头。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与那些女孩子们天天打照面,去到镇上的市集时也见过不少来赶集的女孩和少妇,是以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但现在在这雍城,终于以前只在书中见过的古代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了切身体会。
  千金小姐们全在高门大户里娇生贵养,哪里见得到面。在外抛头露面的都是平常的女儿家,虽然也有些限制但到底因为家境关系不可能完全养在家中,只是长相自然也没有能达到秦桐要求的。
  城中唯一有"漂亮姑娘"抛头露面的地方就是城东那一条花街,刚到那处时秦桐正在感叹无论哪里都会有"红灯区"的存在,兴致勃勃的便想过去见识见识,完全忽略了他旁边的小桃根本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
  那时小桃正睁着眼睛看着前面满目薄纱轻拂,不时有笑闹声传出,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由着秦桐赶着车直奔过去。正到离街口还差几步的时候,周嫂在车厢里冰冷的吐出了"回去"两个字,砸得秦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小桃还在满脸疑惑的问为什么,周嫂也不理她,直接命令秦桐:"给我回去。"秦桐看看小桃的表情,心里这才升起心虚,老老实实转了方向。
  幸好路上有小桃不住问这问那,倒也搅得秦桐没有时间再去郁闷,应付着小桃那些千奇百怪甚至幼稚可笑的问题,顺便将路边摆的小吃摊一一尝了个便。
  等到将小吃吃得差不多了,这雍城也被他们转得差不多了,一路转下来花去大半天的时间,就是赶着车也让人觉得疲乏,秦桐昨晚便没有睡好,这时觉得更累,于是便在早先看中的客栈里要了两间房。
  等一切安排妥当,秦桐双眼打架地回了自己房里,也没了胃口吃饭,直接扑到床上呼呼睡去。

  山林(上)

  难得的能好好休息,周嫂她们也难得的没有早起叫他,于是秦桐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转醒,舒服伸个懒腰这才爬起身。
  慢腾腾地梳洗完已经是接近中午,秦桐索性省了早饭,与周嫂小桃一起吃过中饭便要背了竹篓去山里采槿珠草。
  小桃一听也要跟去,周嫂这次却破天荒的板了脸拉住小桃说道:"你跟我一道去找店面,不许乱跑。"小桃委屈的眨眨眼,看着娘亲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只好作罢。
  秦桐抓抓头发,知道是自己昨天一时兴奋暴露本性,看来以往建立的形象算是彻底垮掉,以后要再重新塑造一个不知道有多难,不由暗叹口气,跟她们打声招呼:"那我去山上了。"走出客栈。
  一路往来时的东城门而去,出了城门顺路走上一段便到了当日夜宿的地方。秦桐停在那处犹豫了会,想起心理学上说罪犯通常会回犯罪现场的论调,心里开始发毛,但是就这样转回去,又能编个什么理由出来?
  再说自己实在很想看看这槿珠草长什么样,今天便是不去过几天一样得去。看看另一边离得颇有些远的山峰,那个距离走过去不光累个半死,怕是天都快黑了,不由自语道:"都过了一天了,我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边念边往山上走去。
  说是这样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那片空地,绕了个弯爬上山。山的外围果然桑树甚多,这时节多半被采摘干净,光秃秃的枝丫挡不住秋阳,暖暖的洒在人身上,配上时时掠过的山风,很是舒适。
  山上的景致与以前秦桐住的那座无名山不同,这里没有那么多长青植物,多半都是落叶乔木,高大耸立,秦桐很是喜欢,也没急着进山,一路欣赏着往山里行去。
  脚下是厚厚的一地落叶,带来有些绵软的触感,行走其上几乎没有声响,山中的银杏树偶尔飘下片片金黄树叶,映着日光,带着一丝明丽。
  秦桐早问过城中人,知道这两座山分别叫"卧蚕"和"望云",都不是很高,自己所在的便是卧蚕山,槿珠草就沿着半山中的溪流生长,这时已过了最佳的采摘期,不过仍有就是了。
  随着渐渐走进山中,空气中开始飘浮起槿珠草特有的香气,越往里走香气便越浓郁,清清幽幽却风吹不散,如同路标一般指引着秦桐方向。
  顺着香气一路找去,听到越来越响的流水声,果然在转过一片灌木后发现一处溪流,顺着溪水两岸生着大片大片的槿珠草,馥郁的香气便是由此传来。
  秦桐立刻精神一振,几步跨了过去,蹲下身细看这种植物。叶长而扁阔,带着微微的皱褶,有些已经带着枯色。还没有泛黄的草叶碧绿晶亮,日光下看来仿佛绿琉璃一般透明,丝丝细微的脉络清晰可辩,透出淡淡香气。
  秦桐半跪着研究半天,觉得这槿珠草与紫苏颇有些相像,心中思索恐怕这种植物的价值不止是做香料,于是卸下肩上背的竹篓,拿出小锄仔细挖了几株带土的准备带回去。
  挖完槿珠草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来,秦桐发觉时候还早,于是决定继续往里走走,看看这山里还有没有比较特别的植物。
  往里走果然找到一些中草药,不过都是些常见的种类,不免让他失望。抬头看到日头已然西斜,秦桐顺手刨了几株草药丢到筐中便打算回去。
  然而一转身秦桐却傻了眼,前面除去一片密林,满地枯叶,便是各式草叶植物,一开始顺着走的溪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所有的一切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他迷路了。
  虽然太阳还挂在天上指示着东南西北,可是他哪里知道回雍城该往哪个方向走,眼前完全一样的景象让他汗毛全竖了起来。
  这时不由在心里大骂自己笨蛋,以往虽然住在山里,好歹村子也是在山上,出入多半都有村人,自然不会迷路。现在这山可是没半个人住的,自己以为自己在山里住习惯了就以为所有的山都一样了么,现下可好,他要怎么回去?
  发泄完后定下神来,秦桐决定先找到那条小溪再说,自己应该没有离开那条小溪太远,找起来应该不是太难,凭着记忆回想着自己来时大概的方向,往回走去。
  果然走了并没有多久就听到流水声,秦桐一喜之下加快脚步,往声音来处奔去,一条银链般的溪水立刻呈现眼前,看到这溪水,秦桐松了口气,看来这下自己是能回去了,顺着溪水往下游走。
  他哪里知道这卧蚕山中溪水不少,这条溪水与他来时顺着走的另一条走向几乎完全相反,这样顺着一走,算是离雍城越来远了。
  沿着溪流一路前行,前眼却突然出现一泓波光粼粼的小潭,秦桐一愣之下省悟到自己又走错了路,懊恼不已。
  竹篓背久了压得肩膀有些痛,秦桐将竹篓摘下丢到脚边,走到潭边捧起冰凉的溪水浇浇脸,有些沮丧的在潭边坐了下来。
  看看红红坠在西边的夕阳,这下自己想在天黑之前回去算是不可能了,难不成自己还得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过夜不成?
  水面这时"哗啦"一阵响动,秦桐应声看去,一道人影自水中浮了起来。(好老套啊好老套啊,我抽搐……话说亲们有什么比较好的出场方式麻烦提供给我)
  没想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真的有人在,秦桐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怔地看着那人越游越近,自水中站起身来。
  山中的光线已近昏暗,但因为不是逆光,秦桐还是看得很清晰,那人很年轻,不过第一眼印入他眼中的不是他的样貌,而是布满全身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伤痕。
  伤疤交错布满肌肤,没有一处完好,浸润着水色,看起来分外刺目,半长的头发滴着水珠随意批下,遮住了大半的脸庞,却衬得那双眼眸更加冰冷。
  秦桐立刻心头猛跳,呼吸瞬间开始急促,熟悉的恐惧感袭来,他,认得那双眼睛!这样的感觉体会过一次之后根本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背运的又碰上了。
  看到他一步一步过来,秦桐几乎快忘了怎么呼吸,原本胸口急促的起伏这时几乎看不到动静,全身仿佛被无形的压力罩住,一动不能动。
  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上到岸边捡起衣服一件件套上,秦桐这才注意到原来离他脚边不远处就是那人放衣服的地方,除去衣服外还有两片薄薄的月芽般刀刃形的东西在越来越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寒光,一如它们主人的目光。
  想起那夜林中寒芒一闪间一人便立即丢了性命,秦桐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想象那东西划过自己的脖子,忍不住打个冷颤。
  年轻男人穿好自己的衣服,随手将湿发拿发带束了再俯身拾起那两片薄刃,手腕一翻两片薄刃就已不见踪影。
  收拾好后他便转身离开,秦桐猛地意识到目前这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难不成自己竟然要和他在这山里待一个晚上么?
  心头升起想立刻逃走的冲动,身体马上便有了动作,只是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便发现一件让他非常郁闷的事:太阳下山了。
  天边不过还留着一丝泛着暗色的光线,山林中此刻已经是非常阴暗,没了阳光的照耀,山风吹过已经带起寒意,与山下的温度差异颇有些大。
  这刻秦桐不用感到恐惧就有些冷得发抖了,饥肠辘辘让他的心情更是降到谷底,没吃没地方睡,身上连个火折子都没带,在这山里掐过一夜,明天只怕就得感冒发烧,爬得回去才怪,前提还得是要找得到回去的路。
  站在黑暗里吹了半天冷风,挣扎半天,终于在一个喷嚏出口之后下了决定,往那人离开的地方跟过去。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摸索几下,然后拖了被自己扔下的竹篓离开。
  秦桐也没把握这样就能找到人,只是不找到个认路的自己不知道要在这山里转上多久才能下山,恐怕也不用等到下山就先饿死了。虽然害怕,但是那家伙碰到自己两次都没有杀,估计也不会杀自己了,不如赌一把。
  心里虽然知道那人不会答应,他还是放开嗓子喊:"喂,你在哪里?听到答应一声啊!"原因无它,夜间的山林静谧得让人害怕,如果不弄出点声响,他怕自己没勇气往下走。
  果然如他所料除了隐约的回音没有人回答,秦桐越走心里越没底,现在借着那点月光,林中三步远的地方就已经是漆黑一片,自己这样摸索着走,慢先不说,方向也不知道偏没偏,若是又走岔了,不知道又会绕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几乎快放弃的时候,前方隐约有亮点跳动,秦桐极力看过去,认出那是火光,心中不由大喜过望。

  山林(下)

  加快几步赶过去,果然地上燃着篝火,旁边架着几只串了鱼的树枝,一股股的烤鱼香味传来,让秦桐感觉更加饥饿。
  拖着竹篓来到篝火旁边,秦桐犹豫一会,挑了有点远的位置坐下,虽然山风吹得还是有些冷,毕竟好过了些。
  那人就坐在火堆旁边,有些慵懒地靠着身边的树干,心不在焉地翻着鱼,还是没有抬头看秦桐一眼。
  秦桐盯着那鱼,不自觉地又往火边靠了靠,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只好撇了头拉过自己的竹篓,翻出一片槿珠草扔到嘴里聊胜于无的嚼嚼。
  那槿珠草除了刚入口时有些涩,果然如他所料味道跟紫苏没差多少,浅浅的香气溢满口腔,感觉舒服是舒服,只是却觉得更饿了。
  旁边的人已经将鱼烤好,举到嘴边啃了起来,秦桐转头东张西望,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往鱼上飘去,可是入目到处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看头?更郁闷的是香气还无孔不入地钻到鼻子里,让秦桐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跑到这里来。
  为了分散注意力,秦桐开始哼歌,一首接一首,全是英文歌曲,偷眼看那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觉得自己倒像个傻瓜,只得停了下来。
  再看鱼已经没了大半,舔舔有些发干的嘴角,秦桐受不了这气氛,想起自己找不到下山的路,于是试探着说道:"那个……请问……呃……从这里到雍城该往哪个方向走?"
  一直持续啃鱼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一双冰冷的眼睛往秦桐这边看了过来,里面难得的带了一丝惊讶,上上下下将秦桐打量了一遍。
  秦桐却没心思理会他目光里的那些含义,只觉得被他的目光一扫,全身的鸡皮疙瘩又都立正站好了。
  硬着头皮任他打量,却一直没等到回应,让秦桐也有些恼怒,虽然还是害怕,却也忍不住瞪眼过去。刚刚一抬头,就看到那人抬起一只手臂,往身侧一指,简洁的说了一个字:"北。"便又继续低头啃鱼去了。
  秦桐看他居然真的给自己指了方向,有些愣神,等到会过意来,突然觉得那人不是那么可怕了。
  停了一会,秦桐到底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你应该认出我了吧?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杀我?"这次说话语气已经流利了很多。
  专心吃鱼的人顿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来,火光映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光影交错看不清楚表情,一双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有些奇异,然后他开口说道:"不值得。"依然简洁得可以的回答。
  随着说话,最后一块鱼肉也进了他的肚子,随手扔掉鱼骨,那人站起身伸手在树干上一拍,身躯便借力轻盈腾起,躺靠在一枝较粗壮的树枝上休息去了。
  秦桐头一次跟说话这么简洁的人打交道,仰头目送那人上树休息后半天才理解过来"不值得"这三个字的意思指的是他这人根本不值得杀。
  由此秦桐倒是确定他是个杀手了,只有杀手才会以利益为考量决定人的生死,只是这句"不值得"指到底是他这人完全构不成威胁还是因为没有身价秦桐不得而知。
  想他在现世是堂堂秦家的二少,现在倒是落得被人不屑一顾的地步,不知道是该庆幸没被个杀手盯上还是该为自己的身价大跌痛哭一场。
  哭笑不得的撇撇唇,再看看毫无动静的树枝,别人摆明了是不想再与他打交道,秦桐收回问他怎么还会在这里的想法,拖着竹篓来到火堆旁坐下,顿时觉得温暖不少,只是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的烤鱼香味时时提醒着他肚皮空空。秦桐饿得睡不着,只好又拽了片槿珠草叶丢到口中。
  四下恢复寂静,只有木柴燃烧时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声,秦桐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终于抵不过睡意,就地睡了过去。
  没床没被到底睡得不踏实,天刚蒙蒙亮时秦桐就醒了,张眼便看到面前一堆燃尽的灰烬。翻个身从地上爬起来,才发觉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加上浸了一晚上地面的凉气,动一动都觉得酸痛。
  好不容易活动开四肢,记起昨晚睡在树上的某人,抬头看去,果然已经空空如也,那人早已经消失无踪。
  秦桐不由怀疑睡树上难道真比睡地上舒服,又想到昨晚他上树的轻灵身手,嘀咕道:"看来练过武的个个是超人。"一边背好竹篓准备下山。
  花了一番功夫确定哪面是北后,秦桐便匆匆离开,他从昨晚就没吃东西,又没睡好,现在是又饿又累,只想快点赶回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大睡一场,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途中几次差点又转错了方向,等到秦桐带着一身的草屑灰尘从山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又快到中午了。
  吸口气,望望还有点路程的城门,秦桐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做这么白痴的举动,拖着疲累不堪的双腿一步挨一步往城里蹭去。
  好不容易挨到客栈门口,秦桐差点不顾形象的就要趴到地上,小桃正在客栈门口张望,一看到他终于回来了,立刻跑过去,一边说道:"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昨天可急死我们了。"话音未落人便被吓了一跳。
  秦桐此刻灰头土脸,发丝散乱,脸色白里泛青,衣衫皱得不成样子不说上面还沾了不少草屑小枝,微勾着的腰好像直都直不起来,哪里有平时的半分姿态,倒是与初次到村里的模样有得一比了。
  秦桐正努力撑着自己有些打颤的双腿,那几级低阔扁平的台阶现在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蜀道,听到小桃的声音让他如聆仙乐,赶快伸手:"小桃,快来帮帮忙。"再不来他真的要趴到地上了。
  小桃立刻听话的话去扶住他,被他几乎全压过来的体重给压得身子一歪,差点两个人全摔到地上去。
  小桃努力撑起他,问道:"大哥,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一边有些蹒跚的架着秦桐往楼上客房走去。
  秦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扒住楼梯栏杆一级一级往上挪,一边回道:"我哪里知道在那山里随便转个圈就迷路了,转得我晕头转向才走出来。"接着问道:"小桃,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快饿死了。"
  小桃听到他的回答,差点笑出来,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只好忍着笑说:"当然有,昨天你没回来我很担心呢,请客栈的厨房一直温着粥,一会我就给你端去。"顺便叫来店小二,让他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来。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挪到房里,小桃便去厨房端吃的。秦桐草草擦过头脸,接过小桃刚端上来的粥就往嘴里倒,也顾不得烫。
  正吃到一半,周嫂进来了,见到秦桐哼了一声:"总算是回来了?"
  小桃拉拉周嫂的衣袖,小声道:"娘,大哥昨天是在山里迷路了。"说完又忍不住想笑,赶快偏过头去。
  周嫂上下溜了秦桐一圈,见他那一身的狼狈,知道说的不是假话,说道:"没乱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就好,不过在山里住了那么多时候居然还能迷路,倒真是少见。"
  说完对小桃道:"早知道该让你跟着的,至少不会有这么一出。"小桃听完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秦桐闷不吭声喝完粥,听着周嫂的数落欲哭无泪,发现只要一到她面前理亏的永远是自己,除了老实挨训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这时分外想念起现世中温柔美丽的母亲来了。
  小桃看秦桐模样,赶忙打圆场:"大哥,看的样子也很累了,先好好休息下吧。我和娘亲昨天去看过两条街,今天还要去别的街上看看呢,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能放心出去。"
  周嫂看看秦桐,说道:"我们这便出去了,你休息吧。"
  秦桐立刻点头应声,看着周嫂和小桃两人出了房间这才松口气,脱下皱巴巴脏兮兮的外衫,等店小二将浴桶注满热水,便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
  泡在热水里的秦桐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酸痛的双腿还有些隐隐的抽痛,秦桐就着热水来来回回按摩数遍才觉得好过一点。
  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却洗不去那股疲累,反而因为这样的温暖舒适让他的眼皮开始打架,秦桐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从浴桶里出来,换过干净的里衣,倒在柔软的床褥间,觉得真是人间天堂,伸手拉过被子沉沉睡去。
  似乎睡着没多久就感觉有人在摇他,秦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原来是小桃在叫他,见他醒过来,小桃说道:"大哥,你先前就只喝了点稀粥,现在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要不肠胃容易坏。"
  秦桐这才发现房里已经燃上灯火,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听过小桃的话也觉得肚子真的饿了,于是点点头应道:"我也正好饿了。"
  掀被起床套上外袍和小桃一道去到客栈的外间饭厅和周嫂一道用晚饭,这回周嫂再没有拿话来刺他,只是看他一眼,说道:"脸色好多了,看来休息得不错。"
  秦桐摸摸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回答这样的关心,只"嗯"了一声就坐了下来,心里却是觉得暖洋洋一片。
  三人用过晚饭后各自回房,秦桐再躺到床上后一时半刻睡不着,思绪兜来兜去居然又回到那个杀手的身上。
  想起那一身的疤痕,虽然自己似乎并未认真注意过他的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很年轻,顶多二十上下,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却拥有一双与年龄绝不相衬极其冰冷的眼睛,那是最让秦桐印象深刻的,眼神冰冷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自己的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那种让人冷到骨髓无比恐惧的眼神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拥有一身的伤疤和那样的眼神?
  夜渐深沉,秦桐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有些郁闷地翻个身,秦桐闭眼念道:"妈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后会无期,明天还有事做,睡觉睡觉。"

