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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鸡肋 上》作者:小马疯跑

谁是谁的鸡肋 上部 BY 小马疯跑(现代写实派)

苏桦这一辈子只怕也忘不了张保林。
  就像身体里的一截骨刺,知道在哪里,摸不着,却时不时的要出来痛一下。
  有时候在梦里,他还能看到张保林黝黑粗糙的脸,两条深刻的鼻纹,厚实宽阔的大手从脸前左边挥到了右边,口沫喷出两尺: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桦就会哆嗦。不管是不是在梦里。

  谁是谁的鸡肋1
  苏桦这一辈子只怕也忘不了张保林。
  就像身体里的一截骨刺,知道在哪里,摸不着,却时不时的要出来痛一下。
  有时候在梦里,他还能看到张保林黝黑粗糙的脸,两条深刻的鼻纹,厚实宽阔的大手从脸前左边挥到了右边,口沫喷出两尺: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桦就会哆嗦。不管是不是在梦里。
  -------张保林是谁?
  张保林是谁?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在C城大街上随便问,十有八九不知道。老实一点的答案是不知道,自我一点的是'他是谁关我什麽事':糊涂一点的'是不是那个烧锅炉的'那一定正碰上同名同姓的:唯一知道的'好像听说过,名字听着熟,好像是个什麽全国劳模'。
  但如果你拿着同样的问题往城东再走个十几里,不那麽繁华,看着就像个厂区的地方再问。
  '张保林是谁,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学习不看报不看电视,是不是外厂的。'十有八九得这麽回答。当然这里的学习、报纸、电视,并不是指的是这个厂里的小报告、厂刊、厂电视台。的的确确就是白纸黑字,活人真身的市一级省一级的报纸、电视。而且几乎每个月最少都能看到一、两次。可大街上的凡夫俗子能有几个人真的去逐字逐句研读别人的事迹,又能有几个人相信那上面的数剧百分之一百的真实可信。
  但对於那些鄙视连张保林都不认识的人来说,这些都是真的,是没有水分的真,真材实料的真。因为在1985年那些大型的国有企业开始显露身子大、累赘大,设备老成,技术落後的弊端时,张保林从一个小小的设备科长做到了厂长,而几乎就从张保林上任伊始,张保林所在的老仪表厂就开始了旧貌换新颜,摘掉了亏损的帽子不说,一连三年都成了行业里的标兵,成了国有企业的一面旗帜。当时十台路上跑的大货车里,至少两台前仪表盘上有这个厂的标识,而全国轰隆隆的车间里,十台工业设备上,三个就是这个厂的骨干产品。
  别的厂正为发不出工资而天天跑银行,跑贷款的时候,仪表厂光奖金就够让人羡慕的。而别的厂长都开上高档轿车的时候,张保林还是一辆普普通通的桑塔那。最神的一个说法,是89年学潮,这个离北京不算太远的城市,响应的自是轰轰烈烈,尤其是城东厂矿集中的地方,很多厂专门组织了护卫队,堵在厂门口,不让工人跑出去大串联。而这个人数最多的仪表厂,只有一个看门的老汉,喝着酽茶,打着瞌睡,所有的人生产的轰轰烈烈,据说张保林只在大会上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老张做的不好,尽管跑出去,如果觉得我做的还可以,就卖我一个面子,咱们提前拿下二季度的产量。
  听起来倒真有点草莽的味道。
  所以张保林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并没有出名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但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却是无人不晓,他们不但知道张保林爱骂人,说粗话,还知道张保林的一个习惯,特喜欢挥他的大手,由其是做决定时候。
  当然张保林不是故事的主角,主角仅仅是个孩子。
  一
  苏桦第一次看到张保林做这个标志性的挥手动作,那一年刚刚八岁。
  当时在市人民医院里,二层外科的楼道里挤满了人。
  市人民医院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身上也背着很多荣誉,每次有什麽重大事故时,这里都是市里的首选。同时它还是很多大型厂矿的对口医院,因为不愁病源,架子过大,所以有着一定的派头,服务质量当然谈不上,尤其是没人采访,没邻导拜访的时候。有时候进这种地方会觉得进了菜市场,买的卖的都是一脸愁容,嫌三怨四。
  苏桦是下午三点多进来的。进来短短几步路,刚走过了门边上的问询台,就至少看到两拨人在吵架,最凶的当然是这里的主人,连护士都敢拿着病历摔到病人脸上,而病人是没有胆量反驳的。除了店大歁客的霸道,更霸道的是这里的环境,随脚可以踢到的垃圾,两边坐椅上甚至还有小孩的屎尿。这里唯一能和这所医院厚重的历史相拼的是它厚重的味道,隐隐的腥气,破落墙皮的潮气,酒精来苏水的酸气,还有大隐於几片布帘後面的厕所的臭气。
  苏桦就在这古怪气味中站在外科急救室的门口,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苏桦穿着白色的小衬衫,黑色的短裤,身上还背着书包,刚刚在教室里被老师叫出来後,平生第一次做了一次小轿车。
  车就是仪表厂里有些年代的那辆黑色的桑塔那。对於常坐在两轮自行车後座的苏桦来说,能做上这辆标志性的车,完全可以当成人生中一段可圈可点的经历。
  这辆车经常在家属院的大门出出进进,别人自行车到了门口,都得早一步下来,半走半溜的跨过门口的那个浅浅的减速坡,等过了坡,再跨上去双脚蹬实了再走,而这个车进来,那个最爱对着这帮小孩扳着脸的看门老大爷,就会早早的敞着个笑脸迎上去,把那个平时不用的大门打开。这一停一歇的速度,常有很多人透过车玻璃把里面人的看个大概,里面经常坐着的都是厂里的大人物,这几年厂里效益好,外面的人路过这个门口都要羡慕地看看里面,平白无故每月地比市平均水平高个二三百,那绝对是能让人称羡的不得了的大事。
  车晚上就停在家属院南边的一片空地上。正好就在苏桦家23号楼的楼後面,乘没人的时候苏桦还和小夥伴趴在车窗外往里窥探过,里面有磨得发黑的靠垫和一个超大的有着茶垢的玻璃水杯。
  第一次坐在这辆代表着仪表厂身份的小车里,苏桦早早积累起的兴奋的劲儿全消了,这里面的气味太杂了,烟味,汗味,和一点点脚丫子的臭味。
  苏桦一直对气味特别敏感,尤其是独自坐在比公交车宽畅的多的小车的後排,外面的东西闪得太快了,眼睛有些看不过来,第一次觉得还是爸爸自行车的後座要更强点,至少他最喜欢的中大广场上那个大大的卡通气人,以前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甚至那个阿童木的眼睛被磨掉了颜色都逃不过苏桦的眼睛,更别说上面的大字了。什麽降价了,打折了,浑泪甩卖什麽的,苏桦身上这条短裤就是妈妈看了上面的字後带着他买回来的。可现在,那上面只闪了一片红色,就被甩到身後了。
  苏桦头的点晕,靠在座位上有点紧张,眼睛到还不愿闲着,随便一瞄,就瞄到了幅驾驶位上的一位胖叔叔悄悄把鞋脱了下来,手指头在变了色的袜缝间来回的摩擦。中午吃的那点米饭就适时地翻了上来,冲到了喉咙口。苏桦觉得恶心,赶紧把头别过了不看,外面的东西闪得飞快,那个指头的动作也深刻像把刀子,切割着他小小的神经,但他不敢吐,能做在厂里最高级的小车里再吐一把,借他十个胆也不够。
  所以一下车,看到同样挖脚的那只手伸过来拉他,苏桦就没命似的跑掉了。
  而医院这个黑洞洞的过道里,似乎比车上还不如。苏桦有点恐惧地看着这一群人,身上难受得像是被什麽粘糊的东西糊住了,气都上不来,糟糕的是,这些人又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抱他,身上什麽味道都有,车间里的机油味,厨房里的油烟味,脸上香胰子味,还有口腔中难闻的臭味。苏桦憋着气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站到了这里面他唯一很熟的李阿姨身边,一脸难受地喘着气。
  李阿姨是苏桦妈妈一个科室的,正好也有个儿子叫李东和苏桦一般大,还是一个班的同学。这几天因为苏桦爸妈不在,一直都是两小人挤一个被窝里睡觉,刚刚离开教室的时候,苏桦还特意地向李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等他放学了。
  苏桦从没受到这种礼遇。不是不好,但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苏桦蹲下身来拍了拍自己新穿不久的运动鞋,不知道什麽时候被踩了一道黑印子,拍了半天没有起色,才皱着眉头站起来,似乎自己的行为挺怪异,那些人都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恢复了嘴里一直谈论着的事情,苏桦这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事情的中心,因为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是和他有关的。
  "可怜的孩子-----,"
  "怎麽办啊。"
  "可怜苏师傅还那麽年轻啊------"。
  "他以後,唉------"
  "厂里不知道该怎麽办?"
  "应该算因公吧?"
  "苏师傅就是为了救小李才被压到下面的,没想到-------"。
  "小李现在也还没醒过来-------,看厂长吧,看他怎麽解决吧。"
  苏桦明显感觉到了李阿姨抓着他的手在抖。
  当时苏桦并没有真正理解到他的处境,因为他的班主任从正上着课的教室里叫他出来时,只是说有事找他。
  苏桦经常碰到这种事。
  苏桦上学比同龄的孩子早,八岁已上到了三年级,胳膊上还有二条杠。代表学校给什麽领导送花,参加什麽活动啊,回回都少不了他,每次看到同学羡慕的目光,再叽叽喳喳一片,苏桦总能把小脸定的平平的。这是他妈妈教他的,不能骄傲,由其不能表现出太过的兴奋,苏桦妈妈是上海人,是毕业後援建才来的这座轻工业城市,身上依旧脱不了上海人特有的优越性,每每说到此,总是一句那样子就小家子气了做为定论。所以苏桦表现的很大气,三五次下来,他成了学校当仁不让的小外联。
  就像这个医院,他以前也来过一次,做为小学生代表和市里的一些领导给一个勇斗歹徒的英雄叔叔送过花,所以苏桦站在医院里,没什麽人给他花让他拿着,也没有什麽大人物在场,反倒是自己成了中心人物。手里拿着刚刚李阿姨塞给他的苹果,苏桦隐约着觉得事情不怎麽好,想哭还想吃,再看看那些人脸上什麽表情都有,他很有点不知所措。
  李阿姨说:走,苏桦,阿姨带你吃饭去。苏桦就拉着李阿姨的手走了。
  在医院门口简单的小吃店里要了两碗馄饨,李阿姨吃着吃着就抹起了眼泪儿。苏桦看了看,然後递过了自己口袋里的小手绢:阿姨,擦擦。
  李阿姨接过了小手帕,看着苏桦嫩嫩的小脸,一幅阿姨没什麽的,有我在的小男人的表情,眼泪又哗啦啦的掉下来,赶紧擦了眼泪,从自已碗里舀出来几只馄饨搁到苏桦碗里,苏桦忙推脱着:"够了,够了。"
  但李阿姨坚持,那几只多出来的混饨还是进了苏桦的肚子。
  看着苏桦斯文的吃相,李阿姨摸了一把苏桦头,叹了一口气"桦子,以後,唉-------"
  苏桦不明白他们为什麽不说,老师把他送出学校时的叹气,那一群人的叹气,还有李阿姨叹气,他们都在叹气,为什麽不说。
  苏桦是晚上七点多才知道的原因,是专门从乡下赶过来的叔叔,抽着鼻涕,一把拽过了苏桦,三言两语对他说了个大概。意思是爸爸、妈妈参加厂里先进标兵去黄山旅游的车翻了,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人死了,妈妈还熬到了进医院,爸爸甚至当时就不行了。
  苏桦楞了足足有五分锺,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着,很多东西连画面都形成不了,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在拼凑着一件事,还不是那麽的具体,直到叔叔喊了声,"明白了吗,你爸你妈都不在了。"苏桦才哇的一声哭了,嘴里还含着刚刚咬进嘴里的苹果。他记得妈妈走之前还特意给了他一把钥匙,那是他头一回自己拿到了钥匙,以前妈妈总怕苏桦丢了钥匙,或有什麽坏人盯上了,所以苏桦从来都是放了学,先去妈妈上班的地方写作业。这次妈妈给了他钥匙,是为了方便他晚上抽空回来给阿黄喂吃的。
  阿黄是苏桦养的一条小流浪猫,刚抱回来时,毛没剩下多少,枯黄枯黄的。妈妈爱干净最见不得这种脏乎乎的小东西,看到阿黄一身肮脏生怕有什麽毛病,根本不让阿黄进屋,後来苏桦抱着阿黄跑到李东家,用李东家的洗发水洗了三遍,还喷了点李阿姨自己都不太舍得用的香水,才抱进了屋,就这,还被妈妈限制了只能养在阳台上。
  苏桦坐在一群人中间,哭哭停停,偶而还能咬两口苹果,听到旁边很突然地吵了起来,苏桦站起身来探了头四处看,就看到在外二科的门口,自己叔叔和张保林快打到一起去了。
  苏桦吓了一跳,张保林是谁,是他们这个大家的大家长,谁敢骂他一句,能有几十个跳出来,无论谁跟他说话都得低两个音阶,再加上张保林魁武的身量,人到了他跟前自然的矮了几分。可现在叔叔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了张保林的肩上,头还直往人家怀里撞,嘴上还哭叫着:"你让我们怎麽办,你得给我们赔,两条命,你们厂里得给我们赔。"
  看着那个完全没了形象的人,苏桦就觉得自己叔叔真的很没有分寸,那麽多的人,竟然敢打这里人人敬重的张保林。
  然後苏桦就看到了在他的人生中最绚斓的一幕。张保林脸上青筋一跳一跳,大手一挥,把叔叔闪开了两米远还多。然後继续挥着大手。"这事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苏桦觉得张保林这招特帅,特符合他心里面英雄的形象,而事实上张保林在苏桦心里一直也是个英雄。
  张保林的威风不是吹出来的,他的手里拿着业绩,每年的效益,职业的福利,还有一结婚就能分上房的种种好处,也自然使他成了厂里很多人心里的英雄。而张保林自己更是每年都能带上大红花参加省里的,甚至是全国的劳模大会,苏桦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就曾做为学生代表给劳模先进典范张保林献过花。当时苏桦捧着快遮掉脸的花,走到主席台上的时候腿一直在抖,张保林一手接过花,一手拉住了他的手,对着他呲了口白牙笑。"是你呀,小家夥"苏桦就一点不怕了,原来英雄就是他们家後两排的那栋楼上的黑脸叔叔,还到过他们家和爸爸下过棋,那还有什麽可怕的。
  叔叔跳着脚骂,却也不敢再冲上去,因为叔叔和张保林的身量实在差得太多。苏桦不喜欢这个自己直亲的叔叔,他们真正只见过三面。一次叔叔来城里,害得爸爸妈妈吵了一驾,似乎是为了借钱,剩下的二次,是爸爸带着他回乡下。那两次,苏桦都看到了叔叔一生气就打他们自家的那条狗,所以,苏桦讨厌他。
  当然,苏桦没太明白叔叔想干什麽,和张保林打什麽,他们这一群人到底在闹些什麽意思。
  苏桦站在他们身後,看着他们吵来闹去,直到天黑了,嗓门还一个个的那麽大。後来,他被张保林拉住了。"走,跟叔回家去。"
  崇敬是一回事,贴得近了就是另一回事,英雄是该远远看着的,走近了的英雄一脸的煞气,苏桦害怕了,扭过头看李阿姨,李阿姨对他点点头。苏桦难受的想哭,知道自己得去一个新地方了,那阿黄怎麽办,昨晚喂了一小盆鱼汤泡饭,到现在还关在苏桦家的阳台上呢。
  苏桦在张保林家里住了三天,差不多哭了三天,其寮他还没真正想透他父母回不来了是什麽意思,是不是真的像去年跟爸爸回山里老家时,看到的那个土堆,还有土堆前的那个石碑,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他很努力也没有认全。那是他第一次磕头,站在那个土堆前,他还忙着东看西看希奇的不得了,就听他爸喝了一声,"跪下。"苏桦吓了一跳,苏爸爸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苏桦从没听到过他爸那麽大声对他说话。他撇了撇嘴想哭,还没等他嘴扯开,他爸一脚就搁在他腿弯上了。他终於哭了,也跪下了。
  而在张保林家他是真的在哭,并不是真的因为他很突然地成了孤儿,孤儿这个词苏桦知道,还没法理解深刻。他是害怕,张保林半抱半提着拉着苏桦进了门,把他扔在了张宽的床上。扔下一句"你看着他。"就皱着眉头出去了。
  苏桦看着床上四抑八叉睡得一脸口水的人,心真的是慌了。
  张宽,是张保林的儿子,比苏桦大两岁。
  这院子里认识张保林的人就认识张宽,而认识张宽的人未必认识得了张保林。张宽是真正的野路子,除了跟他爸一样的黑脸大架子,脾气也一样的臭。
  "讨厌",被吵醒了的人,一脸的不耐烦,狠狠地蹬过来一脚,差点没把苏桦踢到床下去。"小崽子,你怎麽跑这来了。"苏桦怯怯地缩了缩头,不敢搭腔,好在张宽迷糊着,也不追究,苏桦悄悄地脱了鞋,摆好,再一点一点往张宽的被窝里蹭。
  苏桦是真的害怕张宽,因为张宽老叫他'小崽子。'苏桦个子在同龄的孩子里一直很小,张宽还特别爱揪他的领子,常常是就那麽两手一拎,把他提拎起来。"小不点,看着你大爷。"然後就得意地看着苏桦踢腾着两条小细腿。
  除了逗弄苏桦 ,张宽还爱揍他。当然在这个院子里张宽谁都爱揍,没有谁是他看顺眼的,而苏桦尤甚。谁叫苏桦提早了一年上学,还学得像模像样的,总能在学校的活动中出头露面,还有苏桦可是这个院里大人们公认的长得最眉清目秀的了,还时不时的来点假清高,谁见谁夸。这些都招致了张宽的厌恶。在张宽心里,他爹老大,他老二,其它的人就且得是他们的小跟班。
  所以苏桦见到张宽,有多远就能躲多远,心里可是一点也瞧不在眼里的。
  但苏桦老躲不过,来来去去就那麽大一点地,学校是厂子校,家里是家属院,根本出不了同一个圈子。还没等苏桦撒腿跑,张宽那两条长腿已经赶到了,所以苏桦一看到张宽,就想把屁股缩起来,他怕他的脚。他最害怕张宽踢不到他屁股上的肉,而踢到了尾骨上,那常常痛得他哭都哭不出声来。
  可现在张保林就这麽把他放到了张宽的床上出去了。听到旁边从鼻孔里出来的怒气,苏桦吓得又不停地一点一点往床边挪,等到张宽睡着才敢继续偷偷的哭,怕把张宽吵醒了再一脚踢过来。
  所以整整三天他都是缩到床沿上,连被子也不敢拉,就那麽就着一个边角偷偷的睡。
  除了张宽,他更怕半夜房子里发出的哢哢喳喳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老鼠跑步的声音。他就想要是阿黄在就好了,阿黄还没抓过老鼠呢,一想到阿黄,就心痛,这几天,没人管它,阿黄指不定饿成什麽样子。可他出不去,张保林让张宽看着他,张宽就好好看着,除了睡觉都在找着他的毛病,他出不去。
  听着老鼠吱吱的叫声,似乎还不是一只,苏桦就全身紧张,连眼睛也不敢睁,生怕一睁眼,就能看见那软软毛毛拖着长尾巴的东西从他脸上跑过去。他不明白厂长的家里也能有老鼠,还是这麽大的房子,虽然乱得看不出模样。苏桦还是知道张宽家有好东西。就电视来说就比自己家里的大,还有一个超大的落地音响,当然还有平时张宽就爱拿到外面显摆的各种变形金刚。但是太乱了,东一只鞋,西一只凳,还有那看不清颜色的地板砖,就像张宽身上看不清楚什麽颜色的衣服一样,老大的个子,还是泥猴一只,和这样的一个人睡在一起,睡在这样一个环境,苏桦觉得浑身痒得厉害。
  苏桦的干净是街坊四邻都津津乐道的,据说苏桦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特爱干净,脸上沾了什麽食物,不弄干净,他是绝对不往下吃的,自小不淌口水,不留鼻涕,天天还在口袋里塞一块小手绢。而身上更是干净的不像个男孩子,不在泥里打滚,不爬树不掏鸟窝。就为了苏桦的干净,张宽没少招呼他的小喽罗们往苏桦身上撒土泼泥倒脏水。
  张宽家也有让苏桦觉得好的地方,就是张宽家的浴室
,张妈妈老打发张宽和苏桦一起洗澡。苏桦难受,却不得不听命,每天晚上和张宽坐在一个很大的浴缸里,浴缸上还有好几个小孔,能射出热水来,顶在背上舒服极了,要不是张宽老使坏揪他小鸡鸡,还爱一揪一拧,痛得他直想哭,他真想一直躺里面不起来。
  第一次看到这东西,苏桦怯着声问张宽,"这东西太神了,很贵吧。"
  张宽把嘴一撇,不屑一顾。
  "蠢蛋,别人送的,我们家装修的时候,供货商送的,我老子还怕我听到,他跟本不知道那人还给了我二百块钱。"
  苏桦听张宽这麽说,不吭气了,再想想家里的那个只能淋浴的热水器还是妈妈再三要求,他爸才买回来的,就这还唠叨了近一个月,什麽公家浴室二角钱一次,还能父子俩一张票,光这热水器用的电用的水一家三口洗一次就得八角钱,所以为了省钱,每次洗澡就像打仗一样,最後轮着的那一个还常常洗着洗着就没了水。
  他不知道张宽家还有这等好处,不用自己掏钱就有人送东西上门来。
  但那种舒服是短暂的,大部分时间里,苏桦还是待在一个他认为的没一个干净的地方,当然除了张宽的妈妈。张妈妈懒却好收拾自己,他们这群小人因为恨张宽都叫她'妖精。'
  妖精虽然打扮得怪异,常常什麽鲜艳,什麽往身上招呼,有人背後指指点点却没一个敢说到当面,但她有一手公认的好厨艺。苏桦坐在张宽家凌乱的餐桌上,忍着张宽的白眼除了可口的饭菜还吃了两顿妖精做春卷。春卷是猪肉葱丝薄皮的,外焦里鲜,再蘸上一点醋,苏桦跟本就吃不够。
  看到苏桦吧嗒着小嘴吃着手里拿着的,还盯着盘子里最後剩下的两个春卷,妖精蹲下身子捏了捏苏桦的小脸:小苏桦,下回给你包饺子,好不好?苏桦笑嘻嘻地迷着他漂亮的大眼睛说"好。"
  那边张宽就把眼一瞪。"小崽子,还吃得没完了。",说着就把剩下的两个拿过来一个咬了一口再放回盘子里,张宽知道这招对苏桦最有用,苏桦绝不会吃他咬过的东西。妖精在上面打张宽的脑袋,张宽就在桌下踢苏桦的小腿。苏桦一委屈一害怕就想到了他妈妈,心里一酸,就哭个不停。
  谁是谁的鸡肋2
  妖精包的饺子苏桦到底是没有吃上。
  三天後,张保林把苏桦带出来了,进了厂里。厂办公楼前有一个很大的雕塑,苏桦还就那个到底是一个表盘还是一个地球仪和李东打过赌,後来才知道都错了,那是一个变了形的齿轮,那是爸爸唯一一次带他进厂时说的,还把苏桦架在脖子上摸了摸上面的漆着黄铜的凹槽。
  苏桦跟在张保林後面,看到那个雕像,眼睛就眨啊眨。爸爸最爱用胡子扎他了,爸爸的胡子很旺,如果早上起来不刮,就是密密的一片,妈妈就会说,看你爸,活脱脱的顶着一头高梁花子的农民。农民怎麽了,我就是农民。爸爸就会拉着苏桦的手摸他的农民胡子。
  苏桦爱爸爸的农民胡子,摸起来扎扎的,痒痒的,还爱看爸爸用香皂打在胡子上,然後用剃须刀一点点刮干净。
  苏桦跟着张保林进了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坐在张保林的身边,看着已经坐了满满一圈的人,最後那个座位上坐了他的叔叔和婶婶。可自打他进来,他叔叔都没怎麽抬起头过。婶婶更是没见过大场面,不停地捻着衣服角。从那天医院後再次见到这个阵仗,苏桦还是害怕,只能扯扯张保林的衣服,"叔叔,我想尿尿。"
  苏桦一害怕就想尿尿,这里的人他不认识,但他知道大部分是他爸妈的同事,他听张保林凑到他跟前低低地说"好。"就眨了眨眼出去了。
  苏桦尿完了,却找不到刚才来的是哪一个门,长长的走道里,都是双开的红漆木门,等他每个都试了一遍後,才找了回来,没等他坐下,就看到张保林大手一挥:"这事就他妈的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
  苏桦一脸崇拜地看着张保林,心想不知道什麽时候自己也能给张宽来这麽一下,最好能一巴掌呼他脸上去,就像他上次一巴掌挥掉了李东的一颗门牙。
  苏桦看了看大家,的确没人叽歪,就连那天跳着脚骂的叔叔坐在那里都没敢动。张保林的粗是众所周知的,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他妈的。'粗得这麽个性,还能让人心服口服不容易,苏桦就从没听见有什麽人敢在背後骂张保林,这也让苏桦崇拜。
  苏桦回到了座位上坐好,就有两个人走到他的身边。
  "苏桦吧,真乖。"
  苏桦正准备站起来象平常妈妈教的那样打招呼,就被张保林拉了起来,还把苏桦的头按了下去。
  "苏桦 ,这是你陈叔叔和冯阿姨,以後就是你新的爸爸和妈妈了,你们以後就是一家人,懂了吗?以後要听他们的话。"
  苏桦把头从那只大手里挣了出来,回过头来看张保林,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好几圈,他终於明白了张保林大手一挥是什麽意思了。
  他给他找了新的爸爸妈妈。
  可他谁都不想要,尤其是这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苏桦哭了,拉着张保林的衣服小声说:我可以一个人待在那里,我不怕,我就要一个人待在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房子里。我就要一个人,我不要他们当我爸爸妈妈。
  可这次张保林没有理他。
  苏桦有了一个新家,更倒霉的是新家就在张宽家的楼下。他的新爸爸妈妈是一对结婚近十年却没有孩子的夫妇,也因为这件事,冯阿姨在厂里在家里都饱受非议,他们原本不想收养这麽大孩子,可张保林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种种的承诺和张保林无与伦比的威信,他们终於松了口。
  苏桦记住了那天後来张保林在大会议室里说的很多话,甚至可以说是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张保林在那间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的大会议室,挥着大手,说得口沫横飞:
  "从今天起,苏桦就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也就是我们厂的孩子,每年厂里发奖金,有我的一份,就有苏桦的一份,这个我做主了,从今後,老陈他们就是他的父母,苏桦有什麽事,就是我张保林的事,不管他上学还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都是我们厂里的大事,有谁不满意可以来找我,除了他叔叔,苏桦还有一个外婆在上海,我也已经和她沟通过了,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边也没有子嗣,没有能力养苏桦,所以她那里也完全同意,这两天就给苏桦把关系转过来,这些事我来跑,陈师傅不用你操心。唉,当时都是我提议要去黄山的,要不苏桦他爸他妈也不会出这个事,苏师傅可是我们厂的高工啊,我张保林对不起苏家,也对不起这个孩子。我给老陈说好了,这孩子永远是苏家孩子,永远姓苏。还有,你们,-------"
  张保林指着苏桦的叔婶。"保险和赔偿全给你们了,你们别再来这里挑事,我去你们那看过了,我不会把苏桦放到穷山沟里,有我张保林在一天,就会为这孩子做一天主。"
  苏桦的记性好,有时候做梦,他常能一字不拉的把这一段话过一遍,然後就是张保林的大手,这麽一挥,那麽一挥,他的人生就被确定了。
  没有人反对,坐在那里所有的人都为苏桦有了着落而激动不已。
  当然,这不包括苏桦。
  就像张宽後来每天在他放学後都会拦着他,说:"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儿了,就去那个穷山沟了,知道吗?"
