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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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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缠身》作者:壹柒

  第 1 章

  程小微是个纯爷们儿。
  从小,程小微就因为名字被嘲笑鄙视过无数次,害他为此自卑不已。领身份证前,程小微严肃地向母亲要求更名为程晓威,结果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说程小微要是敢改名她就从阳台上跳下去,当场吓得程小微死死抱住他老娘的腰发誓这辈子只要还能走路就绝不改名。
  要问程小微他娘为啥如此执着这个名字,那得从他娘怀孕时说起。
  程小微娘怀上第二胎时,那叫个吃嘛嘛香神采飞扬,整个人都胖出一圈,跟怀程大维时的干瘪蜡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是身边是个人都说,大维他娘啊你这胎肯定生的是个闺女。这可把大维他娘乐坏了,当年还没跟他爹成亲的时候两人就商量好了,将来要生两个,一男一女,哥哥和妹妹。大维他娘一高兴,就把孩子出生后要穿的小花衣服小花鞋子小花裙子全都买好了,婴儿床也布置成粉红色,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程小薇,跟她哥大维刚好一对。当他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从医生手里接过皱巴巴的程小微,结果发现是个带把儿的时,那刷地一下青了的脸愣是吓得医生硬生生把"恭喜你是个儿子"后半句吞回去说成了"恭喜你是个小子"。
  虽然程小微已经不记得了,但他两岁前一直穿的是程小薇的衣服。他爹还曾一度担心儿子会被养成个娘娘腔,好在程小微还是健健康康没有阴影的长大了,打架逃学玩儿游戏没让爹娘少操心,完全看不出是穿着裙子长大的。
  可惜程家爹娘不知道,他们的小儿子还是有个地方张歪了。程小微暗自盘算着,等他跟家里人出柜那天,一定是爹先怪娘小时候把自己当女孩儿养,完了自己还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爹娘给起的名字上。想到爹娘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情景程小微就忍不住想笑,不过他暂时还没那个胆子跟家里坦白。
  要说程家爹娘对程小微有什么不满,就是这孩子胸无大志成天混吃等死,一点都不像他哥。程大维的人生走的是精英路线,一路重点读过去出了社会进了大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在上海结婚买房,首付都没让爹娘出一分钱。反观程小微,好歹读了个大学,工作还是爹娘托关系找的,每天下班回来就是窝在房间打游戏上网,快27了还跟父母住在一起不掏一分伙食费。看得他娘老是摇头,说你要是个丫头我养养你也就算了,你一大小伙子怎么就这么不上进呢,你这样下去到哪年哪月才能娶上媳妇啊。程小微听着他娘的唠叨总是没正经地一笑,说那就不娶了呗。他还乐得省心呢。把他娘气得直跺脚。
  也许是从小被跟哥比出来的破罐子破摔心理,程小微的人生哲学一向是及时享乐。既然光耀门楣传宗接代的大任都由程大维担着了,他没有压力也就乐得轻松。反正也没啥特别想干的事儿,又不用为娶妻生子奋斗攒房钱车钱奶粉钱,做个米虫挺好的。要是以后老妈催得紧了,到时候再搬出去一个人住。可惜搬出去住的话就没人给他打扫房间洗衣做饭了,程小微每每遥想未来的孤苦生活就忍不住要叹气。
  没错,他程小微就是个典型的懒人。
  当年发现自己只有对男孩子才有反应时,他也是懒得费脑筋挠了挠头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生下来就这样儿了,不接受只是给自己找罪受而已。程小微也暗恋过几个人,全都无疾而终。这年头就算追个女生都很麻烦了,更何况去追男生呢?程小微懒得去花那份心力。自从有了电脑之后,程小微看着那些小说就更加感叹了,身为一个同性恋谈段感情实在是太辛苦,而且是身心受苦。你想他这么懒,到了床上肯定不愿意花力气去压别人,那他的小菊花岂不是就要受苦了么。于是程小微就心安理得地单身至今,有需要时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程小微觉得自己的生活虽算不上充实,但也挺滋润的。
  当手机闹铃第五遍响起时,程小微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拎着裤腰单脚蹦进卫生间,囫囵抹了把脸抄起鞋柜上的钥匙就要出门。他娘从厨房探出头来:"又不吃早饭啦?!你就不能早点起来?!"
  "我买面包吃!"程小微伸脚一踹,将老妈的河东吼关在门后。
  手忙脚乱将他的爱骑牵出车库,跨腿坐上才发现前门大开。程小微啧了一声,忙伸手拉上。还好今天发现得早,不然又要丢脸丢一路,还抱怨下面怎么那么风凉呢。一拧油门,缩回腿,程小微嗖地窜了出去——时速20公里。
  没错,程小微他骑的是电瓶车。
  比起学生时代靠两条腿猛踩赶时间,程小微对设计了电瓶车的人是感激涕零啊。绿色环保,轻便小巧,关键是不用自己踩,实在是出门通勤必备良品。除了冬天有点冷之外,几乎完美啊。要问程小微为啥不骑摩托,他会告诉你,摩托笨重尾气还污染环境,尤其你知道每年因为骑摩托车丧命的有多少人重伤的又有多少人么?电瓶车可是限速20公里,人身安全有保障多了。
  其实程小微他就是怕死。
  从小区抄近路七拐八拐绕出去,需要横跨一条马路才能到右车道。程小微手上不松油门,往左边看了看。很好,没车。便冲了出去。
  刚要越过路中线,右方"叭——叭——"两声,惊得程小微一回头,一辆公交车的大前脸就在眼前。程小微忙扭转车头,公交车的车皮蹭着他的右臂就呼地开了过去。程小微还没来得及抱怨,左车道又窜出来一辆别克。两者近到程小微都能看清别克司机根本没看路,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座位下找什么东西。
  接连的惊吓,搞得原本就怕死的程小微手脚都发软了,愣是扭不回车头,扯开嗓子就惨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克司机闻声一抬头就看到一面色惨白五官扭曲的男生,抓着歪头的电瓶车把手凄厉地叫着,眼看就要亲上自己的别克。别克司机忙方向盘右转,想要踩刹车却错踩了油门。
  程小微最终还是撞了别克一下,时速20公里虽算不上快,但相撞的冲力还是让程小微飞了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失去意识之前,程小微模模糊糊地看到别克撞翻机动车道护栏,冲上人行道撞上了电灯柱。透过眼皮间那渐渐狭小的缝,程小微似乎看见那根纤细的电灯柱向别克倒了下去。
  这人比我还背啊。
  程小微终于昏了过去。

  第 2 章

  被嘈杂的人声唤醒,程小微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他回头看了看,巴士停在身后不远处,别克已经被电灯杆砸得没了型,自己的电瓶车倒在路中央,断了一边的后照镜落在不远处。有人在对着手机大喊:"这里是青年西路!快点派救护车过来!!"
  程小微有点迷糊,脑子里似乎有一段记忆被擦过了一般不清晰。他向人群走过去,透过缝隙看到一个年轻人倒在地上。年轻人闭着眼,脸上很干净,倒在地上的姿势有点诡异,却没什么血迹。程小微歪了歪头,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已经死了。"
  程小微茫然地回过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程小微后退一步撞到身后人群中的人,被他撞到的人反应激烈地打了个冷战。
  黑衣人一挥手,铮地一声,程小微发现自己被套上了个铁项圈,项圈连着一条铁链,另一端就牵在黑衣人手里。
  "你干嘛?!"程小微怒瞪黑衣人,大叫着摸上脖子,"我是人又不是狗!!"
  黑衣人不理会程小微,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年轻人:"看清楚,你已经死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程小微惊讶地又回头看了看,难怪觉得面熟,原来每天都在镜子里见到,只是闭着眼的不太熟悉……
  "不是吧?!被撞了一下就死了?!"程小微这才明白过来,心焦得就要去扯脖子上的项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黑衣人牵着程小微就走,扯得他一个踉跄:"你当在菜市场买菜呢,还能讨价还价?"
  程小微扁着嘴欲哭无泪,他才26啊,都没而立呢,这就驾鹤归西了?他还有好多小说存着没看,他等了两年的游戏还没公测,他还没谈过恋爱没kiss过没做过爱,他的人生还远远不完整啊。
  正掰着指头数着呢,身前的黑衣人突然平地一声吼:"小白,你还在磨蹭什么?!"
  程小微虎躯一震,抬眼看去。不远处的别克前站着一个白衣人,正泫然欲泣地看着黑衣人:"他……他不下来……"
  别克的上方飘着一人……啊不是,一魂。那魂也正一副茫然的表情,估计也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程小微探头看了看那已经扁了的车,车窗上溅了一层血,一条胳膊架在方向盘上,角度诡异。程小微暗吞口水,还好自己的死相不算难看。
  黑衣人又一挥手,给飘着的那位上了脚链,推了一把白衣人的后脑勺骂道:"哭什么哭?!连个死人都搞不定你怎么当无常?!"
  程小微讶异地看了看穿着黑白西装的两人:"原来你们是黑白无常?"
  黑衣人回头瞪了他一眼,白衣人则湿润着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穿西装?怎么不带高帽子?"
  "你话怎么那么多?!"
  "……这样行动方便,上面说要与时俱进。"
  一黑一白,牵着一人一人形气球渐渐远去。
  程小微跟着黑白两人一路走一边四下乱看。明明三人都是迈着两条腿在走,却仿佛踩在看不见的传送带上,比一般人行进的速度要快很多。两边的景色似曾相识,却又想不出是哪条路哪个小区。身边不时有汽车摩托自行车驶过,电瓶车也有,只不过车上的人全都阴沉着脸目不斜视,感觉无比怪异。
  程小微刚要抬头看看天,还没找到那堆高层建筑的顶呢,就感觉脖子一紧。黑衣人低沉着声音说道:"到了。"
  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座红柱灰瓦挑檐的古代建筑,看着就让程小微想起每年都要去拜的那座庙里的大雄宝殿,只不过这一座阴沉压抑得多,挂得高高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登记处"。
  程小微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这……可真够与时俱进的。
  那边还飘着的别克司机则撞上了屋椽,小白忙把链子收了收想把他扯下来点。这一扯,别克司机反倒下了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撞醒了。程小微偷眼瞧了瞧他,侧脸的线条跟刀削出来似的,可眉头紧皱板着个脸,只让人觉得冷漠疏远,倒不显得好看了。程小微收回视线暗暗吐舌,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
  拐进侧厅,程小微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排排的书架上摆满一摞摞的档案,结果偌大一个房间里只摆着一张现代化的办公桌,桌上还有一台电脑,显示器还是超薄液晶的。当看到办公桌后那个穿着西装却留着山羊须的人时,程小微忍不住又一个趔趄。
  程小微探过头,悄悄在小白耳边说:"你们这现代化得可不太彻底啊,怎么不干脆建个办公楼呢?难道地府也时兴保护古代建筑?"
  不等面有难色的小白答话,办公桌后的山羊须倒先开了口:"上面建国以来下面也跟着人口暴增,给你们建住宅楼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闲钱装点门面啊?上面的贪官可以腐败敛财把县政府大楼建得跟白宫似的,我们可是公益服务只出不进。"
  程小微咂了咂舌,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名字,性别,出生年月,籍贯。"山羊须推着鼠标冷冷发话。
  程小微腹诽着,性别你还看不出来么,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到了别人的地盘,不学乖点万一他给自己分配个地下室住可咋办。正盘算着要托梦给爹娘,让他们给自己烧一台电脑下来,不知道下面有没有互联网呢。黑衣人突然从自己眼前伸手过去推了一把别克司机。
  "问你话呢!哑巴了?!"
  程小微看看身边,别克司机紧闭着嘴死盯着地面不晓得在想什么东西。小白一脸忙乱地掏出工作手册替别克司机答道:"罗子臻,男,1978年1月29日出生,上海人。"
  山羊须冷冷瞥了罗子臻一眼,哼了一声。程小微同情地看了别克司机一眼,这下完了,你得住地下室了。
  山羊须敲着键盘推动鼠标,盯着显示屏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看着山羊须的程小微也不禁跟着皱起了脸。怎么了?……难不成他是同性恋的事也被记录在案了?那岂不是要被腰斩?!不对,那是脚踏两船的。剪舌头?那是长舌妇。……莫非要剪小鸡鸡?!程小微胡乱想着一下子刷白了脸。不要啊!他只不过是脑袋里想一想而已,从来没有付诸实施过啊!!虽说他心理上是个同性恋,可行为上他还什么都不是啊!!
  程小微正乱想着,山羊须对黑衣人招了招手:"老黑,你过来一下。"
  程小微苦着脸看黑衣人走过去,凑到电脑前跟山羊须两人交头接耳,表情越来越严肃。只隐约听到片言片语,电脑纪录,后台出错……
  偏头看看小白也是一脸茫然,看来这种情形不常发生。倒是罗子臻眼神有了焦距,更加犀利了。程小微忙扭回头不再看他。还好他们都死了,要是只留自己还活着,这个罗子臻肯定会化成厉鬼跟他讨命的。想到那个情形,程小微就不禁打了个冷战。
  商量了一阵之后,老黑抬头对小白吩咐道:"我们出去一下,你看好那两个。"小白闻言忙接过老黑丢过来的链子,一手一条牢牢抓好,点了点头。
  见老黑跟山羊须都出去了,程小微又侧头去跟小白搭话:"你是新上任的吧?"
  小白还未来得及答话,罗子臻突然窜了出去,扯得小白脚下一个踉跄。见罗子臻直奔办公桌去,小白急得大喊:"哎!你不能动电脑!"
  程小微看傻了眼,这罗子臻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情以为这儿是自己办公室呢。……不过,既然他能看,自己看看也没啥吧,刚才就很好奇了。万一上面写着:程小微,断鸡鸡。他也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于是也绕到桌后凑过头去。

  第 3 章

  程家夫妇奔进急救室的时候,两张病床都已盖上了白布。程小微他娘当下眼前一花就要往地上去,他爹忙在身后扶住。旁边一个小交警低声询问:"请问你们是哪位死者的家属?"
  一听到"死者"二字,小微他娘便放声大哭起来。程建国答道:"我们是程小微的父母。"
  小交警走到一张病床前:"麻烦您确认一下死者身份是否有误。"
  不等程建国迈步,小微他娘卫兰就先扑到了病床前,颤抖着手掀开了床单的一角。床单下的程小微闭着眼皱着眉,好像只是睡得不安稳,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抱怨一般。卫兰猛地将整张床单都掀掉,程小微平整地躺在床上,除了左手有轻微擦伤以外,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卫兰张着嘴看向一边的医生,下巴不受控制地开合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医生皱着眉一脸歉意道:"这位年轻人虽然只有轻微的手脚骨折和腰部软组织损伤,但也许是落地时后脑部受到了剧烈冲击的缘故……身体机能已经完全停止。我们尽全力抢救了……还是无能为力,实在抱歉。"
  "小微啊——!!"卫兰哭着扑上程小微已经没有反应的身体,不停摇晃着,"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走得比你爸妈还早啊!"
  程建国抬手抚上了眉,低下头,双肩微微颤抖。
  小交警捅了捅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便发话说另一位死者的家属从上海过来需要点时间,遗体得先移动到停尸间去。小微他娘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但医院的安排又不能不听从,程建国便扶着她追着病床沿走廊一路嚎了过去。
  程氏夫妇在停尸间外的长凳上坐了快两个小时,程大维才青着脸奔了进来。接到父母的电话后他便立刻告假从上海一路驾车过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程大维一下子跪在父母面前,握起了卫兰的手:"……妈,小微呢?"
  卫兰看着大儿子的脸,顿时关于小微的种种回忆都涌了上来,不及开口又哭着捂上了嘴。程建国向停尸间示意了一下:"去看看你弟弟吧。"
  程大维缓慢走到门前刚要推门,走廊那头又有三个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个衣着高雅的中年女人一边跑一边哭着,搀着她的是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男人皱眉板着脸,看不出情绪。两人身后还跟着个身着黑西装稍年轻的男人。
  原本靠在墙上的小交警,看到三人忙站直了身子:"请问是罗子臻的家属吗?"
  "是。"中年男人答道。
  "请跟我来。"交警打开了停尸间的门,将四人引了进去。交警走到其中一块白布边:"死者的样子不大好看……不过还是要麻烦您确认一下身份。"
  中年男人示意女人在一边等着,女人却执意要一起。交警看了看男人的眼色,轻轻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站在一边的程大维虽然没看到死者的脸,但从女人倒吸一口气连退两步接着就要昏倒的样子来看,大概是真挺吓人的。
  程大维低头缓慢掀开程小微身上的白布,卫兰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像是对大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么看,这孩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程大维嗯了一声,眼底一热泪水就涌了出来。从小程小微没跟父母少捣蛋,但对他一直很顺从甚至崇拜。仿佛昨天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叫着"哥哥"的孩子,怎么现在却躺在这么冰冷的地方呢?
  卫兰抚上程小微已经冰冷的脸颊,轻声道:"小微呀,你哥从上海赶回来看你来了。"
  程大维弯腰搂住了母亲的肩。
  另一边已经重新盖上白布,小交警看着手册说:"死者是为了躲闪电瓶车驾驶者错踩油门,才冲上人行道撞倒了电灯柱,在救护车上就已经不治身亡。虽然主要责任是横穿马路的电瓶车驾驶者,但从现场遗留的车辆及内部物体来看,死者也有疲劳驾驶的迹象。"
  女人兀自抱着白布嚎啕大哭:"臻臻啊——妈妈对不起你啊!"
  男人沉声问道:"电瓶车驾驶者呢?"
  交警对另一边的程家人抬了抬下巴,问道:"您要追究电瓶车驾驶者的责任吗?虽然双方都已经死亡,但也还是可以要求对方家属赔偿的……丧葬费交通费……"
  程家人听到这边的话不禁也抬起头来,卫兰还没来得及哭喊,那边中年女人却先喊了起来:"人都死了怎么赔啊?!要赔赔我活的臻臻来!!"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对交警道:"不必了。"
  小交警交了任务般松下了肩膀,留下联系方式说有什么问题请联络,交还遗物的时候补充道:"对了,死者右手死攥着一样东西,我们没有去动它……"
  中年女人颤抖着掀开白布,露出下面还沾着血迹的右手。那手果然握成拳状,女人轻轻将拳头翻转过来,可以看到指间露出的一个绒布盒子的一角。虽然看不到里面的物事,却可以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一枚戒指。
  女人一下子便坐在了地上,似乎对儿子有愧般,哭喊得撕心裂肺:"臻臻啊——!!妈妈对不起你啊!!妈妈不该拦着你……你喜欢他就让你跟他去好了,那些事又有什么重要呢?都是妈妈太傻……臻臻,妈妈对不起你啊!!"
  中年男人无言地站在一边,依旧板着脸让人读不出情绪。
  卫兰抹着眼泪偷眼瞧着那夫妇二人,一看就是富家人,一边站着的大概是司机吧。听那女人的话,卫兰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一幕狗血八点档的剧情。还好自己这边没对儿子做出什么亏心事……说起来她也不知道程小微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这孩子平日就过得糊里糊涂的,没什么执着心,每次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也都是回答随便。养了他26年竟然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最喜欢的是什么。
  卫兰看着程小微又湿了眼眶。这傻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从来没听他说过喜欢哪家的姑娘,看他的性子就算喜欢了大概也没胆子说。你啊,要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就托梦给妈,要是喜欢哪个姑娘,妈一定把人拉来给你陪葬……啊不对,送葬。

  第 4 章

  程小微凑过头去,只见显示屏上开着两个窗口,一个标题是罗子臻,另一个就是程小微。窗口的内容是一张表格,跟履历书似的,记载着出生年月性别籍贯生平,以及死亡时间。
  程小微定睛一看,死亡时间:2064年9月20日。
  2064年9月20日?今天几号来着?——不对!今年才2009年啊!!程小微瞪大了眼睛。难道他被撞了一下不但死了,还穿越了?!
  程小微去看罗子臻的窗口,死亡时间也是206某年。扭头去看罗子臻的表情,原本就阴沉严苛的脸,现在更是冷得吓死人。暴风雨前的平静!程小微仿佛能够看到罗子臻头顶漂浮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而且越聚越多,还不时落下几道闪电,映得一张死人脸更加渗人。
  程小微悄悄地挪动步子,退到了小白身边。
  小白已经快哭出来了,不停扯着链子,叫罗子臻回来。
  就在罗子臻快把显示器瞪出两个洞眼来的时候,山羊须跟老黑回来了。
  "大胆罗子臻!!"老黑一声怒吼,大手一挥,罗子臻便飞了出去。
  程小微看着罗子臻狠狠撞上墙之后滑下地,心虚地抚上了手臂,还好他比较识时务。……不知道做了鬼还会不会疼。
  山羊须倒没有发怒,冷静得异常地开口道:"你看到了也罢。知道了实情,这边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罗子臻缓缓爬了起来,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小微下意识摸了摸耳垂。这个罗子臻长得不错,声音也很有磁性,只是两者配上他那性格,都无法让人欣赏,只会觉得可怖而已。
  山羊须咳了两声,抚上胡须,缓慢道:"其实地府投入使用电脑也不过才短短几年的事情……这次似乎是数据库出了点问题,办事处跟后台的数据有点对不上……"
  程小微正听得云里雾里,罗子臻开口打断了山羊须的话:"解释就不必了,请直接说结果。"
  山羊须深深看了罗子臻两眼,开口道:"错已经犯下了,但一定会补偿你们。"
  程小微顿时神采飞扬起来:"那么是说我其实还不应该死咯?!"
  山羊须对程小微点了点头:"是。如果愿意,你现在就可以回去还魂。"
  这话说的,还有不愿意的吗?程小微欢呼了一声就要往门外跑,想起来自己不认识路,又转回头拉起小白:"小白,你送我回去吧!"
  小白面露难色,老黑在身后阴沉沉发话道:"你是我带来的,自然也是我送你回去。"
  程小微皱起了脸。从小到大他跟什么样的人都能自来熟,唯独老黑跟罗子臻这类人叫他最犯憷,看了就想绕道跑。
  罗子臻盯着山羊须:"那我呢?"
  山羊须转了个身,躲开罗子臻灼灼的眼神,又咳了两声:"你的尸身损伤太严重……我们会安排你借尸还魂。"
  正苦着脸的程小微闻言立刻扭头去看罗子臻,罗子臻竟然没有发怒,只是眉尾挑了挑,接着问道:"什么时候?"
  山羊须咳得更厉害了:"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
  罗子臻冲过去跳上桌子,一把将山羊须拎了起来:"你说什么?!"
  "大胆!!"老黑见此抬起手就要对罗子臻发难,山羊须却使了个手势让他不要管。一边的程小微看得脸都白了,就算有理是大爷吧,罗大爷您也太威猛了吧?咱只是一介草鬼,你手上揪着的那可是判官啊!!万一把人家惹火了,到时候你想借尸都没处借了!
  "人都被你们抓到下面来了你说命不该绝,我忍了。还魂你说尸身没法用要借尸,我也认了!问你几时,你告诉我不能确定?!"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山羊须竟然还挤得出微笑,"如果你对借来的身体的性别年龄职业所在地婚姻状况可用程度等等完全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立刻就帮你办的。"
  罗子臻听了山羊须开出的一长串尸身属性之后,缓缓松开了手。
  山羊须理了理衣领,慢条斯理道:"虽然委屈,还是辛苦您暂等一段时日,这期间我们会让你享受地府VIP级服务以作补偿。"
  "补偿……"罗子臻眼神涣散地冷笑了笑。
  程小微给他这么一闹惊出一背的冷汗,捂着胸口自己都不明白为啥这么慌,就算罗子臻犯了事要连坐也连不到他呀?
  程小微努力忽视着心中如野草般滋长着的罪恶感。
  虽然横穿马路是他有错在先,但罗子臻他自己开车也没看路嘛!要不是他没看路,两人也不会死,彼此彼此。实在要说,只能说罗子臻他点太背。
  程小微晃了晃脖子上拴着的铁链,悄声对老黑说:"能走了吗?"
  老黑没答话,抬步往门外走去。程小微亦步亦趋地跟上,正要跨过门槛呢,后领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程小微一回头,罗子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正冷眼瞧着他:"你等等。"

  第 5 章

  程小微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刚刚罗子臻跟山羊须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山羊须说不能确定,但其实能用的尸身现成就有一个——程小微的尸体!难不成罗子臻他……
  "你上去后帮我给人带个话。"
  程小微顿时松下了肩,而后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
  罗子臻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思索着话语。程小微扭得脖子都僵了,罗子臻才松开了程小微的衣领,低声说道:"帮我跟规划院的郑天宇说一声……祝你幸福。"
  郑天宇?咱们院建筑所的那个小帅哥?好像前阵子听说院长给他介绍了个供电局的姑娘,两人谈得正热络……程小微眨了眨眼,还是决定少八卦先还魂为妙。这个罗子臻现在只是让自己传个话,难保不是他还没意识到他程小微的尸身也可以用。
  程小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规划院的郑天宇是吧,我记下了。"回头忙催老黑,"快走快走,再不走人就该烂了。"
  待到停尸间,两家的母亲正抱着自己的儿子恸哭不已。小微他娘摇晃着程小微的身体,一边哭一边叫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用呢,明明没啥大伤就这么走了,连最后一眼都没让我们见着啊,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你哥都从上海赶回来了啊。
  程小微又是心急又是兴奋,这从地府走一遭又回来的经历可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程小微手舞足蹈地跟老黑比画着:"我该怎么回去?站床尾这么躺下去?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老黑皱着眉张开手掌握住了程小微的脑门,程小微顿时住了嘴不敢再动,生怕老黑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就魂飞魄散了。老黑另一手在程小微眼前一抹,说了声"这么着回去",对着他屁股一踹,程小微就跌进了一团白光里。
  程小微在白光里坠啊坠啊,耳边一个女人的哭叫声离他越来越近,隐约听来是什么你醒醒啊,你醒过来妈就再也不怪你没出息,不管你玩电脑了,你要是不乐意娶媳妇咱就不娶了,妈一辈子养着你也甘愿啊,你倒是醒醒啊。
  程小微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真的?!"
  "啊————————!!!!"
  四声高低粗细长短有别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其中三声是程家爹娘和程大维的,小微他娘后退时踩到她爹的脚,两人不稳跌倒,他娘一屁股坐在她爹的啤酒肚上,她爹又嗷了一声。第四声则是程小微的,刚坐起来浑身的剧痛就让他又栽了回去,尤其是左边的手脚痛得钻心。
  对面罗家的司机看到程小微死而复活,瞪得眼珠都要掉出来,鬼嚎着:"诈尸啊——————!!"一路跌跌撞撞爬出了门。程大维跟在他后面也冲了出去,只不过嘴里喊的是:"医生!!医生!!"
  小微他娘手脚并用爬起来扑到床边抓起程小微的右手,声泪俱下地笑着问:"小微啊小微啊,你真的醒啦?"
  "嗷————!妈,我好疼啊!!"
  程小微疼得捏紧双手,捏得他娘也五官扭曲,咬着牙道:"再忍忍……医生就快来了。"
  妈的,这医院电费是不要钱啊,冷气开这么大。程小微又疼又冷,抖着抖着,白眼一翻又厥了过去。
  卫兰着急地拍打着程小微的脸颊:"小微!小微!!小微你怎么又死了啊——!!!"
  程小微再次睁开眼时,手脚虽然还隐隐疼痛,却没有刚醒来时那么剧烈了。卫兰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仰着头张着嘴打瞌睡,"呵……呵……"地打着鼾。程小微眼角抽了两抽,这大白天的……
  程小微想要开口,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连他娘那样的鼾声都发不出来。动了动右手,一阵抽痛让他意识到自己正打着点滴。想要抬左手,左手却像有千斤重般根本不听使唤。程小微抬着眼皮使劲往下看,才发现左边手脚都被打上了石膏。明明刚才还有力气嚎叫,怎么昏了一下反而变得这么虚弱了呢。程小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想喝水啊。歪头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他娘,程小微绝望地闭上了眼。
  好在他爹程建国适时地推门走了进来,一见程小微睁着眼,便快步走到床边:"小微你终于醒啦?!"程建国一脸激动,话没说完眼眶就红了,为了掩饰忙转头去推卫兰:"他娘,儿子醒了!"卫兰猛地坐起来,见程小微瞪着大眼瞧着他们,也顾不上睡歪了的脖子,一手捂着脖子就扑到了床边,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小微你可总算醒了……"程小微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娘是感动的还是脖子疼得。程建国想要再看看儿子,又怕在儿子面前流泪,硬是转过身说要去叫医生便出去了。程小微又眨了眨眼,床头就有按钮,爸你与其出去还不如给我倒杯水先。
  程小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卫兰忙凑过头去:"你要说什么?小微。"程小微眨了眨眼,使出浑身的劲还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意义不明的声音。卫兰湿润着眼,用鼓励的眼神望着程小微,柔声说:"别着急,慢慢说,妈在这儿呢。"程小微闭上了眼,绝望得都想哭了,要不是妈你在这儿该多好。
  就在程小微快要被对水的渴望和对他娘的绝望逼得再次厥过去的时候,程大维如救世主般出现了,二话没说先给他弟倒了杯水,还体贴地插上了吸管递到程小微嘴边。见程小微吸水都费力,又将床摇起扶着他的背将杯口送到他唇边。程小微湿着眼框抬眼感激地瞧着他哥,逆着光的程大维背后似乎正挥舞着俩白色大翅膀。哥你简直比白衣天使还天使,喝够了水程小微总算缓过了气,暗道声哈利路亚。
  天使开口说:"小微你可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第 6 章