  预感

  最后到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时发现天才刚刚放亮,本打算合眼再睡个回笼觉,不想翻来覆去地居然半分睡意也无,只好无奈爬起来。
  梳洗完后打开房门走下楼来,厅堂里只稀稀坐了几个早起的住客在吃着早饭,店小二打着哈欠抹桌子,掌柜的缩着脖子站在柜台后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秦桐挑了张桌子坐下,过了一会店小二才睡眼性忪的回来问他:"客官起早,想吃点什么?"
  秦桐左右看看,不外稀粥馒头一类,于是说道:"就照平常的来一份吧。"小二点点头,说声"稍等"便下去了。
  正等着小二将早饭端上来,周嫂和小桃也已经下楼来了。两人寻到秦桐坐的地方落座,小桃打招呼道:"大哥今天起得可真早,我本想去叫你呢,结果发现你已经起床了。"
  秦桐笑笑,说道:"昨天白天睡得多了,所以天刚亮就起床了。"顺便向周嫂问了早安。
  这时小二正端着秦桐的早饭过来,于是多叫了两份,等着和周嫂小桃一起吃。周嫂顺手拎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开口说道:"你既然休息好了,今天就和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店面,雍城还算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小桃听到娘亲开口,也接过话题道:"是啊是啊,这城里真的好热闹呢。只是热闹地方要找个合适的店面真不容易呀,我和娘看了两天也没有什么头绪。"
  秦桐听完她们的话,抬眼看到小二端着早饭过来,于是说:"也好,吃过早饭我们便一块去看看。"
  店小二正将早饭一一摆上桌子,秦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笑笑,在店小二转身要走时叫住他,说道:"小二哥慢走,有事情想麻烦问问,这雍城里哪条街上热闹,我们正想去转转呢。"
  店小二闻声回过身来,秦桐掏出一小块碎银不失时机递到他手里,笑道:"耽误小二哥的功夫,这算我请小二哥喝茶了。"
  那店小二眯眼将碎银拢到袖子里,嘴角笑开了花:"客官说的哪里话,不过要说这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城南,那儿商铺多,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得卖,还有不少是从外面来的新鲜玩意呢。"
  秦桐点点头,笑道:"谢谢了。"
  那小二回过一句"不谢"便要离开,才走出一步又转回来提醒道:"还有句话我要说,看客官们穿着打扮也算体面,要去玩可得仔细着点自己的钱袋,那地方人来人往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哇。"
  秦桐微微一怔会过意来,立刻道谢,店小二笑笑接着道:"再说件新鲜事给客官们听听,听说城里'傲松武馆'的馆主前两天夜里莫名其妙失踪了,官府上现正到处出贴找人呢。这世道真是怪事越来越多,连人都能这样不见了。"
  小二正说得带劲,忽然传来掌柜的声音:"怎么还在那磨蹭,没看见有别的客人吗?"小二立刻缩缩脖子,叠声应道:"来了来了。"快步离开。
  三人于是边吃边说话,秦桐问道:"小桃,前两日有去城南走走吗?"
  小桃点点头:"有去过,确实是很热闹,不过像小二哥说的我倒是没见到。"
  周嫂点点她额头,说道:"那都是暗里的事,能被你看到么?"
  接着对秦桐说道:"你平日大大咧咧的,现在既然别人提醒了,还是只带着散碎银子在身上保险,别的我帮你收起来吧。"
  秦桐抓抓头发,想起自己曾经的确被扒过几次,那时一钱包的信用卡,丢了直接电话挂失,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里不是银子就是银票,丢了肯定肉痛死,想起没钱花的日子不由打个寒颤,点头道:"好。"
  这时也吃得差不多了,三人便放了碗筷回到秦桐房里。秦桐从枕头处的褥子下抽出几张银票和一个钱袋,从里面拿出些碎银就都递给周嫂,说道:"给你。"
  周嫂和小桃却都瞪大了眼睛盯在他脸上,秦桐被她们两个像看怪物般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小桃抚额:"大哥,几百两银子你就这样放着?"
  秦桐一脸莫名其妙,回道:"是啊,我一直这样放的,有什么不对?"
  小桃还没回答,周嫂一个爆栗就敲到他头上,恶狠狠道:"还敢问有什么不对?死小子,一路走来这钱还在真算是你的运气!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莫不是你家里都如你一般,那被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秦桐抱头叫痛,却反驳不得,谁叫他一开始说是自己全家都被抢了的,只能自己巴巴摸着被敲痛的地方,暗道:"好大的力气,只怕要敲个包出来了。"
  小桃同情地看着他,说道:"都说'财不露白',大哥你这样和露白有什么区别?若这钱丢了,我们可要怎么办?娘打得对。"
  周嫂木着一张脸,说道:"我们先去把钱收好,再过来找你。"转身出门,小桃跟着出去,走到门口时又转头看秦桐一眼,叹了口气才出去。
  那一眼和叹的那口气大大刺激到了秦桐的自尊心,想自己二十四"高龄"的大男人居然被个只有十四岁的小丫头以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最后竟然还叹了一口气,什么意思?当他白痴还是低能?
  所以周嫂和小桃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桐那张铁青的脸,见到她们进来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喝着凉茶压火气。
  小桃看他的模样偷偷吐吐舌头,走过来拉他的袖子,说道:"哥哥,刚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别气了好不好?"拉着袖子摇了摇。
  语气软软的,软得秦桐根本没法发火,又不愿意这么快就把脸拉下来,干脆一声不吭。
  周嫂在旁边看着,嘴角隐隐抽动,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你从小没吃过苦,在村子里时也少见外面。只是你既然曾经遇到过,多少该长点经验,在外行走凡事谨慎小心总是没坏处,更何况是关系钱财。"
  台阶既然已经搭好,秦桐当然顺势而下,接过话道:"我也确实是不小心了一些,你们说得也对,是我没考虑周全。"
  看看她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道:"都准备好了么,那就出去吧。"说完站起来。
  周嫂点头说道:"走吧。"当先出门。
  秦桐正要跟上去,袖子一紧,原来是小桃在后面拉着,还是用那语调说道:"哥哥,你不生我气了?"一双眼睛眨啊眨的。
  秦桐无奈撇嘴,摊摊手道:"不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顺手揉揉她的头发。小桃这才笑开,蹦蹦跳跳地跟着秦桐走出去。
  秦桐这时却在心里道:"以后还是事事注意些,省得再被个小丫头看扁了。"暗暗决定以后都要拿出稳重的样子来。
  三人走到店门口,那小二看他们出门,立刻笑脸过来:"客官们这便要出去吗?"
  秦桐下意识的便笑着要开口,突然想起要稳重,于是赶忙收了笑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就走出去。小桃在后面看着,忍不住笑出来,却不敢出声,怕前面的秦桐听到,只得咬着下唇,朝小二摆摆手跟着追出去。
  依着小二所说往城南去,果然熙来攘往。刚进城时虽然把全城都逛过一遍,不过那时只图游玩,全没注意这些,这时用心看去,发现店小二果真说的半丝不差。
  店铺一间接一间,家家生意红火,想来是快到中秋的原故,看那些顾客多半也是打货的商人,正将一堆堆的香料丝绸打包往车上搬。
  连带着路边的小摊小贩也多,多半是卖小吃,也有些卖杂货的,甚至还有杂耍卖艺的,将本来很是宽敞的街道挤得窄小很多,更显得人多了。
  秦桐紧紧走在周嫂,伸手拉着小桃,以免被人流冲散,一边四处看着,正在想着怎么能找到间店面,小桃忽然拉拉他,说道:"大哥,你看,真的有寻人的告示。"伸手往街边指去。
  秦桐闻声看过去,果然看到街角处贴着一张寻人启示,还有几人围着在指指点点,小桃松手往那处走过去,边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丢了?"秦桐赶紧跟过去,周嫂看他们两个都去看告示,便也走了过来。
  那告示上除了寻人话语也画上了画像,小桃偏头看着画上那个年纪大约四十开外一脸虬须,长相有些凶狠的男人,自语道:"这么大的人怎么会丢呢?他不是什么武馆的馆主吗,应该会功夫的吧?居然在晚上自家里失踪,真怪。"
  周嫂淡淡说道:"你还小,见过的事不多,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着呢。"
  秦桐听了小桃的话心里忽然一跳,不知怎的想到那夜林中看到的情形,再看着那张画像,心里隐隐约约起了不好的感觉。
  难道是他?

  再见

  本来决定抛去脑后的情景再一次浮现脑海,秦桐有些呆滞的看着那画像,直到小桃拉拉他才回过神。小桃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问道:"大哥,怎么走神了?是不是还没有休息好?"
  秦桐赶快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走神罢了。小桃,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办自己的去。"说完带着小桃往外走,周嫂已经在外围等着他们。
  于是三人便顺着城南的街道边走边看,秦桐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路面上,只是下意思的跟着周嫂小桃一路走过去,还在想着那张画像,心里满是挣扎。
  那是这里的官府出的榜文,自己该去报官说自己是目击者吗?可是那晚自己并没有看到死者的脸啊,甚至再转回去时根本连尸体都没有了,无凭无据的说画像上的人死了,是不是会被人当疯子?
  可如果不去说,这事老像鬼魅一般缠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啊,还是去说了吧。想着就停下脚步,正走在他身边的周嫂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了?这附近没什么好看的啊。"
  小桃也在旁边看着他:"大哥,你今天很奇怪呢,是不是真没休息好?那不如改天再出来看吧。"目光里有了些担忧。
  秦桐张张嘴,最后笑笑道:"没什么,在想些事情,找店铺不是个容易的事,我们边走边慢慢看吧。"打头走了出去,不让她们再看自己有些僵硬的表情。
  边走边在心里大骂自己果然还是个笨蛋,自己都不知道这官府怎么走,能去到哪里?再说了,便是要去,也不能当着周嫂和小桃的面啊,她们问起来自己要怎么说?
  更何况,这样过去,不是把她们也卷了进来么?要是自己真这样去报告官府了,那人难道不会杀人灭口?原来是觉得"不值得",这下只怕是"很值得"了。想起那夜冰冷的眼神和锐利的寒光,秦桐不由打个寒颤,背后凉嗖嗖的。
  这样边走边想,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路面,还没几步就觉得左半边身子一痛,原来是跟一人撞到一块去了。
  "哎哟"声在秦桐脚边响起,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瘦巴巴的身材,半旧的衣衫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的大。
  那男孩正"唉唉"叫痛的揉着自己的腰腿,秦桐一见立刻低下腰将人扶起来,边说道:"抱歉抱歉,我没注意,没什么事吧。"
  男孩顺势站了起来,听到秦桐说话立刻回道:"撞了才问有没有事,怎么不事前好好看路?幸好我经摔,才没什么大碍,下次记得带上眼睛出门!"说完拍拍身上灰尘,甩手走开,腿虽有些跛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淹没在人潮里。
  秦桐没想到居然撞到个脾气这么爆的,那番话把他炸得有些发怔。小桃在一旁嘀咕道:"什么人啊,他若是看了路又怎么会撞上,真是的。"
  周嫂却变了脸色,急急对秦桐说道:"快看看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秦桐伸手往怀中摸去,然后一脸惊叹的说道:"果然被偷了!"一边耸耸肩:"看来不管在哪里,小偷的手脚都是一样的快。"
  小桃听完他的说话几乎一个站不稳跌到地上去,周嫂脸色发黑,一手举起来:"还不快追!"
  秦桐刚想说反正没多少钱,而且追也追不上不如算了,结果一看到爆栗又快敲到自己头上,那话立刻"咕嘟"一声咽了回去:"我这就去追。"说完立刻循着刚才那男孩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估摸着周嫂和小桃看不到他了,便停了下来,嘀咕道:"怎么可能追得上?"一边庆幸早上就将银票交给了周嫂保管,一边信步随意走着。
  低头继续想着刚刚的事情,一边下意识的避开人潮向人流少处走去,侧面忽然冲出一道人影,"嘭"的一声秦桐被撞得一歪,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龇牙揉着左半边胳膊,暗叹道:"今天怎么这么衰!"
  然后一声痛呼声响起,正揉着胳膊的秦桐瞪大眼,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抬头往发声处看去,居然真的是那个偷了自己钱袋的男孩。
  此刻他正被人抓在手里,右肩被扣住,脚尖刚刚够着地,一边叫痛双手一边往后伸去拉扯着扣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一心想逃脱。只是无论怎么用力,那扣在肩上手犹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力道反而越来越大,痛得他都怀疑自己的肩膀是不是被捏碎了。
  秦桐一看那男孩立刻出声:"啊,果然是你……"话未说完突然消音,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看清楚了扣住男孩的人是谁。
  最先映入眼眸的还是那双几乎已经在他脑海里扎下了根的冰冷双眼,有些瘦削的脸庞,过肩的黑发随意扎着,微挑的双眉带出一股不羁,挺直的鼻梁下是抿成一线不带丝毫感情的嘴唇,整个人都似乎散发着丝丝寒气,与身上那套玄色的衣衫极为相衬。
  这时那双冰冷的眼睛并没有看着秦桐,而是盯着自己手上那个妄图挣扎的小子,手下越紧。终于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从那男孩嘴里发出,一直挣扎的动作也停下来,哀声求饶道:"大爷、大爷,我求饶还不成吗?求求您放了我吧,再被您抓下去我这肩膀就要废了。啊啊……痛,您轻点……"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男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求您放了我吧,我不是没偷到您的吗?哎哟……呜呜呜……"
  扣住男孩的人不为所动,冷冷开口:"交出来。"
  听到这话的两人同时一呆,秦桐一头雾水,不是说没偷到他的么?那他要别人交什么?那男孩一脸沮丧,到怀里摸索一阵,拎了几个钱袋出来,带着哭音道:"就这么多了,再没有了。"
  说完老老实实的将钱袋交到后面那人的手里,秦桐的那只钱袋赫然在目。钱袋一交到那人手里,男孩便觉得扣在肩膀上的力量一轻,再不用人提醒,立刻拔腿就跑。
  秦桐看得下巴都快掉了,这算什么?黑吃黑?堂堂杀手居然去打劫一个小偷?这世界变化可真快。
  那人还是一副根本没看到他的神态,便要从他身旁走过。秦桐看看他手里自己的那个钱袋,想起周嫂的模样,终于开口:"呃,你好,我们又见面了。然后,你手里有个钱袋是我的。"
  刚刚擦身而过的人停下脚步,侧头撇了他一眼,随手扔出来一个钱袋,剩下的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即随手抛了出去,漫步离开。
  秦桐连忙接住那个扔过来的钱袋,上面暗含的劲道砸得他手隐隐作痛,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示,就看到那人居然将几个钱袋全抛了出去。
  秦桐讶然,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僻静的小路是条小巷,两旁全是低矮的平房,全是由茅草土坯和乱石块垒起来的。
  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低头看看手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钱袋,听见四下的屋子里似乎有了动静,于是便把自己手里的钱袋也扔了出去,接着拔腿就去追刚刚才离开的人。
  那人走得不快,一离开小巷就看到那个醒目的身影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秦桐下意识的便要叫人,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得喊道:"喂喂,等一下,等等我!"
  前面的人却恍若未闻,只走自己的路,进了路边的一家不算很大的酒馆,倒是秦桐一路的大呼小叫,引来了不少旁人侧目。
  看到他进了那家酒馆,秦桐想也不想的抬脚跟了进去,寻到他坐的那张桌子坐下,大大喘了一口气,拿手扇着风。
  店里小二一见又有客人来,立马迎上来,陪笑道:"客官想点些什么?"一边拿搭在肩上已经不算白的布巾擦了擦秦桐这边的桌子。
  秦桐挥挥手:"你看着随便上点吧。"就将小二打发走了。
  桌子另一边的人表情不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两人一时无话。
  秦桐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蒙,暗想自己是发什么神经,脑袋一热想也不想就跟了过来,可是跟过来之后呢,又要怎样,难道互相来个自我介绍不成?
  可是要就这样走吧,一样会被人看成神经病,再说心里的那个疑问闷着实在让他受不了,下了决心一定要问出来。
  最讨厌这样的气氛,秦桐忍不住终于开口道:"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却不敢放大,压得很低,几乎还在自己的气管里,可他知道,对面的人肯定听得到。
  那人一口一口喝着茶,没有反应。小二将酒菜送了上来,那人将茶换成酒,一口一口继续慢慢喝,还是没有说话。
  尽管等半天等不来回答,秦桐却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那天晚上那个人……是……是那什么武馆的馆主吧?你……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喝酒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冰冷的双眸扫了过来,秦桐不由一颤。

  危机

  酒杯"喀"的一声被放到了桌子上,秦桐瞪着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吞了吞口水,克制不住地开始幻想那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会是怎样的情形。
  然后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说道:"你想知道?"字如冰珠,吐出一颗就让秦桐抖一下。
  秦桐立刻连连摇头,生怕慢了那么一点那手就真掐上自己的脖子:"不不不,我是一时口误,请你忽略。"背后的冷汗已经顺着脖子往下淌了。
  那人收回酒杯,再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手扔出一块碎银就起身出了酒馆。秦桐擦擦冷汗也想离开,不想才走到门口就被拉住。
  回头一看,原来拉住他的是店小二。那小二一脸堆笑,开口说道:"这位爷,你忘了付银子。"一手指指他先前坐的桌子,然后将手伸到他面前来。
  秦桐习惯性的去掏银袋,才猛地记起自己的钱袋早用去"扶贫"了,看着小二那只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只想翻白眼,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上哪找周嫂她们要钱去?
  眼见那人越走越远,他只得大叫:"喂喂,你先回来一下啊!我有事情!!"虽然心知要叫他回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还是想试试看。
  果不其然那人笔直往前走,丝毫没有回转的打算。店小二将秦桐抓得死死的,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口气恶劣地道:"爷,要走就付银子哪。"
  秦桐回头看着店小二变得有些凶猛的脸,一个头两个大,错过那人突然一顿的身影。他正在想着这事情该怎么解决,小桃的声音忽然传来:"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你倒是喝酒喝得悠闲。"
  秦桐立刻大喜:"小桃小桃,你真是我的救星,快快快,帮我付酒钱。"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传来:"你倒是喝得舒服啊,没钱还敢进酒馆。"周嫂一边说一边越过小桃来到秦桐跟前,伸手递过一块碎银给小二,说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小二这才放手,接过银子又堆上笑:"哪里哪里,还请以后常来呀。"转身回到店里。
  秦桐拉拉自己被拉皱的衣襟,谨慎的后退一步,这才僵硬笑道:"幸好你们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小桃跟了上来,一手攀住自己娘亲,对秦桐说道:"我和娘也是担心你一个人跑去追贼,要是又找不到回来的路可不好办,于是一路找过来了。"
  接着问道:"那贼抓到了吗?"
  秦桐再往后挪了半步,这才开口:"抓到了我至于付不出酒钱来么,跑得真快,连影子都没摸到。我也是一时气闷才跑了进来,结果忘了自己被人掏了腰包。"
  小桃听得好笑,打趣道:"那真是幸好我们过来了,不然可有得瞧。"
  周嫂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小桃放开周嫂的胳膊,走到秦桐那边:"大哥,先回去吧。"拉了秦桐往客栈方向走去,周嫂慢慢走在后面,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人走过后,酒馆边的小巷里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冰雕般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裂痕,眼里涌动翻绞诸般不明情绪,良久,薄唇轻吐出一句话来:"这不是幻觉……"
  秦桐他们回了客栈,正是晚饭时分,于是吃过晚饭这才各自回房。秦桐一直战战兢兢等着周嫂训话,哪知一路平平安安,等到吃完饭回了房这才松口气,想起周嫂一路以来的照顾,知道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由笑笑。
  将那几盆移回来的槿珠草搬出来看过,再浇浇水,秦桐便把自己扔到床上,随手抓过枕头,又觉得那枕头太小,于是拉过薄被抱在怀里,暗暗想道:"还是大抱枕好,等安定下来一定去订做几个。"
  想完这些,又转回那个杀手身上,忍不住地好奇:"他怎么还会这里?还有,那人的尸体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自己在脑子里胡乱想着,到底没有结果,睡意却是越来越浓,就这么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卧蚕山
  夜风清凉,吹拂着指间一张两指宽的薄薄纸片,发出轻微声响,没有多久,五指收拢,纸片转瞬成为碎片,散在月光里缓缓飘落于地。
  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的修长身影缓缓靠向身后的树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分外醒目。
  那真的不是作梦吗?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日不曾或忘,几乎夜夜梦到,满以为再见一面只是奢望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却没想到现实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今天不过一时兴起想去城里走走,顺便听听消息,不想竟就见到夜夜出现在梦里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尽管与记忆中的样子有了些差别,可那并不妨碍他一眼认出,这算是天意?
  轻吐出一口气,微挑的眉却皱起,他那时听到的那声"大哥"是叫那个看起来有些呆的小子吗?这是怎么回事?
  目光转冷,是有人冒充他?是被什么人派来的?那会有什么目的?原来那个呆子并非简单人物,只是平日里隐藏得太好,所以才没有让她们发觉么?这样说他也不可能不懂武功,相反是个高手,居然能瞒过自己的眼睛!
  眼神变得更冷,如若真是这样,看来自己有必要将他解决掉。活动下手指,下一刻身影腾起无声无息的融入黑夜中。
  留驻客栈
  秦桐虽然就这么抱着被子睡了过去,但怎么睡怎么觉得不舒服,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终于不情不愿的醒来,眼睛半睁半闭的摸索着将枕头放好,蹬掉鞋子躺到床上准备再去会周公。
  正模模糊糊间突然打个寒颤,眼睛下意识的睁开,这一瞬间睡意顿时全无,退了个干干净净。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果然很准,视线不过在屋子里绕了个半圈,立刻就和一双闪着冷冷光芒的眼睛撞到一起。
  秦桐做梦都没想到那家伙怎么会半夜跑到他这里来,看看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心不由"嘭嘭"直跳,后颈处的发丝也一根根竖了起来。
  看他没有开口的打算,秦桐吞吞口水小心问道:"你那个……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那个"来"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咽喉处一紧,别说说话,便是呼吸也不能了。
  心里一声惨叫,秦桐奋力用手扒着那五根如同铁条一般的手指,喉咙发出"丝丝"声,身躯拼命挣动,想要吸入哪怕一点点的空气。
  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力气如此大的人,只用一只手就让他这个大男人完全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力气随着肺里空气的消失而流失,没有多久秦桐就完全绝望了,喉骨几乎被掐碎,到底他还是要死!
  无力的双手滑下,却在下一刻被人扣住右手,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接着一股暖暖的热流顺着脉动进到自己体内,有如实质一般在体内转过一周,然后钳住自己喉咙的五指倏然松开。
  秦桐立刻趴倒在床榻上拼命呼吸,气息进出间让嗓子火辣辣的痛,即便这样秦桐还是拂着脖子大口吸气,让新鲜的空气灌满自己的肺部,这样的疼痛让他真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你竟然真的没有武功?"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迟疑。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没有武功?可是空荡一片的气海是骗不了人的,看他的反应也完完全全是个不懂武功的人,难道自己想错了?
  秦桐虽然没听过那声音几次,可是印象却深得很,但没想到居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出来,不由大翻白眼,若是就因为这样一个没来由的怀疑就白白死了,那自己可真是冤枉。
  没好气的开口回道:"你……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我会武功了?"只是嗓子太痛,本来满是火气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气势也无。
  那双眼睛闪了闪,并不理睬秦桐的话,直接问道:"你到底什么来历?"语气更为冷厉。
  秦桐却听得心头火气,自己差点死在这家伙手上,他明知杀错了不道歉就罢了,居然拿这副口气来问他,干什么?他活该欠他的?
  立刻撇开头去:"关你什么事了?"火药味也重得可以,浑没想到自己这态度去刺激一个杀手,小命可是危险的很。
  果然那双眼睛眯了眯,隐约传来关节的"咯咯"声:"说不说!"话语中根本不给半分余地。
  这动作成功地唤起了秦桐的恐惧心,刚冒出头的那点勇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桐下意识的伸手再摸摸自己的脖子,回答道:"我哪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这么一个人,你问得才是莫名其妙。"
  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迫近了一步,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五指再次伸了出来。

