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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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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作者:连城雪(VIP完结,温馨文)

Chapter 1

  电梯叮的一声,稳稳的停住了。
  易佳跟随女人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的看了看那依旧亮着的第二十七层按钮。
  原来大城市里的人真的可以住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像自己的家,虽是个顶却只有五楼那么高,每天放学回来高兴地一路喊上去,母亲便能听到,早早的打开防盗门来。
  大厦走廊铺着干净的大理石砖,也是异常的空旷,被女人的廉价高跟鞋踩得叮当作响。
  易佳就那样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背影,也许应该客套下,却找不到话来说。
  女人已经上了四十的年纪,烫了很恶俗的那种小卷发,发尾还有点焦,肥胖的身体飘散着浓浓的香水气。
  她是易佳的大姨,是在出事后唯一的能够照顾易佳的亲人,可是把他接来重庆五六天,买了几件新衣服,便又要托付给别人。
  也是,不能怪现在世态冷淡,谁生活的都不容易,更何况要平白无顾的照顾一个残废呢?
  女人看起来也不常到这里,来回的晃了好几圈才找对门牌号。
  她局促的清了清嗓子,按响门铃。
  这样生分的感觉让易佳也紧张起来,他用不太听使唤的手抱着自己单薄的包裹,想不到以后要发生什么。
  反正发生什么日子都不会更糟了。
  忽然一个干净而磁性的男声响在空气里,吓得两人微怔。
  是头顶上的扩音器:"请问哪位?"
  女人回神赶紧答道:"是我,姐姐。"
  门很快就开了,易佳仓皇的抬头,他发誓自己刹那间看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最美好的一幕。
  陌生的男人很优雅的站在他们面前,虽然身上只穿着黑白相间的家居服,气质却也和大姨这些讨生活的人不同,更何况男人还有张温和好看的脸,微弯的水眸在细碎的短发下很亲切。
  他身后过了门廊便是宽敞的客厅,简约时尚,比电影里那些明星的样板房还要漂亮。
  女人看这孩子又傻呼呼的犯愣,便拍了他下:"快叫程叔叔。"
  易佳看着传说中大姨夫的表弟程然,那么年轻的脸实在是让这个称呼出不了口,便低下了脑袋。
  只当这个瘦的不像样的男孩还没有从灾难里恢复过来,程然并不介意,侧身让开路说:"进来说话吧,不用客气。"
  慢条斯理却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易佳被大姨拉着,忍不住偷看了日后他的监护人,又在程然坦荡的目光下慌张的移开了眼神。
  很明显的洁癖,就连地板都是米白色的。
  易佳坐在软到不像样子的沙发上左手握着右手,一直默默地听他们用重庆话交谈,连口饮料都不敢喝。
  大姨说的无非是些我们生活困难你要多担待之类的客套措辞。
  程然只是淡淡的答应着,问了些易佳的口味和生活习惯之类的问题,也没得到什么准确的答案。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茶几就被女人吃剩的果皮和外国糖纸弄得乱了套,脚下也踩得脏成一片,看的易佳有些自卑,就好像自己也是如此似的。
  其实从前他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是个很温和的男生。
  喜欢和人谈心,又因为是学美术的艺术生,在学校里人缘非常的好。
  尤其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成绩下来后,易佳在那所不大的中学简直出了名,大家都说他以后是要当画家的。
  其实就连易佳自己也这么偷偷的认为。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直到现在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惨剧的话。
  大概是为了奖励儿子争气,平日总是节省的易先生易太太也在他高二暑假时大方了一把,全家人都报了去黄山的旅行团。
  那里风景好很适合写生采风,易佳为此高兴地好几宿都没睡着。