  苏桦就会用力地捏着他的书桌带子,把脸气得鼓鼓的,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张宽,狠狠地给他一个白眼,然後一句话不说转身走掉。
  他知道他就是真骂上张宽两句,张宽也不敢动他,因为现在不要说揍他,谁敢给他说一句重话,都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出头。
  可是他不想这样,不想自大变强的不是因为自己真正的强大了,而是他最不想利用、最令他痛苦的一个原因。
  谁是谁的鸡肋3
  陈叔叔、冯阿姨,苏桦很快的开始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因为张保林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苏桦,苏桦流干了眼泪,挣扎着又挣扎,奋力地冲出了张保林的禁固,跑出了楼外,还没等到找地方藏起来,就看到阿黄从垃圾箱後面'喵呜'一声冲了出来,绕着他转,苏桦刚蹲下去想抱,就被一只大手提溜起来,夹在胳膊窝里提进了楼,再跑再提溜,七、八次之後,苏桦被张保林紧紧地按着了两条胳膊,夹着他的头,他跑不开了。
  苏桦泄了力,回头看张保林。张保林还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瞪着他。
  苏桦认输了,看着对面陈叔叔的手,指甲里还带着车间里每个人都会带着的黑油,低着头张了嘴:爸爸、妈妈。低沈而混浊。
  然後,苏桦听到两声极其陌生的答应声,还有张保林笑得嘎嘎的来了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苏桦进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他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从原来的地方搬过来,放进了新柜子里,把书一本一本的撂齐放到书架上。
  新妈妈说;苏桦,我来。苏桦摇摇头说,在家里这些都是我自己做。新妈妈讪讪地随意地问着苏桦喜欢什麽,讨厌什麽,苏桦正想回答就听到阿黄在外面挠门,苏桦放下了手里的书,跑过去想让阿黄进来,可新妈妈先开了门。"咦,这哪来的野猫,脏死了,真讨厌。"一脚把阿黄踢得一声惨叫跌下了楼。
  苏桦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回到房间里坐了下来,木木地听着阿黄在楼下'喵呜喵呜'的叫,心里比自己没了妈还酸。再等到新妈妈再问喜欢什麽,讨厌什麽,苏桦就回答说,没什麽喜欢的,也没什麽讨厌的。
  陈叔叔、冯阿姨有些生硬有些别扭地围着他转,一会给他吃饼干,一会给他剥桔子,然後问他你一个人睡觉行吧,苏桦点点头,他可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任何一个睡觉,可他没明白的是,他这里还没睡着觉,那边的两个人到了点就双双出了门上夜班去了。
  苏桦爸爸是工程师,妈妈在实验室,家里从没有人上夜班。现在,看着只剩下自己的新家,苏桦慌了,他还从没一个人晚上睡过觉,更何况外面还有一只他的猫在门外面叫他。
  苏桦紧紧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嘴里小声地说: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我什麽也不怕。
  再碰到张宽说:要不是我爸你还不定怎麽样怎麽样的话,苏桦就会撇撇嘴,心里不屑一顾地嘀咕,你跟你老子一样,你们懂什麽,什麽也不懂。懂的话,为什麽不去给张保林说,我还想弹琴。但他对张宽的嘀咕永远只停留在肚子里打滚。
  苏桦一直在学钢琴,五岁半开始,从没间断过。年初刚过了四级。是他们一起学琴年龄最小过得最快的一个。妈妈本来答应他今年年底发了奖金就买一架钢琴给他,就不用每天到老师那里练琴,可妈妈走了,他不能刚进一个新家就要东西,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完全还是陌生人。新妈妈根本不知道苏桦还学着琴,新妈妈什麽也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叫苏桦,8岁了,别的一概不知,当然苏桦也什麽都不告诉她,她对阿黄的那一脚,踢掉了苏桦的很多勇气。他没说自己怕黑,怕软体动物,不喝牛奶,不吃牛羊肉,他也什麽都不说。
  他只是叫她妈妈,叫那个男人爸爸。
  在苏桦看来,新妈妈甚至根本不会当妈妈,她只会问他你吃饱了吗,穿这件好吗,这个好吃吗?她从来不陪他睡觉,也不给他讲故事,甚至从不把手伸进他的後脖子看看他出不出汗,需不需要脱衣服。让苏桦好笑的是,他们甚至不好意思听苏桦叫他们爸爸、妈妈。苏桦叫得别扭,他们听的也别扭。
  苏桦知道自己虽然又有了爸爸妈妈,其实和自己一个人没什麽两样。就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已。每天晚上自己做作业,自己洗自已的小袜子、小内裤,自己把闹锺定到6点半,自己拿了钱出门买早点吃,悄悄把新妈妈端过来的牛奶倒进马桶里,换成一杯开水,忍受着新爸爸每天刷了牙把牙刷随便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不管是谁的毛巾,抓到了就用。忍受着他们吃饭时一点点剩菜也要留到下一顿再吃,当然,以前爸爸也是吃的,不过是抓过盘子把剩菜倒进自己碗里,现在是变了色的土豆丝和小白菜烩进了面条里,一个人一大碗。
  但新父母还是好人,虽然在苏桦眼里,他们比不上自己爸妈有条理,苏妈妈是上海人,有着上海人的精明、讲究和大城市的心理优势,而新的父母有点不拘小节,晚上不刷牙就睡,老爱吃生蒜,裤腿上沾了泥不是脱下来换而是撩起来用手抠掉,苏桦还是认为他们是好人。因为他们轮到休假就会带苏桦去游乐场,动物园,自已不吃看着他吃那些贵的好东西,带他去郊外放风筝。
  这时候,苏桦也高兴,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前不是自己哭闹,爸爸妈妈根本没空带他来。但也仅仅是玩的兴起的那当儿,大部分,苏桦还是板着他小大人一样的脸,维持着自己的小清高。还有每次他们出门的时候,总是新妈妈牵着他的手,他们从来不抱他。特别是路上碰到熟人,都会问"这就是苏桦吧。"新爸爸就会陪上笑脸,有点笨拙地拍着苏桦的肩膀让他喊人。苏桦就会格外留恋过去骑在爸爸脖子上的感觉。
  苏桦从没觉得自己那麽多毛病。可自己睡觉穿睡衣,还把脱了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吃完饭後肯定要漱口,不能往床上坐,衣服上沾了点土都要换。每次新妈妈说:苏桦,你太讲究了;苏桦,不用每天换衣服的,你看你的衣服一点也不脏。苏桦就糊涂了,这些都是妈妈以前要求自己必须这样的,可现在似乎不对了。
  可习惯早就是一种病,苏桦调整不过来,哪怕张宽骂他,瞧你那样,娘们一样,他还是改不过来,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床上小声的唱妈妈教他的催眠曲,摧促自己快点睡着去就可以在梦里找妈妈。
  都是厂里的家属院,新的家离旧的家仅隔了两栋楼,苏桦每天放学路过都会拿那把钥匙把门打开,躺到原来的那张橙色的小床上,看看墙上妈妈给他贴的拼音表,乘法口决表,看着爸爸给他做的各种小玩具,还有那张他最喜欢的理查得.克莱得曼弹钢琴的招贴画,这些他从没想过要拿到新家里,在那里,他有的,只是一张床,在这里,有他的全部的世界。看着这些,苏桦会流泪,却什麽也说不出。
  妈妈、爸爸这个称呼,对苏桦来说,给了别人就给了别人,拿不回来了。
  谁是谁的鸡肋4
  张保林做为苏桦的偶像只存在了两年。
  偶像崩塌的很快,从第二次看到张保林大手一挥之後,偶像便不存在了。苏桦恨张保林,恨他大手一挥,口沫溅出两尺,自己就开始了一种他完全不喜欢的生活。同样的也恨张宽。张保林很难能见上,每天忙得都是大事,偶而在楼道上遇见,就是那张黑黑地透着强势的光芒,无形中把苏桦又压低了几分,怯怯地缩在楼角含糊地从嘴里挤出一句'叔叔好。'多少透着点敷衍的样子。
  而张宽却具体的每天在他眼前晃。
  从前的偶然碰面,到现在的楼上楼下,有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不由自主的就成了一前一後。但总是张宽三五成群的一夥,逗逗这个,弄弄那个,捣得大孩小孩怨声载道。而苏桦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默默地跟在这群放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群後面,贴着墙根子,生怕谁又过来笑着一张脸问他些什麽。虽然张宽不敢当着外人的面欺负他,但在张宽的那个小圈子里,是没有这点忌讳的。
  "小崽子。"
  "小不点。"
  总有东西不期而至的落到苏桦的头上,有时候是小石子儿,有时候是块泥巴团儿,就苏桦那种清高的不与他们苟同的模样儿,张宽是乐得和他那些小兄弟耍着玩的。
  但苏桦对着张宽没脾气,苏桦从来不是把感情滩在外面的人,他放在心里,慢慢的酝酿,逐渐的发酵,再缓缓地透出气味来。
  在苏桦到了这个新家头几个月儿,苏桦是有点自闭的。什麽人也不想见,怕别人问,苏桦,你现在怎麽样啊,苏桦,还习惯吧,苏桦今儿和你新妈妈去了哪儿,苏桦真勇敢儿,苏桦有什麽事就和你爸爸妈说啊-------
  苏桦不想听到这些,那种透着很随便的关心很有可能就让他难受好一阵子,尤其那里面的词,善意的让苏桦不得不陪上个笑脸。我很好,妈妈对我很好,爸爸也很好,我很习惯。这种话说的多了,似乎假的都成了真的了。
  苏桦不喜欢,可生活的这个圈子就这麽大,一个厂,就是一个大家庭,没有陌生人,没有外人,那些看着有点面熟的似乎都成了长辈,什麽话都能放开了讲。别人他能躲着走,可张宽不行,他就住楼上,一声'小崽子',他就得跟在他屁股後面,要不,他就得等着没人的时候张宽的手脚冲上来。
  苏桦恨张宽,却只能和他来往。因为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就是不认识的也会专门从门口路过,指指点点一番,再窃窃私语几句,然後恍然大悟一脸同情地离开,从老师到同学每天都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一点小错也会被人们忽略不记,有的同学甚至开始送给他小文具什麽的,还有的会给他口袋里塞吃的。
  "苏桦,你拿着吧。"
  "苏桦,你吃点吧。"
  "苏桦,周末春游要带吃的东西,我帮你带吧。"
  说的简单,没什麽深意,但这些都让他气愤不已,就像冯阿姨不愿意把他原来的小床搬过来,非要给他布置一个全新的房子给他一样。他知道,在他们的眼里,苏桦是可怜的。
  而苏桦什麽时候需要过可怜。以前在班上,他最干净,穿得最漂亮,都是他拿着妈妈从上海带回来的精致的小东西等着别人羡慕,什麽时候全给倒过来了。他什麽都不想要,亲情、恩情、友情所有他理解不了的东西他都不想要,因为他最看重的,永远的失去了。
  苏桦会对他们笑,对老师、对同学,对他们的关心谦虚地笑着,拿着送来的东西害羞的笑着,但他却不会主动地和他们说一句话。
  只有张宽不,他和过去一样骂他,踢他,叫他小崽子,而自称为大爷。
  谁是谁的鸡肋5
  苏桦第一次主动找张宽刚刚九岁,还就是为了弹琴的事,倒不是说真让张宽去求张保林。而是想让张宽陪他去买琴。
  钱是苏桦偶然发现的。
  原来的老房子过完年後就要退回厂里了,每天新妈妈会和苏桦去那个房子里整理东西。把一些能用的归拢,不能用的扔掉。近十几年的积累,沙发、橱柜,电器,还有墙上的照片、柜子里的衣物。这里面的东西,苏桦哪一个也不舍得扔。但他不说,只是看到新妈妈拿起一件东西就一脸希翼地看着她,他想让她看出自己表情里的内容。虽然苏桦已经九岁了,而他们成为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也快半年了,可苏桦还没有养成和新妈妈提要求的习惯。
  苏桦很快失望了。东西毕竟是旧的,有着很多不能用的原因。当然,原因冯阿姨清楚,苏桦不清楚,那些大人世界里很多东西他不是很不明白。他看着冯阿姨拿出柜子里的衣服闻了闻,还把一件毛绒大衣拿出来仔细地验看了一下一脸可惜地说,"没人住的房子,东西坏的也就快。看这些衣服都霉了,样式倒还是不错的,留着穿不太好,捐出去也不太好,要不这些都卖了吧。"当时就浇息了苏桦的一腔希望。
  那件棕色的毛绒大衣,是妈妈过三十六岁生日时,爸爸用了整整两个月的工资给妈妈的礼物。妈妈的本命年没有平平安安的走完。苏桦记得当地的风俗本命年一定要吃100个饺子,而爸爸不会做,做为上海人的妈妈更不会,那天爸爸说去街上买点回来,可妈妈赚街上的饺子太大了,100个怎麽能吃得了,再说,也太脏。他们没有吃饺子,所以,妈妈没有熬过去,还带走了爸爸。
  苏桦抱着那件大衣站在柜子前,小脸白白的,看着妈妈把里面的衣服都看了一遍,把一些看着很旧的打了个大包,放进柜子里,视线最後又落在了这件大衣上。
  "快放下,苏桦,我刚刚看里面有点生虫了,别沾身上。"
  苏桦犹豫了一下,明明看着好好的,不知道这虫是什麽样子,但还是放下了。
  当然他还是留住了一些东西。每天放学後,他会抓紧时间跑过来,收一点东西放在一个小纸箱子里。妈妈在他过生日时织的黄色的毛衣,爸爸给他焊的小自行车、亲手扎的风筝、还有他们一起出去玩时的照片,当然还有那张钢琴的招贴画,然後就在柜子的最底层的抽屉里,苏桦看到了钱,装在一个白色的信封里的,厚厚的一撂。
  他数了数,足有两仟,然後他去找了张宽。
  其实这半年多,苏桦还悄悄地上了一个月的钢琴课,因为他学琴的钱是一期一期交的,教琴的老师是个幼师的一个五十多岁的退休老师,离苏桦住的地方挺远,坐车差不多得一个小时。苏桦第一次学会自己坐公交,提着自己的琴谱袋子,挤在小小的角落里。
  老师很喜欢苏桦,认为他对音乐有灵气,悟性高,看到苏桦一个人来上课,还给了其它家长说了苏桦的懂事,当然最後总少不了,为了安全,最好还是有家长陪着。苏桦没有家长,也不想给老师说自己的事,只是更加认真仔细地听课,然後把一些还没学到的指法记下来,让老师提前教给他。对於这样的一个好学生,老师是欣喜万分的,总爱给他上小课,也总是给他多延二十分锺让他练琴,所以最後苏桦告诉因为经济上的问题不能来的时候,老师一定要陪他回去劝他妈妈,苏桦拒绝了後老师还伤心的硬塞给他一百块钱。
  苏桦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继续学下去的,知道就是张保林告诉了他的父母,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一节课50根本不是他们承受得了的,还有级数高了,光指望用别人的琴根本不行。
  在这个院子里,苏桦除了李东就基本上没朋友,但李东胆子小,还比不上苏桦,这麽大的事,苏桦只能找张宽。
  当然,张宽揍他的时候偏多,偶而也会拉下面子赏苏桦几个好脸,
  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苏桦连说了三遍,张宽才停下了脚下正滑的轮滑,换了鞋过来拍了拍苏桦,然後手就伸到了苏桦的领子後面,苏桦下意思地缩了脖子,他知道张宽又要抓着他的後颈,把他提起来。
  虽然这一段时间,苏桦长了不少,也脱离了永远的第一排的座位,可张宽还是比他高了一头还多。
  苏桦斜迷着眼睛,生怕张宽除了提他还有别的举动,他永远摸不清张宽,他总觉得张宽和张保林一样,大手一挥,也许什麽就不同了,就像他曾被张宽一脚踢进了楼後面排水的小沟里,也曾被张宽一巴掌打得东南西北分不清方向,但张宽也会对他好,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东西也会手指一勾,"过来,小崽子"。
妖精包的饺子,张宽新买的会翻跟头的摇控车,苏桦都曾分享过,甚至张宽找不到玩伴时还教会了苏桦打乒乓球,当然人一多轮不上的时候,张宽会一脚踹过来。"笨蛋,滚啊,别丢你大爷的脸了。"
  苏桦等着张宽回答,眼睛抖啊抖的,心里也跟着抖啊抖,看张宽没什麽动静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可以,不过我要吃烧鸡。"
  张宽缩回了一直绕着苏桦脖子转的手。刚才苏桦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就好像一只乌龟,想出来探个头,又不知道探了头会不会碰上危险。
  张宽收回了手,看到苏桦刚喘了口大气,抬脚就蹬在了苏桦的屁股上。看到苏桦毫不意外地栽了个马趴,嘎嘎地笑了。
  "烧鸡,要厂门那家德隆计的,你没吃过吧,我妈她们办公室上星期聚餐时带我吃了一回,那味,绝了。"
  苏桦很快爬了起来,揉了揉屁股,捂了捂藏在身上的信封,郑重地点了点头。
  谁是谁的鸡肋6
  t两小孩进了城里最大的乐器行,苏桦直奔着二楼卖钢琴的地方跑过去。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妈妈,妈妈指着那个126的星海对他说,就是这个,先上手弹弹。苏桦有些紧张地坐在那个凳子上,只弹了几个音,硬挺的力道和清脆的声音感觉棒级了。妈妈轻轻地拉他起来。年底就给你搬回去。妈妈笑的甜甜的,苏桦也笑的甜甜的。近一年过去了,他弹过的那个牌子琴还摆在老地方,棕色的亮漆,沈沈的盖子,包皮的木凳,只是铮亮的钢琴上面还放了一个三角的价格牌,写着17800元,那个数字比苏桦口袋里整整多一个'0'。
  苏桦傻了。而张宽正一脸新奇地在这个地方转来转去,这里面的名堂大了去了,什麽都有,小号、古筝、琵琶,还有一个架子鼓,跟电视上的一个模样,最後看到苏桦站在一个柜式的钢琴前发愣,不以为然地伸手就在钢琴盖上'呯呯'地拍了拍"就这东西?这麽大,怎麽搬回去,要不叫我爸弄辆车来吧。"张宽等了半天不见苏桦回声,转过头来,看到苏桦竟然在流泪。没出息的东西,张宽嘀咕一句,觉得真没劲。但这必竟是张宽第一次看到苏桦只流泪不出声,小小的脸,细脖子一哽一哽的,流量到是不小,哗啦啦的。张宽看着看着就有点好笑。成天这样,哪来的那麽多大水,发不够啊。
  "小不点,激动成这样,不就一桌子一凳子嘛。我叫我爸了来搬了啊。"张宽很大不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抬手一挥。"姐姐,过来。"姐姐站在一边看着这两小孩有一阵了,猜不住两人的年纪,大的像是十三四,小的不到十岁,知道是看热闹的,一直就没顾上搭理。听到喊"姐姐"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过去,眼睛一瞥。"怎麽了,小弟弟。"张宽一听,眉头一抽,啪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想发飙,苏桦用力一拉把他拉出去了。
  "小屁孩,发什麽疯,我还没和她理论了,还叫我小弟弟。他妈的,谁小了,没看到就她那个子,还敢叫我小弟弟,看到她那个得性了没有,还敢小瞧我们。"苏桦没理他,出来後,就蹲在路边,手悄悄地伸在衣服里摸索着他的信封,心里还琢磨着,如果不行,就买个电子琴好了,可是电子琴和钢琴在重力上的差距,苏桦是知道的,心里实在有点不甘心。"快点,好不好,赶紧买了,我还等着烧鸡呢,我知道你有钱,我爸可说了,厂里还给你发着钱呢。"张宽踢了苏桦一下,他喜欢踢苏桦
,喜欢看苏桦踢了之後,摸着屁股瞪着眼睛又什麽也不敢说出来的样子。可今天这小东西像没了反应,只会蹲着,彻底蔫了。张宽伸了手出去,终於像以前一样把人给滴溜起来了。"小子,看你大爷。"苏桦被张宽抓着下巴抬起头来。天啊,这脸上的眼泪怎麽还没干呢。
  "哭屁啊,抽疯呢吧,还有完没完啊!"张宽说着就想把这小崽子的眼泪打回去,他最见不得流猫尿了。看到苏桦吓得眼一闭,又挤出一把眼泪。张宽手一松把苏桦扔地上了。"怂样。""我还没想好。"苏桦小心地按了按胸口里藏着的钱。"怎麽这麽多事啊,等会天晚了,还有个屁烧鸡啊,再说我爸回来,看我吃烧鸡,还不得问我哪来了,问了,我还有命吃吗?"苏桦下不定决心,这件事太大了,他得好好想一想。刚才看到东西才知道自己太糊涂了,真买回去,放哪里,放这个家,如果爸爸妈妈看到了会怎麽想,肯定不行,放李东家,这麽大的东西,肯定也不行。苏桦站起身来掉了个头准备回家了。
"哎,哪去,走了这麽老远才过来,你不买了,那我烧鸡怎麽办。"看着前面小人走得挺快,张宽冲上去,两条胳膊一夹,就把苏桦控制住了,手往苏桦怀着一摸,就摸着了那个硬东西。张宽咧嘴笑了,早就知道这家夥藏这了,一路上摸了不知道多少回,再摸下去,连小偷都能盯上了。
  "别动我的钱。"苏桦胳膊挣不出来,看着张宽拿了那信封然後往怀里一揣,自己一点动弹不得,急得也不顾得害怕了,张嘴就骂"张宽狗东西,你爸是强盗,你也是强盗,你们一家都是强盗。"张宽怒了,还真没人敢当面骂他,随手拿着信封叭叭的抽在了苏桦嘴上。"孙子敢骂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死东西,还敢骂我爸,他怎麽强盗了,不是我爸,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捡垃圾呢。还敢骂我爸。"张宽见打的不过瘾,把信封揣进口袋里,一把捏住苏桦的嘴就拧"还骂不骂?"苏桦的嘴早抽肿了,再这麽一拧,痛得直抽气,可心里怎麽能低头。"就是强盗,一家子死强盗。""抽不死你小免崽子的。"张宽更用力地扭,苏桦气急,张嘴就咬。张宽"嗷"的一嗓子蹦出了老远。然後一脚揣过来,正踢到苏桦腰上。苏桦一个前冲,趴地上了。张宽上去补了一脚,得意地踩着苏桦的屁股。"还敢咬你大爷,打不死你的,嘴还硬不硬,看你服不服。"
  苏桦瞪圆了眼睛,挣着脖子扭过来,恶狠狠地看着张宽,嘴肿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不服,不服,你们就是强盗。"张宽心想这小子今儿吃了豹子胆了,还这麽张狂,脚底下就没留余地,两脚高绑子运动鞋狠狠地跺在苏桦尾骨上。苏桦整个脸都抽一起去了,"我就不服,我就不服,打死我也不服。"碰到这样的苏桦,张宽也没脾气,看看旁边围了一圈人,嘴里嘟嘟囔囔地比划他歁负人,骂了一句"孙子",放了苏桦,自己先窜了去消费了。苏桦看着张宽跑远的身影,嘴抖了半天,才伴着哭声回了一句"你才是孙子。"
  九岁的苏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都上班去了。他两只眼睁已经哭肿了,嘴也肿得老高。那是妈妈妈留下来的钱,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麽,别人帮他安排的人生,他想抓住的钢琴,还有那,写满了自己快乐的老房子,那些随着他的眼泪,失去的终於失去了,不能改变的终是不能改变的。
  虽然第二天张宽还给了苏桦那个信封,还赔着笑脸说花掉了其中的一张,还拿了一条鸡腿给他说是剩下的,甚至放学的时候夸张地帮他背了书包,威胁他谁也不能说。苏桦还是决定忘掉一切,忘掉那两仟块钱,忘掉自己曾跑到那个乐器行,忘掉自已怎麽没出息的在张宽面前掉泪,也决定忘掉自己小小男孩的冲动。
  谁是谁的鸡肋7
  苏桦在数着旧房子还能存在剩余的日子,也等来了他在新家的新一次过年。
  苏桦从没有其它小朋友对年有种不同寻常的渴望,尤其是李东,早早的把积攒好的钱变成霹雳叭啦的东西,在硫磺霄烟中体会了他对年的全部意义。苏桦他记忆中的过年,就是那几天会是妈妈爸爸最不高兴的几天,爸爸要回乡下,而妈妈要回上海,苏桦总是轮翻在这两个地方选择,跟谁走,另一个都会不高兴,其寮苏桦那两个地方都不愿意去,不要说乡下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让他撅个屁股蹲在一个专用的大坑前,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还有那种大炕,一家人不分男女全挤在一堆睡觉太不可思议了。而上海,那个唯一的至亲外婆似乎并不怎麽喜欢他,有一种冷冷的讲究,也让苏桦喜欢不起来。
  这一次没人让他选择,还不到三十,苏桦就整理了自己的书包,和新爸爸妈妈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到了一个完全被大雪覆盖的地方。
  那个村子和自己曾去过的村子没有什麽太大的区别。倒是这里是一个大家子。光爸爸给他介绍的叔伯就有六七个。
  他们一家离一家不算远,都是低墙黑屋子,炕头烧着口大锅,炕後放着装粮食的大仓。每个人见了他都给了他十元钱,然後就是爸爸不明所以的笑容和妈妈涨红着脸拉着苏桦叫人。
  "叔叔,婶婶。"
  "伯父,大妈。"
  苏桦平生第一次把各种称谓在嘴里过了一遍。
  最後是"爷爷、奶奶。"
  苏桦叫了爷爷、奶奶,後,没有得到预期的十元钱。爷爷坐在一个支起的大方桌的首位,嘴里吸着长长的烟袋。
  "甭叫我爷爷。"爷爷的一个声音吓了苏桦一跳,脸一下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躲在妈妈的身後,看着那个瘦瘦的老人气得哆嗦的把烟嘴一下一下磕在桌沿上。"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他姓啥,你个畜生竟然让他连姓都不改,我都说了不行,你们非得顺得自己的意思来啊,生不出娃,都说了让从老三家过一个来就行了,再怎麽说,那都是我们陈家的,现在弄个这麽大的,指着让人看笑话。姓也不改,你们糊涂啊,去叫他把姓改了再来。"
  苏桦晕了,看着低着头的养父,看着偷偷抹泪的养母,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桦就站在厨房的过道里,看着穿堂风从门口的厚布帘里刮进来,吹得一身冷冰冰的。苏桦饿了,渴了,坐车来的时候,苏桦吃了妈妈从厂门口付食品店里买来的点心,近十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过来喊他吃饭,没有人给他一杯水,养母和那一屋子老老少少进进出出端碟子上碗,没有那个老人的应允,甚至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养母的视线有一种明显的卑躬屈膝,那是苏桦从她和任何一个说话,都得陪着笑脸看出来的。当然那个视线也在躲着他,每一次端着盘子从他身边走过,总是保持着一种没有看见的状态。
  苏桦说不上来什麽感觉,只是木木的、傻傻的站着,手里还拿着他的那个书包,怕挡了这群忙着年夜饭的人来来往往。
  听着二婶喊着:'那个还没好,再到点香油就行了啊。'
  看着大妈推着那个差不多六、七岁的男孩"三儿,饿了,饿了先让你爹给你弄点丸子吃,我这就好了。"
  听着养母低低地却是努力地接过那一盆子碗碟。"我来洗,大姐你们先去吃去,我来洗。"
  苏桦悄悄拉开了门帘,背着他的书包钻进了外面的黑暗中。
  村子外面没有多少人,人大多在家里吃着团圆饭,苏桦看了半天,看到前边有一颗大树,树下还有有村子里农闲里的石台子,石凳子,苏桦走过去,不敢坐石凳子,太凉了,只能蹴着身子蹲下靠在大树上。风吹得他的脸直疼,耳朵冻木了,刚开始他还会用手搓一下,後来连碰都不敢碰,一碰,耳朵都能裂下来一块。
  偶而有几个小孩出来放炮杖,'劈呖叭啦'一串子,惊起了村子里面所有的狗叫成了一片,比炮杖来的更热闹。苏桦就想这个点李东也一定在摆弄着他的那些家底,在楼下疯跑的不亦乐乎,还有阿黄,一定早躲得远远的了。他还记得张宽最坏的一次竟然把鞭炮绑在阿黄的尾巴上,後来鞭炮炸响了,阿黄惊得上窜下跳,苏桦在後面追了一路,真到半夜才把躲在树上的阿黄找回来。
  风越来越大,天黑透了,苏桦绻成了一团,远远的他听到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苏桦冻得身体都僵了,站不起来,只能哑着声音答应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这个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道,那是一个他怎麽也发不出来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上一晚上冻死了更好还是跟着他们回去,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麽样子更好。
  苏桦不记得养父母最後是怎麽找到他的,他真的快要睡着了,後来他被养母背到了二婶家,吃了养母给他下的热汤面,看着她抖着手一筷子一筷子把面喂到他嘴里,还看到她眼泪一串串砸在床单上。
  妈妈没有问他为什麽要跑出去,他也没问妈妈为什麽要哭,只是从口袋里套出手绢递给了妈妈。然後就着妈妈的手吃完那碗他怎麽也说不出口的没有放盐的面。
  谁是谁的鸡肋8
  好在,年只有几天,再长,也长不到一辈子。
  年过完了。
  原来的那个房子很快腾空了,磨了边的家俱,掉了漆的冰箱,还有打成一捆一捆的衣服都拉走了,这些爸爸妈妈精心营造的家变成了几张钱揣进了新爸爸的口袋。因为是周末,楼上楼下相熟不相熟的人都站在一边看着,没有更合适的话交流,只是搭把手,帮个忙,看到车走了再赶紧地回到家後,关了门嘀咕去。
  张宽和几个他的小跟班也赶着这出热闹,骑着轮滑围着小花园转圈圈。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苏桦才和李东抱了个箱子最後从那个房子里出来,把那把在自己怀里整整捂了八个月的钥匙交给了站在一边等着的房管科的人。
  看到苏桦抱着个箱子,似乎挺沈,走上一段路,就和李东换个手。张宽哪里是什麽能闲得住的人,在他的势力范围就得给他一个交待。
  张宽骑着滑轮扭着花样大马金刀地就冲过来了,"苏桦,拿得什麽,给哥哥看看。"手还没伸过去拉住苏桦的胳膊,正好碰上李东和苏桦换手,箱子还没换过来,就被没有刹住的张宽一下把李东撞了个人仰马翻。箱子也摔在地上,东西撒得是七零八落。
  李东爬起来,看到苏桦一脸木然看着地上那些自己精心挑出来的东西,有一个瓷娃娃存钱罐是六岁时妈妈带他回上海时买的,现在碎了一地,那些钢崩摔得到处滚,一些苏爸爸焊的小玩具,还有一个半旧的随身听,苏妈妈最喜欢的头饰,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相框也裂了条大缝,那些原本包得好好的相片散得到处都是。
  李东爬起来三步两步跑上去抓张宽,"张宽,你太差劲了。告诉你,别老欺负苏桦。"
  张宽人高马大骑着轮滑转圈圈故意绕着李东转,让李东抓不住 ,还偶而的从後面给李东头上来两下,嘴里还一点不服气
,"滚一边去,谁欺负他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端好。"看地上的有几个小玩具挺新鲜,一躬身捡起一辆手工的小汽车。"哎,这个归我了。"一扭脸跑了。
  "拿过来。"李东拼命地追赶,张宽疯狂逃窜,一不留意竟看见他爸正一脸黑黑地瞪着他,不知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麽,甩着大手就冲着他过来了,忙转了个身滑回了案发地,蹲下身来装模做样的帮忙收拾。
  苏桦一直傻傻的站着,直到看到张宽在拾着那些照片,才想起来什麽,猛地冲上去一脚把张宽的手踢开了,差点没把张宽摔趴在地上,看到那些照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苏桦嘶叫了一声。"滚,给我滚,谁稀罕你的好心,谁稀罕你们的好心。"一脚把地上滩着的东西踢得纷纷扬扬,然後撒开腿跑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生什麽气嘛。"张宽撇了撇嘴,看着李东跑过去追苏桦了,只能蹲下来把东西装进箱子,有一张卷起来的长长的画轴,他打开一看,一外国人弹钢琴,张宽撇了撇嘴,"还追星族呢,庸俗。"
  仪表厂後面有一块荒地,原是准备的工厂二期,後面因为资金的问题,停下了。刚渡过了严冬,很多捂了一个冬天的孩子在跑着玩,还有些是家长带着孩子放风筝的。
  苏桦躺在一个小坡的後面,身下垫着张刚刚李东给他的报纸,木然地看着蓝蓝的天。
  天那麽蓝,那麽空旷,那麽干净,那麽透彻,那麽得让人心灰意冷。
  自已的世界真的变了,不管自己想不想,去年的这个时候,爸爸也拉着他来这里放风筝,那时候,天也蓝,风也轻,风筝飞得不高,但自己真的很高兴,如今,依旧,天蓝,风轻,远处的风筝也在摇摇晃晃的向上爬,却再不会有自己的笑声了。
  苏桦把头埋在腿弯里,旁边的李东一下一下的向远处扔着石子,还好,有李东,要不,该怎麽办。
  苏桦抬起头来转过脸看着李东,那个一直在心里冒着的想往似乎一刻也藏不住了。"李东。"苏桦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小脸挣得白白的,显得眼睛由其的大。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无理,但这是他唯一能鼓得起的勇气了。
  "李东,能不能给你妈妈说说,我可不可以住到你家去,以前,我不也经常住你们家吗?我真的在那个家再也待不下去了,过年,陈叔叔和阿姨带我回老家去看爷爷,吃饭的时候爷爷一生气不让我上桌子,非要我把姓改过来,要不,就永远别回老家,我不想再待在那了,能不能去你们家?你回去问问你妈,行不行?"
  苏桦摇晃着李东的胳膊,一脸希望地看着李东。
  李东尴尬的看着苏桦白白的脸,嘴里噎了半天,才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挤出来一句。
  "苏桦,我真挺高兴你住我们家的,可我妈妈马上就调到我爸那个单位去了,手续快要办完了,这几天也在收拾东西,应该很快就搬到市里去了。"
  噢,苏桦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不是踏实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块石头砸到了心里。
  "苏桦,对不起。"李东快哭了,看着浑身一下被抽掉了力气的苏桦,李东有些手足无措,苏桦从没在他面前露过怯,今天还是第一次,可他真的什麽也帮不了他。他也听到过妈妈私底下议论过苏桦,觉得苏桦可怜,可连他们都认为苏桦能到这个新家是再好没有的了,更何况,这有一半是厂里的意思,谁会想着苏桦会过不好。
  "没关系的,反正最差也不过就这样了。"苏桦小脸上努力地想挤出个笑脸来,可表情真的太僵硬了。笑,笑不出来,哭,似乎也哭不出来。
  上个星期天,从那个他不认识的老家回来,爸爸妈妈和他就一直处在一个怪异的气氛里,很多事情都滩出来了,没人提,就当没有过,但苏桦不能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没有哭,在那个快要冻木的晚上,那些打量来打量去却没有搭理的目光里,苏桦没有一点哭的欲望;昨天晚上知道这个家将不存在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还想着今天就是哭也不能让张宽看笑话,可自己竟然也没有哭,刚才张宽打翻了那些还剩下的那点东西时他也没哭,现在听到自己唯一的朋友说要走了也没有想起来哭。
  苏桦知道自己爱哭,以前爸爸在的时候,一看到他哭,就会拿一个苹果过来:来桦儿,顺便用你的眼泪水给爸爸把这苹果洗了,也给咱家省点水儿,一听到这,苏桦就没法哭下去了。
  今天,苏桦才发现,哭不出来真的挺难受,全憋在心里,难受得他气都上不来。
  "张宽以後要歁负你,你就让着他,苏桦,别太逞强。张宽这人,你越拗着他,他越来劲。顺着他点,啊。"
  苏桦看着那边奔跑着放着风筝的父亲和孩子点点头。
  知道了,不逞强。
  没有人会在乎的强,逞给谁看。
  那些一直藏在信封里的钱,苏桦用掉了,在新妈妈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件新裙子,过年的时候给了新爸爸一个电动剃须刀,苏桦平生第一次学会了用钱,他看到了在钱之後是父母略带尴尬却是真的喜悦的笑容。剩下那部分苏桦全给了他们。他们没有问他钱是哪来的,似乎在他们心里,他有点钱也是应该的。
  苏桦开始真的认命了。除了学习,他放弃了一切兴趣爱好,包括妈妈对他寄以厚望的钢琴。
  就像那个最终又流落街头的阿黄,苏桦每天都能看到它,看着它从一个垃圾箱钻到另一个垃圾箱,有人会因它偷吃了挂在墙上的肉打它,也有人偶而地扔些剩下的鱼骨。阿黄看到他会"喵呜喵呜"的叫,也会跑过来围着他的裤腿扯他,但苏桦不再给阿黄吃的东西。
  今後,街头就是阿黄的家。
  谁是谁的鸡肋9
  时间过的很快,不经意的一天天就成了一年年。
  就像只有时间是留不住的,当那些妈妈买的衣服小得再努力也穿不出门的时候,当那些朴素和实惠替代掉了那些华贵和讲究的时候,时间已经慢慢的让苏桦融入了这个新家。
  过去的壳子脱了,再留恋也只能散发出新的味道。
  好在那个老家的爷爷的事情解决的还算好,当然还得劳驾张保林出马才得以平息。
  张宽和苏桦依旧维持着不坏但绝不算好的关系。张宽有自己的小势力,小团夥,当然都不是本厂的孩子。那些从长辈那里沿袭过来的带着敬畏的友情,张宽也是看不在眼里的,反倒是街上那些小混混的张牙舞爪,颇能合得了自己的心思。苏桦依旧处在替补的位置,张宽找不到那些狐朋狗友的时候,偶而也会拉着苏桦充充数,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个厂里,张宽也是有些寂寞的。
  苏桦上五年级了,个头终於赶上了平均身高。而张宽依旧把良好的遗传体现的很好,从背後看根本不像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没有了李东,苏桦也没在交上更贴心的朋友,平时还好,到了夏天,每天傍晚各家都搬出小凳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纳凉,而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帮一个派显得非常清楚,而这正是张宽大展拳脚的时候,常常拉着那几个隔壁纺织厂的小跟班,黑天野地里胡疯。
  张保林偶尔不忙的时候,也会扛着自家小板凳到楼下凑个牌摊子,看着那帮野崽子玩到疯时,竟然敢赤手爬到二楼摘人家阳台花盆里种的小金桔,皱着眉头的发现里面没有苏桦。
  苏桦应该和张宽成朋友,这在张保林心里一直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两个小的似乎别着什麽劲,这让张保林很是郁闷。
  "苏桦呢?"张保林问对面摸牌的老陈。
  "屋里呢。"
  "天这麽热,也不出来,闷屋里干啥,男孩子嘛就该野一点,你们家苏桦太静了。"
  旁边的人搭话,"就是,这麽热的天,哪个孩子能在屋里待得住 ,看我们家臭小子,不到半夜回不了门"
  张保林甩掉了手里最後的两张主牌,扣底。听到对家一个劲地夸赞,得意地笑了几声,扭了头,就朝二楼的窗户叫。"苏桦,下来。"
  足足等了三五分锺,苏桦才白着一张脸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张保林一看到苏桦,脸上的线条都能柔和几分,"苏桦,怎麽不下来和张宽玩。"
  苏桦穿着小背心,大短裤,背心整个都粘到身上去了,那一身的汗一看就是屋子里捂出来的。
  "张叔,我看书呢。"
  "还能只看书不玩了,学着他们,野去。"说着招呼正挂在阳台栏杆上,上不来下不去的张宽,"张宽,给老子过来,以後你要玩就得带着苏桦一起玩,要不,你也给我滚回家学习去,听到没有。"
  就这样,苏桦和张宽绑在一起了。
  张宽讨厌这个小跟班,偶而见见还行,要天天带着,就觉得是个累赘。苏桦不爱说话,阴阳怪气,还爱穷讲究,这不行,那不行的,似乎连怎麽玩都不会,街道上流行的,别的孩子早玩腻了的,到了苏桦这里就像听天书。有这麽一个人参进队伍里,从娱乐性,刺激上都大打折扣,连那两个和张宽臭味相投的小伍三儿都对张宽他爸的这种硬性安排表示排斥。
  而苏桦对自己无法反抗的跟随更是恨之入骨。跟着那帮野人扔石头,翻墙头,偷鸡摸狗哪比得上看一本自己心仪的书。
  可他们都没法反抗。
  张宽每回出去玩,首先下了楼进苏桦家,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拽出去,勾肩搭背的,十足的兄弟样,一等到和那帮野小子汇和,苏桦就沦落成了小跟班,看东西、抱衣服、买水,只要是出力不涉及玩的,都是苏桦的事,等那几个人玩上了,还不许他乱跑。
  厂子後里有一个烂泥滩,好几个厂里的工业废水污水,都排放在这里,一到夏天芦苇长得的足有一人多高,因为几年前曾经发现过一具死尸,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是家长明令禁止去的地方。可越是这样,越激起了张宽的好奇,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旷世的大侠,怎麽可以有自己不能涉足的地方,除了那些芦苇档被他们扫荡了一遍,捡到了几件类似凶器的东西,匕首和绳子,让他们得意之外,还真发现了几处好玩的地方。往上游走个两三里地,那里有一大片水洼,水还算干净,弄个破网子,偶尔的能网住鱼虾,顺便还能游个泳什麽的。
  苏桦由其怕来这个地方,一路上的垃圾不说,那黄颜色的水和上面飘浮的白沫,看着就让人心里泛着恶寒。可他没有发言权,没有决定权,还必须一步不拉地跟着,所以一到这个地方,苏桦总是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借口帮他们看东西或放放风尽量离那几个人远一点,因为他发现张宽的恶趣味越来越大,甚至故意捉弄他,也许真的是自己成了他们甩不掉的一块烂泥。每个人都等着拔他的刺。
  上一周一次玩的时候,张宽更是过分地硬是把他拉进了水里,苏桦不会游泳,没等苏桦站稳,就有人从後面把他按到水里。
  苏桦慌得两只手乱抓乱扑腾,还没等他伸出头来,就听到张宽说:"笨蛋,连閟水都不会,来爷教你。"说着,就抓着苏桦的头发提起来又按进去,"闭嘴啊,笨蛋。"苏桦听到张宽边笑边骂,根本听不清张宽嘴里咕咕哝哝什麽,只知道水灌进了喉咙,还没等吐出来,张宽又把他压到水下去了。苏桦的小脸很快憋红了,嘴里满是一股咸咸的臭臭的味道,恶心的想吐吐不出来,那种粘腻的东西卡在嗓子里,堵得他一阵干呕,只好两只手拼命地抠着掐着张宽的胳膊。
  估计是苏桦无力的模样太没挑战性,张宽倒也没玩下去,松了苏桦,放苏桦直起身来咳嗽。
  苏桦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脏水吐了出来,转身瞪着一脸得意的张宽,嘴里骂了一句,"流氓。"转身向岸上走过去。
  张宽脸一横,气一涌,冲上去两步追到了苏桦的身後,两手往下一扒就把苏桦贴在身上的短裤给扒下来了。"我就流氓了怎麽样,就你妈小崽子知道什麽是流氓?"
  "啊,"苏桦下身一凉,吓得尖叫起来,两手慌里慌张地去扯挂在腿弯上短裤,却被张宽从後面把两只胳膊抓住架到了身後。"张宽,放开,放开。"苏桦的脸涨得通红,想把手从张宽手里挣出来,可手怎麽都使不上劲。
  看着苏桦在怀里扭来扭去,张宽得意了起来。"哎,石头,小伍,你们快来看苏桦的白屁股,快来看苏桦的白屁股,妈的,转过来,让我看看你长毛了没有,是不是还小鸡仔一只。"
  说着张宽歪过头来看苏桦的下身,苏桦扭着身子不让看,两条腿夹着,想把身子蹲下去,可张宽抱着他的腰往上挺,什麽也挡不住了,这时那两个祸害也跑了过来,围着苏桦,哈哈的笑了起来。
  "苏桦,你不是长个子了,这东西怎麽倒着长,越长越小了。"
  张宽一听也挣着个脖子,往下一扫这下倒是看了个全乎,看着那个粉粉的小小的像截小蜡肠一样的东西,张宽的坏水又泛上来了,"小伍,拿个棍给他挑一挑,看他会不会硬。"
  小伍随手捡起一截小树枝,就去戳苏桦的下身,小伍不知轻重,又看到那东西一受刺激一跳一跳觉得好玩,一下轻一下重的,有的扎在尿道口上,苏桦挣又挣不开,骂又骂不出,痛得他浑身乱扭直叫唤。
  "哭呀,哭呀,你不是最爱哭了,哭了,我就放了你。"张宽笑得一脸张狂,苏桦的眼泪本来都到门口了,一听张宽这麽说,反倒真是哭不出来。
  谁是谁的鸡肋10
  那天,苏桦被他们弄得很惨,回去後,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了污水,浑身起满了小疹子,又痛又痒,後来还到厂卫生所挂了两天吊瓶才把身上的疹子去掉,这还不算什麽,他的生殖器肿起了老高,足有两天尿不出来尿,又不敢给家里人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吊瓶里的药水有消炎作用,自己慢慢好了。所以一知道张宽又要来这里,苏桦早早的就落到了最後,忐忑不安地跟着,能离水多远就多远,最好他们能发现点别的什麽好玩的东西,就不会注意到他头上。
  苏桦找了个石块坐下来,给身上擦了点花露水,听到那边张宽和那个心眼最坏的小伍大喊大叫,似乎抓了什麽,苏桦放了心,把药瓶子放好,掏出随身带过来的书看了起来。他知道那边只要能抓到吃的东西,就没苏桦什麽事了,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东西弄熟了,填到肚子里。
  书是苏桦从厂图书馆里借来的《红与黑》,苏桦看了两遍了,并不能完全看懂,相对於他这个年龄来定义人,人至多有两种,好人,坏人。像张宽,毫无疑问,是苏桦心目中彻头彻尾的坏人,而这本小说中的於连?索雷尔,苏桦完全不能定义。但总隐隐的觉得,自己心中有和於连完全契合的一部分,具体是什麽,苏桦说不清楚,只是一有机会就拿着这本早被人翻烂的,到自己手中却视若珍宝的书。
  苏桦正读到玛特儿为了考验於连的胆量,她要於连在明亮的月光下用梯子爬到她的房间去这一段,气氛有点暧昧的紧张,就是看过好几遍了,苏桦还是看得心扑通扑通的跳,他的手紧紧地扣着书页,整个人被带进了故事中去。突然身後有些什麽热热的气息,接着一个凉凉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衣服里。
  苏桦整个背都僵直了,手下意识地从脖领後面伸进去,却感觉到那个东西并不是个死物,而是依旧在衣服里滑动,腻腻的,滑猾的,在他背上缓慢蠕动。心里一个东西一下子闪了出来。苏桦猛地跳了起来。"蛇,蛇。",手里的书一下子飞出去了,几个翻滚落进了草丛里。而苏桦就像疯了一样在地上跳了起来,手还不敢扯衣服,只能拼命地喊叫。"妈,妈,
有蛇、蛇。"两条腿在地上乱蹦乱跳跟本停不下来。
  那几个作崇的家夥一看苏桦的反应都乐开了。
  "还叫妈呢,我就说他肯定怕蛇,就他那个胆小鬼的样子,不过就是一条小水蛇,又不咬人。"小伍一边说,还一边对旁边的石头使眼色,石头手里抓的东西更恶心,一只癞蛤蟆,已经被他们折磨的半死不活了。
  石头笑了一声,"苏桦,再给你一个好东西,接着。"说着一把把手里的那个东西对着还在跳着的苏桦扔过去。
  苏桦跟本看不清扔过来的是什麽东西,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打在身上,知道是活的东西,一蹦一跳的,胆早吓飞了。
  "妈!"苏桦惨叫了一声,声音尖厉凄绝。几乎要把那几个人的耳膜穿破了。
  "妈!妈!"苏桦紧闭着眼睛,两手紧紧地捂着耳朵,双腿疯狂地蹦着跳着,嘴里的声音像一声声的惨叫。
  张宽突然冲了过去,把苏桦的掖在T恤上的运动裤的松紧一扯,那条半天找不到出路的小蛇从苏桦腿上滑了下来。
  苏桦像是神质都不清了,看到脚跟前蠕动的蛇和那只奔跳着跑掉的癞蛤蟆。只顾着尖着嗓子叫,然後扭了头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嚎叫,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摔了再拼命地爬起来,腿软得撑不起身子。
  "妈的,以後别捉弄他了,看着可怜兮兮的。"张宽看着那个远远跑掉了身影,对着那几个还一脸高兴的家夥说了一句,然後跑到草里把苏桦扔掉的书拾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跟在苏桦身後追上去了,今天他老子在家,要是看到苏桦那个样子,不得锤死他。
  苏桦是真的有点神质不清了,跑进厂区的时候,嘴里虽然不喊了,可心里一直再叫,妈呀,蛇,蛇,所以他跑进了那个旧楼三楼,拼命地敲着门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跑错了地方。
  门到是开了。一个女人,有一些面熟,一脸的惊讶。但苏桦很快醒来了,这早就不是他的家了,他的家早被一辆卡车拉空了,他的床,他的书柜,那个爸爸骑着三轮车买回来的沙发,那些妈妈最爱惜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这里早住上了别的人,他再也不应该回来了。苏桦只楞了一分锺不到,扭了头又冲下了楼,听到後面女人的喊声"苏桦,你怎麽了。"
  苏桦知道在这个厂里,自己也许和张保林一样的出名,没有谁不认识他,只是每个人出名的方式都不同,他的这个,最残酷。
  天快黑了,除了几桌在路灯下打牌的滩子,剩下笑得玩得高兴的都是些孩子,那些奔跑在黑夜里的孩子,有爸爸妈妈在叫着他们回家。苏桦悄悄地躲在原来老楼後面的风道背後,听着东一家,西一家或从窗户里,或在楼道口喊着各自孩子回家的声音,苏桦捂着脸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麽。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对他,他什麽也没干,谁也没惹,他只是老实的小心的活着,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
  哭了足足半个小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天黑透了,一些牌摊子陆陆续续的撤摊子了,苏桦头还埋在腿弯里,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苏桦赶紧抹掉了眼泪,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把眼睛用力睁开再闭上,好让哭肿的脸不那麽明显。苏桦不愿意让人看到哭,尤其是背着人哭,那样妈妈知道了,脸上也不太好看。
  脚步停在了苏桦1米左右的地方。苏桦慢慢抬起头,那个黑黑的影子,是张宽。
  张宽的阴影就像一做大山一样压着苏桦,连最後一点光亮都掠夺了。
  "苏桦,走,回去,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回去,我爸他们摊子还没撤呢?刚还问你去哪了?"