  误解

  秦桐这时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一见那五指伸了过来,连忙往床里躲去,投降道:"我说我说,我全告诉你还不行吗?"
  心里觉得很是憋闷,却不敢再得罪面前的人,老老实实将在山村里对众人说身世再照搬一遍,再加上后来如何与周嫂小桃来到雍城一齐全说了出来。又怕他没有那耐心听,充分发挥急智总结得简洁明了,一口气讲完,比起他以往做的那些报告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
  这样一口气说下来就算这个报告再简短也让人有些吃不消,秦桐说到后面调都有些变了,加上嗓子才受过创,最后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犹如拿砂纸磨过,又哑又糙,听得他自己都不舒服。
  说完后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缩在墙角盯着那人的反应。嗓子又干又痛,秦桐渴望的盯着桌子上那个隐约的茶壶轮廓,真想冲下去好好喝个够。只是强大的压力在前,他也只敢看看,忍着嗓子的疼痛吞吞口水而已。
  秦桐蹲在墙角下意识的又把被子抓在手里,防备的盯着那双手,心里暗暗祈祷他赶快走人,可是那人真如生根一般,非但不走,根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看着眼前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人影,秦桐心里暗暗叫苦:"这家伙到底是要怎么样啊?要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吗?"很想冲上去大吼一声:"要杀快动手!不杀快走人!!"终究是没有那个胆。
  冰冷的眼神来来回回在秦桐的身上打转,似乎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目光里始终带着的一抹怀疑不曾褪去。真像如此简单?
  倒是秦桐等了这么久没见他有动手的打算,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这时再想想他问自己的话,心里不由奇怪起来,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的来历?
  想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待在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山村里,根本没有跟什么人打过交道,下山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一路上别说跟人结仇,就是讲话的也没几个,怎么会让一个杀手盯上的?
  但是看这杀手的表现,绝对不是真要杀他,难道是哪里出了误会?毕竟关系自己的小命,有必要搞清楚,于是秦桐清清喉咙说道:"既然事情我都说清楚了,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说话就觉得嗓子真是痛得厉害,连连咳嗽,还不敢咳得太大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咳得胸口阵阵发疼。
  刚刚觉得好过些,就听到那声音说:"没有。"
  秦桐差点瞪眼跳起来大叫:"什么叫没有?那这乌龙到底算个什么鸟事?"一口气堵在胸中上不上下不下,他呼呼喘了半天才算是平静下来。
  闭闭眼,秦桐握拳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理他,那双冰冷的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兜了一圈,就沉默的转身往窗口走去,那里正是他进来的地方。
  秦桐一看他要走,那口气是再怎么样也忍不下来了,这算什么?真要被他莫名其妙杀了,自己算认倒霉,毕竟死了什么都找不回来。现在是差点被误杀,他还活着呢,怎么能不给个解释?
  火气上冲的秦桐一时忘了顾忌,从床角跳起来大叫道:"你给我等等,这样走了算怎么回事?怎么也得给我一个交待!"伸手就去拉前面的人。
  那人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做得出这么出格的事,被秦桐吼得一愣,闪神间竟然真的被拉住了右臂。侧头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目光往上一移就碰到一双满是火光的眸子,在黑夜中亮得醒目。
  秦桐一开始也没考虑什么,直到和那双眼睛相对才猛的惊觉自己干了什么傻事,火气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瞟眼自己拉住手,只想一刀砍了干脆。只是这时候想撒手,明显就是自己真怕了,刚才自己已经丢过一回脸了,这次自尊怎么说都不允许再当一回狗熊,那手说什么都不能松,只好虎起眼狠狠瞪回去,私下里背后的冷汗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了。
  而被自己拉住的人居然也半天没动静,既没挣脱也没有一掌将他拍死在地然后走人,就那么任他拉着,似乎也在发呆,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
  正在这时,一阵拍门声猛地响起,然后"啪"的一声,门开了,小桃冲进来急急问道:"大哥大哥,出什么事了叫那么大声?"随着亮起一道烛光,幽幽映着屋里的情景。
  小桃刚跑进两步就看到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脚下一停惊道:"怎么还有别人?"
  周嫂这时刚刚走到门口,正问小桃:"怎么回事?"
  小桃一指秦桐那处,说道:"娘,大哥房里有人呢。"
  秦桐刚刚一听到小桃的声音就意识到是自己那声大叫将人吵醒了,心中大悔得只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自己怎么就这么白痴!
  刚想着要怎么回话糊弄过去,好让她快点回房去,没想到小桃竟然闯了进来,呆了片刻想起自己迷迷糊糊睡着时似乎真的没有给门上拴,心里想的便不止是只给自己两个耳光了。
  眼看周嫂进来,秦桐立刻收回那只拉住人的手,连连道:"没事没事。"一边赶到门边给被动静闹醒跑出来的住店的人道歉,一边将门关上。
  周嫂皱眉道:"没事?那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秦桐一时语塞。
  屋里安静下来,四人各站一处互相对望,光源不过是小桃手里的一只细烛,光亮昏暗跳跃,映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
  秦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完了,他该怎么解释?那个家伙只会杀人不会说话,说不定自己一个开口不对,他们一行三人就全得交代在这里,那只怕周嫂做了鬼还会一口咬死他。
  烦躁的抓抓头,秦桐开口说道:"那个……他……他……那个……"纠结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用的话来。
  周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难道你们不认识?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刚刚还听你叫得那么大声,说是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要人给你一个……交待?"
  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不敢置信,眼睛瞪大的上下打量了秦桐几遍,不敢置信渐渐变成了震惊。
  小桃在一旁接着娘亲的话说道:"是啊是啊,吓了我一跳呢。大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呀?还有这个人是谁?"
  秦桐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周嫂的表情,更没有心思去回答小桃的话,只一个劲的在想该怎么掰个完美的谎话出来,随口应道:"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却没看到周嫂的眼睛瞪得更大。
  小桃和周嫂的目光全盯在秦桐身上,一个不解一个震惊,浑没注意一旁那道复杂难解的目光正在她们两个身上来回,竟似瞧得有些痴了。
  秦桐还在"他他他"个没完,周嫂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不必说了,我也大概心里有数了。"
  小桃问道:"娘,你知道什么了?"
  秦桐心里一跳,抬头看着周嫂小心问道:"你知道什么了?"她怎么会知道的?
  周嫂叹口气:"这还不好猜么?都这么明显了。"接着转头对小桃道:"小孩子家,这里没你什么事,赶快回去睡觉。"
  秦桐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这是知道什么了?真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抬头看着周嫂,这时她脸上的震惊已经褪去,却换上了以往秦桐从不曾见过的表情,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很是诡异。
  秦桐看得更奇怪,不由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最后的语调猛的拔高,完全不是疑问语气。小桃刚听娘亲的话准备回房间去,被秦桐这话吓了一跳,忙问道:"大哥什么事?"
  另一双目光也因为他这样一叫猛地回神,朝他望过来。
  秦桐几步赶到周嫂面前,连连说道:"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心中大叫上帝,怎么会变得这么扯的?
  他又不是呆子,就算自己没那个爱好,但在美国什么样的没见过?回想起她们初进门时的情景,再想想刚才周嫂说的话,看看她那表情,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这也太离谱了,这又算哪门子乌龙?
  周嫂看他的表现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再看看秦桐一身的不整衣衫,说道:"我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还用掩饰什么呢?这世上这事虽然不多,但又不是没有,不算什么大事的。"
  秦桐一呆,顺着周嫂的目光看看自己身上,回来时倒头就睡,那衣服早揉得不成样子,刚刚又经过一番死命挣扎,裂了几道口子不说,更是变得松松垮垮。
  猛然记起脖子上被人掐过,这时要是被发现了事情更不好说,赶快伸手整理衣领,幸好屋中这时光线昏暗,脖子上又缠了不少发丝,一时不会被看到,心里松口气。
  他却没想到这动作更加让人浮想联翩,果然一口气还没松完,周嫂的声音又响起:"现在才想起整理衣服,太晚了吧。"这话实在是明显到了极致。
  一句话激得秦桐跳起来,哽在喉间的气流倒流回去,呛得他猛咳不止,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灌水救命。
  站在秦桐旁边的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往这么诡异的方向发展,也显得有些呆怔,只是气势冰冷依旧,让人不能忽视也不敢轻易靠近。
  周嫂目光移向他,静静打量片刻,不知怎的忽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虽然轮廓不是很相似,可是那双眼睛太像了,像得让她心痛,眼神不由黯淡了下。
  强压下心底的感觉,周嫂问道:"你是……"
  秦桐刚刚把一壶茶全倒进喉咙里,一时还说不了话,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被问话的人,心里大声道:"快否认快否认,否认了天下就太平了。"
  "我是,多谢伯母。"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陆伽焰。"
  "噗"的一声,刚刚进到秦桐喉咙里的茶喷了一地,他再顾不得什么,跳过去揪起那家伙的衣领,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微挑的眉毛轻轻一动,一只手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将自己的衣领从秦桐手里解救出来,说道:"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承认的好。"现在只有这样,才能就近在身边保护她们,顺便弄清楚这人对自己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有什么能承认的!老子根本不认识你!"他哪里做错了,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个神经病?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相处

  陆伽焰语气平淡:"怎么能不承认呢,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秦桐火气冒得更大,刚要张嘴反驳,周嫂插进来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呢。"
  说完牵了小桃的手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转头说道:"有什么话你们私下说,可不要再把我们吵醒了。"眼睛直瞪秦桐,不指而明。
  秦桐被那一眼瞪得火气全哽在喉咙里,发也发不出来,又不能瞪回去,只好转了方向瞪向旁边那个老神在在悠闲自在得很的"疯子"。
  见鬼的,他秦桐活了快二十五年,也直了二十五年,别说对男人有"性趣",就是"兴趣"也是半分也欠奉,现在倒好,不过几句话,自己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他男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看着面前一脸淡定波澜不惊的的人,秦桐真是想狠狠一拳挥过去,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是不是连着八辈子杀了他全家?还是连着八辈子都欠的他家钱?所以这辈子才会活该碰到他,被吃得死死的?
  陆伽焰对他的怒火只作不见,反正再怎么瞪也不能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信步走到床边,就要坐下。
  旁边一道身影却更快的冲过来,跳到床上一把操起落在床角的被子,两眼冒光的瞪着他:"你干什么!"声音却不敢大了,只是这一压低,气势上倒是显得足了不少。
  "睡觉。"
  "没你的地,哪来麻烦回哪去。"
  "……"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小桃留在桌上的蜡烛本就不多,烧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只剩一点火星勉强燃着,不多久,终于完全熄灭。
  秦桐眼前刹时一黑,呼吸下意识的就屏了起来。黑暗成功地扭转了两人间的对峙气氛,秦桐随着烛火一灭气势也跟着弱了,面前的那家伙简直就仿佛天生为黑暗而生的,一旦被黑暗笼罩无形的压力立刻扑面而来,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陆伽焰是什么人,感官的灵敏别说常人,一般的练武之人也没可能比得上,秦桐气息上的变化他清清楚楚,心下也不由觉得有趣起来,这人明明胆小怕死,偏偏几次三番找着自己说话,现在更好,没有武功也敢跟他杠上,他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
  想归想,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虽然自己一向随遇而安,但现在既不是在荒郊也不是野外,能有床睡时为什么要白白放过?
  肯定秦桐绝不敢真正把他踢下床去,陆伽焰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解了外袍就躺到床上,果然柔软的床铺枕头比起硬梆梆的树枝还是好得多,反正自己已经把手上的活都退了,就当休个长假也不错。
  果然秦桐看他躺上来,除了那双眼睛瞪得更大将手里的被子抱得更紧之外也没什么大动作了,不过是又往床角缩了缩。
  秦桐这回算是窝火得可以,从小到大还没外人敢这么让他吃憋过,只是现在在这么个时代,对方又是个身手高强的杀手,那杀人的俐落干净可是他亲眼见过的。
  只是再怎么火,也不能让他在自己脖子上也那么来一下,然后带着尸体消失无踪,搞不好就算自己挂了,周嫂小桃还会以为自己是私奔,那真是永远都洗不清了。
  现在至少看他的模样是有事要办,暂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秦桐一边反复暗念:"忍耐忍耐忍耐,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这点事,不计较不计较。"一边稍微舒展下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
  他订的本就是间单人房,那床能大到哪里去,现在挤上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霸道无比的占了大半,另一个的处境可想而知。
  秦桐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坐着吧,大半夜的别人都睡觉凭什么他得坐得天亮?更何况这房是他出的钱,是他的!可要是躺着吧,怎么躺呀,与那家伙头对头,自己睡得着才有鬼;但是换一边,那就是要对着别人的脚丫子,他秦桐死也不要。
  这边秦桐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那边陆伽焰却是呼吸越见悠长平缓,已经睡去。夜更深沉,秦桐再挣扎,到底也斗不过睡意,又不肯躺倒,最后终于昏昏沉沉的搭着被子坐着睡着了。
  陆伽焰一向浅眠早起,窗外刚刚泛起蒙蒙天光时他就已经醒了,睁开的双眼犀利淡漠,丝毫没有半点的迷糊睡意,仿佛他晚上不过是在调息练功,根本就未睡着过。
  然后他就感觉到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动静,直觉的转头伸手就往对方的要害扣去,却在最后半分时堪堪停手。
  眼前的人歪歪斜斜的靠在床头,发丝凌乱,被子搭拉着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眉头皱得极紧,睡得似乎极不舒服。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颇有些骨气的家伙,陆伽焰嘴角微微勾了勾,看来不论如何,这一路上至少不会太无聊。想起住在隔壁的人,心里又蒙上一层忧色,该在什么时机如何说出自己的身份?
  既已醒了便躺不住,陆伽焰起身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不料壶里空空如也,这才记起秦桐昨天将一壶水全喝光了。
  只得放下茶壶打算去大厅,刚刚将茶壶放到桌子上,就听到床上传来"嘭"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秦桐终于支持不住倒到床上头朝外的半横躺着。
  似乎是被自己弄的动静惊醒了,秦桐一声呻吟半眯着眼睛从床上探出头来,双只眼睛似睁非睁,全无神采,显得很是憔悴。
  然后换个姿势再闭眼睡去,却睡不踏实,翻过来再翻过去,那条原本搭在他身上的被子就这么被他揉成了腌菜,与他身上同样皱巴巴的衣衫倒是相配得很。
  就这样翻过几圈,秦桐终于不情不愿的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眼睛也几乎不睁的往门口走去,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到门边摸索半天开了房门就走了出去。
  陆伽焰几乎是有些惊叹的看着秦桐的这一系列动作,像他这样的自己真是平生仅见,恐怕连几岁的小孩也不会如他这般。
  不多时,秦桐回来了,那眼睛依旧没睁开,走路一样踉跄,却还是像出去一般奇迹的绕过桌子板凳,回到床边捞过被子随手一搭,满足的哼了一声,再次睡了过去。这次入睡极快,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而从头到尾,他压根没有注意到房里又多出了一个人。
  (那啥,小桐子不是梦游,是去茅房了。他昨天喝了整整一壶水呀,连个厕所也不去上的话就成仙了。古人用的夜壶那玩意他是怎么也不习惯的,在现代的时候上厕所上习惯了嘛,于是保留下来,改成上茅房。)
  看秦桐睡得舒服,陆伽焰不知怎的打消了去大厅喝水吃早饭的想法,反正天色还早得很,自己要这么早出去万一碰到她们,要是问起什么有的没的来,还真不好应对。目光在这间稍显狭小的房间里溜了一圈,要自己在这里干坐着,也无聊的很。
  不由又转回那个睡得香甜的家伙,现下没人跟他抢位置,他倒是睡得舒服惬意,恐怕早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起昨天他有趣的反应,再想到自己现在的"身分",陆伽焰起身往床边走去,反正横竖这样了,不如做得更真些。
  推推霸着整张床的秦桐,依旧是呼呼大睡没有反应,陆伽焰也不客气,动手就将人挪到里边,自己在外侧又躺了下来。
  这么多年,自己的神经何曾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放松过?更别提睡回笼觉,伸手看看自己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便闭上眼睛,享受这样难得的平静。
  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关系,旁边起起落落的呼吸声居然也没有让他觉得心烦,久违了十几年的深沉睡眠,终于再次造访了他。
  等陆伽焰觉得不舒服再张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而他睁眼看到的就是秦桐双手双脚扒在自己身上,俨然将他当作大型抱枕,睡得一脸幸福,那床被子早被踹到角落去。
  忍住一掌将人拍死的冲动,他皱眉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扒下来,刚刚准备起床,秦桐居然不满的呻吟两声,手脚并用的又挂了上来。
  再将人推开,居然又不依不饶的过来,再推开,再过来,来来回回几次,他的耐性终于磨光,准备一掌将人拍醒。
  手掌刚要举起,秦桐也终于不耐烦的醒了过来。搞什么?他好不容易梦到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美女,正抱得舒服,怎么就老被打断,如果他有枪,一定抬手就把捣乱的家伙送到上帝那。
  结果眼睛刚一睁开,就和一双闪着不耐情绪的冰冷眼神撞了个正着,满心的火气立刻被冻住,只觉得吸入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冰渣。
  然后那人薄唇微张,冷冷道:"拿开。"
  秦桐根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就问道:"什么拿开?"没有回答,秦桐眨眨眼,偏头看去。
  一眼还没看完,他就如同被雷电劈中,动作迅速无比的从床上跳起来,同时一声发音标准的 "SHIT!"清晰传遍客栈内外。
  什么火辣美女,根本就是噩梦!