  可谁想到还没达到黄山,大巴车就在路上出了严重的坠车事故,除了被爸妈护住的易佳,全车人无一生还,而易佳也因为大脑受到撞击而影响了对右手的控制力,医生说他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了。
  因为贪图便宜,连保险都没有买,自然也没得到什么赔偿。
  父母的葬礼之后,被为数不多的亲戚推来推去,还未成年的易佳最终交给了他嫁到重庆的大姨。
  可是大姨家并不富裕,三口人还住沙坪坝六十坪的小房子里,一个月开不到五千块钱,再多养个青春期的残疾少年,实在是吃不消。
  偷偷摸摸商量了许久,老实的姨夫终于说可以拜托自己当大摄影师的表弟程然,他有的是钱,又是单身,照顾易佳总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很多年也没联系过,电话也是打得战战兢兢。
  没想到程然竟然很爽快的答应了。
  再错过减负的机会就是傻子,大姨等都没等,放下电话第二天就带着易佳杀了过来。
  眼看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女人停止废话,拍了拍都是食物渣滓的腿说:"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情。"
  程然立刻起身:"那我送您回去吧。"
  女人随便摆了摆手:"不用,你先帮小佳安顿下,有什么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易佳表情木讷的坐在沙发上,直到看大姨真的要出了门,才忍不住道:"我妈的钱……"
  他很少说话,都是低着那张苍白的脸坐在角落里,忽然发出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易佳是想父母虽然积蓄不多,但也还是有的,他因为没有看到这笔钱被转交到程然手上而感到不放心。
  女人转身急眼了:"你这个孩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姨不是给你存着呢吗,以后你要娶老婆买房子哪个用不到钱了,真是……"
  程然笔直的站在旁边朝易佳微微笑了下,仿佛事不关己。
  等女人骂够了,他便把她送到电梯口。
  生分而客气的说再见。
  其实程然不是慈善家的性格,工作也忙到不行。
  但他听了易佳的事情,还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很同情,那时他想,如果自己不答应,那男孩又会被送往哪里呢,一个右手几乎废掉的中学生,真的没办法在这个残酷社会生存。
  意外的是易佳比嫂子形容得要好的多,很安静又很乖,父母双亡情绪低落心理自闭是难免的。
  自己辗转一夜早就做个更坏的准备。
  现在轻松了些,把实在不擅长对待的亲戚送走,程然便快步回到屋子。
  他一进门看到易佳在吃力的在把垃圾收进袋子的情景,吃惊道:"你不要管,我叫家政来打扫就好,这家具不能拿水擦的。"
  易佳赶紧诧异而自卑的把从厨房找来的抹布拿了下去,大眼睛灰沉沉的:"对不起我不懂。"
  程然温和的微笑:"来看看你的屋子吧。"
  说着便把易佳拉起来带到里面的一个卧房,推开门,里面漂亮的让人惊讶。
  淡淡的绿色墙壁挂着玫瑰的摄影图,大床的精致套被也是白绿相间,木地板上是圈厚实的米色地毯,墙边有组合的书柜衣柜和写字台,设计的很有气质,电脑是崭新而干净的,看不到主机,可能就是杂志上说的那种把硬件都放进液晶屏的新款。
  易佳傻傻的看着,直到程然把新拖鞋放到了他的脚下才紧张的说:"……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进屋这么久竟然就穿着运动鞋把人家的地板踩得一团乱,他有些手忙脚乱的蹲了下去。
  趁着这个功夫程然把小孩的的行李拎进屋,朴实衣服一件一件的挂上原木衣架,随口道:"我不知道你多高便没准备新的,一会我们去商场吧,正好也缺很多东西。"
  易佳怯怯的走到他身边摇头:"……不用了,再说也晚了。"
  他长得很普通,但有双很大很黑的眸子,此时此刻正对眼前的陌生人装满了戒备与恐惧。
  程然英俊的脸露出微笑,抬手看看表:"才五点,外面刚有人流好不好?你不要和我客气,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的。"
  易佳低头没吭声。
  很随和的摸了下他的脑袋,程然弯着嘴角。
  "那个……"易佳想问问程然有什么规矩没,他害怕惹他生气,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
  程然很能体会他到新环境的不安,把易佳空掉的包裹放进衣柜下的抽屉才转身很认真的说道:"我就一个要求,你最好能做到。"
  易佳满脸愁绪的看他。
  程然弯着眼眸笑道:"你能不能别叫我叔叔?"