  那天程小微在停尸间诈尸复活之后,整个医院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医生猛推着眼镜大呼此乃医学奇迹啊,呼吸停止了四个多小时,大脑缺氧这么久就算身体能复活也该脑死了啊。刺激得小微他娘当场就扑上去要跟医生拼命,小微他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你才脑死呢!程大维镇静地说患者还可以抢救就被判定为死亡,这算不算是重大医疗事故呢。最终程小微以普通病房的住院费被推进了单人病房。好在对面罗家人似是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又要忙着料理后事,也没来找程家人麻烦。
  卫兰守着儿子守了一天一夜,程小微还是没醒,卫兰就慌了,抓着程建国的手抖着声问,该不会给那乌鸦嘴医生说得真成植物人了吧?程建国拍拍卫兰的手安慰道,不会不会,你看小微他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直动呢,这就说明大脑还在运转。卫兰含泪问,真的?程建国吞着口水说,其实我也不清楚。
  "好在你只睡了三天就醒了,要是睡上个十天半个月,没准醒来就看到你爹娘头发全白了。"卫兰一边说一边拿牙签戳着苹果块往程小微嘴边送,"你睡着的时候,你大嫂也来过了。不知道你啥时候才能醒又回去了,这个周末会再过来。你看你这孩子,骑个车也不知道当心一点,搞得全家兵荒马乱的。"
  程小微心想说,兵荒马乱不是这么用的,怕他娘一唠叨起来又没个完,忙咽下嘴里的苹果开口说:"妈,我醒过来前你说什么来着?不再管我玩电脑,也不催我娶老婆了?"
  卫兰低着头瞥了程小微一眼,装傻道:"我说了吗?"
  程小微咧开嘴对他娘露出讨好的笑容:"妈,你说我这死而复生是不是也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啊?"
  卫兰抬起头,欣慰地笑了:"人都说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就会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咱家小微也总算开始要振作了?"
  "恩!"程小微使劲点了点头,"所以啊,咱就先把我这名儿改了吧。"
  他娘一听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把手里装着苹果的不锈钢碗往床头柜上一放:"改名这事儿你想都别想!只要你妈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改名!"
  程小微苦着脸看他娘甩上病房门走出去。
  真不明白他娘为啥对这名字如此执着,不就是他出生时多带了条把儿吗?要是他真成了易装癖天天吵着要去变性的话,不知道他娘又会怎么样。
  ……搞不好会兴高采烈地去派出所给他正式改名成程小薇吧。想到他娘那脱线的个性,程小微白着脸甩了甩头。算了,小微就小微吧,管他名字如何,他程小微也还是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卫兰走出门,刚巧碰上程建国从家里拎着饭菜过来。
  "小微那孩子竟然还惦记着要改名,要不是这名字,他怎么逃得过这一劫哟。"
  "我原本也不信,只当你迷信。经过这一次……"
  原来程小微的名字并不只是因为他娘对生女儿的执念。
  当年程小微出生后,为了起名,他娘拿着程小微的生辰去找了当地某个据说很准的算命先生,想给他算下八字看看缺什么好在名字里给他补上。结果人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脸立刻就阴了下来,说这孩子我没法给你算,你还是回去吧。他娘听了这话当然是不愿作罢,缠着先生一定要个说法。塞了几张百元大钞之后,先生叹了口气,说念你爱子心切我就冒大不韪点拨你一二,你这娃儿二十六七时将遭大劫,要想逃过此劫,需取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才好,五行补缺那些脑筋还是不必动了罢。
  于是他娘回来不顾他爹的反对硬是做主给小微起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儿。二十多年来每回小微吵吵要改名,他爹总要念叨他娘一番。程小微这一回死里逃生,让程家夫妇二人对当年那算命先生是感激涕零啊。
  卫兰和程建国看了看程小微病房的门,齐叹了口气。小微啊,名字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你还活着啊。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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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内的程小微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摸过遥控器将空调温度打高。
  要是让程小微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由个江湖骗子的一句话而得来的,而且还是他娘塞了人家几百块钱硬要人家"点拨"的,大概会气到当场吐血身亡吧。
  程小微用食指按着电视机遥控器,百无聊赖地转换着频道,大白天的也没啥好看的节目。
  见程小微已经醒了没大碍,程大维便回上海工作去了。程建国在家里给程小微做晚饭,其实程小微对吃医院的套餐倒是没啥意见,反正他也吃不出好坏,但二老一致坚持医院的饭菜哪有家里做的养人,于是他爹便每天不辞劳苦地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好在二老都已经退休,闲在家里也是无事,不然程小微还真过意不去。
  本来程小微还惦记着想让家里把他的笔记本搬来,结果他娘一句"你哪有手玩电脑"把他噎了回去。程小微看了看插着针满是洞洞眼的右手,又看了看能把人拍得脑震荡的左手,深深叹了口气。虽说有人伺候着吃喝拉撒不愁,但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为啥每个频道不是广告就是电视购物啊,程小微无聊得要抓狂了。
  正盯着电视一秒一频道地换着呢,程小微用余光瞄到病房的门开了,以为是他娘进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卫兰每天陪程小微枯坐着也无聊,程小微又老嫌她唠叨,她便没事就去别的病房串门子或是跟护士站的护士们唠嗑。十分钟前程小微换上新的盐水袋后卫兰就出门去了。
  等了一会没人答话,程小微转头看了看房门,关得好好的。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这么想着扭回头来,就看到床尾突然多了一个人。

  第 7 章

  罗子臻对着程小微温柔地笑了:"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程小微先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个心跳停止,接着又被此人的笑容电到心跳加速,这一停一加速差点就让他心肌梗塞当场翘辫子。
  程小微下意识抬起雪白粗重的手臂挡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他脆弱的小心脏了,颤着声问:"你,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罗子臻挑了挑眉,忽略掉后面的问题:"你不记得我了?"说着往床头方向挪了挪。
  程小微跟着往后贴了贴:"我,我们见过吗?"这么帅的男人要是见过面自己绝对没理由忘记。虽然面前这个男人好看到令人垂涎,但程小微没理由地就觉得此人危险,想要跟他保持距离。
  罗子臻又向程小微逼近了些,笑容更加灿烂了,低声说道:"我们何止是见过……"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钻进耳朵激得程小微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明明是如此暧昧的场景,程小微却只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使劲往后靠着,恨不得把自己摊成一张饼贴到背后的墙上去。
  "……你还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罗子臻话音未落,原本帅到发光的脸突然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那张脸就杵在程小微眼前,程小微甚至能看到那瘪下去的脸中间,从一堆模糊的血肉中戳出来的白花花的鼻梁骨。
  "啊————————————————!!!!!!"
  程建国刚拎着饭盒走出电梯就听到从儿子病房传出来的凄惨叫声,卫兰正站在护士站前跟一众护士露给他一排呆滞的后脑勺。
  "小微?!"
  程建国卫兰和一帮子护士撞进病房时,程小微正紧闭双眼一边叫一边胡乱挥舞着双臂,右手的针头都被他甩脱掉在了地上。
  程建国丢了饭盒就冲过去压制住儿子,大吼道:"小微你怎么了?冷静一点!!"
  程小微安静下来,颤抖着睁开眼,那张恐怖的脸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有父母担心的表情,后面还有几个一脸惊慌困惑的护士以及一堆别的病房跑过来看热闹的人。人气这么旺,应该不用怕了,程小微稍微松了口气。
  见儿子镇静了下来,卫兰上前抱住程小微不断抚着他的背,柔声问:"怎么了?"
  程小微这才发现自己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想要说话上下牙齿却直打架,喀喀喀喀响个不停。怎么了?他也不晓得啊。我见鬼了。要这么说大家就会以见了鬼的表情看他了,搞不好还会有医生来给他打个镇定剂啥的,接着就要做心理测试,完了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他可不会那么傻。
  "没……喀喀喀……没喀喀什么……做喀喀……了个喀喀喀喀噩梦……"
  看程小微似乎被吓得不轻,卫兰心疼地抱紧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做个噩梦叫得跟见了鬼似的,大家都被你吓到了。……没事了没事了……"
  程小微透过卫兰的臂弯,看到护士和看热闹的人都凑着头看着自己。其中有个人头形状怪异血肉模糊,鼻梁骨还龇在外面,可旁边的人却仿佛都看不到那个人。
  程小微闭紧眼抱住了他娘,喀喀喀喀得更厉害了。
  妈的,老子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都说医院脏东西多,没想到是真的,难道从鬼门关逃回来就有了阴阳眼?
  程小微不得不开始佩服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那只鬼似乎对这间病房非常满意,竟然就呆着不走了。一开始程小微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幻觉幻视了,闭上眼睁开,闭上眼再睁开,它还是在,反倒让卫兰问他说是不是眼睛痒要不要点眼药水。慢慢的程小微也就习惯了那玩意儿的存在,只要不去看它就好了。只是那东西总是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偶尔不小心瞟到,总会让程小微头皮一阵发麻。有时候它会恢复正常相貌,却在程小微看着它舒了口气的同时又突然变成那副恶心的样子。搞得程小微一惊一乍,心脏不堪负荷。
  很快到了吃饭时间,卫兰坐在床边喂程小微吃饭。因为程建国手艺太好,有些护士会趁休息时间跑来蹭点菜,程建国每回也会特意多装点菜带过来。程小微根本就没胃口,如同嚼蜡一般看着那只鬼不时地在人间穿来穿去,偶尔会躲闪不及跟某个护士撞个满怀,见护士穿过那恶心的东西,程小微都会跟着那护士一起打个冷战。
  "怎么心不在焉的?不对胃口?"卫兰见程小微眼神乱飘便问道。
  程小微忙扯出个僵硬的微笑:"没有啊,很好吃。"
  卫兰拿过一边的保温杯,倒了一盖排骨汤递过去:"喏,喝点汤。"
  程小微接过杯盖送到嘴边。卫兰正温柔地看着儿子,那东西突然走过来把头凑到卫兰脖子边上,也一起看着他。
  "噗——"卫兰被程小微喷了一脸排骨汤。
  "你这孩子!"卫兰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抹脸。程小微对不起对不起地道着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玩意儿在一边裂开了嘴露出一排东倒西歪被染红的牙笑了,如果那也能称之为笑的话。
  为啥只有自己能看见啊,程小微都想哭了。
  看那东西似乎是缠上了自己,程小微便决定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它好好谈一谈。于是早早就称自己不太舒服想休息,把爹娘都打发回去了。
  当程建国喀嗒一声关上门,那只鬼也停止了在病房里散步的行为。
  程小微鼓足勇气盯着那玩意儿的……胸部——那里虽然也布满血迹,但好歹是平整的——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要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但凡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完成。"
  被染成深红色的条纹衬衫朝自己走进了一些,程小微紧咬住牙根忍着不发抖。
  "我的心愿……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男声温柔得渗人。
  到底是坚持不下去,程小微闭上眼将头扭到一边,从牙缝里挤着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我们有见过面。"
  那玩意儿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我是罗子臻啊。"
  程小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使劲闭着上下眼皮,用力到太阳穴都疼了:"我不认识叫罗子臻的人。"
  那玩意儿没了声音。
  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程小微悄悄地抬起一边的眼皮,从睫毛缝隙中隐约看到那只鬼又恢复了正常相貌,坐在床边。大着胆子扭回头看过去,对方正一脸阴沉却正经地看着自己,程小微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其实罗子臻早听老黑说过程小微还魂时被消除了记忆。他只不过是在下面呆着也无聊,上来透透气却见程小微过得十分滋润。明明是一起出车祸一起下了黄泉,却只有程小微能还魂,自己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借尸,还不知道能借到个什么样的尸。不管如何,想要回到车祸前的生活是绝对不可能了。这一对比便气上心头想吓吓他而已,谁知这个程小微竟然说不认识名叫罗子臻的人。
  "……你连被你害死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晓得吗?"
  被沉声一问,程小微才模糊想起,在车祸中不幸丧身的那个倒霉别克司机,好像正是姓罗。程小微瞪大了眼仔细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车祸那天只打了个照面,还是在极度惊恐的心理状态下,但细细看的话,倒还是有点眼熟的。如果是那个倒霉司机的话,会缠着自己倒也不奇怪了。
  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甚至可以说帅气的男人,程小微不知怎么脑子便打了结:"……你……还活着啊?"
  对面的人脸黑了黑。
  "啊不是,你还没死……"
  对面的人脸更黑了。
  等程小微没有底气地喏喏说完:"……你还没……投胎啊。"罗子臻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般了。

  第 8 章

  程小微颤抖着缩起肩膀,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原本是想要开解它的,可自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反而搞得它更恼火了。
  谁知罗子臻不怒反笑,又向程小微贴近了几分:"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去投胎呢?"
  "啊?"明明知道这只鬼肯定说的不是好话,程小微却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果然下一秒罗子臻就换成那张血腥恐怖的脸咧着嘴补充道:"怎么也得等你死了一块儿去啊。"
  太不人道了太不人道了!!罗子臻故意凑在程小微脸前,不断往外垂着血丝的嘴近到几乎要亲到他,而那截鼻梁骨就戳在他眼前。程小微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嚎哭着闭上了眼:"妈呀——求求你放过我吧!!"
  害怕归害怕,程小微心里却还有一角偷偷想着,要是靠这么近的是那张好看的脸该多好。程小微对此时还色心不死的自己绝望了。
  程小微紧闭着眼大喊:"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我害死你的啊!要不是你自己开车不看路,又怎么会死?!"话刚出口,程小微就后悔了。完了,怎么又刺激它了,这下它该更生气了。
  胆战心惊等了大半天,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小微慢慢睁开眼,环视病房,罗子臻已经不见了。
  不是吧?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
  程小微松下了紧绷得发疼的背,瘫进枕头里。其实它也挺惨的……可再惨也不该出来吓人啊!程小微挥舞着笨重的左臂捶了捶被子。老子这边也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不是拿来给你吓的!
  程小微缩进被子里,命令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再去想那个长得像猪头一样的鬼。
  该不会就这么被打击跑了吧?——等等!难道我还盼着他回来吗?恶……跑了最好,快点面对现实早日投胎早超生吧!
  程小微跟自己赌气般地翻了个身。
  话说回来……那天他到底是在座位下找什么呢?
  罗子臻坐在水箱顶上,手里摆弄着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拇指摩梭过盒面,短绒一根根擦过指腹的触感栩栩如生,甚至错觉连指腹纹路的凹凸都能感受到。想不到死了之后还能保留一点触觉。罗子臻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水箱铁皮。虽然才初秋,但晚上应该还是满冷的吧,罗子臻想象着手下金属的现实温度,心底一丝凄凉。
  将丝绒盒举到眼前,是死前对此物的执念吗,竟然让它跟着自己一起变成了鬼,如果物体也能称作"鬼"的话。罗子臻打开盒盖,里面不是一般的情侣对戒,而是一枚镶着钻石的白金戒指。指环偏粗,一颗不大的钻粒镶在金属内,不像是为女性设计的。
  其实程小微忘了也好。罗子臻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想要让他给自己传话。也许还是出于执念吧。人都已经死了,还传什么话呢,既然活着的时候都没能说……难道还想要他哭着到自己的坟前祭奠自己吗?
  就让他忘了自己吧。想必父母也不会把自己的死讯告诉他。就这么静悄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也许早就消失了也不一定。
  "郑天宇……你小子要是不幸福,我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罗子臻自言自语着看向手中的戒指,自嘲地笑了起来。听说他交了女朋友,明年就结婚,自己便巴巴地买了戒指从上海一路追过来打算跟他求婚,结果却因为这枚戒指连命都丢了。……是老天都觉得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吧。罗子臻合上盖子,将盒子在手里掂了掂。为什么连这已经没用了的玩意儿也跟着一起下来了呢,是嫌他还不够可笑吗?
  罗子臻狠狠地将盒子掷了出去,蓝色的物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消失在空气里。
  罗子臻呆坐了一会儿,缓慢地伸手进裤袋掏了掏,摸出来一个跟刚才一模一样的蓝色丝绒盒。用力扔出去,掏裤袋,扔出去,再掏,再扔。
  "操你妈的……"
  "妈。"程小微舔了舔嘴唇叫了声。正在削着梨的卫兰抬起头来。程小微眼神胡乱飘了飘,开口问:"那个司机……怎么样了后来?"
  卫兰深深看了程小微一眼,低下头继续去削梨:"你问这个干嘛?"生怕儿子会有负罪感,他们一直没提起过车祸里另一个人已经丧生的事。
  程小微歪了歪头:"没啥,就突然想起来。……他好像死了是吧?"
  卫兰对上程小微期待着答案的眼神,垂下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个……尸体呢?不会还在太平间吧?"
  程小微昨天翻来覆去了一夜,越想越心寒,总觉得那罗子臻是孤苦无依,死后都没人给他收尸,才会让他缠上死前最后打了个照面的自己。
  "火化之后给他爹娘带回上海了。"
  "啊?"程小微长大了嘴,"真的?"
  卫兰白了他一眼:"这孩子,我骗你这个做啥?"
  程小微垂下头陷入了沉思。既然不是死无归宿,那个罗子臻干嘛要缠着自己,不跟他父母回去呢?
  见儿子低着头不发一语,卫兰以为程小微在自责,便开解道:"你也别乱想,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听交警说那个司机也是疲劳驾驶,才会踩错了油门。"
  "谁乱想了,"程小微挥了挥手,"那家伙自己也没看路,不知道在座位下找什么。"
  "哦?"卫兰眼珠一转,"倒是听说那个司机到死都捏着一个盒子不松手,难道就是在找那个?"
  "盒子?"程小微竖起了耳朵。
  卫兰八卦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看那盒子里八成装的是求婚用的戒指。听他娘在那边哭喊我不该拦着你们俩什么的,估计是棒打鸳鸯,男的从上海追到这里来结果却……"
  程小微彻底呆住了。
  他原本以为那别克司机只是有点背,却没想到竟然背到如此地步。难怪他会怨气冲天了……
  卫兰还在一边说,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千万别揽到自己身上,程小微半句都没听进去。
  现在再劝也来不及了,即便是只扫自家门前雪懒得去管他人瓦上霜的程小微,如今也无法对罗子臻的死置之事外了。如果不是自己横穿马路在先,他也许已经欢欢喜喜往女方手指上套着戒指了吧。如果不是自己……
  程小微看向窗外。你要是还游荡着就快回来吧,虽然不能以死相陪,但下跪道歉也好,帮你跟女方传话也好,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盼了几天之后,当罗子臻血淋淋地再次出现在程小微病房里的时候,程小微对他说的就是上面那番话。
  原本还期待着程小微被自己吓得哇哇大叫的罗子臻愣了愣,回复原状后开口道:
  "你傻啊?"

  第 9 章

  "哈?"原本表情诚恳的程小微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罗子臻一屁股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说:"你也说过我的死不关你的事了,我也没想要你补偿我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程小微觉得罗子臻的侧脸看起来有点寂寞。
  "……那你干嘛老缠着我?"
  罗子臻回过头,看着程小微战战兢兢眼里却淌满了同情的样子,莫名的就来气:"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啊?"
  见程小微一脸痴呆,罗子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站起身坐到程小微身边去:"你看我这人吧,也没什么朋友,下面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轮到我投胎。咱们能一起出车祸也算有缘……"
  程小微太阳穴抽了抽,这算哪门子的有缘。
  "这段日子你就陪我消磨时间吧。"说着罗子臻便抬手去环程小微的肩膀。
  程小微下意识缩了缩:"那你可不能再吓我了……"话音未落,罗子臻的手刚搭上程小微的肩,程小微便反应激烈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罗子臻奇怪地低头去看他。
  程小微想要抬手抚一抚肩,看了看仍旧包在石膏里的左手,放下作罢。别扭地动了动肩膀说:"没什么……就突然一阵阴冷。"
  说完两人便若有所悟地望着对方。
  罗子臻咧开了嘴。程小微忙往后缩了缩:"你可别!"罗子臻才不听他的,伸手在程小微手臂上又是一抹,程小微果然又打了个冷战,脖子都缩没了。
  罗子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鬼碰到人会这样啊。"说着便对程小微连连下手,程小微冻得脖子都僵了,声音也开始发颤:"你他妈的……好玩么?还不快住手……"
  "很好玩啊。"罗子臻玩得兴致盎然。
  程小微咬着牙根边抖边怒视他。这家伙果然还是对自己怀恨在心吧。也是,换了自己大概也大度不起来。程小微左扭右扭,无奈病床就那么大块地儿,怎么都逃不开罗子臻的魔爪。程小微死死瞪着罗子臻笑得跟个孩子似的脸,一面感叹着真他妈好看,一面在心里狠狠问候着他家祖宗,这么看哪能联想起这是那张死人扑克脸啊。
  ……恩?死人扑克脸?
  程氏夫妇推门进来时,他们的宝贝儿子就是一脸呆滞的表情望着天花板,缩着肩膀不停发抖的状态,活像中了邪。卫兰忙扑到床边一边叫着小微你怎么了,一边狠狠拍打程小微的脸颊,程建国手忙脚乱找来遥控器打高室温。
  程小微扭头躲开卫兰没轻没重的手:"我没事我没事。"
  回头看病房,罗子臻又不见了。程小微松下了肩膀。算了,打冷战总比被猪头吓的好。
  看着父母忙活着给自己盛饭倒汤,程小微不禁又想到罗子臻。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知道鬼需不需要吃三餐……他一定很难过吧。
  卫兰打开一个饭盒,里面飘散出的香味立刻牵回了程小微的思绪:"土豆烧肉!!"
  "呵呵,看你馋的。"卫兰笑着说,"吃了这么久清汤寡水的难受了吧?今天你爸特地给你做的。"
  程小微杵着下巴,心急地说:"我要吃土豆。妈,给我夹块土豆。"
  卫兰说着好好好,夹了块浸足了酱汁的土豆递到程小微嘴边。
  程小微眯着眼咬进嘴里嚼了嚼……
  "爸,你放盐了吗?"
  正倒着汤的程建国闻声回过头来:"放了啊?"卫兰也夹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疑惑地问儿子:"味道刚好啊,你觉得淡了?"
  程小微继续嚼着,岂止淡了,别说酱汁的味儿了,连土豆的味儿都没有,感觉像在吃纸团,明明闻着很诱人啊。
  卫兰夹起一块肉再次递到程小微面前:"你再吃筷尝尝。"
  程小微回头刚张开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床头的罗子臻,伸过头把那块肉吞进了嘴里。
  见程小微傻张着嘴不动,卫兰晃了晃筷子:"怎么了?吃啊。"
  程小微看了看那还被夹在筷子间完好无损的肉,又看了看一边一脸满足的罗子臻,认命地伸头将那块已经没了味道的肉咬进嘴里。
  程建国探过头,盯着儿子的表情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程小微嚼着没有味道的肉,挤出个笑容答道:"好吃。"罗子臻在一旁点头附和。
  这家伙果然记恨着自己。卫兰每递过一筷子,罗子臻都会抢先下嘴,程小微这顿饭吃得比不吃还痛苦。偏偏父母又看不到罗子臻,他除了对着墙角方向龇牙咧嘴之外啥都不能干,被卫兰问起时还要谎称自己是被肉丝塞了牙难受。
  原本只是因为日子无聊而盼着出院的程小微,如今更是对出院的日子无比期盼,手脚不便实在是太痛苦了,尤其是当身边还有一只处处跟自己过不去的鬼的时候。程小微想问罗子臻为什么不回上海,为什么不去找他女朋友,却怕再刺激到他不敢开口。每回罗子臻消失后,程小微都会在肚子里恶狠狠地咒骂,质问自己这个把人当玩具耍的人到底哪里可怜了。可每当再次看到罗子臻的脸,程小微又硬不起心肠来。每日每日对罗子臻又是愧疚又是痛恨地,矛盾纠结着,不知不觉竟然也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本以为出院就能甩开四肢行动自由了,谁想却被告知还要打一个月左右的石膏,到时能不能拆还要拍片观察。程小微瞬时就跨下了肩。要是换做平时,他肯定会高声欢呼又可以窝在家里一个月不用上班了。可现在,同边手脚打着石膏,连拐杖都没办法撑,他要怎么跟那只坏心眼的鬼抗争啊。
  罗子臻一开始的确是对程小微有些怨言的,但他却也不是那种会记仇的人。恨一个人也是很花力气的,他从以前就是那种很少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力气的人,一直独来独往,眼睛里只有学习和事业,直到遇到郑天宇。
  死了之后,罗子臻发现自己活着时执着的那些东西全都没有了意义。就算能还魂,也必须要在另一个身体里开展一段新的人生了。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以前他认为是为了金钱和事业,认识了郑天宇之后,又加了一项与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可这些东西,一旦死了之后便化为乌有。罗子臻回顾着自己短短的一生,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何在。郑天宇好歹还回到正途,以后还能留个一子半孙。而他呢?除了一盒不足八两的粉末,又留给了父母些什么?
  只要一个人呆着,罗子臻的脑袋便开始被这些疑问所充斥,好在还有程小微给他解闷。事到如今他既不能去骚扰父母,也不想再与郑天宇有什么瓜葛。倒是这个程小微,每每欺负他吓吓他,都会反应激烈,煞是好玩。看他每天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的时候大多是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刷论坛看小说,倒也轻松自在快活不已。反观自己活着的时候,有真正觉得开心过吗?与郑天宇在一起时似乎也是吵架冷战的时间多,唯一感到满足的便是两人攀上顶峰的时候。这一对比,罗子臻便更想欺负程小微了。
  你说丫的每天到底在傻乐个什么劲啊?

  第 10 章

  这话要是让程小微听到了,肯定要抗议。就因为罗子臻,他可从医院愁到现在了,玩电脑也不敢看他存着的那些和谐物,看小说都只能看看正常向的,连原来最爱的恐怖小说都戒了,就怕被罗子臻知道自己的隐私。当然,戒恐怖小说那是怕带给罗子臻吓自己的灵感,才不是被他吓怕了。
  其实罗子臻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缠着他,只是神出鬼没而已。可问题就是罗子臻他出没没个规律,搞得程小微时刻都没法放松警惕。只能祈祷下面早日安排他去投胎。
  起初因为惦记着郑天宇,罗子臻才急着还魂。后来冷静下来,罗子臻倒不着急了。山羊须没说假话,果然给了他VIP级服务,还允许他自由出入阴阳两界。借尸还魂,罗子臻觉得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在还没有想清楚之前,他不敢肯定自己能适应新的身体。
  而程小微回家之后则有件怎样都适应不了的事情。在医院里都用夜壶,可用那玩意儿总会让程小微有尿床的错觉,回来后便死也不肯用了。反正家就这么大块地儿,从房间扶着墙蹦到厕所也没几步路。可是站到马桶前问题就来了,只有一只脚能站,可单脚站着力气就往下走了,前面放松不了尿不出来。左边倒是有面池可供支撑,偏偏他能用的只有右手,但要是用右手扶墙,又没手扶前面了。总之就是两个字——难办。自己又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好意思叫程建国帮手,于是每回总要找好站位再酝酿个半天。
  这天程小微又艰难地在马桶边蹭着,想要靠住面池找个支撑点,谁知面池下的一滩水却让他脚下一滑,彻底丧失了平衡。
  罗子臻正坐在电脑前看着电影——只要他出现,程小微便总是放些电影电视剧什么的转移他的注意力,突然就听到厕所里传来砰咚一声重物着地的巨响。慌忙冲到厕所,只见程小微倒在地上高举双手,湿润着眼,疼得浑身直颤。一看就是失去重心却没有手可以支撑,屁股着地砸到尾椎骨了。
  罗子臻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看来你还不算笨,没用右手去撑。要不然四肢里三肢都打上石膏肯定很搞笑。"说着就要伸手去扶。
  程小微慌乱地挥舞着右手:"你别碰我!!"尾椎骨已经麻到没知觉了,要是再来打几个冷战,他还不如去死比较快,"我爸回来前你就让我躺着吧。"
  罗子臻看程小微认命地摊平在地,说了声:"你等等。"便走了出去。
  一会儿,程小微见罗子臻穿着他娘的大红雨衣走了进来。
  "哈哈哈哈……!!你在屋里穿雨衣干嘛?"程小微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干嘛?帮你呗。"罗子臻说着就蹲下身去扶程小微。程小微还缩着想要躲,感觉一条胳膊从脖子后面穿过,自己却没有打冷战,便惊讶地抬眼看向罗子臻。
  罗子臻垂眼看着他:"我问了人,说橡胶可以避免阴阳直接接触。……你还想不想起来了?"
  "哦哦。"程小微忙收回视线,搂上罗子臻的肩,右腿弯起,借力站起身。他还特意去问了人?
  ……那干嘛还老让我打冷战玩儿?
  "谢了。"程小微站稳脚收回手。罗子臻却仍旧搂着他的肩不放手,程小微疑惑地抬头望他。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开着口的裤腰说:"你不是要小解吗?我扶着你。"
  程小微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刚才为了准备尿尿,前期工作都已经完毕,自己的小弟弟正晾在外面呢。程小微的脸噌地就红了。
  慌忙用右手遮住,再拿石膏左手盖上,程小微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他妈看哪儿呢?!"
  见程小微这么大反应,罗子臻又乐了,弯起嘴角挑了挑眉:"你有的我也有,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嫌你小。"
  程小微脸更红了,这回是恼的:"你他妈才小呢!!"
  罗子臻探了探脖子,故意往程小微两手挡着的地方看去:"哦?那我再看看。"
  程小微一臊就啥都顾不上了,伸出左手就朝罗子臻脸呼了过去:"看你妈!!"还没推开罗子臻的脸呢,自己倒先狠狠打了个冷战。
  罗子臻忙扶住重心失稳的程小微:"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不看,你快点。"说着就真的扭头去盯着墙了。
  程小微红着脸看了罗子臻一会,见他不再开玩笑,便低头努力去酝酿。可经刚刚那一闹,他浑身的神经都集中到罗子臻那里去了,哪还尿得出来,尤其是被罗子臻握着的左肩甚至隐隐发烫。在罗子臻看来,这只不过又是个欺负自己的玩笑而已。但对程小微而言,自从明白自己的性向以来,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要是罗子臻知道了他程小微其实是个弯的;要是罗子臻知道了在被他看到小弟弟之前,自己还曾一度沉迷在了他的眼睛里……
  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大堆,程小微又羞又急,越是急越是尿不出来。
  罗子臻瞅着墙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放水声,不耐烦地道:"怎么还没好?年纪轻轻前列腺就出问题了?"
  "你才前列腺有毛病呢!就好了!"程小微闭上眼,强迫自己摈除一切杂念,气运丹田。
  待破闸而出的激流渐渐变为涓涓细流时,程小微一脸满足而放松地睁开了眼睛。这一睁之下脸又噌地烧了起来。
  罗子臻正弯着嘴角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撒尿啊?"
  "还真没这么近距离的见过。"罗子臻笑得更开了,一双深邃的眼眯成了细长状,眼尾一道笑纹微微上挑。直看得程小微心跳漏了一拍,随即鼓点大乱。忙低下头假装去理裤腰:"可以放手了吧?"
  "我好人做到底,干脆扶你回房间。"
  程小微摆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罗子臻说要的要的强硬地把他拖出了厕所。程小微心说,你他妈的我还没洗手呢,但又怕说了之后罗子臻又要扶他去洗手。
  他现在只想赶快逃脱罗子臻的爪子。他害怕再扶下去,连罗子臻都能听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了。
  坐到电脑前,罗子臻边脱雨衣边抱怨说都是你撒个尿那么多事儿,精彩部分都错过了,快拉回去。程小微拉着播放进度条,内心暗自垂泪决定拆石膏前还是乖乖用夜壶算了。
  后来程小微向罗子臻诚恳请教,为什么橡胶可以阻隔阴阳。罗子臻翻着程小微的藏书心不在焉的答说这跟电工要穿绝缘服一个道理,鬼其实不过就是一种电学现象。程小微灵光一闪说那我给你买双橡胶手套吧。罗子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活着的时候都不戴保险套死了难道还会戴橡胶手套吗?程小微将头扭到一边默默问候罗子臻家八代祖宗。