  苏桦就在黑暗里放肆地撕扯着张宽,他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冲过去,割着张宽的皮,切着他的骨,
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麽非要有这麽一个人加进来,让自己原本就不幸运的生活再加上不幸。
  看着那张在黑暗看不太清的脸,看着那个看不清轮廓依然嚣张的肌肉,看那只犹犹豫豫伸过来的手,苏桦狠狠地一巴掌打开了。
  "哭了?"张宽倒是没生气,今天苏桦的样子也吓着他了,尤其刚刚找了一大圈,看到这边角落里团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可怜。
  "想我哭,门都没有。"苏桦站起来,看也没看张宽又撇起来的嘴,径直走了。
  这一天对苏桦来说太重要了,重要的不是他错误又叫了妈妈,那绝不是那个正在家里看着电视的妈妈,重要的不是他和张宽一前一後回去时,张保林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身上一身泥土,'这才对吗,男孩子就得有男孩子的样子。就得脏点,就得疯点。"重要的是苏桦终於懂得了一个东西,叫做妥协,不是以前表面上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从表面到内容一致的妥协。
  对生活的妥协,对自己无力做的事情,认命的妥协,对欺上门来的东西,无奈的妥协。
  谁是谁的鸡肋11
  无法追肃是从哪一天起,也许就是那一个晚上开始,也许是张宽自己的分类选择,也许是张保林习惯的强势撮合,也许就是李东告戒的忍让,也许就是苏桦自认为的妥协。张宽身边去的来了很多人,最後剩下的是苏桦。
  "以後除了苏桦,你再跟那些狐朋狗友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张宽在外面的那个小团夥,聚众打架,把人打进医院,张保林按着张宽的头去赔礼到歉後,最後一顿棒子把张宽打到了苏桦身边,从此他们身边除了彼此,不再有第三个人。
  苏桦慢慢的开始和张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当然,这种关系是张宽定位的,在初中生苏桦看来,自己就是张宽身边的狗腿子,就是日本人身边的胖翻译官。苏桦帮张宽追女朋友,帮他写情书,帮他抄作业,还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张宽。
  张宽很为苏桦的转性得意,张宽甚至学了电视上少爷叫书童、叫下人的叫法,开始叫他"小叶子。"
  撇开那麽多的讲究,从心里来说,苏桦挺喜欢小叶子,就像树叶,发芽、怒放、调零,一个简单又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的过程。
  "小叶子。"张宽对着苏桦挤挤眼,再对前面的女生呶呶嘴,小叶子就冲上去,对着女生的屁股就是一下,然後退到张宽身後,跟着张宽一起看着红了脸的女生笑。
  女生跑去告老师,苏桦拿出握在手心的一块口香糖:老师,她刚刚坐楼下的木椅上时沾的,我想还是拿下来的比较好。
  "小叶子。"张宽手指着前面那个嚣张的男生,小叶子就没了命地冲上去,拳头如雨点落下,自己也挨着雨点般的拳头。
  男生叫来帮手,苏桦掏出藏在身上的一把钢尺,转过头对张宽说:如果我花了他的眼睛,记得把咱们院里的那条黑狗牵来,看看那只独眼跟他的配不配。男生怯了。人群散了。
  "小叶子。"张宽指了指手里的烟:敢不敢。苏桦从鼻子里出了个气,接过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来。哥,还不错啊,中华的就是比我爸那金丝猴强多了。
  苏桦的成长是突飞猛进型的,就像打了激素,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苏桦依旧学习好,但除了张宽,没有人跟他做朋友。更多的人是不知道该怎麽和他做朋友,同学们佩服苏桦的聪明,却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苏桦的行事。
  初二的时候,因为同桌的一个WALKMAN丢了,只是怀疑地问了苏桦一句,是不是你拿的。苏桦几乎没怎麽喘气,就用他瘦瘦的甚至有点骨节嶙峋的拳头打得那个比他高许多的男生,鼻子冒血,满脸青紫。事後又诚肯万分地去道谦,每天态度良好的去家里帮他辅导学习,甚至连运动会上最难捱的3000米也替他跑完。这之後连老师包括那个男生都认为当时苏桦的暴怒只是一时之过,是绝对的可以原谅的。
  而初三时,数字课代表有一次公然在教室对其它同学说苏桦虚伪,被苏桦听到了,苏桦轻轻一笑,当没事人一样,还一样的和课代表一起踢足球,搞班级活动。数学课代表自己私底下惴惴了好几个月,倒是什麽事也没发生。
  这样的人在同学眼里是有距离的,那种距离不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可以拉近的,那是一种人为的疏离,气场强的无法忽视却绝对的不能靠近.
  这样的苏桦,张宽有种调教点拨後的快感,张宽觉得特过瘾,尤其是苏桦又拿了全年级第一还俯首贴耳的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哥,那个小崽子放了你自行车的气,今晚咱们堵他去;
  哥,你的滑冰鞋我给你拿来了,用不上,噢,没关系,我拿回去就是了;
  哥,给你的夜宵,那家老字号的,我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
  哥,给你的书包;给你的作业;给你的衣服;给你的鞋子。拿来了,做好的,洗净了,擦好了。
  这样的苏桦,漂亮着一张脸,低眉顺目的,绕着自己转,张宽就觉得特舒畅,比他老子升了局长还舒畅。
  张保林升了,从厂长升成了工业局的副局长,座驾从桑塔那变成了还是桑塔那,但现在的是後面带着2000,里面舒服的多,可脾气还是一点没变,见到人一开口,还是离不了'他妈的',还是喜欢挥大手,後来,苏桦在电视上又看过张保林几次挥手,每一次都看得心惊肉跳。
  张宽依旧比苏桦高一年级,马上要中考了。可他的性子还是老性子,拉着苏桦东逛西逛,看电影,打游戏,他听苏桦说的没事,考试吗,有什麽可怕的,到了跟前磨磨刀就行了。张宽相信了,因为在他眼里苏桦就是这样对待学习的,苏桦行,他为什麽不行。他信苏桦,苏桦说他聪明,他就觉得自己真还就是聪明,没有不会的,苏桦说他有气魄,他就觉得自己像英雄,没有不敢的。
  可英雄被踢下马了,还踢得异常的惨,全年级倒数的楷模。
  张宽没考上高中。张保林拿了根最粗的木棒满院子追着张宽打,张宽上窜下跳,哀求告饶都没有用,最後终於以打断了那根棒子才结束了对张宽的惩罚。
  张宽三天没下床,胳膊腿屁股没剩几块好地方,每天只能趴着还不能保持一个姿式平卧着。所有的人见识了张保林的狠却一致认为张宽就得这麽收拾,尤其是那些吃过张宽亏的人。妖精心痛得好汤好药的补着,还不忘随口骂几句:"狗东西,你怎麽那麽没出息,你看人家苏桦,不但考了第一名,还拿了数学竞赛的一等奖,你们两成天在一起,人家就能样样争第一,你就得次次当垃圾,你脑子是不是全让狗吃了。"
  苏桦拿着书躺在床上听着楼上张宽的哀嚎,轻轻吐了一句。"孙子。"
  谁是谁的鸡肋12
  张宽最後的命运是落到了和苏桦一个班,张保林亲自登门拉着苏桦的手,脸上推满了笑容,好像这个才最应该是他儿子一样,目光发亮。张保林这次的手落在了张宽身上,他狠狠一巴掌挥在了张宽的头上,"苏桦,张宽就交给你了,叔叔就相信你,你给我看好他,他不听你的,你就敲他。"
  说着又是一下子敲头上,差点没当场打出来张宽的眼泪。
  苏桦又是一哆嗦。
  这一年,苏桦有了一个妹妹。妈妈四十得女,激动的抱着那个一脸皱皱的小东西对着所有的人泣不成声。当年那麽多闲话,那麽多难堪,那麽多抬不起头的日子都化成了两道泪水,一洗而净。
  苏桦对这个小东西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为她忙碌起来。一群又一群的人来道贺,苏桦端茶倒水应接不暇,最後他看到张保林也提着东西来祝贺,就躲进了自己的小屋,趴在门後面,果真等到了爸爸妈妈对张保林的保证:我们一定会对苏桦一如既往,绝不会让苏桦感觉到有半点的亲疏之分,然後他就听到了张保林嘎嘎的笑声。
  苏桦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过分成熟了,成熟的有点让自己害怕。
  张宽似乎被打老实了,每天拿着作业过来认认真真的做,再等着苏桦给那本张保林专门配给张宽的黑本子上打个勾,这一天,张宽就算是给张保林交待过去了,张宽才敢长出一口气,再拿出老大作威作福的模样来殷气指使。
  苏桦的确没有说错,张宽是聪明人,还是有气魄的人。他的聪明体现在一下从年级倒数考到了前十名,不管是不是打伤了,打出骨气了,还是男孩到了一定的年龄,开始懂事了。张宽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而气魄则是因为张保林说他要是再敢玩游戏,就不是一根棍子的事了,他们家的那把藏刀等着侍候他,张宽当真的不再上街头玩游戏了,似乎那股子野性子也收敛了起来。
  苏桦不明白张宽是怎麽开的窍,只是瞪着张宽的成绩单,纠结着两道黑黑的眉毛。
  张宽学了好,张家逢了喜事,连张保林一看到苏桦都会专门从那辆黑色的小车上下来,摸摸苏桦的头,再感叹一句"真是好孩子。"
  已经不是了,苏桦每每低声地否定自己,已经不同了,苏桦又常常这麽安慰自己。
  因为小妹妹的到来,苏桦真正的变了,他开始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还是没有多少话,但他动起来了。
  帮妈妈做饭,帮妈妈带小妹妹,帮爸爸每天把自行车扛楼上,给他递拖鞋,用他小小的肩膀扛煤气罐,他相信自己做的比任何一个家庭里的儿子都做得好,因为楼上的张宽,除了吃,在家里连酱油都没打过。
  而苏桦他不但能做一桌子大菜,甚至学会了泡酸菜。他把白菜洗净了,一片片凉在窗台上,搬着大盆子洗萝卜,再切成不粗不细的样子做咸菜,把长豇豆烫熟了,晒到楼下的台子上做干菜,甚至大动干戈地找来木炭做熏肉。把一院子的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他会把妹妹的尿布先用84泡一泡,再洗干净晾到通风的地方。
  他会给妈妈喝水的杯子上买个绒线织的套子,让它永远好拿也烫不着。
  他会把爸爸的那辆老26擦得铮亮,还锆上油。
  似乎没有什麽人教他,这些家务他就会做了,而且做的非常好。
  妈妈有点心慌,常有人问她,你们家苏桦在干什麽呢,端着个大盆;你们家苏桦在弄西瓜酱吧,我都闻着味了;你们家苏桦真勤快,昨天还骑了个三轮车帮他爸爸拉蜂窝煤了,你们家苏桦-------
  妈妈有点气堵,她不明白他们家苏桦怎麽就又成了公众人物了。
  "别干这些了,我自己来。"妈妈和苏桦较劲,苏桦笑着拉着妈妈坐下,'我大了,这些事以後我来做。'苏桦的笑容很真,妈妈没办法计较。
  但苏桦是真的累,他的时间一多半分给了张宽,一半留给了家了,剩下的那一点是自己的。他也会拿着他剩余的那点时间和他的学习较劲。
  你到底是怎麽学的,就没看你正而八经地学习。他最见不得张宽一脸诧异张着大嘴问他的蠢样。怎麽学的?除了用功学,还能怎样,学习没有捷径,跟人生一样,一步步都得自己来。
  最後躺在那张他已经睡旧了的床上,看着光光白白的墙,听着隔壁妈妈拍着妹妹唱着摇篮曲,也静静地听楼上发出来"叮叮!!"的声音。
  那是张宽在折磨钢琴,每当这时,他会真正鄙夷地从鼻腔里发个声。"孙子"。
  谁是谁的鸡肋13
  苏桦不明白张宽为什麽要买钢琴。虽说整栋楼通过张宽妈妈那高八度的声音都知道张宽利用假期学起了钢琴,她甚至让所有人定期了解了张宽的进度,今天学了什麽,明天又学了什麽,什麽已经能把左右手配合好了。听着张宽妈妈唾沫星子飞出了老远,似乎大有张宽没有从小学是把天才耽误了,他还是觉得张宽纯粹是吃饱了撑住了,要不就是脑子让屎糊住了。就他那急躁如驴的性子,就他那僵硬如铁的指头,钢琴都不够他折腾的。
  他见过张宽的钢琴,那是张宽钢琴进门的第一天,张宽就从窗户边往下喊了一声。"小叶子,上来。"他上去了,他早习惯了张宽让他干任何事,哪怕张宽现在让他把脸伸过去让他踢,他也会伸完左边伸右边。
  琴是星海的126。和他当初看的一模一样。
  张宽一脸得意,拍着琴盖,老练地打开,再看着苏桦。
  "小样,傻了,坐上去,弹弹。"
  苏桦有点木,他没想到张宽叫他来干这个,还以为又是叫他来帮他抄作业、写情书呢。
  他的嘴抖了抖;"忘了,不会了。"
  "别来劲,摸着摸着就会了,你看我,不就这样瞎弹着玩呗。"说着张宽粗大的手指霹雳叭啦就是一阵乱按,弹得钢琴一阵哀鸣,还抓着苏桦的手按了起来。
  "看,就这样。"
  "我不会。"苏桦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一下跳开蹦出了老远。
  张宽没想到苏桦会是这麽个表现,怎麽着也该一脸艳羡、爱不释手才对,愣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妈的发羊颠疯了。"
  看着苏桦别扭的扭着脖子仿佛连看都不愿意看的样子一点点往门外挪,张宽上去一脚,就把苏桦踢得趴在了地上。 "起来,给我弹。"
  瘦瘦苏桦趴在地上,过大的运动校服盖过了屁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怜相,虽然这几年,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苏桦的个子窜的很快,都快和张宽一般高了,但苏桦的瘦弱让人觉得像纸一样单薄,这样单薄的身体再配上苏桦总像是擒着一汪水的眼睛,总会激起人的无限同情。
  张宽有点後悔。他没想到苏桦这麽大了还这麽不经踢,他有好几年没踢他了,自从苏桦突然对他变得低眉顺目之後,畅快之後还隐隐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虽然得意的时候是大多数,苏桦帮他买早点,凡是重复的类似抄抄写写的作业都是苏桦做的,苏桦甚至会模仿张宽的狗爬字,写得像模像样;苏桦从不顶嘴,张宽做了坏事,还跑张宽家里帮张宽说好话,听得他家老头子眼睛都笑没了,一个劲的夸,说是要不是苏桦,张宽指不定成了街面上的人渣子。
  苏桦是谁啊,那可是老师的心头肉,是这个大院里据说是将来最有出息的孩子,而张宽做为大院里所有人公认的子凭父贵的典型,不服气的同时,得意着。苏桦再怎麽能,不还得听他的。可张宽得意的同时,并不完完全全的是个瞎子,什麽也看不出来,什麽也感觉不到。所以偶而苏桦露出过去的一点点小别扭的时候,张宽就觉得不对,觉得是苏桦的身子被重新换了套模具,外面变了形,里面还不知是怎麽拗着。怎麽看怎麽别扭,如果放在革命时期,那绝对的就是个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务,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但他还是想看苏桦弹琴。不管怎样,他就觉得苏桦特配琴,虽然苏桦现在比不上过去了,衣服普普通通,每天不是黑的就是灰的运动服,有时候还有些洗不掉泛着白的痕迹,发型普普通通,干净还是干净,却少了当年的一股味道,但他扎在人堆里依旧是那麽显眼,苏桦的气质和俊秀是越大越醒目。
  苏桦揉了揉屁股爬了起来,陪了个笑脸,过来低着头说:"哥哥,我得回去看看我妹妹,她要醒了,看不到人得哭半天呢,我妈走的时候叮嘱我让我每天抱她在楼下晒会太阳。"
  苏桦摇摇晃晃的走了。
  张宽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不远处的小花园,里面有几个石凳子,几个老太太做在一堆打麻将,不一会果真看到苏桦抱着他那还没长开的小妹妹在花园里晒太阳,苏桦一边拍一边晃,偶而还和那几个老人搭搭话,一点也不生疏别扭。
  可张宽别扭,看着这样的苏桦,一个大孩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张宽心里真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他还记得以前苏妈妈在的时候,拉着小苏桦在场子里玩皮球,苏妈妈是那麽一个有气质的人,总是把头发梳得高高的,淡淡的笑,像一股暖阳,小苏桦又是那麽一个有灵气的人,随便谁一问,总能浅笑着背一两首古词来,什麽'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什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跟本不是张宽嘴里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唐诗可以相比的,那时候,只要苏桦一在院子里转,就少不了大人在旁边逗着苏桦背两句,哪个不是听得目瞪口呆,再回去骂自己不成器的孩子。
  现在的苏桦拿了一个奶瓶给妹妹喂水,水瓶放得低低的,苏桦的嘴张着,还发出一点哄孩子的声音,喂完了,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毛巾擦那小嘴边的痕迹,光看着就能让人发疯。他突然就想起了,他踩着苏桦的屁股问他,服不服。苏桦瞪着那双大眼,狠狠地说,不服,就不服。
  那样的苏桦不见了。虽然苏桦跟着张宽的时候,打起架来也不要命,这两种狠,根本不一样,现在的苏桦,筋抽掉了,只剩下一股子不要命的蛮力。
  这麽多年过去了,从那个小崽子再到这个小叶子,张宽真的不了解苏桦,苏桦还是那麽的爱干净,普通的白衬衫也能白得比别人闪亮点,会不吭一声的去做他指使的坏事,会偷偷地在他背後嘀咕什麽,但张宽还是不了解苏桦,就像他不明白当年拿着二仟元钱就去买钢琴的苏桦,长得越大,越难懂。他不明白苏桦对他干嘛不好好的像过去一样,有点脾气,有点个性,生气的时候鼓着一张嘴,高兴的时候迷着眼睛笑。非要像现在一样看到谁都阿姨叔叔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由其是那张笑脸,还有那众口一辞的口碑,现在谁不羡慕陈叔叔当年白白捡了这麽好的一个儿子,学习好,有礼貌,还会做家务。
  可他张宽不喜欢,他不喜欢看苏桦这样的笑脸。一点也不。
  谁是谁的鸡肋14
  时间对有的人来说度日如年,有的人又觉得光阴寸短。等张宽和苏桦基本上没闲余时间玩耍的时候,他们升到了高二。
  张宽从老师头痛的问题生彪升到了突击搏一搏的好学生行列。
  看着这样的儿子,张保林也放了大半的心,尽管他在工业局的副局长位置上待了很多年,换到了城建局後还只是个副职,眼看着连中青年干部的行列都跨不进去,和升职的第二梯队彻底的绝了缘,索性不争了,和几个私人老板合夥了一个公司,利用手里的一点职权,公私兼营,倒把心里的那点不平衡给磨平了。而苏桦就像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能拿出来自娱的一个点,看着苏桦一天一天长大,听着别人嘴里对苏桦懂事、优秀的评价,张保林拿着小公司里的额外分红,心变得格外的踏实安心,谁能说苏桦的今天不是他张保林给的呢?
  单位分给他的房子他一直没搬,这里有着敬仰他崇敬他甚至感恩他的好几千人,光每天进进出出的那些目光就足以抵消他在局里被人排挤所受的窝囊气。
  而高二对於苏桦来说,绝对是个理程碑一样的一年。
  他还是和张宽一个班,偶而还能听到张保林冲到他们家,对着他和他的父母嘎嘎的笑。
  他还是在学习上给张宽打勾的主宰者,生活上却做着张宽亦步亦趋的跟随者。
  张宽的嘴边长起了细细的绒毛,声音变得沈厚有力,身边还围了个正式的女朋友。女孩叫玲,是班里公认的班花。
  苏桦也抽起了条,原本就胚子好,现在除了瘦点,眉目清秀,脸上天生的忧郁和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因为张宽比以前收敛了很多,不太惹事生非,苏桦的生活也跟着就平静了许多。以前的冷漠也变成了酷,除了男生不再敌视他,很多低年级的小女生还专门跑到门口对着他指指点点。
  每天那些围在门口等着给他递纸条的女生,苏桦是不放在心里的,或低沈的或害羞的表白衬得小女生脸粉粉的、嫩嫩的,苏桦是毫不留情的。
  "苏桦,我喜欢你。"
  "苏桦,周末一起出去玩吧。"
  "苏桦,这信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看哟。"
  苏桦总是瞪着他水水的大眼睛盯着那些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叫的女生,然後面无表情的离开。
  喜欢,是个什麽东西,苏桦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那些书,那些功课,那少得不能再少的用於学习的时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每天一放学去幼儿园接妹妹,然後回家做饭,如果妈妈上夜班还要哄妹妹睡觉,偶而还要应付张宽突发奇想的活动,像这样的一分锺恨不得掰两半用的人,喜欢,是个多麽奢侈的东西。
  对於自己俨然成了校草的角色,苏桦不怎麽在意,甚至行为有些偏激,但这些并没为他带来非意,他不明白是现在的女生心理能力更强,还是她们就欣赏这种拽得二五八万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调调。张宽的女朋友就是苏桦用女孩递过来的情书,一个纸飞机就飞到张宽身边去的。
  女朋友怎麽过来的,过了几道手,张宽并不在乎,漂亮就成。玲不但漂亮,学习也不错,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这就更加满足了张宽的虚荣心,除了玲时不时落在苏桦脸上的哀怨让张宽闹着心,别的一切都是非常的称心如意,因为玲告诉他,她不会再为了一个连她的名字都能叫错的人伤心,所以,张宽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张宽真的很用心,相比於初中什麽不懂凑凑热闹的追逐,这次算他真真的初恋,那些青涩的、暧昧的、从异性身上散发出来的种种青春的异性气息勾得张宽五迷三道。
  到了一定的年龄,一些东西就是想隐藏也藏不住的,比如性。
  张宽有着旺盛的求知欲,带着满脸柯尔蒙的分泌物,却如同没头的苍蝇般的乱转。
  有事找苏桦,早已成了张宽生活的一个杠杆,虽然他瞧不起苏桦有点虚假的笑容,却不得不瞧得上苏桦肚子里货真价实的内容。当然,这个问题对於苏桦也是难解的,相对於那些大部头书里的隐晦和生物书上的简练,事寮是蒙着一层纱的。苏桦钻图书馆、逛书店,最後还是电子市场的地滩上找出了答案。苏桦扔给了张宽一些东西交了差事,自己一头扎进了家里帮妈妈带妹妹。三岁的妹妹刚上幼儿园小班,!人的劲大,除了每天吃饭睡觉的大事,会说话後的妹妹还要他讲故事。
  张宽拿到手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书,有图片,还有片子。张宽看着口涎三尺,不过瘾,找不到共鸣,就强迫着苏桦上楼一起看。
  张宽自己的小房间,是张保林家三室两厅里靠南的房子,虽然旧了,还是有着领导家庭里特有的味道。张宽不到十七平米的房间里,横七竖八摆着各种运动装备,轮滑、滑板、篮球,拳击手套,羽毛球拍,像个全能选手一样装备着自己的硬件,整个房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苏桦在床上找了片自认为还算干净的地方,看着张宽拉住了窗帘,一脸诡异。片子是最烂的地滩货,没有画质,没有音效,其它该有的到是一样不缺。片子还有一个极恶俗的名字'疯狂强奸。'苏桦一想到自己去买这个片子时,摊主一脸无所谓的推荐"这个最刺激"时的淡定,自己当时恐慌的东张西望,心差点没能跳出来。
  刺激是深层次的,体现在最浮浅的表面。粗重的呼吸,低劣的情节,和比顺奸还要配合一点的纠!。张宽自己虽然不想承认,苏桦即使对他唯唯诺诺,但苏桦身上有股调调他怎麽也比不上。就比如现在,片子上是热火朝天,苏桦却是两眼空空。
  就是这个调调,目中无人的调调。哪怕是那些让张宽几乎彪出血来的激烈场景。
  东西是苏桦找来的,他自己并没看过,不是不想,没有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想也是空想。
  只是他没想过片子是这样的。流着口水的张宽,惨叫的女人,发着狠的男人。疯了一样的世界,疯了一样的张宽,和疯了一样的自己。
  张宽拉着苏桦出了自己乱的没了章法的屋子,脚步虚浮,神精飘渺,两眼空茫。太疯狂了,这他妈的世界,他真的想喊上一嗓子,来释放自己刚刚欲火焚身的热流。太刺激了,你觉得呢。张宽扭过头来看着苏桦。
  苏桦有了几秒的愣神,从黑黑的屋子里出来,头还没从刚才摇晃的画面里走出来,一切比张宽脸上白痴的笑容更没有思想。
  刺激。苏桦扯了嘴角笑了。
  谁是谁的鸡肋15
  自力更生的性教育,有着自我发展的延伸性。当天夜里,苏桦梦里的主角第一次被替换了,由张保林换成了张宽,张宽挥着手说,这事就这麽定了,谁他妈在叽歪,别怪我巴掌呼他脸上去,然後白天看过片子里的男主角就压到了张宽的身上,拳头拼命的打在张宽的头上,脸上。张宽的脸很快真成了猪头模样,红的,白的,淌了一脸,而男人还在放肆地喊着,拳头疯狂地揍着。我就叽歪,我就叽歪,你再挥手啊,你再挥手啊。
  然後苏桦就笑醒了,醒了後,他发现自己的内裤一片粘稠,那是他所没经历过的粘稠。
  苏桦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就跟自己该换牙,该长毛一样没什麽大不了的。
  而张宽是真正的疯了。
  苏桦看着张宽成天地粘在女朋友身後,像极一只赖皮狗。
  买蜡烛罢心形,买毛绒玩具录'
我爱你',每天早晨的早点,到晚自习的夜宵,张宽把苏桦指挥的团团转,一个一个实现自己认为的浪漫、却被苏桦暗自鄙薄的衷情。苏桦心灵手巧,苏桦写了一笔好字,苏桦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去讨好张宽的女人了。苏桦知道张宽现在就是一条发情的公狗,找不到出路,不翻墙跳院是不会安生的。
  当然最後张宽还是翻墙跳院了,抖着一身得意的骚毛把苏桦脸上整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才把自己的光荣事迹交待干净,什麽刺激、过瘾,什麽女人那个地方是什麽样的,怎麽的妙不可言,女人是怎麽叫的,是怎麽样爽得不顾矜持了,自己又是如何的伟岸强壮,如何的比片子上的男人还厉害,足足两个锺头,过完了瘾,也掏尽了肚子里的所有的形容词。
  苏桦听得新鲜,却有点纳闷。他有点不明白片子上的女主角一脸痛苦甚至嘶叫成那个样子,怎麽到了张宽的嘴里就是享受。
  他不明白。
  日子还是有张有弛地过着,偶而张宽还会从苏桦口袋里搜钱,当然现在不是买吃的,成了生活用品,保险套,开房间,张宽成了种马,苏桦却天天陷在梦里张宽被捶得鼻青脸肿的情景里出不来。
  苏桦过生日,从来是个大日子。因为张保林,没人敢亏待他,就像当年张保林说的一样,不但爸爸妈妈把这当大事来看,就连张保林自己也会督促着张宽送苏桦礼物。
  今年张宽买的礼物的钱被张宽开房用掉了,只能骗了苏桦的小私房说是请他吃肯德基。
  苏桦不好吃那个,那味道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厨艺。可张宽爱吃肯得基,所有能和洋派流行挂点钩的张宽都喜欢,他还叫上女朋友玲三个人一起吃。
  苏桦见不得张宽的吃相,看着张宽红红的槽牙沾着红红的蕃茄酱就看不下去,还总爱把嘴巴'吧叽''吧叽'的出声。他只有把头转到一边,还不敢太明显。
  周末的人多,张宽的新耐克和苏桦的半旧运动服,坐在一起挺显眼,张宽原本细长的眼睛,和习惯挑起的嘴角是时下流行的帅,再加上不可一世的张狂劲,颇有点雅痞的韵味。而苏桦就是五好青年的典范,朴素、俊秀,时不时空洞的眼睛。这两人再加上玲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裙,坐在肯德基吵杂的大厅里挺有点焦点的意思。
  张宽和玲一见面就卿卿我我说的不易乐乎,早就忘了来这是干什麽的,连张宽用最後剩下的一点钱买得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蛋糕都忘了拿出来让苏桦意思意思。而苏桦一当电灯泡,就爱上厕所,第三次从厕所出来时,一不小心踩到了旁边正用烘干机的人的一只白鞋上。
  苏桦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那个人就炸了。
  "没长眼哪。我的鞋,还新的,穿着就是让你踩的,眼睛搁头顶上了放风去了?"
  苏桦摸了摸鼻子,看对方染着黄发,个子不高,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就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真没看见。"
  还没等对方回话,一个高亮嗓门扯开了。
  "新鞋了不起啊,怕踩着,就别穿了,把鞋带扒了串起来挂脖子上,看谁能踩到那上面去啊?"
  张宽也不知道那根神精溜弯了,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苏桦是他手底下的人,不能就这麽受欺负。
  苏桦一看张宽上阵了,就知道事情要糟,张宽从来不吃亏,现女朋友在边上,不显摆显摆怎麽可能。
  黄毛气的当既要冲上来,一看到张宽从座位上站起来,足足高了快一个头,才收了脚,"你妈的,你才破鞋呢,王汉,过来,妈的这孙子臊我呢?"
  话音刚落,就真冲过来一大汉。足有一米八,张宽个子倒不吃亏,还高个一两公分,可论厚度就差得太远了。
  苏桦知道惹事了,忙拉着张宽往座位上走,还边回头给那两人陪不是。
  可那叫王汉的人不干了,指着张宽,指了指门外,嘴角一斜就出去了。
  苏桦到不是真的害怕,有几年没动手了,可今天是他生日,如果两人再挂着彩回去,不要说张保林那里交不了差,就是自己爸妈跟前也不好说。张宽一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个看上去更是一个没有深浅的。
  苏桦紧紧拉着张宽的胳膊,边给玲使眼色"别出去,张宽。不就是踩了一脚,大不了我出去让那黄毛多踩几脚踩回来就行了"。
  "就你那耸样,才练了几天胆就又吓回去了,妈的,还给别人踩呢,给别人提鞋都没人要。"张宽骂了苏桦一句,狠狠地甩了苏桦的胳膊,抬起长腿出去了。
  苏桦没多说招呼了玲也跟在後面。
  出去後的张宽和苏桦都後悔了,外面哪里就这两个人,呼啦啦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这麽多,足有一个加强排。
  谁是谁的鸡肋16
  苏桦紧张的东张西望,看着那一圈人骂骂咧咧指点着他和张宽,一下觉得气也喘不匀了,前後左右看地形,只想着怎麽逃生。
  门口就是正街,好在就在路口,可路口被他们堵着,十六七个人真不知道哪钻出来的。
  地形还没侦察完,就看着那群人一点点围上来,尤其那个叫王汉的,早脱了外套摔地上,就等着大显身手,那个小黄毛一脸猖狂地跟在後面。
  "孙子,还敢骂我的人,你们不要命了。"王汉嘴里骂骂咧咧,做了个手势就冲上来了。
  苏桦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还没想好怎麽办,突然背後有人推了他一把,"苏桦,你先顶上,我回去抄家夥。"
  血一下子充上了头,苏桦踉踉跄趴冲出去好几步,眼看就要扎那群人中间了,苏桦不能相信地转过头,张宽早拉着玲顺着那条长街跑远了。
  孙子。苏桦轻轻冷笑一声,捏紧了拳头,闭着眼睛就冲了上去,除了几个跑着追张宽的,其余的人都围上来了。
  身体撞上了一个什麽东西,然後像片浮云一样飘起来,再狠狠地坠入了地。骨头砸在地上的声音,混钝而尖锐。
  余下的只是一种重复,痛的重复,肚子,腿,胳膊,伴着各种材质的鞋,像是铁匠铺里的锤炼。
  痛有时候比恨更解决问题,当身上的痛融成一体的时候,涌上来的解脱彻底的让人想放弃。
  苏桦紧紧地抱住了头,余下的去感受痛,这是一种迟迟未能统一凝聚的痛,有种酣畅淋漓的爽。
  血是从头上流下来的,不知是谁竟然穿着钉鞋,狠狠的一脚刮着脸面最後落在了後脑勺,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让苏桦一直闭着的眼睛也湿润了,身体最後撑起的那股蛮力一下子散了。
  苏桦软到了地上,绻成了一团,隐隐的竟有种冲动,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那些不知原因就能聚起来的力量不要停,再狠一点,那个踢在胃上的脚再重一点,那个打在身上的拳头再重一点,也许这就是上天早给的旨意,就是今天,他十六岁的生日,给他一个终结,从此不再让心胆怯,疲惫。
  从此不再无所依靠。
  苏桦放下了抱着头的手,那些过瘾的痛疼把他的身体碾碎了,他只是努力地想看看天,看看天,是不是天蓝,风轻,是不是像那些他无数次会想起的日子一样,那些日子里有他的笑声,破碎在一连串的幸福里。
  突然一个声音炸了出来。
  "苏桦,是不是苏桦,停下,妈的快停下,好像是我朋友,你们快停下。"
  苏桦被扶起来了,和着血迹的头发被撩起来 ,一张扭曲的皱成一团的脸带着条条血痕露出来了。
  苏桦在找那个声音,围在周围的脸太多了,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长胡子的,没长胡子的,最後是一张有着几颗青春豆的脸。
  苏桦小声的问:"是李东?"
  "是我,李东,苏桦,你怎麽和他们打起来了。"声音是惊慌失措加着点痛惜的声音。
  李东可是苏桦在那所大院里最後的一个朋友,可李东搬走了,转学了。
  所以苏桦没朋友了。
  苏桦咧了咧嘴想笑,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和头发糊在一起的血迹,笑起来挺可怖。
  李东高了,壮了,嘴边有一圈浅浅的绒毛,声音也变了。苏桦看了李东好半天,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过去的那个他的朋友李东重叠起来。
  "扶我站起来。"
  李东的手伸过来,苏桦紧紧的抓住,在那种温暖的想让人笑出来的温度里,苏桦慢慢站了起来,手紧紧的扣住了李东的胳膊。
  "这些是我同学,今天班里组织去滑旱冰的,说在这里集合,黄毛和王汉饿了,就去里面吃点东西,怎麽就打起来了。"李东斜了那群人一眼,看到苏桦头上的血,心抽了一下:
  "快有没什麽可以包一下的。"
  不知是谁递过来的手绢,李东横过来竖过去也没想好怎麽弄。
  苏桦接过来,按在流血的部位,有种刺心的痛。
  "没事,可能就擦破点皮。"
  苏桦扶着李东後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看了看和王汉靠在一起的男孩,笑了:"原来你真的叫黄毛。"
  黄毛狠狠地捶了一拳头在王汉身上,"都是你。逞什麽强。看打了熟人吧。"王汉没生气,还在咧着嘴笑,很突然地就在黄毛屁股上摸了一把。那不是张宽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的摸,就是苏桦没经过性事,也知道这里面绝对带着性的意味。
  苏桦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竟然看到张宽提了根铁棍站在这一圈人的身後。手里的青筋都快迸出声来了。
  "张宽?"李东喊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苏桦。"你怎麽和他在一起?"