  闻言易佳也没忍住的笑了片刻。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冰凉而阴冷的心还是泛起了丝诧异:原来自己,竟有这样流露情绪的力气。
  说起来程然已经三十多了,但他一直在搞摄影,平日里总是给那些大型的时尚杂志拍封面和特辑,所以甚至比眼下的孩子更知道流行什么,也不怕和小侄子没话。
  反倒是易佳极端沉默,买东西什么都不肯要,只是白着张憔悴的脸不断摇头。
  沟通不利,程然索性便看上就买,跟流水似的的花钱劲很让习惯过老百姓日子的易佳手足无措。
  两个人在外面徘徊了四个小时,再回到住所时包装袋几乎都拎不住了。
  程然不许易佳干活,进门后把东西往地上一扔便到浴室看了看喊道:"你先洗吧,我把战利品拿去放好。"
  说完便又开始忙碌。
  易佳只得躲进去费劲的脱了衣服,慢慢的走进盛满热水的浴缸,洗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泡泡浴。
  他受得伤其实很严重,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对于自己曾经最灵活的部位已经全然麻木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堪忍受。
  从出事到住院,到跟着亲戚办丧事,然后便换着家的寄人篱下,易佳早就疲惫至极。
  还是头一回这么奢侈,全身的酸痛好像都在这样的温暖中缓解了。
  默默的把头藏在了臂弯里,他有点想哭。
  程然对自己又能有什么所图呢,他是个好人,以后一定要报答。
  易佳在水中发了许久的呆,才想起是应该打个浴液然后出去帮忙。
  他吃力的蹲起来,伸着手去够浴缸旁边的东西。
  没想到平静了一天的右手忽然便大肆的颤抖了起来,满是英文的玻璃瓶很滑,顷刻便落在瓷砖上摔得粉碎,在刺耳的响声中整个浴室都飘起了淡雅的香气。
  易佳用左手握住颤抖的手腕,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办,半掩的玻璃门便被推开。
  程然诧异的探头进来:"怎么了?"
  弄坏的定是很贵的东西,易佳惨白着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看清楚发生什么,程然松了口气走进来,把大块的碎玻璃都捡进垃圾桶,又拿水把碎屑和浴液都冲进下水道,重新让地面安全了以后,才安慰蹲坐在浴缸里举手无措的易佳道:"是我不对,忘了你的伤,你不方便可以叫我,没关系的。"
  他总是这么慢条斯理,做什么都不慌不忙。
  易佳咬着嘴唇说不出话,一张消瘦的脸仿佛只有眼睛是黑色的,还泛着人在陌生的地方才有的那种怯懦,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程然重新拿了瓶浴液,倒在手上耐心的帮他洗起来,少年瘦到极限的身体看着很可怜,他想起这个孩子遭受的事情,心中又有些难受,便叹了口气。
  原本就因为陌生人这样的帮助而有些忐忑,易佳听到了叹息,沉默的抬头看他。
  程然又微笑,精致的五官在水雾间有些朦胧。
  易佳脑子一热,忽然便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问出来:"你为什么肯……肯收养我?"
  收养,这个词显得很伤自尊,但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
  程然打开淋浴细心地帮他把泡沫洗下去,简单的说:"不为什么,就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本能的觉得我该这么做,况且你都这么大了,并不麻烦。"
  易佳低下头,声音很小:"……你同情我吗?"
  程然没有再回答。
  但这是肯定的,就像你在路边遇见了只泡在雨里的小狗,真的是恰巧遇见家里又没有不方便,领回去是出自于良心理所当然的事情。
  轻轻的关了水流,程然拿了件睡衣递给他:"能自己穿吗,多练习练习总是好的。"
  易佳起身点了点头,慢腾腾的套上了新买来的睡衣,才又说道:"我……"
  程然抬眼露出好奇:"恩?"
  易佳深吸了口气,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同情我。
  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难道说出来程然就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了吗?