  第 11 章

  这天程小微正在野外聚精会神与一群怪物厮杀着,罗子臻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程小微身后,弯下腰伸过两手撑住桌面,俨然将程小微圈在了双臂之中。程小微手下一顿,屏幕上的人物便从头顶冒出一连串红色数字。
  程小微别扭地挪了挪脖子,让自己离罗子臻探过来的头远一些,没好气地说:"你干嘛?走开,别打搅我练级!"
  罗子臻只当他害怕打冷战,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会碰到你,你玩你的就是了。"
  程小微歪了歪嘴。了不起你手长啊?猩猩!
  在公司的时候,同事们就特别热衷于网络游戏。在罗子臻看来,这东西既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完全不能创造实际价值。是以一直对其十分不屑,不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沉迷其中。当上设计组组长之后,他便要求所有组员不得在公司电脑上安装网络游戏。现如今他反正有的是时间,倒想看看这个程小微每天都要花好几小时在上面的东西到底有何吸引人之处。
  而程小微则被罗子臻搞得阵脚大乱,余光总是忍不住往旁边线条凛冽的侧脸上瞟,技能施放得乱七八糟,屏幕上连连显示出"该技能尚在冷却中"的红色字样。原本两三下就能解决的怪,楞是打到人物血条都去了一半才被放倒。
  罗子臻鄙视地鼻孔出气道:"你的水准也不怎么样嘛。"
  还不是你害我分神!程小微敢怒不敢言,愤愤甩了鼠标:"你水准高你来!"
  谁知罗子臻还真卷了卷袖子,说我来就我来,挤开程小微自己坐到电脑前。刚上手连前后左右都跑不顺溜,被程小微大大嘲笑了一番。结果罗子臻几招黄泉无影爪,摸得程小微抖着脖子退开两米远,坐到床边不敢再说风凉话。
  罗子臻到底是使惯了键盘鼠标的,没几分钟操作便上了手,问了程小微几个关于技能的问题,杀起怪来竟然也像模像样了。罗子臻越玩越顺手,一边玩还一边说很简单嘛,这种枯燥单调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那你他妈的就别玩啊!程小微恶狠狠地瞪着罗子臻的背影,恨不得给他瞪出一个窟窿来。
  看着屏幕上倒映出罗子臻孩子般投入的脸,程小微开口问道:"你以前没玩过网游?"
  "嗯。"
  "单机总玩过吧?"
  "什么叫单机?"
  程小微人一歪差点滑到地上,说出一串经典单机游戏的名字,从仙剑奇侠传到是男人就玩过的CS,罗子臻一律摇头。程小微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魂斗罗呢?超级玛丽?俄罗斯方块?扫雷?!问到扫雷时程小微几乎是吼出来的了。
  罗子臻诧异地回过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他能不激动吗?!一直崇尚享乐最高的程小微,可是从最早的小霸王和俄罗斯方块掌机,到现在的PS2、PSP,一个都不能少地玩过来的,要是没了这些陪伴着自己成长过来的游戏们,程小微都不敢回忆自己的童年。而这个罗子臻竟然连扫雷都没有玩过!有没有搞错!人生也太不完整了吧?!
  ——不是,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你会不会活得太禁欲了点?"程小微眼角抽搐着问道。
  罗子臻挑了挑眉:"不会啊,我一周三次很规律。"
  程小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红着脸吼道:"谁问你性生活了?!"顺了顺气又接着问道:"你平时都不娱乐的吗?"
  罗子臻回想了想,还真没有。他既不打牌也不玩游戏,连看电视都只看新闻纪实类。难怪以前郑天宇总变着法的拉他出门。
  当听到罗子臻说他听音乐都只听古典乐时,程小微一脸惨痛,表情沉重地缓缓摇了摇头:"你的人生太不健康了。"
  罗子臻又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的生活。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活着?"
  程小微坐直了身子,正气道:"活着当然是要开心!"
  别的不敢说,他程小微对自己的人生哲学可是一直很骄傲。他奉行快乐至上主义,不管你做什么,追求事业也好追求爱情也好,最要紧的是开心。不开心,追求到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罗子臻下巴搁在椅背上,不发一语看着程小微口沫横飞地发表着自己的人生追求,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程小微。直把程小微看到浑身发毛,罗子臻才开口道:
  "你有女朋友吗?怎么没见来探病?"
  程小微只觉脑袋被人从旁边敲了一棒槌。他真想把罗子臻的大脑撬开,看看那里面的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哪儿跟哪儿啊这都?
  "我没女朋友。"程小微没好气地答道。
  "交过女朋友吗?"
  程小微白了罗子臻一眼。罗子臻还是那副看不出所以然的表情,眼神倒是直勾勾的。程小微想大话说那是当然,嘴里却鬼使神差早已答说:"没有,咋的了?"
  这回轮到罗子臻瞪眼睛了,提起嘴角:"我记得你是83年生的吧?26了没交过女朋友?"
  "老子乐意。"程小微歪了歪嘴,"你怎么知道我是83年的?"
  罗子臻顿了下,答说是从程小微病床卡上看到的,程小微哦了声也没怀疑。
  罗子臻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看得程小微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据他这大半个月来与罗子臻斗智斗勇的经验来判断,只要这家伙一露出这种笑容就准没好事。
  "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被这么一问,程小微脸又不争气的红了,一半是羞的,更多是恼的:"是又怎样?关你屁事!"
  "啧啧啧啧"罗子臻咂着嘴连连摇头,"你的人生太不健康了。"
  "要你管!老子守身如玉,总比你纵欲过度好!"程小微已经恼羞成怒到胡言乱语了,他就没想到自己刚刚也管别人人生说不健康来着。
  罗子臻站起身,程小微下意识就摆出防守姿势朝后躲了躲,却是往床的深处更去了些。
  "你想干嘛?!"看到罗子臻朝自己走来,程小微头上的毛都快根根倒竖起来。
  罗子臻单膝跪上床沿,居高临下看着程小微,稍稍欺身下压,程小微便胳膊肘一弯向后倒了下去,却依旧死死盯着罗子臻。
  罗子臻看着身下警觉得像只绷紧了皮的刺猬般的程小微,嘴角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原本只是想逗逗他,可这家伙的反应实在是好玩,竟让自己食髓知味,似是有点停不下手来了。小刺猬你的刺是根根竖起了,可怎么却把肚皮露给我了呢?
  程小微单手手肘撑着床,上方的罗子臻垂着眼,原本深邃的双眼逆着光更加深不见底,看得程小微小心肝直颤,暗暗坚持绝不躺下!这罗子臻该不会知道自己是弯的了吧?不然干嘛这么耍自己玩?
  他妈的老子就是同性恋也是个有尊严的同性恋!
  罗子臻微微张开嘴,低沉磁性的声音一贯的好听,说的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入耳。
  "一直自己动手很空虚吧?"
  程小微这下是真的怒了,刚要奋起抗争,罗子臻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第 12 章

  如果罗子臻他是人,那么他呼出的热气便会钻进程小微的耳朵。可罗子臻他是鬼,就算有气可吹也该是冷气。明明啥都没有,程小微的耳朵却发起烫来。他想质问罗子臻,你他妈的怎么帮我,你一下手我除了打冷战还能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骂娘,大门喀哒一声,小微他娘先遛完弯儿回来了:"小微啊,看我这回买的梨,水分可足了,等我削个给你尝尝哈。"
  "小微?"卫兰从门口探进头来,却见程小微歪躺在床上,盖着被角似是睡着了。他娘嘴里嘟囔着都快吃晚饭了现在睡什么觉啊,往厨房去了。
  程小微悄悄抬起一边眼皮,罗子臻已经跑了。恨恨地把罗家祖宗骂了个遍,程小微红着脸别扭地换了个姿势,闭眼深呼吸等半硬的东西软下去。
  操你个管杀不管埋的家伙!
  程小微深觉最近自己有越来越暴躁的倾向,下午竟然因为罗子臻那家伙一句话差点就让他看了笑话。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一个多月都没解决过了,而且大部分时间还都躺在床上……看来是积太多了。可他现在几乎是没有隐私的状态,就是想DIY也没那个条件啊。
  "要不要我帮你?"
  下午罗子臻的那句话突然从脑海中蹦出来,程小微不禁下腹一紧,忙拉高被子盖住脑袋:"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第二天下午,程家夫妇照例出门各自娱乐去了。程小微则坐在电脑前继续练级。罗子臻经过昨天的网游初体验之后,评价曰——纯粹是浪费时间。把程小微气得牙痒痒,在肚子里直骂也不知道是谁昨天玩得开心的跟个孩子似的。
  罗子臻拿着本小说坐在床边读。以往他去书店从来不会看这些网络小说,没想到读起来倒也有点意思,像这本讲盗墓的,其作者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不得不佩服。
  电脑前的程小微第N次抬起手来挠了挠头皮。罗子臻好笑地问他:"头痒?"
  程小微盯着屏幕回道:"嗯,三天没洗了。"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乱草似的后脑勺。这小子明明只有一只手可以用,还要坚持打游戏。原本需要一手键盘一手鼠标操作的游戏,硬是让他玩成全鼠标操作。这下又要抽空挠头,难为他还忙得过来。
  "啧啧啧,"罗子臻摇了摇头,这边这位也让他不得不佩服,"真是精神可嘉。"
  "啊?"程小微懒得去想那家伙的思路又拐到哪里去了,只求他别来打搅自己练级。
  罗子臻走到桌边:"我帮你洗头吧。"
  "哈?!"程小微总算舍得把目光从显示器上移开了。
  罗子臻将手里的书往床上一丢:"反正我也闲着,就好心帮你把头洗了得了。"
  程小微只觉自己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我求你了吗我求你了吗?哪个要你好心了?嘴上却故作平静地回绝道:"不用了。"他宁愿被他娘没轻没重的手按到下巴磕穿陶瓷面盆,也不想再跟罗子臻有什么肢体接触。
  罗子臻露出一个温暖得能化开冬雪的笑容,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们俩谁跟谁啊?"右手却伸出去紧紧按住了程小微的肩膀。
  程小微抖得脑袋直晃,嘴巴不由自主地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心里大骂你他妈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老子就算被空投到抗日战争时期也是一条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汉子,岂会屈服于你这点小手段!
  三分钟后,罗子臻一面往手上戴着程家洗碗用的橡胶手套,一面慈祥地看着将头埋在浴缸边的程小微:"这才乖嘛。"
  程小微对着排水孔咬牙切齿。洗个头而已嘛,老子才不怕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哗哗的水声响起,罗子臻轻轻拍了拍程小微的后脑勺:"先试试水温。"
  "你自己不会试啊?!"程小微没好气。
  罗子臻倒不恼:"我试不出来。"
  程小微惊讶地抬头看了看罗子臻,乖乖将手伸到水下:"差不多。"
  罗子臻这家伙虽然气人,洗起头来倒是温柔又细致,不时问程小微轻重是否合适,还有没有哪里痒,很有去当发廊小弟的潜质。当然最后一句程小微是没胆说出口的。
  其实罗子臻不时询问轻重是有原因的。身为鬼魂的他,既感受不出现实的温度,也没有触觉。就像现在,明明看得到自己的手指在程小微的发间穿梭,他却感觉和在空气中挥舞没什么差别。不,如果是活人的话,就算双手在空中挥舞,也会感受到风从指间穿过吧。而自己,却仿佛身在虚无之中。闭上眼,便什么都没有了,身边的事物,包括他自己。
  "行了吧?"程小微突然出声,唤醒了神游的罗子臻。
  程小微的发色有点浅,发丝偏细,但光泽却很好,想必手感应该也很好。罗子臻想象着,手指抚过程小微耳后,却发现程小微两只耳朵都已通红。
  "耳朵也洗洗吧?"
  程小微忙说不用了,罗子臻说要的要的,手指刚碰到耳廓,程小微便反应强烈地缩了下脖子。罗子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程小微是低着头看不见,不然肯定又要寒毛直竖了。
  程小微紧闭眼低着头正等着呢,罗子臻挑逗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耳朵是敏感带?"
  程小微立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迅速捂住那半边耳朵抬头瞪向罗子臻,却发现罗子臻的脸就在自己面前,近得稍稍一动就能亲上似的。
  程小微呆住了。
  罗子臻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程小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两人的脸实在是相距太近,他先是感叹了一下罗子臻睫毛的长度和密度,然后便发现罗子臻眼珠黑色虽然极深,却没有自己的倒影。
  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湿发垂在程小微两颊,发尾的水珠顺着皮肤滑下去,罗子臻的视线便随着水珠向下,下巴,脖颈,锁骨……程小微不禁吞了吞口水。
  罗子臻的视线下移到程小微下面的小帐篷时停住了。
  程小微跟着低头一看,别说脸,连脖子都臊红了,忙用手挡住。一次不够竟然两次,第二次还是非正常状态,他真想一头在浴缸边上撞死算了。
  也不敢抬头看罗子臻的表情,并起膝盖弓起背,前言不搭后语地慌忙解释着:"你可别误会!我这是积太多了!……你也知道我这一个多月都没那啥……你没理由知道哈,啊哈哈哈……总之我是情不自禁,啊不是,那个身不由己,好像也不对……大家都是男人,你明白的嘛……"
  让程小微闭上嘴的是罗子臻的手,加上定语,是搁在他的手上的手,加上状语,是轻轻按压着的搁在他的手上的手。而他的手正按着自己的小帐篷。一句话来形容程小微的感觉那就是——被雷劈了。

  第 13 章

  程小微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呆滞到任罗子臻拿开自己的手,解开裤腰拉下拉链,将自己精神百倍的好兄弟从内裤中解放出来时,才忙用唯一可用的右手抓住了罗子臻的手腕。
  "你干嘛?"
  罗子臻用另一手握住程小微的,头也不抬地回答:"帮你。"
  程小微气得毛都炸了,发狠抬起右腿猛踹出去,却踹了个空。罗子臻眼看着程小微的腿穿过自己的肚子。程小微激烈地打了个冷战,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屁股下的塑胶小凳滑出去撞到对面的墙反弹回来转了半个圈。程小微重重摔在地上,左腿撞到浴缸发出一声闷响。顾不上疼,连蹭几脚地砖,程小微退到墙根靠住,死盯着罗子臻大喘气。
  罗子臻探出身子还想向前,程小微仿佛要将肺中的空气全部挤空一般,大声吼道:"你滚!!"
  罗子臻震了一下,深深看了程小微一会,缓缓消失在了空气中。
  程小微懊恼地踢飞脚边的塑胶凳,无辜的塑胶制品在墙角撞来撞去,发出一阵乱响,终于停住不动了。
  "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
  程小微一边右手快速撸动着,一边狂骂着罗子臻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什么意思他?!平时任他逗自己也都忍了,这次也太他妈出格了吧?!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随便怎么侮辱都不会反抗的玩具吗?操他大爷的!
  程小微仰着头抬起腰,连脚趾都绷紧了。许久没有被套 弄过的东西敏感得不行,还没撸上几把,手指刚抚过前端,便低哼一声颤着腰射了。高
潮的一瞬间,眼前闪过的却是罗子臻那双深邃到让自己读不懂情绪的眼。于是手中的东西还未及软又不争气地硬了。
  "操!"这回连程小微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罗子臻,还是在骂他自己了。
  从程家出来,罗子臻又窝到屋顶水箱上坐着了。自从死后,一个人时他就喜欢到高处呆着。
  罗子臻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虚握了握。程小微不知道,刚刚其实自己还在浴室里呆了一会儿,只不过隐去身形没让他看到罢了。罗子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那里看着程小微自
慰,他只是移不开目光,也不想移开。
  罗子臻往自己下身捞了一把,该有的倒是都有,可全他妈的形同虚设。是啊,人都死了也不需要传宗接代了,还要那些个功能作什么呢。
  罗子臻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觉肚子里一股邪火越烧越旺,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恼个什么劲。从水箱上跳下来,罗子臻向着天台边缘一个冲刺,以标准的倒栽葱姿势从楼顶跳了下去。
  一脚踹开登记处的大门,罗子臻要找的人倒是都在。
  小白慌慌张张扑过去抢救不知是第几回被踹掉下来的大门。山羊须处变不惊地看向来者,露出职业微笑从容问道:"有什么事可以为您服务吗?罗先生。"
  罗子臻不为所动,依旧以一脸可以去当钟馗门徒的恶相质问道:"到底还要等多久?!"
  山羊须抚着自己的胡须,笑着扯开话题:"罗先生好久没提起,我还当您已处之泰然,怎么又心急起来了?"
  被踩到尾巴的罗子臻一掌拍向桌面:"废话少说!还没有头绪吗?!"
  "莫躁莫躁,"山羊须依旧笑眯眯,"其实罗先生这趟不来,我也有意派老黑前去通告。尸身已有眉目,罗先生只须再静待两个月即可。"
  "哦?"听到这个消息,罗子臻倒反而冷静了下来。与其说兴奋欣喜,他反而觉得心猛地沉了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羊须一手摇扇,不紧不慢地介绍道:"此人比罗先生年少几岁,无任何遗传病传染病,家有二老,尚未娶亲。罗先生可满意?"
  罗子臻茫然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山羊须"啪"地一声合上扇,以扇柄击掌,笑着道:"我就知罗先生必然满意。具体事宜不便再透露,借尸前我自会派老黑前去接洽。罗先生做好心理准备即可。"
  山羊须一番话滴水不漏,堵得罗子臻无话可说。
  待罗子臻走远,老黑这才上前一步低身凑近山羊须耳边问道:"这样做真的妥当么?"
  山羊须抻开扇子摇了摇,叹了一声道:"妥不妥当又岂是你我可以插手的?上面怎么安排,我们照做便是了。"
  程小微一夜没睡安稳。总觉得罗子臻应该是察觉到自己的性向了,不然干嘛老是做那些暧昧的举动。尽管他程小微长这么大没谈过一回恋爱,但总还是见过猪跑的,他怎么分析罗子臻的那些话都觉得只能归类为——挑逗。可罗子臻他不是直男吗?他不是死前还惦记着要跟女朋友求婚吗?……难道他是个BI?
  程小微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管怎样,那家伙挑逗自己的原因都不会是因为喜欢上了自己。想到这点程小微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妈的自己是看他可怜才一直让着他,结果他倒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不发威你就随便为非作歹了是吧?!
  程小微满肚子怨气翻来覆去直到天泛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隔天中午顶着鸡窝坐起身,还是觉得胸闷得紧。以往罗子臻总是变着法子地吓他起床……程小微冷哼了一声,想来他也没脸见自己。
  中午饭程小微吃得闷声闷气,卫兰怎么逗他开口都没用。经过昨天那么一闹,估计罗子臻就算原本不晓得他的性向,这下也该知道了。也好,省得他老藏着掖着还累的慌。老子就喜欢男人咋地了吧?你要是怕就赶紧躲得远远的,别老不清不楚的。
  心里不痛快,程小微只吃了一碗饭便推说饱了。龟速蹭到房间门口,习惯性地看向电脑桌,却见罗子臻正坐在转椅上瞪着自己,看来已经等了有一阵了。
  罗子臻面无表情,微皱着眉,原本一张好看的脸现在看来却满是煞气。这样的罗子臻程小微倒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妈的,怕你啊?!程小微反手关上门拉下脸,老子还没发火呢,你倒先摆上死人脸了。
  "你还来干什么?"其实程小微是想要大声质问的,可毕竟得顾及还在家中的二老,只能压低声音,气势便平白弱了几十个百分点。
  罗子臻的眼神直勾勾的,配上他现在的表情显得犀利无比,不知为什么程小微却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
  "我说过投胎前不会离开你的。"
  罗子臻的话彻底激怒了程小微,都这时候了他还要耍自己!"你他妈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罗子臻面无波澜地答道。
  "我没问你那句话!"程小微声音大了起来,"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昨天那破事儿是什么意思!耍人好玩儿是吧?!"
  罗子臻依旧盯着程小微,声音都没有起伏:"你想听我说什么?"
  程小微恨透了罗子臻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卫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了小微?"
  程小微扭头对着门喊了句:"没事儿,我打电话呢。"
  隔着门板卫兰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说没事小微他在打电话。
  程小微回过头,对罗子臻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替别人打手枪的爱好。"
  "我没有。"
  "那你昨天干嘛对我……"程小微话说一半红着脸卡住了,罗子臻好意思做他都不好意思说!
  罗子臻沉默了一会,开口对等着解释的程小微说:
  "我不知道。"
  程小微只觉脑袋里最后一根神经也被挑断了,浑身颤抖着抬手对罗子臻指了指,说你等着,便开门蹦了出去。好在程家爹娘正在厨房相亲相爱地洗碗,不然看到他们的宝贝儿子一脸要砍人的表情单脚蹦出来,拎了一件大红雨衣又单脚蹦进房间,肯定得拨打心理咨询热线了。
  程小微不忘关门,罗子臻倒也没有逃走的意思,就坐在那里看着程小微拎着雨衣单脚蹦到自己面前。程小微一招灌麻袋,将罗子臻罩进雨衣,挥拳揍了过去。罗子臻也不反抗,无声地被程小微揍倒在地。程小微一脚跨过坐上罗子臻的腰,拳头接二连三地砸了下去。
  触感很奇怪,倒真像砸在沙袋上一般,不过程小微以前没揍过人也无从比较就是了。见罗子臻在身下没什么动静,程小微砸了一会也觉得无趣,便停下了手。
  罗子臻脸闷在雨衣里,说:"消气了?"
  程小微不说话。能消气才有鬼。
  罗子臻只当程小微默认了,接着说:"我就快去投胎了,你也不需要忍多久了。"

  第 14 章

  这下程小微倒真的消气了。前不久在医院他不是才说不晓得啥时候才能投胎吗,怎么突然变成"就快"了呢?
  等了一会上面没动静,罗子臻便伸手隔着雨衣将程小微从自己身上卸下来。拿掉雨衣,却见程小微还坐在地上一脸震惊到缓不过来的表情,原本沉重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舒爽。还以为昨天已经把这小子惹毛了,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嘛,搞不好地位还不低。
  罗子臻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但面上还是要维持无表情状态,顺便再挤出一点伤感,压低声音问道:"你会舍不得我走吗?"
  程小微心说老子巴不得你早点投胎呢,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变成:"我干嘛要舍不得?"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像大完号却发现没厕纸一样,还跟我嘴硬。罗子臻深深看着程小微不说话,程小微被他看得心虚,将头扭到一边,却听罗子臻开口道:"我倒挺舍不得你的……"
  程小微诧异地回过头,罗子臻一脸的难忍别愁十分到位。程小微脸红了红,低下头含糊地扯开话题:"那个……你什么时候走?"
  罗子臻不理会程小微的问题,扯过雨衣一角握住程小微的手,轻轻揉了两揉:"昨天的事我道歉……看在已经没多少日子的份上……"罗子臻抬眼看向程小微,"原谅我好吗?"
  程小微的脸更红了,别开脸假咳两声,抬起石膏手蹭着后脑勺,别扭地说:"其实我也没……"
  罗子臻不等程小微说完,继续捏着他的手诉衷肠:"我这个人吧,活了三十多年一个朋友都没有,唯一谈的一个对象还甩了我跑了,想去跟人求婚又出了车祸——当然我不是怪你……"程小微尴尬地咳了两声。
  "你是我这辈子交的第一个朋友——你当我是朋友吗?"程小微梗着脖子点了半点算是承认。
  "我也没什么别的心愿了,就希望投胎前这段日子咱们能心无芥蒂,开开心心的……"再也受不了如此肉麻的罗子臻,程小微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原谅你就是了。"
  罗子臻闻言露出一个欣慰而又无力的微笑。
  程小微看着罗子臻的表情,也不禁跟着伤感起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投胎?"
  罗子臻扯了扯嘴角:"两个月后。"
  两个月……好短。
  程小微低着头,无意识地用手指捻着雨衣边缘:"投胎的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罗子臻垂下眼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道:"你会记得我吗?"
  程小微点了点头。
  "会想我吗?"
  程小微红着脸,又轻轻点了点头。
  罗子臻再也忍不住了,咧开嘴说:"我也会想你的。"
  "可你不是……"程小微抬起头,却见罗子臻开心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一双眼眯得都找不到眼白了。程小微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下面说让我借尸还魂,所以我估计没必要喝孟婆汤。"
  "你……!"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耍,程小微恼羞成怒,掀起雨衣就向罗子臻挥拳过去。
  罗子臻笑嘻嘻抓住程小微的手腕:"这只是估计,搞不好还是会被消除记忆也不一定。"
  程小微挣脱不开右手,只能用石膏手去胡乱敲打罗子臻:"我揍死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你他妈的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
  罗子臻抬手连程小微左手都抓住:"好了好了,你打我我也不会疼,小心别伤着你自己。"程小微一愣,抬头见罗子臻依旧弯着眉眼瞅着自己,心脏漏跳一拍,红着脸就要抽回手,罗子臻却紧抓着不放。
  "你松手!"程小微扭着身子使劲。
  罗子臻笑着说:"害什么臊啊,刚刚还说会记得我,会想我来着。"
  "你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程小微还没来得及反驳,卫兰敲了敲房间门,隔着门板说我跟你爸出去了,有事就打电话啊。
  程小微伸长脖子应了声,回过头罗子臻又不见了,连地上的红雨衣都没了。正发着愣,突然腋下伸出两手将自己提了起来。罗子臻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后去了。
  程小微借力站起,还没站稳,罗子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程小微胃一紧,心便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想他纯情了二十多年,哪曾被人这么对待过,当下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了。
  罗子臻贴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你喜欢我吧?"
  耳朵一烫,程小微的脸腾地就红了。慌忙挣开罗子臻的手臂,蹦开两米远贴着桌子边站住了:"你你你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
  罗子臻走过去用雨衣裹住程小微,两手撑住桌面,将程小微夹在了自己与桌子之间。程小微欲哭无泪,恨不得这时候当鬼魂的那个是自己,那他就可以遁了。
  罗子臻凑近程小微,程小微扭头逃,罗子臻紧追不舍,坚持要让彼此的脸相距不到一公分。
  程小微涨红了脸抓狂大吼道:"你到底要干嘛?!你又不能……"亲我。
  罗子臻弯着嘴角看着终于放弃逃跑的程小微。虽然不能亲他,但在近处看看他慌乱害羞的样子也是好的。
  "我还魂后还来找你好不好?"
  "滚!"
  "嗯,滚来你这儿。"
  程小微气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罗子臻是根老油条呢。但……程小微移回视线看着面前这张好看却皮厚的脸。他会这么做,说这些话,那是不是代表……
  "你是不是喜欢我?"程小微硬着头皮问道。
  "不知道。"罗子臻的回答十分干脆。
  "你……!"程小微刚想发火,罗子臻却将下身贴了过来,吓得他不敢再动。
  罗子臻凑过头在程小微耳边轻声说道:"我现在没办法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跟你做……所以不能回答你。"
  嘣!程小微似乎听到了自己脑神经断掉的声音。这个人的思维回路果然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
  "但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程小微问为什么。
  罗子臻答因为你好玩。
  程小微不负所望再度暴走。