  误解加深

  陆伽焰皱眉:"你刚刚说什么?"那是什么语言,那种奇怪的发音自己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秦桐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接着就要跨过他下床,他要去洗冷水脸,他要吃东西,他要压惊,他秦桐从小到大睡觉抱过狗抱过女人,就是没有抱过男人,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他脸色发青。
  陆伽焰早看穿他的举动,在他举脚之前抢先坐起来,慢条斯理伸个懒腰接着下床,秦桐差点一脚绊到他身上,若不是收得快,只怕就得成个滚地葫芦滚下床去。
  看着陆伽焰悠闲的背影,秦桐眼睛几乎瞪出了眶,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世上怎么会这种人!
  陆伽焰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丝毫不把背后几乎快把自己烧成灰的视线当成一回事。秦桐一边愤愤地换衣服一边暗自道:"不行,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得被吃得死死的了,得想个办法反击!"
  臭着一张脸拉开房门,周嫂正站在外面,秦桐怔怔才道:"周嫂,有事?"
  周嫂上下将他打量个遍,问道:"刚刚全客栈几乎都听到你的声音,没什么事吧?"
  秦桐脸更青了,全客栈都听到了?千万不要全客栈都知道了,不然叫自己怎么活?立刻死命摇头:"没事没事,没有事,不用担心。"
  周嫂却不相信:"真没事?你的脸色很不好呀。"
  秦桐还是摇头:"真没事,我只是……呃,那个……"他本来想说晚上没睡好,结果一想不对,这样一说不是更叫人误会么?又想改成不舒服,还是别扭,想来想去,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尴尬的卡在那里。
  周嫂没再追问下去,只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吧,不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可别再动不动就吼了。"
  秦桐沮丧地想回她这不是好好说的事情,周嫂却接着道:"好了,你也早点去吃东西,你也该饿了,吃完了赶快把铺子落实吧,我们也在这里耽误不少时间了。"说完转身准备进自己房里。
  秦桐应了一声就准备下楼,周嫂却突然转回身,说道:"还好,把领口整理好,给人看见可不好。"说完不等秦桐回答,就进了自己房中。
  秦桐听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看,挺好的啊,下意识的摸上自己颈侧,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跑进屋里找来铜镜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气。
  自己脖子上斑斑点点的红痕,自己掀开领子看还能勉强看出来是个手指印,搁别人那只怕没人认得出来,而且被领口这么半遮半掩,居然该死的跟吻痕差不了多少。
  原来晚上陆伽焰一开始也没打算杀他,是以手下力道控制得极好,加上拿捏得位置极准,就算没用上多少力气也一样制得秦桐动弹不得呼吸不畅,只不过后遗症就是这样隐隐的痕迹。
  秦桐气得差点把铜镜抡到地上去,顾忌到周嫂就在隔壁,最后只到憋屈的慢慢放下,把牙磨得"咯咯"响,更加坚定了要反击的决心。只不过这时的他,还没有注意到一个更令他抓狂的"严重问题"。
  翻出一件长竖领的长袍换上,将脖子上的痕迹遮了个严实,秦桐这才带着一脸稍微褪下的青色出了房门,正好在楼梯处碰到吃完早饭上来的陆伽焰,又是一眼恶狠狠瞪去,这才下楼。
  吃过饭后,秦桐就去找周嫂和小桃,准备去将店铺的事情搞定,结果她们不在自己房里,转到自己房中一看,两人居然在和陆伽焰聊天。
  想起陆伽焰对着自己说话的态度和简洁程度,现在居然能和周嫂小桃聊天,秦桐不由更加警惕了,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小桃坐的正对门口,第一个看到秦桐,立刻招手笑道:"大哥你终于过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呢。"
  秦桐裂嘴笑笑,也走过去坐下,一边问道:"在聊些什么呢?"
  小桃兴奋回答道:"陆哥哥在说他的见闻呢,他到过的地方真多,我听了都好想去看看。"
  陆哥哥?这孩子是不是太缺少父兄爱,见一个管一个叫哥哥?秦桐听得只想哭,还说他呢,她们还不是一样没警戒心,就这么的又认了一个"哥哥"了。
  周嫂说道:"我们都在等你呢,总不能像哑巴似的坐着,自然要聊聊,不过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长吧长吧,你们要看到他杀人那才叫真长见识。
  "既然你也吃完东西了,那我们出去吧,把那几个看中的店面的再去过一遍,早些订下来。"
  秦桐回神,应道:"好,我们是在这里耽误不少时间了。"
  说完就站起来,看到陆伽焰也跟着站起来,不由道:"你跟来做什么?"天啊,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天不从人愿,周嫂说道:"他有什么不能跟的,你的事难道不是他的事,有什么不能看的?别闹别扭了,快些走吧。"
  陆伽焰瞟了秦桐一眼,转头对周嫂说道:"没事的,他不过就是脾气急了些。"说完居然微微一笑。
  他笑得很是好看,周嫂和小桃都看得有些发怔,秦桐却差点跳起来一拳挥过去打烂那张可恶至极的脸,再去摇醒发呆的母女俩。
  没有表情的人会笑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他只从里面看到了对他的挑衅和更大的阴谋,见鬼,哪里好看了?想他万人迷一个,笑的时候怎么不见她们露出这种表情?
  立刻哼哼两声唤回她们的神智,说道:"走吧走吧,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办正事要紧。"一边踩着重重的步伐出去,连地板都被他踩得闷声作响。
  陆伽焰没再说话跟了出来,小桃在后面悄声对周嫂说:"娘,大哥怎么怪怪的?"周嫂低声回道:"你还小,大了自然会懂,现在多看少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秦桐一人埋头走在前面横冲直撞路也不看,因为不管他走得多么快,后面总有一个人悠闲地迈着步子不即不离的跟着,仿佛秦桐就是在散步,跟上完全不吃力。
  这还不是最让他郁闷的,更让他郁闷的是,今天走在街上,他居然觉得别人全都拿异样的目光在看他,即使自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心理上的暗示依旧强烈,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正在大街上练竞走,突然肩膀被人扣住,然后便一步也动不了了,秦桐一回头就看到拉住自己的人是陆伽焰,立刻下意识的闪开,没好气的问道:"做什么?"语气里都快喷出火来。
  陆伽焰表情不变,只说道:"你走过了。"说完指指身后。
  周嫂和小桃正在快步赶过来,小桃还在叫:"大哥,你走过了!"一边小跑起来,气喘吁吁地在他们中间停下,过了一会儿周嫂也赶了过来,一样累得呼吸急促。
  秦桐这才记起她们,看她们累成这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歉意道:"我走得急了些,没注意,有没有累到?"
  小桃牢记娘亲的教诲"多看少说话",只摇摇头,有些喘的指着身后说道:"大哥你走过了,店在那儿呢。"努力忍住问话的欲望。
  秦桐"啊"了一声,抓抓头找个借口:"呃……我记错了,还以为是在前面。"边说边往回走,"原来真是在这里,先去看看。"
  一路就这样将那几家店面再看过一遍,比较再三,终于在傍晚时分订下一个,签好契约付了租金,这才回客栈。
  秦桐一门心思就在走路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变化,这一路转下来他破天荒的没觉得累。陆伽焰一身武功,走路自然不在话下。最苦最累的是周嫂和小桃,一路穷追猛赶,走路的时候少跑步的时候多,还要提醒秦桐又走过了,等到事情弄完回到客栈,又渴又累,话都不想多讲一句,只要小二将饭菜和沐浴热水全送到房中,就立刻回房倒在床上休息。
  秦桐则是一进客栈就抢在陆伽焰前面吃饭沐浴,换过衣服直接霸到床上,大字摊开将床占得满满的闭眼睡觉。等到陆伽焰吃完饭泡完澡晃回房间,秦桐已经睡得很是深沉。
  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当时虽然因为心情的关系不觉得,回来之后身体的疲劳却是没办法再忽略的,洗澡时热水一泡,倦意自然上来,所以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伽焰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这家伙一睡着怎么动他都不会醒,于是照例将他挪到里面去,动作自然也不轻,秦桐果然没醒,不过呻吟一声换个姿势,就继续睡过去。
  陆伽焰枕着胳膊躺到床上,看着那个睡得大咧咧的家伙,回想起早上与聊天的内容,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可是为什么他总会觉得这人的来历不是他说的那样?

  端倪

  第二天醒来时秦桐丢脸的发现自己又把那个混蛋当成了大型抱枕,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自己,他简直就想一头撞死算了。
  克制住又要大叫的冲动,秦桐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的下床,他可不想再让人看笑话,一再重复蠢事的人才是不折不扣的白痴。
  他不说话,陆伽焰更不会作声,两人便在极度静默的气氛中穿衣梳洗,直到打开门走出房间见到周嫂和小桃,秦桐一直板着的脸才算有了放松的迹象。
  吃早饭时说到昨天新租的店面,秦桐突然想起还没有给村里写信,周嫂敲敲桌子说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找人写信寄回去了,若是等到他想起来,只怕他们还得在这里多待上不知道多少天。
  秦桐无力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看他们三人边吃边聊,憋气得大口吞着碗里的粥,脸绷得更紧,现在他倒真成一个外人了。
  食不吃味的吃完早饭,秦桐把碗一推独自一人上楼,抱着挖回来的槿珠草研究了一天,居然一天说的话总共没超过五句。
  他反常的举动让小桃很是奇怪,又不敢去问一直板着脸的本人,只好偷偷跑去问另一个:"陆哥哥,大哥怎么了?老是一副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陆伽焰摸摸她的头,平静道:"没什么,他就是在闹别扭,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结果过几天秦桐到底也没有好转,倒是三叔领着两个丫头和另一个小伙子寻到了客栈,见到好久不见的熟人,秦桐的心情才算好转点,只拉着三叔他们讲话。
  同三叔一道过来的两个丫头是明杏和银佩,银佩是三叔的女儿,小伙子则是明杏的哥哥,叫明连。
  几人见到秦桐也很高兴,有说有笑,谈笑间知道他们是由村长挑出来派出这边的,没多久大家就发现明连对银佩颇有意思,不由玩笑道村长倒是会做好人,派了一家子过来,以后做什么都方便,听得银佩满脸通红躲回屋里去了,明连摸头傻笑不止。
  寒喧的话说完,三叔就把账册和银票拿了出来,边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带这么银子上路,吃也吃不好睡不睡不好,天天摸三遍就怕掉了,现在交给你,我总算是能放下心睡个安稳觉。"
  秦桐笑着把东西接过来,拍拍三叔的肩膀说声辛苦,明杏接过话兴奋道:"秦公子,现下两处店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村里现在的变化也好大,你先前说的开花田,我们也都弄得差不多了呢。"
  听到这个秦桐眼睛一亮,连忙跑到角落把那两盆槿珠草抱过来摆到桌子上,说道:"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你们就找个时间把它带回去种上,看看能不能在村子里长起来。"
  三叔看了看:"这不是这里的香草吗?听说除了那两座山头上能产,移到别的地方都养不活呢。"
  "没事没事,带回去试试也不损失什么,种的方法我给你们写下来,如果能行自然是好,要是真种不活,反正在这城里也有店了,到时候直接加工也一样。"
  说话间翻开账本,神情一瞬呆滞,"啪"的一声又把账本合上,明杏在一旁发觉有异,紧张问道:"公子,是不是账本有哪里不对?"
  秦桐勉强一笑:"不是。"这叫他怎么说?说自己看着那一行行毛笔字看得眼晕,而且,他根本不会打算盘。
  周嫂一看秦桐的神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开口道:"现在也没算盘核,帐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们也累了,一会吃过饭早些休息,明天可是有得忙。"
  周嫂说得在理,自然没人反对,秦桐暗暗松口气将账册放下,又开始怀念起现世的电脑这一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了。
  等到吃过晚饭,将三叔他们安顿好后,周嫂直接带着小桃到了秦桐的屋子里,发现他和陆伽焰两个人一个坐床上一个坐桌边,谁也不说话的互看着,气氛极度静寂,不由有些奇怪起来,那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情人啊。
  见到周嫂进门,两人这才收回互相瞪视的目光,不约而同站起来,周嫂将疑问压下,笑着对秦桐道:"来吧,把帐本给我。"
  秦桐尴尬道:"果然被看出来了。"一边将帐本递过去。
  周嫂伸手接过:"你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怎么会看不出来。"一边在桌边坐下,摆上刚去买回来的算盘,接着道:"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说你是个生意人吧,字写不好还不算,怎么连命根子的算盘也打不好。可要是说你不是个生意人,你那一套一套的生意经可比现在大多数的生意人都高明得多。"
  一席话说得秦桐冷汗直流,"嘿嘿"干笑两声蒙混道:"我爹和我哥都算是经商的人才,我不过是个喜欢玩乐的主,自然学得都不好,至于你说的那些生意经,不过是平时被两大家长押着强灌进脑袋里的。"
  这倒是实话,如果不是他爹和大哥把他强行押着去公司开会顺便再扔进商学院,只怕他就算能作出轰动这世代的化妆品也得活活饿死。
  周嫂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说道:"这样说来你们家应该也算有名的大商家了,只是现今最为有名的莫、林、周、辛四大商号,怎么却从来没有听过你们秦家?"小桃坐在一边专心看娘亲打算盘,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秦桐这回不止是冷汗直流,简直就快哭出来,怎么好死不死的要聊这个,胡扯道:"嗯……我们家是这几年才渐渐开始发迹起来的,原来也不过是个小商贩而已,偏远的小山村里自然不会听到消息。"
  回答完后连忙转移话题:"周嫂,你这样一边说话一边算账难道不会错么?"专心算账吧,快别问了。
  周嫂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显得很是轻松:"这么点小数字还难不倒我,你也找时间好好学学,我可不会次次帮你。"
  秦桐嗯一声算是答应,立刻好奇起来:"周嫂,你不是一直在小村里的么?怎么这么会算账?"而且连字都认得不少。
  拨算盘的手停了一停,秦桐突然感到屋里的气氛压抑起来,心里一跳,自己该不是问到不该问的问题吧?
  但压抑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周嫂的手一停之下又拨起算盘,平淡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原来并非那村里的人,只是后来定居在那处的。"
  知道周嫂如同自己一般有些话不愿意多谈,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屋里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噼噼啪啪"的拨算珠声。
  没多久"哗啦"一响,周嫂已经将算盘复了位,说道:"账没有错,两个铺面净赚两百一十两。等到三叔他们把店面的事情弄好,我便教你打算盘吧。"
  秦桐"啊"的一声回过神,小心道:"难不难学?"
  周嫂白他一眼:"用心自然就不难,到时候我让小桃也学,你总不会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比不过吧。"
  小桃正趴在桌子上扒着算盘珠子,听到娘亲这样一说,立刻笑道:"好啊好啊,我正想学呢。"说完又冲秦桐一笑:"大哥,你可不要学得比我慢呀。"
  这下秦桐彻底没话了,总不能说:"那你让小桃就好,以后帮我看账本,我就不学了。"只好点头,半开玩笑道:"我要真比你慢呢,你要咬我吗?"惹来小桃一个大大的鬼脸。
  陆伽焰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并未开口。周嫂将账本一收交给秦桐,从秦桐手里接过那两张三叔带来的银票便要带着小桃离开,走时不经意的扫过他们一眼。
  之后的时间便是忙着整理店铺上货开张,直到店铺的经营状况稳定下来,秦桐一行才和三叔他们告别,继续上路。
  一路上周嫂和小桃照例坐在车里,秦桐和陆伽焰在车辕上各坐一边互不搭理,气氛如直寒冬,看得周嫂更加疑惑。
  这天在官道的树林边吃过中饭,周嫂和小桃坐在马车上休息,秦桐坐在一边发呆,陆伽焰懒懒的靠着一棵树闭目假寐。
  秦桐正在神游物外,耳边突然传来陆伽焰的声音,还是那般冰冷的道:"再过不久就到京城了,你打算怎么来圆你的谎话。"
  秦桐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陆伽焰冰冷又有些高深莫测的眼神,当即心虚偏过头,嘴硬道:"什么叫圆谎,我有什么谎可圆的?"心里却突突跳个不停,他也知道京城已经不远,也一天比一天更睡不踏实,他该上哪里变出一家人来?
  陆伽焰冷哼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没说实话,前些日子在雍城,周嫂帮你看账本时问的那番对话你说得遮遮掩掩,这样还能叫人不起疑心?"
  眼神突地转利:"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不准备说实话?"语气瞬时变得咄咄逼人,杀气隐隐浮现。
  一提到这个,秦桐立刻火气就大了,什么目的?天知道谁才是带着目的来的,仗着现在光天化日周嫂她们又在一旁,算定陆伽焰不肯动手掐死他,秦桐起身与他对视,冷笑道:"目的?真不知道谁才是有目的而来的?死皮赖脸的硬要赖在这里不肯走。"
  想起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全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秦桐越说越气:"老子明明喜欢的是女人,偏偏就因为你被认定成同性恋!你能这样'忍辱负重',说没有目的鬼都不信!该说实话的难道不是你?有目的的难道不是你?"不知不觉声音开始大起来。
  陆伽焰一眼瞟过马车,果然周嫂她们被惊动,正探出马车往这边张望。心思电转间举步往秦桐那边走去,最近周嫂眼里越来越深的疑惑和不经意之间的探查他怎么会不知道,再说自己的出来是突然了些。看来是时候打消她的疑惑了,如果他还想跟着她们一起走的话。
  秦桐一见陆伽焰往这边走过来,心中立升警惕,后退一步瞪着他道:"你要做什么?"难道真敢这样杀了他?
  陆伽焰平淡道:"没什么,打消一些人的疑惑罢了。"
  "?"
  秦桐正死死盯着陆伽焰的双手,准备一有动作立刻转身逃跑,却被陆伽焰的话弄得一怔,接着眼前一花,双手被扣,腰间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结有薄茧的手掌将他往前拉。
  再然后……再然后,一张脸蓦地在眼前放大,嘴被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堵住。
  不远处的马车上,周嫂一把捂住小桃的眼睛,将她拖回了车厢里。