  又换了个环境,美好的像是做梦一样。
  整天的客气和小心让易佳早就累的没有力气了。
  他倒在温暖而柔软的被子里,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特别希望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不用躲避记忆中血淋淋的惨剧,不用强挺着被抛弃的孤独。
  不用对着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卑躬屈膝。
  可是,他胆小,他害怕,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来说出隐瞒的实话,每天都是:好,谢谢,好,谢谢,好,谢谢……
  魔咒似的念来念去。
  朦朦胧胧的睡着,像是离整个悲惨的世界都远了,他终于松开了总是紧握的左手。
  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小房间,鼻息间都是妈妈常用的那种洗衣液的味道。
  床头总是放着热好的鲜牛奶,他从前总是忘记,任它待到第二天早晨渐渐变凉。
  真的很想……再喝一次。
  一次就够了。
  心理学家荣格说过,梦是无意识心灵自发的和没有扭曲的产物,大多数危机都有一个很长的潜伏期,只是意识觉察不到而已,但梦能够泄露这一秘密。
  对于易佳的确如此,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到自己拼命想要忘却的那幕。
  无止境的重复,他的梦就像是反复剜肉的利刀。
  阳光从车窗透进来,照在父亲递过的苹果上面,闪闪亮亮。
  易佳条件反射的想去接,可是周身莫名的震动起来。
  原本美丽的景色变得天旋地转,车身伴着惨叫一次又一次的翻滚。
  他被爸妈抱住,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受到撞击的头渗出了湿湿的鲜血。
  混乱之后,便是死寂。
  这样的梦已经不知做了多少回,却永远那么真实可怕。
  易佳从来没有因此而惨叫过,只会躺在被子里呼吸不畅满脸是汗。
  满是死亡的恐怖漩涡,陷进去就出不来。
  程然处理完照片特意来看看这个孩子的时候,便发现了他的不对头。
  没办法叫醒,只好在床边用毛巾慢慢的替他擦拭脸颊。
  仿佛还是被这样的动作打扰了,易佳不知怎么忽然便摆脱梦魇张开眼睛,顷刻间看到程然尖尖的下巴和那双安静的眼眸。
  旁边的台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透出柔和的橘色光芒。
  空气也是缓慢的,温柔的。
  程然见状微笑:"不怕,我在这陪着你,快睡觉吧。"
  易佳渐渐平稳住了呼吸,憔悴的脸还是很苍白。
  他有些胆怯的,慢慢的握住了程然修长宽大的手。
  程然愣了下,并没有拒绝。
  易佳便安心的闭上眼睛,在这几乎是偷来的温暖之中,渐渐的沉睡了过去。
  是那种累到极致忽然能够休息后的睡眠,周身全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思绪和杂念。
  当然,也没有总是抓住他不放的恶梦。
  只剩下身边那个温柔而高贵的陌生人,住在完美世界的陌生人。
  对什么都会微笑,就像,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泛起恐惧,永远都不会变成像自己这样的胆小鬼。
  第二日早晨醒来的的时候,易佳迷糊了好半天才发觉程然就趴在自己身边熟睡,没有换睡衣也没有盖被子,白净的脸在比平日凌乱的短发下显得异常安静。
  因为拉着厚厚的窗帘,卧室里还是黑暗而安全。
  他看到自己还是握着程然的手,赶忙慌乱的松开。
  就是这样的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让程然醒了。
  他慢慢的张开眼睛,目光落到易佳身上又露出那种温暖到骨子里去的表情:"睡得好吗,我怕你再做噩梦就没有走。"
  易佳腼腆的点了点头,垂下大而无神的眼睛说:"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了。"
  发生那种惨剧,这个孩子得到的安慰似乎有些过多了。
  程然不想说那些让他流泪的话,只是简单的问道:"现在想回学习读书吗?"
  易佳默然的摇头。
  学习不是自己的专长,英语和数学总是很勉强才能及格,他虽然在艺术考试中成绩优异,但被画家视为生命的手经废了,真的找不回力气再去面对从前的任何事情。
  会意的笑了笑,程然又道:"那就先帮我看家吧,养好身体再说。"
  他随后便痛快的起了床往浴室走去,还扔下句话:"快点洗洗干净,我约的医生到时间了。"
  易佳穿着程然给买的小熊睡衣傻呆呆的坐在被子里。
  看医生?
  都已经这样了谁还要想去治。
  有钱没钱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是一样的。
  果然,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给易佳安排了各种检查,最后定论:他的右手是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操作自如了,虽然经过复健会有一定程度的恢复,但目前尽快适应左手操作才是比较现实的选择。
  虽然明知道如此,听到这样无情的宣判还是让易佳有些绝望。
  从医院大楼出来之后,便没再说过话。
  重庆秋日的太阳也是很温暖绚烂的,照在路边平整的草坪和树木上,非常得生机盎然。
  程然拿着从不离身的单反摆弄了摆弄,忽然说:"小佳,我给你照张相片吧。"
  听说这位大摄影师手下都是一线的明星模特,作品也在欧洲展出过,在文艺圈很是有名。
  易佳闻言微露了些紧张,站在颗香樟树旁硬生生的扯出丝笑来。
  程然站在对面轻声说:"其实我今天只是想知道你的现状,只有这样才能去计划你的明天,小佳,不是一切都结束了,不要露出那种全无希望的表情,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学都没有的上,可是如今不依旧过着比谁都好的生活吗?"