  "在这吃点东西,误会了,没事。"
  苏桦不想张宽再闹下去,看到李东瞪着张宽,怕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赶紧打发李东和那一干人走了,但他的视线一直跟着黄毛和王汉,那两个人竟然手拉着手。
  "苏桦,没事吧,我真的不是要跑,我只是想找个家夥。他们那麽多人。没有家夥根本打不过。"张宽扔了手上的棍子,有点尴尬地看着苏桦捂在着头上手绢,血已经渗出来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跑。"
  苏桦慢慢地扶着墙,拍打着身上的土,手背上还有被踢开了的好几条血口子,和着土,看着黑乎乎的,苏桦突然觉得胃口一阵翻腾,刚才吃的甜筒腻到嗓子眼了,一转头,嘴里的东西就喷了一墙。这一吐开就停不住了,苏桦重新趴了下来,刚才好几下都踢他肚子上了,当时不觉得,现在翻江捣海的痛,吐出来的东西竟然混着血丝。
  "小叶子,痛不痛,要不去医院吧。"
  张宽有点害怕,苏桦吐完了肚子里的存货,还一个劲地在旁边干呕,呕得身体都开始痉挛了。
  好半天,苏桦才撑起头来,抹掉嘴边酸臭的余物,站了起来。
  "没事,可能刚才冰激棱吃多了。"
  "哭了?"张宽伸手过来扶着他的肩膀拍他的後背,苏桦一个挺身避开了。
  "有什麽好哭的,又不是没挨过。"
  张宽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是没话找话还是想跟苏桦套近乎:"是不是被刚才那两个人恶心到了,早知道那两个是这种人,今天就该打死他们,苏桦,我他妈的最恨那种人了,好好的男人不当,去喜欢男人,贱,不是一般贱。上次,我不知道他妈的在哪喝酒,还有一个傻逼过来摸我档部,弄得我当时差点没吐出来,恶心死我了,让我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你知道他们怎麽弄的吗?"说着张宽凑了过来,一脸鄙视的模样小声说:"以前小伍告诉过我,用屁眼,妈的,这些屁精,真不够我吐的。"
  苏桦木木地看着张宽一脸恶心难忍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你本身就那麽让人恶心,原来还有能让你恶心的东西。
  谁是谁的鸡肋17
  张宽很奇怪地发现过了十六岁生日苏桦突然变回了过去的样子。
  冷漠、别扭,虽然还是偷偷摸摸地跟在身後,再也不见他哥哥长哥哥短跑到面前一脸讪笑了。
  张宽妈妈说男孩大了,就开始叛逆了,你当初不也这个鬼样子。
  张宽可不这麽认为,自己那时候正情窦初开,小心肝天天落不到实处,可不是天天没着没落,阴阴沈沈的。
  可苏桦从不见和那个女生走得近乎,就连那些主动往前扑的不姑娘,苏桦都视为豺狼虎豹,白白浪费多少痴情种子,而现在苏桦这个样子怎麽看也不像叛逆的样子,倒像是睡了一个长觉醒来了,又回到了过去一肚子小心事躲着人跑的臭样子。
  张宽知道那天把苏桦一个人丢下很不仗义,可本能的驱动,他跑了,就是跑了一半觉得不对又跑回来,可跑就是跑,他当时确实把苏桦一个人扔下了。
  他也後悔,看到苏桦腿瘸了一个星期才好,脸上更是肿的吓人,就这还是在张保林逼问的时候,说是被人抢了。听苏桦这麽说,他也内疚。可他终究是张宽,吃一根钉子,也能从心里漏出来的张宽。
  苏桦以前帮他打架也没少受过伤,这次不过严重点,这样想想,内疚也慢慢淡了。
  他根本不知道苏桦的生活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变化。
  那些变化是苏桦想也不愿想,碰也不愿碰的。
  变化的不是清醒着的苏桦,而是睡梦中的苏桦,梦里不在是鼻青脸肿的张宽,而是一身赤裸的张宽,趴在上面的不在是那个男个,而是苏桦自己,自己的手摸在张宽的屁股上,不知道在张宽身上动着什麽,其实自己在干什麽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这样能让张宽害怕,这样能让张宽恶心,他就拼了全身力气动着,然後就能看见张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哭,高高的个子趴在地上痛哭,在求饶,说他恶心,说他恶心要死了,说他再不停下来他就恶心死掉了,所以他停不下来。
  这种恐惧不是苏桦能承受的了的。
  苏桦吓得根本不敢睡觉,更不敢看到一脸无知痞子样的清醒着的张宽,偷偷换下的内裤,胀得通红的脸颊,苏桦第一次知道还有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
  他躲着张宽,怕见到张宽。更怕张宽没事过来就脱了上衣,赤着大膀子在房子里转悠。
  他恨张宽,恨了这麽多年,张宽本不是个好人,自我,自私,自大。是因为张宽总是歁负他才恨,还是张宽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去恨。
  究竟为什麽去恨,他从来不想深究。只是知道有那麽一个人站在那里让他恨着就行了,他用各种方式,讨好的,鄙视的,嘲弄的,就像嫌弃身边的垃圾一样嫌弃着张宽,可他并不想张宽进到他的梦里,控制了他白天的情绪,夜晚还要控制他。他不能见到张宽在梦里的样子,光着裸着叫着,还有那个光着裸着叫着的自己,不管哪一个都不行。
  可他控制不了。
  张宽连着几次叫苏桦出去玩,苏桦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张宽又开始找苏桦的茬。
  苏桦是脱不了张宽的掌控的。
  张宽有着正当的理由赖在苏桦的小屋里,因为张保林在身後做支撑,还有苏桦的养父母。苏桦没办法,只能躲出去,在客厅在厨房转圈子,一点点小事也要耗上很长时间。
  张宽趴在苏桦房间里的小书桌上,左边放杯饮料,右边放着瓜子,自己大爷似的脚翘在桌子上,隔不了多久,探个头,喊上一嗓子。
  "冯阿姨,我有道题不会,能不能叫苏桦进来一下。"苏桦就得放下手里正洗着的衣服,进去了,低着头快快地讲完题再快快的出来。
  "小玲子,来哥哥教你画鸭子,小考考了个小鸡蛋,大考考了个大鸡蛋,期中考试考了两分-------怎麽样,像吧,去悄悄把它贴你哥哥背上,说我想吃鸭蛋了,让他给我切上半拉送进来-------"苏桦像个小佣人一样,把油黄的半个鸭蛋送进来,张宽抓出蛋黄一口吃了,再把蛋青一口塞进苏桦嘴里,听着苏桦唔唔的叫,张宽一把抱起小玲子。'来哥哥教你画王八------'
  "陈叔叔,我能不能叫苏桦出去游泳,你看苏桦都多久没出去玩过了。"苏桦就得在张宽的半挟持半逼!的状态下出去。然後整个人面红耳赤不知道眼该放哪的把头整个蒙在水里。
  苏桦太不对劲了,张宽心里奇怪,但也没深究。苏桦什麽时候对劲过,有人的时候,在家的时候能对着自己笑咪咪的,出了门就当自己不存在,什麽人,那叫虚伪。
  人的心理是很难琢磨的,就像张宽自小习惯了捉弄苏桦,除了苏桦自得意满的样子让人讨厌,苏桦的无力反抗、无处躲藏其实很让人有种快感的。就像玩弄蚂蚁,把洞口堵掉,看它们茫然乱窜,却不会另辟洞门,就像一条放在案上的活鱼,乱蹦乱跳,还是得切尾去鳞。每当苏桦露出这付窘态,张宽是得意的,也就越玩越上瘾。
  没有人不认为,苏桦应该和张宽好,就像苏桦养父母一样。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又有这麽深的渊源,更何况,是张宽呢,要不是张宽的爸爸,苏桦也走不到这个家里。
  所以有一天,张宽又大着嗓门"冯阿姨,今晚我不回去睡了,反正我妈去开会,也不在家,今就和苏桦挤一挤。"
  冯阿姨笑得一脸无所谓,苏桦想死的心都有了
  谁是谁的鸡肋18
  苏桦始终记不起来那个晚上自己到底睡没睡着.。
  张宽不到十点就喊困了,洗了之後一横在床上,身高臂长,连空隙都剩下的不多。
  看到旁边苏桦还拿着书假模假式地看,一生气把大灯拉了,只留了个床头5瓦的照明灯。
  "睡觉。" 张宽摆出个大爷的姿式,露着胸脯穿个短裤,刚刚五月初,就喊热,把苏桦抱来的被子蹬在了床角,那一身亮出来的肌肉和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看着苏桦脸热心跳。在屋子里心烦意乱地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可以放置自己身体的地方。
  "烦不烦,赶紧躺下。"张宽有着一挨枕头就进入状态的良好习惯,看到身边不多的位置,自已再往墙里挤了挤,就腾出了半个身位。
  "床----床太----太小了,我打地铺吧。"苏桦舌头都打结了,才想出来这麽个主意。
  刚想把床下的凉席拉出来,张宽长手一拉拽着苏桦的衣领就把他抓过来了。
  "放什麽屁,我都没嫌小呢。"张宽看了看的确窄得要命的小床,嘟囔了一句,"要不,你睡里面。"说着,张宽爬起来,把苏桦一抓往床上一推,自己再挤挤,刚好挨到了床边。
  "这不就行了。"张宽笑得一脸困意。"哎,你怎麽不脱衣服。"看到苏桦竟穿着长裤贴着自己腿,就觉那种布料粘着皮肤的粘热弄得他很难受。
  "我---我这样习惯了。"苏桦声音都快找不到了。
  "脱了,我不习惯,热。"
  "就这样吧,我体寒。"苏桦又往墙里挪了挪,生怕张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毛病。"张宽吐了一口气。"两个人睡,舒服。"
  张宽说的一脸舒坦。
  苏桦听的一脸糟心。
  张宽睡着後呼吸很沈,倒也安静,怕自己掉下床去,一条粗胳膊横在苏桦身上抵得上一块大石头。
  这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热度,除了自己的身体,由身边的某个热源传递过来的热度,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
  在最初的恐慌消失後,苏桦听着桌子上那只闹锺嘀嗒嘀嗒地走着,他的心静了下来,知道张宽的胳脯更像是搂抱,而不是随意的搭放。他没有拿开那只胳膊,半边身体不是空的被什麽环住的感觉像跳了一个时空。妈妈当时就爱这麽睡,一只手拍在背上,沈沈的呼吸打在耳边,那种知道身後有个人的安然踏实的感觉一下让苏桦流下泪来,八年了,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倍,原本以为一天都熬不下去,一天都撑不下去,没想到一熬一撑就这麽飞快地过了八年。
  苏桦没有睡着,睁着他黑亮的眼睛所视无物。知道旁边躺着的是张宽,苏桦却把那种温度当成妈妈的仔细体味,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吟唱,妈妈说苏桦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妈妈说没有什麽是过不去的,妈妈说苏桦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你不懂的------
  苏桦默默的流泪,在黑暗里轻轻拉住了张宽的手,把脸慢慢地贴了上去-------
  这一夜,在苏桦心里,根本没有张宽。
  所有的温度是来自心里的,是通灵时虔诚的信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不能回归的魂灵。
  那一夜,他和张宽是如此贴近,又是如此遥远。
  谁是谁的鸡肋19
  1997年的高考,相对於香港回归,更让这个老厂子里的人记住的是苏桦。
  苏桦以全市第一的分数再一次让所有的人想起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那个还在外地开会的张保林,竟然推了一身的事务赶了回来。
  虽然张宽考得也不错,那在张保林眼里根本可以忽略不记。
  苏桦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庆祝宴会上,时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大会议室,那些见过没见过的长辈,不同的是,做在最角落的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张宽。
  张保林似乎比苏桦回去的更彻底,端着红酒杯子的手都有一点发抖。
  "今天,我特别高兴,我们的苏桦是我们的骄傲,我高兴我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苏桦是个好孩子,没有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
  苏桦看着张保林专门叫来的厂电视台,看到那个摄像机黑黑的镜头对着他,他对这个东西已经不陌生了。这两天,各种渠道各种传媒甚至坊间传说已经让苏桦脱离了这个厂小范围的名人,成了所有家长嘴里羡慕的名人,甚至那些人恨不能当初为什麽不是自己去收养了苏桦,而白白便宜了干了一辈子还在车间里当工人的陈家两口子。那些过去了整整九年的事情被再一次拉回,成了大家口沫横飞的茶余饭後的谈资。
  "苏桦,你是怎麽做到的?"那是市电视台的阿姨。
  "苏桦,你学习的窍门是什麽?"那是市教育台的叔叔。
  "苏桦,你对你现在这个特殊的家庭怎麽看?"那是市报社的哥哥。
  "苏桦,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麽挺过你父母突然出事的那段日子吗?"那是市宣传部的一个老干事。
  苏桦记不得他是怎麽回答的了,那种只可能有一种答案的东西,不需要他多动脑子,所以也不会过多的浪费的他的记忆,他甚至不去看在厂里已经人手一份的报纸的大标题,那种无限拔高、无限放大的功能,他被描述成了一个懂事,自律,感恩的好孩子,甚至差点成为市青少年学习的典型。
  这是多麽大的一个笑话。
  苏桦考试前最後一天复习数学,偶而做了一道题,有点难,准备放弃的时候,妹妹进来说想让他讲故事,苏桦就以此推脱了妹妹,终於多花一个小时把题做出来了,偏偏高考数学最後一道附加题就和这道题型相类似。在考场上,苏桦还以为老天终於开眼了,能把这种幸运降在他头上。苏桦要是知道他的推脱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宁愿躲在家里做一个落榜生。
  在这间曾经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的大办公室,苏桦很努力地对着摄像头。那个摄像头扫过了张宽,扫过了他的爸爸妈妈,扫过了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最後扫过了一脸兴奋的张保林。
  苏桦也随着摄像头移动到张保林脸上。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的人说'他妈的,你们谁再叽歪,当心我巴掌挥他脸上去。'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的好孩子,我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他懂事,他努力。"
  那个挥着大手,口沫溅出两尺人说:"苏桦是我们厂的骄傲。"
  苏桦盯着那双眼睛,从前精锐有力,现在垂着眼袋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像一团焰火烧着在座所有人的心。
  苏桦是他们的孩子,苏桦的今天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苏桦是他们的骄傲。
  苏桦盯着那双眼睛,那里面有希望,有得意,有激动,还有一点小小的盼望,他知道张保林在等着他说些什麽。就像苏桦躲在门背後听到自己的养父母对他的承诺一样。
  今天轮到他了。
  苏桦整了整衣服,一件全新的白T恤挂在瘦瘦的肩上,有种初穿新衣的拘束。
  那是苏桦第一次出现在电视上,那件洗得泛白领子都变形了的蓝T恤给妈妈的打击,之後妈妈跑到市里最好的专卖店看着张宽身上的那件买来的。]
  苏桦站了起来,看了看镜头,看了看笑得一脸腼腆的爸爸妈妈,最後视线落到张保林的脸上,苏桦脸上升起了笑容,从嘴角开始,延伸到了眼睛,满满的,融化了一屋子的人。
  "谢谢张叔叔和各位叔叔伯伯阿姨这麽多年对我的照顾,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你们,也没有我的今天,你们对我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永远会是你们的好儿子,永远会孝敬你们。"
  苏桦收起了笑一脸庄重地着喝了那杯酒,放下杯子就看见张宽坐得远远的撇了嘴在冷笑。
  孙子。苏桦在肚子骂了一句。
  苏桦特别想笑,从那个快乐的场合出来就特别想笑,似乎是憋了十几年的笑容一下全冒出来了,苏桦跑了一路,穿过街心公园,穿过一堆堆躲在树荫下乘凉的人群,坐上29路车,在车最後面挤上了一个位子,然後下了车,跑了近一公里的山路,树两边,有青松,有柏树,还有阵阵花的香气。苏桦还是在笑,脚底下还是再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双人的墓碑,简朴的碑文。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苏桦浑身一软就坐下了,这个地方,他很少来,特别不愿意跟着养父母一起来,更怕每一年的祭日,张保林前护後拥地带着一大批人来,做固定的事,说固定话,承诺,保证,就像梅雨季的湿气,绵长如丝,!着人,也腻着人。
  苏桦长大了,苏桦出息了,苏桦又考了第一,拿了什麽奖。
  这些他不想听,也不想说,他藏了太多的心事,不想到了这里,也藏起来。
  九年,一个人摸索滚爬的九年,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九年。第一次从黑暗中一声是汗的吓醒,而身边没有可握住的力量,第一次喊了别人爸爸妈妈,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去,第一次摸黑钻到厂里去摸那个黄铜的雕像,找当时的那点温度,第一次对着阿黄说,走吧,没人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第一次忍着恶心喝下去的羊肉汤,第一次躲在靠垫後面看恐怖片,一次次地对自己说,什麽也不怕,不管是软的,硬的,滑猾的,长着疙瘩的,再难看的都不能再害怕,第一次点火时烧了的手,第一次自己拿着碘酒躲到厕所里涂抹伤口,多少个第一次,寂寞的第一次,没人分享的第一次,慢慢的,就这麽的成了习惯。
  苏桦哭了,哭得是肝肠寸断 ,气都喘不过来,他只是不服,只是不服啊。
  不服他喜欢的生活怎麽就嘎的一声停了,走上了另一个轨道。
  远远站在一个墓碑後面的张宽没有跟过来。街心公园,29路,张宽跟在笑颜如花的苏桦後面。他知道刚刚的那个场合里,苏桦在演戏。
  苏桦这几年一直再演戏,他看过苏桦做完家务後,特别是做那些匪夷所思泡咸菜、洗尿布之後疯狂地洗手,苏桦的手有着想像不到的干净,甚至是变态的干净,他搬蜂窝煤,他碰机油,他干着所有不容易洗净的活,却不留下一丝痕迹,那种细白的,连指甲缝都都泛白的干净,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假。
  所以张宽认为苏桦在演戏,他想看看落幕後的苏桦,怎麽卸装,怎麽去粉,怎麽扫掉一脸的装扮露出或清纯或狡猾的真容。
  所以,现在,那个扒在地上,哭得全身抖动,用力地掐着自己大腿的苏桦,才是一个真正的苏桦。
  谁是谁的鸡肋20
  张宽和女朋友吹了,然後和妈妈从南方玩到了北方。
  玲哭着问他为什麽,为什麽,我什麽都给你了,你凭什麽说吹就吹,你有什麽道理说吹就吹,为什麽?
  张宽什麽也没说。玲哭起来也很好看,就像哭着的苏桦。张宽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一个纸飞机飞过来,飘过来的爱情太轻,而张宽也太年轻,他只知道他和玲有高兴的笑过,没有伤心欲绝的哭,只有快乐没有痛心,没法深刻。就像我们记不住张狂开心的笑,却绝忘不了痛彻心骨的哭。
  所以张宽像领袖一样转遍了大江南北,肚子里揣着各色的景点和人文气息,带着晒出来的一身黑皮和玲分手了。
  生活总是善於和苏桦开玩笑,
  就在张宽还在回味着名山大川的文化底蕴,心里暗暗得意时,苏桦正揣着早就到手录取通知书在家里准备着大学里要带的东西。能进了B城名校,苏桦的世界推开了一扇展新的窗户。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终结掉,再重新上路。
  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多年。
  妈妈忙着给他准备该带的东西。
  "棉衣带了吗?"
  "带了,我放到了最下层。"苏桦说着把收拾好的东西拉开,给妈妈指了指那件深色的外套,"还有一些我打了包,东西带太多了拿不动,明天从邮局寄过去。那边天冷,冬天得用上羽绒服。"
  "内衣裤什麽的多带一些。"
  "带了,我昨天新买了几身都放好了,还多带了两条毛巾,听说住宿舍都胡拉着乱用。"
  "别忘了带点药。"
  "都有,感冒药,腹泻的、还有营养片钙片我都装盒子里了,还带了几盒霍香正气水。"
  "钱卡一定要放好,火车上乱得很。"
  "我会贴身放着的,我专门买了一个有口袋的内衣。"
  妈妈看着苏桦,突然没了话,这麽多年,有什麽是苏桦没有想到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妈妈才意识到为苏桦做的太少,自己忽视的太多,知道了,也太晚了。苏桦似乎没有怎以度过青涩的少年,就成熟得挑起了家里的担子。苏桦从来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有自己没自己似乎都没多大区别。
  "等会你张叔要过来,好像有什麽事。"
  听了妈妈的话,苏桦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张保林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所以一听张保林的名字,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
  整个假期,没见到张宽了,听说跟妈妈去旅游了。苏桦没有羡慕,尽管养父母也曾提议过去哪里玩一次,也算是给苏桦庆祝一下,尽管苏桦也想去那些只在书上读过的大好河山去转一下,可养父母平时连生病都不舍得请假,那一天假扣50大元的工资,还连带了全勤奖的损失,苏桦是不敢也不能破费的,他们是一个有着两个孩子的家庭,还是一个最普通不过全靠工资生活的家庭。後来妈妈提议的苏桦自己出去,找几个同学一起转转的想法也被苏桦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没有朋友,没有交好的同学。就是让他想一个能在一起待上一天的夥伴,除了张宽,他真的说不出第二个名字。
  张宽出去玩了,偶而的苏桦靠在窗户边能听到楼上张宽从外地打给张保林的电话,总是让他爸找找这个人,找找那个人,在哪里又碰上麻烦了,又需要哪个景点接待了。
  那是一种苏桦无法想像的旅游,不需要自己出钱,还有人接待陪玩的旅游对於苏桦来说,是陌生的也是不可思议的。但没有张宽,苏桦也过了一个无比舒心的暑假,见不到张宽,那种糟心荒唐的梦也不做了。
  张保林是吃了晚饭後过来的,後面还跟着晒得黑黑的张宽。
  看着张宽红肿着一张脸,脸上还挂着没褪尽的皮,苏桦直想笑。倒是张宽一进门就大巴掌的招呼在他背上,"小叶子,假期一直家待着呢吧,在外面我可没少想你,知道吗,那海南的太阳真他妈的像老虎,看着没有,我身上痛死了。"说着,扯开了背心让苏桦看他背後晒伤,红红的一片,真的挺吓人。
  苏桦看着看着就觉得背上有什麽东西在爬,浑身不对劲。
  接过张宽送给他的贝壳、小珊瑚,再看看张保林一脸的温柔的笑容,苏桦觉得一股透心的寒。
  在苏桦印像中他们父子俩同时过来只有一次,就是张宽没考上中学挨打那次。
  苏桦招呼了张保林坐下,看到妈妈打了招呼後进了里屋看妹妹去了,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给张保林,又给张宽拿了一瓶饮料,自己端了一杯白开水忐忑不安的刚坐下,就看到张保林一手拿着杯子,手挥了起来。
心里下意识一哆嗦,水就倒了自己一身。
  苏桦忙着取毛巾还没把身上擦干净,就被张保林一把按坐在了沙发上。
  "你看,你和张宽也长大了,这次我专门去了趟B城,谁叫张宽那死小子差了些分数,我找了人,多掏了点钱,把张宽也弄到你的那所学校去了,专业不怎麽好,先上着,以後再想办法,我看张宽也就跟着你才能学好。"说着,拍了拍张宽,"臭小子,你给我听着,到了学校,也要听苏桦的,以後,苏桦的事就是你的事,敢让苏桦吃亏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没有。"
  张宽忙着点头,笑得一脸蠢相。"有我在,怎麽可能让苏桦吃亏,是吧,小叶子。"随着一搂,把苏桦揽进了怀里。
  苏桦只觉得眼前发黑,直觉得想晕过去。可是没有,一切都好好的,苏桦看着一脸志得意满的张宽,还有站在他身边像干了多大的好事一脸欣慰的张保林,他知道张宽和他差着不止是张保林嘴里的差了些分数,他比张宽整整多了一百分,一百分啊!
  什麽叫努力,什麽叫不劳而获?
  苏桦呆呆的愣了足有三分锺,然後陪了笑脸,对着那张早不再年轻,脸上斑驳的脸说:"张叔,张宽能去真是太好了,以後有个伴,生活上也能照应到"。
  真是太好了。
  苏桦躺在床上,还在喃喃的说着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真是他妈的太好了。
  以为能逃得掉呢,以为可以逃开张保林的大手,可以逃开张宽的恶梦,以为去了B城就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人在看着他,看着他们,看着他这个受了恩的人怎麽知恩图报,看看这样一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怎麽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苏桦做着怎样的努力,没有人知道。
  以为逃得开呢!
  这就是命,这是苏桦又一次从梦里醒来,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怎样用什麽部位在张宽身上进进出出而获得满足後,得出的结论。
  这就是命,从一开始不经意的,手中的线就悄悄地成了形,逃不开,也躲不掉。
  谁是谁的鸡肋21
  17岁的苏桦和19岁的张宽去了B城。
  苏桦比张宽强点,因为张保林把当初厂里承诺的付给他的那一部分钱,一次性给了他。虽然不多,尤其是厂里的效益大不如前,不要说奖金了,工资能按时发下来都算不错的了,好在,苏桦的这笔钱,是早在张保林离开厂里就做了特殊安排的。除此之外,张保林还一人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做为给苏桦和张宽的庆祝。
  这对於台式电脑都是稀罕物的当时来说,这个差不多三公斤重的东西绝对是个大件了,光张宽就足足张了半天嘴都没有合上,拿着那个黑黑亮亮的东西就拉着苏桦先去了电脑城,把能装在机子里游戏装了个全,根本没理他老子电脑仅用於学习的威胁。
  张保林的官位再不升,好歹是个实权部门,城市建设又是那几年最能体现政府业绩的东西,什麽路修好了再修,管道挖好了挖,房子建了拆了再建,广场、公园、街道能把面子工程做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一个没拉。光他自己私底下弄起的小公司,这几年就吃的膘肥体壮。这区区一台电脑的破费算不了什麽。
  他的满足就在於他对苏桦有了交待,而且做到了最好的交待。
  苏桦的学费有了保障,毕竟父母在车间里出卖的是体力、是时间,还有一个妹妹要负担,说不狼狈是不可能的。有了这些钱,除了四年的学费,还有很大的剩余。
  这都是张宽羡慕的。
  张宽口袋里仅仅装着一个月的口粮用度,剩下的,按月发放,张宽对此深表愤怒,看着自己干瘪的口袋,而苏桦带着银行折子,张宽气愤却又不敢对抗。
  用经济来制裁恶行,是张保林对张宽的一惯作法。
  学校挺出乎苏桦意料的,没有想像中的大,甚至比不上家乡刚兴起的民办高校的规模。张宽不像苏桦,他早就在暑期里就把这种落差品尝过了。一套不要以貌取人的说辞,你管他教学楼是哪年建的,宿舍几个人一间屋子,只看看那个大门,每天有多少人参观,多少人羡慕,每天默念三遍,这就是鼎鼎大名的'XX大学'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这小笼子里钻,你心里就平衡了。
  苏桦倒不真的计较这些,又和张宽搭伴的比亲兄弟还亲,这让他觉得几年努力白费了,早知道张宽一起来,他更宁愿去山沟里上个大专,在那些透着清澈纯朴地方好好的规划一下他的人生。他不希望他今後的生活还是由姓张的来主宰,那种他想反抗却连力气都使不出的无力感让他万般沮丧。他希望所有姓张的都能滚出他的生活圈子,可他们非但滚不出去,到是越粘越近乎。
  等张宽把苏桦带着绕了学校转了一圈,还没从终於脱离了管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才突然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走了差不多两公里的苏桦完全变了个模样。
  张宽说这就是那个特有名的湖,苏桦眼睛飘过去,一分锺後又飘回来。
  这就是饭堂,一,二食堂是学生的,右侧的三食堂是老师的,苏桦连头都不点,认了个门就扭了头。
  这就是那是着名的图书馆,苏桦倒是多站了一会,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连张宽都受不了了。
  张宽算是明白了,苏桦在这个地方根本当他不认识。说话他不理,问啥啥不应的,恨得张宽差点在路上就给苏桦一大脚。
  苏桦的心思可真的没有张宽想的那麽多,不理张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必须的,如果在这里的人生还必须和张宽交集,他希望他们两个能是最下限,当然在一个地方不交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在计算着张宽的教育学院和他的信息学院的距离,一个南一个北,过来一趟,至少得走多半个小时,这比楼上楼下可强得太多。除了这,苏桦更满意的是宿舍里的其它五个男生,天南地北,他一进门,就成了小六。
  终於他的生活除了张宽又加进了别的成员。
  苏桦算是来的比较晚的,为了等张保林单位顺车,他们俩硬是熬到最後一天才进了校门。苏桦对即将一起生活的同学充满了好奇同时又带一点畏惧。能考进这个学校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当然也有像张宽那种烂角色。
  老大陈健是东北人,复读了一年,整整比苏桦大了三岁,一张嘴,东北话飞过来飞过去。不过那时个候因为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是人都会说点东北话,苏桦也不差,一句两句就成了朋友。
  "刚才送你过来那大个是谁呀。"陈健问苏桦。
  老乡,同学,朋友,还真没一个合适的。苏桦琢磨好半天才回了一句:"认识的一个叔叔的孩子,教育学院的,也是这一届新生"。
  上铺一个男生插话:"那可得长来长往,教育学院?我将来就指着教育学院活了,妈的,我怎麽就没想到报教育学院,这可关系後半生。"
  苏桦没明白,放下正铺着的床单,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他的上铺王海晨。
  王海晨来自山东,一脸的青春豆格外引人注目。
  "为什麽,接受再教育?"苏桦问。
  "傻吧,你就,那女生多呗,我可打听过了,咱们班4个,算是多的了,有的班青一色的和尚营,据可靠消息,今年是最惨的一年,天,就四个,长成母猪都能等着众星捧月了。"
  "那你就敢紧的准备猪槽吧,我就不跟你争了。"说话的是老四黄恬,当地的,也是唯一一个一来就交待了有主的人,据说光开学那天送他来学校的车就引起了学校轰动,那是一辆名符其寮的保时捷,开车的就是他的女朋友,那种像电视里一样高端生活的人也能降落在普通凡间让所有的人跌落了一嘴牙齿。所以黄恬一进了宿舍就被老大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打入了另册。
  王子就要享受王子待遇,门口的那个每天负责开门关门开灯关灯的下铺就被老大无情地转让给他了。黄恬倒是好说话,看到他们阴阳怪气什麽也不计较,两顿酒店大餐就把他们全部腐蚀了,现在有的是人殷勤地替他端茶倒水递毛巾。
  苏桦没敢上这场好戏,等他认识黄恬的时候,黄恬早就一幅太爷的模样躺在床上指手划脚,鄙薄他们的同时,还不忘一人散一包日本原产的生巧克力。
  "得敢紧吃,不能放的,这可是我老婆装在冰盒里带过来的。"
  苏桦看着那个精致的小叉子,再看看上面糊着一层粉的东西,小心地下了口,还真的和熟巧克力不同,软软的但味道浓郁。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了巧克力还有生熟之分。
  老婆。那是一个多麽让人眼冒金星的称呼。一屋子羡慕感叹人家老婆有档次有品味最关键的是有钱的同时,大家也在为自己未来老婆该是谁出谋划策。
  "咱们这资源太稀缺了。"换来大家一致的叹气。
  "阿黄,看你老婆有没有什麽姐妹的也救济救济哥哥,我什麽都不怕牺牲-------"老大的话还没落,黄恬的书已经砸他脑门上了。"我们家的保姆可是来者不拒。"
  "哎,六儿,你那叔叔的小孩看着挺帅,能不能牺牲点色相,从他们那里给我预留一个。叔叔的小孩,怎麽听着这麽别扭啊?他叫啥,也给个名,下回我直接跟革命群众套近乎。"
  苏桦正笑呵呵地看着热闹,听到话题又转了回来,脸吊了下来。
  "张宽。"说完,苏桦扭头出去了。
  阴魂不散的张宽,跑了好几百公里,到了新地方,他的名字还得在嘴里晃荡。
  谁是谁的鸡肋22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不但是他自己认为的,每天和宿舍的哥们逗乐,再小小动动心思学习,生活就已经多资多彩了。
  苏桦自军训後,就进了三个社团。这是他人生计划的一部分,英语沙龙,乐团还有学生会。这原本就是他在进大学前就计划好的,他通过各种渠道在假期里就了解大学里会有什麽,能干什麽,哪些是娱乐性质,哪些是奔着前途去的。所以,当宿舍的其它人还在为新的环境新的圈子迈腿摸索时,苏桦早开始,拔腿奔跑了。
  苏桦终於摸着了钢琴。
  在学校音乐室的初次活动时。那架半新的有一个键还有点问题的钢琴靠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大家都围做一堆点评着那些各式各样乐器的破旧,品牌的好坏。什麽我用的是什麽弓,他用的什麽琴。站在这里的不乏真正的高手,什麽小提琴几级,钢琴几级,古筝多少,熟识的同时也把自己做了一个表述。
  苏桦没有混在里面,他坐在那架他刚刚用布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的钢琴前面,生涩的,僵直的指法,浅显的低俗的入门,他不在乎别人或吃惊、或困惑的目光,他知道参加乐团,没有点底子,是不会在这丢人的,可苏桦不怕,时隔近十年的弹奏就像个仪式,庄严的、神圣的,还有心底不屈的、倔强的各种情绪,这一切揉杂在一起的激动,伴着阳光洒进来飘浮的灰尘,圣洁的像是在朝圣,他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是不是在说着什麽,是不是在笑着什麽。他就像一个真正的音乐家,磕磕绊绊地聆听着生命发出的声音。
  那些粗浅的更多是错误的节奏从记忆的深处出发,一点点穿过肌体,通过指尖,透过灵魂,到达了记忆的最高处,那些百转千回的纠缠,千丝万缕的情愫不是那几个平实的音节就能诠释的。但那种天生的灵性把苏桦带入了只有音乐才能带给他的所有的平和、安宁以及幸福里。
  那个瘦瘦的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挤着公车,敞着笑脸。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还给我发了一个小星星。
  你的理想是什麽,长大後要干什麽。老师问,妈妈问。
  弹琴。二年级以前的作文,他这麽写,问也是这麽答的。
  他的理想是弹琴,长大了以後要弹琴。
  他不是张宽,不是张宽十岁时想当警察,因为可以打人,十二岁要当兵,因为可以打仗,十四岁想着当老板,因为可以挣钱,不受他老子的限制。
  他不是张宽。他想弹琴,是因为他真的爱。爱那些黑白琴键上下翻飞,随着自己指尖跳动自己能牢牢把握的美感,他爱那些由自己掌握的节奏诠释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喜、怒、哀、乐。
  他是真的爱它。
  他开始了他的新篇章,就从这首入门曲开始。
  第二天,他去了校门口装饰最好的美发店,看着一墙的各种美图,不顾理发师脸型小,留长发的建议,毅然地剪了一头短短的却不失时髦的头发,丢掉了来时妈妈新买的运动装,穿上了白T恤,牛仔裤,再换掉了那个带了三年的黑框眼镜,配上了隐形。
  第一次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宿舍里时,他听到了老大的一声惊呼。
  "行啊,这不整则已,一整整出个美人了。"
  大家都笑了,苏桦也笑,这才是他苏桦。真正的苏桦。
  苏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这也是张宽认为的。
  从那次在墓地里看到哭倒在地的苏桦,张宽就开始格外地注意苏桦,来这里,他爸的意思有一些,更多的是张宽的主张。就像他对玲最後说的话。'我要去B城,'这就是理由。
  张宽的思想很简单,首先B城是个好地方,大、富、人多,符合他往大地方凑热闹的脾气,再者,苏桦考去了,他就得去,他见不得苏桦待的地方比他的好。苏桦就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就像是自己养熟的狗,怎麽能容许它去别的地儿撒欢,对着别人摇尾乞怜。
  苏桦是个不地道的人。这是张宽观察了好几个月得出的结论,虽然以前苏桦跟着他跑前跑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阳奉阴违,并没有真正对自己好过,初中时不说了,高中老爹嘱咐苏桦看着自己,他哪里是真正的帮助他,他只帮他抄作业,帮他考试做弊,从没真正想过他好过,要不是自己真下了功夫,现在指不定在街头游荡着呢。还有苏桦的各种笑容,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是装出来的。
  张宽知道苏桦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可张宽不是苏桦,没有那麽多花花肠子,他对苏桦,有的时候可是真的在对朋友,就像那个钢琴。要不是为了苏桦
,他才不发神经买了折磨自己。
  可那个家夥什麽时候地道过。
  进了校门後,就跟不认识自己一样,见了都装着没看见,还有再看看苏桦现在的那个样子。
  原来的黑眼镜也不带了,头发也不是过去那个一成不变的小平头了,剪得短短的,还用发胶打起来,再穿一条修身的牛仔裤,显得两条长腿异常的挺拔,再加上苏桦随了他爸的好架子,宽肩窄胯,现在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除了瘦点,真挑不出来什麽毛病。
  这样的苏桦是华丽的,甚至可以说是引人注目的,他原本精致的五官,再配上一点小忧郁,这样的苏桦是勾人的。
  勾人的,这只是张宽心里对美的一个形容词,他把这个词遍用於和他有交集的各类女人,当然这词之前绝少不了一句粗话,真他妈的勾人。但在这里,他绝对不会把它扩大化再做什麽样的引伸。那绝对是高估了张宽。
  谁是谁的鸡肋23
  有的人成长成形,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就像十岁时的苏桦,有的人一直在成长的道路上糊涂前行,就像现在的张宽。
  站在迎新晚会的场地上,看着面貌一新的苏桦,再听着站在旁边班里刚认识的女生不停打听那个站在墙角的华丽的男孩,张宽只是心里不忿,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自在。
  "那是谁?"