  第 15 章

  摊了牌之后,罗子臻对程小微的调戏便连连升级,只要程家爹妈一不在家,便对程小微毛手毛脚,能贴着就绝不分开。可怜程小微手脚不便,想逃跑都不利索。几次在罗子臻手中释放后,程小微都感觉自己快精神错乱了,有哪个正常人会跟一个披着雨衣戴着塑胶手套的鬼乱来啊。
  而罗子臻则一天比一天更加盼望重新获得肉体,他决定到时候哪怕程小微会对换了外壳的自己陌生抗拒,也要不顾抗议将其拆吃入腹。
  很快,到了程小微拆石膏的日子,先是左手,没几天左脚也被解放出来。刚拆完那天,程小微连路都不会走了,总觉得左脚轻得慌,一迈腿就要往右边倒。
  手脚重获自由当然是件喜事,但同时也代表了他该去上班了。程小微在床上打着滚,过了大半个月的米虫生活,真不想再回到朝九晚五的日子。不过真要上了班倒也有一点好处,在单位罗子臻就不能对他毛手毛脚了。
  程小微掰着指头算着日子,虽然他一直嘴硬不肯对罗子臻服软,但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上罗子臻了。尽管这段时间罗子臻一直对自己黏黏呼呼,可罗子臻也说不知道还魂的身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万一很远呢,万一醒过来发现那人其实有未婚妻呢?罗子臻说会来找自己,可万一对方家里不放人呢?程小微知道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可那未知的未来总会让他心慌。谁叫他谨慎了26年结果却栽在这么一个色鬼手里。虽然罗子臻一伸手他就下意识想逃,但要是罗子臻真的不在自己身边他又舍不得。而且,还不知道那个新的身体长得怎么样,程小微倒不是外貌至上主义,只不过他舍不得罗子臻那双眼。
  察觉到视线,罗子臻从小说中抬起头对上了程小微的,程小微忙低下头假装玩手指。罗子臻弯起嘴角,起身坐到床边低头问:"想什么呢?"
  在想你的眼睛,程小微当然不会这么说。"在想明天就要上班了。"
  "不想去?"
  程小微翻个身仰面躺着,罗子臻便在上方低头看着他。程小微心想,其实罗子臻他不变态的时候还是满温柔的。
  罗子臻温柔地说:"等我回魂后你就可以不用上班了。"
  程小微不明所以:"为什么?"
  "我养你。"
  程小微突然觉得能够理解柳飘飘听到尹天仇对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了。就算没有被养的想法,听到这句堪比求婚的话也无法不为之所感动。更何况听到这句话的程小微,一直以来都是以做一条米虫为终极梦想的。
  程小微还没来得及感动完,罗子臻又加了一句:"你给我暖床就行了。"
  程小微挥舞拳头说你去死。
  罗子臻说不好意思,已经死过了。
  程小微暗骂,变态死了也还是死变态。
  其实程小微的工作一点也不辛苦,甚至可以说轻松。身为一间只有20平米大的资料室的管理员,平日除了出借资料图纸,偶尔再整理核对一下之外,就没什么事需要干了。但在单位总没有在家自由,程小微一边暗暗教育自己要懂得知足,一边硬着头皮挨架核对整理住院期间多出来的图纸。
  正聚精会神着呢,罗子臻突然从程小微身后冒了出来,探过头调侃道:"没想到工作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程小微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让到一边吼道:"你去哪儿了?!"
  早上明明是罗子臻吵着要跟自己来上班。程小微说你在家里看看小说不好么,罗子臻说小说到单位也能看,在家就看不到你了,程小微只好红着脸任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飘着。可等到了单位门口,程小微想回头说到了,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张望了半天罗子臻也没再出现,程小微便气呼呼地一个人进了楼。这会儿他倒又跑出来吓人了。
  罗子臻撑着书架没正经地说:"这么快就开始查岗啦?"
  程小微恼火道:"查你妈的岗!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我才懒得理你。一边儿去,别打搅我工作!"
  罗子臻倒也不纠缠,问了从家里带来的小说放在哪儿,就拿了到窗边坐着去了。
  程小微偷偷朝窗边瞄了一眼,他总觉得今天的罗子臻有点奇怪,但具体哪儿怪又说不上来。转念一想,罗子臻他又有哪天不奇怪了?程小微撇了撇嘴,不再理会,快点把图纸核对完他才好去偷闲。
  "小程!星湖花园的图纸急用,麻烦你调一下……"
  听到人声,程小微才猛然想起来,罗子臻他还在窗边看书,但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一本书平白摊在半空中,要是被看到就糟了。赶忙回头,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啪嗒"一声,小说从半空中掉到了地上。
  匆匆推门进来的郑天宇刚好看到这一幕,张大了嘴不停在同样惊恐的程小微和地上的书之间转移着视线。
  程小微回过神,打着哈哈绕过办公桌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掸了掸:"哈哈哈,看见一只苍蝇,就……"程小微说着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郑天宇看着程小微缓缓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刚刚书掉下来的地方,依旧一脸疑惑,他明明看见那本书是垂直掉下来的。程小微忙将他扯到办公桌前问说是什么图纸我刚刚没听清楚。
  好不容易把郑天宇打发走,程小微关上门叹了口气。叫罗子臻呆在家里他偏不听。
  "罗子臻?"
  没人答腔,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罗子臻坐在水箱上望着远处发呆。
  早上看到程小微的工作单位是规划局时他便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调适好心情,竟然又这么快见到了郑天宇。罗子臻低头看向手中的蓝色丝绒盒,拇指无意识地摩梭着盒面。
  那天与程小微半确定了关系之后,他便去问过老黑,为何自己明明是个死人却还会有欲念。老黑说那是因为你阳寿未尽,别的鬼魂是彻底的死物,但你却是活魂,有一丝半点情
欲残留也正常。
  那么他现在看到郑天宇仍会动摇也是正常了?
  罗子臻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盒子,恨不得将其捏碎。要不是它,自己也许就不会死;要不是它跟着自己下来,也许他现在早已忘了郑天宇。罗子臻开始觉得手中的戒指不仅标志着自己的可笑,更是一切灾祸的源头。可偏偏这玩意儿扔也扔不掉,完全对其无计可施。
  程小微埋头苦干了一个上午,总算整理得差不多了。当总务处的阿姨敲门进来送饭票时,他才发现罗子臻竟然没再回来过。
  规划院有个小食堂,说小也能坐二十来桌,一张饭票管一顿,才一块五毛钱,家住的稍远些的都乐意在食堂解决午饭问题。程小微打完饭,就被建筑所一群年轻人招呼了过去。这个小城的规划院里,属建筑所干得最累赚得最少,因而人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慢慢的建筑所就变成全院平均年龄最小的部门了。年轻人本来就容易聚堆,一起在食堂吃个饭,经常去资料室借个图纸资料啥的,一来二去,便跟程小微混熟了。平常建筑所一帮人去聚个餐什么的也总是不忘捎带上他。
  刚刚招呼程小微来坐的,就是建筑所个子最小嗓门却最大的倪胖子。此时倪胖子一条胖胳膊搁在程小微肩上,嚷嚷着为了庆祝他大难不死出院复职,晚上一定要出去撮一顿。程小微推了倪胖子一把,说你们不就是想出去吃顿好的么,别拿老子当借口。众人说笑一番,晚上的聚餐就算是定下了。
  闲闲刷了一下午的论坛,看看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罗子臻那家伙却还没个踪影。程小微对着空气悄悄叫了几声"罗子臻",屁动静没有,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说不定那家伙现在都已经在家了,还怕他丢了不成?程小微跟自己较劲似的狠狠锁上办公室的门,决定不再想那个死人,开心聚餐去。
  一行七八人在火锅城吃了个热火朝天,脸红脖子粗地出门来,倪胖子又嚷嚷着要去吼一曲。程小微说明天还要上班呢,你们习惯了熬夜我可是重伤初愈啊。倪胖子搂着程小微的脖子说,你小子不去就是不给爷爷们面子,十一点就放你走,去不去一句话。程小微点着头说怕了你了,胖爷爷。
  到了KTV倪胖子当仁不让地抢过麦克风先高嚎了一曲。平时身边有这么个人嫌吵,聚会时没这么个人又不行。倪胖子耍宝的分寸拿捏得很不错,包厢的气氛一下子被炒热,三个女孩子凑到电脑前开始点歌。程小微抬手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从早上算起罗子臻已经失踪十二个小时了。
  一边的郑天宇发话问道:"有急事?"
  程小微忙抬头说没有。郑天宇笑着说要真有事可别客气,跟他们说一声就成,他们也就是找个由头出来疯一下。程小微笑着点头说是。
  这一群人里就属郑天宇他最不熟。一来郑天宇到规划院才一年多,二来郑天宇个性算是比较闷的那种,程小微跟他聊时总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三来,郑天宇总给人感觉有点端着,说得好听是客套说得不好听就是故意保持距离。明明可以说是熟面孔了,平时也没少聚餐,但此时程小微看着郑天宇微笑的侧脸,却连一句"你跟你供电局的女朋友怎么样了,供电局可是肥差啊哈哈哈"之类的话都难说出口。
  正尴尬着,屁股后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打开一看却显示是未知号码,程小微疑惑地按下接听键:"喂?请问哪位?"
  "是我。"
  程小微捂住另外半边耳朵:"啊?谁?"
  对面声音大了些:"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
  这下程小微听清楚了:"罗子臻?!"

  第 16 章

  程小微难以置信地反复看着手机屏幕,听筒里罗子臻隐约在说你吼什么。一屋子人惊讶地看着程小微,程小微做了个手势,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罗子臻那家伙打哪儿给自己来的电话?他不是鬼吗怎么打的电话?程小微有点懵,闷着头走到一个墙角:"你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眼前就凭空出现一堵人墙,程小微抬起头见是罗子臻,惊讶得要放下电话。罗子臻示意他将电话继续摆在耳边:"你就装作是在打电话吧,或者你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也不反对。"
  要不是罗子臻他是个鬼,程小微真想一巴掌朝他那没正经的脸上拍下去:"你玩儿的什么把戏,我的电话怎么会响?"
  罗子臻痞痞地靠着墙:"我不是跟你说过么,鬼其实只是一种电学现象,打个电话有什么稀奇?"
  程小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罗子臻脸上有一丝疲惫:"这一天你都去哪儿了?"
  罗子臻提起嘴角,依旧不正面回答:"怎么?想我了?"
  程小微握着手机,看进罗子臻的眼:"恩,想你了。"
  没想到程小微会如此反应,罗子臻眼神闪了一下,低头拨了拨头发:"……其实也没去哪儿,就在你们单位天台吹了会风。"
  果然有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子臻闷了一会,抬起头见程小微一脸担心,刚要张嘴,却又看着程小微身后愣住了。
  程小微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郑天宇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见程小微回头,郑天宇慌张地抬起手摆了摆:"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接电话的。"
  程小微转头看向墙角,罗子臻果然又不见了。
  再次回过头,郑天宇一脸犹豫地开口道:"那个,你刚刚叫的是……罗子臻?"
  程小微惊讶地瞪大了眼:"你认识罗子臻?"
  郑天宇扯了下嘴角就算是笑了:"我们在上海一起工作过两年,算是同事吧。"
  程小微哦了一声,没想到罗子臻在这里竟然还有熟人。……怎么没听他提起呢?
  "你刚刚……是在跟他通电话?"
  闻言程小微诧异地望向郑天宇:"怎么你不知道罗子臻已经……"死了吗?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刚刚才消失的罗子臻,突然又出现在郑天宇身后,交叉双臂对程小微拼命摆着X形手势。
  啥?程小微皱起了眉。
  郑天宇似乎没有发现程小微的异常,追问道:"罗子臻他怎么了?"
  罗子臻一面摆手一面从裤袋里掏出丝绒盒,打开盒盖对着里面的戒指猛指。
  程小微眯起了眼,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罗子臻他已经……"罗子臻拿出戒指对着身边的空气做了个给人戴上的姿势,程小微会意,"跟人求婚……"罗子臻忙连连摇头,站直身子用口型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左跨一步头一歪作了个小鸟依人的姿势,这回程小微看明白了他说的是"我愿意",完了罗子臻又退回原位,对着左边作出掀开头纱亲吻新娘的动作。"……求婚成功,结婚了。"
  罗子臻对程小微竖了竖大拇指,到一边撑着墙喘气去了。
  程小微只觉太阳穴一阵抽搐,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他……结婚了?"郑天宇一脸震惊。
  程小微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郑天宇,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吃惊,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是他要我这么说的。
  郑天宇回过神见程小微一脸不解,忙解释道:"哦,他两个月前曾打电话给我说要见个面,结果后来就一直没有音讯……我有点担心。"
  程小微点了点头。郑天宇扯出一个比刚刚更加无力的微笑,自言自语般说:"原来他已经结婚了……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也不跟程小微打招呼,兀自转身进包厢去了。
  程小微看着郑天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转头看向一边的罗子臻。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帮你说谎?"
  罗子臻将丝绒盒塞回裤袋,对着程小微苦笑了笑。
  站在逃生梯平台上,程小微吹着冷风听罗子臻诉说原委。他不傻,自然看得出郑天宇与罗子臻绝不仅仅是同事的关系,罗子臻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
  据罗子臻说,当初是他先追求的郑天宇,两人同居了一年多。一年前,郑天宇突然向罗子臻提出分手,说不想再这样继续变态下去了。罗子臻只当他一时钻了死胡同,嘲讽说性向这东西你以为说改就能改吗?结果郑天宇没多久便人间蒸发了,东西都拿走了不说,连工作都辞了。罗子臻受了不小的打击,原本他自信满满以为郑天宇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结果竟然一声不吭就给他消失了。罗子臻多方探寻,却一直都没有郑天宇的消息,要不是今年公司因为一个小工程要与规划院合作,他大概永远都想不到郑天宇竟然离自己只有三小时路程远。
  "所以你那天本来是打算跟郑天宇求婚的?"程小微问道。
  罗子臻低笑了两声:"很可笑是吧?我那时想,给他个名分也许就能留住他了。"
  程小微觉得心尖一开始裂的一条小缝,如今已经裂成一道峡谷,深秋的冷风像一把刀,吹进胸口,将那道缝越割越大。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罗子臻撑着栏杆,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程小微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其实你何必骗他自己已经结婚了呢?我看他对你还挺有感觉的,这不都惦记了你两个月了。你为了那个戒指把命都送了,死了还紧紧攥着不舍得松手。既然这么喜欢他,那干嘛不去跟他实话实说呢?连我都能接受你是个鬼了,他对你还留有感情就更没有问题了。"程小微开始不停地说,话语不经大脑,却又停不下来。
  罗子臻皱眉看向程小微,程小微扭过头回避他的视线,接着道:"不过也是,有感情自然顾忌就多了。万一吓到他怎么办啊,万一他还是拒绝怎么办啊。我倒是觉得你没必要担心这些。"
  "小微。"
  程小微甚至笑了起来:"再说你现在做鬼也是暂时的,再过一个多月你不就还魂了么,到时候又能在一起了。死而复生又破镜重圆,多精彩,简直跟电视连续剧似的。"
  "程小微!"
  程小微回头看向罗子臻,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怒气:"怎么?"
  罗子臻阴沉着脸:"你就这么把我让给他?"
  程小微不解地挠了挠头:"是你们先在一起的啊,再说我跟你也没什么实质关系吧,说什么让不让的……"
  罗子臻眯起了眼:"没什么实质关系?"
  "是啊,"程小微依旧找不到自己嘴巴的闸门在哪里,"你看你原本也是想来找我索命,我也不过是觉得欠你一条命才一直让着你,既然现在你马上就要还魂,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罗子臻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危险,一双眼睛犀利得能穿透人心一般:"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程小微直直看进罗子臻的眼里,点了点头。
  他想自己说谎是对的。他觉得那个暗暗猜想罗子臻是真的喜欢他的那个自己很无耻,很白痴。他怎么就忘了罗子臻是怎么死的呢?人都说了只是觉得他好玩爱逗他而已,自己竟然就得意忘形自作多情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他要赶紧埋葬掉,埋得深深的,谁都不能知道。最好连自己都能忘掉。
  罗子臻死盯着程小微:"你这么多天来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觉得欠了我的?"
  程小微楞了一会,终于点头道:"是。"

  第 17 章

  罗子臻扑过去一把将程小微按到墙上。程小微后背狠狠撞上墙壁,肩胛骨一阵剧痛。深秋的水泥墙冰凉透骨,却远不及罗子臻的双手阴寒。不理会程小微在自己的手下冷战不停,罗子臻眼睛似能冒出火来,咬牙切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还我?"
  程小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冻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上下牙齿不断打着架。
  罗子臻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如你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把命还给我,反正你也阳寿未尽,大家一起尝尝借尸还魂的滋味。"
  程小微的唇色越来越深,肤色却越来越苍白,他已经冷到快没有知觉,然而心却依旧很疼,揪成一团刺痛不已。程小微不知道自己是被冻的,还是被罗子臻冰冷的眼神伤的。他不明白罗子臻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明明是罗子臻自己说不知道是否还爱着郑天宇。自己不过先放手,也省得他左右为难,这样不好么?
  罗子臻似是当真要程小微的命,明明看程小微已经冷到连战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却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兀自说着:"想逃,没这么容易!你说我索命,那我就索给你看看!"
  程小微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心脏也已经揪到没有力量再鼓动了。程小微渐渐阖上了眼,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就这么把命还给罗子臻也好,从此两人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程小微缓缓坠进黑暗中,耳边有高高低低的声音擦过。
  你已经死了……当在菜市场买菜呢,还能讨价还价……错已经犯下了,但一定会补偿你们……
  你等等。
  突然一个声音让程小微停止了下落的趋势。
  帮我跟规划院的郑天宇说一声……祝你幸福。
  后脑勺一阵钝物撞击的剧痛,让程小微重新睁开了眼,面前依旧是恶狠狠按着自己的罗子臻,但他却不再觉得冷。程小微奇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逃生梯还是那个逃生梯,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程小微瞪大了眼,张着嘴抖着下巴,惊恐地看向罗子臻:"你,你……我,我……"
  罗子臻弯起嘴角:"没错,你已经死了。"
  程小微难以置信地猛吞几下口水,这家伙竟然把杀人说得跟切菜一样轻松,而且脸上还找不到一丁点愧疚。"你,你……"程小微想要强烈谴责罗子臻,却因为受的刺激太大,脑袋一片空白,除了你字就只剩下我字。
  "我,我……"
  受不了程小微继续复读下去,罗子臻用手肘顶住程小微的肩窝,腾出手捏住程小微的双颊,虎口顶住下巴使他无法再张嘴。程小微用抗议的眼神瞪着罗子臻,双手不停拍打着身后的墙壁。
  似乎觉得被自己捏成小鸡嘴的程小微很有趣,罗子臻玩味地看了一会,也嘟起嘴贴了过去。
  这,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程小微的眼珠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双手拍打墙壁的频率变得更快,腿也踢蹬起来,呜呜抗议着想要扭头,却怎么也挣不开罗子臻的手。罗子臻被程小微踢了几脚,索性用整个身体压上去,双手抓住程小微的手腕,让他不能再乱动。事实上,程小微也已经被吓得不敢再动。这个罗子臻总是做一些让自己惊吓不已的事情,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仿佛刚解决完一个甜点般,罗子臻满足地舔了舔嘴角,眯起眼道,"这样也不错。"
  程小微的内心在哀嚎,不错你妈!老子都被你搞死了啊!尸体就躺在旁边呢你他妈的死变态!!
  不理会程小微一脸抽搐纠结到快哭出来的表情,罗子臻盯着程小微那微微张开还不停颤抖着的嘴唇,歪过头再次贴上去。
  程小微白眼一翻,真想厥过去算了,肉体被杀灵魂又被强吻,他怎么就好死不死招惹上这么个思考回路迥异于常人的变态色魔。
  就在罗子臻的嘴唇离程小微的还差一毫米时,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栏杆上,黑的那个飞起一脚正中罗子臻太阳穴。程小微余光才觉旁边人影一闪,罗子臻就从自己面前消失直飞旁边逃生门。
  程小微张大着嘴还没反应过来,白衣人跳下栏杆,按着他的后脑勺就往地上那具尸体里摁。
  "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程小微眼前白光一闪,脑仁便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程小微蜷起身体,呻吟着抱住头,只觉两边的太阳穴像被一根螺杆穿过一般,而且还是不停旋转的螺杆。心脏也跳动得很吃力,一下一下全身的血管也跟着一起鼓动,连带着脑仁就更加疼。
  小白束手无策地看着程小微在地上挣扎,抬头求助地看向老黑。老黑一手按着罗子臻,对小白摇了摇头:"只能靠他自己忍过去了。"
  见程小微那么痛苦,罗子臻想要去他身边,却被老黑再次制住:"现在晓得担心了?刚刚怎么只管胡来?"
  罗子臻扭头看向老黑,神情慌乱不已:"我不知道……"
  老黑冷哼一声:"不知道?要是我们再迟来片刻,恐怕他这条小命就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罗子臻被吓得不轻,以为老黑在危言耸听,"上次他都死了那么久还不是照样……"
  老黑打断罗子臻的话,怒喝道:"那时是我们拉他出来,跟你硬把他的魂魄逼出身体能一样吗?!才在上面才晃了多久就以为自己是阴差了?"
  罗子臻担心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程小微,他刚刚是怒火攻心不理智了,如果知道自己天真的想法会让程小微如此痛苦,他一定不会……怎么自己刚刚竟然真的差点杀了程小微么?
  见程小微的疼痛缓解了一些,小白伸手将程小微扶起来,对老黑说:"我先把他扶进去,这里太冷了。"老黑提着罗子臻的衣领点了点头:"行,我把这小子带下去。"
  程小微被小白扶回包厢,众人听说程小微昏倒在走廊,顿时慌成一团。倪胖子捶着胸口自责地说刚刚不该灌程小微酒,听说程小微当初出车祸时就是撞了头,这下万一整成脑溢血了可咋办。程小微软绵绵踹出去一脚,捂着脑袋说,哥们就是喝多了有点上头,你他妈的有时间乌鸦嘴不如下去给老子叫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程小微在后座窝成一团,头虽然没有刚刚那样似要裂开般地疼了,却还是涨得厉害。司机担心得直往后照镜看,生怕程小微吐在车上。
  程小微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死后在地府的那段记忆颠三倒四的全都灌回来了。他明明记得罗子臻一开始一副急着要回去的样子,为什么最后却要自己替他祝郑天宇幸福呢?是罗子臻彻底放弃了他自己,还是他真心打算放弃郑天宇?可哪有人放弃得那么快的,深到要求婚的一段感情,转个身拍拍屁股就不要了?看来还是他没自信让郑天宇接受借尸还魂的自己,与其到时候受伤,不如先放手。程小微越想头越涨,可这几个念头就跟旋转木马似的,在脑袋里转过去又转回来,就是不肯散场。
  当天晚上,程小微做了个怪梦。
  一个古装身着红衣的女孩子,慌慌张张地一边跑一边叫着:"不好了不好了,那根七世金线断掉了!月老,不好了!"被称作月老的老人,从密密麻麻结成网状的红线堆中抬起头来,朝女孩子吼道:"咋呼啥,断了就断了,本来也到第七世了。有空管那个还不快来帮忙解开这一团乱麻!"
  "可那断了的一半熔到另一根上去了……"红衣女孩小声嘀咕着,看看金线架,再回头看看忙得满头大汗的月老,一跺脚也钻进了红线堆。月老还在唠叨,你看都是你弄倒线架闹出来的好事,听说现在下面穿越成风到不小心打个喷嚏都能穿了,更别提那些3P、NP、父子、人兽了,再不把这一堆解开,我看老儿我也干脆穿了算了。听到这里,程小微便一头黑线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平时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太多了,都跑到梦里来了。
  正在深刻反省着,不知从哪里又突然蹦出来一头白色动物,跳起来比人还高,程小微来不及惊叫便被此物扑倒在地。程小微起先以为是头身材苗条的北极熊,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头白毛胜雪的狼。巨狼两只前爪踩着程小微的胸口,伸出舌头猛用口水给程小微洗脸。程小微又是惊吓又是好笑,胸口却被此重物踩得快喘不过气来。
  于是程小微就被压醒了。
  睁开眼,对上罗子臻的眼睛。程小微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连眨几下眼,又下狠手用力捏了大腿一把,这才凄惨地认识到自己的确已经醒了。一意识到这点,嘣嘣嘣嘣,程小微立刻听到自己的脑神经连断数根。
  哪有人一大早往别人胸膛铺条雨衣,再坐上去的?!而且还是盘腿坐!!你他妈当老子是人肉垫子吗?!

  第 18 章

  想到昨晚自己差点还差点此人被杀死,程小微就气不打一处来。横眉竖目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奈被罗子臻压着胸口,连背都抬不起来。程小微一口气顺不上,猛咳几下,怒吼道:"一大早的你他妈的又发什么神经?!"
  罗子臻不理会程小微的叫骂,居高临下地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哈?!"程小微觉得自己的脑神经已经断得所剩无几,快要暴走了。
  "你自己伸还是我来拽?"
  程小微愤恨地瞪着上方的变态独裁者,暴力而合作地抻出右拳。
  "不是这只。"
  你妈!!程小微咬着牙再挥出左拳。
  罗子臻伸手轻轻握住程小微的拳头,程小微下意识一缩脖子,却发现一点都不冷。正觉得奇怪,突然想起昨晚的事,程小微登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该不会又,又把我……"
  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罗子臻不屑地瞥了程小微一眼:"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程小微闭上嘴。你岂止不堪,你在我心里简直是变幻莫测深不可测远远超出地球人理解范围!!
  罗子臻一边在裤袋里掏着什么,一边解释道:"昨天老黑教了我一招障眼法。"罗子臻松开握着程小微的那只手,张开五指一晃,程小微才看到原来他戴着手套,再一晃,手套又隐去不见了。罗子臻得意地冲程小微笑了笑:"帅吧。"
  程小微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瞪着天花板说:"老黑虽然看起来凶,没想到还挺替人着想的。"不像某些人。
  罗子臻闻言眯起了眼,倾身向前,低头检视般地盯着程小微:"……你想起来了?"
  程小微心下一惊,口中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想起什么?"
  罗子臻重新直起身子,自言自语般说了句:"算了,你想没想起来也无所谓。"接着继续去扒开程小微的手。
  程小微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说了谎,让罗子臻知道自己已经想起来了又有什么关系?何必瞒着他?程小微发着呆,直到感觉自己的无名指被握住,一阵不祥的预感才让他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罗子臻果然正拿着一枚戒指往自己的无名指上套!
  程小微猛地抽回手,已经迟了,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白金指环,环上嵌着的一粒细钻正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光。虽然是简单的设计,却看得出不是便宜货。程小微想将戒指摘下来,手指在无名指根来来回回抹了半天,戒指仍纹丝不动,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玩意儿不是活物了。
  "你,你……"程小微颤抖着手,指向罗子臻,"你什么意思?"
  罗子臻一伸手,说了声你等等就消失不见了。程小微看着手指上平白多出来的东西,欲哭无泪。才眨了两回眼,罗子臻又唰地出现,紧张地问戒指还在吗?
  程小微气得快要吐血,把手伸到罗子臻面前吼道:"我倒是希望它不见!你到底搞什么鬼?!"
  罗子臻又来来去去了三五次,最后一次回来见戒指还好好地套在程小微手上,激动得高举双手仰头望天,就差没大喊一声"我自由了!"
  程小微依旧伸着左手,一副恨不得那根套着戒指的手指不是自己的表情:"这戒指是你打算跟郑天宇求婚用的吧?!"
  罗子臻低头看向程小微,开心地点了点头。
  程小微太阳穴一阵抽搐:"那你他妈的干嘛给我戴上?!"
  罗子臻坐到床沿,捏住程小微不想要的左手,用自以为温柔的表情对程小微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想到真能戴上。——你不是担心我还忘不了郑天宇吗?我这就证明给你看我已经放下他了。"
  程小微本来就想揍人,听到这种没脑子的话就更想揍人了。你拿买给前任的求婚戒指来套住我,我会开心吗?我能开心吗?程小微第N次冲动地想要砸开罗子臻的脑壳,研究一下里面的构造到底是不是地球本地产的。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还当他是被自己感动的,轻轻捏了捏程小微的手:"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
  程小微抽了抽嘴角:"说什么?"去你妈的?
  罗子臻拎起雨衣罩住程小微上身,按着肩膀将其压倒在床,低头危险地眯眼看着底下的人:"昨天好像有人说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觉得欠了我的……"
  程小微心下一动,不太适应这种暧昧的姿势,扭过头去不看他。
  罗子臻伸手轻轻将程小微的脸拨正,低声引诱般道:"……你就不打算作点解释?"
  程小微猛吞几下口水,干巴巴地回答:"解释什么?"他现在都快大脑一片空白了,还解释什么?
  罗子臻俯低一些:"比如……说你其实很喜欢我……之类的。"
  程小微刚想嘴硬,罗子臻突然整个人都压下来,吓得他不敢再张嘴。
  罗子臻的脸近得几乎就快亲上程小微,程小微连连眨眼,连呼吸都下意识摒住了。虽然两人贴这么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在床上却是头一遭。床是什么地方,那不就是OOXX的地方吗?尽管罗子臻他现在还是一只鬼,但以他的行为模式来推测,会干出什么谁也说不准——等等,罗子臻他有行为模式嘛?!程小微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罗子臻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晕过去了。
  罗子臻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程小微的脸颊,垂眼细细看着程小微的脸。程小微想,如果罗子臻是个人,现在自己就该浸在对方的呼吸里了。紧张了大半天,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罗子臻却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你……!"
  罗子臻用手指按住了程小微的嘴唇:"嘘……"
  刚刚要人说话的是他,现在不让人说话的又是他,有这么变幻无常的么?!
  罗子臻开始用手指轻轻描画着程小微的唇形,让刚想瞪眼的程小微霎时又变回了只能无辜眨眼的小动物。罗子臻的手指来回摩梭着程小微的唇瓣,深邃的眼半垂着,浓密的睫毛随着视线的游移微微颤动。
  程小微觉得自己的喉咙越来越干涩了,下意识地连连吞着口水。想要探舌去舔嘴唇,却意识到自己的唇还在罗子臻手下,舌尖只在齿后动了动。这一动却落入了罗子臻的眼里,原本抚摸着唇瓣的手指探进程小微的双齿之间,寻到了后面的柔软物体,而此物如今正在自己的手指下微微颤抖着。
  程小微被迫张着嘴,淫 靡的气氛让他头脑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眸也不禁湿润起来。罗子臻的一双眼变得更加深不见底。手指依旧抚弄着程小微的舌,罗子臻侧头在程小微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你可知道我此时有多么希望自己是个人?"
  程小微心猛地漏跳一拍,罗子臻话里的性意味明显到让他面红耳赤。如果罗子臻是人的话……程小微红着脸闭上了眼,不敢再想象下去。
  感觉到程小微的牙轻轻咬着自己的指节,罗子臻讶异地抬起头,这么快就会反挑逗了?见程小微湿润着眼似乎有话要说,罗子臻便抽出了手指。
  罗子臻的手指刚一离开,程小微便抿上嘴喉结滑动数次后才又重新张开嘴。
  "我靠!口水差点就流出来了!"