  易佳死寂的心被他的话激起了丝丝涟漪。
  但脸上流淌着的,不是释然,而是不知所措。
  顷刻间的动容,便在相机里成了永恒。
  很久之后易佳都不为人知的留着这张照片,里面的自己瘦弱而凄惨,而身后的阳光却美得不像样子。
  大概程然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但都已经用更加无言的方式表达了
  他一定想告诉自己,只要敢于转身面对,其实正是春暖花开。
  但受过伤的人,最不懂的东西,便是坚强。
  原本动荡到了极点的日子就这样在和陌生男人的相处中渐渐的平静了。
  起初易佳的大姨还会来买些水果来看望,后来也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几句,似乎从前的生活正在抽丝剥茧的消失掉,易佳已经习惯了重庆的空气,习惯了到小区最近的家乐福买东西,习惯了每天等程然回来做饭或者叫些外卖填饱肚子。
  从前接触过很多的成年人,但只有程然能让他全身心的放松。
  他虽然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人情世故也纯熟了,可对待自己却总是都只像个邻家哥哥。
  难怪人说搞艺术的永远年轻。
  为了让易佳锻炼手部活动能力,程然给他买了许多外国玩具,很多实在过于复杂,摸来摸去小孩儿竟然迷上了古董魔方,每天都上网看那些高手的比赛和教程,也会给自己计时,但因为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颤抖而成绩平平,他还是很乐此不疲。
  易佳不喜欢说话和活动,整日坐在那,就和家里没有孩子没什么两样。
  程然问他为何喜欢玩这种东西,易佳的答案很简单:他是看了《幸福来敲门》,被里面的主人公感动的一塌糊涂。
  其实,也是在默默相信着魔方能给生活一次新机会的魔法。
  易佳喜欢威廉史密斯那种什么都能面对的勇敢。
  这天大摄影师照例早早的回了家,换好衣服系上围裙便走到小孩儿的屋子问:"晚上想吃什么?"
  易佳正在拿着新买的四阶魔方走神,抬头想了半天才怯怯说:"我想吃排骨。"
  程然微笑:"好的,你也多看看书,不要整天拿着那个东西嘛,以后还是要学些什么才对。"
  易佳默默的点点头,程然便走进了厨房。
  的确,这样的日子不过是种优待。
  以后还是要走向正轨的。
  他失去性质的放下魔方,深吸了口气才从椅子上起身,晃到厨房门口说:"你教我做饭吧。"
  正在烧水的程然回头,愣了愣道:"我怕你会烫到,而且切东西也不方便。"
  易佳抬起左胳膊勉强笑说:"不是……还有它吗?我只想学些简单的。"
  大概是单身生活的缘故,程然做饭特别的好吃。
  但他每日工作已经很疲倦了,实在没理由再来照顾自己这样一个麻烦。
  易佳很莫名的希望他赶快结婚才好,这么精致的男人应该有个女人来体贴,可是那样,自己就很难住在这里了吧。
  程然突然说话打断掉易佳的走神,他道:"那好吧,不过只有我在的时候你才可以做饭,我教你做日本豆腐,正好你爱吃。"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很细心的人,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喜好习惯他都能发现并且记得分毫不差,实在不明白程然怎么会变单身。
  易佳的情绪终于因为可以干活而稍微好了些,他照程然说的把豆腐和蔬菜海鲜都从冰箱的各个格子里拿出来,放到厨房宽敞而洁净的组合柜台上,忍不住问道:"……你还有没结婚?"
  程然不以为意:"结婚做什么,我没有时间。"
  在易佳的城市里三十多的男人孩子都会上小学了,易佳奇怪:"那你都不去约会的吗?"
  程然抬眼看了看他,秀美的脸在白色衣服的衬托下干净的就像在化妆品广告里似的,他很含糊的回答:"偶尔约会但没有固定的,我不会随便把人带到家里来,你放心好了。"
  看他会错意,小孩儿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我还挺希望你有女朋友,会不会多了我你都找不到对象了……"
  程然微笑:"我的行情还没有那么差,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你有女朋友吗?"
  易佳把锅从橱子里拿出来,表情淡淡的说:"从前有,还是班花呢,可是后来……"
  都是孩子经不起风雨的感情,好像失去了也没有太心痛。
  这段时间易佳的身体好了很多,也渐渐的有了点肉,即便不是那种运动型的男孩,但干净的还是和让人熟读,没有初次见到那么可怜而凄惨,虽然仍旧总蒙着层让人看不透的阴霾。
  都是同性就没有太多顾忌,程然一边煎东西一边笑道:"你是处男吗?"