  "听说是信息学院的,刚进门,就炸了锅。像个原子弹。"
  "看着挺有钱,你看他穿的,那裤子我知道,一条差不多能抵我一柜子了。"
  "刚才我去和他打招呼,人家只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电力十足,什麽时候也能认识一下就好了。"
  "妈呀,刚刚那女的请他跳舞,被拒了,真他妈的过瘾------"
  可这样的苏桦偏偏就敢当他是空气,当他不存在。尽管他们之间只离了不到五米远,张宽为了引起苏桦的注意,甚至故意上了两次厕所,四次从他面前走过,也没听到一句半句的招呼。
  张宽当然不服气。什麽时候也轮着苏桦把他踩脚底下了。他知道苏桦的七寸,总是一打就着,常常是准、稳、狠。
  苏桦找了一份工作,校图书馆管理员,下午6点到晚上10点。
  工作来的并不容易,他是新生,又没什麽经验,是站在借书窗口和那个大四的学姐磨了半天嘴皮套了半天近乎才得到的工作。这还是托了苏桦正好是学姐喜欢的型,苏桦一低头一浅笑,把学姐三魂勾去了四魄,没坚持多久,学姐就彻底地放弃了抵抗,硬是把留给自己老乡的工作给了苏桦。
  学姐说,像学校类似的工种都是给那些特困生的,除了这里,还有宿舍的管理员什麽的,学姐说着还撇了下嘴,解释说就是打扫宿舍卫生什麽的,所以这里的工作有多抢手,明白了?
  苏桦当然明白,所以一听说学姐答应了,忙拉着学姐说请她吃饭。
  饭是在学校的大灶上吃的,一人一份炒饭。学姐姓陈,在图书馆干了两年,头一年,也做过宿舍管理员。
  "好干吗?"苏桦问得有些胆怯。他知道应该是什麽答案。
  "你说呢?第一年,什麽也不懂,再说我是穷地方出来的,本来干干也没啥,可扫着你同学用过的卫生纸,拖着你室友吐出来的瓜子皮,事情就是想干也干不下去了,後来,我宁愿坐公车跑十里地去打扫那里的卫生,也不打扫跟前的。"
  这是苏桦步入崭新人生的崭新一课。
  他需要钱,需要挣钱。尽管他刚买的那条牛仔裤花掉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而他带来的卡上还有很多张宽一直窥视的数目。他还是需要钱。
  他没有太多的途径。因为学姐在这里都是老一辈了,还万分珍惜图书馆的工作。而对於苏桦,只一份工作显然是不够的。
  除了这个头痛事,更让人头痛的是张宽。
  自从打定了主意不理张宽,开始展新生活之後,张宽就粘上他了。不但顺利地打入了苏桦的宿舍,还让那几个人认可了他的新身份,他不是什麽苏桦什麽叔叔的什麽儿子。他们俩打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还近得就住在楼上楼下。
  这是多麽深的渊源啊。
  这也几乎是除了苏桦之外剩下的人同时发出的感慨。
  这是多麽深的纠葛啊,苏桦默默地想。
  上了一天学,再打上四个小时的工,回来还能看到张宽,是苏桦人生的最大不幸,可这种不幸成天上演着。
  张宽有一幅好嘴,还知道投其所好,老大的蓝球、老二的零嘴,老五的女人,几手抓,几手抓的到位。苏桦甚至找不出借口和张宽翻脸,哪怕有一点点苗头,还没找到火源,先让宿舍的这一帮子内奸先灭了。
  张宽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据点,够三个人扎金花,跑得快,四个人升级,拱猪,再多点勾鸡、双扣,南派的北派的全部四海汇聚,发扬光大。本着大好学生进来的几个人不到几天就被张宽腐蚀了个彻底,红里透着黑。
  还好,张宽混到再晚还知道回去,因为新生总是有那麽点胆怯的,点名,查房,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把这帮猴崽子吓得屁滚尿流。
  这也是能让苏桦还安然和张宽保持着面和心不和的一个因素。
  自从八岁时的那三个晚上,现在要让苏桦和张宽躺一张床上,是足足可以把苏桦吓掉了半条命的。高三的那个晚上,苏桦是不把它归在任何一类的,哪怕自己真的是握着张宽的手,又贴着自己脸整整体味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是苏桦朝圣的路途,四肢打开,五体投地,心无浊物。
  苏桦的秘密是隐晦的,见不得人的,甚至连苏桦自己都认为是荒唐不堪的,他相信一定是自己身上某根神精搭错了,乱码了,才会做那样一种荒诞不经的梦,还越做越上瘾。虽然现在梦境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清楚,光着下身的张宽,勃起的硬物,以及不知是眼泪还是浊物的混和体,这都让苏桦的洁癖越演越烈。
  好在早晨的浴室是没有多少人的。苏桦总是在浴室开门的瞬间挤进去,然後用力地揉搓着梦里使用过的器具,那种肮脏的想都不能想像的地方,自己东西竟能那麽的畅快淋漓进入,还有那入仙入道般的快感,在梦中无限升华,这样的他是肮脏的。
  他不能低下头看自己那个被热水打湿的软软的东西,他甚至想过用84把自己消毒一遍,当然最想消毒的是他的脑子,他知道不管是想不想,他还是把张宽拉进了他生活里,把自己的生活打得是七零八落。
  但苏桦必竟还是苏桦,还有能力把梦和现实牢牢的打了一个屏障,梦里的张宽和现实中的张宽根本不是一个人,他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个理论,就是把敌人无限地缩小,成了一个点,你的眼里就不再有这个人。
  现实中的张宽在苏桦心里就成了一个点,当然张宽不明白苏桦为什麽看着他的时候老爱迷着一双眼睛,以为苏桦的近视加深了,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为了不聚焦,为了成了比点更虚无的茫然的一片。
  谁是谁的鸡肋24
  大学的时间总是很快。苏桦似乎不怎麽用力就在人群中显山露水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学生会跑腿的小干事、班长、外联主力,似乎在张宽还没怎麽甩开膀子玩爽起来的时候,新生苏桦就成了这一届新生里的领头羊。
  学校年底的新年晚会是一个俗烂的传统节目。
  相对於老油条们的推推挡挡,新生是兴致高扬的,他们对第一次上台露脸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在班里犹如游神一样的张宽也有一个角色出演,他们班排了一个话剧,那是文科生最喜欢的道道,即能美一把,又能绚一下的节目把班里的女生弄得群情激昂,而张宽做为筛选到最後的种子选手,需要他穿着麻袋片一样的东西扮演古希腊的一个神。
  张宽觉得他们班那群女生就是一帮疯子,每天穿着长袍扯着花腔说着再不能假的台词,真不够他丧的。但他脱不了身,谁叫他在班上长得最高,又'最有正气',这是班团支书说的,就是这句话才毅然地让张宽脱掉了自己的行头,披上了麻袋片。
  学校的礼堂装扮的花团锦簇,除了那些要表演的早早的进场化妆,余下的观众大多踩着开幕的点来的,知道这里面不会有多高的质量,大都随遇而安地想看看里面会不会有什麽亮点,诸如特别注目的女生,或哪个帅男。
  张宽他们班的节目是第十个上场,看着上台下台忙忙碌碌的同学们,再听着团支书一遍遍叮嘱的注意事项,张宽全然没当回事,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身,又这麽个醒目的个头,想藏都没法藏起来,真是傻得够劲。
  终於轮到他们班了,张宽披着那层麻袋上了台之後,在空旷的没有暖气的舞台上全身冻得直打哆嗦,看着台下自己班里早早占着绝佳位置第二排的男同学对着他挤眼睛,打着呼哨,自嘲的瞬间一下忘了那仅有的几句台词。正想抓抓脑袋想想,发现扬起来的竟然是团支书专门跑到话剧院借来的那根神杖,这下可好,那句能体现他博然大气的词彻彻底底的忘了,旁边穿着纱裙的女神团支书又挤眉又弄眼快哭了,也没让他想起来,只好就这麽茫然地演下去了,底下的观众甚至不知道这个大个出场来干什麽就笑倒了一片,就这样,张宽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演出。
  张宽忍受着团支书的絮叨回到後台换衣服。麻袋片唯一的好处是脱得快,张宽大手一挥把麻袋拽下来,正好打住了旁边等着上场的同学。
  张宽赶紧转过头来,然後直接傻得忘了去该干什麽。
  张宽是真傻了眼。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桦。
  黑色的礼服,刻意梳起的头发打了发蜡,亮晶晶的,光洁的额头,似乎还打了粉,整个人精致得不成个真人。
  "看什麽,快给我取下来。"苏桦踢了张宽一脚,衣服是租来的, 也不知挂一下会不会出问题,可那个死人还在旁边打哆嗦。
  张宽这才看到麻袋上的挂钩钩住了苏桦胸前的一排亮片。
  "噢。"张宽低下了头凑到苏桦的身上,後台不亮,亮片的缝线很细,张宽找了半天才找了罪魁祸首的出处,可身上还是光的,一冷就哆嗦,怎麽也对不上。
  "你猪啊,不会穿上衣服。"
  张宽拉过棉袄披上,继续战斗。
  "你第几上。"
  "下一个,快点。"
  "苏桦,你身上什麽味,擦香水了。"
  "放什麽屁,谁有你那麽无聊。"
  "千万别说,这是体香,你是香妃後裔。"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金庸迷,我还以为除了香的艳的,你就不认识什麽叫文字。完了没,屁大一点事都弄不了。"
  "小瞧我了吧,我可告诉你,上去千万把脸捧好,我可刚丢了下来的。"
  "那麽得恭喜你,还不错嘛,还有脸可丢,我还以为你那是肉皮上糊了层面具"
  苏桦整了整亮片,看着没事,才松了口气,租一件衣服花了他一百八,要出了问题,还不知道怎麽赔呢,再照照镜子看到张宽扔在旁边椅子上的麻袋片,!哧一声笑了。
  "哎,你刚上去是拾垃圾的吧,拿根打狗棒,披幅麻袋片,几袋弟子?回去给你们洪老爷子说,至少也缝上一个,我也能给你装点馒头什麽的回去好孝敬他老人家。"
  张宽气结,还说不出来反驳的话,可刚才自己那幅模样真好不到哪去,以後就是有人说他长得像金城武,他也不干这种丢人的事了。
  穿好衣服回到座位上,就看到苏桦他们宿舍的全在西边挤成一堆,老大看到他,招了招手。
  猫了腰过去刚露了脸,就被他们七八只手按到座位下面了。
  "看到没,那有个瓶子,拾过来,能卖二毛钱。"
  张宽这次脸丢大了,多好的形象,就被这麽糟蹋了。
  "苏桦表演什麽?"挣扎着爬起来,挤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张宽问边上的老五,这是这个宿舍除了苏桦之外最正经的人了。
  老五还没回答,陈健就搭上了。
  "不知道,那小子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克科勃的一等功臣,哎,宽儿,等会结束了回去打通霄去,今晚不熄灯,手痒了好几个礼拜了,一年就这麽一次,珍惜啊同志。"
  张宽还没顾得上答应,就听老五惊叫一声:"唉呀妈呀,快看苏桦。"
  谁是谁的鸡肋25
  张宽高三暑假和妈妈旅游到四川时,曾被导游安排着看了一出经典的川剧《望娘滩》,里面聂龙一瞬间变了七八张脸,手那麽一挥,一扯,一挑,黑的、黄的、花的,脸变的那个叫一个精彩,看的张宽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非要跑到後面看看他们究竟是怎麽玩的花活。幸好他们去四川是当地旅游局接待的,副局长二话不说,真把演员叫来了,给张宽演了个单场。看到那麽细的线,挑得那麽快,张宽觉得很神奇,当然後来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技巧,一个技术,练出来的。
  张宽曾见过的苏桦的很多面,哭泣着的,慢不经心的,鼻青脸肿的、笑得一脸没内容的,气质脱俗的,还有刚刚後台上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的。
  他没见过这种。
  苏桦走到舞台中间,鞠躬浅笑,然後走到那个柜式的钢琴边坐下。张宽庆幸自己1.5的视力,舞台前面第四排的座位,连幕布上面破了个小洞都能看见。
  他看到苏桦笑得有点僵硬,坐下後手还有点微微发抖。苏桦在弹钢琴。那个拿着两仟块钱,站在那里流泪,扭着脖子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那个说着我不会,我忘了的苏桦在弹琴。
  《平湖秋月》是只弹了一年钢琴的张宽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就他妈妈说的,你能给我流畅的弹一首流行歌曲这琴就算没白买了,当然,流行歌曲张宽也弹不出来。他最拿手的是"新年好",两个手还同时上不了。
  而此时紧紧抓住人的静谧的夜空,如诗的残月,敛艳的湖水凌凌,张宽从没有的诗情画意被这段悠扬的音乐渲染了透彻。
  没有哪个场景能有这个更让张宽震扞。那个坐在舞台右侧的男孩,那个自小干净被自己认为一身毛病的男孩,那个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挑着刺的男孩,那个不管是想还是不想一起长大的男孩,那个以前在自己面前抿着嘴哭後来躲着人哭的男孩。
  那飞扬的指尖,那流淌的声音,甚至随着音乐跳跃舒展的肩,和自信张狂沈醉晃动的脸,张宽觉得整张脸都麻了。
  "哇,太震惊了,没想到苏桦还有这一手。"
  "老三,给拿着,瓶子,把口水接一接,回去冲马桶。"
  旁边笑成了一片,张宽笑不出来。他知道苏桦爱较真,可较了那麽多年,较得这麽当回事,还真是把张宽吓了一跳。
  听着底下的欢呼声,看到苏桦和进场时一样的程序告别,直到幕布重新拉上,舞台上黑了下来,张宽的眼睛里似乎被刚才苏桦身上的强光给虚化了。张宽心里说不出来什麽味,只有他知道,苏桦有多少年没碰过琴,可在台上,从技巧到对音乐的把握,他完成的那麽好,也许这是苏桦唯一能弹下来的曲子,下了多少人看不见的苦。他甚至能看到苏桦眼睛里闪闪的泪光。
  当时的张宽也很想哭,为着这样的一个苏桦。
  他真的不明白,苏桦真的这麽想弹,家里楼上的那一个为什麽碰都不能碰。
  苏桦就是一个迷面,张宽猜了很多年。
  还不知道苏桦到底要做的是什麽法。
  张宽没有去苏桦的寝室打通宵,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没法笑着待在苏桦身边,去听一个心在默默流泪。
  张宽拉了苏桦宿舍的的人去了街边小店喝酒。听那一群精力过剩的人侃得天晕地暗,什麽老五的女朋友腰粗了,老大追自动化系的系花被人家整整晾了一个晚上,老四他爹奥迪换宝马全是贪出来的。深的、浅的、荤的、素的,喝得一夥人酩酊大醉,又哭又笑,迎来了他们新的一年。
  张宽到底还是低估了苏桦的能力,他们一起坐火车回了家,又一起坐火车回B城。张宽总认为苏桦身上凭添了很多气质,更准确的是恢复了很多气质。
  这是张宽在火车上偷看苏桦时发现的。
  说话慢了很多,笑起来温文尔雅,吃东西,在嘴里慢慢的嚼,还不说话。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遇到年龄大的总是欠着个身子。张宽不认为这样的苏桦假,从那个晚上起,苏桦再怎麽做,张宽都不用假这个词了。
  苏桦就是苏桦,没人比得了的苏桦。但苏桦的这些表情从来不是对着他,苏桦总能做到转过脸来对着他的那一刻,立刻迷起了眼睛。
  这样的苏桦,张宽是有点着迷的。
  谁是谁的鸡肋26
  大二的张宽很随大流的交了女朋友,这次是自己全力以赴,在众多追求者中杀出一条血路才追上的。
  女朋友就是让他没演成神却演成了叫花子的团支书。
  团支书李娟是海南人,有着一口略显生硬的海南腔,皮肤偏黑很大气,个子很高,参加了学校的模特队,在男生中间极有人缘。
  张宽能胜出的原因也没什麽,就是经验,那些高中的经验再加上当年苏桦落在纸上的各种花团锦簇的说辞,再配点现在的漫不经心,把张宽一幅痞像倒称出点遗世独立的风骨来。团支书爱玩游戏,张宽也爱,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融洽的地方了。
  那时候,学校周围悄悄地开起了大大小小的网吧,让这帮子不知道天多大地多宽的精力过剩的人,知道了世上还有这麽一个神奇而妙不可言的消遣。那时候刚刚开始的网络游戏再简单,也比外面街头上游戏机里的简单打斗强得多。
  张宽和李娟每天去网吧占位子,打红警,过得昏天黑地。
  同宿舍的有女朋友的早就四处打听着便宜旅馆,有的干脆找着各种借口夜不归宿了,可张宽始终没动静。这些都是爷爷我玩剩下的了,鄙薄他们的同时,张宽也觉得奇怪,并不是自己清心寡欲,人格上升到了什麽高度,就是两个字-------没劲。
  学习没劲。
  谈恋爱没劲。
  做爱也没劲。
  当然他也有有劲时候,在游戏里杀红眼了的时候,海陆空所向披縻,尖兵利炮横空出世,'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拍着桌子,砸着鼠标,杀得两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杀得学校谈了话,免了职,醒过来,才意识到两人不是谈恋爱吗,怎麽成了战友了。
  好,那就谈。
  晓风清月,两个人也不是不会,可张宽别扭,不知道那一块没搭对的感觉总让他找不到恋爱究竟该怎麽谈。手拉了,接吻了,然後张宽就退缩了。
  好在团支书李娟也是个神人,这是张宽认为的。个性的一塌糊涂,改邪归正後,脑子一热,就开始劫富济贫,成立了爱心小组,不停地搞募捐,甚至拉个旗子就跑到校外大企业里拉钱拉物,人家也不怕丢面子丢里子,再大的门洞也敢进,再高的殿堂也敢闯.
  张宽做为男朋友当然得支持。一有时间,上山下乡没完没了,张宽也不言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爱做好事是张家的传统,苏桦不就是他手里的典型案例吗。
  李娟轰轰烈烈很快官复原职,张宽也在组织里混了个小官当当,从小到大就没和什麽
职位沾过边的张宽也有了几分得意,特别是真的到了扶贫地方,送过去的文具,送过去的书籍,送过去的钱物被人真心地恭奉起来,那些孩子躲在大人身後扯着衣角偷偷观望,那些大人一脸羡慕一脸感动诚惶诚恐语无论次的时候,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张宽用这种方式洗涤着心灵,似乎前二十几年白过了,白活了,自己少时的荒唐无礼、年幼无知、任性张狂被凸显了,那一个个骄狂的形象被放大了,世界观通过层层蜕变一下变的清晰异常,再站在助学扶贫的队伍里,张宽的自卑自鄙都明显的无以复加。
  每个周末跟着团支书的跑前跑後的忙得四脚朝天的同时,张宽痛恨自己过去的同时也在怀疑着他的爱情。
  这种爱情他真的有点不会谈,或者说他没搞明白这是不是爱,过去,首先想到的是带到床上去,现在不带到床上去该怎麽做,张宽胡涂着。
  但他不会冲动了,不会象十九岁一样,把人家什麽都要去了,再丢下'我要去B城'就打发了。
  所以他和团支书是谈着纯洁的爱情,每天同进同出,讨论的都是社会大事国家要事,那些小小的儿女情长被他们踩到了脚底下,每天躺在床上回顾一天的时候,张宽常常被自己举动弄得起鸡皮疙瘩,但不这样又该怎样,张宽在心里的打了一个结,每天别扭着,每天坚持着。
  张宽的大家风范也让团支书感动不已。比起那些先"性"後爱的人来说,张宽就像埋在土里的黄金,只有她才能看到他的价值。对於团支书的欣赏和夸赞,从不知道表扬为何物的张宽自是喜不自盛,真把自己当成的过草地的红军就等着胜利大会师後成全他红色的爱情。
  他知道苏桦忙,就是不忙,也不会再帮他跑前跑後的了。
  苏桦不经意的放远和他刻意的拉近都是显而易见的。
  当年的小叶子把他当成了烂菜叶子撇得远远的。
  张宽常常在两眼无神地快要穿透床板的思考里不明所已。苏桦和张宽究竟是什麽关系,苏桦到底想要干什麽。
  从那次弹琴之後,张宽算是活明白了,至少苏桦是讨厌他的。讨厌这个词让他很受伤,不管怎麽说,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过了这麽多年,就是不好,也决不该上升到厌恶上去。
  他开始刻意地减少去苏桦宿舍的次数,以前是苏桦躲他,现在是张宽躲苏桦,为什麽要躲,张宽隐隐知道,但说不清楚。
  就张宽知道的,苏桦至少做了四种工作,图书管理员、家教、麦当劳的门迎,还有一个超市产品促销员。似乎是街上有的,没太多要求的,时间能错得开的,苏桦都可以干。
  张宽经常可以看到苏桦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在校园子里飞快穿行,前面的车筐里有时是个饭盒,有时是几本书,时间赶不上点的时候,苏桦甚至能一只手骑车子,一只手吃包子喝豆浆,那短短的头发迎着风吹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张宽就会傻傻地站在路边,把手抄口袋里,看着那个全当没看见他的人风驰电掣一刮而过。
  闲到极致的时候,张宽甚至去了那个离学校七、八站路的超市,看着苏桦站在一个阳伞下,一边介绍产品,一边陪着笑脸,没有纸巾的时候,苏桦喜欢曲起食指把汗刮下来。这时候张宽就觉得脸上也爬满了虫子,也需要这麽的来一下。
  谁是谁的鸡肋27
  4月23日,是苏桦十九岁的生日,也是张宽的大日子。
  不好不坏的关系这麽多年都过来了,由张宽给苏桦过生日,像一个传统节日一样从张保林的强迫,到张宽的自我尊守,慢慢的成了生活中的习惯。张保林很早就把专款给张宽打了过来,再三叮嘱让张宽好好的给苏桦庆祝一下。
  对於张保林对苏桦的好,其实挺让张宽佩服和羡慕的。张保林对他也不过是打了骂,骂了打,对苏桦,那是一种真正的喜欢和骄傲,说张宽不嫉妒当然不对,但张宽的心大,对他老子的风格,早就熟读在心,要是真的和风细雨,循循善诱,不适应的只怕是张宽了。
  但张宽还是佩服。一个原来厂里职工的儿子,一好就好了十年,真是不容易。他爸爸是个粗人,尽管有学历,还是个粗人,他成长的那个年代就信奉那种粗,够味,男人。这也是张宽身体力行无限崇拜的,当然,现在也因为粗吃了亏。副局长的位子上蹲了七八年挪不了窝,就是因为嘴太糙。
  好久没来苏桦宿舍,里面早不是牌桌四起的光景。有主的没主的都不是新生时的畏首畏尾。
  老大去约会了,据说是泡了个南方人,现在东北腔也改成吴侬软语了。王子黄恬早就不在宿舍下塌,剩下的三个人一个睡觉,两个下棋,竟都是好学生尊纪守法的模样。
  嘘寒问暖老半天,张宽刚想解释,大家一幅心知肚明的表情,有女朋友了嘛,正常,正常。
  苏桦没有在,张宽躺在苏桦的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和上铺的王海晨聊天,王海晨真托了张宽的福挂了个教育学院英语系的女孩,一见到张宽就"恩人、恩人"的叫。
  "宽儿,苏桦家里是不是特困难啊,就没见过那麽卖命打工的,昨天在外面散单子淋了雨,回来咳嗽了一晚上。可你看他穿的,哪一件也不是便宜货。"王海晨边啃着张宽带来的苹果边晃着腿说。
  这就是苏桦的调调。张宽在床下咧嘴笑。
  "不困难。"苏桦的事他不想说,因为苏桦嘴里不说,心里忌讳那是明摆着的,张宽也不是真傻的没边的人,会看不出。
  "苏桦没找女朋友吧?"张宽踢了踢上铺掉下来的一条长腿。
  "就他,估计准备先成了巴菲特,再坐下来慢慢选妃子。就我们班上那四个欲女,都快活拔了他了,知道不,前几天我们在室验室里,就我们班那所谓的班花,想一想真他妈影响
胃口,我估计我要是女的也能成班花了,那花的腿快有我的腰粗了,还花呢,树根差不多------"
  "行了,行了,还有比你更能拐弯的吗,说苏桦,扯什麽花呀。"
  "对,对,咱得说苏桦,那花在做电极丝的实验的时候,装淑女,哎呦妈呀,我算是见识到什麽叫装B了,那小火花还没打起来,她哎哟一声就把人苏桦扑倒了,那可真的是扑,看到电影上的没,激情场面常见的那种,只见那两只壮手一搂,抱着苏桦就倒地上了,把苏桦的脸都压白了,那声音实在是太震了,估计苏桦的肋骨都能让她压断两根,可怜我们的苏美人就这麽被糟蹋了-------"
  大家正笑成一片的时候,苏桦顶着一头汗回来了,身上那件白短袖衬衣整个贴身上去了。
  "回来了,干嘛呢一身的汗。"张宽回过头来,看到苏桦手里还拿着几包促销用的面巾纸,就知道苏桦准是又去那家超市顶大太阳去了。
  苏桦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没理张宽,正准备拿毛巾出去洗脸,看到张宽的鞋,脸就掉了一半,一巴掌拍掉了张宽翘着的二郎腿。
  "看看你的鞋子,鞋底都蹭到我床单上了,你猪啊,脏死了。"
  张宽看了看苏桦,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腿,"没注意,下回一定小心。"
  "什麽下回,你哪一次不是这样。"苏桦瞪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拍着床单上的脏印子,有一块张宽也不知道从哪里蹭的机油,黑黑的,怎麽也拍不掉。
  一看拍不掉,苏桦的脸都青了,"起来",一把拉起张宽向门口一推,跟着就把床单揭掉了。
  以前的前倨後恭到现在的横眉冷对,张宽站在门口,看着那三道不明所以的目光,募然觉得有些心冷。一屁股坐在苏桦没铺单子的床上,随脚蹬掉了脚上的耐克。
  "正好,洗床单是吧,顺便帮我把鞋洗了吧,以前你可没少洗。"张宽咧了咧嘴,看到苏桦的眉毛皱成一团,嘴角抖了两下,话还没蹦出来,张宽一把揽住了苏桦,把他带到了怀里,坐在了床上。
  "哎对了,老二,你不知道,苏桦的勤快在我们那可是出了名的。知不知道他竟然会淹泡菜,把我们院里的老娘们都盖了,连我妈都说苏桦淹的泡菜那叫一个绝,拿到市面上肯定比那些街上卖的强上不知道多少倍。是不是,叶子。"
  张宽斜了眼看着苏桦。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一见到苏桦不鸟他的样子就来气,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好歹的楞小子,可刚才苏桦明摆着的冷漠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割得他肉痛。
  他不会认输的,对苏桦,他从来不愿意落在下风。
  苏桦想从张宽胳膊下逃出来,可张宽死死地压着他,脸上露出说不出来是讽刺还是鄙视的笑,嘴边挑衅更是一目了然的。
  苏桦的脸白了,他似乎看到了二年前的张宽,或者更早点,五年前的张宽,只要自己身上冒出点刺,张宽都能拿把撮子给他撮平了。
  那三个看着情况不对的人打着哈哈。
  "是不是真的?"
  "苏桦,真看不出啊,到底是怎麽淹的?"
  看着其他人一脸质疑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苏桦恨不得把鞋砸在张宽头上,可张宽死死地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一幅人前好哥们的模样,苏桦不想因这点小事就跟张宽翻脸,却也不想低了头给张宽洗鞋。
  "洗了,我们出去说,要不,我的嘴可不把门。"张宽凑到苏桦的耳边小声摘咕了一句。
  苏桦愣了一下,看到张宽一脸你不给我好看我就不饶你的样子,终於弯了腰,掩了鼻子提起了张宽的鞋,随既干笑了一声,"臭不,臭我就给你扔楼下去。"然後站起来转头出去了。
  "哇。宽子,你真行,知不知道苏桦最讨厌臭鞋子了,老大每次踢球回来,他都不让老大在宿舍里脱鞋的,非要他在外面晾一会才能进来。"
  听到王海晨一惊一诧的声音,张宽得意地躺下来笑了起来。
  "那当然,我和苏桦谁跟谁,那可是发小,从小他就没少给我洗鞋,要我说他还给我洗过内裤你信不信?"
  "信。"说着王海晨扔下来一个枕头,正闷在张宽的脸上。"打死你这个土豪劣绅,老实交待你是怎麽歁压我们善良可爱聪明贤惠的苏美人的,那可是我们的小心肝子,痛都来不及的。"
  和王海晨打闹了一阵,王海晨被女朋友叫出去吃饭了,张宽闲得无聊,看了看苏桦钉在床头架上子的书,多是一些专业书,也没有翻的兴趣,倒是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还用一一块漂亮的盖布盖着。这是当初考上大学他爸送的,苏桦和他一人一个,张宽的打游戏都快打破了,苏桦才把这个当宝贝拿出来用。
  张宽开了机,里面什麽游戏也没装,只能挖地雷。还没等一局挖完,就见呯呯!!几声盆子摔地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接着一个身影扑过来,啪地把电脑合上了,刚好夹住了张宽的大麽指。
  "操,苏桦,你发什麽疯,吃枪药了。"
  "滚,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你想干什麽,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苏桦吼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张宽指头都在发抖。
  张宽来气了,这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是来到这里就积起来的,他张宽怎麽着苏桦了,每回见着有过好话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至於吗,不就在他床上躺了会儿吗,不就看了看他的电脑吗,至於跟烧了他家祖坟似的。他张宽以前是不好,打架把他丢下了,把他使唤成马仔了,可现在不是啊。张宽真的想和苏桦做朋友的。虽说有时候的确让苏桦气得挺邪乎,但更多的时候还有点暗暗得意,必竟苏桦再优秀,有一些东西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分享的。可现在,这是苏桦的宿舍,他眼巴巴的等了三个小时,旁边还坐着两个活人,他苏桦就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他。
  张宽二话没说一把从苏桦手里抢过了表面上还湿着的鞋,用力穿上,脚一蹬,鼻子一哼,指了指电脑"你的东西?"又指了指苏桦床上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妈的,真他妈的虚伪!"
  张宽"啪"的把门狠狠一摔出去了,剩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谁是谁的鸡肋28
  "他怎麽了?"老五看着站在门口快要哭出来的苏桦,不明所以。
  苏桦傻了。
  虚伪。张宽骂他虚伪,苏桦是虚伪,可还轮不到张宽来骂。这些东西不是他的,那怕他就是再小心,再努力,在张宽心里,他只能是那个张开手等着别人施舍的可怜虫。
  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了,给张宽洗了鞋子,他还不满足,他还觉得不过瘾。到底要怎麽做才是对的,才能不虚伪。苏桦的心里酸得连五脏六腑都快腌透了。
  苏桦僵在那儿快十分锺了,直到老五下了床过来拉他,他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把桌子上的电脑一抱也摔了门冲出去了。
  其实张宽一关上门就後悔了,短短的几十级台阶下得张宽肠子都快悔青了。今天是怎麽了,不是来给苏桦过生日的吗? 不是不提过去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张宽站在苏桦楼前的小树林里,心里说不出的什麽味道,听着四周隐藏在黑暗里的窃窃私语,那些透着!绵的低语,弄得张宽心里慌慌的,一种从未有的情绪包裹着他,慌张,失落,自责,好像心里哪里漏着气一样,想堵堵不上,想排排不出。就那麽不上不下,气一点一点的不够用了。
  张宽想冲上去,想说声对不起,那是张宽生活词典里所没有的词,他从没对苏桦说过,可是现在他一点勇气都没有。他害怕苏桦,怕他也许躲在什麽地方偷偷的抹泪,就像那次在墓地一样。那样苏桦他再也不想看见。
  张宽站在那里,手脚硬僵,一直盯着那个进进出出的楼门,门口有着太多的幸福上演着,有送吃的,有等人的,有牵着手!绵的。手里那只花了他近两个月生活费的录音笔已经被他捏出汗来。
  那是张宽两个月前就开始计划的给苏桦买的生日礼物。
  苏桦从没告诉过宿舍里其他人他的生日,从今天大家的嘴里就可以看得出。这麽多年,有苏桦的生日,就有他张宽的影子。前几年苏桦傻傻的笑,到了去年苏桦躲着不见,就是这样,张宽去年还硬是送给苏桦了几张精藏版的音乐CD,光为了挑那些钢琴曲目,就让张宽差不多了解了近代史上所有的钢琴名家和钢琴名曲。这个录音笔是年後跟着李娟参加一个活动时看见的,当时李娟拿了这麽一个东西录演讲词,张宽觉得新鲜,一问才知道是李娟做空姐的堂姐从日本买的,国内还很少见这东西,当时就厚着脸皮硬让李娟托她姐姐也从日本给苏桦买了一个。
  从那次圣诞晚会上,张宽就决定了,不管苏桦对他怎麽样,不管是不是假的,都要把苏桦当成真正的朋友。可今天倒底抽什麽疯,当着那麽多人发什麽疯。
  在小树林里没站多久,张宽终於看到苏桦从楼里跑了出来,脸上发白,一脸怒气,眼睛还在四处找着。知道苏桦是找他,张宽刚想走出去叫住苏桦,苏桦已经朝着他宿舍的方向跑过去了。
  张宽悄悄地在後面跟着。他知道苏桦真的生气了,苏桦跑得颠颠簸簸却速度奇快。
  直到看到苏桦一路跑到了张宽的宿舍楼下面,正要冲上去。张宽叫住了他,"苏桦。"
  张宽紧追了几步,站在了一脸跑得通红的苏桦面前,那件原本就汗湿了的衬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显得苏桦更加的瘦长,更加的单薄,黑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脸上的杀气直直打在了张宽的脸上。
  "苏桦,我不是故意要那麽说的-------"
  "闭嘴。给你,这不是我的东西,还给你,你以为我稀罕这些东西,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不需要,我从来都不需要,张宽,我告诉你,正如你指的那些一样,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都是你们给的,你们慢慢等着吧,我会一一还给你们的。"
  说着把笔记本电脑往张宽手里一放,苏桦扭头跑了。
  张宽根本来不及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就看不见苏桦的人影了。
  苏桦跑了很久,直到跑出了学校才冷静下来,一冷静,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个电脑。
  那个电脑里还有他没写完的小说,那是陈姐给他拉的一个小活,地滩小说。陈姐直升研了,经常给人当枪手,好写的自己留着,一些自己不想写的东西就派给了别人,苏桦经常能拿点小活。这次这个十万字,两千块,给中间人提一点,能落到他手里的也就差不多一千冒个头了。那本小说他写了得有七八万字的样子,原本想这两天写完就可以给陈姐传过去的。
  在苏桦看来,这两年的打工经历,没有什麽是不可以的,名校,身价、尊严都是虚的,人家付你钱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你这个人,就是利益,所以,就是淫秽小说,色情小说,苏桦也写的津津乐道,就像宿舍里老二常挂嘴边的'道德,道德是什麽东西,赶紧让我瞻仰一下遗容'。
  在苏桦的心里,这点道德上的畏惧感比不上外面的风吹日晒,比不上刺骨寒冬。虽然得背着大家,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恶心,特别是每次回家做火车看到邻座的那些大叔手里拿着类似的花花绿绿的东西,苏桦也心慌,生怕其中有自己写的东西在污染着社会,但这至少比他在大太阳底下发传单强多了,吹风不说,万一感冒发烧还得陪上医药费。
  苏桦的气是走回宿舍楼就消的,对张宽,他没必要和他生气,那麽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张宽就是那样一个人,伤了人他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伤的,他会认为那是锤炼。
  那他就当锤炼好了。
  苏桦本来是真的不想用那个笔记本电脑,宿舍还没有接网线,电脑充其量就是打打稿子,其实真的是没什麽必要,所以苏桦连拿出来用的想法都没有,那是去年收拾箱子时,老大无意间发现的,说把这麽一个好东西压箱底那是对群众的浪费,对社会的讽刺,这才拿出来用的,也就是用了电脑才开始接的那些活,这也是这台电脑唯一能产生的经济价值。他知道宿舍里都在议论他,穿着名牌,用着好东西,还不要命的打工。
  这是他的生活态度,苏桦不想解释。也无需解释。
  重新扭了头出了校门,找了最近的一个网吧坐下来,要了一个小包准备熬个通霄。看到屏幕下方小小的4月23日,他明白了张宽为什麽消失了那麽久又突然跑来了,那一定是上面有人发话了。
  自己生活一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惦记着,苏桦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他冷笑了一声,把身上的衣服扯了扯,湿衣服贴在身上真是难受,千万别让自己的感冒加重了,昨天在超市门口的那场雨浇得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就那麽湿着一身做了七八站路赶回来。
  网吧里什麽味都有,就是单间,旁边隔窗传过来的烟味还是呛得苏桦咳嗽了起来,他找出纸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掏出口袋里的感冒药,没有水,就那麽干吞了下去.,去服务台卖了一个面包,三两口填进肚子,就开始想自己已经写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东西费了他近一个星期时间,重新开始,真能要了人命。
  苏桦打开了WORD ,重新设了一个文件名,起名字的时候,苏桦突然想到一件事,整张脸都吓白了。
  谁是谁的鸡肋29
  张宽黑着一张脸坐在宿舍里看着桌子上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脑发愣。
  宿舍里没人,看电影的看电影,约会的约会,在教育学院,这个点还傻在宿舍里的,不是外型困难户就是经济特困户。
  张宽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把刚刚堵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透了出来。
  苏桦竟然把电脑还给他了,还有他说的'我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会一一还给你们是什麽意思'。
  一个表面都磨的不成样子,一个还崭新的跟没用过的一样。苏桦的仔细,和张宽的粗糙都是那麽的鲜明。
  张宽在苏桦面前一直是有优势的,就像小时候他常对苏桦说的,'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儿了,要不是我爸,你还不定在哪个山沟里和泥呢。'他的优势就在於,苏桦的今天,都是他爸爸当年给的,这在张宽心里,早就盖棺定论,是毋庸置疑的。
  可今天苏桦说要还回来,怎麽还,用什麽还。
  张宽吃了点昨天李娟带给他的点心,喝了杯水後,呆坐了很久,还是打开了苏桦的电脑。
  本来留着钱请苏桦吃大餐的,那可是张宽好几天粗茶淡饭省下来的。苏桦太瘦了,似乎还比不上上学没抽条时的样子。脸上泛着青,深深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网吧没白没黑的游戏狂人。本想着给他补补的,他早就看好了离这两条街的家乡菜馆,听说里面的鱼做的特地道,谁知道竟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桦的电脑里面也如同苏桦的人一样整整齐齐。苏桦的干净是张宽看不在眼里的,没有一点点男人味。当然苏桦长得一点不女气,比自己矮一点也有178了,苏桦的白净、浅浅的唇毛,却有着和他面容不相符的黑眉毛,如果把这点换了,苏桦脸上线条甚至比女孩还柔和。张宽相信苏桦到现在还没用过剃须刀。因为那脸上还没有经常刮後的青印,但苏桦真的不女气,阴柔也就是极限了,也许是苏桦的韧性,谁也比不了的韧性,凸显了他的强。
  桌面上很清爽,除了常用软件,常用工具,就没别的什麽了。其它的地方,我的电脑里,D盘下简单的几个文件夹,一个SY的方件夹,让张宽笑了起来。这傻子,网络术语"SY"可不是什麽好词。
  张宽点开文件,里面是几张照片,是苏桦和班里的同学运动会上照的,苏桦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被几个女生簇拥着,表情上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脸板着,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想到刚才王海晨一嘴的酸气,张宽笑了,那个被王海晨鄙视的班花,站在苏桦右边,胳膊紧紧地挎着苏桦,果然够胖,但五官还不错,看来苏桦还真是在班里有着众星捧月的地位。
  剩下的几张都差不多,苏桦大多板着脸,看来黑脸苏桦对谁都差不多一样,不仅仅是对自己。想到这张宽心里稍稍有点安慰,再往後就是那张圣诞节弹钢琴的照片,照的非常清楚,一看就是学校宣传部的人用大炮照出来的结果,连脸上的细微的汗珠都照出来了,当时张宽真的没看错,苏桦的确是哭了的,眼框里湿润着,眼睛下面还有点泪水打湿後的流痕。
  张宽对着照片看了半天,放大,缩小,右移,左移,连头上亮晶晶的发胶都没放过。最後还是叹了口气把窗口关了翻到了下一张。这是一张效果不怎麽好的扫描照面,他能看得出是当年苏桦一家三口的照片,八岁之前的,当时小苏桦穿着一件黄毛衣,眼睛黑亮黑亮,手里拿着一个气球靠在他妈妈怀里。苏桦没怎麽变,天天待在一起看不出来,照片可一点都骗不了人。那上面苏桦笑得甜甜的,还缺了两颗牙齿。
  张宽看着有点愣,苏桦从没这样笑过,至少没这样对自己笑过,苏桦的笑他研究的够多了,这种是张宽喜欢的。一个人如果连笑都不能发自己内心,那麽哭的时候该怎麽用力呢?