  第 19 章

  罗子臻的脸顷刻间黑了下来,见过没情趣的,没见过这么煞风景的。看程小微不停用手指抹着嘴角,罗子臻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程小微见罗子臻笑得一脸奸诈,警觉地说要去洗漱匆匆爬下床,生怕再跟这个变态呆在一起会贞洁难保。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慌乱的背影想,这样也好,以后调教起来才有趣。
  程小微挤着牙膏,平白无故狠狠打了个冷战。
  上班时,程小微总是忍不住去瞧自己的左手,时不时再抹两把,可没一次能把戒指摘下来的。程小微盘算着要不哄罗子臻给自己摘了,但想到万一惹恼了他,自己不知道又要受怎样的折磨,摇摇头还是把这念头丢到脑后。
  吃午饭时,倪胖子突然瞅着程小微的左手问:"你手指怎么了。"
  程小微吓了一大跳,以为戒指被倪胖子看到了,慌忙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翘着无名指呢。讪讪收回手指,谎说:"刚刚不小心在桌角碰了下还有点麻。"
  程小微再瞧一眼戒指,暗叹一声好在别人都看不见,不然人还当他偷偷订婚了呢。想到订婚,程小微偷眼瞄了瞄桌对面的郑天宇,下意识缩起拳头将手藏起些。都是罗子臻没脑子干的好事,这下搞得他好像从郑天宇那里偷了什么似的。程小微咬着筷子劝慰自己,是郑天宇先不要罗子臻的,现在自己跟罗子臻在一起是两情相悦,并不欠郑天宇什么。
  两情相悦……程小微红了红脸,开始用筷子猛捣盘里的土豆。一旁的倪胖子飞快将土豆叉走,说你不爱吃也别糟蹋嘛。程小微看着嘴巴鼓鼓的倪胖子气结,谁说不爱吃了,老子最爱的就是土豆!于是两人很没形象地开始互相抢食。
  晚上程小微正玩着游戏,卫兰送了盘苹果进来,看到床脚挂着一件雨衣,顺手拿起:"你怎么又把我的雨衣拿到房间来了?"
  程小微慌忙抓住雨衣一角,卫兰奇怪地看着他。程小微张了张嘴,一咬牙说:"我晚上不抱着它就睡不着!"
  卫兰睁大了眼:"啥?"
  罗子臻坐在床脚抖着肩膀偷笑,程小微瞪他一眼,心虚地说:"我,我爱上雨衣的味儿了……"见卫兰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程小微狠狠心又加上一句,"闻着安心。"
  罪魁祸首罗子臻笑得跪倒在地猛捶地板,要不是顾忌二老还在,程小微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自从给程小微戴上戒指那天起,罗子臻就也不再去天台吹风装深沉了,每晚都死皮赖脸说要跟程小微睡一床。程小微说你在旁边我睡不安稳,万一碰到又打冷战怎么办。罗子臻便把雨衣隔在两人之间,说这样不就行了。程小微拿罗子臻没法子,只好随他去,晚上总少不了被骚扰一番。
  卫兰紧张地把程建国叫进来:"咱儿子好像被撞坏了,这可咋办?原本就没啥担当,现在还有了这怪癖好,不是更娶不到媳妇了?"程建国拍着卫兰的背,说:"别担心,没准过一阵就好了。"
  程小微双手握拳摆在膝盖上道:"我不会结婚的。"
  这下连程建国都惊到了。
  "一直没跟你们说,其实我不喜欢女人。"程小微抬头正色说,"我喜欢的是男人。"
  卫兰捶着程建国的胸,慌张地说:"不好了,他爹,孩子真的撞坏了!"程建国也慌张地扶住卫兰:"过,过一阵可能就好了。……咱们先让他冷静一会。"程小微担心地看着二老踉跄出门的背影,心想爸妈你们可千万要冷静啊。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怎么突然想要出柜了?"
  "早晚要知道的……"程小微无奈地叹了口气,"与其等你回魂后找上门来吓到他们,我不如先提前做点心理建设。"
  罗子臻咧开嘴拖过转椅,一把将程小微搂住,嘟着嘴说我想亲你,要不你再出来一次吧。程小微红着脸踹他一脚说,滚。
  罗子臻越来越心急,探访地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可每次山羊须总是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就快了,罗先生请再稍等些时日,就是不肯透露尸身的具体信息。
  数数剩下的日子,两只手就能数清了,罗子臻和程小微两人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晚上躺在床上,程小微担心地说,万一那人长得奇丑无比怎么办?罗子臻龇着牙捏住程小微的脸颊,说就算丑也不准你嫌弃我。程小微撇撇嘴说,切,我是怕你自己没法接受,先羞愧得自残了。罗子臻翻身压住程小微,说我不照镜子不就完了,一边伸手往程小微下面探去,淫
荡无比地说只要下面那东西能用就行。程小微脸瞬时涨得通红,两腿扑腾着就去推他。最后不消说自然又是罗子臻得手。
  这天程小微正在办公桌前刷着论坛,罗子臻坐在地上一边看小说一边不时吃点豆腐,突然QQ跳出一个对话窗口,让程小微不禁"咦"了一声。
  罗子臻站起身探头看过去:"怎么了?"
  远离尘嚣:今天有空吗?中午一起出去吃个饭?
  罗子臻皱起了眉,捏了捏程小微的肩:"这是谁?"
  程小微楞楞地回道:"是郑天宇。"
  "他找你干什么?"罗子臻惊讶的话音未落,郑天宇又发来一道信息。
  远离尘嚣:我有话跟你说。
  "别去!"
  但程小微已经将"有空"二字发送了出去。程小微扭头看向罗子臻:"为什么不让我去?"
  罗子臻一脸复杂,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直觉不想让程小微与郑天宇走得太近。他已经选择了程小微,不想再与郑天宇有什么瓜葛。
  "你之前不是还乱吃飞醋来着?跟他单独吃饭你不觉得别扭?"
  "别扭也是我的事。"程小微怀疑地瞥了罗子臻一眼,"但我更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罗子臻盯着显示器沉默了一会,郑天宇已经在跟程小微约地点了。罗子臻抓住程小微敲打键盘的手:"你去可以,我也要一起。"
  程小微看了看罗子臻,眼里的怀疑更浓了。罗子臻哭笑不得,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子一定又在怀疑他还对郑天宇余情未了。程小微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说:"你一定要跟着我还能拦得住吗?"
  罗子臻看程小微别扭地敲着键盘,皱起了眉。他现在没有心思再去开解程小微,因为他比程小微更在意郑天宇要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来到约定的餐馆,郑天宇已经等着了。程小微惴惴地在桌对面坐下,点完菜,郑天宇却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程小微下意识用右手盖住左手,原本就觉得有点对不起郑天宇,现在更加不安了。
  被郑天宇看得发毛,程小微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说有话要说,到底是……"
  郑天宇冷冷地打断程小微的问话:"你为什么要骗我说罗子臻结婚了?"
  程小微呆住了。

  第 20 章

  "罗子臻明明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郑天宇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
  程小微机械地张了张嘴:"你……都知道了。"
  郑天宇盯着程小微不再开口,似是要程小微给自己个解释。
  程小微头疼地挠了挠后脑勺,歪头瞪了一边的罗子臻一眼,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郑天宇问自己要解释,他还想问罗子臻要解释呢。
  罗子臻凑到程小微耳边,悄悄道:"你就跟他实话实说。"
  程小微瞬时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罗子臻,可恨他现在不能开口,不然真想喷罗子臻一脸口水:你疯了吗?!罗子臻看程小微唰地白了脸,便晓得这小子又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了,接着说道:"我只是叫你把咱们死后在地府见过面的事告诉他。"
  程小微顿时松了一口气,想到刚刚自己竟然以为罗子臻要他连他们两人现在在一起的事都告诉郑天宇,又忍不住红了红脸。
  "……顺便就把我那时要你带给他的话传了吧。"说完,罗子臻便站直了身子。
  程小微看了看罗子臻,罗子臻已经垂下了眼。不知为什么程小微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在为哪一个难过。
  郑天宇见程小微不理他,只顾自己偏着头脸一会青一会白的,便没了耐心:"怎么不说话?要找借口也用不了这么久吧?你跟罗子臻……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小微回过头,皱着眉一脸严肃,反倒看得郑天宇一愣。
  程小微抿了抿嘴,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两个月前出的车祸,那场车祸的死者……就是罗子臻。"
  听着程小微的话,郑天宇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到半信半疑,等到程小微啰里八嗦讲起他跟罗子臻在地府见面的情形时,郑天宇的表情已经变成完全不相信了。
  程小微听罗子臻的,把他阳寿未尽借尸还魂那段省略,直接讲到罗子臻让自己带给郑天宇的话:"罗子臻他要我跟你说,祝你幸福。"
  郑天宇怔了怔,一眨眼又回复了正常,嘲讽地看着程小微:"要编故事也不编得像样一点,什么阴曹地府黑白无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程小微努力想要说服郑天宇:"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是在下面认识罗子臻的。"
  郑天宇勾起嘴角"嗤"了一声:"那么也是罗子臻要你骗我说他已经结婚了的?"
  程小微无助地看了眼罗子臻,罗子臻对他点了点头。程小微重新转回头,看着郑天宇的眼睛,郑重答道:"是。
  "他知道,如果让你晓得他是在去见你的路上死掉的,你一定会内疚不安。他不想要你觉得欠了他的,他希望你能够忘了他,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
  郑天宇听了程小微这席话,非但没能接受,反而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被侮辱了,郑天宇看着程小微的眼中满是猜忌和愤怒:"他那天早上打电话给我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当场身亡!哪可能还有时间叫你给我传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编这些故事来讽刺我?!"
  程小微瞪大了眼睛。你娘咧!谁讽刺你了?!讽刺你对老子有什么好处?
  郑天宇似乎忍着极大的怒气,捏着拳,连肩膀都在隐隐颤抖。
  罗子臻凑到程小微耳边淡淡地说,走吧,他听不进去的。
  程小微回头看了一眼郑天宇。他不知道郑天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自己明明说的都是实话,郑天宇却不愿意相信,他觉得郑天宇很可怜。要是郑天宇知道自己正在可怜他,大概会更生气,唉。
  程小微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郑天宇却猛地抓住了程小微的手腕,恶狠狠道:"你还没有说实话!"
  郑天宇这么胡搅蛮缠,程小微也不禁来了气:"我说实话你又不信!那你要我说什么?说他的死我也有责任,所以我编这些不着三四的话都是为了让身为他前男友的你别来找我寻仇?这样你就愿意相信了?!"
  郑天宇愣住了。
  程小微趁郑天宇发愣甩开他的手,跑出几步又回头喊了一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回到办公室程小微便拿罗子臻出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你自己去跟他说。都是你出的鬼主意!空口白话谁会信啊?!"
  罗子臻苦笑着被程小微拳打脚踢:"我要是能说早就说了。"
  程小微停下了手,抬头看着罗子臻的眼,等待下文。
  罗子臻揉了揉程小微的脸,再次将其挤成小鸡嘴:"只有你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话,笨蛋。"
  程小微皱起了眉,艰难地撅着嘴唇说:"难道不素你故意不让别人看到你的木挖?"
  罗子臻危险地挑了挑眉,口中却淡然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老黑说是因为我们的魂体接触过,所以你才能看到我。不然连你也看不到。"
  程小微皱眉瞅着天花板,我们有接触过?啊,是了。那时自己正急着去还魂,却被罗子臻抓了衣领。
  原来如此啊地移回视线,却见罗子臻的脸已经凑到了自己眼前。
  "你干嘛?!"程小微猛朝后缩了缩脖子。
  罗子臻却依旧嘟着嘴想凑过来,还跟地痞无赖似的嘟囔着:"来香一个。"
  程小微被恶心得头皮一阵发麻,抬脚就踹过去:"你又想害死我?!没几天了你忍一忍会死啊?!"
  罗子臻一把拽过想要逃跑的程小微搂进怀里,贼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等我回了魂,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咯?"
  程小微把头埋进胸前,嘴硬道,"我没说!"通红的耳朵却泄露了他此时的表情。
  罗子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家伙真是越看越可爱。
  听到罗子臻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我好想现在就吃了你",程小微的脸埋得更深了。
  不要再想郑天宇的事情了,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现实已成定局。还是珍惜眼前人要紧。

  第 21 章

  自从那天后,程小微中午吃饭都躲着建筑所的人,宁愿跟老琢磨着要给他介绍对象的总务处大婶们坐一桌,也不想跟郑天宇坐一桌。有一回没躲得过,硬是被倪胖子拉过去坐了,程小微吃得别别扭扭,总是忍不住在意郑天宇。有程小微在,郑天宇不论盘子里还有多少饭菜,总是扒拉两口就推说饱了提早离桌。如此一来,是个人都看出来程小微跟郑天宇两人不对付。倪胖子偷偷问程小微怎么了,程小微只好笑笑不说话。
  没过几天,又听说郑天宇跟那个供电局的女孩子分手了。事情是倪胖子来借图时跟程小微讲的,说那女孩子下班时在单位楼下等郑天宇,扯着他哭哭啼啼地,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大家都说郑天宇吃错药了,那么好的女孩子都不要。倪胖子说着颇有深意地看了程小微两眼,接着说也真是巧,你们俩刚不对付没几天,郑天宇就闹分手,难怪有传言说你给郑天宇戴了绿帽子,抢了他女朋友呢。程小微气结,踹了倪胖子一脚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瞎编排我不要紧,别坏了人好好一女孩子的名声。
  ……要是说抢了男朋友倒还靠点谱。
  程小微低下头,郑天宇会分手的原因他大概猜得到,八成跟罗子臻的死脱不了关系。程小微觉得郑天宇一定还对罗子臻有感觉,但他没对罗子臻提起,也不敢提,他到底是担心,万一罗子臻也还对郑天宇有感觉……
  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还魂的前一天,这两天罗子臻每晚定时到地府报道,可山羊须的嘴简直关得比银行金库的门还紧。明天就要还魂了,这山羊须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让自己蒙眼借尸吧?罗子臻心急地捏了把程小微的脸颊,说他要再下去一趟,并扬言今天山羊须要是再不开口,他就把登记处给拆了。
  程小微一个人呆在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脑子都是罗子臻还魂的事情。万一罗子臻跑去老远的地方,万一那个尸身也是出车祸跟他似的要住一个多月院,那他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罗子臻了?他当初还魂时被老黑抹去了死后那段时间的记忆,虽然罗子臻说不会,但万一也被消除记忆可怎么办?换了身体,又会不会连原本那人的记忆情感一起继承?万一那人有深爱的对象……程小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塞成一团。看看时间,罗子臻其实才离开没多久,不知为什么今天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
  正等得心焦,程小微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想着莫非又是罗子臻打来的,程小微疑惑地按下接听键:"喂?"
  等了一会,却没有人说话,只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听起来像是间酒吧。
  恶作剧电话?程小微不耐烦地又"喂"了一声。
  "……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说,"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郑天宇的声音,"前几天,对不起……"
  听声音郑天宇似乎喝醉了,程小微不禁皱起了眉,想到这几天郑天宇在单位的状态一直很奇怪,不由得担心起来:"你在哪里?"
  来到闹市区的酒吧,程小微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郑天宇。郑天宇握着酒瓶,面前的桌上东倒西歪堆满了空瓶,人已经喝到双眼通红。
  程小微不发一语地在郑天宇对面坐了下来。见程小微来了,郑天宇先是指着他大笑了起来,好似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在笑程小微,还是在笑他自己。程小微只看着他,也不说话。
  郑天宇的笑容慢慢僵住,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将脸藏在掌后撑住额头,无力道:"谢谢你肯过来……"
  程小微似乎看到有晶莹的东西自郑天宇掌后落下,但只一闪光就不见了。郑天宇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程小微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哭,但可以确定的是,郑天宇心里一定不好受,不然也不会把他自己灌成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我真想相信你那天说的话……"郑天宇放下手,眼神悲伤而茫然,"相信他没有怨我……还祝我幸福。"郑天宇无力地提了提嘴角,嘲讽地笑了。
  "就算他不会怨我,我也没办法不怨自己。"
  罗子臻照例一脚踢开登记处的大门,山羊须似是猜到他今晚必然会来,摇着扇微笑地朝他点了点头:"罗先生可真是准时。"
  罗子臻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上山羊须的办公桌:"废话少说,你今天再用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来糊弄我,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拔下来。"明明说着霸道威胁的话语,罗子臻脸上却满是掩不住的欢欣。
  即便老道如山羊须,面皮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干笑两声道:"呵呵,罗先生的火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既然明日就将借尸还魂,我自然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罗子臻挑了挑眉:"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快说,那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但是在说之前,我却有句话必须要先提醒罗先生。"
  罗子臻不耐烦地伸手作势要去拽山羊须的胡子。山羊须一摇扇将下巴挡住,接着说道:"不管借来的是何人,罗先生决不可将死讯透露给此人,或是阻止其死亡。"
  罗子臻半恼地收回手:"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不是废话么?阻止他死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山羊须弯起了眼:"那就好,请罗先生务必记得此刻您所说过的话,务必……"
  罗子臻一把扯下山羊须的扇子:"你啰里八嗦到底说完了没有?还不快告诉我借的是谁?!"
  "说完了说完了。"山羊须慌张地抢回自己的扇子,狼狈地摇了两摇,"此人乃同城人士。"
  哦?罗子臻眼睛亮了起来。同城好,离程小微不远最好不过。
  程小微静静听着郑天宇诉说他与罗子臻的过去。原来郑天宇会离开罗子臻,是因为罗子臻母亲的一番话。罗子臻的父亲是建筑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罗子臻毕业后便在父亲的设计公司就职。郑天宇刚毕业时进入公司,刚巧分在罗子臻手下,两人一来二去渐渐产生了感情。当郑天宇搬进罗子臻的公寓后,偶尔会来收拾打扫的罗母便敏感地察觉了二人之间不寻常的感情。罗子臻的母亲劝说郑天宇,罗子臻将来势必要接手他父亲的公司,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你愿意做他的地下情人,我也不能眼看着你毁掉罗子臻的名声和前途。是夜,郑天宇问罗子臻将来有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罗子臻却回答他说不一定。于是,郑天宇便在辞职与被辞之间选择了前者。
  郑天宇自嘲地笑着:"其实问之前,我就猜到他会回答不一定,他那个人……我只不过是找个离开他的借口罢了,与其说是为了他的前途,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确定自己能否顶住那么大的压力,去作他的影子情人。……说到底,我就是不相信他。
  "所以我就消失了,走得彻彻底底,把自己与他一切的联系全都切断,不让他找到自己也不让自己去找他,我决定要彻底忘了他,甚至还找了个女朋友装直……"
  说到这里,郑天宇抬手捂住眼睛,嘿嘿嘿地笑起来。笑得程小微心里直发毛,生怕郑天宇会一不小心精神崩溃。
  "都是我自作自受……"郑天宇的声音哽咽起来,"直到听你说他结婚了,我去联系以前的同事,才知道……他竟然一直在找我,甚至死之前……手里还握着……握着"碰触到心底最痛的记忆,郑天宇再也无法说下去,无力顾忌一旁的程小微,抖着肩膀啜泣起来。
  程小微握紧了双手,内心震动不已。想要去安慰郑天宇,拍一拍他的肩,却怎么也无法伸出手。
  没想到郑天宇竟然不是因为不爱罗子臻而离开。虽说迫于现实的压力而选择分手也并不光彩,但程小微却无法忽视他对罗子臻仍然存有的感情。假如不是那场车祸,郑天宇与罗子臻两人应该是会幸福地走到一起的。然而,现实不接受假如,车祸已经发生,罗子臻已经移情。三个人,谁对谁错,大概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现在郑天宇会对自己道出一切,是因为他认定罗子臻已死。但程小微却知道,罗子臻并没有消失,并且很快就可以还魂。程小微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郑天宇对罗子臻的感情。告诉他实情还是不告诉,安慰他要怎么安慰?身在局中,程小微无法任自己置身事外,不管怎么说,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更别说罗子臻现在正跟自己在一起。程小微没办法放着郑天宇不管,然而事情来得太突然,自己心里都是一团乱麻,又如何去开解郑天宇?
  "名字呢?干什么的?"罗子臻兴奋地问道。
  一边的老黑与山羊须交换了个眼神。山羊须摇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说道:"此人与罗先生同行,名叫……郑天宇。"
  罗子臻宛如被一道雷劈中般,呆住了。

  第 22 章

  "你……!"罗子臻刚一回过神便扑向山羊须。老黑早料到他会暴起,手一扬,罗子臻便已被铁链层层裹住无法动弹。罗子臻眼中又是痛又是愤怒,挣扎着朝山羊须吼道:"你耍我?!"
  山羊须偏过身子去,不知是心虚还是不忍看罗子臻的眼神,淡淡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耍你。"
  "那你选谁不好偏偏……"罗子臻抿住嘴,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山羊须侧头看向罗子臻,别有深意地问:"这个郑天宇与你有何关系?为什么就不能选他?此人与你年龄相仿,又是同行,身体健康,尚未成婚,在我看来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罗子臻被山羊须堵得无话可说。
  难道要他说,因为郑天宇曾经是自己的情人,所以不行吗?从外部条件来说,郑天宇确实算是上好人选,但……就算他不介意借用前任的身躯,程小微呢?他怎么能够顶着郑天宇的脸去亲近程小微?再说,不管如何自己也曾与郑天宇有过一段不浅的感情,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郑天宇去死,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借他的身体还魂?无论怎么想,这个尸都不能借!
  "对不起,我拒绝!"罗子臻盯着着山羊须坚决地说道。
  山羊须摇着扇子,缓慢却不容反驳地说道:"很可惜,此事由不得你做主。"
  罗子臻直起了身子,瞪着眼大声质问:"我自己的魂魄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能由我自己做主?!"
  "从古至今,六道轮回,又有何人能够自主?"山羊须的声音渐渐冷了起来,"你此去虽非投胎,但实也无异。
  "天命不可违,明日郑天宇必死,届时罗子臻将借其尸身还魂。此事已定,再无变数!"
  判官的话如一记重锤落下,罗子臻霎时跪倒在地,怔住了。
  此事已定,再无变数。
  是啊,当初山羊须也并没有说可以由他挑选尸身。天命不可违,这老天爷也未免太过恶作剧。当初他因为急着去见郑天宇而死,如今……却要借郑天宇还魂么?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原本闷着头的罗子臻竟然仰头大笑起来,看得山羊须与老黑面面相觑,这上面倒没有说罗子臻借尸之后会不会神智失常,假如他在还魂前就失去理智,那郑天宇的身体醒来后不就成了个傻子了么?
  老黑伸手扯过罗子臻:"事情即已说完,你也不可再随意出入地府,明日之前上去等着吧!"手再一扬,竟是生生将罗子臻抛回了阳间。
  看着罗子臻自房顶消失,山羊须长叹一声,抹了把额头:"总算把这个瘟神送走了,好在这已是第七世,此后再也不用见这个……"说到最后二字,山羊须突然住了口。
  老黑苦笑道:"明天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那可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主。"
  山羊须冷哼一声,摇了摇扇子:"就算他想乱来,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听了山羊须的话,老黑却仍旧皱着眉。两人沉默了一会,老黑终是忍不住,犹豫着开口道:"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德闲……"
  山羊须"啪!"地一声收起扇子,斜眼瞪向老黑:"上面自有安排,用不着你来操心!"
  "可是……"老黑仍想开口。山羊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听。
  "奉劝你一句,别跟上面的人有什么瓜葛。"山羊须嘴角抖了两抖,似是触动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干好你自己的份内事,别多嘴别多手也别多想。"
  老黑看了两眼山羊须的背影,静静垂下手不再开口。
  程小微将烂醉的郑天宇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时已是半夜了。随口应付了下卫兰的问话,程小微疲惫地打开房门,却见罗子臻早已回来,正坐在床边愁眉不展。罗子臻闻声抬头,见进门来的程小微也是一脸愁容。两人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罗子臻无力地提了提嘴角,朝程小微露出一个苦笑。
  程小微心里乱七八糟的还没有整理好,不知道应不应该把郑天宇的事告诉罗子臻。如今见罗子臻这幅样子,怕是还魂的事情又出了什么差错。程小微忙坐到床边去:"出什么事了吗?"
  然而罗子臻却只是看着程小微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程小微被罗子臻眼中翻来覆去的复杂情绪看得越来越心慌,焦急地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也好一起商量啊?"
  "我明天还魂……"罗子臻苦涩地开口,"借的是郑天宇。"
  程小微瞪大眼,身子隐隐震了一下,罗子臻自然不晓得程小微现下心底的震惊甚至超过他当时的。
  罗子臻垂下头去揉着额头:"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他,真是……"一团乱麻。
  程小微紧紧抓住罗子臻的手,颤着声说:"不可以,不可以借他的……"
  "我也是这么说,可山羊须说郑天宇明天必死无疑,由不得我挑……"罗子臻皱着眉抬起头,"……你怎么哭了?!"
  见罗子臻惊讶地问,程小微抬手摸了摸脸颊,才意识到自己流了泪。摇了摇头,程小微连罗子臻另一只手也握住:"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程小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连串往下掉,罗子臻手忙脚乱地抹着程小微的眼角,担心地问道:"干嘛哭啊?看你回来的时候就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程小微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又痛又凉。郑天宇他还爱着罗子臻啊,罗子臻到死也还是爱着郑天宇的。这两个人,罗子臻为见郑天宇而死,如今却要借郑天宇还魂?都说造化弄人,这也未免太作弄人了,成心不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么?
  程小微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正担心地为自己擦着眼泪,程小微却突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这一切的一切好似一部狗血八点档连续剧,罗子臻和郑天宇是其中的主角,而自己不过是个不凑巧撞进其中的龙套。
  "小微?"见程小微的眼神渐渐迷茫,罗子臻不由得唤了一声。
  回过神,程小微猛然想起今晚郑天宇说的那些话,莫非郑天宇打算……
  不行!郑天宇不能死!
  想到这里,程小微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拉着罗子臻就往外跑。
  听到开门声,卫兰披着大衣探出头来,见程小微又要出门,忙过去拦下:"这么晚了,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程小微回过头,红着眼眶泣不成声:"妈,我一朋友可能……想自杀……我要去拦着他。"
  鲜见儿子哭成这样,卫兰呆滞地点了点头。直到程小微奔下楼梯,卫兰才朝着儿子的背影叫道:"路上小心!有什么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怎么了?"程建国也披着外衣出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卫兰缓缓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不知道儿子啥时候有了个想自杀的朋友。作孽啊,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不管是什么朋友,看在小微这么着急的份上,老天爷你可千万保佑别让他死啊。
  程小微下了楼就往楼底的车库跑,罗子臻忙扯住他:"还是叫出租吧。"
  程小微看着罗子臻一愣,匆匆移开视线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般说:"对对,出租比较快。"
  罗子臻岂会没看到程小微眼底那一丝刺痛,但此时容不得他体贴解释,说其实自己是怕程小微心急,骑电瓶车会出岔子。
  坐上出租,罗子臻示意程小微拿起手机,见程小微乖乖将手机搁到耳边,才开口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我今天走了之后你去了哪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程小微原已止住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滚了下来。程小微哭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怎么办?郑天宇……郑天宇他……"
  出租车司机不停疑惑地透过后视镜看着程小微,罗子臻暗想还好事先让程小微拿起电话,不然怕是这车得直接开去精神病院了。
  "不要急,慢慢说。"
  "郑天宇他其实还喜欢你!"程小微哭道。
  罗子臻怔住了。
  "……你说什么?"
  程小微哭得像个孩子,哇啦哇啦把什么都说了。"当初郑天宇会离开你,都是你妈逼的。你妈说你以后一定会结婚,要郑天宇自己辞职,不然她就先辞了他。所以郑天宇才……才……"
  罗子臻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地响了起来。今晚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不该来的全都一起来了,堵得人直喘不过气。
  程小微越哭越厉害:"我看他今天一副已经心死了的样子,他……他该不会是想要跟着你去吧?"
  "胡说!"罗子臻喝得程小微一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罗子臻重新放软声音安慰道,"别担心,我们现在不是正赶过去吗?他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我不会让他死的。
  罗子臻的声音坚定如钉,一字一字钉入程小微的心中。
  不,不要去想。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阻止郑天宇的死亡。只要郑天宇不死……只要郑天宇不死……
  程小微闭了闭眼。
  那他这个龙套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第 23 章