  突然这么问把易佳吓得够呛,他脸涨的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当,当然是了,那怎么会不是,我又没有结婚。"
  程然觉得好玩:"你还排斥婚前性行为?男生有需求是很正常的,不过约会一定记得要带安全套。"
  在易佳的观念里约约小会无非是看个电影逛个街,他被程然嘱咐的都说不出话来,只好埋着头在旁边切豆腐。
  程然觉得太安静而看了看易佳,发觉这孩子耳朵都红了,跟个兔子似的。
  真是没见过这么纯情的。
  易佳手心出汗的拿起锅想要起火,因为有些慌而忘记了换左手,过度的重量忽然就让他颤抖起来。
  一直仔细观察的程然赶快帮他拿稳,皱眉道:"怎么这么大意,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可以进厨房,听见没?"
  程然比他高大了很多,虽然住在重庆却是纯正的北方人,只是一米八五的身高就不是刚过一米七的易佳能够企及的,背靠在他的胸前连那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都异常分明,因为说话而扑到耳侧的气息很温热,让易佳红着脸点了点头。
  像是察觉到这孩子的不自在,程然转身就去做别的事了。
  他还没想好如何要易佳来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天偶然的发现,易佳绝对会把程然当做全世界最好的叔叔。
  但有的秘密就是这样,其实它并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可你一旦知道了,还是会因为这个秘密而坐立不安。
  好像什么事情因此都变了质。
  整日躲在房间里是很无聊的行为,在重庆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即使程然总劝他到外面去玩,易佳也想不出要去哪里。
  他性格安静,倒宁愿在客厅用那个效果超级好的家庭影院看电影,或者在书房玩玩魔方。
  程然的屋子里有很多外国影片,一些易佳只是偶尔在同学的杂志上见过,市面上都没有的卖,这回倒是可以随便看了,只是英文不大好,明白意思很吃力。
  礼拜日的时候程然有外景没回来,易佳中午随便热了点饭吃,又进了他的书房找电影。
  程然是个过度洁癖的人,DVD的盒子从大到小码得分毫不差,找起东西来很是方便。
  独自在家的时候小孩变得很自然,加以叼着勺子左右看了看,还没想好今天要看什么,忽然发现有两个盒子中间夹了几张刻录的光盘,便好奇的拿出来,上面是程然用麦克笔写得英文单词,没背过不认识。
  多半是出于偷窥心理,易佳以为是他工作录影之类的便想有点偷偷的看看,犹豫片刻还是把盘拿到客厅塞进影碟机里。
  他蹲在茶几前他满意的吃了口方便粥,抬手按下PLAY。
  结果接下来的场景真的在短时间内彻底的颠覆了易佳这十几年来坚定的两性观念。
  大到离谱的屏幕上面竟然出现了两个完全没有穿衣服的外国男人。
  他们在,在……
  易佳含着粥目瞪口呆。
  因为喜欢音响效果而把声音开得巨大,但此时此刻传出的呻吟和喘息声简直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突然间楼道里有人经过,易佳慌张的回神试图把盘退出来,结果手又开始抖,一碗粥被撞得洒了满地都是。
  刻录碟还是缓缓的滑了出来。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小孩儿身上的新衣服弄得脏兮兮,好不容易才收起自己惊愕到僵硬的表情。
  他想起程然平时干干净净的模样,又想起他对自己的耐心和温柔。
  不知怎么就不寒而栗了起来。
  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易佳把客厅收拾干净又把GV片放回了原处,有些无精打采的躲进了被子里纠结。
  这次他完全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再去面对那个男人了。
  确实是有工作,今天的来的艺人又很不识相的耍大牌,折腾的程然半夜才回到家。
  即便在这个时间,若是往常易佳也会迷迷糊糊的来迎接他。
  可是今天客厅黑黝黝的,连卧室也没点上灯。
  程然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面,边脱下带着夜色寒气的风衣边敲了敲易佳的门:"睡了吗,还是不舒服?"
  其实听到开锁的声音小孩儿就醒了,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索性装死不动。
  完全反常的样子让程然泛起担忧,难道他又在想爸妈?