  跌到谷底

  小桃瞪住的目光根本收不回来,还在定定地望着那两人在的方向,仿佛能在挡住自己的车厢板上烧出两个洞。
  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个方向,小桃张张嘴,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娘……"刚刚她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周嫂将小桃抬起的手压下去,平静道:"事实你已经看到了,也不用太过大惊小怪。"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世事之大无奇不有,存在总是有理由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知道了。总之一句话,你还当他们是哥哥么?"
  前半句小桃听得似懂非懂,只得"哦"了一声算是回答,听到娘亲问的后半句,偏头想想,肯定道:"当然是。"
  周嫂笑笑摸摸她的脸颊:"好女儿,既然是,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秦桐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无数的响雷在轰轰作响,炸得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旋扭双手想要给眼前的那张大脸狠狠一拳,双手却如同被铁箍箍住动不了分毫。心里更是窝火,毫不犹豫的露齿就要往还堵在自己嘴上的双唇咬下去,同时右脚抬起,往那混蛋的小腿就是一踹。
  可是双双落了空,前一刻还在自己眼前的脸倏忽退去,手也在瞬间恢复自由,于是"咯"的一声上下齿合在一起震得牙龈发疼,踹出去的那一脚也因为没有着力处反而害得自己差点扑倒在地。
  不过这一切秦桐都顾不上计较,"呸呸"两声吐出两口唾沫,立刻跑到刚刚坐的地方拎出水袋一口接一口的开始漱口。
  该死该死,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另一个男人强吃了豆腐!还是因为一个神经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真是大大的他妈的!
  直到那个水袋里的水告罄,秦桐才一把扔了水袋,扭头跳到那个神经病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握住的拳头就挥了过去,低咆道:"FUNK YOU!"
  陆伽焰对他毫无威胁的拳头不放在心上,看也不看就伸手拦住,老神在在道:"动静闹大了惊动马车里的人,你打算从头到尾解释么?
  一句话说得秦桐犹豫起来,下意识地拿眼睛瞟过安静停在路边的马车。陆伽焰松开截住他拳头的手,皱起眉头:"把手拿开!"从来没人敢这样拎着他的衣领子,而这个小子不光做了,还是几次三番。
  秦桐却不放手,眼珠转了转,说道:"要动静不闹大就把事情解决也简单,你就这样站着让我揍一拳,我保证弄不出大动静来。"被莫名其妙吻了,难道要他忍气吞声不成?理由自己打死也问不出口,那跟自取其辱没区别,但揍一拳解恨总是可以的吧。不打下他两颗门牙,他秦桐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陆伽焰料不到他居然以讨价还价的口气说出这么找死的话来,更稀奇的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动气生杀气。一指弹到秦桐肘上的麻穴,冷冷回道:"做梦。"整整衣襟走到一边去。
  那副自大的模样让秦桐怒火烧得更旺,一阵阵的热度让脑子隐隐作痛,这个死混蛋,占了便宜还卖乖,真以为自己软柿子?
  站到旁边的陆伽焰仿佛有读心术,这时撇过头来:"收起念头,不然我不保证你明天晚上就消失了。"
  再大的火气因为这话也得憋回去,秦桐这次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软柿子,心里把自己知道的美国粗口中国国骂轮着来了一遍,接着暗恨道:"不就是有武功么,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迟早也去拜个高手当师傅,不把你打趴下叫爷爷我就不姓秦!"
  周嫂这时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休息好了么?快赶路吧,不然天黑前到不了镇子上。"现在已快近深秋,晚上还是尽量不要在野外露宿得好。
  陆伽焰答应一声往马车走过去,秦桐则是烦燥的一脚踢开跟前的石子,一言不发的跟着走到马车边,拉过缰绳一挥鞭子,骡子吃痛下拉着马车开始小跑起来。
  深秋的凉风刮过脸庞带起一丝寒意,秦桐却丝毫不觉得冷。现在在他心里什么珠算口诀什么开店大业全扔到一边,想的只是如何去找一个武林高手来当师傅好把坐在对面的混蛋揍得叫爷爷饶命。
  陆伽焰则是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秦桐心里想什么他懒得理会,不过刚刚他要揍人时吼的那声怪腔怪调的话,更让他确定旁边赶车的人,来历不单纯。
  骡车一路小跑,在刚近黄昏时就已经到达离开雍城最近的一个镇子,晋台镇。沾了雍城的光,这个去往雍城必经的镇子也是相当繁华,规模日益增大,与一座小城已经相差无已。
  进到镇中找到一家看着还不错的客栈,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上来:"几位客倌,打尖还是住店呀?"
  秦桐一丝笑也挂不出来,板着脸道:"住店。"扔了缰绳就往店里走。
  小二将骡车交给一旁负责看管马厩的伙计,赶紧跟上:"那请问客倌要几间房?晚饭是在大厅吃还是小的给各位送上去?"
  秦桐往里走的脚步一顿,立刻就想到要开三间房,好不容易换了地方,怎么样也不能再委屈自己。
  谁知他念头刚刚转完,嘴巴都还没来得及动一动,一旁就有人接道:"两间上房,晚饭就送到房里吧。"语气冷淡,不是那个混账还有谁。
  爆粗口的怒骂就堵在喉咙口,噎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秦桐强迫自己深呼吸才勉强将那些话咽下去。
  小二立刻乐得传话:"客倌四位,上房两间。"
  陆伽焰越过秦桐走到柜台边,伸手抛出一锭银子,掌柜的眼睛放光,连声吩咐道:"上房两间,二楼尽头"天"字号,包您满意。"
  小二盯着那锭银子眼也有发直,娘的乖乖,那可是五十两的呀,没想到眼前的人穿得不怎么样马车不怎么样,底子却深厚着哪。当下脸上笑得更开:"几位客倌请跟我来。"
  秦桐看着陆伽焰的举动彻底呆住,那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干嘛老是要跟他作对?明明不是个同性恋偏偏还硬要跟自己挤在一堆作戏,见鬼了,什么目的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实现?
  同样有些怔愣的还有周嫂和小桃,看陆伽焰一出手就这么大方,两人不禁转头看看秦桐,同时想到:这两人,都不把银子当银子的性子还真是一对。
  感觉到后面没有人跟上来,陆伽焰转头说道:"怎么都站着,快走吧。"示意小二带路,跟着踏上二楼,后面的三人带着还有些恍惚的表情跟了上去。
  吃饭时因为习惯一起吃,所以便让小二将饭菜都送到了周嫂和小桃的房中。四个人围着桌子,小桃是吃得津津有味,陆伽焰默不声把饭菜往嘴里送,秦桐是心不在焉数着饭粒菜都没怎么动,周嫂不动声色吃自己的,眼睛却在陆伽焰和秦桐身上溜来溜去,这两小子,白天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莫非察觉白天被撞破,所以不自在起来?
  眼睛又转到陆伽焰身上,发现他居然和她眼神一触立刻转了开去。再看看秦桐,以往胃口最好的人还是在数着饭粒,看他们两人的模样倒真像是不自在。周嫂这才稍稍将心放回肚子里,不过那个陆伽焰,绝口不提自己和秦桐之前的事,总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妥。秦桐那个直肠子,怎么能瞒得这么好?竟然让她一点也没发觉,就这么让陆伽焰蹦了出来。
  桌上碗盘渐空,周嫂放了筷子,问秦桐:"教你的算法口诀背熟没有?吃过饭横竖无事,不如你打给我看看。"
  又对小桃道:"还有你,一路尽想着玩,也不知道记住多少。"小桃吐吐舌头。
  秦桐对这种"突然袭击"一点准备也没有,想起那拗口的口诀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找理由:"周嫂,今天赶路累了,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考。"
  周嫂横他一眼:"今天与明天有什么差别,你记得住的今天自然能背,记不下来的就是到了明天也不可能出现在你的脑子里。"
  几句话听得秦桐只想扔下碗筷赶快逃命去,周嫂却已经起身拿了笔墨纸张过来,在他和小桃面前各铺一张:"开始吧。"
  秦桐垂死挣扎:"才吃过饭,就不能先休息一下?"
  周嫂毫不动摇:"你不是说累了么,那早完早好,大家都能早些休息,难道你硬要拖着我们陪你一起受累?"
  对面的小桃已经蘸了墨开始埋头在纸上划拉起来,秦桐除了哀叹这小丫头不跟自己一条心外也只得无奈拿起笔,开始搜肠刮肚的想已经在记忆里所剩无已的口诀。
  最后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不光如此,还被周嫂一怒之下罚抄口诀三百遍,言明这还是轻的,如果下次默写还是这德性,那就等着三千遍。而最让秦桐的郁闷的不是这三百遍,而是监督他抄写的任务居然落到了陆伽焰头上。
  说完惩罚的内容,周嫂大发慈悲的叫他们去休息,明天把罚抄的东西交上来即可。秦桐压着如同火山爆发般的闷气回房,衣服也不脱直接踢掉鞋子躺到床上。
  那个混账真是不折不扣的扫把星,从碰到他开始自己一路倒霉到现在,如果这样还不叫跌到谷底,那自己究竟还能倒霉到什么程度!

  谈判

  陆伽焰一脸平淡的挥出掌风熄掉灯火准备休息,秦桐却在这时猛地从床榻上弹起来,套上鞋子就往门口走去。他真是个笨蛋,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也能单独开房间的,那混帐开的房关他什么事。
  离门口还有几步路,冷淡的声音传来:"站住。"那声音听得秦桐咬牙切齿,想起白天的窝囊,火气终于爆发,老子又不是活该听你的。
  当下不理陆伽焰,笔直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准备拉开。一只手臂横里伸出,抵上那两片薄薄的门板,任凭秦桐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两片门板硬是如同铁铸的一般动也不动。
  秦桐不信邪的又拉拉门,还是纹丝不动,心里立时升上一股挫败感,练过武功连力气都像外星人了吗?气极抬头:"给我把手放开!"
  "想单独去开个房间?然后明天呢?"
  "那是我的事。"
  "不止。"
  秦桐愕然半晌之后又想发火,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火气瞬时退去,眼里闪出点点莫测的光。原先他老是喜欢冲动,总被怒气蒙了心,但那并不表示他是个呆子,现在怒极,心思反而愈加清明起来。武力比不过,没关系,被老爸大哥拎着耳朵磨练出来的反应能力就不信还能被比下去。
  秦桐一瞬间敛去的怒气让陆伽焰暗暗皱眉,这小子是准备玩什么花样了?秦桐拍拍手转身往回,说道:"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如好好谈谈。"说完在桌边坐下,手指轻敲桌面,发沉的夜色中,那模样,居然真有几分慑人的气势。
  陆伽焰不动声色,跟着在秦桐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双目中掠过疑惑,这才是这小子的真面目么?
  秦桐看陆伽焰不开口,暗暗咽下口水,努力在冰冷的目光中力持镇定,克意压低声调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陆公子,我不否认我是隐瞒了一些事,不过看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想混在我们之间,先不说你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隐瞒的事情应该不会比我少多少吧?"
  陆伽焰眼中瞬间闪过寒光,开口道:"那又如何?"
  秦桐很想在这时候轻松笑笑,至少那会显得自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些,但面对着那双眼睛别说笑,就是扯扯自己的面皮也不是件容易事,不由庆幸现在屋里黑漆漆,如若灯光通明,自己恐怕再没勇气演下去。
  小心控制好自己的呼吸,秦桐知道不能让对面的人察觉到自己任何一丝的惧怕,搁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摇下,说道:"陆公子敬请放心,我对别人的秘密从来不关心,你虽然是杀手,不过看来你对我们的性命并无兴趣。"
  不着痕迹的将那手撤下,在桌面下使力交握,语气仍是一派轻松:"可见陆公子的目的在别处,而我要保证的不过就是我们这三人的性命安全。"
  "至于你的目的,我愿意配合你达到,不过我也有要求。"
  陆伽焰挑眉,原来这小子真不如表面那般轻浮天真,却并不接秦桐的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秦桐一直等不到陆伽焰的回答,心里开始打鼓,本就没什么把握,现在看他的反应更是没底了,冷汗顺着后颈一路滑进脖子,强撑着继续说下去:"首先,我所隐瞒的事对你们来说有些匪夷所思,但绝对不是会损害大家利益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因此,陆公子"
  秦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满是诚恳:"你也不要再用试探敌意的态度对我,现在从头想想,其实一开始你就是针对我而起的怀疑吧?"可是为什么要怀疑到他身上来?这点秦桐怎么也想不通。
  一边说,秦桐一边在肚子里大骂自己是头猪,这么明显的事,打他一开始出现在雍城里自己就应该发现的,不然这家伙老追着自己问来历做什么,却偏偏被他想岔地方,老围着目的打转,典型的抓不住重点。
  喘口气,秦桐继续:"我可以保证我绝无恶意,也答应配合。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这种令人尴尬的关系解开,相信一直持续这样的误会,你也觉得不好过。"
  陆伽焰不由带着思索的目光重新审视面前的人,看来自己一开始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人并不简单,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看他老是粗枝大叶,自己也渐渐开始放松警惕,现在他摆出这么一副架势,本已有些松懈的防心再次升起。
  人心隔肚皮,一张嘴里说出来的可信度有多高?妄想凭区区几句话就打消自己的怀疑么?陆伽焰虽然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可笑,却不得不承认他很敏锐的抓住了关键。
  略一思索,陆伽焰淡淡回道:"很可惜,我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改变的必要。"秦桐的脸色在暗夜中立时变得铁青,陆伽焰两手搁到桌子上:"我没有必要答应一个根本没有任何筹码的人与我所谈的条件。"
  秦桐在桌面前拼命掐住自己的双手:"陆公子,还是请你再考虑考虑。"尾声里已经隐隐含上威胁之意。
  陆伽焰有些意外的挑眉,性子转变不怕死了?突然觉得有趣起来,嘴角一扯:"哦?我要考虑什么?"
  秦桐忍住一把拍上桌子的欲望,吸口气道:"陆公子,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的目的我虽然不知道,虽然不是要命,但是,总不会脱了另外两人的关系吧?"
  此时终于能冷笑出口:"你一直不杀我,难道不是因为要借着我接近她们?你现在的出现可是不明不白,若没有那层可笑的关系,根本混不到我们身边。你若是现在把我杀了,你在这里一样待不下去,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样才能达到目的!"
  陆伽焰的目光有些明灭不定:"看来我刚才说错了,你并不是没有筹码,而是把性命摆在这个赌局上了。"
  秦桐彻底豁出去:"不错!"这也是他刚刚才想通的,如果杀掉他也不妨碍这人的计划,他早动手了,而不是几次三番只是威胁而已。心里更是郁闷,全怪自己怕死,被吓一吓立刻当真,被人耍得团团转。
  陆伽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说来说去这家伙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双手抱胸全身放松:"既然你称我一声公子,那么我也叫你一声秦公子好了。"
  "秦公子,你绕这么大一个弯,我如果理解得没错,应该就是为了被误解的事情。又不是真有其事,值得你把自己的命押上?"
  秦桐再也忍耐不住的拍桌站起:"什么叫值不值得?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哪里看起来像同性恋了?我虽然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也不想成为其中一员,这是人格问题!"
  黑夜中陆伽焰一样看得清秦桐满脸的严肃状,人格问题?忍不住开口:"秦公子,刚刚在下没听错的话,你不是对同性恋没有偏见的么?怎么又会扯到人格问题?照你这样说,岂非同性恋都是人格有问题的?"
  秦桐顿时语塞,自己好死不死扯个这么大的旗子做什么?陆伽焰无所谓的耸耸肩,接道:"不过这不是问题,随你去说。刚刚你的提议,我接受,因为我的确不能杀了你。不过,我同样有条件。"
  秦桐一听有希望,眼睛放光,问道:"什么条件?"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一条,既然这个是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想办法把这层'尴尬的关系'解决,我当然会全力配合。不过,在办法没想出来前,还请秦公子先配合我继续演下去吧。"
  "我?"秦桐傻眼,他刚才满脑子只想着如何逼陆伽焰点头以及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个他当真没来得及考虑。现在陆伽焰轻轻松松就把问题扔给他,无异于叫他一个人把烫手山芋吞下去,他恕不奉陪。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眼睛转了两转,秦桐刚想开口把他拖下水一起伤这个脑筋,陆伽焰却抢在前面闲闲开口了:"说起来,这还是秦公子你尊口一开惹下来的祸。"
  想想那晚的情形,秦桐无语。的确,若不是他那一声大叫,也不会招来周嫂和小桃,也更不会有后面种种了。
  陆伽焰起身伸个懒腰往床榻走去:"你也说自己是个男人,那就一人做事一人当,由你而起由你而终。"
  快到榻边时忽又补充一句:"对了,你称龙阳分桃为同性恋,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倒也新鲜。"

  默写

  秦桐直想拿头去撞墙,从小到大没少见过笨蛋,但没见过自己这么笨的,绕了一个大弯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自己挖个坑把自己推下去,看着别人一锹一锹填土把自己埋进去。
  一个经商世家里出来的二少爷,在谈判桌上斗不过一个杀手不算还把自己给卖了,现世的老爸和大哥若有知,只怕气得把他塞进妈的肚子里回炉重造。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陆伽焰冰凉依旧的眼里闪着得逞的奸诈自得,现在,在他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办法前,不光没办法再如从前一样对他冷眼相待,日后还得强迫自己挤出一脸让自己快吐的笑容"含情脉脉"的来"配合"。
  瞪着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呼吸渐轻的陆伽焰,秦桐再次肯定那个混账绝对是专门祸害自己的"灾星"!而在这一刻,秦桐心里想的已经不再是只揍一顿如此简单的事情,他在心里发誓,不久后的将来,他一定要让这个家伙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从他眼前"消失",后会无期永不再见。非如此,恐怕自己想左拥右抱安稳过下辈子的美梦就真遥不可及了。
  模模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语气里还有一丝不耐烦:"喂,快起来。"
  秦桐皱眉,哪个不识相的敢扰他的清梦,抬起巴掌将拍在肩上的手挥下去,嘟囔一句:"别吵我。"偏过头继续睡去。
  拍在肩膀上的手离开,耳边安静下来,秦桐满意的勾起嘴角再次沉入梦中。猛地,"砰"一声响震得他一颤,清梦戛然而止,秦桐有些慌乱的抬起头:"怎么回事?失火还是抢劫?"受惊的心脏跳得快从他嘴里跳出来。
  "放心,不是失火也不是抢劫,而是你应该起床了。"
  呼出一口气,秦桐搓搓脸,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趴在桌面上睡了一晚。该是昨天烦恼该用个什么办法结束这种荒谬可笑的事,结果想着想着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再抬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家伙,想都不用想用这么恶劣的方法叫人起床的还会有谁。
  揉着醒后就感觉酸痛不已的肩膀和胳膊,秦桐的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叫我做什么,我在这睡觉也碍到你了?"老子又没占你的床。
  陆伽焰指指窗外,再点点桌面上的东西:"你没忘了还有什么事要做吧。"
  窗外阳光明媚,已近午时,再扭头看看桌面上刚被陆伽焰重重放上的笔墨纸砚,秦桐的脸色黑如锅底,三百遍,晚饭时便要交上去,杀了他还干脆些!更何况他根本背不全,叫他怎么写出来?秦桐烦躁的爬爬头发,突的一拍桌子起身就往门口冲去,陆伽焰的声音又冷冷飘来:"你晚了,周嫂一早就带小桃出去了,你当她想不到?"
  一大盆冰水迎头浇下,秦桐冻在原地欲哭无泪,周嫂这下做得真绝真狠,他真是犯太岁,老天要不要这么对他啊?
  陆伽焰敲敲桌子:"赶快抓紧,还是你更喜欢三千遍?"
  秦桐"啪"一声拉开门:"总得先让我洗个脸吧。"
  再回来时带着一脸的水珠,秦桐擦也懒得擦,慢腾腾挪到桌旁坐下摊开纸张,咬着笔杆开始努力回想拗口的口诀,想出一句写上一句。
  陆伽焰无事可做,翻出早前买的书挑出一本靠到床头看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页,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目光飘到烂泥般瘫在桌前苦恼的边背边写着口诀的秦桐身上,看着更远处虚无缥缈的一点。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娘亲正抱着幼小的妹妹坐在旁边耐心地教自己识字,当然也少不了背诵珠算口诀,因为娘说那可算是立家之本,日后的家业还要接到他手上打理。
  等到他累了时,爹爹也回了家,他便会扔掉笔"咯咯"笑着扑倒爹的怀抱去,那双有力的大手会把自己抱起来转个圈,娘亲会抱着幼妹站在一旁微笑。
  秦桐正在桌前看着纸上残缺不全的口诀发呆,拼出来七零八落的字句让他差点把头发全揪下来,正在这时,一个有些虚幻的低沉声音响起来:"一上一
一下五去四 一去九进一二上二 二下五去三 二去八进一……"
  愕然转头望去,就看到陆伽焰眼睫低垂薄唇开合间珠算口诀便轻泻出来,如流水般毫无阻碍。
  秦桐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已极,刚想开口问却猛然顿住,提笔赶紧顺着陆伽焰的话音把口诀记下来。管他奇不奇怪,不被罚抄三千遍才是当务之急。
  加法背完接着便是减法,再来是乘法与除法,秦桐记得暗暗吃惊也更奇怪,他怎么会将珠算口诀背得这么熟练?
  等到最后一句也被记到纸上,秦桐这才搁笔问道:"你怎么会背?"拿起纸张反复看看,越看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陆伽焰蓦然回神,知道是自己一时失神,倒是帮了那小子一个大忙,淡淡看过秦桐一眼,并不答话。
  秦桐见他不答也不在意,反正自己横竖说了不会探究他的秘密,转过头开始全力抄写,希望能赶在晚饭前抄完三百遍。
  陆伽焰收敛思绪,开始专心看起手中的书,秦桐坐在桌边奋笔疾书,两人间再无说话,只余翻页时的轻响和笔摩挲着纸张的轻微声响震动着空气。
  秋天的太阳落得早,天色渐渐暗下来,秦桐拖着已经酸痛到麻木的右手落下歪歪斜斜的字迹,不断给自己打气:还有十张还有十张,忍一忍就过去了。
  等到他终于将笔扔到桌上时,房里已是昏暗一片,陆伽焰手里的书早放到一侧,正在闭目养神。
  敲门声响起,小二的声音传来:"两位客倌,晚饭都已送到隔壁,正等着两位过去用呢。"
  陆伽焰说声:"知道了。"便站起来,顺手将衣服理理,问道:"抄完没?"
  那个"抄"字秦桐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又没得反驳,只好粗鲁的收着桌上的纸张,没好气的应道:"完了。"打死也不肯说"抄"。
  两人来到周嫂和小桃的房中,周嫂和小桃已经坐到桌前,桌面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看到他们过来,周嫂的第一句是:"默写完了?"
  秦桐和陆伽焰坐到桌边,秦桐忍不住看一眼旁边的人,点点头"嗯"一声,将那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过去。
  周嫂翻着那沓纸,眼底透出惊讶来,除去后面的字迹有些丑,内容倒是半分也没错,不由道:"居然一字不差,你昨天怎么就错那么多。"
  秦桐心更虚,忽闪的视线不敢与周嫂对视,:"所以我就说我昨天是累了啊。"抓了筷子在手里接着道:"我饿了,快吃饭吧,放冷了可不好。"端过饭就往嘴里塞。
  周嫂有些怀疑的看着他,转过去问陆伽焰:"真的?"
  秦桐跟着不由自主望过去,然后,让他掉下巴的事情发生了。陆伽焰如有所感的侧头回看他,微微一笑回答道:"真的,我看着他默下来的。"
  说这话时,陆伽焰的目光始终对着秦桐,笑得那叫一个春风拂面。秦桐一口饭含在嘴里努力半天也没吞下去,春风般的笑容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催命符,因为他想到了陆伽焰提出来的"条件"。
  含着那口还没吞下去的饭,秦桐在陆伽焰的微笑注视下抽搐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低下头继续扒饭连头都不再抬一下,桌上的菜被他忽视了个彻底。
  隔着轻飘的热气看到对面的两人相视一笑,周嫂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当即举起筷子说道:"真的就好,快吃吧,别放凉了。"
  夹了一筷鱼到小桃碗里,桌下不着痕迹的拍拍已是脸红发傻的女儿:"快吃吧,你不是早饿了。"小桃这才回神,呐呐应一声,开始动筷子。
  四人各吃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如坐针毡的解决完碗里的饭,秦桐"啪"一声将碗筷放下,匆匆说句:"我吃完了。"立刻起身回房,那速度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陆伽焰则是一脸莫测的平淡,以着一惯的速度吃完饭,这才放下碗筷说声:"我吃完了。"再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同样埋在饭碗里的小桃才抬起头长长吐口气,转头说道:"娘……"刚才她的心跳得真快。
  周嫂准备夹菜的筷子略略一顿:"小孩子,多看少说话,赶快吃饭。"
  秦桐再次浇了自己一头凉水,上帝,事情开始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陆伽焰的那一笑,让他直到现在都全身汗毛直竖,那家伙完全是故意的,绝对是!
  想起自己还得"配合",秦桐简直要发抖了,这怎么能行!事关男人的颜面,他一定要尽早摆脱同性恋的身份!但办法在哪里?
  陆伽焰进门时就看到秦桐两手抓着头发把头埋在手臂间,正在喃喃自语,飞速而出的串串音节全是他听不懂的语句语调,目光一沉,看来这语言秦桐是掌握得极好,那么对于他只是略通的猜测也可以完全抛开了。可这究竟是什么语言?