  喘着气按了半天门铃,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生怕郑天宇已经出事,程小微心急地开始用拳头捶门。罗子臻在一旁劝道:"别着急,天晚了当心吵到邻居。我还在这儿,就说明郑天宇没事。"
  程小微拧着眉头看了眼罗子臻,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垂下了手。也许郑天宇只是睡过去了,听不到铃声。想到手机上应该有郑天宇的来电记录,程小微忙掏出手机回拨了过去。门内隐隐传出音乐声,音乐声响了好久,门后总算传来了拖鞋的踢踏声。
  郑天宇捂着脑门打开门,见门外站着满头大汗的程小微,愣了一愣:"你怎么回来了?……落了什么东西了吗?"
  程小微挠了挠后脑勺,现编道:"我出门忘带钥匙了,进不了家门……家里人又出了远门……我能在你这儿对付一晚吗?"
  郑天宇怀疑地看了看程小微红肿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
  侧身将程小微让进来,郑天宇指了指沙发:"你不介意睡沙发吧?"程小微求之不得连说不介意。郑天宇说声等等便转身回房找被子去了,嘴里嘀咕着这么大了还闹离家出走。程小微揉了揉鼻子,不打算解释。随便郑天宇怎么想吧,他只要能够保证郑天宇生命安全就好。
  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由路灯透过玻璃落下的两块光斑,程小微一点睡意都没有。
  罗子臻坐在地上,轻声说:"我看他……好像没有要寻死的意思。"
  程小微没有支声。
  罗子臻沉默了一会,扭过身见程小微仍睁着眼,便问:"在想什么呢?"
  程小微眨了一下眼。
  什么都没有想。还有什么可想?
  罗子臻跪起身,俯看程小微。罗子臻的脑袋将天花板上的光影遮去,程小微被迫看向罗子臻。
  "说话。"
  "……说什么?"程小微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知是怕惊动郑天宇,还是无力开口。
  "随便说什么。"
  白了一眼胡搅蛮缠的罗子臻,程小微动了动,想要转过身去。
  罗子臻伸手扳住程小微的肩,不让他动,盯着程小微的眼睛缓缓说:"你知道我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吧?"
  程小微的眼神缩了一缩,原本空洞的眼,转瞬充满了嘲讽:"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罗子臻见程小微肯开口,不但不恼,反而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因为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程小微弯起嘴角:"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何必还要跟我在一起?"
  罗子臻抚上程小微的嘴角,似想将其揉平:"我对他,那是过去的事了。……你何苦要口不对心?心里难过又干嘛要自己笑?"
  程小微扭过头,躲开罗子臻的手:"谁难过了?"
  "又嘴硬。"罗子臻摸着程小微的头发,"……你不相信我?"
  程小微心中突然一痛。
  说到底,我就是不相信他。
  郑天宇的话突然蹦出来,程小微下意识回头看向罗子臻。朦胧光线中的罗子臻,形容不甚清晰,但垂眼看着自己的温柔,却清清楚楚。
  "我说过想要跟你在一起,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假话,一旦决定的事也绝不会反悔。"
  程小微的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罗子臻轻轻握住程小微的手:"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这句话。我跟郑天宇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想要的人,是你。"
  程小微抬手环住罗子臻的脖子,一触到罗子臻的肩,立刻冻得直打冷战。罗子臻想要拿开程小微环着自己的手,程小微却紧紧抱着不肯松开,抖不成声地承诺道:"我……相,相信……你。"
  我想要相信你。
  说完,程小微便自己放下了手,搓着被冻到的手臂,朝罗子臻挤出一个微笑。
  罗子臻心痛地皱起了眉,抚上程小微的脸,拇指摩娑着程小微的唇,像是想说服自己一般说道:"过了明天……就都好了。"
  然而他们都明白,事情不可能那么轻易地随他们的愿。
  第二天清早郑天宇走出房门,程小微已经坐在沙发上,棉被也早已整齐叠在一边。郑天宇轻笑一声:"你起得倒早。"
  程小微也微微一笑,他哪是起的早,是根本就没睡着。
  洗漱做饭,见程小微一直离自己不出三步远,郑天宇再傻也晓得程小微找自己有事了。将早餐端上桌,郑天宇坐下问道:"你有话跟我说?"
  程小微观察着郑天宇的神情,清清冷冷一如他平常的样子,昨晚的自暴自弃倒真一丝都找不到了。"你……没事了?"
  郑天宇疑惑地抬了抬眉头,意识到程小微是在说昨晚的事,便淡淡地笑了:"还能有什么事?"
  程小微吞了一下口水,大着胆试探道:"你应该不会……想不开吧?"
  郑天宇一愣,这才明白程小微突然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不禁扭着眉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说着摆了摆手,"我还没有那么痴情。"
  "可你昨晚……"明明喝得那么惨。
  郑天宇垂下了眼:"是我欠了他,这一辈子我也许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似是想起什么,郑天宇微微笑了起来,"跟他在一起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向前看。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再想也没用。所以我说,我想相信你的话,相信他祝我幸福。"
  程小微皱着眉,一下子不大能接受这个转变:"那,那……"
  郑天宇笑着伸长手,拍了拍一脸不知所措的程小微的肩:"昨天吓到你了?抱歉抱歉,有些话不说出来到底不舒服。"
  程小微的脸都快歪了,到底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罗子臻走到一起去的,大脑构造势必也不可能与常人一样。亏得自己昨晚担心成那样,还……白白为他流了那么些眼泪。
  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郑天宇抬起头:"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怎么还在纠缠这个。程小微无力地看向一边的罗子臻。
  按说,郑天宇不会自杀,应该就可以安心了,罗子臻却依旧一脸凝重。罗子臻凑到程小微耳边:"告诉他,我昨晚去通知你,说知道了他今天会死。"
  程小微惊讶地扭头看向罗子臻。可,就算这么说了他也不会信啊?
  郑天宇奇怪地顺着程小微的眼神看过去,一片白色的墙除了一只壁钟什么都没有。
  程小微咬了咬牙,将罗子臻的话复述了一遍。
  郑天宇楞了一会,而后大笑起来:"程小微,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你的业余爱好就是编故事骗人吗?还在担心我会自杀?不会的不会的。"
  程小微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见郑天宇仍旧不信,程小微心生一计,对着罗子臻叫道:"罗子臻,你……"程小微环视了下客厅,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牛奶杯上,指着杯子说,"把这个拿起来!"
  领悟到程小微的意思,罗子臻伸手拿起了那杯牛奶。
  郑天宇睁大眼看着牛奶杯凭空浮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小微,诧异道:"程小微!你还会魔术啊?!"
  程小微头一歪,感觉十分挫败。也是,要一个正常人相信世上真有灵魂轮回之类的的确是不那么容易。
  罗子臻又出一计,程小微侧耳听了一会儿,扭头朝郑天宇开始连连说道:"你大腿上有两颗痣。你跟罗子臻确定关系是公司组织去云南旅游的时候。你洗澡时最喜欢唱的是唱凡人歌。你……"
  听着一连串自己的私事从程小微嘴里连珠带炮蹦出来,郑天宇彻底呆住了。待程小微停下口喘气,郑天宇才愣愣地问:"你……到底是罗子臻什么人?他竟然连这些也都告诉你了。"
  程小微急得都快跳脚了,双手按着桌面探起身,恨郑天宇不能看到一旁的罗子臻:"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呢?!"
  "相信什么?"郑天宇平静地看着程小微,"相信我今天会死?
  "就算我相信了,又能怎么样呢?"
  程小微突然觉得自己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永远没有能够说服郑天宇的一天。"至少可以努力避免它的发生!"
  郑天宇靠向椅背,不以为然:"如果像你说的,真有阴曹地府生死簿,是生还是死,又哪是我们能够避免得了的?'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
  郑天宇随意的一句话,却戳中了程小微与罗子臻二人的痛处。无力回天,这正是他们最担心,也最怕的事情。但不管如何,总要去尝试一下,不能坐以待毙。
  "……你还是不相信。"
  郑天宇对着程小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为虚无的事情伤神,顺其自然吧。假如上天真要我今天死,也只能说是我伤了罗子臻的报应到了,刚好把欠了他的还了。"
  郑天宇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你不去上班?"

  第 24 章

  郑天宇油盐不进,程小微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当贴身保镖。郑天宇想照旧骑车上班,硬是被程小微扯去坐公交车。
  坐在座位上,郑天宇不停看表,说要是迟到了被罚款可得算在你头上。程小微却一脸紧张地看着车窗外。罗子臻说,虽然郑天宇不会自杀,但今天他会死却是定下了的事情,所以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都不可掉以轻心。这个时间车上人虽然不多也算不少,应该不会为了杀郑天宇一个而害一车人跟着车祸。但三部死神来了都看过了的程小微,却一刻都松不下神经,生怕下一刻就有飞来横祸。
  郑天宇拍了拍程小微的肩,程小微绷着一张脸紧张地扭头看他。郑天宇好笑地问:"你神经兮兮东张西望什么呢?"
  神经兮兮?!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呸呸呸,老子才不是太监!
  郑天宇抱着手臂趴在前座椅背上,好似不经意地问:"你跟罗子臻是网友?还是……我走了之后你们才认识的?"
  程小微现在浑身神经绷得紧紧的,突然被郑天宇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问,哪里答得上来。
  郑天宇倒好像也没期待程小微会回答自己,继续自言自语般道:"以前他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整天板着个脸,平时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没想到……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他。"
  整天板着脸?罗子臻?程小微怀疑地扭头去看一旁的人,罗子臻此时也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倒是正板着脸。可一联想到平时罗子臻的样子,程小微看着他现下一脸严肃的表情反而想笑。
  "那一年……"郑天宇垂着眼,"他过得怎么样?"
  程小微又看了眼罗子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
  才说了一个字,郑天宇又笑着摆了摆手,"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说完便歪头枕着手臂去看窗外了。
  程小微皱着眉看着郑天宇。自己不是郑天宇,没办法知道郑天宇现在的心情,但想必是不好受的。郑天宇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着,早晨轻松的样子搞不好也是装出来的。
  晨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刀子一般锋利地刮过鼻前,令人不由得呼吸一窒。程小微抬手抚上胸口,觉得车厢里的空气憋闷得让他有点心慌。
  "我今天真的会死吗?"
  程小微惊讶地看向郑天宇。郑天宇依旧淡淡地望着窗外,嘴角甚至还挂有一丝笑意。
  "如果是真的倒也好……有点累了……"
  心猛地一阵揪痛。程小微不知道郑天宇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对于郑天宇来说,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但对于自己和罗子臻来说,却是另一种折磨。有那么一瞬间,程小微甚至觉得不该再继续插手了,觉得自己的出发点自私得有点可耻。
  努力将消极的想法丢出脑去,程小微张口劝道:"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早上你不是才说过人要向前看吗?再苦再累,过去了就好了。"
  郑天宇扯了扯嘴角,眼神茫然:"……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程小微愣住了。想当初罗子臻似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时自己回答的是开心就好。
  "如果觉得活着是种折磨……那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浓浓的苦涩在口中泛了开来,程小微喉结动了动,激动地说:"当然有!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不坚持下去就看不到以后会发生的好事了,怎么可以中途放弃呢?!"这个人怎么一会一个样,早上才说不会寻死没那么痴情,现在又一副想要跳车的样子。程小微忍不住瞪了罗子臻一眼,倒是跟某人绝配。
  郑天宇闻言抬眼看向程小微,见程小微一脸十分用力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好事有没有不清楚,有趣的事倒是不少。"
  知道郑天宇是在拿自己打趣,程小微却笑不出来。
  公车站就在单位前,两人下车时,刚巧倪胖子骑着车经过,一见这组合,乐了,大着嗓门就嚷嚷上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程小微正头疼,郑天宇倒帮忙先答上了:"昨晚一起喝多了,在我家凑或了一宿。"
  倪胖子跟程小微比较熟,下了车便凑到程小微身边悄声问:"你们俩前一阵不是还闹别扭来着吗?和好了?"
  程小微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倪胖子,眼睛直瞅走在前面的郑天宇。眼看单位大门就在对面,既然人都来了单位,总不能不上班,但上班就没办法看着郑天宇了。程小微扯过倪胖子的袖子吩咐道:"你今天帮我看着郑天宇点,别让他出事。"
  倪胖子奇怪地问:"上个班能出什么事?……你们到底怎么了?"
  "天宇!!"
  一切发生得太快。
  只不过低头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待程小微听到罗子臻的叫喊抬起头来,尖锐的刹车声已经划破了空气。
  程小微的视线随着郑天宇被撞击后抛出的曲线移动着,直到郑天宇落地,倪胖子丢了车冲出去,周围上班的人群围涌过来,程小微都没能回过神。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倪胖子的吼声,唤醒了程小微。扒开人群挤进去,倪胖子正跪在郑天宇身边手足无措,肇事司机抖着手拨打着急救电话。郑天宇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脑袋底下流了一滩的血,头发都被浸湿了,人却还没昏,半睁着眼一脸迷茫,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程小微拖着腿走过去,也在郑天宇身边跪下:"……对不起……对不起……"
  郑天宇眼皮颤了颤,眼神竟有了焦距,望着程小微抽搐着扯了扯嘴角:"原来你……还会未卜先知……咳咳咳……!!"
  程小微流泪按住郑天宇,摇着头叫他别再说了:"救护车就快来了,你要坚持住。"
  "坚持不住……也没什么,"明明应该是很痛的,郑天宇却一脸放松,"这也是种解脱……我早就……看开了。"
  倪胖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程小微只是流着泪直摇头。
  郑天宇的眼珠动了动,原本已经泛灰的眼睛突然又有了神采,手指弹动着竟是想要抬手指什么。"你,你……!"
  程小微顺着郑天宇的视线看过去,罗子臻正垂着眼哀伤地望着地上的郑天宇。郑天宇能看见罗子臻了?!那是不是说他就快要……程小微扭头惊慌地握住郑天宇的手,拍打着郑天宇的脸颊:"郑天宇,郑天宇!你看着我!你别放弃啊!"
  郑天宇舒开了眉眼,看着罗子臻暖暖地笑了:"我欠你一条命……罗子臻……我现在就还给你。"
  倪胖子紧张地摇着程小微的手:"他在说什么?罗子臻是谁?"见程小微不搭理,又抬头朝肇事司机吼道,"人都开始说胡话了,救护车还没到吗?!"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适时出现,罗子臻对着老黑苦笑道:"你们还真准时。"
  老黑面无表情道:"我们不过是奉命办事。"
  见黑白无常也到了,程小微心知郑天宇的命是救不回来了。却仍不愿放弃,护住郑天宇的身体,抬头对老黑叫道:"不可以带他走!!"
  小白同情地看着程小微。罗子臻不抱期望地对老黑道:"如果我说我不要借尸还魂了,能不能就放过他?"
  果然,老黑皱了皱眉:"生死簿上写了他只能活到今日,与你借尸与否又有何干?"
  远处终于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程小微惊喜地抬起头,小白却在此时走过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一扬手,郑天宇的魂魄带着镣铐脱离身躯站了起来。
  "不——!!"
  倪胖子被程小微吓了一跳,探了探郑天宇的颈脉,果然已经不跳了。"别急别急,上了救护车搞不好还有救!"倪胖子蹦起来,将人群挥开一个缺口,"让开让开,救护车到了!"
  已成鬼魂的郑天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尸体,知道自己已死,再看向一旁的罗子臻,眼中复杂的情感纠结成一团翻涌着:"想不到死了还能再见面……"
  老黑一把握住郑天宇的脑门,另一手在他眼前一挥。只见郑天宇的眼皮不停颤动着,似是忆起了许多事情。"现在不是让你们叙旧情的时候,该去哪儿都去哪儿吧!"老黑伸手将郑天宇推到小白手边,自己扯过罗子臻往救护车走去。
  程小微不由得也站起身,跟着走向救护人员正抬起的担架。
  罗子臻在老黑手里不停挣扎着:"我不要上他的身!我不能再等下一个吗?!"
  老黑冷冷的话音里隐隐含着一丝恼怒:"说了由不得你做主。"
  程小微再次回头看向身后的郑天宇,郑天宇一脸茫然中带着恍然的神情,静静站在小白身边看着这一切。
  "谁跟着上车?"救护人员不耐烦地问道。
  "我!"再也顾不上身后的人,程小微抓着救护人员伸过来的手登上车。

  第 25 章

  罗子臻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窄小黑暗的箱子里,不能动,不能言。
  耳边金属刀剪的撞击声不断响起,甚至还有电锯的嗡嗡声。
  我这到底是在哪里?
  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光点,走近了,竟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男孩。小男孩在三步开外站住了,兜着手看箱子里的罗子臻,一脸老大不快活的神情。
  "都是你这个蠢东西,害得爷爷我也跟着一起倒霉。"
  罗子臻想要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个小屁孩儿才多大,竟然自称爷爷。你才是蠢东西,我是你爷爷还差不多。
  似是能听到罗子臻在想什么,小男孩轻蔑地哼了一声,侧过身子斜眼看着罗子臻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我可记着呢。"
  我欠你什么了?光你记着,也要我记得才行啊。
  喂!你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吗?
  别走啊!先把我放出来啊!!
  郑天宇的手术总共持续了五个小时,程小微一直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把一手指甲咬得不成样子。倪胖子买来两份盒饭,程小微只动了几口就放下了,倪胖子劝了几句没用,也只好随他去。
  手术结束,郑天宇的人从手术室推出来,又立刻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病人脑部受了撞击,有颅内出血的症状,已经作了开颅处理。相比脑部的状况,躯体部分倒都是些小伤。接下来就看72小时内病人能不能清醒过来了,就算清醒过来也可能会留有后遗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程小微的脸色顷刻变成一片死灰。怎么会这样?不是阳寿未尽,借尸还魂就可以了吗?怎么还要看能不能清醒,怎么还会有后遗症?罗子臻……里面的是罗子臻吧?如果,如果……他就这么醒不过来了可怎么办?
  倪胖子还在一边嘀咕,我们又不是他的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也没用啊。转头见程小微的脸色苍白得像是立刻就要倒下的,倪胖子慌忙扶着他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你没事吧?刚刚叫你多吃点你不听,你看现在脸色这么难看。"
  程小微摇了摇头:"我没事,郑……他的家人怎么还没来?"
  倪胖子低头看了看表:"郑天宇老家比较远,赶过来需要点时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程小微扭头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蓝色的窗帘将房内的景物全都挡住,只能隐隐看到些物体的轮廓。
  "没事……我跟你一起等。"
  郑天宇的父母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可怜的女人哭得两只眼睛都红肿了,看来是一路哭过来的。
  "天宇啊——!!我的天宇啊——!你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啊?!"女人敲打着监护室的玻璃,一旁的护士忙将她拉扯住,"大妈,您别这样,别打搅到病人休息。您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女人听了便不再敲打门窗,只无力地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她的丈夫微弯着背,无措地站在一边,搓着手直叹气。
  倪胖子走上前去安慰二老。
  程小微默默看了一会,悄悄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当程小微跟一帮同事趁午休去探望郑天宇时,郑天宇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单人病房。得知郑天宇还没有醒来过,程小微刚提起的一丝期待又落了空。既然人还没醒,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放下慰问品,同事三三两两进去看了几眼,安慰了郑家二老两句,便打算回去。
  程小微静静看着郑天宇。郑天宇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眼睛紧闭着。好在一旁的仪器随着他的心跳发着规律的滴鸣声,让人能够稍稍安心些。
  "昨天还好好的,现在却躺在这里……该不会就这么植物了吧?"
  程小微猛地扭头瞪向倪胖子,眼神凶狠得把倪胖子吓得后退半步,主动讨饶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程小微皱着眉头回头看向郑天宇。他会醒的,他一定会醒的。
  等了一会,见程小微仍旧望着郑天宇不动,倪胖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小声问:"走不走?"
  程小微看着郑天宇答道:"我再呆一会,你先走吧。"
  黑暗中的罗子臻闻声抬起头来,寻找着声源。
  小微?小微!是小微吧?!
  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
  程小微手抬了抬,想要去握郑天宇的手,行到半空却又收了回来。
  "郑天宇,没能救到你……对不起。"
  小微,我不是郑天宇,我是罗子臻啊!小微,我在这儿啊!
  "……你要快点醒过来。"
  罗子臻努力想要挣脱箱子的禁锢,却怎么都挣不开。挣扎了半天,见外面久久没再传来声音,罗子臻停下手,竖起耳朵去听。
  "……罗子臻?"
  程小微细微的试探声传来,罗子臻心脏猛地一揪,拼命捶打起箱壁来。
  郑天宇的睫毛都没颤一分,程小微自嘲地低头笑了笑,鼻子突然一阵泛酸,眼泪就要滴下来。程小微忙抬起头,揉了揉鼻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门锁喀哒一声合上,床上郑天宇的手指应声动了一动。
  郑天宇昏睡了两天后总算醒了过来,经检查没有明显的后遗症,只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并发症,便可以出院了。倪胖子一接到郑天宇父母打来的电话,便回手拨了一个给程小微,问他下班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程小微顿了顿,答说自己下班后还有事,就不去了。
  程小微知道自己又在逃避了。他怕,但又说不清楚在怕什么。怕郑天宇活过来之后还是郑天宇?怕郑天宇活过来后失去了记忆?还是怕……程小微抱住了脑袋,左手上的戒指,自那天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这代表了什么。
  要是可以,他想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去想那两个人的事情。
  倪胖子说,郑天宇有问起你。你这个人也真怪,人没醒的时候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不喝不睡陪着,现在人醒了你倒不闻不问了。倪胖子抬眼瞅着程小微,你在怕什么?程小微触电似的移开目光,打着哈哈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本来就没那么熟,知道没事就好了呗。倪胖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哼得程小微一颗心更加七上八下。
  程小微偷偷去了医院。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郑天宇,或者说罗子臻,头上仍旧裹着厚厚的纱布。没有了刘海的遮挡,原本一双慵懒的细长眼,如今竟变得犀利起来。一贯似笑非笑的嘴角,现在则像跟谁生闷气般下垂着。程小微第一次知道,同一张脸,由不同的人来扮演,竟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手下意识握成拳捏紧在胸口,好像不这样做,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罗子臻。是罗子臻!!
  情不自禁张开口,就要将那个名字喊出来。
  "你是天宇的同事吧?来了怎么不进去?"郑天宇的母亲端着饭菜,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前的程小微。
  罗子臻闻声扭头看向门,程小微已经离开了窗口。
  "我……我还有事。下次再来,伯母再见。"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郑母在床头桌上摆着饭菜,一边笑一边摇头,"你没醒时他来看了你好多回呢。"
  罗子臻静静看着房门上的窗口,渐渐皱起了眉。

  第 26 章

  那次之后程小微再也没去过医院。倪胖子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去了医院后总要来跟程小微汇报一番。
  倪胖子说郑天宇也很怪,出了趟车祸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郑天宇像个好脾气的沙袋,随你怎么开玩笑他都没反应,现在……倪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程小微说,爷爷我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了,你说可怕不可怕?程小微也一脸惊恐地回道,倪小胖也有不敢跟人开玩笑的时候?太可怕了!一定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出了趟车祸,里面的人都换掉了,当然可怕了。
  几个星期后,郑天宇出了院。郑天宇父母不放心郑天宇一个人呆在外地,千说万劝让他回老家工作。郑天宇笑着安慰二老,说自己工作没几年,老换来换去会让人说没定性,不过是有些事记不太清,不算什么大毛病。郑天宇对天发誓,保证一有不舒服立刻去医院,二老这才勉强答应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工作。本来郑天宇父母想在小城再多陪儿子几天,但郑天宇租的房子只有一间房,床也是单人床,不得已郑父只好先回去,郑母单独留下来再照顾儿子一段时日。
  程小微敲着键盘,伸腿踹了靠在一旁的倪胖子一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用一一向我汇报。"
  倪胖子闲闲剔着牙:"你当我乐意啊?还不是某人威逼利诱明示暗示爷爷我来汇报的。"
  程小微的手停了停。
  倪胖子一弹小胖腿,坐上程小微的办公桌:"哎我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爷爷我已经非常有气质的忍了很久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要憋死了!"
  程小微好笑地白了倪胖子一眼:"能憋死你也算功德一件。"
  倪胖子不停戳着程小微叫他说。程小微哭笑不得,怎么人人都爱找自己讨说法。说什么?要怎么说?说现在的郑天宇其实不是郑天宇,是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原来是郑天宇的男朋友,现在是我程小微的男朋友?就连地方台的电视剧都没这么三流的脚本。
  "哼!不说就算了,搞得跟爷爷在求你似的。"倪胖子忿忿地收回手,话尾一转,"你最近都在哪儿吃啊?"
  程小微回说有时候吃大碗面有时候吃饺子有时候买点面包就凑或了。倪胖子听了痛心疾首,说你简直暴殄天物,有一块五菜色好分量足物美价廉的食堂不吃,去吃那些没营养的。
  "我不知道你跟郑天宇之间到底怎么了。你躲他一个人也不能连我们都躲了不是?大家天天都问你怎么不来食堂呢。——想开了就来哈。"
  程小微苦笑着点点头。
  倪胖子的体贴,程小微都明白。但与跟郑天宇见面相比,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一想到那个场面,程小微就按捺不住的心慌,慌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罗子臻原本以为程小微只是一时想不通,等他把头绪整理好了,就会出现了。但显然罗子臻低估了程小微的鸵鸟功,既然程小微不肯出来面对现实,那只好自己辛苦一点,去帮他把头拔出来了。
  郑天宇敲门进来说要借图的时候,程小微只顾着瞪着对方发愣了,直到郑天宇又把原话复述了一遍,程小微才慌张地低头说好。
  罗子臻看着程小微念叨着工程名走进书架中,反手悄悄将门锁上。
  程小微一颗心砰咚砰咚跳得连耳朵都跟着鼓鸣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食指连连挠着鬓发,一个工程名的开头拼音字母愣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抱着图纸走出来,郑天宇正背着手看着书橱里的资料。
  郑天宇的头发开颅手术时被剃掉了大半边,出院之后便索性剃了个平头。以前的郑天宇总是将头发留得很长,盖住耳朵遮住眉眼,低下头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暴露在空气中的额头至下巴的线条清秀得令人叹息,就连耳廓的形状都那么美好。难怪罗子臻会看上他。
  程小微眼底一热,将厚重的图纸摞在桌上:"都在这儿了。"
  郑天宇笑着回过头,盯着程小微说声"谢了"。
  程小微不自然地低下头。虽然是同一张脸,以前的郑天宇却绝不会有这样干净利落的神情。
  本以为郑天宇拿到图纸就会离开,谁知对方却一抬腿坐上了办公桌。程小微惊讶地抬起头,一脸慌张便落在了对方揶揄的眼里。
  "我以为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却连我出院都没来看一眼,太不够意思了吧?"
  程小微捏着手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郑天宇不会这么跟自己说话。
  "我……最近比较忙。"
  "哦?"拉长的音尾微微上扬,明显地透露着不信任。
  程小微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你图纸不急用吗?我都给你找出来了。"你拿了就快走吧!
  看着慌张得几乎快要落泪的程小微,罗子臻眯起了眼:"……你干嘛这么怕我?"
  程小微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说你没有在怕我?"罗子臻的语气里蕴含着一场风暴。
  见郑天宇绕过办公桌朝自己走过来,程小微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摆着手退到书架中去:"不不,我没有怕你!"
  "不怕我你逃什么?!"
  程小微的背触到冰冷坚硬的墙壁,才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罗子臻的双手便已按在自己耳边。转过头,对上那双细长的眼,如今里面正燃烧着熊熊怒火,让程小微不由自主地忆起以前那双同样易怒却深邃的眼。
  那双自己最喜欢的眼。
  程小微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却立刻被罗子臻扒开,按在墙上固定住。
  "干嘛不敢看?!"
  眼泪模糊了视线,程小微摇了摇头,泪水便滚落眼眶滑下面颊。
  罗子臻的眼里满是刺痛。
  "……说话。"声音轻柔了许多,却微微发着颤。
  程小微低着头只顾流泪。
  "乖,什么都好……你说话。"
  程小微摇了摇头。说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湿热柔软的物体触上眼皮,程小微缩起脖子。罗子臻压住程小微,执拗地将他的泪水全部吻去。温热的气息喷在眼睑上,程小微的睫毛受惊般地不停颤动着。明明自己已经不再是鬼魂,身下的人却依旧打着战。
  罗子臻痛苦地皱起了眉。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苦。为什么我都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这具身体……你却不能接受?
  程小微紧闭着眼,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不安包裹着他,让他浑身发冷。柔软的唇却在眼皮上重重按了一下之后离开了,连同那个人的温度一起。
  "既然你这么怕我……那我以后不再来找你就是了。"
  图纸悉索一阵之后,门也被重新关上。
  程小微靠着墙滑倒在地,捂着眼大哭起来。
  没有,我真的没有怕你。
  我怕的其实是我自己。
  为什么明明是郑天宇的脸,我的眼里却只看到你?
  心好疼,胸闷得好似肺里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罗子臻他生气了。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吧。可自己真的没办法跟没事人一般扑到他的怀里,哭着说其实我好想见你。如果不是自己那天横穿马路,罗子臻就不会死,不会来不及像郑天宇求婚,郑天宇就不会怀着对罗子臻的愧疚死去,罗子臻也不需要借郑天宇的尸身还魂……
  一切的混乱,都是起源于自己。
  事到如今,怎能天真地笑着享受幸福?程小微做不到,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第 27 章