  再往下看,文件夹套文件夹,可还是'SY'的文件名,张宽嘴抖了几下,苏桦真够执着的,也真够没有创意的。
  是一些WORD文档,名字是简单的一、二、三、四。
  张宽点开来看,刚看了个开头,直接把嘴里的可乐喷了一屏幕。
  太搞了,苏桦,真是为了挣钱什麽都干了,黄色小说他看得多了,可这竟然是苏桦写的,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他从没想到苏桦还有这麽一手。从小到大,从没见苏桦和哪个女生走的近乎,说不定还是处男呢,竟把细节都写得活色生香,那些香艳粗俗的文字竟有着很好的故事桥断支撑着,也不能不说是张宽看到的最有品味的黄书了。
  挑着精彩的看了几个章节,被里面搞笑夸张的情节逗引着,再被那些銮帐里的激情刺激着,张宽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得找女朋友救济去了,可现在的这个女友,太革命,离床还八百丈远。
  张宽正准备关电脑,想着就用这个就能牢牢的把那个别扭的苏桦死死地控制在手里,心里不由的激动万分,突然看到那几数字文件名旁边,还有一个'ZHK'的文档。想了想苏桦起名字的习惯,张宽的心狂跳起来。这就是苏桦的迷底,一定是。
  可迷底真是个大迷题,文档加密了。
  张宽看着电脑上提示的'请键入打开文档的密码' 傻眼了。
  越是这样越勾起了张宽想捅破秘密的冲动。更何况不重要苏桦也不会加密。
  张宽先是键入了苏桦的生日,不行。学号,不行,宿舍号不行,自己的生日,也不行。
  试了一大串,能想起来的都用了,还是不行,突然想起了点什麽,张宽拿起了手机打回家去。从他爸爸那里问了一串数字回来。
  19890927,那是苏桦父母出事的日子。
  文档打开了。
  我们常在看电影的时候跟着那些扑朔迷离结局揪着心,当然不能揭破的秘密答案往往是最残酷的,保密那一定是有着保密必要性。
  张宽不能理解。
  张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搞清一个真相。真相是关於苏桦的,也是关於张宽的,那个指名道姓的文件名像一杆枪一样挑衅过来,所以张宽也提着枪应战。
  他想知道关於苏桦的一切,更想知道他在苏桦心里应该是个什麽样子。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把一个人悄悄地装进了心里,张宽就是那个悄悄行事的人,所以他必须知道已经存在於他的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个精灵是魔鬼,有没有和他一样也悄悄的做了什麽。
  那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中国汉字,那些传统的流传了千百年的文字,以一种及其怪异的疯狂的形式组成了一个个句子,一个个段落,有些词汇对於学文科的张宽并不生僻,但想想在这些文字堆积的後面,坐着一个面貌英俊,冷气逼人的苏桦,张宽真的就差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而亡了。
  那种如同一万只小手在心里挠啊挠,挠得他心慌还没处落爪的感觉噎得他太难受了。
  太变态了,苏桦。苏桦太变态了。
  张宽有点昏昏沈沈地看着那些文字,而整个精神都游离出了五行之外,脸麻了,身上木了,所有的感观被僵化了。那些刚刚还让张宽笑喷了的文字,到了这里,没有什麽娟啊婵啊,没有什麽低吟流转,娇喘连连。里面只有两个人,甚至连故事情节都没有,只有一个场景,只是一种机械的重复,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粗的不能再粗,野得不能再野的行为上演着,重复着。重复的那麽恐惧,宣泄的那麽疯狂,那里面只在干着一件事。苏桦是怎麽在干着他张宽。
  干,那是里面出现最多的动词,形象具体,栩栩如生。
  苏桦一直有着很好的文笔,从那些本不需要太多渲染的黄色小说就能看出,他给了女人太多太美的词句,深厚的古文功底,如瑶池仙境般的意境,做了那些露骨性事最飘渺的掩饰。而在这里,他就像个豁着牙的老农拿着把锄头,想怎麽挖,就怎麽挖,想怎麽填,就怎麽填。
  张宽合上了电脑,却根本从那不长的篇幅里走不出来,那些名词,那个让张宽曾经无比厌恶的'弄屁眼'的行为,在这里大张旗鼓,疯狂叫嚣。在这里,男人被男人一次一次进入。而文字里的张宽是张宽自己所不认识的张宽,软弱,无能,下作,甚至还能被安排的嚎叫、痛哭,乞求,光想想,张宽的一身寒毛就全部起立了。那长长的近五千字的男人之间露骨的情色的描写,张宽是里面的主角,而另一个是苏桦。
  张宽脸红耳赤,手足冰冷。张宽终於看清了苏桦,却真正的迷失了自已。
  张宽逃了,他并不敢回家,没有放假就跑回去,他老子能敲断他的腿。可他不能留在学校,留在学校,就能碰到苏桦。碰到苏桦就能想到文字里的苏桦,那个矫狂的,乖张,压在他身上的,用他文字里那个同样乖张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的苏桦,甚至於现在在张宽心里是万般肯定变态了的苏桦。
  他从来没想过苏桦是这麽定义他们两人的关系的。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悄悄藏起了那个晶莹剔透的苏桦,苏桦又是给了他这麽一幅丑恶嘴脸悄悄藏起。
  请了一周病假,差点没和辅导员打起来,管他学分不学分的,先逃了再说。张宽终於拿了一张假条进山了,五台山,那是他排队买火车票时,站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聊天聊出来的地方,所以毫无目的的张宽选择了和他们同路。
  谁是谁的鸡肋30
  张宽挤在了臭哄哄的火车上,旁边挤满带着大包小包快到五一赶着回家的人。
  於此同时,苏桦正站在张宽的楼下一脸惨白。他听说张宽请了假,为了请假,张宽甚至和系里闹了一场,最初说是家里有事,系里不准,後来张宽干脆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出来的大三阳的化验单,把辅导员气得没差点当场吐了血。
  苏桦知道张宽一定看到了那个东西。
  自己一年前一时发疯写下的东西。他把梦境写下来,只是不想让这个情景不停地出现在梦里。
  苏桦後悔了,这麽多年从没这麽後悔过。
  想了很多年,拼了很多年,却是这麽一个结果把以前的想以前的拼全部否定了,苏桦後悔了。
  蹲在图书馆後面的那个小角落里,苏桦一遍一遍擦着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他後悔了。
  他恨张宽,从什麽时候开始,怎麽一点一点深化的,他不知道。只要能让张宽难受,哪怕是一点点的效果,都被他刻意放大,在现实中,他永远也只能是跟在张宽身後的一个小小的可怜虫,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骂他打他都做不到,他只能默默的恨着,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地恨着。他知道张宽总是得意地耍他,捉弄他,折磨他,那些在清醒的时候实现不了的东西,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可现在他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当他知道恨也可以把一个人深刻的刻在脑子里,甚至比爱更深刻更折磨的时候,他就恨不起了,不敢恨了。
  可是不行,那些如影相随的东西不是叫停就停的下来了,那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也跟着日积月累涨大了起来。
  这麽多年他对抗的一直是他的命运,他不想张保林随手的那麽一挥就把他一生给安排了,他不习惯那个新家,不习惯那种新生活,不习惯陈叔叔和冯阿姨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但他无力改变,又想抗争,
就只能放一个人在心里恨着,如是不恨,怎麽熬得过那日日夜夜。最初是张保林,後来的张宽,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恨着,他就有了动力,有了冲劲,就能把那麽多怕的都快抽筋的黑夜熬过去。
  黑暗、恐惧、担心、无所依靠全化成了最後的忍耐,不找一个人来恨着,怎麽能撑得下去。
  因为他是张宽,也因为张宽原本不是什麽好人,张宽低劣,张宽欺负他,所以他就必须恨着,这几乎成了苏桦的习惯。
  习惯上了瘾就要显出来弊端,那些恶梦,那些荒涎不经的,淫糜无耻,却如同八爪鱼一样甩也甩不脱的东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腐烂了,坏掉了。
  所以他写下来了。表情、语言、行动原本是一个个画面的东西成了文字,那种形式的转移并没有把张宽从他心底里彻底根除掉。
  那是因为有一天老大说;苏桦,你怎麽了,半夜不停地叫张宽。
  老大的话差点没让苏桦当场栽倒在地,他以为那是一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在深深的梦境里,秘密被裹得紧紧的,可哪里有永远的秘密,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正延伸着它的触角,努力的要探出头去。
  苏桦怕了。张宽成了心魔,而苏桦没有降妖的法器。
  所以他写下来了。睡前看一遍,睡着就不见了。
  他原以为这是个最好的办法,虽然过程仍是那麽的见不得人。他依旧高潮,不是在梦里的,是清醒时的高潮,五根手指的磨擦,带着全身的燥热,张宽远远近近在眼前飘来荡去,然後在昏厥一般的热情之中缓缓睡去。
  可这些,被滩开了。苏桦的丑,是剥了皮骨之後的丑,血淋淋的。
  苏桦行尸走肉般地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法打工,没法看书,没法躺下来放松一下疲惫的双腿,他的头痛得快被劈成了两半,可他停不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再走着,孤独的也是疲惫的走着。太多没法细想的东西,他想着,一点点深化,一点点煎熬,也把自己带进了沟里。
  他听到脑子里想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张宽的,有张保林的,有他们宿舍同学的,有他爸爸妈妈的,有他养父母的,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骂,在指着他,看这个疯子,看这个变态,看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看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你看他虚伪的样子,还争呢,争什麽争-------
  那些笑声,那些骂声忽远忽近,快吞没他了------
  苏桦抱着头蹲了下来。
  苏桦最後是被几个人抬回来的,他晕倒在图书馆的後面,被当日值班的阿姨发现的。
  宿舍的每一个人都猜测了无数种答案,可苏桦不张嘴,谁也没办法。
  "苏桦,是不是想哭,哭出来就好了。"
  "苏桦,有什麽事想不通的,天塌了,不还有老大顶着。"
  "苏桦,发着烧,怎麽还躲在图书馆後面。"
  看着老大眉毛拧成了一团,老五咋吧着嘴只会一个劲地眨眼睛,王海晨打湿了毛巾帮他擦着手和脚,看着这些真正把自己当成兄弟关心着的弟兄,苏桦的路被堵死了,没法张嘴了,所有的事情揪成了一团理不清了,他不配这些关心,甚至不配在这间屋子里住下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成天在琢磨些什麽,他们会怎麽做,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没什麽,就是头突然痛了,想在那里坐一会,没想到------"苏桦烧红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吓人。老大陈健拿了药给他吃下去之後,安排了轮流值夜的人,看着苏桦想说什麽又终於什麽也说不出来。
  苏桦躺了两天之後,又恢复了常态,一边打工一边等着张宽回来。
  没法逃避就得去面对,在前进的道路上,苏桦从来不是个弱者。
  谁是谁的鸡肋31
  赶在五一收假的最一天,张宽回来了,挤了一身的臭汗。
  有些东西想通了,有些没有。五台山并没有让张宽聆听佛法的声音就一下子脱胎换骨,他原本就是懒散,又有点愚钝的人。
  最让他後悔不迭的事是他当时就不该逃,像个三孙子似的吓得屁滚尿流让张宽整个五一假期都没过好。他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也好过当初就那麽狼狈的跑掉了,按张宽的习惯,就应该装作什麽也没发现的样子,躲在暗处,去窥视苏桦的灵魂,然後握着已经到手的把柄,为所欲为。
  可他逃了,事情就变了味,就得去面对。
  如果是别人,可能张宽早就三脚两拳把他卸了个干净,不说打得他从此见不了人,至少要让他在学校里臭不可闻。可这人是苏桦。是苏桦,那个一起长大,似乎有着一肚子委屈的苏桦。现在他想明白了,过去那麽多的苏桦,洗着尿布的抱着孩子,围着自己转的苏桦,也许真正想向别人表述的就是一个委屈的苏桦。
  可张宽不明白,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你不说,让人猜,谁能猜得着。
  所以张宽就回来了,他得问清楚,苏桦写了那种东西想干什麽,那样臆想他张宽是什麽意思,还有苏桦对他张宽到底有什麽想法。
  想到这一点,一个人躲在潮湿阴冷的小旅馆里,喝着各色饮料吃着当地特产的张宽有点小得意,浑身透着说不出来的傻劲。有时看着一双双一对对出来游玩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所以张宽就和苏桦坐到面对面了。
  晚上,因为不是饭点,学校门口的小餐厅人不多。两个脸上快滴出血来的人傻坐着,三个菜,两碗米饭,各自端着手里的一杯不算钱的茶水,埋头苦喝,却都不知道该怎麽动口。
  张宽不敢看苏桦,一路上来的时候的信誓旦旦,在看到苏桦的一瞬间土崩瓦解。
  苏桦走进餐厅时腿都有点踉跄,这是张宽看出来的,白色的波鞋和浅色的仔裤衬得苏桦清爽阳光,张宽用那不到三秒的窥视打乱了自己成足在胸的勇气。
  这情景实在是太荒缪了。也许真是当时苏桦的文字给他的震憾太大,看到苏桦就能想起那些让人血溅当场的文字,就不能不陷进那种怪异的场景。
  苏桦更是满脸通红几乎快坐不去,手翻过来覆过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後来抱着一杯茶水,像抱着一个炸药包,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沈着茶叶渣子的水在手里荡来漾去。他了解张宽,打一顿都是好的,以张宽过去不饶人的劲,让他在学校里待不下去都有可能。苏桦消消地瞥着张宽,可张宽不开口,他更不敢张嘴。张宽偶而的咳嗽两声,咳得苏桦心慌意乱,他觉得再这麽坐下去,就是张宽饶了他,他自己也会提前崩溃了。
  苏桦'呯'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声音大得吓了张宽一大跳。
  "对不起,张宽,我-----我真的-------不是那个真要把你怎麽样,你知道,我写小说,我赚钱,那是别人给的一个大纲,没有素材,就把你拿来用了用。"这是苏桦想了好几天的救命稻草,不这样,他真的没法想下去结果,张宽有多厌恶这种事,他知道的根深蒂固的。
  张宽听苏桦这麽说,抬起了头。苏桦通红的脸,胆怯的神情,颤抖的声音,都挺符合他的想像,但说法,他冷笑了一声:"编啊,再编下去。"
  "我没编,真的是这样,我真的就是这麽想的,你相信我。张宽。"苏桦急了,一把抓住了张宽的胳膊。
  "相信你,用什麽信,你看看你这几年做的破事,一会阳奉阴违,一会翻脸不认人。你让我用什麽信。"
  张宽抖了抖胳膊鼻子一哼把苏桦的手弹下去了。苏桦的脸白了,从这一个举动,就知道张宽现在是怎麽看他的,虚伪、变态。不会有别的。
  "咱们先说第一个,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你有那麽多钱,不够交学费吗?你想把一切还给我们,我爸,你爸、你妈,你还得清吗?你想用什麽还,钱吗?你以为用钱就还得清了?"
  张宽看着苏桦,苏桦也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嘴角也斜了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麽不知足,为什麽不感恩,你较什麽劲,我问你,究竟你较的什麽劲,这样很好玩吗,你想想,这麽多年,他们哪一个人对你不是真的,哪一个人不真心为着你想的,你为什麽还不知足?"
  苏桦一下站了起来,嘴唇不停地抖着,一眼不错地看着张宽,还帐,感恩,你们除了会说这些,还会说什麽,这麽多年,苏桦陪上的是什麽,你张宽又能知道什麽,较什麽真,我就是和你较到底了。
  苏桦霍出去了,大不了退学了,横竖也是一死,不如随他了,这麽多年,这麽个让人痛恨的张宽,光想一想又要对他低眉顺目,心里就没来由的扯得痛,这麽多年,那些违心的事还做的少吗,低眉顺目,委屈求全就换来一个不知足,苏桦不想再撑下去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看着一脸愤怒的张宽。"张宽,你爱怎麽样怎麽样吧,开除、退学,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可以把电脑拿到学校去,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说着那杯茶水沷了过去浇在了张宽的脸上。
  早就想这麽做了,在那个肮脏的水洼边上,在那个被打着一身是伤的时候,在张宽从他身上搜钱的时候,在张宽嘎嘎笑着说'小崽子'的时候,早就该这麽做了。
  苏桦跑了出去。
  张宽顾不得擦脸上的茶水,两步并作一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苏桦。"你这个疯子,变态。"
  苏桦冷笑一声,回身打开张宽的手,拼命地向前跑去,张宽也撒腿在後面追了起来。
  刚跑到门口就被拦下了,张宽扔下一张百元钞票,出来就看到苏桦已经跑得老远了。
  孙子,张宽骂了一句,拼命追了过去。
  跑过了前面的菜市场,再跑过了一道小桥,看到前面不知道是那个家属院的小花园,张宽冲上去,一脚就把苏桦踢趴下了。
  张宽心头的火是一路上长起来的,还没等苏桦爬起来,张宽就扑上去压着苏桦硬把脸掰了过来。
  "我问你,为什麽打工,为什麽要挣钱,那麽多,你还得清吗?这麽多年你到底在较什麽劲,一会这个样子,一会那个样子,我问你,你较的什麽劲。"
  "说!"张宽扯着嗓子叫,叫得旁边几个闲逛的人敢紧躲开了。现在的年轻人,冲动起来,什麽事做不出来。
  苏桦不理他,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我让你说。"张宽一把擒住苏桦的下巴,想把他的嘴巴橇开。
  "不就是不能弹钢琴了吗,不就是没有亲爹亲妈了吗?不还有那麽多人关心你呢嘛。你委屈个屁。想干什麽,你说啊?"
  "滚,张宽,你TM给我滚开。"苏桦的嘴被张宽捏得快变了形,声音也完全变了调。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张宽松了点手劲,好让苏桦透点气出来。
  "你他妈放屁。"苏桦瞪着他,冷笑一声。真是大脑简单的人。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张宽紧紧盯着苏桦,本来想好好说的,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好好说的,怎麽又成了这个样子。
  "做梦吧,你,喜欢你,张宽,你吃错药了,喜欢你,就你那种狗屎样子,也不知道去照照镜子。"苏桦的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态吓住了张宽,手上的拳头都聚拢了,却一点也打不下去。
  "我恨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做梦都在操你,操你,知道吗?你看到的那些,我写的那些,我天天就做着那种梦呢,我就想着你难受,你恶心我就能笑醒来。你以为你是谁,张宽,你们TM的以为你们是谁啊,手一挥就可以决定一个命运啊,我又不是一只狗,一只猫,狗猫待不舒服了还可以跑,我往哪跑啊?我又不是什麽也不懂的孩子,八岁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啊,凭什麽我爸妈死了才三天,就让我叫别人爸妈,你们到底凭什麽啊,都说是为了我好,就怕我不感恩,我卖了我一辈子感恩好不好,是不是这样,你们就满意了,是吧。"
  张宽傻了,他跟本没想到苏桦真能撕下脸来这麽说。手一用力,苏桦的脸又扭曲了几分。苏桦用力地掰着张宽的手,掰不动,狠狠的一拳头砸到了张宽的脸上。苏桦终於脱开了禁锢。
  "你们都是大善人,你们都为了我好,你们有谁知道这麽多年我是怎麽过来的。我想什麽,我要什麽,你们知不知道。"
  张宽愣住了,站起来的苏桦只是瞬间功夫就落了满脸了泪,像是被漂洗过了一样。
  张宽有点手足无措,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完全倒了个个。
  "你们凭什麽啊?"苏桦抹了把泪,嘴里还哭泣着,扭了头,"你们到底凭什麽?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没有爸妈,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也行,也能好好的活着。"
  苏桦走了。
  张宽待在路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麽了,究竟哪里不对了,为什麽好反而变了坏呢。
  凭什麽?凭什麽好的就变成了坏的呢,张宽真的看不透。
  谁是谁的鸡肋32
  张宽和苏桦形同陌路了,在那个晚上之後。
  不是张宽不想理,是苏桦跟本就不答理他,以前好歹苏桦有所顾忌,现在脸撕破,苏桦根本就当张宽不存在。
  张宽没了过去粘上去的勇气,他只是糊涂,原本占着上峰的自己,怎麽还没开打就被苏桦占去全部的道理。
  写那些东西的是苏桦,恶心他张宽的也是苏桦,怎麽现在反倒是张宽理屈词穷了。
  但张宽知道,他没办法。苏桦写那些是因为恨,跟本不是自己想的因为爱,苏桦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他,这是结论。苏桦下的结论是没人能推翻的。
  张宽想把电脑还给苏桦,第一次乘苏桦没在,他送过了,可晚上,电脑又回到了他桌子上,第二次,张宽涎着脸当着满寝室人面把电脑给了苏桦。
  苏桦只抬了抬嘴皮'不是我的'就把张宽扔宿舍了自己走了。
  看着一模一样的两台电脑,就像看着苏桦的气愤、苏桦的眼泪和苏桦压了一肚子的怨气。张宽没法说清自己在里面充当了什麽角色,有的时候看着太透,反而是一种残忍。张宽知道苏桦还是在打工,不需要问为什麽要打工的事了,苏桦的心思在那个晚上就表露的明明白白,他在还帐,帐簿在他心里,管你们接不接受,他要还他的,他就想把自己拔出来,从那个地方拔出来。
  他知道这里面有他爸张保林的,有现在爸爸妈妈的,当然还有自己的。
  张宽逐渐地远离了苏桦的生活。苏桦不愿看到他,他能做的就是躲得远远的。连那种路边的翘首也放弃了。
  苏桦出事是在大三上学期,急性胃出血。
  电话打来的时候,张宽正和女朋友看电影。
  除了暑假在家里还能假心假意地打个招呼,张宽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苏桦了。
  张宽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大老二都在。张宽挺奇怪他们会想到把他也叫来。张宽早不在苏桦身边出入,叫他来一点道理也没有。
  老大看到张宽进来对他使了个眼色,把张宽拉出了病房。
  "宽儿,我说什麽如果说的不对,你就当没听见,行不行?"
  张宽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大难得有点正经模样,不由得正了形,点点头。
  "宽子,我不知道你和苏桦究竟怎麽了,其实-----苏桦-----"老大的嘴像是卡住了,脸上的表情出其的怪异。
  "没怎麽啊?"张宽打着哈哈。
  "其实苏桦常常半夜叫你的名字,你们-------"老大有点说不下去。一个人常常半夜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说起来并不怪异,就像王海晨也叫过,但人家是叫女朋友,苏桦叫张宽就说不过去了。
  张宽没明白老大的意思,苏桦睡觉会叫他名字,他也挺奇怪,也许真的是恨之如骨,睡着了做梦也不放过他。
  老大咽了口唾沫,脸又变了好几变,才压低了声音说:
  "他这几年睡觉都不踏实,我总觉得有什麽事,苏桦是个心思重的人,又没女朋友,张宽,我也就是说说,你千万别当回事啊,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暗恋。张宽差点没让一口唾沫呛死。
  这也太离谱了,不过,当初自己不也这麽认为的吗,还傻乎乎的悄悄得意来着,後来才知道那哪是恋呢明明的是恨。
  "别瞎说,苏桦怎麽会呢?"
  "那他都不能在宿舍听到你的名字,以前你在我们宿舍时,有一次你脱了T恤,苏桦当时就红了脸,那时我就怀疑了,你有了女朋友之後,他就没命的打工,除了睡觉,吃饭,上课,他就在打工,有这麽干的吗,上学期,就是五一前,苏桦突然晕过去,差点没把我们吓死,问也问不出来原因,但我觉得和你有关,这次又来个胃出血了,张宽,如果他真喜欢你,你能不能------。"
  张宽一把捂着老大的嘴:"别瞎说,真的没有这回事,苏桦从小就这得性,但我敢保证他绝对不喜欢男的。"
  "真的?"老大一脸质疑,张宽坚定的点点头,那可是苏桦亲口说的还能假得了。
  张宽堵住了老大的话,也把一口气堵在心里,吞不下去,呼不出来,难受的劲大了。
  苏桦住在校医院的观察室里,把那几个人打发走,张宽才有机会走到苏桦跟前仔细地看看苏桦。
  病床上的苏桦瘦多了,脸颊整个陷了进去。
  在张宽印象当中,苏桦一直是个瘦弱的人,却不常病。
  这次一来,就来了个大的,听老大说苏桦是在学校图书馆整书的时候,一头栽下来的,当时嘴里喷的血把书面都染红了,学姐吓得以为苏桦不行了,打电话叫人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活活吓死人。
  听医生说,苏桦是常期疲劳过度引起的胃出血。
  疲劳过度,四个字像四块大石头一样压得张宽喘不过气来,苏桦才20岁。这个学校有多少人20岁一心想的就是怎麽去玩,怎麽玩得有档次,有新意,又有几个人20岁就累得倒下了。
  苏桦睡着的样子很乖,侧卧着,脸煞白煞白,就像一个初中生。
  没有见苏桦的这几个月,张宽想了很多苏桦的事。也只有回过头来看,才能看到很多过去没人留意东西。
  满院子的人都认为苏桦聪明,连他自己也这麽认为,苏桦似乎没怎麽学,就学得很好,可现在张宽知道不是。苏桦的努力、用心,使的都是暗劲,他常年灰白的脸、四季不消的黑眼圈、以及越来越深的度数,都不是平白躺在床上凭聪明换来的,他会做很多事,读了很多书,张宽知道苏桦和他父母其寮也没有太多的话,苏桦在大部分时间是寂寞的,可那个院子里包括张宽自己都没有人不认为苏桦是幸福的、甚至是幸运的,因为苏桦从不吝惜笑着对别人。
  张宽现在知道了,和他电脑上那张照片上的苏桦的笑容相比,那些笑容是廉价的,不值一提的,那只是一种需要的表情,有人想看,苏桦就给。
  人生是难以预料的,有人走的顺风顺水,就有人走的一路艰辛。
  一路艰辛的苏桦现在就是睡着了也会皱着眉头,顺风顺水的张宽现在就是醒着也难展笑颜。
  张宽低下了头,凑到苏桦的耳边,轻轻说,你不幸福,我也不幸福。
  你不幸福我知道,我不幸福你不知道。
  谁是谁的鸡肋33
  十一月的B城,风沙总是随时而至。
  张宽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树枝摇曳,夜风带来了的那股透心的凉,就像他和苏桦很早就凝固的空气,那个自小张狂的自己,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张宽很想找出点自己对苏桦的好来,在那些他认为苏桦应该快乐的珍惜新生活的时候,苏桦在抵触在逃避
。没有人真正的站到过他的身边,那些所谓的好就像浮於表面的云层,看得到,抓不着。
  张宽很努力地想回忆些他对苏桦的好来,他给苏桦送妈妈包的饺子,他教苏桦打乒乓球,游泳,他还教会了苏桦抽烟、打架、骗人,甚至於真有了争夺、困难,他会习惯性的一脚把他踢开,他对苏桦,那是一种凌架於朋友之上的感情,他从没有低下过头来,所以看不到苏桦的伤。
  而伤口痛的从来不是表面看得到的那部分。他没有真正对苏桦好过,连那种所谓的好都没有过,那个时时伴在身侧的影子,孤独的找不到伴的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人,时间久了,也就不需要伴了。
  很多东西不能细想,那怕是心宽的像大孔筛子一样的张宽,想的多了,也会有东西留下来。
  张宽并没有睡意,B城的三年,就像一把刀子,剖开了皮露出了血,切割着你,也凌迟着我。
  苏桦是半夜两点多开始动的。张宽透着病房里的地灯,看着苏桦的脸突然变得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重,刚开始以为是发烧,摸了摸额头并不很烫,张宽才放下心来,拿着毛巾到水房打湿了准备给苏桦擦擦脸上的汗,还没等他在床边坐下来,就听见苏桦嘴里哼了一声,透过墙角的地灯,张宽看到苏桦脸上开始有些奇怪的表情,嘴唇哆嗦着,眉头拧着,整张脸有点狰狞,有点奇怪,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听不真切,却很愤怒。
  张宽想去抓苏桦的手,他知道苏桦是做梦了,他想帮苏桦平复下来,手伸进了被子里去找那两只藏着的手。
  苏桦只穿着简单衬衣衬裤,张宽顺着胳膊摸下去,整个人却僵住了。苏桦的手紧紧地抓在下面,环着一个坚硬的东西。
  "张宽,张宽"。张宽听到苏桦嘴里含含糊糊声音,身子和手都在不停地抖动着,脸上的怒气狰狞可怕。而嘴里再一次咕哝起来,张宽伏下身子。那含混的从牙齿间挤出的声音的的确确是苏桦在叫着他的名字。
  张宽的脸一下子着了火,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浑浑沌沌。他不相信苏桦说的竟是真的,那些文字竟然是真的。
  -------做梦吧,你,喜欢你,张宽,你吃错药了,我恨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做梦都在操你,就想着你难受,你恶心我就能笑醒来。
  那是苏桦当时说的话,现时的张宽真想一巴掌把苏桦打醒过来。
  张宽跑了出去,他跟本没法往下看下去,苏桦的疯狂,真的到了这个程度。
  但他心痛,从那个晚上开始,所有能想到的,能和苏桦联系起来的,就是心痛。
  张宽心痛苏桦,不管是怎样的苏桦。
  苏桦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张宽那张脸,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从留着鼻涕的到淌着血的,再在现在的样子,张宽挺帅的,王海晨没有说错,他有着和王保林一样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
  不过,张宽长成什麽样子,苏桦从来没有关心过,张宽不是一个个体。从来不是一个个体,他代表的是一个团队,好几个人叠加的影子,有男有女,有笑脸有怒容,从来没有具体到什麽样子,什麽五官,什麽脸型。就像现在,苏桦瞪着张宽的脸,看得过於仔细,过於清楚,反而有点不认识。
  张宽的眉毛里原来是有一颗痣的。嘴唇不薄,皮肤上有几个浅浅的小坑,那些青春的印记让苏桦想到了张宽荒唐的青春,他记得张宽刚起痘痘的时候还得意的嘲笑过他脸上的光洁如瓷。'跟臭娘们一样。'他甚至得记得起来张宽说这话时歪着嘴一脸鄙薄的样子。张宽鼻梁很高,中间有点微微的突起。
  "是张宽吗?"苏桦越看越有点不能确认。
  "是。"张宽把苏桦的床升了起来,手伸到下面把苏桦缓缓地扶起来,把旁边没人睡的床铺上的被子垫在了苏桦的身後,扶着苏桦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拿了一杯水让苏桦润了润喉咙,他现在胃里面还不能进食。
  苏桦浅浅的喝了一口,漱了口,躺下来看着那个端了一盆水过来的张宽。
  "是张宽?"苏桦还是不能确认。他只是不明白张宽为什麽会在这里。
  "你昨晚上还叫了我的名字,现在就不认识了。"张宽看着苏桦。
  "那一定是我在操你。"苏桦冷笑起来。
  张宽没有接话,拿了一条毛巾过来给苏桦擦脸,"早上新买的,老大昨天送你过来时,什麽也没拿。"
  苏桦想躲,伸过手去推张宽的手。
  "别动"张宽一把按住了苏桦的肩膀,细细地把他的脸擦净了,又把脖子和手仔细地擦了一遍,像个护雏的老母鸡。
  看着这样笨手笨脚的张宽,苏桦不由的想笑。
  "谁叫你过来的?他们几个人呢?"
  张宽没有回答,从门口的小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了被子里。
  "如果难受就换掉,是新的,买毛巾的时候顺便买的。不知道尺寸,应该差不了多少。"
  苏桦在被子里摸到了那个东西,一展开,脸一下变得通红。自己早感觉不对了,但张宽是怎麽知道的。
  苏桦把脸别过去,也不去多想什麽,反正自己在张宽眼里早就是个变态了,索性也别遮着掩着了。在被子里把内裤换掉,把那个脏了内裤握在手里,正准备藏在褥子下面,等没人的时候扔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张宽看到他掀褥子,一把拦住了他。
  "给我吧,我帮你洗吧。"
  看着张宽像抢宝贝一样一把抓过那条脏内裤,苏桦脸都白了。
  "谁让你洗了,扔了,赶紧扔了。"
  "苏桦,我想在外面找间房子,你搬出来吧。"
  "为什麽?"
  "那个-------"张宽有点不知道该怎麽描述。昨晚苏桦的那种样子,再住在宿舍,迟早会被别人看见。
  "反正你搬出来吧。"
  苏桦按住了张宽手,定定地看着他"为什麽?"张宽想把苏桦的手拿开,苏桦使了劲按住不动。"我问你为什麽?"
  "老大说你经常晚上叫我的名字,昨晚,我也听见了,还看见你的手在--------"
  苏桦整个人僵住了,脸涨的痛红,"你乱放屁"突然撑起身体去挥张宽的嘴。张宽吓了一跳赶紧闪开了。
  "真的,我真看见-------"
  "闭嘴,我叫你闭嘴--------"苏桦捂住了耳朵,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一动正好碰到了伤处,苏桦'哼'了一声,转过了身体,整个人痛得直哆嗦。
  张宽一见这情形,吓坏了,忙把床摇下来。
  "苏桦,你怎麽了,碰到伤口了,我喊医生吧。"
  "滚,你滚,有多远滚多远。"苏桦按着胃,一只手用力的把张宽往外推。
  张宽敢紧放下手里还拿着的毛巾把苏桦的手压了下来,"昨天医生都说稳定下来了吗?想不想吐,恶不恶心?"
  看着张宽一幅病人家属的混帐模样,苏桦脸都青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说着就要挣扎着下来,张宽忙把苏桦按住。
  "好,好,你别动,我走,我走。"
  张宽掏出手机给老大打了电话,叫他找个人来陪床,又看了看苏桦,默默地出了病房。
  他知道苏桦的事不能拖了。他在自己在跟自己较劲,越这样,他的心思越重,精神也越紧张,他总觉得这样的苏桦,真的快要崩溃了。
  谁是谁的鸡肋34
  张宽赶回了学校上了早晨的最後一节课,跑到食堂,看着那些看着就没胃口的东西,简单吃了点,赶紧到校外的饭店里打包了一份白粥带回了医院,可他站在苏桦病房门口看着像两座瘟神一样的李健和黄恬,门还没推开,就被两个人架出去了。
  "干什麽?干什麽。"张宽好不容易从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气得真想给他们来几拳,什麽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黄恬一脸同情地拍拍张宽的脸"苏桦说的,如果想让他快点好,就让张宽死远点,张宽再来,他就出院。"结结实实地把张宽噎得半死。
  "那粥怎麽办。"张宽可怜兮兮的递过白粥。
  "有我在,还怕饿着我们的小美人,我老婆早弄好了,苏桦正吃着呢。"
  张宽颓了,拿着饭盒一脸戚戚地看着李健。
  老大还算有点良心,拉着张宽退到了墙角,"张宽,昨晚上你不是对苏桦做了什麽吧?"