  反将一军(上)

  此后一路秦桐一筹莫展,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摆脱那层可笑的关系时,陆伽焰却是悠哉游哉,偶尔还要故意的戏弄下早已头痛不已的秦桐,甚至开始觉得也算是个不算的消遣,更是让秦桐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把他早日挫骨扬灰好解心头之恨。
  天气开始转冷,已入初冬,算来秦桐他们在路上已经走过差不多两个月,江怡国地处偏北,初冬时寒冷的意味也颇有些重了。
  跟以前比秦桐的少爷脾性虽然少了不少,但那不代表他就能吃得多少苦。现世时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掉到这里来之后的夏天也是在山上过的,山风一吹可比冷气还要舒服得多。但现在在路上又是入冬,不像现世能开着宝马宾利,坐在骡车的车辕上他可有些捱不住。
  这时候他可管不了周嫂的什么勤俭,先斩后奏的再买了辆骡车雇上个车夫,缩到车厢里抱着火盆才觉得好过些。陆伽焰自然也不是傻子白白坐在车外吹北风,当即也找了个车夫去赶周嫂她们那辆车,自己堂而皇之的坐到秦桐车上,闭目养神。
  秦桐又妒又恨瞪上陆伽焰一眼,低下头继续烤火,为什么同样是人差别会这么大?他冷得要死,冬衣穿了一层又一层还是不住发抖,对面的家伙却穿得与初见时全无二致,靠着车厢闭着眼睛惬意得仿佛是在过不冷不热的初秋。
  除此之外,让秦桐更为郁闷的事便是睡觉的时候。想当初他好不容易克服掉自己睡觉时爱乱抱"美女"的习惯,从此两人间睡觉楚河汉界分得极为清楚互不相扰。
  但现在冬天一来,却成功的让他再次"破功",在没有暖气的房间睡觉对他来说就是受酷刑,就算被窝里塞了暖壶也一样全身冷,于是每每睡着后就成了他老往陆伽焰那里靠,最后干脆一把蹬开自己的整个人全钻过去,抱着"天然大暖炉"美美睡过去,然后在隔天醒来时恨不得再去撞墙。
  不得不说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陆伽焰从先是拍醒他到直接一脚把人踹出去再到翻个白眼听之任之,而秦桐由是从最开始的想去撞墙到醒时低咒一声再到完全无动于衷。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秦桐干脆把两个被子搭在一起,直接就这样睡觉,他一路为"配合"演戏不知道自己把自己恶心了多少次,叫那家伙提供一点热源当补偿难道也不行?想到这里,秦桐更是睡得理直气壮有恃无恐,也不管陆伽焰脸色铁青到什么地步,真有本事就别睡,那被子自然给他全占了,也不吃亏。
  而离京城的距离,也越来越短。秦桐烦闷到极点,与陆伽焰的事情还没解决,如何在周嫂和小桃面前圆谎又摆到了他的面前。蜡烛两头烧,离京城越近秦桐的心情便越浮躁,晚上开始频繁的失眠,整个人瘦下一圈来。
  这天一行人来到鹿城投宿,吃饭时周嫂看着秦桐眼底明显可见的青黑,不由皱眉道:"秦桐,你最近休息不好么?"
  思及秦桐与他们说的身世,暗想许是害怕回家后会听到亲人的噩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些让人宽心的话,只得接道:"别想那么多,晚上还是好好睡吧,可不要还没到京中你就病倒了。"
  她哪里知道秦桐是在继续骗下去还是说实话的矛盾中挣扎,听到她这番话后秦桐眼前突地一亮。
  第二天,秦桐就病了,高热咳嗽,明显风邪入体的症状。于是他们不得不在距离京城不过半月路途的鹿城停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秦桐捂着两床棉被脸庞通红一片,额上高烧不退身上却冰凉透体不住打颤,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起来。
  不错,这便是秦桐从周嫂话中得到的启发,那就是"苦肉计",狠心露着后背冻了一夜才得出这样的结果。虽然病总会有好的一天,但拖得一时是一时,眼下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不过在这个没有西医西药的地方,病了无外施针和中药。施针他倒是不怕,但那个中药实在是要命,别说喝,光是端到他面前时散发的那股苦味就足够让他把胆汁都呕出来了。
  窝在被子里抱着暖壶秦桐哆嗦得直哼哼,额头上不退的热度烧得他全身无力昏昏沉沉,身上的冰凉却让他抖得牙关打颤,鼻子也不通气,尤其是嘴里不散的苦味让他连喝米汤的味口也没有了,叫他怎么能不后悔。
  还在心里自怨着,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熟悉的苦味又飘了进来,让秦桐的胃不由自主一阵抽搐。
  小桃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端着小水盆放到床头小几上:"大哥,你醒了么?"说完探手试试秦桐的热度后直叹气:"怎么热度这么难退?"又蹲下身拨拨地上火盆的炭让火烧得更旺些。
  都五天了,还是那样烫手。小桃在水盆里拧了冷水浸过的布巾替他擦去一头的汗,接着道:"大哥,那快把药喝了吧。"
  秦桐看都怕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眼,只抬头看向小桃:"这东西我能不能不喝?我身体底子好得很,不喝恐怕还好得快些。"语气半是哀怨半是哀求。
  他身体底子好是不错,好得快些就是睁眼说鬼话。那些中药苦是苦,效果却让秦桐惊叹,不过喝下才三天,热度就全退去。若非那时正是半夜只有他一人知道,又偷偷掀开被角让自己吹足一夜寒风,只怕这戏没几天就做不下去了。
  秦桐的眸子被高热烧得有些氤氲,薄薄的泛着水气,眨那么几眨倒把小桃看得有些发怔,看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瞧瞧自己手里的药碗,心有些软了,那药真不是普通的苦啊,她闻得都有些受不了。
  一只大手伸手接过小桃手上的药碗,淡淡道:"你再被他看几眼,以后的药只怕都不用喝了。"
  小桃"嘿嘿"一笑:"陆哥哥,因为大哥的模样很难过啊。"说着掩掩鼻子:"这么苦的药,我也早闻得快吐了,还是去透口气的好,还要给娘帮忙呢。"说完当真直接跑出房去。
  药既然到了陆伽焰手里,喝不喝自然由不得秦桐。陆伽焰一手稳稳的将碗递到秦桐鼻子底下,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也根本不用说。
  秦桐半撑起身子,脸皱成一团接过药碗,苦涩的味道立刻迎面扑来,不由闭住气,觉得胃是一阵又一阵抽搐,只得闭起眼睛将药一口气全数倒下去。
  "咕嘟"几声将药吞下喉咙,苦味直冲上来,秦桐连忙端起床头小几放的茶碗将里面的温水喝个干净,苦味才稍稍退点。理也不理陆伽焰,又伸手将小桃拧的布巾搭到额头上,觉得一阵冰凉很是舒服。
  他正闭目感觉烧得昏沉的头脑清明了些,就听到陆伽焰的声音:"你打算一直这样病下去?风寒反复要是成了痨症,你是不是就打算等死了?"
  秦桐心下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什么叫我打算一直病下去?这又由不得我。"还有,那个什么"痨症"是个什么东西?
  陆伽焰伸脚将桌旁的凳子勾过来,气定神闲的坐下:"秦大公子,你半夜里把被子掀开那么大个口子吹冷风,以为我是死人吗?"
  秦桐本来烧得通红的脸颊瞬间变白,身上只觉更冷了,寒风直灌而入,两层厚实的棉被仿佛不存在。
  陆伽焰盯着床上把自己裹成蚕茧样秦桐,说道:"你说你是京城人,而且亲人的下落消息你还一无所知,现在离京不过半月路程你却要吹风得病赖在这里不走,常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俯下身让自己靠得更近:"你甚至连封信都不愿意写往家中,秦公子,你当真是京城人氏?"
  现在秦桐已经不止觉得冷了,冷汗早随着陆伽焰的字字句句一颗颗滑下后背,浸得浑身如入冰窖,看来这个谎怕是兜不住了。
  陆伽焰几乎快与他鼻尖相对,冷声道:"你既然病了,那我就做次好人,替你送次信如何。就算你的父兄都已遭不幸,家里母亲仍在吧,仍是有人看家的吧?让他们派辆马车舒舒服服把你接回去养病,岂不是好?至少你没死,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看到秦桐不答,复又一笑:"如何?"笑容中却半分笑意,冷得叫人胆寒。
  秦桐猛然抬头直直对上陆伽焰的眼睛,用因为高烧而有些沙哑的嗓音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来历吗?我可以告诉你,但作为交换,你得帮我瞒过周嫂和小桃。"
  剑眉轻挑,陆伽焰生出一丝兴味,这小子三番两次与自己讲价,连命都可以押上来当赌注,现在烧得发昏居然也不忘将一军,倒是有趣。于是开口:"说吧。"
  秦桐却不轻易上当,这样棱模两可的想诓他,真当他近二十五年白活吗?坚持道:"你先答应我的条件,不然休想我吐出一个字来。大不了我一直病下去,那个痨什么症的也无所谓,不过一死。"心里却开始打鼓,又有些悲哀,动不动就把"死"抬出来,看来自己真是再没别的赌注了。
  那话在陆伽焰听来却很是新鲜,"那个痨什么症的",显见他是对痨症一无所知,这家伙到底从哪国蹦出来的?消失许久的好奇心成功的被面前的人勾了起来,明知里面有诈却弹弹手指:"我答应你。"

  反将一军(下)

  秦桐眼角掠过一抹诡光,复又在床上平躺好,闭闭眼再睁开,沉沉开口:"不过我身世离奇,我保证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陆伽焰却没将这话往心里去,这么些年来身世再离奇的他都见过,秦桐的身世能离奇到什么地步,总不会是凭空蹦出来的。当下也不说话,静静等着秦桐和盘托出。
  再次回忆起自己的身世,秦桐有瞬间的恍惚,轻咳一声收回心神缓缓说道:"我本生在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的美国……"
  等到他说完,陆伽焰生平第一次陷入到呆滞的状况中,刚刚心里想的一句戏言不想成真,面前的人真的是凭空蹦出来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眼底的怀疑越来越重,编谎也要有个谱吧,竟然一个比一个离奇。
  秦桐看神色便知他是十足十的不信,略一沉思再道:"麻烦你帮我把我的随身包袱拿过来。"
  陆伽焰撇他一眼,便依所言起身将包袱拿过来丢到他旁边,满是怀疑的看他还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秦桐伸手拿过包袱,从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包裹,解开包袱拎出一串怪模怪样的东西摇摇:"这是我原来的时代所用的钥匙,材料形状都与这里的完全不同。"钥匙发出清脆的相撞声被递到陆伽焰手中。
  秦桐再拿出几张美钞:"这是我所处的国家所用的货币,这钞票上有着最先进的印刷和防伪技术,即使比这里晚不到上千年几百年总是有的,科学的发展这里远远是比不上的。"
  递过这两样东西,秦桐将手缩回棉被里:"我身上能证明的只剩这些,不过我相信足够了。"
  看到陆伽焰有些呆愣的将那串钥匙举到眼前,秦桐暗自压下得逞的快意平淡解说:"这些钥匙分别是家里的、车的、银行保险库的。"
  那串钥匙里有的还能隐约见到这时代钥匙的影子,有的压根则完全脱了形,单独一根摆到面前来,如果秦桐不说那是钥匙,这天下绝无一人能猜出那是什么。
  而手中那几张美钞更是无可辩驳的证据,那家伙说得没错,那东西绝对不是现在的人能印制得出来的。
  陆伽焰看着手里轻飘飘的钞票,感到额间的青筋开始隐隐跳动起来,看看他给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还是心甘情愿钻到套子里去,好奇心这东西果然要不得!
  看着陆伽焰愈见铁青的脸,秦桐心情大好,这刻连热度都褪下去不少,闭目掩住眼中得意的光彩,不再说话。原因无它,只为了努力平复嘴角隐隐的抽动。
  陆伽焰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反将一军的事实,将那两样东西放到小几上,脸色虽然有些铁青语气却冷淡如常:"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秦桐心底大笑一声,面上却不过半开眼帘扫过陆伽焰一眼:"我怎么知道,既然是你答应下来,办法当然由你想。"说完再次闭起眼睛,意欲睡去。
  这才多长时间,自己招呼在秦桐的身上全数回到自己身上了,这算不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陆伽焰开始觉得一口气在心里憋得慌,径自拉开房门走出去,他得出去吹吹风,不然真会失手掐死那个不怕死的家伙。
  "啪"的关门声响起,秦桐猛然睁眼,克制不住的笑出声来,若不是因为发烧咳嗽,他真想掀开被子跳起来。报复的感觉实在痛快,现在的他,不用喝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病也已经好上大半了。
  心头正在暗爽,推门声传来,秦桐连忙收敛表情躺好。这次进来的是周嫂和小桃,周嫂将床头小几上的东西收走,小桃放下托盘仔细看看秦桐,有些欣慰的道:"大哥气色可是好多了。"
  周嫂看看房里不见其他人,问道:"陆公子呢?"
  秦桐干咳两声:"他刚刚出去说是有事要办。"
  周嫂哦一声,小桃将托盘里的熬得浓浓的粥端出来,夹上一些小菜递过去:"你胃口不好,这是娘一大早去菜市里挑的土鸡熬的,趁热吃吧。"
  秦桐半是感动半是心虚的支起身接过粥碗,这一病,自己受苦不说还连累她们,这招数真是损已又害人,边想边把粥往嘴里送。小桃坐在旁边照顾着,周嫂则将茶碗小盆清出去,说道:"我去看看炉火。"
  秦桐喝着粥,问小桃:"你们都围着我转,吃过饭没?"
  小桃皱皱鼻子:"早吃过啦,轮流帮你看着药的火呢,那味道好苦。"仿佛当真闻到了那股苦味。
  小桃话音刚落,秦桐立刻联想起这几日灌的苦药,胃里顿时一阵泛酸,那粥到嘴里都觉得咽不下去,好在只剩下了小半碗,干脆几口喝干把碗递给小桃,眼巴巴的望着她:"小桃啊,你也知道那药苦,一会你送碗出去的时候就对你娘说我睡着了,把那碗药省了吧。"
  小桃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周嫂的冷哼就传过来,秦桐缩缩脖子,苦涩的药味飘来,正是她端着药碗从门口进来,听到秦桐的话冷哼一声:"多大的人了,不过一碗药,又不是要你命。"
  秦桐在心里嘀咕:"岂止一碗,连着五天每天三碗,加上这一碗不多不少正好十五碗,早要掉半条命了。"
  话却只敢放在肚子里,屏着气从周嫂手里接过药碗,看着黑糊糊的汤汁更觉得刚才吃下去的粥也成了苦的。
  周嫂从冬衣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放到小几上,香甜的味道四散和着药味齐齐钻到秦桐鼻子里,秦桐溜眼看去原来是蜜饯,嘴里的涩味立刻觉得消减不少,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拿。
  "啪"一声,伸去的手被周嫂给打了回来,周嫂冷着脸说道:"喝完才许吃。"冷淡严肃的表情却因为有些上扬的嘴唇有了些破功的迹象。
  秦桐全副心神都在手里那碗苦药上,也没看到,只咕嘟句:"喝就喝。"还是用老办法将药一气灌下去,然后出手如电抓起两颗甜梅丢到嘴里,满嘴的苦味丝丝化去,觉得好过多了。
  小桃看他模样分明就像个小孩,忍不住笑出声。秦桐倒是浑不当一回事,反正他在这两人跟前哪有什么面子可言,将那包蜜饯拿过来对小桃道:"我不过喝药时要两颗压压苦味,要不了这么多,你陪我一起吃。"
  看着递到眼前的蜜饯,小桃想起自己刚刚还笑他,脸不由有些红,但到底小女儿心性,尤其蜜饯以前就极少吃,在村中时家贫自然不作它想,后来出村又忙着赶路哪里记得这个,现在倒是托了秦桐生病的福,过一会也就高高兴兴拿起颗糖球吃起来。
  周嫂侧目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眼神黯然,转身说句:"晚上冷,我去让小二烧些热水再添个火盆来。"小桃和秦桐齐齐应一声。
  她刚走到门边,陆伽焰正好进来,一扫眼就看到她眼眶有些发红,心里忍不住发紧,动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只沉默着看她走下楼才进门。
  小桃正坐在床边眼角带笑的和秦桐说话,手里拿着那包蜜饯不时往嘴里塞颗,娇憨可爱。
  这番光景让陆伽焰眼里多了些暖意,缓步走到桌旁站定,目光一直流连在小桃身上。听到动静,小桃抬头看到是陆伽焰,灿颜一笑:"原来是陆哥哥回来了。"又坐着与他们聊上片刻就回房去了。
  陆伽焰直到小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将目光转到秦桐身上,沉声开口:"你打算病到什么时候?"
  秦桐重新窝回棉被里,随意道:"无所谓,你什么时候想出解决办法我就什么时候好起来。"
  感觉灼灼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半晌,才听陆伽焰回道:"很好,那么你明天就可以开始好起来了。"
  什么?!秦桐瞪大眼,无法置信的看着他:"明天?"这么快就把办法想出来了?怎么可能!
  陆伽焰刚要回答,敲门声伴着小二的声音传过来:"客倌,热水已经备好,现在要抬进来吗?"
  "进来吧。"
  门打开,一阵冷风也跟着钻进来,秦桐忍不住又往被窝里缩缩。小二端着一大盆热水进来搁到小几上,另外两个杂役抬着烧好的热水走进来绕到床榻后的屏风里,"哗啦"一声倒入浴桶内,屏风后便升起缈缈白烟。
  小二们走后,陆伽焰也不忙着回答秦桐的问题,自行走到屏风后面除去衣衫泡起澡来,也不管秦桐的目光几乎快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等到沐浴完出来,换上干爽的中衣,陆伽焰慢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秦桐早拧了布巾擦过脸,看到陆伽焰居然已经闭上眼睛,不由更是上火。
  正想开口时突然眨眨眼,当即也不再追问,把被子一拉盖好翻身躺倒,不说?本大爷还不稀罕,今天不说明天不说,难道到京城了你还能不说么。
  陆伽焰轻阖的眼帘张开,看一眼秦陆的背影,眼里闪过奸诈,反将一军?真不知道事到临头时是谁反将谁一军,他突然开始期待早日到京了。