  很快就到了月底,总务处的大婶敲门问程小微下个月要买多少张饭票。程小微看着抽屉里这个月余下的一叠饭票,对大婶笑了笑,说不用了。
  罗子臻如他所说的真没再来过资料室。
  郑天宇的母亲回老家了,倪胖子便号召大伙周末一起去上山敬香,说规划院最近有点邪,车祸一起接一起,最好都去拜拜,下了山再撮一顿,正好之前郑天宇出院都没给他庆祝过。大家揶揄倪胖子说你的重点其实是在后面吧。程小微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倪胖子把车祸的事摆出来,说大家是为了你们两个才同意一起上山的,你不去就太不上路子了。程小微只好答应。
  周末天气不错,一行十来人,郑天宇健步如飞走在队伍前面,程小微拖拖拉拉跟倪胖子坠在后头。
  程小微抬起头,早晨上山的人还不少,但自己却总是能瞬间在一群背影中找到想看的那一个。早上碰头时打了个招呼之后,罗子臻便再没有理会过自己。程小微有些心痛。同时又有些安心。
  这才是自己本来应该在的位置。
  一行人拜过大雄宝殿,又来到偏殿,说一定要让师傅给郑天宇程小微二人诵上一段。盛情难却之下,程小微只好别扭地在郑天宇身边跪下。看看身边的人,已经合着掌闭上了眼,程小微也跟着低下头。
  殿堂里燃着的香火,飘散出浓浓的檀香味,连同大师的诵经声,将两人团团裹住。木杵敲打金钵,清越的声音荡着圈散开去,便仿佛心都被澄净了一般。程小微缓缓张开眼,大师正拿着一根短香在二人的头顶一面念一面划着圈。转头向身旁看去,罗子臻也正望着自己。
  若能够永远这样互望,哪怕是要在佛前跪上一辈子也甘愿。
  出了偏殿,两个女孩子走在前面一边说笑,一边偷眼瞧程小微和郑天宇二人。郑天宇不爽地皱起了眉:"说我们什么坏话呢?"
  一个胆大的扭头丢了一句:"说你们刚刚跪在那里像拜堂成亲的。"便拽着另一个格格笑着跑了。
  程小微下意识地抚上已经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罗子臻尴尬地低头看了程小微一眼,骂了一句"不知所谓"。
  在半山腰的亭子里休息时,罗子臻坐在了程小微身边。
  罗子臻说,我现在用着郑天宇的身体,人人都管我叫郑天宇。就连郑天宇的父母,也只当他们的儿子性格大变是因为撞到了脑袋。只有你知道我不是郑天宇。如果你不肯接受我,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罗子臻这个人了。
  程小微突然觉得心好痛,比罗子臻一早上都没有理会自己都痛,比罗子臻说再也不来找自己时还要痛。程小微想要伸手去拽罗子臻的袖子,罗子臻却蹦下栏杆去招呼其他人了。
  郑天宇已经死了。罗子臻却还活着。
  假如罗子臻现在想要的真是程小微,那么我可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郑天宇,你能够原谅我吗?
  晚上聚餐时,程小微与郑天宇被让到首位。罗子臻坐下来笑说,我人坐这里可以,但不负责买单。程小微在罗子臻身边坐下,悄声说,你以后有心事可以随时找我说,我还是你的朋友。
  程小微说完抬起眼,看到罗子臻的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很快罗子臻又挤出一个笑容,答道,好。
  反正"朋友"和"男朋友"之间只不过一个字的距离而已。
  程小微低估了罗子臻脸皮的厚度。罗子臻可以说是得寸进丈的那一型。
  在食堂,罗子臻总是扯着程小微坐到自己身边,夹菜递水献尽殷勤。上班时间,则把握一切机会往资料室跑,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往资料室跑。建筑所的人虽然都乐得有人帮忙跑腿,但也不免怀疑程郑二人有猫腻,纷纷猜测是不是程小微手上握着郑天宇的什么把柄,才导致郑天宇不得不如此费力讨好。
  "胖子!去拿两个桔子过来!"吃完饭,罗子臻隔着程小微对倪胖子指使道。
  倪胖子忿忿不平地站起身,作势踢了椅子一脚:"当初要不是爷爷我,你小子哪还有命坐在这里要桔子吃?!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罗子臻弯着嘴角不以为然:"我这不正在报恩呢吗?让你饭后多走动走动,好下膘。"
  倪胖子骂声"靠"甩开小胖腿往窗口走去。
  众人一面闲聊一面吃着饭后水果。罗子臻接过倪胖子递过来的桔子,小心翼翼剥好,掰开半撇,放到程小微手里,柔声问:"你怎么不拿水果?不爱吃桔子?"
  郑天宇肉麻的声音让身边的几个人不禁向程郑二人看过来,倪胖子更是夸张得将送到嘴边的桔瓣掉在了饭盆里。程小微尴尬地低下头,抬眼瞪着罗子臻,压低声音说:"你能不能别这样?"
  罗子臻一脸茫然,用刚好能让全桌人都听到的音量反问道:"我怎么了?我对朋友表示关心不是很正常吗?"
  这下原本没有看这边的人也一齐看了过来。程小微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抓起没剥开的那只桔子,说了声"我先走了"便逃也似地飞快离开了。
  罗子臻抱歉地对众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也先走一步。"说完站起身,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一边叫着程小微的名字,一边追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觉得其实被抓住把柄的是程小微也说不定。
  罗子臻追着程小微进了资料室,程小微坐到桌前打开网页努力装出在刷论坛的样子。
  罗子臻走到程小微左侧,故意越过他去拉右边的抽屉:"我记得你小说都放在这里,我拿一本看看。"
  程小微被突然探过身子来的罗子臻吓了一跳,松开鼠标靠后紧紧贴住椅背,尽量与罗子臻拉开距离。罗子臻一手抓着椅子扶手,一手在抽屉里乱翻。自从罗子臻还魂后,程小微就常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很清爽,不像是沐浴液或洗发乳的香味。如今罗子臻贴在程小微鼻前,那股味道更清晰了。这倒是是鬼魂时的罗子臻所没有的。
  程小微憋着嗓子问:"你……用香水?"
  罗子臻闻言笑着回过头来:"好闻吗?"
  跟香味同样清爽的脸突然贴到眼前,程小微下意识就想要扭开头,但又怕扭了之后又会被调笑,只得硬生生忍住,梗着脖子微微点了点头。
  罗子臻弯起嘴角,伸手将毛衣领扯低,露出脖子,偏头向程小微凑近了些,似是想让程小微闻得更清楚:"我从以前就一直用这款,你要是也喜欢,改天我送你一瓶。"
  好闻的味道霎时充斥鼻间,在黑色毛衣的衬托下,罗子臻的肤色显得十分诱人。扯着衣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微扭着牵出一道动人线条的脖颈,以及随着说话人的声音上下滑动的喉结,看得程小微的喉结也不由自主跟着动了动,一股热血猛地涌上脑来。
  程小微一把将罗子臻推开,音调不稳地说:"我才没你那么小资!大男人用什么香水?!"
  罗子臻也不气,看着涨红了脸的程小微笑了笑,无不可地说了句:"你不是说好闻么。"
  罗子臻揶揄的笑容让程小微顿时感觉自己那点花花肠子都被看穿了,恼羞成怒道:"你不回自己办公室吗?!"
  罗子臻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小说,闲闲在桌边靠住,交叉起双腿:"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不着急。"
  看着牛仔裤包裹下的长腿交叉时显露出的肌肉线条,程小微不禁又吞了一下口水。顺着腿看上去,贴身的黑色毛衣下的腰部线条也紧致得十分好看。再向上,就看到罗子臻正弯着一双眼看着自己。原本笑起来会上挑的笑纹如今变成细长微微上扬的眼尾,让罗子臻的坏笑更添了一股邪魅的味道。
  罗子臻抬手在侧腰由下至上淫 荡地摸了一把,不正经地问:"好看吗?我倒是嫌它瘦了些。"
  程小微突然有股想要撞墙的冲动。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竟然看着郑天宇的身体在遐想么?!
  罗子臻一手扶上沙发椅宽厚的椅背,将头凑到程小微耳边,轻声挑逗道:"你喜欢这种的?"
  程小微脑袋轰地一声炸开,连蹭几下地,将沉重的沙发椅都带着后退了几十公分,狼狈地撑起身子冲罗子臻吼道:"你他妈的在胡扯些什么?!这可是郑天宇的身体!!"
  罗子臻的脸冷了下来。
  "郑天宇的身体?——以前是。现在它是我的了,而且我还要用上它几十年。你说它是谁的?"
  程小微皱着眉抿起了唇。
  罗子臻逼近程小微,程小微被罗子臻的气势压得上身后仰,用力撑住扶手才能坚持住不倒下。
  罗子臻眯眼盯着程小微,扯着胸口危险地问道:"你现在看着我只会想到郑天宇吗?"
  程小微又向后仰了几分,嘴硬道:"你……你自己难道不会吗?!"
  罗子臻的瞳孔缩了一缩,从中射出的犀利视线,让程小微不禁缩起了脖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小微到底是扭开了头:"我没想说什么。"
  "你不相信我已经把郑天宇放下了。"
  肯定的语气径直刺进程小微的心。
  "我没有。"心虚的否认让心脏缩得更紧。
  "你看我。"
  程小微闭上了眼。他怎么敢看。
  "你看着我!"罗子臻捏住程小微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罗子臻又生气了,他又让罗子臻生气了。程小微隐隐发着颤,睁眼看向罗子臻。罗子臻眼底的痛落在程小微眼里,让原本就痛的心更痛到无以复加。
  "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过死掉的郑天宇吗?"
  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其实并不大力。程小微摇了摇头,泪水又无声地流了下来。怎么最近总是在哭,为自己哭,为郑天宇哭……为罗子臻哭。
  "不是的……我只是……"
  我只是没办法像你那样洒脱,我没办法不瞻前顾后,我阻止不了自己左思右想。其实我也想不顾一切,只单纯地去喜欢你,可我就是没办法……我恨自己没有办法。
  "……你只是没办法接受这具身体是吧?"罗子臻替程小微把话说完。
  程小微流着泪抬起头,罗子臻看着自己的眼神冷到让人窒息。
  "既然如此,我还要它来干嘛。"
  罗子臻转过身,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美术刀,将刀刃推出至底。

  第 28 章

  "别!"程小微惊呼着上前去夺罗子臻手中的美术刀。
  然而罗子臻已经抬手,锋利的刀刃划过白皙的脖颈,刀口所过之处鲜血汩汩涌出,红得妖艳。
  程小微扑上去抢过美术刀远远丢开,用手掌紧紧按住罗子臻的伤口,试图止血。罗子臻似完全不觉得疼般,还扭着脖子想要拉开程小微的手:"放手!你不要这个那我再换一个好了!"挣扎中扯动伤口,血流得更快了。程小微吓得心跳都快停止,死死制住罗子臻的脖子,不让他乱动。
  罗子臻还要挣扎,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你当在商场买东西吗?不喜欢还能换货?"
  听到这把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熟悉声音,程小微慌得就差涕泪横流,狼狈地转过头,果然是老黑:"你来干什么?!"
  老黑踱近两步,抱着手臂道:"有人想死,我自然是来工作的。——更何况此次还有无主的阳寿可收。"
  "什么意思?"程小微的脸更白了些。
  "自杀之人当自动放弃所剩阳寿算。也就是说,罗子臻此趟死了是无法再还魂的。"
  老黑不慌不忙解释完毕。程小微瞪着老黑,张大了嘴——
  "来人啊救命啊要死人啦!!!!!!"
  此后,关于程郑二人的传言又多了许多版本。有说郑天宇抓了程小微的把柄,程小微不堪其再三威胁杀人灭口的;有说程小微握了郑天宇的把柄,威胁不成杀人泄愤的。此外还有情杀仇杀金钱矛盾等等,无一例外均以程小微杀人未遂为结尾。
  只有一个版本将程小微说成是正当防卫,原因是郑天宇对程小微强要,此且无视之。
  郑天宇刚出院没多久,急救室的医生还认得他。看着罗子臻脖子上明显是自己划出来的伤口,医生一脸怀疑:"之前的车祸其实也是你自己撞上去的吧?"
  刀口不算深,没有割到动脉也没伤到筋,缝了几十针了事。
  包扎时罗子臻疼得龇牙咧嘴。程小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自己动手割的时候都没见你皱一下眉头,现在装什么娘们。"
  罗子臻顶着着一张失血过多白到吓人的脸,瞪着程小微:"干嘛不让我死?"
  护士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程小微尴尬地看了护士一眼。这家伙以前肆无忌惮,自己还当他只是藉着鬼魂无实体之便,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他的本性。好在护士背对着自己,程小微朝罗子臻挤着眼睛暗示他注意场合,服软柔声道:"你又不是没听到老黑的话。"
  可惜罗子臻完全不领情,依旧梗着脖子:"听到又怎么样?反正你不肯要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护士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了程小微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忙转回头去,手里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程小微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红着脸咳了两声,不答腔。
  罗子臻皱眉不耐烦地挥开护士的手:"行了行了,剩下的让他来就好了。"
  "我哪会?!"
  护士别有深意地瞥了程小微一眼,简单说明了下剩下的手续,识趣地关门出去了。
  罗子臻虎着一张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命令道:"过来!"
  看着罗子臻没有血色的脸,程小微不敢再惹恼他,认命地走过去继续护士未完成的工作。
  罗子臻伸手环过程小微的腰,右脚一拨,程小微便摔坐在了罗子臻腿上。这一动之下扯到伤口,罗子臻不禁"嘶"了一声。
  程小微慌忙去查看罗子臻的伤口,见没有血渗出来才松了口气,抱怨道:"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安分点?"
  "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程小微瞥了一下罗子臻,对方一脸闹别扭的撒娇表情让程小微瞬间没了脾气,顺眉垂眼歪头继续包扎。
  罗子臻抬手十指相扣将程小微的腰圈住,往自己身前紧了紧。程小微任他胡来,只当没看见。
  罗子臻细细看着程小微专心致志小心翼翼的侧脸。
  "喂。"
  "嗯?"
  "我是谁?"
  程小微贴着胶带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疑惑地看向罗子臻,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罗子臻。"
  "错了。"
  看着罗子臻一本正经的脸,程小微皱起了眉:"……郑……天宇?"
  "又错了。"
  "哈?"自杀不成精神分裂了?
  "罗子臻,郑天宇,都只是名字而已。就好像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叫程小微,改了之后你就不是程小微了。你是谁?"
  "我……是我?"程小微皱着脸陪罗子臻玩着脑筋急转弯。
  罗子臻点了点头:"身体跟名字也是一样,重要的是里面的是谁。我是谁?"
  程小微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是你。"
  罗子臻将自己的额头顶上程小微的,蹭了两蹭低声道:"我喜欢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程小微无奈地轻声说:"我要是说不愿意,你是不是又要去寻死?"
  罗子臻抬起头,弹了程小微额头一下:"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程小微吃痛捂住额头:"你敢!"
  罗子臻弯起嘴角,坏笑着将程小微搂得更紧些,凑过脸去:"那你得先给个定金。"
  程小微抬手抵着罗子臻的肩,怕罗子臻又会扯到伤口,也不敢太用力,向后仰着脖子哭笑不得:"这里可是医院。"
  "医院又怎么了?快点。"罗子臻干脆把眼睛也闭上。
  程小微红着脸,一颗心跳得整个房间都能听到似的。摊上这么个主,还能怎么办。一咬牙,程小微闭眼在罗子臻嘴上啄了一口。
  罗子臻睁开眼,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程小微,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你可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感觉都有几千年几万年那么久。
  程小微一颗心又是甜又是慌,假装生气道:"你就这点出息。"
  罗子臻握住程小微的后脑勺,低眼看向垂涎已久,刚刚才亲过自己的唇,沉声肯定道:"嗯,我就这点出息。"
  意识到罗子臻要干什么,程小微手上又使了几分力:"别!"
  罗子臻手上不松:"别乱动!我可是病人。"
  趁程小微僵住,罗子臻凑过头贴上那正微启着的唇,直接探舌而入,精准地找到程小微的,紧紧缠住。
  "唔!"
  程小微只觉的脑子轰的一声,便化为了一团糨糊。手臂软了下来,攀住罗子臻的肩。罗子臻收紧手臂,让程小微贴上自己,向后靠住椅背。专心品味这顿迟来的美餐。

  第 29 章

  程小微被罗子臻吻得神志不清呼吸不畅,想要离开又被罗子臻握着头逃不开,只能无助地发出"唔唔"的呻吟声。罗子臻这一吻似要补回之前的份般,明知程小微是第一次,自己应该适可而止,却一再深入,不愿放开那诱人的软舌。
  情热燃烧得血液也开始沸腾,肺部的氧气就快告竭,程小微稍稍使劲推了推罗子臻的肩,罗子臻顺势松开手,程小微抬起身,两人的唇分开时竟发出一声淫
靡的声响。看着罗子臻湿润水亮的唇,程小微红着脸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跳下罗子臻的腿后退了两步。罗子臻眼神黝深得吓人,也不拦他,再继续下去恐怕自己也会把持不住。
  毕竟再怎么无所顾忌,也不能让程小微的第一次发生在医院的躺椅上。
  复职后不足一月,郑天宇再次因伤告假。
  将错全部赖到程小微身上,罗子臻硬要程小微负责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本想叫程小微干脆住过来,被程小微严辞拒绝。伤明明是你自己割的,服侍你就不错了,还要我送上门来给你吃么。
  每晚罗子臻都拽着程小微陪自己吃完饭才肯放人。程小微父母见儿子每天几乎只在家里睡个觉,也不乐意了,说你要不干脆把人接到家里来照顾吧,省得两头跑。程小微哪敢答应,要是让二老看到罗子臻对自己动手动脚没皮没脸的样子,还不得把他们吓坏了。
  伤后第五天到医院复诊拆线,罗子臻老大不高兴,这下就没藉口留人了。程小微似是没注意到罗子臻一脸不快活的神情,只管扒着衣领去瞧伤口。如今的技术已经进步许多,但还是留下一道细长的疤,也许时间久了就会消去一些,现在看着还是很让人惋惜。程小微皱着眉轻轻松开罗子臻的衣领,替他整理好:"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罗子臻搂着程小微的腰,弯着眉眼:"心疼了?"
  程小微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呿,你自己都不心疼我心疼个屁!"
  罗子臻不屈不挠地伸过手重新搂上,凑到程小微耳边悄声道:"这两天你一直说怕我伤口裂开,我忍了。现在线都拆了,你是不是该好好补偿我一下了?"
  程小微整个耳朵都烧起来,一把推开罗子臻:"你个色狼!滚!"
  回到单位,郑天宇对程小微浓情蜜意的模样,让之前一切的传言不攻自破,转而变成男男恋情琼瑶版本。大家本不是开明到能完全心无芥蒂地接受同性恋情的,但郑天宇爱得光明正大,倒也没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总务处的大婶们甚至还觉得这两个孩子爱得如此轰轰烈烈,实属难得。倒是倪胖子惊得整个碗底掉,大呼原来你们之前那么别扭都是在搞背背山。程小微一言难尽,只好不作声算是默认。
  规划院的工作本就是程建国托熟人给程小微介绍进去的,传言很快便传进了程家夫妇的耳中。对于程建国和卫兰而言,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两人这才意识到儿子之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胡言乱语。您下载的文件由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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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母亲的直觉,卫兰拉住程小微的手,问他那个郑天宇是否就是前段日子说要自杀的那孩子。其实也不能算错,程小微便点了点头。程建国在一边叹了口气。卫兰担心地看着程小微,听说那孩子后来又自杀了一次?你是真的喜欢他吗?妈不是对你的性取向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三番两次的自杀……
  程小微反按住卫兰的手,苦笑着看了看二老:"抱歉让爸妈费神了。……我是真的喜欢他。他也不是真的想自杀,只是……怕我不愿意接受他。"
  见儿子这么说,卫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摸了摸程小微的脸:"自从你车祸之后,我们就决定什么都由你高兴。你要是真喜欢他,爸妈也不会拦着你。……只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知道吗?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爸妈说。"
  程小微红着眼点了点头。
  午休时间,罗子臻不由分说将程小微拉上自己的车。程小微问他去哪里,罗子臻只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程小微坐在车后抱着罗子臻的腰一头雾水。他总是猜不透罗子臻的举动,就好像这两天来罗子臻嘴上对他百般调戏,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有时两人吻到情动,也只是互相用手慰藉解决了事,害得已经充分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反而心焦起来。总不能让他主动开口问罗子臻,你什么时候才上我吧。
  罗子臻将车开进一个陌生的小区,竟是来看房的。中介大妈领着两人看完两室一厅:"房主急着租出去,装潢家具一应俱全,只住过两年,现在一个月只要一千二,这么好的条件,可难再找到第二家了。"
  罗子臻搂着程小微的肩,笑着低头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程小微一脸疑惑:"是不错……你要搬家?"
  罗子臻捏了捏程小微的脸颊,宠溺道:"是'我们'要搬家。"
  程小微一愣,反应过来便红了脸,扭开肩:"我可不记得有说过要跟你一起住!"
  罗子臻不理会程小微的别扭,重新搂过爱人的肩,站在两间卧房前,指着偏小的那间说:"这间我们可以把它改成书房,反正卧室只要一间就够了。"又指着另一间卧房里的床说,"你看看这张床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们就重新买张新的。"
  程小微羞得脖子都红了,瞄了眼中介大妈,大妈正十分识趣地研究着门口的挂历,拿后脑勺对着他们。
  罗子臻低头看着抿嘴不语的程小微:"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也满意了。"说完便扭头问大妈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大妈眉开眼笑地走过来:"随时都可以!不过最好是快一点,这么好的房子很多人等着要呢。"
  罗子臻当即拍板道:"那就这个周六吧。手续什么的还要麻烦您了。"
  大妈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奉承说哎呀这位年轻人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材料,眼光好又干脆,转头又对程小微说小伙子你可真福气,找到这么帅又能干的男朋友。
  程小微一口气没顺上猛咳起来。罗子臻温柔地抚着程小微的背,让他把脸藏到自己怀里,对大妈笑道:"不好意思,他容易害羞。"
  大妈豪爽地大笑着拍了下程小微的背:"有啥好害羞的?你们这样的小伙子我看得多了。那话咋说的来着?——年龄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嘛!"
  程小微靠着罗子臻的肩,咳得更厉害了。
  周末,程小微自然被罗子臻拉去帮忙搬家。其实也没什么体力活,大件都由搬家公司代劳,程小微能干的也就是帮忙打扫打扫,拆拆行李。罗子臻整理着东西,也不提要程小微搬进来的事。但程小微明白,既然已经决定要在一起,搬过来也是迟早的事,只要爸妈同意……
  程小微擦着柜子随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想搬家,嫌原来那间太小?"
  罗子臻从身后环住程小微的腰,将下巴埋进程小微的肩窝:"这里只是暂时的,等我们攒够了钱,就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好不好?"
  程小微被罗子臻蹭得直痒痒,缩着脖子笑道:"那原来那间不是蛮好?干嘛搬来搬去,也不嫌麻烦。"
  罗子臻扭头含住程小微的耳垂,含糊说道:"我这不是怕有人又会觉得别扭么。"
  敏感的部位被湿热包裹住,程小微眯起了眼睛,脑袋又有化为糨糊的趋势,迷糊中意识到罗子臻是指原来那间房子是郑天宇住过的。程小微偏过头,湿润着眼瞪向罗子臻:"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罗子臻眸色深了深,抬手盖住程小微的眼,在他鼻尖舔了一口:"撒谎是小狗。"
  程小微捂住鼻子,将手中的抹布扔向逃走的罗子臻:"你他妈才小狗呢!"
  下午,新买的床垫也送了过来,罗子臻铺床时那满脸喜气洋溢的表情让程小微实在是没办法看下去,只能跑到隔壁去整理书橱。
  "小微!小微!过来试试软不软。"
  程小微绕到门前,见罗子臻铺完床,正躺在床上交叉着腿咧着嘴朝自己招手,心下一跳脸就红了起来,骂道:"一身灰也不怕弄脏了床单!"
  罗子臻也不恼,笑嘻嘻跳下床:"是是,老婆大人教训得是,上床前应该先洗澡。"
  程小微被罗子臻推着肩往浴室走,心更加砰砰猛跳起来:"呸!谁是你老婆!"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会紧张。——而且是非常紧张,紧张到想逃。
  眼看就要迈进浴室门,程小微转过身扒住门框:"现在还是大白天呢,洗什么澡啊?!"
  罗子臻不慌不忙搂住程小微的腰,弯身将其困在怀里,笑着说:"洗完澡才好试床嘛。——没事,洗完出来天就黑了。"
  程小微吓得两腿乱蹬,死死抓住门框不肯撒手:"我不要试床!我没说要试床啊!!"
  罗子臻低头凑到程小微耳边轻声道:"你要是想现在就去试,我也不反对。"
  罗子臻话里的危险含义让程小微停止了挣扎。罗子臻轻轻拨下程小微的手,关上门。
  "能忍这么多天已经是极限了,你可不要再挑战我。"

  尾声

  原本就不大的淋浴间,站进两个人立刻变得拥挤起来。罗子臻哆嗦着打开水龙头,虽然已经开了浴霸还是会冷。程小微缩着手脚站在一边,既不敢碰触罗子臻的身体,又不敢碰到冰冷的塑料隔板。但这种情形比起刚才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时的,已经好多了,活动范围小了,视野自然也就窄了。
  罗子臻试完水温将喷淋重新架上,伸手拉过战战兢兢的程小微:"我帮你洗头吧。"程小微忙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来。罗子臻笑着说:"客气啥,又不是没替你洗过。"
  想起上次罗子臻帮自己洗头时的情形,程小微又红了脸。乖乖低下头,任罗子臻的手指穿进自己的头发中。脸正对着某个尴尬的部位,程小微只得紧紧闭上眼,却阻挡不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罗子臻往程小微头上抹着洗发水,揉搓出大团的泡沫,一边按摩着程小微的头皮,一边悠悠问道:"上回不肯让我帮忙,自己解决得还舒坦吗?"
  正在回想着上次的程小微,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你……!"泡沫被水冲散流进眼睛,程小微疼得嗷嗷叫起来。
  罗子臻忙扯下喷淋往程小微额上浇着,一面揉着湿发将泡沫冲净。程小微连连揉着眼睛,刚能睁开一点,便眯着一双被激得红了的眼瞪着罗子臻:"你……你是不是……"
  罗子臻弯起嘴角:"嗯,我都看见了。"
  "你他妈……!"程小微涨红了脸刚要发难,下面却被罗子臻一把握住,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罗子臻撑住隔板,将程小微困在身前,伸舌舔了下眼前湿漉漉的耳垂,用诱惑的声音在程小微耳边说道:"那时我就想……几时一定要吃了这小子。"
  程小微在罗子臻的手里渐渐抬起头来,耳朵又被罗子臻舔得麻痒不已,腰软得眼看就要站不住。程小微缩着脖子抵住罗子臻的肩:"你胡扯!你那时明明说不知道想不想跟我……做。"
  罗子臻轻笑起来,振动钻进耳蜗,加上喷在耳边的温热气息,程小微脚下一松便要向下滑去。罗子臻适时贴身上来,抬腿挤进程小微两腿之间,将程小微抵在隔板上。感觉到腹部被一个硬热且脉动着的物体顶住,程小微脸红得能够滴下血来。罗子臻蹭着程小微的鼻头,无辜道:"那时候人家是鬼,硬不起来,当然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你看……"
  程小微扭着身子想要逃开:"你……下流!滚!"
  乱动中,程小微的腹部擦过罗子臻的前端,罗子臻难耐地轻哼了一声,搂过程小微的腰让他贴紧自己,沉声道:"别乱动!不然后果自负。"
  程小微被罗子臻眼里浓厚的欲望吓住,僵住不敢再动。
  "这才乖。"罗子臻就着拥抱的姿势往两人身上抹着沐浴乳,无比淫 荡地完成着"洗澡"的程序,"乖乖洗完,我们好去床上继续。"
  程小微欲哭无泪。妈的,说什么后果自负,反正今晚还不是要被你吃掉。
  果真如罗子臻所说,洗完澡出来天已经黑了。程小微被罗子臻搓出来两次,腿也完全软了。
  被裹着浴袍轻轻放到床上,背脊陷入床中的一瞬间,程小微舒服得差点叹息出来。罗子臻在哪里定的床垫,这么软!罗子臻坏笑着压上来:"这床老婆大人可还满意?"程小微红着脸捏起拳,去拍罗子臻的脸。罗子臻头一偏,将脸埋进程小微的肩窝,张嘴在细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程小微吃痛地缩起脖子:"你是狗还是猫?怎么老是又舔又咬的?!"
  罗子臻眯着眼在程小微唇上舔了一口:"我是狼——人称色狼。"
  程小微被逗得笑起来,罗子臻伸手探进袍口,将浴袍拉开,俯身贴上,让彼此袒然相对:"我要来真的了。"
  程小微红了红脸,怒道:"你他妈的还不如动作快一点,老子又不是女人!婆婆妈妈的反而闹心!"
  罗子臻低笑着贴上了程小微微撅着的唇,挑开牙关探舌进去,才刚碰到,那刚刚才说过大话的柔软物体便向后缩了缩。手掌游移至胸前,按着那颗小小的突起揉了一揉,青涩的对手便自动将舌献了过来,罗子臻立刻将其缠住,轻轻一吮,程小微的腰便往上抬了抬。
  罗子臻用力搂住身下敏感的人,恨不得将其揉进身体里去。在自己还是一只鬼的时候,便想这么做了。甚至在见到他第一面时,内心某处便叫嚣着想要抓住他,贴近他,将他占为己有拆吃入腹。明明没有相应的机能,却依旧被情
欲掀到迷了神智。待到重新获得肉体,反而变得不敢下手,明明想要他想到发狂,却又害怕自己体内的欲望太过强烈,会伤了他。
  罗子臻像在完成一项仪式般,每一步每一步都努力控制着自己将其进行彻底。反倒让觉得自己被当成娘们对待的程小微,虽然感动,却又心痒难耐。罗子臻进入两根手指时,程小微便扭着腰让他进来。罗子臻下身已经挺了大半天,却还跟柳下惠似的坚持说你是第一次,放松一定要做充分。程小微只好无奈仰面朝天,继续被肛科检查。待到终于能进三根手指,程小微不耐烦地叫道:"你他妈还进不进来?!我下面敞着也会冷啊!"
  罗子臻忍不住笑出声,总算抽出手指俯身压上,前端刚顶上入口便埋进去了几分。看来已经准备得够充分了。罗子臻俯视着程小微,调笑道:"想不到你比我还心急。"
  程小微红着脸扭开头:"我是怕你动作这么慢,等天亮了还搞不完。"人都说第一次会很痛很痛,害得他一直对这档子事十分恐惧,结果……也没那么痛嘛。
  罗子臻再挺进几分,与手指完全不同的温度与触感,让程小微几乎已经麻木的肠壁重新获得刺激,不自觉地紧了紧,罗子臻忍不住低吟出声。刚刚已经忍了半天,终于能够进入的感动,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夹击,让罗子臻差点射出来。
  程小微抬手将罗子臻额上细密的汗珠抹去,红着脸道:"我已经完全不会痛了,你不需要再忍了。"
  罗子臻用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不说……我也忍不下去了!"
  "啊……!"猛烈的撞击让程小微惊呼出声,随即又红着脸捂住了嘴。
  罗子臻身下挺动着,拉开程小微的手:"别遮,我要看着你……听你叫。"
  程小微紧紧抿着嘴,嗯嗯哼着就是不肯出声。
  程小微体内的紧致滚热,包裹得罗子臻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
  怎么还没有找到?到底在哪里?罗子臻不停变换着角度,终于在某一次的挺进后,程小微抬起腰绷紧腿小小地叫了一声。
  "这里?"罗子臻对准那一点再次挺进。
  "啊啊……!"强烈的电流穿过背脊,程小微发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呻吟声。
  罗子臻乘胜追击,挺动腰不断攻击着那一点,程小微无助地仰起了脖子,颤着腰,不受控制地接连呻吟出声。
  "啊……啊啊……不……"
  罗子臻盯着程小微情动的脸,开始泛红的白皙脖颈,身下越动越快:"小微……叫我的名字……"
  "啊……罗……子臻"程小微的声音里开始带上哭腔,"啊嗯……罗子臻……啊啊……"
  罗子臻满足地吻住程小微的唇,将呻吟全数吞入口中。
  终于拥有你了。
  程小微释放时,紧缩的甬道让罗子臻也忍不住一齐释放了出来。当滚烫射出的那一瞬间,将种子埋入程小微体内的错觉闪过罗子臻的脑海。如果男人也可以生育,他一定要程小微为自己生许许多多的孩子,让彼此永远牵绊在一起,让程小微不能够离开自己。罗子臻强忍住流泪的冲动,紧紧抱住程小微喘息着。
  我爱你。
  陌生而强烈的感动冲击得罗子臻支离破碎,这是跟郑天宇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罗子臻吻着程小微湿润的鬓角,喃喃地倾诉着爱意。
  而程小微,长时间的紧张再加上刚刚激烈的高 潮,射过之后一安心,竟然睡过去了。
  程小微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见自己捡了一只雪白的小狼来养,小狼越长越大,长成一只大狼,最后竟然还变成了人。程小微梦见那只雪狼跪在堂前,转过头来看向自己,陌生的脸熟悉的眼。雪狼做了不好的事,跟另一个人做了不被允许的事情,两人一起被罚轮回七世,每一世均相爱却不得善终。
  雪狼死死盯着程小微的眼,说你要相信我。程小微在梦里都觉得心疼得舌尖泛苦。
  转过头,月老指着那条熔到一起去的金线问,你看怎么办?一个身着素衫的人叹了口气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随它去吧。那人背对着程小微看不到脸,程小微却莫名地觉得此人非常非常熟悉……
  长吸一口气,程小微眼角挂着泪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罗子臻担心的脸。
  "你没事吧?我太用力了?"
  程小微轻捶了罗子臻一拳:"滚!——睡了一会而已。"
  罗子臻抚着程小微的脸,凑过嘴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滴:"做了什么梦?"
  程小微眨了眨眼,叹口气道:"忘了。"
  "忘了也好,看你在梦里很难过的样子。"罗子臻轻轻环过程小微,将他搂进怀里。
  程小微也抱住罗子臻的背,把脸埋进罗子臻胸膛,深深嗅着罗子臻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觉得心里满满的,又酸又涨,幸福得直想叹气。
  罗子臻吻着程小微细软的发丝,从头顶至额前到鼻尖,噙住粉红柔软的唇,探舌而入,交缠温存。程小微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贴向罗子臻,罗子臻配合地收紧手臂,让两人交
合得更加紧密。原来相爱的感觉如此美好,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只想要对方靠自己更近些,恨不得融为一体。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永远不必分开。
  罗子臻缓缓进入,脸上满是压抑快感的痛苦。
  程小微抬手将其汗湿的额发拨开:"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罗子臻挺进至底,提起嘴角:"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补偿我。"
  程小微一拳捶出去,却被罗子臻抓住手腕,递到嘴边轻咬一口。程小微还来不及惊呼,便仰头坠入罗子臻制造出的快感漩涡。
  时间太长,无止无尽,孤身一人更觉漫长难捱。
  有人陪伴便是万幸了,还计较什么呢。
  -正篇完-