  张宽差点没气死,他对苏桦做什麽,明明是苏桦对他做了什麽。这苏桦也太狠了,多大一点事嘛,非要弄出阶级仇恨来。
  但张宽的步子也没停,知道苏桦出院了,他想告诉苏桦,他开始找到房子了,虽然挨了老妈的一顿痛骂,到底还是骗了不少银子过来。看着黄本本上的数字,张宽也觉得值了。
  可苏桦根本不理他的茬。几次去宿舍,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苏桦的舍友友情劝出来了,王海晨悄悄趴张宽耳朵上嘀咕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就一脸正气地关上了门。
  张宽看过无耻的,没见过这麽无耻的。他苏桦的境界可真是越来越高。
  可张宽是谁,张宽是他们院里的二霸王,你来劲,我比你更来劲。
  围、追、堵、截,被张宽用了个扎扎实实。图书馆、教室、饭厅、学生会的办公室、甚至苏桦家教学生的门外,都能看到张宽的身影,张宽也不白闲着,点心、夜宵的纸袋子,粥品煲烫的圆饭盒,有张宽的地方,就有这些东西。
  苏桦没脾气,他没有张宽那麽多糟干闲工夫在这胡闹。
  苏桦最近一直跟着学校里颇有名望的李衡教授搞课题。李衡是个海归,刚刚三十岁,有着一撂子的各种奖励证书、学术成果,这些光环都比不上他嚣张的外形,身上的各种链子五花八门,耳环,戒指一个不缺,校长刚在大会上提了校容校纪,第二天他竟打了鼻环招摇过市,还扬言下一个目标就是整治乳头。虽然他的各种传言在学校里满天飞,但他是个人物,没有人不这麽认为。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事,他手里的各种课题、项目,都是学校的滚滚财源。苏桦从这个专业好几百号人中脱颖而出,可费了好大的力,很多的竞争对手可是研究生,能在这些人里冒点头,除了专业知识过硬,更主要是苏桦很早就给自己建立了一个很好的平台,学生会待了三年,可真不是白待的。
  这是一个机会,李衡这个人行事乖张他不喜欢,但苏桦知道跟着他搞课题的学生,能出去的机率差不多是70%。他有一个学长就是去年去的英国。
  这些都是苏桦的即定目标。对张宽的幼稚做法,苏桦从来没精力去想想张宽要玩什麽花。如果不是张宽还时不时的跑到他梦里,他完全可以做到不认识这个人。
  没有谁是可以影响他苏桦的。这是苏桦一直以来努力的原则。
  但谁也不可否认,苏桦现在的气色真的比前一阵好的太多。他更成了工作地方的大红人。
  图书馆四楼的工作依然是苏桦最体面的工种,相对於纸墨香气,苏桦更喜欢沈溺在一排排的高大柜子里面,在这里人是无比的渺小和无知。在这里不但可以看书,更可以睡觉。
  每天晚上的最後半个小时是整个工作时间最清闲的时候,人少,活少。
  苏桦正在收还回来的书。旁边的小吴同学把一个袋子放到苏桦面前,"那个张宽给你带的皮蛋瘦肉粥。"说着一脸诡异地凑过来。"
  "也太殷勤了吧,昨天小酥肉,今天瘦肉粥。也太溺爱了吧。"
  小吴是苏桦的学弟,补了陈学姐的班,家里也是挺困难的。
  从上个星期开始,小吴就每天盼着这个时辰。果真,还有5分锺9点半的时候,一个白带子就悄悄地冒头了。小吴作为辛勤的工兵迅速地溜出去再溜进来,再流着涎水把它送到苏桦面前。那里面永远会是两把勺子,就冲着这,也不妄费小吴的惦记。
  "想什麽呢?"苏桦踢了一脚多嘴多舌的小吴,"还不把这些书放进去理好,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就是觉得你怎麽就这麽幸福捏。"
  "幸福个屁,他抢了我的女朋友,陪罪呢。"这是苏桦当时一着急想出来的说辞,到是真的很管用。
  "那怎麽没人抢我的女朋友,我也想要这个待遇。"小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让苏桦哭笑不得。
  "你一定告诉张宽,我女朋友是研一的,我最爱吃糖醋排骨。"
  "什麽?"苏桦吓了一跳,"研一的,多大。"
  "没办法,整个一个系就17个女生,哪轮到我抢,连味都闻不到,这不,就只能标准上下降了,层次上上升了,唉,苏桦,要不要,我也给你介绍一个,反正你的不是被抢了。给你说,学历越高,越有盈余。"
  苏桦有点发呆,进学校这麽多年,自己每天过的满满当当,还真没太多的时间想这些事。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苏桦,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声音一下子跳进了脑子里,苏桦吓了一跳,阴魂不散的张宽,什麽时候没有你,这个世界就安静了。
  可世界上不可能没有张宽。
  苏桦提了饭盒下了图书馆的台阶,张宽就笑脸盈盈地站在一边等着他。
  "苏桦,吃了吗?"
  苏桦没理张宽,把饭盒扔给张宽,看到张宽手忙脚乱的抱住饭盒,和小吴打了个招呼径直朝宿舍走了。苏桦再和张宽不对付,也不会和自己肠胃做对。张宽送什麽来,他就吃什麽,吃得好,还省钱,为什麽不。
  再说他知道张宽每月那点生活费,自己吃得多,张宽就得少吃,就冲这一点,苏桦也吃的畅快,舒坦。但他就是不理张宽,不相信他能玩出什麽妖蛾子来。
  不过有张宽这半个多月的调理,胃到真的再没出什麽差错,上次吐血,苏桦自己也吓坏了。
  "等等,苏桦,我还有话说。"张宽拦着苏桦。一支胳膊横了过去。
  苏桦没等,从旁边绕过去,目不斜视。看到前面的小卖部,拐了进去买点东西,牙膏早上用的时候已经见底了,还有该买点吃的给宿舍那群饿狼,那一夥人这一阵没少照顾他,尤其是黄恬,天天打发他老婆给他弄小灶。
  手还没碰上牙膏,一只手过来用力一拉,苏桦就被张宽带着冲出了小卖部。
  "放开,发什麽疯啊。"
  "听我说一句话。"张宽边说边拉着苏桦跑得飞快。苏桦挣不开,又不想在这里就和张宽打起来,旁边可全是从图书馆、教室往回走的同学。
  "没人堵你的嘴,有屁敢紧放。"
  可张宽不松手,一直拉着苏桦跑到学校操场後面的林子里,张宽才放开了手。
  苏桦生气地转了转手腕,瞪着张宽。
  黑暗里,苏桦的眼睛亮亮的,这半个月来,张宽一直追寻着这点光源,虽然不怎麽会落到他身上,但一点点就能让他的心暖起来。
  "什麽事,说。"苏桦不耐烦。他的耐心从来就是到了张宽面前就自动萎缩的。
  "苏桦,那什麽,房子我已经找好了,今天交了租金,时间有点紧,也没怎麽挑,你明天就可以搬过去,里面什麽都有,锅啊灶啊都现成的,你还可以在那里做饭。"
  苏桦一听,怒了,伸腿就给了张宽一大脚。
  "谁说我要搬出来的,你谁啊,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啊,搬不搬出来是我的事,就是找房子也是我自己找,关你什麽事,你的好心哪那麽多,不够泛滥的。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张宽急了,怎麽又扯到好心不好心的,施舍不施舍的。
  "苏桦,我不是,就是想咱俩可以做朋友,你不一直把我当敌人吗,所以会做那种梦啊,你把我当朋友,这心结不就解开了,你可以试一试。"
  "试个屁,你张宽什麽人,我八岁就看清楚了,要当朋友还用等到现在,滚一边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听我说。"张宽按住苏桦不停挥着的手,这苏桦真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着,跟他就没法正常说句话。
  "我为什麽要听你说,你是我什麽人,我又没真怎麽着你,你不用那幅我真奸了你的模样,我就不信你没做过那种梦,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一幅悲天悯人的臭模样,谁不知道你高中就像种马一样四处撒欢,比我的行径恶劣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张宽急了,拉着苏桦就想捂苏桦的嘴。
  苏桦'啪'的一声打开张宽的手,"滚一边去,你以为你是大善人哪,有那个心,你救济苍生,普渡众生去,别他妈的在我面前装得像根葱一样-----"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张宽抬起了拳头,对苏桦,武力最管用,这是张宽当年就知道的。
  "我就不闭,打呀,除了打人,你还能干什麽。"苏桦骂的解气,似乎十几年的怒气,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他不怕张宽的拳头,早都不怕了。当年那个跟在张宽身後亦步亦趋的孩子根本不是怕。挺过了黑暗,挺过了那条蛇在身後滑腻地爬动,挺过了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遮挡房子里的任何一个响动,挺过了那些看了会不停呕吐会把心脏抽得一缩一缩的恐怖片,苏桦就什麽都不怕了,没人懂他,也没人会去想一个八岁的孩子也会有想法,苏桦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挺过来的。
  "孙子。"张宽按住了苏桦的肩膀,"怎麽能有你这麽别扭的人。"
  "你才孙子。"苏桦用手拔拉那两只沈重的大手。"放开。"
  "逼我动手是吧"张宽手里加了劲。
  "你敢!"苏桦瞧不起张宽只会叫嚣的模样,当年那个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的人,他会怕。
  "你看我敢不敢。"张宽松了手,一把抓住了苏桦的头。他的眼睛就要冒出火来,对上了另一个烈得也快烧透的目光。张宽猛地压了下去,压下去不是拳头,是整个人,还有一张炙热的唇。
  强壮得像牢笼一样的禁固,热烈得如碳火般的索取,烧晕了张宽,也吓傻了苏桦。
  苏桦的挣扎是张宽把舌头也伸进来之後。苏桦像疯了一样,迅烈的像一头小豹子。一巴掌呼过去,打着意尤未尽的张宽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苏桦吼叫了一声冲上去了,扭着张宽一把就把张宽撂翻在地,骑在张宽身上拳头没头没脸地砸了下去。
  "我叫你亲我,我叫你亲我。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就你也他妈的敢亲我,我打死你,打死你。"苏桦整个人像是失了控的野兽,眼神凶狠,声音嘶哑。
  张宽拼命夺闪着,手紧紧地抓住了那两只疯狂的拳头,这样疯狂的苏桦,不泄了这满腔怒火,怎麽好的起来。
  张宽一个翻身压住了苏桦,苏桦必竟是瘦弱的,他有的只是不怕不服不输的那个劲,就像当年,苏桦能冲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去,挥舞他的拳头。凭的只是一口气。
  现在这口气被堵住了,苏桦也就软了。
  张宽这次一点也没有留有余地,他的手捏着苏桦的脸,舌头肆意地在苏桦口腔里纵横,唾液和着苏桦的眼泪被张宽融进了苏桦的口腔。直到苏桦真正的软下来,张宽才抬起了头。
  "苏桦,我们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你的恨就消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张宽的声音像一个响雷砸到了头上,砸得苏桦整个头都轰轰隆隆作响。
  来一次真的,怎麽来。
  苏桦全身无力地躺在地上,摇着头,自己是丑陋的,扭曲的,自己想百般隐藏的,张宽非要把那个盖子揭开,揭开了能对谁有好处,对张宽,还是对自己。
  梦境就已经很够呛了,张宽还非要把它变成现实,现寮是怎样的,谁能说的清,看不清的结果,谁能承诺,那是解脱 ?还是沦陷?
  可解脱 总是那麽诱人的伸着手,谁又能抵挡得住诱惑。
  试一下,就不恨了,来一次,就解脱了,苏桦整个人被搅成了一块浆糊。
  谁是谁的鸡肋35
  "来,苏桦。"
  苏桦怔怔地看着依旧趴在他身上的张宽,嘴唇颤栗着,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刚刚亲吻过的地方闪着湿润的光泽,满脑子张宽'来一次真的'的声音,就要激出他的眼泪来。
  "走吧。"张宽慢慢爬起来,把苏桦一把拽了起来,两人一身的土,一身的狼狈。
  苏桦已经脱了力,刚才的那场战斗,耗尽的似乎不是力气,而是内心的挣扎。
  张宽基本上是连拉带拽架着苏桦走的。学校那条快没了人的林阴小道,除了暗哑的路灯,就是他们一个扶着一个靠着的身影。苏桦早没了反抗的力气,那只紧紧缠在他腋下的手传过来的热气烫得他两腿虚浮。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麽,他只知道那只手按着他,告诉他。只有跟着,才是出路。
  他只有跟着。
  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家属院里,张宽找的房子是一套老式的一室一厅,六楼。早上交完钥匙後,张宽专门请了假打扫了一遍。现在除了厨房缺个冰箱,其它的张宽都弄到位了。
  进了门,张宽先缓过劲来,看着给予了自己一腔热情为苏桦找的新家,兴奋了起来,"苏桦,你看看,怎麽样。"
  张宽扭过头来看苏桦,苏桦整个人似乎还在那片小树林里一直没有还回神来,两眼呆呆的看着张宽,张宽让他看厨房他就看厨房,张宽让他看阳台他就跟着出去看阳台,张宽说挺捧吧,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找到的房子,人家昨天才腾出房子,我今儿就弄好了,苏桦就点点头。
  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那个声音闪着高分贝就快要把苏桦弄疯掉了。张宽真的快让他疯掉了。来一次真的,怎麽来,真的像梦里做的那样。
  上帝,真的太恐怖了
  苏桦好像突然醒转过来一样拔腿往门口跑去。张宽眼疾手快冲出去一把又把苏桦捞了回来。
  "我要回去,楼门肯定都关了,我今天还忘了提热水。"苏桦脸变得惨白,手指头发抖,两腿发软,整张脸烫得根本没法抬起头来看张宽。
  "我要回去,明天李教授还要我交论文呢。6000字,现在回去写还来得及。"苏桦又拼命地往外挣着。
  "苏桦。"
  "我早上洗的衣服忘了收回来,老二肯定把我的和他的混一起去了,老二最邋塌了。"
  "苏桦,还有完没完。"
  "张宽真的,学生会明天还有一个报告,我还有一个演讲比赛,我还答应了帮辅导员找资料,我还------"苏桦急得快哭了,两只手绞啊绞,拼命把身体从张宽的臂腕里撤得尽可能的远。
  这种感觉太让人崩溃了,张宽的鼻息粗粗的打在脸上,温热的气息,不属於自己的气息弄得苏桦浑身细胞叫嚣着逃避着。
  "苏桦,别紧张。"张宽的声音颤抖起来。
  灯光下的苏桦不比黑暗中的苏桦,灯光下的苏桦眉清目秀,一脸慌乱,浑身颤抖。对着这样的苏桦,张宽也一样早就失掉了章法,刚才在操场上亲吻的勇气早就褪得干干净净。张宽不是个雏儿,可对象变成了苏桦,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那些在张宽青春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献媚的话,过去张宽不用想就能说一箩筐的话,一丁点儿也蹦不出来了。他想让苏桦平静下来,还想牢牢地去抓住点什麽,可现在的张宽甚至带连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只能用两只胳膊牢牢地圈住他。
  "别慌。"
  这已经不是慌不慌的问题了,是心还能不能在胸腔里正常的跳动。
  "我还忘了给我妈妈打电话,她昨天让我给他买药来着,对了,老大今天还打电话让我给他找一本书"。苏桦继续挣着,张宽突然收紧了胳膊把脸压了下去。
  苏桦一惊,嗖的一下蹲下了,捂着脸全身都在发抖:"张宽,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那麽做,我真的害怕,真的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样,咱们得自学成才,要不把你的经验借用一下,好歹,你还在梦中经过呢,要不,就照你写的来。"
  张宽僵笑了一下蹲下来搂着苏桦。说实话,更紧张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苏桦只是初体验,自己可是打算违反常规的。
  "要不先洗洗。"
  苏桦的头已经完全埋在腿弯里了,只会拼命地摇着头。张宽看拉拉不起来,只能半架半抱着把苏桦弄进了浴室。
  浴室不大,装着燃气热水器的淋浴。两个人挤在还放了一个洗衣机的狭小空间里,就快贴在一起了。
  等张宽脱了衣服,苏桦的脸已经烧的没了白色,背对着张宽,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惊慌失措,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手也不知道往哪搁,只知道全身控制不了的想发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张宽想脱苏桦的衣服,还没等手伸过去,苏桦就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别-----别------。"
  张宽开了水,站在水里,听到旁边那个人紧张的呼吸都快找不到了,突然用力地把苏桦掰转了过来。
  "苏桦,你不是恨我吗,不是想操我吗,瞅瞅你他妈的耸样,从小就这幅耸样,你有什麽好强的,还恨我,你他妈的根本不配,孙子,就你那模样还操我,操的了吗?就用你这个软趴趴的东西。"张宽说着一把扯掉了苏桦运动裤,一下抓住了那个还软软的东西就往水下拖。
  苏桦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满脸通红,眼睛硬别着不看,只拼命用手去掰张宽仍握住自己那儿的手。
  "知道怎麽用吗?还做春梦,变态。等着我来吧,看看你大爷的。"
  苏桦蒙了。
  张宽硬扯着苏桦的头发用力地把苏桦的头按下去,抓住苏桦的下巴让他看着那个俨然已然涨大了好几倍的东西,那个东西那麽张牙舞牙,带着一股说不清什麽的味,。
  "看到了没有,得这样的。"说着一下把自己的那根东西抵到了苏桦的脸上,手还缓缓地在上面抚弄着。
  一股腥气带着温热的东西在脸上蹭着,苏桦的脸一下子麻了,水淹没了他的眼睛,鼻子,从嘴里淌出去,那个东西就在眼前跳跃着,深紫色的,一条条涨着的青筋,嚣张跋扈地在他的脸上滑过来滑过去。
  张宽的声音,张宽的身体,张宽骄狂张扬的举动,那个梦里的无恶不做的张宽跳了出来,似乎在梦里,似乎不是,血液像是突然融进了疯狂的核子,瞬间炸裂了。苏桦猛地打开张宽的手直起身子,嘴里也不知道喊了一声什麽,扑上去就狠狠地掐住了张宽的脖子。
  张宽没有提防,呼吸一紧已然透不过气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掰苏桦的手。可苏桦的手就像一个烧着烫手的铁圈,紧紧的扣住了张宽呼吸,张宽的气都上不来了。
  "孙子,孙子,我让你歁负我,我让你欺负我。"张宽的头被苏桦狠狠地按了下来,带着苏桦喘得重重的粗气。两个人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撕扯着,挣拔着。张宽的头被按到了地上,水流呛得张宽张着嘴直倒气,张宽慌了,这苏桦没轻没重的真要掐死他了,可苏桦似乎一点也没觉察,一声高过一声尖叫着,咆哮着,那些忍得没法再忍的怒气奔涌而出,苏桦紧咬着嘴唇,眼睛怒睁着,似乎这麽多年的气就想这麽一掐,掐完了,掐死了。
  张宽头晕脑胀,两手两腿胡乱挣拔,凭着本能,他迷着眼用力地向苏桦下身捞去,狠狠地扯住了苏桦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涨大起来的东西。
  苏桦惨叫了一声,两手一松,终於放开了张宽,却称着张宽还没直起身体,死死地压着张宽,也学着张宽的样去抓张宽脆弱的地方。
  张宽害怕了,苏桦已经不像苏桦,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麽大的劲,一根根筋骨像根绳子一样固着他,翻了好几次翻不过来,张宽狠狠地在苏桦腿上咬了一口,称苏桦吃痛的当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而苏桦更快,冲上去一脚就把狼狈着的张宽踢趴下了。这口气他忍了十几年,早想这麽来一下了,当然那个嚣张的臭小子,无数次地这样把他踢趴到地上,那种脸趴在地上的屈辱一次次地刺痛着他。早就想这麽来一下了。
  苏桦扯着嘴边的笑容,看着张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毫不犹豫趴了上去,那根东西紧紧地顶在了张宽的屁股上,这一刻他终於想起该做些什麽了。
  "床---床上,床上------"张宽嘶哑着嗓子指着床,刚才那一摔,差点没折了他半条病,小兄弟差点没压断了,痛得他头发都乍起来了,要就在这弄,剩下的那半条估计也保不住。
  苏桦看了看床愣了一下,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张宽恢复的倒快,爬起来把苏桦一扛就扔床上了。
  两只野兽嘶咬着,挣拔着,你把我压下去,我把你翻上来,各自抵着对方的头,好象对方真就是自己嘴边的食物,谁厉害,谁就能把对方吞进了肚子里。
  张宽又一次把苏桦翻下去呲着牙抵着头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该干嘛。
  手上的力气一松,张宽就把苏桦让到了上面,伸手去摸藏在枕头下的东西。
  谁是谁的鸡肋36
  租这套房子的时候,张宽就等着这一天了.。好与坏。不仅仅是一字之差,他和苏桦,早就纠!在一起了,入了梦,中了蛊,解不了。
  苏桦根本就没注意张宽在干什麽,他的眼里睛什麽都没有,没有张宽,没有床,甚至没有性。他的神质早让一种梦境一样的东西控制了。
  张宽突然变得像绵羊一下软了下来,苏桦一下就找回了全身力气,掐、咬、揍,那些压抑了很多年的情绪暴发了,所有的愤怒绝堤而下,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的路子,那些在梦境中无比娴熟的过程很快让苏桦找到了突破口。
  那是一种艰涩的痛疼,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酣畅淋漓。抽到神精痛的挺入让苏桦差点缴了白旗,浑身的肌肉绷了起来,可那些成年累月的积淀早像一把火烧起来了,苏桦顾不了那麽多了,梦里该是怎样的现在就该是怎样。
  尽管早有准备,甚至偷空用了润滑剂,张宽还是被磨掉了半条命。妈的,这地方果真不是用来干事的。那些文字上的东西一旦变成真刀实枪,根本不是几千字所能消化的,张宽痛的不由自主的喊叫起来,撕裂贯穿的痛楚让他一下子就没了章法,腿也快抽筋了,可越是这样苏桦越来劲,整个局面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痛的他想趴下来,想一脚把苏桦踢飞出去,可苏桦死死地压着他的肩膀,掰着他的大腿,根本不让他动。张宽这才意识到,当初苏桦的恨,用这种方式的确最痛快。
  "慢点,慢慢来,苏桦,"张宽好不容易停下了嘶叫掐住了苏桦胳膊,想让苏桦慢下来。
  苏桦毫不犹豫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到张宽脸上,把张宽的眼泪都砸了出来。
  苏桦慢不下来了,苏桦的身体滚烫,神经在某一处断了一大截,身子下面的张宽,痛楚的脸、惨叫的声音和脑海里的的某个点相碰了。苏桦呆呆地看着身子下面的张宽,那张严重变形的脸,似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手指头有时候紧紧地扣着身子下面的床单,有时候又痉挛地来抓他的胳膊。有什麽东西相碰了,那迸溅出来的光花,穿透了记忆的魔瘴,把那些乱成碎片一样的东西,一点一点缝合了。
  梦境一点点拉开帏幕,周身被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妈妈拉着他跑在春天的草地上:苏桦,长大了想干什麽?"
  我想弹钢琴,还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有了钱我就可以收养很多像阿黄那样的小猫,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了,妈,我能不能再养一只狗;妈,那天,我看到张宽踢了阿黄,还用绳子把阿黄倒吊在树上,张宽是坏蛋,我恨他。
  妈妈你们去黄山,什麽时候回来?
  妈妈,妈妈你怎麽了,你说话呀,你的头上全是血,你的眼睛怎麽了,妈妈,你说话啊?爸爸呢,爸爸呢?
  苏桦,去拉拉你妈妈手,你妈妈在叫你呢。苏桦快啊!
  不,我怕,我怕,我怕。苏桦痛哭着。
  苏桦,快去拉呀,来阿姨陪着你。
  我不,我不。
  苏桦,剩你一个人了,怎麽办呀,就剩你一个了,怎麽办呀,你怎麽办啊,就是一个人也要好好撑下去啊,一定要弹琴啊。
  张宽,张宽。那是一种声音就快断在嗓子里的喊声,气息飘荡的抓不住的声音。
  张宽听到了喊声,回过神来,苏桦满脸的泪,身体还在运动着,脸上说不上是狰狞的是恐怖的还是悲痛欲绝的表情,这是张宽这一生见过的最难懂也是最刻骨铭心的表情。
  浑身滩软下来的苏桦倒在了张宽身上。嘴里像是中了邪一样念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苏桦的对不起喃喃的念了几十遍才随着浑身脱力停了下来,苏桦瘫在张宽身上,脸趴在张宽的肩膀上,湿辘辘的。看着近得连皮肤上的毛孔也看得清清楚楚的张宽,苦着一张脸呲着牙倒着气,也不知道究竟对不起的到底是谁。
  眼泪缓缓流下来了,顺着苏桦的脸庞滑下了张宽的肩窝。紧紧地抱着身子下面的那块热源,苏桦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个一直飘荡在身体之外的东西回来了,那段记忆回来了。
  苏桦知道自己不会再做梦了。
  妈妈是进了医院後七个小时後才死的。他被带到他妈妈身边时,妈妈整个人都没形状了,脸肿着,一只眼睛没了,满脸的血迹,还有妈妈留下的那几句话,他躲在李阿姨的身後,看着那只根本抬不起来的手,几只指头抖动着,和那一脸再没法睁开的眼睛里流出的泪。
  妈妈的手一直伸着,想要抓住。而自己把手藏得紧紧的,害怕触摸
,他听着妈妈从嘴里咕咕哝哝说出来的声音,那像流血一样往下淌的泪,他没有去拉那几根几乎软掉了的指头,他害怕。他自小胆小,怕黑,更害怕那些血腥一点的东西。他全忘了,记忆像一个筛子,把那一段筛掉了。
  他知道恨是什麽时候开始的,那只手终於落下去了,苏桦死死地拉着李阿姨的衣服,眼睛闭得紧紧的,他不敢看,不敢看那只手垂在床边,再也不能抖动,不敢看原来漂亮的眼睛只剩下恐怖的一个小坑,他不敢看,不敢看那个俨然变了形的人就是她最爱的妈妈,他不敢看。他听到李阿姨在哭:你这孩子,为什麽不拉妈妈的手,就拉一下啊,为什麽啊,怕什麽啊,你这样妈妈走都走不安心。
  恨就是那个时候升起来的,他恨自己胆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敢去抓住它,那是妈妈最後伸过来的手,那麽多的担心她放不下,那个她孤单丢下的儿子她放不下,到死了也放不下,他竟然完完全全的忘了,忘了恨自己,恨自己的胆怯,也忘掉了那段记忆,替代这一切的是过去的张保林,和现在的张宽。
  他也终於明白那像根刺一样刺在心里的钢琴,这麽多年心里为什麽放不下,那是妈妈最後对他的要求,她要他继续弹下去。
  缓缓地从张宽身上爬起来,苏桦穿好了衣服,出去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张宽翻过身去,拿着毛巾轻轻地擦着张宽脸上的青肿,也擦下身的那些痕迹,红的,白的-----
  苏桦的手抖了起来。
  "张宽,把这房子退掉吧,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了。"
  "苏桦,这房子是给你找的,什麽都弄好了,退什麽。"张宽想坐起来,可整下下半身成了一截子朽木,动弹不得。
  "退了吧,我真的不需要。"
  张宽急了,一把抓住苏桦的手:"苏桦,我喜-----"
  "张宽,我知道,你别说,我想静一静。房子退掉好吗?"
  苏桦站了起来,把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後向门口走去。
  "等等-----"张宽喊了起来。"你过来。"
  苏桦走过来站在床边看着张宽。张宽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式,身上各种痕迹都是那麽的触目惊心。苏桦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麽暴力,那些陈年累月的积累换成了张宽身上青紫一片。苏桦不敢看,不敢摸,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他留给张宽的。
  苏桦静静地看着张宽,看着张宽趴着却努力抬起脸来看他,那里面一目了然的东西,苏桦不能回应。今天他才活明白了,不管怎样,好也罢,坏也罢,一直陪着他的是张宽,在那些孤单的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愿陪着的日子里,陪着他走过的是张宽。尽管大多数的时间,张宽用他无知的愚蠢的行为加重着苏桦对他的恨,可要真没了张宽,那些原本就寂寞的日子该是多麽的冷清。
  会不会更加的寂寞。
  "给拿着。"张宽直起身来从床边柜子上的钥匙串上卸下一把钥匙。"房子我不会退,如果想来,我在这里等着,如果不想,"张宽长出一口气"你看着办吧。"
  离开了那套房子,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尽管知道学校不一定开门,苏桦还是离开了,他没有勇气做了那些一後像什麽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留在刚刚那个地方过夜,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的脑子一片清明,是从没有过的清明。
  他知道该怎麽做,很多东西是一早就定好了的,就好像放弃,就好像妥协。就好像当初放张宽在梦里,出了梦境便不是张宽。
  这是个谁也无法从头写过的故事,从头来过,从来只是一句说辞,我们没有时光机,不能真的回到"头"那个点,拍拍手,说"你好,我是苏桦;你好,我是张宽。"太多不能理解东西,苏桦从不愿意费心去搞清楚,就像当年迷恋的《红与黑》,那个曾经让他震憾的,一无返故的,让他鼓起莫大勇气去获得他想要东西的於连,他只要找到了一个相似的点就对了,当然他在於连身上找到了,然後就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心里既定的方向前进,一点点的前进。
  从头来过,就像他和张宽,回到从前,不管回到的是哪个点,都没有好的地方适合的地方值得他们回去,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感叹、後悔,然後背道而弛,因为在他们行走的时候就留下了太多的点,
也丢掉太多的点,走过了,就回不去。
  这注定要成为苏桦和张宽生命中最残酷的一夜。就像当年张保林的大手一挥,改写的不仅仅是苏桦的生活,也是张宽的。
  谁是谁的鸡肋37
  张宽真的恋爱了,一个人挣扎在小房子里的时候。忍着身体的剧痛忍着肿起的眉骨看着苏桦黑色的身影隐没在更大的黑暗中时,张宽听到自己心陷落的声音。
  也许已经很久,从第一次苏桦哭倒在墓地时,从苏桦大声地喊着凭什麽的时候,也许就是那一夜王子一样的苏桦,弹着钢琴,也拨动了张宽的情弦。
  他给了苏桦一把钥匙,给了苏桦留在这里的心,可苏桦走了,疲劳还没恢复,黑暗还没褪去,苏桦甚至不让他把话说完,苏桦说他知道。
  苏桦什麽都知道。知道该怎麽长大,怎麽成熟,怎麽一点点靠近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苏桦对於张宽来说,是遥远的。
  就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刚才肉体相连的时候,苏桦也并没有真正靠近他。
  张宽依旧住着这套房子,身上的痕迹消了之後,苏桦的痕迹也没了。
  张宽大三下的生活和苏桦光彩照人是截然相反的。
  苏桦竞选上了学生会副主席,俗事!身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张宽的影子。
  的确是影子。变瘦了、憔悴了的张宽从没走上前来,不管是苏桦辩论赛获奖,还是论文获奖,跑上来祝贺他的有他的室友,同学,学长学弟学妹,林林总总,该来的不该来的凑在一起渲染着情谊、祝贺和羡慕。那些向他展开笑颜的人里,没有张宽。但张宽却无所不在,他只做所有画面里的一角陪衬,却搅得苏桦心慌。
  如果想来,我在这里等你。张宽在那个地方等他,除了那里,张宽不等。
  苏桦追过几次,没等仪式结束,没等大家散场,张宽就走了,他不等,也就是告诉苏桦,他在等,等着那把钥匙开那扇门,除此之外,没有等待的身影。
  苏桦知道有一句话是必须对张宽说的,那个晚上从嘴里涌出来无数个对不起,其中有一个是给张宽的。
  也是必须给他的。
  苏桦和李衡有了几次沟通。内容无非就是条件。
  苏桦混在学生会几年,早就熟知了各种条件。他自己也曾做过传声筒,替某个学生会里的女生牵线。学校隐身於社会,却比社会更直白。交易是显而易见的,推荐表、保送生、交换生、捷径是很多人鄙视的,同时也让更多的人羡慕。
  你是选择按常规一步一个脚印,期待公平,而公平只是心里的一个想像,还是抓住送到手里的捷径。有多少人在耻笑婊子的同时,还在羡慕。
  为什麽不呢?
  如果没有电影上的桥段,没有大富大贵的背景,是选择头破血流还是另辟蹊径。
  当然是後者。
  苏桦从来都是生活中的总结者。他要的他拿,不要的他不动。
  所以他拿了那把在口袋里磨得光亮的钥匙开了那扇门。
  张宽不在。
  苏桦是专门挑了张宽上课的时间来的。
  鸡翅、排骨、蔬菜,煎煎、炖炖、炒炒。
  这些都是苏桦善长的。苏桦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能用来弹钢琴之後,他用它学了很多东西,做饭、洗衣服,干家务,维持着小小空间里的洁癖,当然有後来的传为口碑的淹咸菜,抱孩子。这些在苏桦的观念里,就像是一种仪式。属於苏桦的成人仪式,在苏桦的世界里大张旗鼓,肆意张扬。当然,这些都是张宽想也无法想像的。
  所以当张宽抱着蓝球进屋,竟然看到餐桌上四碟子八碗,还有显然焕然一新的房间,再加上一个正微笑看着他的苏桦。
  鼻梁里的酸水直接冲到了眼部。他一直等着的苏桦来了,为他打扫了房间,为他做了饭,还有他真正的微笑。
  他真的觉得一扇幸福的门打开了。只有张宽才能给苏桦幸福。因为,只有他才能把苏桦看透了。这个张宽从那个晚上起就坚定起的信念像爆竹一样炸开了花。
  谁是谁的鸡肋38
  苏桦轻笑一声,"傻站着干什麽,先去冲个澡,动作快点,菜要凉了。"看到张宽半天没反应,走过来拍了张宽一下,张宽一下醒了过来。
  伸手就抓住了苏桦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委屈、埋怨。自那夜之後,整整过了一星期才能正常的走路,二天的禁食,三天的外卖,苏桦把他扔下了,他像条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像只被遗弃的狗一样在洞穴里添嗤伤口。
  张宽没法怪他,当年,他也曾经把苏桦扔下,扔进了那一群还没搞清状况都一身怒气的人群里,那时的苏桦也伤了整整一个星期。
  张宽轻轻把头埋下,埋进了苏桦的肩窝里,在那个不厚实却暖和的地方,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苏桦的肩膀不宽,隐隐的有股香味,不是什麽香水,一个酷爱干净的人头发里时时的洗发水的香味,还有他想要的那种贴着心的温度。
  "去洗洗,然後吃饭。"苏桦拍拍张宽的头,把张宽推进了浴室。
  苏桦舀了汤出来,把勺子放在顺手的位子,递给张宽。恍惚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情景。爸爸和妈妈,张宽和自己。
  "我妈妈最喜欢用羊肉和萝卜炖汤,再放点当归,我爸爸最爱吃。"
  "那你呢?"
  "我不吃羊肉,牛肉也不吃。她给我熬大骨,小时候我不长个子,其实整体来说我发育都要比你们晚,七岁半才换牙。我记得那时候你比我高了整整一头半,妈妈老担心我以後长不高了。"
  "你们一家都是高个子,你怎麽会矮。"
  "就是说嘛。记得咱们厂三区还没盖厂房前时那块空坪吗?"
  "记得,怎麽了。"
  "小时候妈妈一骂我,我就跑到那里藏起来。然後他们就会来找我。我在那个垒起来的土方後面还挖了一个洞,藏了一块塑料布,累的时候可以铺在地上躺一会。"
  "难怪我经常看到你和李东在那里转。李东呢,现在在哪里。"
  "他考去了上海,学法律。"
  "祸害社会去了。"
  "什麽呀,被社会祸害去了,张宽,你喜欢吃排骨吧?"