  解决方法

  第二日过午后陆伽焰给秦桐一张纸条,展开一看是处地址,当头的上京两字让秦桐知道这恐怕就是陆伽焰帮他想的办法。
  抬头看陆伽焰,他仍是副淡淡模样,秦桐把纸条一收也懒得理他,不说就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总不会真想个蹩脚办法落得让自己嘲笑。
  于是从这天开始,秦桐的风寒开始好转,不出数日不光高热全退,就连咳嗽都好得差不多,精神已恢复得与日前一般,开始嚷着要早些回家见家人。只是外间天冷,周嫂她们还不放心,怕出门寒风一吹又要病倒,押着他在客栈里又多住了几天,又多备下几件冬衣这才上路。
  今天一早动身,秦桐裹得严严实实出客栈,出门便发现天上居然扬扬洒洒飘着雪花,雪虽不大,却落得急,地上已铺了一层,踩上去轻微作响。
  两辆骡车都已经套好,骡马鼻中喷着白气,雇的两个车夫披着蓑衣双手缩在袖中正在等他们,秦桐他们一上车立刻一声呼哨,赶着骡车往京城而去。
  这一路因为风雪,到京城时已是大半个月后。在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渐渐出现在眼前时,怕冷的秦桐还是忍不住跳下车在飘飞的大雪里看个仔细。
  他虽是华侨,却还未有机会去过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祖国,只在博物馆里为它深沉浓厚的历史而震憾神往,虽然他现在掉的地方并非真正的古中国,却依然在这里感受到血脉中抹杀不掉的牵系。现在这历史就活生生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叫他怎么能不激动。
  除了陆伽焰,大家都当他是因为快到家而心情激动,也不催他,由着他来来回回将帝都比别外都更加雄壮坚固的城墙打量个够才往城里走去。
  进得城中时因为天色还早,秦桐便坚持让大家一同去自己家。周嫂犹豫半天,看着秦桐欲言又止,看他的模样似乎认定自己的父兄都好好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将近一年都没有音讯往来,谁又敢那么肯定呢?若是大家冒冒然闯过去,万一看到噩耗该怎么办?
  但看到秦桐的坚持神情,这些话她又哪里说得出口,最后终于拗不过答应下来,于是所有人便在刚刚过午时抵达了秦桐口中的家。
  那个地址秦桐虽然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具体何在他却是不知道的,于是上车后只把地址报给车夫就说自己累了想小睡会,反正宅子也算显眼,让车夫自行去问问,应该很容易就找得到。
  地址倒是真不难找,不过下车时秦桐望向那宅子却被狠狠吓了两跳。第一跳是没想到陆伽焰竟然有办法找到个这么大的地方,什么叫"高门大户"他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这里的恢宏气势立刻就把他家在美国的别墅给完全比了下去。
  而吓的第二跳就是在漫天白雪中飘扬的片片白绫以及大门上挂的那两个大大的白灯笼和上面黑黑的"奠"字,尤其是刻着"秦府"两字的门匾上挂着的那朵大大的白花看得他心底阵阵发寒,开始明白陆伽焰所谓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呆看着那片白,秦桐恨得牙痒痒:他妈的!他老爸老妈老哥可是在美国活得好好的,这混蛋居然设起了灵堂!
  但现在周嫂她们都站在自己身后,他连想狠狠剜眼那个混账都不行。在风雪中呆立半天,寒意唤回他的神智,秦桐终于心一横上前拍门。拉起门上的铜环扣出三声闷响,他没有发觉身后的三人都流露出深沉的悲哀神色,眸间翻腾着他未曾见过的复杂情绪。
  没等多久,门缓缓打开,一个弓着腰的老头睁着有些迷离的眼睛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人啊?"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老头迷离的眼睛在注意到秦桐时愕然睁大,抖着嘴唇半天后老泪纵横:"二少爷、二少爷,你终于是回来了,老奴等得好苦啊……"随后的声音被一阵阵的呜咽打断,但秦桐没有错过老头在自己腿上狠狠狞的那一把。
  有些呆怔的看着老头在自己面前越哭越大声,秦桐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太不合情理了,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刚准备说话。那老头却猛的一把扑倒他怀里来,边哭边道:"二少爷,你怎么了?我是钱伯呀,你不记得我了?"边说边哭得抽抽咽咽,秦桐将人架住,虽然知道这是假的,还是真怕他会哭晕过去。
  既然已经知道这老头的名字,秦桐再说话时就流利得多了:"钱伯,家里……出什么事了?"虽然他自己觉得这话问得白痴,却是恰到好处的传到旁人耳朵里。
  后面的周嫂小桃都有些不忍的撇过头,暂时压下自己的情绪,真心为秦桐感到难过。陆伽焰则在一旁不动声色,静静看着。
  秦桐正在问这个"钱伯",不妨自己胳膊上被他狠狠掐了一把,便是隔着厚重的冬衣也疼得有些龇牙,然后钱伯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哭,再不济也挤出些眼泪来!"秦桐恍悟下开始努力想要滴几滴眼泪下来,可是心里只有对陆伽焰满满的怨愤,硬是流不出半点泪。
  那老头看秦桐完全哭不出来,居然翻个大大的白眼,一边继续放声大哭一边借着秦桐的身体遮挡从衣袖里摸出个小盒子,示意秦桐打开。秦桐赶忙接过打开,老头一手拍上去,语声悲恸:"老奴一人撑着这个家真是苦啊……"
  拿在秦桐手里的盒子随着那一拍被举到秦桐眼前,顿时一股辛辣之气迎面扑来,秦桐立刻下意识的闭眼想要丢掉盒子去揉眼睛。
  他还没有动作,那老头就动作迅速的抢过盒子并将他的双手死死拉住,居然往下一滑跪到地上去:"二少爷啊,老天还是待秦家不薄,你终于是活着回来了。"
  强烈的刺激让秦桐终于流下泪,忍住想要揉眼睛的冲动,秦桐使力将老头从地上抬起来,说道:"钱伯钱伯,还是进去后再说吧。"他好冷,大风雪天的在门口站了半天,已经快冻僵了,尤其脸上的泪水被冷风一吹,更是让他打个激灵。
  钱伯吸吸鼻子总算是站起来,那眼泪还在"哗哗"流个不停,看得秦桐佩服到家,这样的演技拿到现代,不得"奥斯卡"就真是浪费。
  接过秦桐的话头,钱伯连连点头:"是老奴糊涂了,二少爷快请进来。"又往他身后看一眼,从秦桐身前站到旁边让出路,一边擦泪一边用哽咽的声音说道:"这几位是二少爷的贵客吧,老奴怠慢,还请不要见怪。"躬身请周嫂他们进屋。
  周嫂他们一言不发跟上来,钱伯转身将门关好就在前面带路。影壁后是一个极广的庭园,园后方的主屋上白绫翻飞,衬着这样的皑皑大雪让园景说不出的消寂。
  钱伯将众人领进主屋大厅,秦桐一眼望去额角青筋猛抽。大厅全然一副灵堂装扮,光是正前那方白幔上又黑又大的"奠"字就刺得他极不舒服,随着推门时灌进来的冷风微微抖动,黑沉沉的颜色透着死气。
  "奠"字下就是设的灵台,一溜四个牌位摆在上面,秦桐扫一眼发现都不是自家父兄的名字,心里才松些,暗道幸好没把家里人的名字都报出来,不然自己真在这哭灵,老头和哥哥要知道了不把自己打死才怪。
  心里还没轻松多少,就看到最下边的牌位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秦桐之位"四个鎏金字在漆黑的牌位上刺眼到极点,刺得秦桐险些控制不住就要扑到那个混蛋身前一拳头把他打扁。
  站在那四个牌位前秦桐双拳紧握,脸上忽青忽白,周嫂和小桃都道他是得知噩耗心情大变,不由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他,陆伽焰神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抹奸诈。
  钱伯这时走上前,将刻着秦桐名字的牌位拿下来,抽抽噎噎说道:"感谢老天爷让二少爷回来,当初接到信时真是晴天霹雳,大家都以为当家的全没一个能回来了,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也郁郁而终。"
  伸手摸着那个牌位,突地把它往灵桌上砸去:"今日二少爷回来,秦家总算没绝了后,这劳什子也用不上了。"话音中"嘭嘭"数声,那牌位被砸个稀烂。
  秦桐呆看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被砸个面目全非,钱伯自去取过三支线香在灵牌旁的白烛上燃着,双手捧到他面前:"二少爷,向老爷老夫人和大少爷报个平安吧。"三支线香就这么举到了秦桐鼻子底下。
  回神从钱伯手里接过线香,秦桐咬牙撩袍跪到蒲团上对着三个莫名的牌位拜上三拜说声:"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起身走到香炉前将线香插上,钱伯跟在他后面抹泪:"老爷老夫人,大少爷,九泉下你们也可安心了。"就在秦桐回身时压低声音:"记得再去叩三个响头。"
  秦桐望望牌位,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演戏这是演戏,再回到蒲团上跪好,伏首"咚咚咚"三响叩下去,起来时脸色更青,配上还未干的泪痕,真真实实的凄惨模样任谁见了都会相信那灵台上供着的绝是他的亲人无疑。
  之后周嫂他们也依次进过香,便由钱伯招呼着住下,等把安顿的事情忙完,已是晚饭时分。不过这秦家府第虽大,里里外外却只得钱伯一人招呼,周嫂心下恻然,晚饭便由她张罗了,钱伯不住道谢。吃过晚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波动

  秦桐在房里转来转去,这大宅中的房中都建有地热,平日虽然都停住不用,但如今他们过来,钱伯便将几人住的房中的地热都烧起来了,屋中暖气融融,自然不是平常客栈能比。但秦桐此刻哪有心情享受这个,在自己房里转没几圈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因为人不多,所以大家住的地方都在主屋后的东院内,往来间不过几步。眨眼间秦桐就到了陆伽焰房前,他门也懒得敲,直接推开走进去。
  陆伽焰正在小厅里喝茶,秦桐进来他眼也没抬,自顾自斟。秦桐见他一副悠哉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近猛一拍桌子:"你倒真是想的好办法啊。"开口就满是火气,桌上的茶壶跟着跳三跳。
  端在陆伽焰手里茶碗却颤都没有颤,揭开茶盖喝过一口,陆伽焰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不错,我也认为最好。"
  这大言不惭的话更让秦桐火冒三丈,最好?好个屁!哭丧叩头也就罢了,灵位齐齐一排咒他全家死绝,还敢说最好!秦桐咬牙切齿:"好,是很好,好到我想杀人!"而且要千刀万剐才解恨。
  陆伽焰把茶碗放了,回道:"一劳永逸一次解决,当然好得很。"
  这种混账话让秦桐再忍不住,伸手又揪住他的衣襟,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扁上去:"一劳永逸?永逸得让我全家死光光?"
  陆伽焰抬手握住他的脉门略一用力,冷冷道:"你倒是揪得习惯啊。"秦桐只觉得疼痛难当只好将手松开,陆伽焰也才把手放下来,人却还是安坐在锦凳上没动分毫。
  秦桐哼一声揉揉手腕,觉得阵阵麻痛使不上力,卷袖一看清晰的留着两枚指印,又撇到陆伽焰站起来,立刻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
  陆伽焰与他对视,说道:"自然一劳永逸,你本就不是这处的人,难道日后还要再变出亲人来吗?现在你孑然一身,以后再不用为身世烦恼,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秦桐被噎住,想不出要怎么反驳,但想到一溜的牌位和上面刺眼的"秦桐"两字,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想办法有必要想那么绝的出来?况且,那牌位……牌位上刻我的名字做什么?"
  陆伽焰冷笑:"你是笨蛋吗?你说你出事之后一直没与家里联系,既然你爹和哥哥都死了,你倒说说凭什么要你这个也没音信的活着。"
  秦桐怔愕间也知道陆伽焰说得不错,一时吐不出半个字。这确实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想起用自己恐怕再无缘一见的家人来演这么一出戏,心理上却无论无何也无法接受。
  心里这一年来压抑的感情蕴成了苦酒,他的思念害怕恐惧能说给谁听?抬头冷硬的对陆伽焰说道:"你又知道什么?"然后半刻也不停的拉开门出去,转身的瞬间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眼泪却是不争气的越落越凶,秦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砰"一声将自己关回房间,甩手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低咒道:"没用的家伙!"
  从掉入这个时空起,他就一直拼命找事情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反复告诫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刻意的忽略,成功的让他没有掉入消沉的情绪中,可是忽略得再彻底也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他和家人天各一方,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他们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二十多年的血缘羁绊一夕斩断个干净,连丝痕迹都没留,谁能轻易接受?
  扇的那几巴掌没能让秦桐冷静些,相反,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在此刻如同溃堤的洪水肆意蔓延,和着泪水一起涌出,让他只能狼狈的席地而坐,靠着墙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
  陆伽焰沉默的站在桌边,心情烦躁莫名,他知道秦桐哭了,虽然在那瞬间他背过身,但突变的呼吸气息和僵硬的动作瞒不过他,而就在那时,他心里居然升起了名为心虚内疚的情绪。
  心虚什么?他说不上来,内疚什么?他更不知道,事情解决得很完美,肯定不会再有麻烦,甚至在面对秦桐质问的时候他都能理直气壮,可为什么在听到那句"你懂什么"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心虚觉得内疚了。
  烦躁的在屋中走了几圈,不知是不是地热的关系,让他只觉得屋里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来:"见鬼,我懂什么?那你又懂些什么?"若不是那家伙横插一脚,让他看着亲人就在眼前天天相见却不能相认,这种滋味,谁又知道?他干嘛要觉得心虚内疚?
  "啪"一声打开门,寒冷的空气夹杂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扑了他满脸,将心头的无名火浇熄了些,陆伽焰忍不住深吸口气大步出屋,果然还是外面舒服多了。
  夜间雪虽下得小了,风却更大也更冷,陆伽焰连冬衣都没穿却浑然未觉,反倒想让风吹得更大些,若是能把那股无名火吹熄更好。
  他还没在外面站多久,隔间的房门忽的打开,下意识侧身望去,小桃正探了头张望,见到他在,叫了一声:"陆哥哥。"就跳出门来。
  陆伽焰看她回身关好门跑到自己身前,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还有些发抖,有些心痛,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问道:"晚了还跑出来,怎么还不睡觉?"又看一眼关好的房门,继续道:"你娘让你跑出来的?"
  小桃吸吸鼻子,抓着陆伽焰的袖子:"睡不着,想看看大哥怎么样了。"听到陆伽焰问起娘亲,头低了下去:"娘今天觉得累,很早就歇下了。"
  陆伽焰看她小脸闪过黯色,不由拉过她的手拍拍,心底叹息,是啊,重回旧地,物是人非,谁心里都不好过。又不由苦笑,岂止物是人非,根本物非人也非,自己刚将这里重新买回来时根本就已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是他全凭着那点模样零碎的记忆将园子恢复成如今光景,再多的,也是有心无力了。
  小桃却没有低落太久,毕竟她现在担心的是秦桐,又反手抓了陆伽焰的袖子,问道:"陆哥哥,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你去看过他没有?"
  陆伽焰动动嘴角,这叫他怎么回答?人刚被他气跑了,能好到哪里去?更别说再去看他,恐怕他会先用目光在自己身上戳上几个窟隆。只得说道:"你大哥的心情也不好,想自己静一静。"说到"大哥"这两个字,连眉毛都忍不住在跳。
  小桃心思在秦桐身上,没注意陆伽焰有些奇怪的语气,哦了一声只探着脑袋往秦桐房中那盏有些明灭不定的灯光看去。
  陆伽焰看小桃冻得抖个不停却不肯回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说道:"你大哥是大人了,这两天过去了就好,不会有什么事。倒是你,现在又晚又冷,快些去睡,再站下去小心风寒。"边说边牵起小桃半拖半拉的往她门口走去。
  小桃不情不愿的迈开脚,频频回头,说是这样说,可她就是担心呀。陆伽焰硬是将她架到门口,推门让她进去,说道:"放心,我说没事便会没事,快些去睡。"
  不等小桃再说什么,陆伽焰说完就将房门关起,人却在门前站了半天才离开,唇角挂着一丝无奈,他要是哪天出了事,她会不会这么担心?便是只得十分之一,他也满足了。
  站在院子中吹足了冷风,陆伽焰终于决定回房,回去时看到秦桐房里还有灯火,不知怎的就想过去看看,只是没走几步自行打住,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往自己房里走。
  有什么好看的,看到了又能说些什么?今天晚上的自己真是有点反常,还是早点休息去,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吧。
  秦桐在坐地上哭得够了,腰骨上的阵阵酸痛提醒他地板虽有地热也不能算是个舒服所在,一手扶腰,一手扶墙撑着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站起来。
  脸上泪痕半干,紧绷绷的很是不舒服,秦桐找来温水洗过脸,又在屋子里绕了几圈,直到觉得脚不麻了才坐回床上。
  该哭也都哭完了,现实还是摆在眼前,既然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去,那么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比较重要。
  拉过被子躺下,陆伽焰说的"一劳永逸一次解决"八个字浮上脑海,秦桐嘴角噙上一抹笑,既然如此,便让他也"一劳永逸一次解决"那个让他头痛的问题好了。
  想到能够"一劳永逸"的摆脱那个混蛋,秦桐觉得说不出的痛快,闭上眼睛翻个身,很快就沉沉睡去。
  而另一间房内的陆伽焰却霍地睁眼,背脊上寒气一阵阵往外冒,怎么回事?警觉的感应四周,并无异状,原来是错觉么?
  想来是做杀手时养成的直觉,陆伽焰隐隐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他的直觉从未出过错,但在这时候又会出什么事?睡意被打破,一夜无眠。

  措手不及

  第二天秦桐睡到正午才有些恋恋不舍的从床上爬起来,一反常态的,陆伽焰居然也是这个时间才刚刚起床,梳洗完毕出得门来,秦桐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命里的灾星。不过没关系,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摆脱灾星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他毫不介意在此时对着灾星摆出笑脸。
  陆伽焰满腹狐疑,他昨天把人得罪了个彻底,怎么今天居然对着他笑得这么开心?昨晚上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了出来,陆伽焰不由心下戒备,笑成这样没有阴谋他陆伽焰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远处忽然传来人声:"大哥大哥。"原来是小桃跑过来了,秦桐一听声音立刻侧过头,敛去笑意,换上一副哀凄神色,任由小桃拉住自己的袖子。
  小桃满是担忧,看到秦桐的表情心里更难过,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道:"娘和钱伯把午饭做好了,大哥和我一起去吃些。"拉着秦桐就走,一旁的人则被她完全忽略了。
  他们两个在前面走,陆伽焰在后面看得心里更不是滋味,只觉得似是被堵了块大石头不上不下,重重吸了几口气才跟上,心里开始为如何相认烦闷不已。
  前院的小厅中热气腾腾,一桌四色小菜,中间置了个涮锅,热气便是由锅中散出,伴着的还有阵阵香味,围着摆了不少肉食蔬菜用来涮着吃。
  秦桐没吃早饭,被香气一薰立刻觉得胃中空得难受,身上也有些发冷,很想就这么扑上去吃个痛快,但牵着自己的小手时时提醒他,他现在是在服丧中,不能失态。
  拼命压下泛滥的口水,秦桐苦着脸坐到桌子旁,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手无意识的握紧。小桃一直拉着他,自然有感觉,以为他是心中悲伤,只得无言的回握,却不知道此刻秦桐心中想的是怎么都不动筷子,他好饿啊,饿得快死了。
  大家纷纷落座,钱伯也跟着坐到一起,周嫂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这一声让秦桐如蒙大赦,一把将筷子抢到手里,赶快先挑了块煮好的牛肉放到嘴里,神情突的一变,却不敢叫出来,只得维持那副苦瓜表情默默吞下去,眼泪顿时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烫的。
  他的眼泪这一掉,大家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食欲就变得更少了,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全都定定的看着他,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好,再齐齐把视线拉开。
  陆伽焰垂着眼睛,再不看秦桐,不动声色的吃饭,他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趁着现在能吃赶快吃,不然恐怕等会就吃不成了。
  秦桐被大伙瞧得一呆,下意识的摸摸脸,完了,肯定都以为自己哭了。钱伯和那个混蛋忽略不计,看看周嫂和小桃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只拿目光往自己这方向瞟,秦桐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心虚。
  拿袖子把眼泪擦掉,秦桐尽管饿得要死吃起来还是中规中矩,一碗饭渐渐见底,最终只剩几颗米躺在碗底。他还没饱,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再来一碗合适吗?
  他兀自左思右想,浑不知这举动又引来旁人的侧目,个个执了筷子不动只专心看着他。等到秦桐再抬头时,看到的便是这么副光景。
  周嫂和小桃满是忧色的看着他,怕他情绪不稳。钱伯则是一脸不解,表情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戏做得也太逼真了吧。陆伽焰剑眉微挑,眼中存疑,似乎在猜测他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脸上是毫无遮掩的戒备神色。
  秦桐的目光在各人脸上溜过一圈,最后在陆伽焰脸上停下,心中下了决定,暗笑道:"任凭你再戒备,老子我今天一样要让你措手不及。"
  努力克制着就要在嘴角浮起的得意笑容,秦桐打消再来一碗的主意,维持着那抹悲伤的表情沉痛的将碗放下,尽量以最低沉的声音说道:"今天,我决定了一件事。"
  一桌子人全沉默的看他,钱伯听到这话时直觉站起来准备回避,却被秦桐叫住:"钱伯,既然你是'我家里'的老管家,这件你也该听听。"
  钱伯目光一飘往陆伽焰看去,看到他没什么表示便又坐下,应道:"既然二少爷这么说,那老奴留下便是。"手里还紧握着那双筷子,自己却浑然未觉。
  感到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秦桐的心跳不由加快,小心的深呼吸平复心跳,秦桐双手都不由有些颤抖,自由啊,我终于快奔向你的怀抱了!
  没人说话,大家全等着秦桐开口,半晌后终于听到他轻咳两声,开口说道:"我想好了,焰,我们分手吧。"那声"焰"叫得自己都浑身一抖,真恶。
  呼吸声顿止,不要说没人说话,更是连个透气的都没有。周嫂和小桃呆呆地看着秦桐不知该做何反应,陆伽焰仍是没有表情,只有额间的青筋隐约跳动。
  不知过去多久,"啪"的一声打破一室寂静,钱伯将张得大大的嘴合上,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忙不迭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呃,我去把筷子洗洗。"边说边将筷子捏在手里,扭头看过陆伽焰一眼,目光里是万分震惊,随即低了头快步走出屋外。
  他的天啊他的神啊,他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这事情的发展太匪夷所思也太……不可置信了!往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换来尖锐的疼痛,钱伯却仍是两眼无光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筷子落地的声响震回大家的神智,众人重新找回呼吸,小桃张张嘴想说话,却被娘亲在桌子下拉了一把,只得把话咽下去,继续盯着秦桐看。
  果然秦桐接着说下去:"焰,你也看到我家里的情况了,现在家中只剩我一人,树倒猢孙散,连个亲戚朋友都不再上门,现在重整家业为秦家留后的只能是我,所以,我们分手吧。"不行了,那声叫得他快吐了。
  看看,多么伟大的情操多么伟大的借口呀,秦桐自己都不觉有些飘飘然,看他多聪明,竟然也能被他抓住时机想到一个这么绝的办法来,他果然是个天才!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全齐了,怎么会有人反对,肯定不会有人反对,秦桐自信满满。
  心里越得意,他脸上摆的表情就越沉痛,目光沉重的周嫂和小桃脸上绕上一圈,果然看到她们正震惊的看着他,秦桐不由更佩服自己的演技,看来自己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最后,目光终于停在陆伽焰身上。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秦桐忍不住打个寒颤,陆伽焰脸上平平静静,眸子如同往常波澜不现,但秦桐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好吧,这事自己是事先没跟他打招呼,那又如何,只准他搞突然袭击的吗?这么白白大好的机会,能够重新做回正常男人的机会,他只要点个头大家就都自由了,这个混蛋干嘛还一脸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老子可不欠他。
  问心无愧,秦桐压下心寒抬起下巴示威的回看过去,妈的,那什么表情?真当我欠你的啊,你欠我还差不多,精神损失费就不少了,迟早慢慢算回来!
  想是这样想,尽管秦桐不断给自己打气,气势上却还是慢慢软了下去,陆伽焰脸上情绪半点不露,秦桐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打算,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那人的火气似乎更大了。
  陆伽焰没有说话,秦桐自然也不再开口,维持坐姿如同石像一般对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桐觉得大腿一阵阵发麻,就在他忍不住想轻轻动一下的时候,陆伽焰拍桌而起,几步跨到他身边,拎起他的领子就把他往门外拖。
  还来不急有任何反应,秦桐就被他拖到门口,立刻伸手开始使劲扒着领子上的那只钢爪,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也顾不上了,大叫道:"喂,快放手!你个混蛋,我命令你放开!放开!"没人应声,秦桐依旧被拎着领子拖走了。
  不理他一路哇哇怪叫,陆伽焰拽着他一直走到房间,扬手就将他扔了出去,"嘭"一声秦桐重重砸到床板上,与此同时,房门也"啪"的关上。
  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秦桐被陆伽焰的脸色骇了一跳,抖着声音开口道:"你、你要干嘛?"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毁尸灭迹。
  陆伽焰往前迈步,秦桐立刻跳起来往床里躲,也不管没脱鞋将床褥踏得一片黑,他还不想死,他连儿子都还没生。
  屋子空间不大,陆伽焰几步到位,紧紧盯着床上的家伙,双手控制不住的就想掐断那个看上去很碍眼的脖子,反正那上面的东西也是空的,要不要无所谓。
  秦桐不敢去看陆伽焰的神色,只拿眼睛死死瞪着他的手,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它掐在脖子上的感觉,心脏一阵又一阵发颤,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正在这样想,陆伽焰冰冷的声音响起,却让秦桐气得两眼一黑:"我说,你真的是个白痴吧。"绝对肯定的语气。