  一

  李仁,字德闲。
  祖上三代从医,至李仁父亲这一代,家传的仁心堂已经做出口碑。前堂抓药,后堂问诊。为求得李家一味药方,不远跨县而来的人也是有的。
  李仁自小从父学医,十三四岁便能够开方,二十二岁正式接掌仁心堂。街坊乡亲看着李仁长大,小时逗趣唤他作仁大夫,成年后这个称谓竟也留了下来。
  方圆十里均对仁大夫的医术赞赏有加,也熟知仁大夫有项规矩,每年四月不接诊。有传闻说,仁大夫每年均要去山中寻新奇药草,是以有一个月不在堂内。
  寻药草是不假,但大多时候,人们交口称赞的仁大夫,是口衔不知名的草叶,坐在丛中望天,一望便可望一日的。
  李仁从小便与一般孩童有异,不吵不闹坐得住,他父亲欣喜这孩子是块学医的料子。大了之后,才发现李仁天性淡泊,无欲无求。娶亲,接手仁心堂,均是父亲安排,李仁既无反对,也无欣喜。
  比起德闲,李仁更乐于称自己为得闲。一年之中,他挑天候最温和,草木最欣荣的时候进山,寻药草只是名目,实则为自己偷闲。带上干粮,渴了饮山泉,馋了摘野果。比起在家中应对各种琐事,李仁更喜身在自然中无所事事。
  但医治病人却也是喜欢的。李仁除了精研医术,还好研究养生之道。至三十岁时,李仁相貌仍与弱冠时无二。
  李仁四十便不再问诊,仁心堂全权交由儿子掌管,人前都不大出。此时若有人见到李仁父子二人,错认为兄弟亦不奇怪。李仁四十二时宣告失踪。有传言说,李仁妻子猜疑李仁藏着养身秘方独享,李仁不堪一家人猜忌,于是出走。
  然李家人皆知,李仁身患怪病。李仁未及而立便食欲衰退如垂老之人,却精力充沛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然而不定时会陷入昏迷,短则一日,长则半月。李仁宣告失踪之前,已昏睡两个月之久。
  李仁之子至死没有放弃寻父,并且坚称曾在人群中见过李仁一面。其时李仁之子四十有三,算来李仁也该六十出头,然那一面之下,李仁的相貌仍似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竟不曾老。

  二

  李仁醒来,得知自己这回竟睡了两个月,心里便清楚家里是不能再呆了。
  家人当他是得了怪病,李仁却晓得自己身体并无恙。昏睡症犯了之后,李仁便发现自己脉搏一年比一年慢。再加上容颜不老等征象,李仁猜想自己怕是脱离了常伦,生长速度减缓了。
  李仁进了山。
  起先还会搭间小屋。每被人发现,李仁都会再往山里去一些。后来便只搭草棚,再往后直接找撇山洞了事。好在原本就喜爱山中的闲暇日子,虽活得如野人一般,李仁倒也无甚不自在。
  独自一人过,起先还会画正字记日,到后来看着那密密麻麻一墙的正字,反倒心烦,索性也不画了。
  原先在家中,李仁可说是清心寡欲,如今在山中,倒真成了无欲无求。有时在洞口枯坐着,日出日落,仿佛眨眼间一天便过去了。李仁的时间观念便越发淡泊。
  昏睡症仍在持续,只是如今再无人替自己数日子。有时候睡过去时是春天,醒过来发现洞外白雪皑皑,才不禁感叹,竟睡了大半年。
  再后来,连季节也做不得数了,谁晓得醒过来时的是第几个冬天呢。
  雪狼便是李仁醒过来时发现的。
  应该说,李仁是被雪狼闹醒的。
  头皮一阵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让李仁从沉睡中醒转过来。掀开草被,起身向地上望去,便对上一双黑溜溜圆滚滚,惊恐又无辜的眼睛。
  竟是一只雪白的小狼,正捧着自己的头发嘶咬。
  李仁不禁失笑,自己的发色虽浅,但也不至于跟稻草混淆。这只小狼,啃了别人的发,竟还被吓到般望着头发的主人。
  李仁偏了偏头,才发现小狼腿上有伤。
  抚上狼背时,感觉得到温热绒软的身子,在手下微微发颤。
  李仁怜爱地摸了摸小狼雪白的绒毛,轻声道:"莫怕,我不会伤了你。"
  话音出口,才发觉舌头僵直,短短几个字,竟说得不伦不类。李仁轻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有多久没开过口了,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雪狼瞪着纯净的眼,望着面前的人类,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而笑。却已不再发抖,看来是明白了李仁的意思。
  李仁拨了拨小狼挺直的耳朵,软软地笑了。倒是个挺有灵性的小东西。
  将小狼抱入怀中,李仁向洞外走去。外面阳光明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看来这回醒来遇上了盛夏。
  李仁低头挠了挠小狼的脖颈,雪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算你运气好,待我摘些药草来替你疗伤。"
  雪狼的伤其实不算轻,但在李仁的细心照料下,总算痊愈了。盛夏也已转为深秋。
  日子虽不算长,李仁却有点舍不得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了。尽管与它说话时,它不会答腔,但总比自言自语强多了。想着狼到底是野性很强的动物,李仁打算放雪狼归林。
  然而雪狼竟也一副不舍得李仁的模样,在洞口兜着圈子就是不肯离去。
  李仁叹了口气。老夫不过是一个游离在凡世之外的野人,你又何必眷恋不走?想着也许在自己一眨眼的时间,小狼便已老死。李仁狠狠心,一跺脚,作势要打小狼。
  雪狼惊吓地矮了矮身子,原地转了几个圈,终是撒着腿跑远了。
  李仁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小狼无辜困惑的眼神,再看向那细小的背影,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此后,李仁便常会在洞口发现一些野果。有时甚至是野兔山猫,尸体微温脖颈还缓缓淌着血,翻查之下,竟是被兽类咬死不久的。
  知是雪狼回来报恩,李仁心中虽觉温热,却又有一丝隐痛,是以总不去理会。
  至第二日,前日的东西又会不见,换上新的。日复一日,竟无重样。
  到了大雪封山的日子,洞前仍旧每日摆着新鲜野果。连李仁也不禁感叹起来,这飞雪连天的日子,也不知它是去哪里找来这些野果。即便是人,如此长情的倒也不多见。
  这日,雪狼照例衔着两串红果来到洞前,却见洞内站着一人,忙闪到一边躲着了。
  李仁走出来,看见那枯藤中露出的雪白的小屁股,不禁莞尔。轻笑道:"你出来吧。"
  雪狼惴惴探出头,见李仁对它道:"以后不用再送这些来了。"睫毛一颤竟似是有了一丝泪意。
  李仁笑着将雪狼抱起:"我吃不了这些,你不用再辛苦去找了。若是愿意,便陪我解闷罢。"
  雪狼喉间欣喜地咕噜一声,前爪踩着李仁的胸,伸长脖子去舔李仁的脸。
  随着昏睡时间的延长,醒着的时间也跟着变长。李仁想,与其独自枯坐着,有只小东西陪伴倒也好。

  三

  一人一狼就此作了伴。
  李仁好神游。雪狼也不去烦他,顾自耍乐。有时兴起,李仁便对着小狼说话,不着边际,小狼竟也听得仔细,点点脑袋摆摆尾巴,似是懂得一般。
  李仁不大清楚狼的寿命有多长,但过了三年仍不大见长,便知这小狼怕也并非凡物。难怪如此通人性。李仁扯一扯小狼的耳朵:"怪人与怪狼,倒也般配。"
  雪狼用头摩娑李仁的掌心,摆着尾巴撒娇。
  "既然如此,"李仁沉思道,"不若替你取个名儿罢。"
  雪狼点了点头,尾巴摇得更欢了。
  李仁看着小狼纯净的黑眼珠,不含杂色的一袭白毛,微笑道:"就唤你作淳儿,如何?"
  雪狼自是不知此名的含义,只管欢快地绕着李仁的脚边乱转。
  "淳儿。"李仁唤一声小狼。
  雪狼嗷呜一声,算是应答。
  春去秋来,不知多少个年头过去。雪狼已长至李仁膝盖般高。此间,李仁竟未曾昏睡过。然而李仁亦知,下一次的昏睡怕是不远了。
  李仁对雪狼叮嘱道,自己随时会长睡不醒,到时它自可远去,不必守着。其时雪狼已能听懂人话,呜呜叫唤着磨蹭李仁,眼中满是悲伤。
  李仁抚着雪狼的头顶:"不必难过,我不会死,只是不知会睡多久。"李仁打趣道,"到时你可千万不能拿我裹腹。"
  雪狼不曾见过李仁昏睡,不明白李仁话里的意思,只一味低声叫唤,万分不舍。
  李仁轻叹一声。
  现在是你不舍。怕只怕到时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不舍的又该是我了。
  李仁神游太虚时,总是全然无梦。是以醒来时,只觉睡了没多久。走出去才会发现外面已景致大变。
  坐起身,见须发指甲又长了许多,李仁便知自己又昏睡过去了。
  还未走至洞口,呼啸着卷进来的狂风便让李仁睁不开眼。扶着石壁走进光亮处,早先的一口陆上洞,如今竟悬在了万丈悬崖之上。李仁不禁感慨,当真是沧海桑田。遥想起当年的仁心堂,大约早已湮灭在时间中了。
  至于淳儿,怕是已生了许多小淳儿了罢。
  想象一窝雪白的小狼嗷嗷待哺的模样,李仁不由得笑了起来。
  下不了山,李仁有些犯愁。虽然留在此处饿他不死,高处的景致也不错,但无法自在走动的感觉却不大好。
  正战战兢兢探头寻着可以下脚的地,忽闻风中夹杂了一丝轻微的啸声,未及回过神,李仁便已被一庞然大物扑倒在地。
  定睛一瞧,竟是一头巨大如熊的雪狼。雪狼张开血盆大口,李仁又惊又喜。假若此物并非淳儿,自己怕就要丧生狼口之下了。
  雪狼低吼着,伸出舌头猛舔李仁的脸,直舔得李仁胡须都湿成几绺。
  果真是淳儿!
  李仁大笑着推开雪狼的脸,坐起身来。这才看清楚,淳儿比起当年,体型已经大了一番。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么。
  揉着雪狼颈部的长毛,李仁抱住雪狼的脖子:"淳儿你长这么大了!"
  雪狼摇着尾巴,低头仍是猛舔李仁,似是在倾诉想念之情。
  李仁抚着雪狼纯白的毛发,叹道:"让你久等了。"心中欣慰不已,感叹自己竟捡到了如此长情的小东西。
  雪狼舔够了,转个身低下头,矮了矮,示意李仁伏上来。
  李仁惊讶道:"淳儿你是要带我下山么?"
  雪狼摆摆尾,将头闷得更低了些。
  李仁跨坐上雪狼的背。雪狼直起腿,李仁便离了地,慌忙俯身抱住雪狼的脖颈。雪狼甩了甩头,李仁将手中的长毛握得更紧些。
  雪狼在崖壁的岩石间跳跃。
  刺骨的寒风刮过耳边,李仁只将脸埋进淳儿颈背松软的毛发中,感受着雪狼矫健的肌肉在身下起伏绷紧。李仁竟有了飞翔的错觉。
  雪狼下了地后依旧健步如飞,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仁心知雪狼怕是给自己找好了新的落脚之所,只安心地任雪狼驼着自己前进。
  也不知行了多远,雪狼终于停下脚步,仰头长啸一声。
  李仁直起身,发觉自己身在一处山谷中,身旁有一撇山洞,不远处竟是一汪温泉。正午的阳光从谷口射进,将谷壁照得明亮耀眼,壁上的草木欣欣向荣,泉水蒸汽袅袅上升,合上谷间不知名的鸟叫声,竟让李仁感觉身在仙境中一般。
  俯身揉了揉雪狼颈间的毛发,李仁话音间满是赞赏:"竟让你寻到这样妙的去处。"
  雪狼前腿小踩两步,又是一声长啸。
  睡了这么久,身上自是污糟不堪,既然有现成的热水,李仁也不迟疑,下了地便向温泉走去。
  浸入泉中的一瞬,李仁舒坦得直叹息。自从进了山,想要净身也只有冰凉的山泉,真是好久没有泡过热水了。
  眯着眼看向岸边,雪狼正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李仁微笑着朝雪狼招了招手:"淳儿你要不要也来泡一泡?"
  雪狼只是看着李仁,一动不动。
  难道淳儿怕水?李仁也不勉强,顾自洗了个干净。
  走上岸,雪狼正叼着件新衫等着。也不计较它是从哪里弄来,李仁拾起原先的衣物擦拭身上的水珠。刚擦到一半,突然被雪狼扑倒在地。光着的背脊触到草地,又刺又痒,李仁左右摆着头躲避淳儿的舔舐,大笑不止。
  起先只当淳儿在与自己玩闹,待某个坚硬滚热的物事磨蹭着大腿时,李仁便如同被人呼了一记耳光般,猛地清醒过来。
  屈膝一脚将雪狼踹开,李仁拽起一边的长衫将自己裹起,骂道:"畜生!放肆!"

  四

  被李仁踹了一脚的雪狼,缩到一边呜呜叫唤,一双眼湿润无辜地瞅着李仁。反倒瞅得李仁没了脾气。
  想来淳儿已成年,会思春也并不奇怪……只是闹错了对象。
  "且不说你我均是……雄性,"李仁蹲到雪狼身边,耐心解释,"人兽殊途,又怎可欢好?——淳儿你难道没有中意的……狼姑娘么?"
  会与一头狼说这些,李仁也觉得自己可笑。淳儿趴在地上,只管委屈地叫唤,也不晓得它到底听懂没有。
  李仁站起身,叹了口气,轻声无奈道:"到底是头畜生。"
  转身而去的李仁,未来得及看到雪狼眼中闪过一抹伤痛。
  要变成人。
  我要变成人!
  这个念头从此在雪狼心中扎下了根。
  时间不紧不缓地流逝。
  李仁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心中早就晓得大概是怎么回事,猜想那天快要来了,却不知上面的光景究竟如何。
  李仁一面觉得兴奋新奇,一面又有些担心淳儿。虽然从那以后,淳儿的眼神有时会看得他渗寒。但毕竟这么久来一直彼此陪伴着,李仁也知淳儿对自己用情极深,若是自己登了天,淳儿不就落单了么。看着身边的事物生老病死,唯有自己亘古不变的寂寞,李仁是再清楚不过的。淳儿也非凡物,留下它一个在尘世间,李仁到底是不舍。
  淳儿也似明白了些什么,愈发亲近李仁,时时窝在李仁身边磨磨蹭蹭,闹得李仁心中更加难舍。
  然该来的终究会来。
  李仁登仙升天那日,淳儿也终于幻化为人形。
  十五六岁的男娃儿,头顶两耳,身后垂着雪白狼尾,站在地上抬头冲着几乎消失的仙迹,喊出了他平生第一句话。
  "淳……啊,淳儿——!!"
  李仁位列仙班,取其字赐号德闲元君。因飞升前喜好药理,便与太上老君作了邻居,一同研究炼丹之术。
  李仁与太上老君提起雪狼,太上老君抚着长须道,如你所说,此兽倒也有些仙根,只要不是妖物,接上来也无妨。
  谷中再会时,在李仁看来只不过隔了两三日,在淳儿却已是等了三年。因而再见到李仁,自是激动不已,抱着李仁的腰,口中"淳儿淳儿"叫个不停。
  李仁又惊喜又好笑,抚上淳儿的脑袋,见淳儿抬头望自己,便教道:"淳儿是你的名字。我是李仁,你可以唤我德闲。"
  淳儿似懂非懂,跟着唤了一声"德闲"。
  刚学说话的娃儿稚嫩的发音,让李仁霎时有些恍惚。德闲,有多久不曾被如此叫过了。
  "德闲,德闲。"
  "我是来带你上去的,你可愿意?"
  "德闲!"
  李仁无奈摇头,面上却满是笑意:"看来不快些教你说话是不行了。"
  "淳儿……德闲。"
  "是,你是淳儿,我是德闲。"
  "淳儿喜欢德闲!"
  淳儿学会说话后,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再来就是"淳儿最喜欢德闲""淳儿好喜欢德闲"。听到最后,李仁只能笑着点头敷衍。
  除了李仁出行时,淳儿会化回原形,作李仁的坐骑,其余时候均坚持以少年的姿态示人。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李仁身边跟前跟后,倒像是李仁的小尾巴。
  太上老君见他们两人,一大一小亲密无间的样子,也不禁调侃:"德闲元君,知道的晓得那是你的坐骑,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儿子呢。"
  李仁但笑不语。
  倒是淳儿会从李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冒一句:"淳儿不是德闲的儿子!"
  李仁与太上老君研究丹药时,总是让淳儿自个去院中玩耍。仙界的庭院又有甚好玩。
  好在太上老君有个仙童,唤作惠儿,若是以人间的标准来看,也就十二三岁般大,与淳儿勉强算是年龄相近。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下下棋扯扯皮,倒也不觉无聊了。淳儿的话也越说越流利。
  惠儿原本只将淳儿当作玩伴。但自从见过一次淳儿的原形之后,便念念不忘,总是缠着淳儿化为原形,也让他骑上一回。淳儿坚持不肯,称自己只当德闲一个人的坐骑。惠儿不以为然,道自己又不要淳儿当坐骑,只骑一次就好。可淳儿说什么都不点头,气得惠儿骂他死脑筋。
  虽然对于淳儿来说,仙界还不如凡间多彩。但于李仁而言,倒无甚差别,正反无所事事,乐得清闲。
  这日,李仁半躺在院中的榻上,读书读到一半倦意袭来,便以手枕头闭上了眼。
  迷糊中,觉得有温软的物体在脸上蹭来蹭去,李仁不耐地挥了挥手。恼人的东西离开了片刻,又粘了上来,这回贴上了李仁的唇。
  李仁心中一惊,睁开眼,却见淳儿趴在榻边,正嘟着嘴亲他。原本淳儿还是狼时,两人也没少玩闹,但如今淳儿已能化为人形。被一个少年如此撒娇,李仁虽觉怪异,却也好笑:"你啊,看上去人模人样,习性却还是没改。"
  淳儿见李仁不生气,索性爬上榻,抱住李仁,将脸埋进李仁肩窝,蹭了两蹭。
  李仁宠溺地顺了顺淳儿的头发:"你也困了么?"
  淳儿含糊地"咕嗯"一声,将李仁抱得更紧了些。
  "淳儿喜欢德闲。"
  "是是。"

  五

  李仁闭上眼,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山洞里生活的那些日子。天冷时,他便常常抱着淳儿取暖,后来淳儿长大了,便成了淳儿抱着他。
  淳儿仰起头,看着李仁微微上扬的嘴角,忍不住伸出舌舔了一下。
  李仁轻笑一声,按下淳儿,嘟囔了句"莫闹",却仍闭着眼。
  淳儿翻身压上李仁,嘴唇微张,贴住了李仁的。
  李仁只当淳儿又在玩闹,睁开眼刚要叱责,却见淳儿闭着眼,一脸沉醉。而刚刚那一张口间,竟被淳儿探舌进来,缠住自己的求欢。
  李仁彻底怔住了。
  男女之事他并非不懂,然而即便是久远的当年,他与夫人也不过按礼办事。亲嘴自然有,但何曾如此口舌交缠过。况且那是男女之间,而淳儿与他……当初温泉边一事,他只当淳儿是思春冲动,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曾几何时,淳儿竟对他有了此等心思?!
  被李仁用力推开的淳儿,尚在情动中,眼圈微微泛红,神情迷离,看得李仁心下又是一寒。
  "淳儿。你在作甚?"李仁的声音平缓而疏冷,想要点醒淳儿。
  然而淳儿却未能醒得,仍是伸着脖子,要去够李仁的唇:"淳儿喜欢德闲……淳儿要德闲……"
  李仁脑中轰然作响,翻身下地,留淳儿独自在榻上。
  淳儿仍被情 欲糊涂着,却也暗知不妙。
  果然,李仁被气得几乎浑身颤抖,伸指对着淳儿,连声音都不再平稳:"孽畜,孽畜……你简直是……混乱常伦大逆不道!!"
  其实自从李仁替雪狼命名为淳儿那天起,李仁便不再将淳儿当作普通的畜生看待。那冗长的岁月,正是因为有了淳儿的陪伴,才不那么难捱。他爱淳儿,宠淳儿,不仅是当作宠物,甚至早已将淳儿当作了友伴、家人。谁想淳儿竟对他有了……如此肮脏的心思。不啻于当面呼了李仁一巴掌。
  淳儿知道李仁气极,却不清楚李仁的痛心。
  李仁只怨自己太过惯着淳儿,没能教好他,没能早些发现端倪。然事已至此,再怨当年又有何用?
  李仁看淳儿一眼,重重地叹一口气:"畜生!今后不许再近我的身。"
  淳儿眸子一缩,"不要!"叫着扑向李仁。
  李仁长袖一振,少年跌出丈外。
  若换做以前,淳儿尚可对李仁强要。但如今李仁已成仙,道不得近身,淳儿便真的近不得他的身了。
  "淳儿不是畜生!淳儿喜欢德闲!淳儿真的好喜欢德闲!!"
  李仁全当未闻,冷冷将房门关上。
  淳儿湿润着眼,忿忿地将榻掀翻,不停扯着自己头上的狼耳,直至耳缘泛出血丝,扯得一手雪白的短毛。
  淳儿不是畜生!
  淳儿不要这个耳朵,不要这条尾巴!
  淳儿要变成人!
  淳儿喜欢德闲!
  淳儿要德闲!!
  "你要变成人?"惠儿奇怪地看向淳儿,"你不是已能化为人形了么?"
  淳儿仍一脸愤懑地跟自己的耳朵过不去:"人不会有这个耳朵,也不会有尾巴!"
  惠儿不耐烦地打掉淳儿不停扒拉的爪子:"别扯了!往后会没有的。"
  "当真?"淳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几时?"
  惠儿掰着手指望天:"那得看你修成人形用了多久……少则两三百年,多则两三千年。"
  闻言,淳儿开始发狠地扯自己的耳朵,一双眼嗜血般泛红,竟似要将狼耳生生扯下一般。看得惠儿胆战心惊,忙阻下他的手,叱道:"你疯魔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变成人!"
  惠儿皱起了眉,他虽然只当淳儿是玩伴,但见淳儿这幅痴狂的样子也不好受:"这事也急不来啊……你若是抓紧修行,兴许百年即可也未定。"
  "百年……"
  淳儿的手垂了下来。
  他还要当一头畜生当百年么?他多想与德闲平起平坐,他多想让德闲正眼瞧自己一回。就因为自己生为一头狼,连喜欢德闲的权利都没有。
  看着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惠儿眼珠一转,道:"其实……捷径也并非没有。"
  淳儿无力地抬起头,看向惠儿。
  惠儿弯起嘴角:"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帮你。"

  完

  被告知自己的坐骑犯了错时,李仁正在屋内研究药理。问是何事,来人也说不明白。
  匆匆赶到天庭,堂前已跪着两人。
  其中一人李仁认得,是太上老君的仙童惠儿。另一人胡乱裹着件袍子,袍角下露出光裸着的小腿,可以想见那长袍之下怕是再无它物。
  太上老君见李仁赶来,难堪地唤了声"德闲元君",一张老脸竟是挂不住面皮般,微微渗红。
  李仁正瞧着那堂下跪着的另一人,听闻太上老君开口,此人也转过头来望向李仁,两人撞了个对眼。
  那是张陌生面孔,却仿佛曾在何处见过。李仁想起淳儿,但他的淳儿只有十五六岁般大小,此人却看着有二十五六。而且淳儿顶上有狼耳,身后有狼尾,此人怎么看,都是个成年人。
  李仁一头雾水,太上老君伸手将其拽过,低声道:"造孽啊造孽,都怪老夫管教不严……"
  "尔等缘何窃取仙丹?仍是不肯说么?"
  玉帝的声音温润却威严,李仁诧异地看向那青年。窃取仙丹?莫非……此人当真是淳儿变化的?
  堂下两人只管抿着嘴,低头一字不语。
  倒是太上老君在李仁耳边将事发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那青年便是李仁的坐骑淳儿。淳儿吞服了惠儿替他窃来的仙丹,平白获得千年道行,是以化作了青年模样。本来若只是窃丹,倒也罢了,一粒丹药而已,再炼便是。偏偏这二人被撞见时,淳儿正浑身赤
裸伏在地上,惠儿则压在其背之上,其情其境实在不堪入目。自己手下的仙童,在自家庭院作出此等龌龊行径,太上老君被气得不轻,甚至对李仁道歉,说连累了李仁的爱骑。
  然而李仁心中明白,此事大约还是错在淳儿。他原本以为淳儿只是对自己起了色心,岂知这畜生根本就是欲念熏心,竟然作出此等……
  李仁在袖中握紧双拳,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撇过头去,仿佛不远处跪着的是甚肮脏不堪的物事,连看一看都嫌污了眼。
  "德闲……"
  淳儿被李仁脸上嫌恶的神情刺伤,才刚张口,李仁一甩袖,向玉帝抱拳道:"玉帝在上,德闲教导无方,纵孽畜大逆不道秽乱天庭,请玉帝赐罪责罚!"
  淳儿大惊,忙膝走两步,拽住了李仁的衣摆,连连摇头:"淳儿没有!淳儿只是吃了仙丹!德闲你相信我!!"
  行走中,膝盖压住袍摆,拽得肩臂裸 露大半。李仁皱着眉瞥了一眼,伸手抽过衣摆,退后两步,不再看淳儿。
  淳儿心痛得双手僵在半空,颤抖不已,不断重复着"淳儿没有,真的没有……"
  玉帝厌烦地挥了挥手:"既然尔等执意不言,那便罚你二人下界为人,受七世轮回之苦,世世相恋却不得善终。"
  惠儿这才惊恐地抬起头来,大叫着"不要啊,我不要下凡,我不要轮回啊!!"
  玉帝下令将二人拖出去。
  拖出老远,李仁仍能听见淳儿在叫喊,一声一声,凄厉似利刃刺进心中,李仁却硬是未曾回头看一眼。
  太上老君摇头连声叹息:"畜生,畜生,下界历练历练也好。"
  李仁心中一动,又立刻摇了摇头,将荒唐的想法抛至脑后。
  此等劣畜,还是回归凡尘最为合适。
  七世。七百年。换作天上的日子算来也不过两年。
  按说才两年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李仁却觉得这两年出奇难捱。总是不时想起淳儿那小畜生。
  想起时,李仁便会向下望一望。
  曾经什么都不懂,只会绕着自己打转的淳儿,如今倒也人模人样,浑身沾满了尘世间的俗气。唯有那一根筋执着到底的性子仍是未变,只不过如今对象换成了惠儿。
  看着那两人被红线牵扯,爱恨情仇纠葛不清,独独撵着彼此怎么也不愿分开。然不得善终的结局一早已被定下。这一世常伦不容,两人一起被浸猪笼。下一世两家又是世仇,一对鸳鸯生生被拆散。下下世相见恨晚,还未及互表衷肠,一人早已撒手人寰。
  一幕幕,看得李仁心中五味杂陈,明明下界受苦的是淳儿,他却感到切肤之痛。不管如何,淳儿也曾陪了他那么久,即使他李仁天性再淡泊,经年累月生出的情,断然是浅不了的。虽然想到淳儿犯错的缘因,李仁还是会恼,但看着淳儿在人间受苦,李仁心中又不好受。
  第五世,淳惠二人投生为亲姐弟,身为姐姐的淳儿,无法忍受背伦之情,自寻了短见。
  李仁下去见了淳儿一面。
  李仁问,值得吗。
  淳儿闭口不答。
  李仁又问,你可知错了。
  十五岁的女娃儿,眼神却坚毅得不似她的年纪,然又带着些哀怨,竟看得李仁心头一窒。
  淳儿道,若爱一个人也有错,那么他错得甘愿。只是……若自己所爱之人,竟连这份爱都不肯正视,不愿相信……那或许是有些不值了罢。
  淳儿又道,他与惠儿没有什么,惠儿不过是想骑自己原形一回而已,谁想竟闹成这么一出大笑话。
  李仁有些茫然。
  如此看来,淳儿并未愧了他替取的这个名。倒是他,自何时起,竟忘了当初取名的初心。
  第六世,淳惠二人终得以共结连理,新婚不久,身为妻子的惠儿便有了喜。但李仁知,再过数月,惠儿便会连母带子,一同丧命于难产。
  李仁觉得对淳儿有愧,便与判官作了笔交易,擅自改了生死簿,延了惠儿的命。尽管胎儿未能保住,惠儿也从此不能生育,但好歹两人可以相伴一生。
  太上老君告知李仁,玉帝命他下世历劫时,李仁并未惊讶。虽说他这一劫来得是早了些,但心里亦已有数。
  怕只怕,那劫在他尚未登仙时,便已来到身边。只不过他未曾察觉罢了。
  下界前,月老将李仁叫了去,指着他的那条仙缘问他作何打算。
  李仁笑了笑,幽幽叹口气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随它去吧。
  -执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