  "嗯。"
  "有一次我妈妈做了一盆,至少一半让你吃了,孙子你用手抓着啃还不爱洗手,油手竟往桌布上擦,害我洗了好半天。"
  "呵呵。"
  这是只有这两人才能听得懂的话,哪个妈妈。李东。过去。他们第一次像对朋友一样同时回过头来往回看。
  苏桦低下了头,静静地喝着汤,张宽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填在嘴里的究竟是什麽东西,幸福来的太快太强,张宽没法一下子进入状态。
  "张宽,今晚我就住这里,不回去了-------"
  "苏桦,你-------"
  张宽吃着米饭笑了起来,除了那天晚上的记忆有点後怕之外,张宽还是高兴的。他和苏桦从没有这麽正经八百地说过话,就像过日子,早晨出门,晚上回来,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不管苏桦今天来是不是又因为做梦了,他还是希望他来。
  那种看着门口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结果的等待太难熬。
  张宽自动的收碗去洗,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了,知道苏桦就在身後静静地看着,张宽手忙脚乱,洗洁精到多了,泡沫起了一盆子,手一抖还打失了一个盘子,但这些慌乱的动作也比上他狂跳的心。
  原来,这种感觉才叫爱情。张宽算是真的领悟了。
  苏桦没说话,也没吭气,就站在张宽身後静静地看。直到张宽把最後一个碗洗净擦好放在碗架上,才说了句,'我洗澡去了。"
  张宽的这口气足足在苏桦离开後两分锺才完全透过来,刚才的气氛太压迫人了,他跑到门口的穿衣镜前拍打着自己发红的脸却怎麽样也冷静不下来。
  苏桦绝对的能整死人,活活的就是个妖孽。
  似乎整个晚上张宽都在给自己打气。苏桦没带换洗的衣服,刚刚给苏桦送衣服进去,一看到还在水帘下背对着他的身体,张宽就硬了。这种感觉太奇异了,没搬出来住之前人多的时候张宽至少一周去一次学校的大澡堂,平时在宿舍里什麽不穿也没什麽异样,和宿舍那帮崽子玩到疯时,他们可以随便抓来一个身体,把下面拔弄硬了,然後一起起哄看表演,可刚刚那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张宽难堪的同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
  张宽躲了半天才坚持等着苏桦出来才进去,手指头抚到下体的时候,苏桦瘦白的身体像磁石一样刻在了脑海里,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己是如此贪恋苏桦的每个部分,小小的苏桦,倔强的苏桦,别扭的苏桦,苏桦光洁的额头,苏桦白晰的像女人一样的皮肤,苏桦厚实的上嘴唇

  张宽想的心猿意马,自是无法控制。自己先爽一下吧,等会痛上来,什麽也别想干 ,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洗完了才敢走出去。他不想痛,但为了苏桦,他只能痛。
  苏桦看起来比张宽自在的多,躺在床上随意的翻着张宽的篮球杂志,看到张宽过来,还给了他一个笑容。张宽立时傻了,脑垂体"呯"的砸到了地上,回不来了。直到一只手用力一拉,自己倒在苏桦身上,再看到苏桦的脸近得几乎看不到五官,张宽整个人迷失了。
  软软的唇贴在一起,苏桦的微凉,张宽的湿热。也许这种温柔都不适合他们,更何况他们唯一的那次接触就像是野兽撕咬那麽惨烈。
  张宽先动起来了,根据上次的印像,苏桦是需要点刺激的。舌头像条软鞭一样探了进去,就开始疯狂的探索舔咬。手指头滑过苏桦丝一般光滑的身体时的感觉太好了,这家夥不知道吃什麽长的,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如同沟壑一样的锁骨,张宽一寸一寸深陷着,心里溢得满满的叫做感动东西,把张宽的心里的爱情冲得七零八落。
  苏桦,这个从今以後必须和也只能和他贴得紧紧的名字,由他来守护,那些所有的过往,那些他张宽没有好好珍惜的甚至是糟蹋的十几年,他补给他。
  张宽如同朝圣一样的亲吻在苏桦身上开了花。牙齿啃到身上两个突起的小点,苏桦微微哼了一下,张宽抬起头来看苏桦,"看什麽?"苏桦一个巴掌又把张宽的头打下去了,张宽嘿嘿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开始了攻城掠地。苏桦嘴里低低的撩拨人的声音,让张宽整个人热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舌头受到了奖赏更加的不顾一切,直到看到苏桦下面那个直翘起来的那根东西,张宽才愣住了。
  这真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张宽有点糊涂,上次基本上没怎麽看就被苏桦放翻了,剩下的就是那种摩擦撕扯的痛,大部分场景是没有视觉的,只是身体的痛觉起着主导,现在看到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还昂然的跃跃欲试,张宽心里的欲火撞到南墙上打了回来。
  苏桦早就有点撑不住了,他不比张宽,性对他来说有过一次,但更多的还是陌生,身体上的传过来的感觉奇怪而刺激,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泛红,手紧紧地抓着张宽的背一点也不想离开。
  "今天你来------"苏桦挺着腰往张宽身上磨擦,声音断断续续的。
  张宽没听清楚,还在犹豫下面该怎麽办,看到苏桦的腿悄悄地攀到了他的背上,脸上那股藏也藏不起来的需要刺激着张宽全身都张扬了起来,他终於像网络上学到的那样低下头含住了那根东西。
  苏桦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起来,嗓子里的声音怎麽也关不住冲了出来,那种感觉太让人无所适从,太让人无法控制。苏桦整个身体都酥掉了。
  张宽卖力地添弄着,苏桦挺着腰进出着。苏桦想要,他就能给,对於苏桦,他早就没有底线了。张宽正弄得起劲,苏桦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张宽的下体,然後曲起了腿,"你来,张宽------"
  张宽愣住了,明白後看看苏桦已经发红的脸心狂跳起来。"真的?"
  "猪啊,这有什麽真的假的。"
  "不早说啊,差点没把我吓死,白白让我在厕所里浪费了一次。"张宽还就是张宽。得了指令,大马金刀挥舞开来。
  张宽不比上次的苏桦,苏桦完全是蛮干,张宽可是为了自己少受点罪,没少在网络上下功夫。
  "这什麽?"苏桦有点奇怪地看着张宽手里的软皮药管。
  "没这东西,上次早挂了。你真以为现实和梦境里一样呢,想怎麽来就能怎麽来。"
  苏桦愣了一下,脸红起来,"那你这次也别给我留余地。"
  "当然。"看着苏桦突然闭起了眼,张宽轻轻地摸了摸苏桦的头,那种痛疼,他真的不想让苏桦也品尝一次,可就这样放过苏桦,张宽也就不是张宽了,他要苏桦成为他的,就像在心里,自己已经是苏桦的一样。
  张宽就是再温柔,苏桦的难受还是一目了然,可冲动上来,理智就消亡 了。
  苏桦的脸变得通红,眼睛里不知是水还是泪的东西在里面荡啊荡。太美好了,这样的苏桦,没有尖尖的刺,没有厚厚的壳,这样什麽都不藏起,把一切都畅开的苏桦太美了。
  快感和幸福一样剧烈,张宽把全身所有的热情都传给了身下的人,他听到了苏桦轻轻的压抑住的像哭叫般的呻吟,那种苏桦属於自己被自己牢牢掌控的感觉又回来了。张宽一把握住了苏桦软成一团的东西,疯了一样加快着速度,苏桦的叫声终於破口而出。
  "张宽,张宽。"
  谁是谁的鸡肋39
  张宽没有给苏桦留有余力,所有的一切早在那个晚上倾情付出。
  张宽紧紧的抱着一身是汗还没从刚才那场性事清醒过来的苏桦。
  "叶子,我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你。"
  张宽把苏桦的脸转过来,自己脸上的汗和苏桦脸上的融到了一起。
  "叶子,我知道你特委屈。这麽多年,你自己一直在较着劲,没人懂你,以後,我陪着你,你难受,骂我打我都行,你想还帐,我帮你还,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叶子,你说话啊!是不是难受。"
  张宽爬了起来,看见苏桦蜷着腿,像只小猫一样,紧紧地撰着拳头,汗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有种令人说不出来的心痛。他知道这是苏桦睡觉的一种习惯,好几次在火车上偷看苏桦睡觉,苏桦都是这样,毛毯盖得高高的,有时候甚至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
  张宽没有身临其境过,所以想像不出来当年那个突然来临的灾难给了苏桦究竟怎样的伤害,那还真的只是个孩子啊。
  抱着苏桦进了浴室把两个人的身上清洗干净,再抱着苏桦放在床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苏桦大部分的时间闭着眼,偶而的睁开,看到了张宽又赶紧闭上。
  "是不是难受。"张宽回想着刚刚苏桦难受的样子,他可是尝过那种滋味的,他怕他刚才最後无法控制的冲撞弄伤了苏桦,好在刚才洗浴的时候,苏桦那里只是有点红肿,但难受一两天总是免不了的。
  闻着苏桦身上好闻的气味,张宽紧紧地搂着苏桦,把自己脸贴在苏桦的脸上。
  "看看我,叶子。"张宽凑过去在苏桦唇上点了一下。
  苏桦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整整纠葛了十几年的男孩,不,现在应该是男人了,有谁见过一脸胡子拉茬的男孩,脸上的兴奋和痛楚都是那麽强烈。
  有种刺痛的感觉扎得他心里难受。
  "让我躺会儿。"苏桦拉过了张宽的手,把手贴在脸上,高三那个晚上的温暖和安心又回来了。
  "叶子,我真的喜欢你。"
  "别说了,我真的只想躺一会儿。"苏桦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张宽的心冷静了下来。
  "叶子,你今天只是想还帐对不。"
  "你觉得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 。"
  苏桦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生硬的冰凉,让张宽的心变得沈甸甸的
  看着房顶角落的一个个小小的珠网,这真是一个老房子了,墙已经黑了,床边还有一块以前一定贴着大幅照片的印子。他自己的家里没有这种照片,苏桦後来的家里倒是有这麽一张,32寸的结婚照,苏桦养父母的结婚照。心情随着这套陈旧的房间暗沈下去。张宽没说话,只是侧着身子坐了起来,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
  "敢不敢。"张宽推了推仍闭着眼睛的苏桦。他知道虽然当年苏桦抽过烟,後来跟着他也没少抽,但苏桦一直控制着,没有烟瘾。
  苏桦睁开眼睛看了看快碰着鼻子的烟,中华。还没接过来,张宽又拿走了,点着了塞进了嘴里。苏桦哼了一声,飞快地从张宽嘴里抽出烟来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来。"哥,还不错啊,中华的就是比我爸那金丝猴强多了。"苏桦笑了起来,张宽也跟着附合,不复当年的各怀鬼胎,两个人都笑得一脸空洞。
  "叶子,我不会再限制你了。想干什麽都随便你,杀人放火你想干就干,别人拦你,我不拦,我永远不再干涉你了。叶子,其实我早就清楚了,我喜欢你,不管怎麽样,都喜欢,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都喜欢"。
  "张宽-----"苏桦抬不起头来,只是大口大口的抽烟,然後拼命的咳嗽,以前抽的时候都没事,今天怎麽了。
  张宽趴过去拍打着苏桦的背,想让苏桦的咳嗽停下来,却也不曾想过要把苏桦手里的烟拿掉。他不会再干涉苏桦了,他算是活明白了,这些年苏桦所有的不情愿最後不都是落到了他身上,痛到後来痛得只能是自己。
  张宽把给苏桦拉上被子,把苏桦放在他的臂弯里,"要不要睡一会。"
  苏桦点点头,扔了烟,缩进了被子紧紧地抱住了张宽的腰。
  "真的不喜欢我吗?"
  "嗯。"苏桦点点头。
  "我会等你的。"
  "别傻了,你说这是还帐就是还帐,咱们只谈恩怨,不谈感情。不要忘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差不多我活了多久就快恨了多久。"
  张宽低下头看了看紧紧抱着自己说不喜欢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你便吧。爱也好,恨也罢,都随你,我会等的。"
  "张宽,我妈这几年糖尿病很厉害,还有我爸老是喝酒,上次酒精中毒,差点就没命了。我妹妹还太小,什麽也帮不上。"
  "我知道。别担心他们了,睡吧。"
  "张宽,有时间去後山看看我父母,9月23日,如果去不了,就在路边烧点纸。"
  "好,睡吧。"
  睡吧,睡吧,睡到天亮了,戏散了,曲终了。
  苏桦走过那栋楼,又过了一个街道,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张宽租住的那栋楼,长出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拿起手上那支已经捂得发热的录音笔,银白色的外壳,很另类的风格,这是刚出门时张宽硬塞进他手里的。
  "给你的生日礼物,早买了,一直没机会拿给你。"
  "那我走了。你今天没课吗"
  "下午的。路上小心点。"
  "我不会再来了,张宽,你也别找我。"
  苏桦站在路口,旁边卖早点的摊子早支起来了,苏桦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一碗豆汁,两根油条。
  刚才张宽没有和他说再见,他也忘了说。
  豆汁有种难闻的腥气,苏桦一直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手里始终握着那个玩意,就是吃油条、端豆汁都没有放下,苏桦看到那个小小的液晶屏上有自己的影子。一张毫无神彩的脸,这样的一张脸,张宽为什麽要喜欢。
  苏桦忍着快吐出来的恶心喝掉了豆汁,当年第一次喝新妈妈熬的羊肉汤时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不可以,只要你想通了,忍过了,什麽都可以。
  旁边端碗收碗的小男孩忙得四脚朝天,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端着烫手的瓷碗夹着刚出锅的油条,"您的,拿好勒!"一手接过钱塞进身上围裙外面的口袋里。这本是个上学的时间,可谁就能说他不快乐。
  苏桦回到寝室,宿舍里的人早走光了。看了看课表,头两节就是最让人头痛也是最没人敢逃课的李衡的课。苏桦拿了书没两分锺又放下了,躺在床上,把被子蒙住了头,就困得闭上了眼。昨晚整整一夜他没有睡着,也没动,就绻在张宽的怀里,那个怀抱还是像高三的那一晚一样温暖踏实,他知道张宽也没睡,虽然他的呼吸很轻,却没有睡着後的厚重平实。
  谁是谁的鸡肋40
  系里这几天因学院保送留学的问题搞得人心惶惶,有门路的找门路,没门路也不失时机的和那些手握大权的老师套近乎。
  看着日期一天天的接近,没想法的置身事外,一脸清高的等着看热闹,有想法的心有戚戚投石问路,尤其是有点小权利的学生会,所有的人都带了假面小心试探,说不去的私底下牟足了全力暗中铺路,那些手握利器的说是不愿同流合污却走着上层路线。
  一个个鸡飞狗跳、忐忑不安,让这群还没走上社会的学子提前进入了功利的角逐中。
  而作为最大热门的苏桦却处在浪尖之外,似乎是没什麽争的,没什麽抢的,这其中之一的名额就该是他的。
  看着别人一脸羡慕的盖棺定论。苏桦只能冷笑地看着自己手里一撂子的获奖证书。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从他去系里申请的时候就知道了,平时一脸正气的系主任,那个亲口许诺他这个没问题,那个没问题,而要苏桦帮他做这个做那个的系主任。也亲口告诉他,事情很难,要他早做打算。
  公平。苏桦从不认为世界上有什麽公平之说。更不相信只有小众遵守而大众违规的规律有什麽公平可言。事情真要那麽简单就好了,只要学得好,工作做的好,课题选得好就能代表机会也是你的,真要这麽简单就好了。
  苏桦一想起来几周前和李衡的谈话心里还是像生吞了一只蟑螂。
  那是在他们系的一个课题实验室里。在这里,研究生就是劳力,而他们这三两个本科生是真正的苦力,每天扛着那些重达几十公斤的仪器跑上跑下,等到真要什麽数据,做什麽实验,不要说教授,研究生也能把你一屁股撅开。
  而李衡无疑是享受并欣赏这种乐趣的。李衡在他们这帮跟着他弟子里的一句流传最广的名言是"斗争不止,竞争不止,奋斗不止。"
  什麽样的老师教出来什麽样的学生,利益和地位的争取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虽然苏桦很快从苦力上升到了劳力甚至下场测试出去做报告李衡也带着他,苏桦也不会认为真的是他斗争起到了什麽效果,那些多读了几年书的人不是白读的,尤其是他们这种经验为最大卖点的专业,那些眼镜度数比他深的,见识比他广的人苏桦是绝对不敢说比他们强。
  作为一个异类,尤其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李衡,苏桦很快明白了自己被重用的原因了。
  漂亮。
  这是一个苏桦最不能认同的原因,说一个男人漂亮,就和说一个女人风骚一样,绝对算不上什麽好词。可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因为李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只有苏桦配和我站在一块儿,苏桦多漂亮啊!。"堵得一帮老爷们狠不得掘地三尺,挖祖坟,寻三代,也要找出来自己为什麽不能漂亮的原因。
  当然这些都是虚的。从那些人鄙视的眼光中苏桦就知道自己被他们归类了,归为了和李衡一样变态的异类。
  李衡变不变态,苏桦真说不清楚,自己本就给自己神精打着疑问。所以那些白眼和李衡货真价实的知识一比根本算不得什麽。李衡在电子信息领域里是个神人,没有人敢否定,所以那些研究生师兄师姐们躲在苏桦身後拾着李衡的垃圾的时候,苏桦明目张胆地把李衡的智慧装进肚子里。
  所以苏桦想出去,他也要像李衡一样。
  所以李衡一点也不隐藏一点也不避讳地就在实验室里和苏桦谈起了条件。苏桦会成第二个自己,这是李衡第一眼见到苏桦就认定了的。
  "苏桦你是吧?"苏桦没明白,这种没有宾语的问话是什麽意思。
  "你上届的郑清炎曾是我BF。"苏桦愣了半天,再要不明白,这十几年的书真的读到脑後去了。郑清炎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去年去的蒙特利尔。
  原来漂亮的最终涵义是在这里。苏桦释然。曾几何时,男人也有出卖姿色的资本了,苏桦不知道自己被李衡选中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你觉得行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行,我也不勉强,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苏桦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还在为昨天的逃课忐忑不安,李衡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学分是小事,那个以捉弄别人为乐事的人常常会笑着一张桃花脸,却做出让人拆皮拔骨的狠事,老大就曾因为晚了半个小时被李衡强迫着做了近五个小时的实验,连头发都差点烧光了。
  经过前一个晚上的放纵,苏桦脸上写满了疲惫。昨天躺在宿舍里竟然整整睡了12个小时,那是苏桦历史上睡得最长的时间了,可那麽多睡眠也只给了他走到这里的体力。苏桦冲了满满一大杯茶水,一边喝一边写着学生会组织的邀请知名学者来学校做报告的活动细则,眼睛还不时地看着放在一边的那个银色录音笔,这两天,张宽果真没再来找他,和上次不同的是他似乎连影子都失踪了。
  他看到旁边那份租用场地的申请报告上有张宽的名字,那是张宽他们班团支书弄的一个私人社团,他们要租用学校图书馆前的那块场地做一个募捐旧书的活动,对像是山区孩子。
  苏桦知道那个女孩是张宽的女朋友,是王海晨告诉他的。
  盯着那个录音笔看了很久,苏桦从没打开过,连试一试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放在手里,放在桌上,放在不管是哪能感觉到的地方,心里似乎就踏寮了。
  掏出放在口袋里好几天的那个名片,苏桦看了看那个手机号,没有犹豫打了出去。
  谁是谁的鸡肋41
  李衡给苏桦的时间定的是周末,说是星期六、星期天随便哪一天都行,他闲着。
  苏桦原打算星期六去的,也许是出於自保,如果李衡玩得太过份,星期天还可以休息一下。可假苏桦没有请出来。苏桦在一那家超市做促销的是一种洗发水。主管一句如果不行以後也可以别来了,直接熄灭了苏桦对抗的念头。
  他需要钱。
  如果能去英国,他需要钱平息自己对那个家的欠疚,如果出不去,他需要那些钱还给厂里,那不到四万元的负债压得他整整三年透不过气来。
  连着在那个超市门前的大太阳下站了两天,苏桦好不容易等到主管开恩般的一句,你可以走了。苏桦骑着车子飞奔着回到学校,先去浴室洗了澡,还没等头发全干,就向校外走去,他没有打算骑自行车,照着李衡平素的玩法,一点小错能拔了人一层皮,这回送上门的猎物那还不可劲的糟蹋,苏桦估计自己到时候能坐车坐着回来就不错了。
  这个点,大都是三三两两出校门HAPPY的学生。苏桦低着头走在路上,偶而有人打招呼,苏桦会淡淡的陪个笑脸,别人也没谁指望这个冷面的学生会长能停下来真心的寒暄两句,路过校门口的商店,苏桦猛然想起应该买一盒安全套,毕意安全是最重要的。
  低着头冲进学校门口的小店,苏桦东张西望,好像自己的心思全贴脸上就等着大家参观呢,紧张的满身冒汗。店里人倒不多,都有谁苏桦也没敢真瞧,两条腿跑得疯快,眼睛上下翻飞扫射着货架,绕了两圈,还没找到要的东西在哪里,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卖这东西的,苏桦这时才觉得自己荒唐的可笑,真是要买也应该躲个没人认识自己地方。
  他不知道他们宿舍老大他们买这种东西到哪买,反正那几个有女朋友的每个床下藏着一盒,到不是什麽秘密的事。
  正犹豫着再找找还是干脆不要了,突然看到张宽正抱着几大包面包站在他的面前。
  苏桦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像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一样,嘴抖了好几下,什麽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张宽。
  "苏---桦子----,你买东西?"张宽舔了舔嘴,其实苏桦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浑身透着清新舒爽的气味。只是苏桦慌慌张张的满场乱转才没看到他。
  "不---不是----没----"苏桦後退一步,摇摇头,看到张宽满脸疑问,随手抓了包货架上的饼干。"我,我买点吃的。"匆匆抓起饼干没管张宽还在身後喊着他,飞快跑到门口结了帐,狼狈的跑了。
  看到苏桦行为怪异,张宽一头雾水,抱着手里的面包放在收银台,帐都没付就追了出来,可苏桦竟然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窜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桦竟然奢侈到打车。
  他竟然怕我怕成这个样子。张宽心里一阵猫抓狗挠,刚想转回超市,突然扭了头也叫了一辆车追了上去。
  李衡的家是离学校挺远的一个公寓楼,各取所需对李衡和苏桦再恰当不过了。
  想通了,苏桦也没什麽包袱,全当一次体验罢了,这麽多年,什麽是他没有体验的,这次,只不过再多一项罢了。
  李衡很会享受生活,不论从房间装饰,到一些细微末节,都挺合苏桦的口味,那些各种造形的蜡烛,还有不像张宽家钱多烧的买的大幅的招贴画,挂在墙上的都是各国的风景
,全是真枪实弹的油画,幅面很小,味道很足,再加上大大小小,或挂或摆的各色小灯,还有茶几下的垫毯,门边的地垫,卧室厚厚软软的地毯。
  苏桦第一次知道了生活也可以精致成这样。
  当然李衡的享受也很体现在感观上,光让苏桦躺下来褪去衣服都花了小半个时辰。
  苏桦看着一本正经却作着不正经事的李衡笑了起来。"李老师,你脱别人衣服花过的最长的时间是多少。"
  "三年。"
  苏桦呆了一下"三年?"
  "还没脱下来。"李衡笑了笑。
  苏桦对人没什麽研究,五官如何,帅不帅,大部分人在苏桦心里简单的成了一个面,外面再挂了一个名字,张三,李四。真要让他形容一下张三,李四什麽样,他可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除了张宽,他还真没怎麽仔细地看一个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现在李衡突然抛掉了老师的身份,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光裸的男人,身上还挂着两条细链子,还是一个将要和他发生点什麽的男人,苏桦紧张又小心地打量他。
  李衡有一张非常特别的脸,不洋不中,高挺的鼻子深深的眉骨,不能说帅,但挺有味的。
  "後来呢?"苏桦小声问。
  "哪有什麽後来,我当年暗恋的主儿,後来才知道我多傻。丫整个一革命志士,穿得钢铁裤衩,得用镶钻的钻头才能打得透。"
  "真的?"苏桦整个人让这几句话逗得放松下来。
  "妈的,你把别人当宝的时候,别人把你当傻子。等你不把他当回事,别人又来把你当宝贝了,这世上的事啊人啊,都一样,贱。"
  谁没有个故事呢,在你这大过与天的事到人家那里就是豆芽菜儿。
  苏桦轻轻地叹了口气,谁叫自己看不透呢?
  "哎,小家夥,别到我这里来还伤春悲秋的,既然来了,就要享乐,什麽也别想,OK?享受人世间最美妙的一件事,做爱。我弄得绝对很爽的。"
  能把无耻进行的这麽盛气凌人又万般贴切的,李衡也是个人物了。
  那就享乐吧。
  这对於苏桦来说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性事,和张宽的完全不同。苏桦在李衡面前没什麽可遮掩的,脸面是个什麽东西,原则是个什麽东西,这些纠葛早在苏桦决定了交换就抛在脑後了。既然是交换,就绝对不能吃亏。李衡是个把自我贯彻的异常坚定的人,这可能是苏桦除了他满肚子的学识,最觉得接近的地方。所以苏桦从没想过在李衡的床上还要维持什麽叫尊严叫矜持的东西。
  而李衡和张宽最大的不同,李衡是个真正的老手。苏桦基本上还没紧张起来就进入状态了,挑拔,啃咬,温柔而不失狂野的触摸亲吻,那些驾轻就熟的动作和查找敏感点的敏锐,没两下子,苏桦整个人飘浮了起来。
  享乐。李衡说的不错,那就是享乐。
  那一浪甚似一浪的快感激得苏桦满脸通红,浑身发颤,他不知道仅仅用手仅仅用嘴就能弄得这麽舒服,那些感观触觉被彻底放开的之後像水一样侵入体内的元神通窍,绝不等同於当时他为了那一千元的银子从书刊上大段大段抄袭来的色情文字。
  他放开了四肢尊从身体最本能需要,那些所有隐藏起来,压抑起来的热情从心底升起,苏桦紧紧地搂着在他身上驰骋的李衡,他甚至伸手下去去感受那个男人的坚硬的器具在身体里抽插辗转。
  男人。这个词语终於清晰地在头脑里涨大变形,又那麽的具体。男人。苏桦终於压不住声线叫了起来,这种认知有一种霍然开朗的解脱,而自己的身体似乎比认知更早一步习惯这种方式,快感像匹烈马一样在身体里四处冲撞。呻吟哭叫伴随着射精後的那一阵痉挛几乎把他打得神智不清。
  "张宽,张宽。"从喉腔里挤出来的声音象着李衡脸上滴下来的汗水一样浑沌不清。只有苏桦知道错不了的只能是那两个字。
  那是一种习惯,他苏桦改不了的习惯。
  谁是谁的鸡肋42
  苏桦没想到自己能睡这麽久。看到那一条站在地上一条蹬在他身上的腿,苏桦终於醒转过来。
  "真成了睡仙了,你看看几点了,都中午了,早上的课我都上回来了你还睡哪。"
  声音、场景跳跃了好几个轮回,直到看到站在身边那个人身上的一串串链子,苏桦终於想起了这链子打在身上冰凉的感觉。
  抬起眼睛,就是没带眼镜,苏桦也能看到男人撇了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衡,自己的老师,昨晚刚和这个人上了床,为了一个留学生的名额,还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
  苏桦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尽管全身酸痛,浑身使不上劲,他也没敢再在李衡床上多耽误一分锺。
接过李衡扔过来的内裤,慌手慌脚地穿上,看到李衡突然靠了过来,苏桦吓得一连後退几步。
  "老,老师。"嘴里都快打绊了,才把那两个字挤出来。
  "小东西,还蛮有看头。"李衡歪嘴笑了笑,才把苏桦的T恤扔了过去。"怕什麽,昨晚上都不怕现在倒怕了。"说着指了指门口的卫生间,"里面有新牙刷,自已找找吧。"
  噢。苏桦不敢多呆,抱着衣服就钻进了卫生间里,简单梳洗了一下,一出来就看到李衡正往餐桌上摆碗筷。
  "吃点吧,楼下饭店的。那家的粥不错,还给你要了个菌煲。"
  苏桦坐下吃粥,冷静下来,就想问一问那个名额的事,却又不知道怎麽开口。因为昨晚李衡表现的和苏桦心里认为的有点不一样,尽管是场交易,从肉体从感观上来说,自己是不吃亏的,李衡没有什麽变态的玩法,他们做完了之後,李衡就去了另一间房睡觉,阴着一张脸根本没有酒足饭饱之後的爽快。这样的李衡很让苏桦心里惴惴,不清楚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昨晚没有让他尽兴。
  其实昨晚上他还挺奇怪一个出其的怕痛的人竟穿着乳珠。李衡在学校吃不了苦那是众所周知的,一点小小的伤口都能成为他请假的借口。可李衡不但疯狂地在乳头上打着两个眼,光耳朵上就有七八个。
  苏桦小心地偷看着李衡,没想到李衡正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有BF了?"
  苏桦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
  "昨晚怎麽样?"
  苏桦脸一下涨得通红,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我比较喜欢给人上课,你觉得我的课教得怎麽样?"
  苏桦又点点头,这次可一点没停顿。李衡虽然人品很差,但课讲的好是没人敢非议的。
  "昨晚也是上课,四种姿式,三次高潮,看来你比较适合最没创意的姿式。"说着对着苏桦用手比划一种面对面的造型。当即把苏桦臊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真没BF?"听到李衡又这麽问,苏桦慌张地把头抬起来,满脸通红的摇了摇头。"老师,我不想----"苏桦还没说完,李衡就打断了他。
  "小东西,想什麽哪,我没追根就底的习惯,只是知道你做过,以为你有BF,你看着不像那种胡乱出去419的人。"
  苏桦低下头没吭气。李衡倒也不在乎,小儿科的事情在他心里压根排不上号。清清嗓子继续:"我们谈正事,上次我说郑清炎是我的前BF,BF懂吗,不是419,其实他出去并不是我帮的忙,他自己出去的,别害怕,我没说要你做我BF
,其实,你们系这次的两个名额早内定了,一个你们系主任的外甥女,另一个男生是一个公子哥,上面有人早就递过话,那可是行政命令,没人敢不尊守。哼,就这还有那麽多人瞎忙活,真一帮子蠢货。"
  "你妈的-------" 苏桦蹭的站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就把这心里骂的蹦出来了。这该死的王八蛋,名额早定了,那还骗自己陪他上床。
  "坐下,我妈活得好好的,不劳你惦着,小东西有没有点尊师重教的美德。"
  苏桦气得差点没吐血,还美德呢,还老师呢,他还真有脸说出口。
  "我不想那帮王八蛋狗仗人势,又不想白白放了你这个美人不吃,所以------"李衡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张表拍到桌子上。
  "交易就是交易,我李衡不是什麽好人君人,好吃的好拿的放着不吃不拿我就难受,但也绝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叫互惠互利。"
  苏桦看着那张表,实在不知道该给李衡一个什麽样的表情。笑或者哭。
  "赶紧填了,交到院办去,我昨天就跟他们说好了,妈的,公子哥咱掰不动,小妖小神的我还能对付,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还等着回学校看你们系主任的脸呢,孙子,还敢打压我的课题,这次非得让他的脸酱黄瓜不可。"
  苏桦差点没笑出来。不是忍住了,是吓得,这李衡也太睚眦必报了,还是小心为上。
  收好了表告辞了出来,苏桦刚下到楼下,就被六楼窗户探出来的人叫住了。
  "苏桦,你他妈给我上来。"
  苏桦吓了一跳,李衡平肃嘴不好,可也从没有这样大嗓门过,不知道这李衡又犯什麽病了,还是自己哪又得罪他了,三步两步跑上去,就看到李衡站在门口铁青着脸,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低头一看,李衡手上正是那只录音笔,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解释,"我朋友送的,新的,还没用过。"看到李衡一脸不信的样子,更慌了,"真的,一次都没用过,要不你放一下听听,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李衡冷哼了一声把录音笔抛过来。"小朋友,你就是有别的意思也没关系,酱黄瓜只是开味菜,我最善长的是小火慢炖,那样才能炖出味来。"
  苏桦忙着点头,他昨天来的时候还真是动过歪心眼,如果李衡敢玩他,他就把昨天晚上的录下来,要不真让李衡耍了不白耍了。可一进到李衡的家,就被那种气氛迷住了,哪还想到过录音笔,现在想想还真是万幸,幸亏没在太岁面前动土,要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你最好拿回去听听。真够骚包的。"说着,李衡呯地关上了门。
  苏桦心有余悸地下了楼,坐上了车,莫明其妙地看着录音笔,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终於按了一下开关键,打开了。
  东西苏桦还不会用,只是听着好像没什麽声音,空的。李衡什麽意思。拿回去听听,空的,有什麽好听的,正想关,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叹气的声音。苏桦看了看前面坐着的司机,赶紧用手捂住了耳机。
  里面是首歌,张宽的声音很低很沈,气息很不稳,还有很多杂音,这首歌苏桦知道,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熊天平的"愚人码头"
  张宽唱歌从来唱不到调子上,从来都是像活宝一样逗着人乐的份,这首也不例外,要不是苏桦非常熟悉,他一定会以为里面的人在泛酸发痴。
  车窗外是繁华而历史厚重的B城,国贸的高楼下来来去去的人群,和车流汇聚的行车道,那麽多行色匆匆的人走在这条路上,也有更多的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站在车站的站牌下。这是一个真正大城市的一角,苏桦只是其中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记的点,他手里的那张千辛万苦得来的表随着他的指尖抖动而颤动不已,哪里才是他的码头,哪里才是他可以停靠的站。
  B城吗?曼彻斯特吗?张宽吗?
  我已不能回头
  天
  它可愿意帮我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这首完全不在调子上的歌苏桦听懂了,那种完全可以笑出声来的左音,苏桦笑不出来。
  他早就不能回头。过早的成熟,过早的重压,苏桦不屈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长大。对或者错没法衡量他所经过的一切。他注定要一个人漂荡在自己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进,那里面会不会有张宽,他不知道。
  苏桦静静地听着张宽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听了十几年了,低沈的颤抖的张宽的声音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小崽子、小叶子叫嚣着过来的十几年,才是他刻骨铭心的。
  叶子,我------,录音笔里最後那一句带着张宽低沈的、几乎要听不见,却也还没说完的声音把苏桦的视线打湿了。
  爱情是个多麽浅薄的东西。他记得高三那年夏天就要去B城上学时,玲专门来找过他。"苏桦,你说为什麽,我哪里不好,张宽要甩了我。张宽真的说过他爱我呀,怎麽能一下又不爱了呢?"
  苏桦不知道,苏桦不知道爱情是个什麽东西。他只知道伤人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也不知道身後那辆出租车里,张宽顶着一张憔悴的脸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跟了一路,也跟了一夜。
  谁是谁的鸡肋43
  除了宿舍的人,几乎没人知道苏桦中间回了一趟家,又匆匆地赶来了。
  苏桦回来的时候正值院蓝球赛开赛。他不想太多的人知道他的手续已经办好,签证已经拿到了,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也慢慢的放下的敌视,友谊似乎升了温,学生会的一众人见到也羡慕地拍着他的肩膀"什麽时候走。"
  什麽时候走,苏桦也想了很久,其实事情定下来後,出去的时间也是基本确定了的,苏桦在尽量的赶着时间,回家看了爸妈,除了去曼彻斯特後的生活费用,苏桦把这几年打工的钱还有厂里剩下的钱全给爸爸妈妈留下了。回来,什麽时候回来,苏桦对於这种未知的不能确定到具体数字上的东西从不考虑,最好的就是他想要的。这一直以来的原则就是他的目标。尽管和学校签订了协议。协议并不具有法律层面的东西,只要不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就会有变化,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是苏桦一直想去上海看看他的外婆。尽管他只见过两次面,连轮廓什麽样子他都说不清,但那毕竟是自己血亲,小的时候印象不记得,据妈妈说妈妈和外婆长的很像,这更加坚定了去见一面的决心。
  时间拉得太长太长,能让我们握住自己命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有权利说,我想或我不想。
  这是苏桦坚持了这麽多年的信念,今天终於可以从那个令人窒息的笼子里逃脱了。
  苏桦请了全宿舍的夥计去了学校门口最好的餐厅撮了一顿。
  老大最先落下了眼泪,然後大家都没了形象也不知该哭该笑,三年半的时间,同学成了兄弟,作为最早一个离开校园的苏桦很多话说不出来,苏桦没有朋友,甚至有点不会交朋友,他的防备和戒心是一种习惯,这种力量挡住了任何一个想要靠过来的人。可那些兄弟不这麽想,他们是真正把自己当成兄弟的人,他是他们的小六,有一点冷淡、有一点城府的小六。当五个男人一个一个过来抱住他的时候,苏桦才知道,除了那两个晚上,紧紧抱着张宽,自己怀抱从没有真正的敞开过,离开了生身父母,这麽多年,从没有人真正抱过他,所以他渴望的同时惧怕着。
  不出所料的苏桦埋在老大的肩膀上悄悄地哭了,这个曾不分昼夜照顾他的东北男人,那个很小资的黄恬,大大咧咧的王海晨,苏桦真的明白这几年,他其实是游离在这些人之外的,看着很亲,其实从没有真正的靠近过。他知道很多东西他没有珍惜过,也没有索要过,习惯了什麽事情都自己来,拒绝也成了习惯,这也就错失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些很想靠近来的人,像妈妈、张宽,也比如老大他们,比如友谊。
  从那个饭馆出来,苏桦像醉了一样,走在他走了三年多熟悉的路上,离他宿舍二公里的的教育学院,篮球赛正进行到了半决赛。
  苏桦站在一群呐喊加油的人群中,默默地看着那个球场上打着小前锋位置的人,他矫健的跳跃,精准的投球,一条黑色的发带绑在额头上,旁边至少有一半的声音在疯狂地喊着一个名字"张宽,张宽。"
  "太帅了"
  "张宽,盖了他。"
  张宽的优秀他从没看到过,他只知道张宽不爱干净,不务正业,油嘴滑舌,没有原则,甚至有点恃强凌弱,那些根深蒂固的印像是苏桦自己给的,自私,张狂、不可一世,从此烙下了印,变不过来了。
  42:30
  54:41
  苏桦看着牌子上的比分,那是张宽用汗水挣来的荣誉。张宽在奔跑、抢断、传球,嘴里还大声喊着其它队员的名字。
  苏桦默默地站着,直到对上了一个视线,然後张宽两眼放光地跑了过来,很粗鲁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然後又笑得一脸畅快地跑去抢球了.
  苏桦笑了,这就是张宽,简单的傻气的还有点帅气的张宽。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苏桦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其实天空有的时候真的很美,就像这通透的蓝,没什麽比的了的纯净。
  掏出了口袋里一直抓着的录音笔,一起带出来的是一张火车票,三个小时後去上海的火车票。
  苏桦走了。
  那首歌一直在耳边回想,张宽唱的'渔人码头'。
  我已不能回头
  天
  要伤我多久
  多麽愚蠢是我
  多麽爱你是我
  你给的寂寞
  注定留给你,也留给我。
  球赛进行到了最後的20秒,小前锋张宽接过队友传球,退到了无人盯防外圈,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苏桦,运了运气,手臂一扬,三分。
  场面欢呼了起来,胜利定格了,张宽被队友牢牢地抱在了最里面,气都透不出来。
  孙子。张宽低声骂了一句。
  在那个承载着张宽幸福也承载着痛苦的六楼。张宽光着膀子把房间里的地拖了三遍,桌子擦了五回,床单洗了晾了,窗户擦亮了,甚至墙角蜘蛛网也用笤帚扫掉了,小小的47平米的房间就像一个新房一样处处闪着亮光。外面漆黑的街道和房子里的灯光璀璨相得益彰。
  干完了一切,张宽拿起了一进门就放在鞋柜上的信封,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他记得那个递给他信封的男同学一脸羡慕地对他说:
  "苏桦给你的,就是那学生会主席,听说要去英国了,你是他什麽人,还专门跑来给你送封信-----"
  我是他什麽人。张宽躺在床上把信封对着灯光绕啊绕。
  我是他什麽人。
  我他妈的就是一根鸡肋,他的鸡肋,终究是要舍掉的。
  可他却早成了我的肋骨,他妈的都是骨头,怎麽就能这麽的不同。
  拿出里面的那把钥匙重新串在自己的钥匙串上,张宽掏出了里面的那张薄纸轻轻地搭在了脸上。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着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妈的,孙子,孙子。知道你自私,没想到会这麽自私。
  张宽笑了起来,震得那张纸在脸上飘来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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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