  你来我往

  虽然气得不轻,秦桐却没头脑一热冲上去,只窝在床角尽量把眼睛瞪起来,怒道:"你说谁白痴!"开口闭口骂人白痴的才是白痴吧,后面这句没胆说出来,只能腹诽。
  陆伽焰双手抱胸,冷冷道:"这房子是谁的?"
  "……"
  不理秦桐是否回答,陆伽焰继续:"你真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这里是给你白吃白住的么?"
  秦桐终于忍不住从床角跳出来:"要多少钱?"真当他是乞丐呀,好歹他也有几张银票,只要能让这家伙从眼前消失,花点钱又算什么。
  换来的是一声冷笑:"多少钱?你是要租还是要买?就你那点银子能撑多久,还想重整?估计能修好两个屋顶就算不错了,而且钱伯是我的人,既然他现在是'你的管家',费用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没人应声,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急促的喘气声,好半天秦桐终于咬牙道:"说来说去,就是你根本不打算走对不对?"
  "当然。"回答的理所当然。
  "锵"的一声,秦桐清楚的感到自己本就越来越紧的神经终于随着这句话绷断,双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反复数次后一拳挥出:"你个混蛋!"除了分手叫他还能想什么办法出来?以前总找不到好借口,这回好不容易齐全了,他妈的居然不肯配合,当他是傻子耍吗?
  陆伽焰轻易就将他的拳头接住,略一用力就听到骨骼摩擦发出的"嘎嘎"声,秦桐不由脸色发白,却强忍着不叫出来。
  陆伽焰没将手放开,就那么继续握着,说道:"这事你不是早知道了么,我的事情还没办完,自然不能离开。"当然办完后更加不可能离开。
  秦桐顾不上手痛,直直看着面前那张仍旧没有表情的脸:"跟她们有关?你想利用她们做什么?"手还被握得疼痛入骨,秦桐却对着把自己制得死死的人放狠话:"你要敢伤害她们,我绝对会叫你好看!"
  陆伽焰挑眉:"就凭你?"眼光忽地飘过紧闭的房门,随即一侧身坐到床边,登时就将距离拉近,握住秦桐拳头的手也摸上他的脉门,不轻不重的扣住。
  呼吸可闻,秦桐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瞟眼房门,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也不去回答陆伽焰的问题,只说道:"喂,你到底有什么事?"
  "不关你事。"声音却刻意压下了不少,低低响在秦桐耳边。
  秦桐眼珠子转转:"不关我事?怎么我感觉这事与我关系不浅?你觉得,我要是现在叫出来,结果会怎么样?"
  声音配合的放低,轻吐在陆伽焰的耳边,说话间的热气轻扫过他的脸侧,有些痒的感觉似乎顺着灵敏的神经爬到心里,让他微微皱眉。
  略微偏过头,陆伽焰学着秦桐的模样靠近他耳边,语气轻柔的道:"你在威胁我?"声音同样不大,一个字一个字钻入秦桐耳里,让他抖了一下又一下。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开始压迫他的神经,秦桐咬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只是想与陆大公子你好好谈谈,若你认为这是威胁,那我也无话可说。"他就不信他敢在这时候把自己宰了。
  盯着眼前那对漆黑的眸子,里面正光华流转,信心满满的看着他,似乎认定了自己这次必定稳占上风。陆伽焰没说话,只伸手摸上秦桐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脸颊往下来到颈部,并未急着离开,在他的脖子上来来回回摩挲,似是意犹未尽。
  秦桐在陆伽焰这样的动作下很快底气不足起来,寒气悄悄竖起,鸡皮疙瘩一颗颗冒起,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示弱,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可这一点用都没有,那人的手指依旧在自己颈边,然后,他听到一句话:"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点穴这门功夫?"很轻很软的声音,仿佛羽毛。
  "什么?"秦桐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右颈下一处却突的感到有些麻痛,那两个字还没来得急出口就已消失。
  秦桐再张张嘴,发现自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又圆又大,嘴巴开开合合,幻想自己能这样喷出火来把面前的家伙烤焦。这混蛋,不知道世上有人权这种东西么,竟然剥夺他的话语权。
  陆伽焰靠得更近,握住秦桐脉门的手也已经放下,两手都撑在他的身侧,隔着那么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在他耳边说道:"要威胁我,你还不够格。"
  秦桐呼呼喘气,扔了对大大的白眼到陆伽焰身上,随即眼睛瞪得更大,"啊啊"两声指指自己的喉咙,示意陆伽焰把哑穴给解开。
  屋外,小桃正扒在门边的窗户上从捅了个小洞的窗纸往里看,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冷不防横里伸出只手在她脑袋上狠狠一拍,疼得她差点就叫出来,连忙咬住自己的袖子,缩缩肚子看着横眉站在自己前面的娘亲。
  不用周嫂再开口说什么,小桃自动自发的松开扒住窗台的双手,一路小跑回屋,完了完了,被抓个正着,不知道主动认错有没有用?
  直到周嫂和小桃的身影消失,屋顶上突地滑下一个人,有些佝偻的身子,经历过风霜的面容上那对眼睛显得有些无神,蠕动的嘴似乎在喃喃自语,却因为声音太小,甫出口就被风雪打散了。
  陆伽焰这时才将秦桐的哑穴解开,说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转身就准备从床榻上起来,不防却被秦桐一把拉住。
  秦桐一副慨然就义的模样,死死拽着陆伽焰的袖子:"不行,我必须得知道是什么事。"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老爸以往最是喜欢,好像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他算是深有体会了,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楚,他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看着抓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双手,陆伽焰瞳孔微微一缩,问道:"她们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么?"心底的感觉有些奇怪,说不上来都是些什么。
  秦桐一怔,明明是在谈他们之间的事,怎么扯到周嫂和小桃身上了,略一思索立刻会意,毫不犹豫的回道:"当然重要,现在她们就是我的家人。"话音一落,明显的感觉到被自己拉着的人有瞬间的僵硬。
  没有回答,陆伽焰只拨开秦桐的手往前走,秦桐立刻又沉不住气,大叫一声:"喂!"
  陆伽焰回过头,脸上的表情虽然淡,秦桐却觉得里面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同了,不过没等他想个明白,就被陆伽焰的话砸得发晕:"今天晚上我到你房里去睡。"
  没什么比这句更让他神经过敏,秦桐当即几步冲到陆伽焰面前,这次是双手伸出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将人一把勒死,吼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陆伽焰这次居然没有将他的手拉开,只指指自己的床,说道:"今天晚上我到你房里睡。"语气再平静不过,就像在讨论天气。
  秦桐蓦然回头看过去,一床的脚印立刻呈现眼前,褥子被子被踩得惨不忍睹,皱巴巴的团在一起无声控诉刚才某人的暴行。
  双手松开衣领,秦桐有点心虚的扭过头,摸摸鼻子闷声道:"睡就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心,继续道:"这又不能怪我,还不都是被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吓的。"越想越觉得憋闷,怎么一对上他就被克得死死的,又记起陆伽焰根本没回答自己的问话,抬头问道:"喂,你还没回答我。"面前已是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大风卷起的雪花让陆伽焰微眯起眼,离开小院在回廊走上一段就看到主屋上迎着风雪飘舞的白绫,推门进去,沉寂空旷的灵堂里有人背对门口站着。
  陆伽焰刚抬脚进去,那人猛然回身就往他身上扑来,带出一串嚎叫:"啊啊啊,你个小子什么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
  身手敏捷的闪过那个熊扑,陆伽焰还是那副冷淡表情:"要说话先把脸上那层皮扒掉,我看着就恶心。"
  说话的人刹住脚,眼睛闪啊闪的:"有了新人忘旧人,我被你嫌弃了。"皱巴巴的脸上全是委屈,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寒颤,那张脸,正是钱伯。
  陆伽焰没作声,径自走到桌边坐下。钱伯撇撇嘴,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上几抹,老态龙钟的脸立刻不见,换上张邪气又有些玩世不恭的年青面孔。
  "喂喂,你不会真看上那个男人了吧?"看看他们两人上在床上那模样,冰人也会有融化的一天么?不过说实话,那男的还是长得不赖。
  "找我来什么事?"
  啧,真没情调,那人甩手扔出张薄薄的纸,回道:"当年的事情,总算查出些眉目来了。"

  擦枪走火

  轻飘飘的纸张笔直朝陆伽焰飞去,陆伽焰伸手一抄,随即便将夹在指间的纸张展开,直到看完纸上的内容,平淡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
  旁边的人眨眨眼,问道:"看完了?"
  "看完了。"
  "就这样?"
  "……"没有回答,那人夸张的叹口气:"算了,你的私事我不管。不过,我这个钱伯到底得演多久啊?"老皮老脸的,害他都不敢照镜子。
  "不知道。"
  一蹦三尺高:"你什么意思?"
  眼光淡淡扫过:"当初是你自己跟着要凑热闹,讲的条件里没说时间。"
  那人肩膀一垮,无力挥挥手:"算了算了,就当我江歧遇人不淑,摊上你这样的当朋友。"
  纸团揉进掌中,片刻后细细的碎屑从指间流出:"你是瞎了眼死缠烂打,干我何事?"
  江歧做双手捧心状:"谁叫你当年总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随即跳开,身后的那张椅子"哗啦"一下成了堆柴火。
  "那我换正经话题,你真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有我的事。"
  "你就舍得把那一大摊子甩我身上?累死了怎么办,我儿子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你现在不就跑出来了。"
  "……"
  江歧在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整个人软绵绵的窝着,仿佛没有骨头,有气无力地道:"算我犯贱,而且还贱成了习惯,就当自找罪受。"又伸手摸摸脸,续道:"扮老头子一点也没想的好玩。"
  "死了就行了,反正你'年—纪—大—了'。"
  一句话就让江歧脸色发青:"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毒。"
  秦桐揉着手腕回屋,刚才还不怎么觉得,陆伽焰一走,手腕上被扣的地方就火烧火燎的痛起来,拉起袖子一看,果然刚刚被扣的地方起了红痕,他妈的手劲怎么那么大!屋里没有药油之类的东西,秦桐只得拧个巾子冷敷,冷冰冰的触感让他打个寒颤,手腕上的痛被这么一激,倒是消下去不少。
  闲来无事,秦桐把自己扔到床上开始发呆,他想不通陆伽娄怎么会盯上周嫂和小桃,一对小山村里出来的母女,没钱没地位,能从她们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在床上翻来翻去,平明不怎么灵光的脑子突然就想到周嫂打算盘时利落的样子,又想起她会认字也会写字,那样的见识谈吐,越想越不像是个小山村里能教出来的,顿时恍然,"我这运气是好呢还是不好呢,随便敲个门都能敲到个有来历的。"但自己果然也是笨,明明这么多明显的线索摆在眼前,居然到现在才看出点眉目。
  既然已经动用了许久没用的脑细胞,秦桐破天荒决定思索下去,结果想来想去发现脑筋打了结,只得暗叹一声放弃,看来自己真不是这块料。
  他正在床上打滚,门外传来小桃的声音:"大哥,在不在?娘亲叫你去吃饭呢。"秦桐应声开门,就见小桃低着脑袋站在门口,看到他开门也不抬头,重复一句:"大哥,去吃饭了。"就转身跑开。
  秦桐刚刚准备点头答应,就看到小桃一溜烟的不见人影,不由愣住,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秦桐到饭厅时陆伽焰和钱伯都在,他目不斜视往里面走,坚决不多看一眼。小桃也早就跑过来,正坐在位子上垂着头,两手将面前的筷子摆来摆去,仍旧不抬头。
  周嫂不在,桌子上也还没摆上饭菜,饭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秦桐想了想,拉开小桃旁边的椅子坐下,学着小桃的样子抓过面前的筷子摆弄,忽然就感觉到似乎有人的目光正牢牢钉在自己身上。
  秦桐本来没太在意,但那目光停留在身上的时间实在超出了自己的忍受范围,不由将筷子拍到桌上,端出最不耐烦的表情抬头迎上一直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陆伽焰正在闭目养神,秦桐愣住,原来不是他?略偏了偏,才发现一直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居然是那个钱伯的,那目光里兴趣盎然,看到秦桐看过来也不避不让,牢牢粘在他身上就像是巴不得把他看个内外通透,让秦桐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发作,只好狠狠瞪过去以示不满。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互看,直到周嫂端着饭菜过来,钱伯才将目光移开。
  周嫂将饭菜一样样摆上桌,钱伯满脸歉意的开口:"人一老就精力不济,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倒让贵客受累。"
  周嫂只是笑笑:"钱伯说的哪里话,我们也不是什么贵客,这样说话就真是见外了。"接着走到空位坐下,说道:"快吃吧,冬天冷得快。"
  桌上众人举筷开吃,厅里只闻一片咀嚼之声,没人说话,气氛愈见沉闷。陆伽焰第一个吃完,打过招呼后就径自走了,钱伯似是想追上去,但眼睛转过那么几圈后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秦桐吃得最慢,连小桃都放了筷子他还在数着碗里的米。
  磨磨蹭蹭吃完,秦桐难得积极地帮周嫂和钱伯收拾桌面清洗碗筷,而后对周嫂说:"周嫂,这段时间一直没空复习,口诀我都忘得七七八八,一会你再教教我吧。"
  第一次听到秦桐主动要学习,周嫂一惯淡然的表情难得的有了松动,带着满脸怀疑将秦桐上上下下看过三遍,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道:"你是不是烧还没完全退?"伸手就要往秦桐的额头探去,该不会是烧得不正常了吧。
  秦桐头一偏躲过周嫂的手,无奈道:"我健康的很,不过是突然开窍而已。"想到晚上又得和那家伙睡一张床,自然是越晚回去越好,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他倒宁愿在外面吹上一夜风。
  周嫂看他模样,突然笑笑,说道:"那倒是难得。"
  钱伯和小桃都先走了,秦桐帮忙将碗筷收拾停当就跟在周嫂后面进屋,开始一遍遍复习原先觉得拗口不已的珠算口诀,到最后居然背得滚瓜烂熟。
  背熟时夜色已沉,秦桐却觉得太快,怪自己脑袋太不争气,该速记时记不住,不该记得那么快时偏偏就像刻上去的,想忘都忘不了。不想回屋,秦桐干脆把盘算找出来,拉着已经开始不停打瞌睡的小桃练习打算盘。
  小桃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到最后支持不住,趴在桌上呼呼睡过去。秦桐无奈,也再找不到理由待下去,只好帮着周嫂把小桃抱到床榻上,磨蹭着回自己房里。
  房里空空如也,秦桐不由松口气,心里有些后悔了,早知是这样真该早些回来。当即用最快的速度洗脸脱衣钻到被子里闭眼睡觉,要能在那家伙回来之前睡着那就再好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背熟口诀消耗太多精力,秦桐果然如愿以偿沉入梦乡。陆伽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被蹬开,本来应该露在外面的腿因为怕冷半缩着,枕头早从头下移到胸前抱着,有些跳跃不定的烛光将脸上那抹浅笑映得更加清晰,看起来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果然是本性难移,只不过一晚独睡,睡相就立刻恢复,或者应该说,比最开始的睡相还要难看些。
  陆伽焰走到床前脱去多余的衣物,拉开秦桐的手将枕头抽出来放好,因为他的动作,原本搭着秦桐手腕的袖子翻开,露出一圈暗红泛紫的痕迹。低头一看,认出是自己早上扣住他脉门时留下的,在偏白的肤色上极是显眼。
  陆伽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那圈伤痕居然有些发呆,好半天才移开目光,一缕指风将烛火熄掉,自己又没用多大力,谁会想到他那么皮薄的,果然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少爷。
  抱枕被抽掉,秦桐下意识的皱眉,不满的哼哼两声,迷糊间就伸手想把抱枕抓回来。结果手一伸就摸到个弹性不错温度适中的东西,比之前那个抱枕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又大又舒服,当即双手双脚全缠上去,蹭来蹭去找到个舒服位置后呻吟一声继续做美梦。
  阳光灿烂的夏威夷还是那么让人流连,因为碧海蓝天下的沙滩上全是只穿三点式比基尼的火辣美女,正个个笑得魅惑的在他面前扭着腰,将完美的身材充分展示在自己眼前。
  这种诱惑只要是个男人就无法抗拒!幻想着充满青春气息的肌肤摸上去会是怎么滋味,按捺不住的双手立刻伸出,抚上腰前线条柔韧流畅的腰线,耳边的轻笑是比天使的歌声更加动听的圣乐。火辣美人们正越靠越近,丰胸长腿若有似无的擦过,还在不时在眼前晃过的翘臀,那是这世上最无上的享受!
  毫不犹豫的将在身边磨蹭的美人拉进怀里,手掌更加放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