  轻轻的走到易佳的床边,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被易佳神经质的躲开。
  程然轻皱眉头开了灯问道:"说话好吗?"
  有点不走大脑,在看到那张清秀到中性的脸时,易佳顷刻就乱了:"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真的,从前怎么没觉得他像变态,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的。
  程然完全僵在那里,雪白的皮肤在黑衬衫下几乎有些病态。
  就连天生会笑的眼眸也没了欢快的气息。
  他沉默了半天,才冷冰冰的问:"你听谁胡说的。"
  易佳全身都有点抖,坐起来喊道:"我自己发现的,你看那种恶心的东西,你要是正常才不会看,真让人想吐,你干吗还给我洗澡还在我旁边睡觉,变态!"
  彻彻底底的恐同心理,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但被刚刚开始习惯依赖自己的小孩子说出来,滋味似乎比以往都要苦涩。
  程然站在床边深深地呼吸片刻,拿着白色风衣的手几乎露出了泛青的指节。
  可是最终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猛然间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易佳的大脑随着安宁静了下来,他再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明白好脾气的程然被他的话伤到了。
  "……
  1973年,美国心理协会、美国精神医学会,将同性恋行为自疾病分类系统去除。对于同性恋的定义更正为:同性恋是指一个人无论在性爱、心理、情感及社交上的兴趣,主要对象均为同性别的人,这样的兴趣并未从外显行为中表露出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同性恋并不单单指的是性取向问题,很多出于好奇,被迫等原因与同性发生性关系的人并不是同性恋。
  2001年4月20日,《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出版,在诊断标准中对同性恋的定义非常详细,同性恋的性活动并非一定是心理异常。由此,同性恋不再被统划为病态。不再把同性恋看作一种病态心理,这是中国大陆社会的一个进步
  ……"
  桌上的闹钟指过两点的位置,电脑的屏幕还淡淡的亮着。
  易佳的眼睛因为熬夜而有些泛红,他呆呆的凝视着从百度里搜索出来的关于homo的知识,心乱如麻。
  那么陌生那么遥远的词汇就这样发生在了身边,有不理智是正常的,可他的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
  四处孤立无援的时候,是程然伸出了援手。
  而自己发现他与别人不一样,便用那种词汇去羞辱他。
  怎么想也是自己的不对。
  曾经真的以为同性恋就是有病,是太监,是娘娘腔,是要找医生去看的。
  虽然有些不甘心,易佳却不得不承认这回是犯无知了。
  卧室的门并没有关严,能隐隐的听到程然从浴室出来的声响。
  易佳心中忍不住泛起胆怯和退却,起身在木地板上徘徊了好几圈,终于鼓足力气迈出门去。
  原来程然就坐在书房里面。
  他只穿着宽大的睡袍,头发湿湿的抽着烟,瞅到易佳眉头便不易察觉的皱了皱,轻声问:"有事吗?"
  易佳怯怯的扶着门框道:"对不起,我……"
  程然打断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怪我没有告诉过你。"
  闻言易佳准备的道歉言语就说不出来了。
  程然把烟掐掉,淡淡的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讲。"
  易佳很勉强的晃到他身边,大眼睛开始瞅别处。
  程然无奈的把自己露着大片胸膛的睡袍系好,直起身子道:"虽然我是同志,但并不代表只要是男的就能让我发情,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照顾你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因为我喜欢孩子而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只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不要由于我的性向而影响到生活。"
  易佳咬了咬嘴巴,又满脸愁苦的小声问:"那你会赶我走吗?"
  程然笑了下:"我又不是领养小动物,还可以没事送人。"
  易佳安下心来,壮着胆子表白道:"……其实你还是挺帅的。"
  然后就一溜烟跑回了被窝。
  程然坐在那有些想哭,怎么他说话感觉就让自己感觉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勉强逼着接受了,其实还有些别扭吧。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闹着出柜时,差点被父母打断腿的悲惨经历。
  相比之下这孩子做得已经不错了。
  日后的生活很显然的证明了,易佳只知道搜索什么叫做同性恋,却忘记搜索什么叫做恐同症。
  自从知道程然的秘密之后,本来行为就像个容易受惊的兔子似的他,简直更加不知所措。
  绝不和自己的叔叔在同一个房间里相处超过半小时,绝不和程然在一起换衣服,就连洗澡都不忘记反锁门,看电视看到男女拥抱亲吻目光肯定会停驻相当长的时间在上面。
  程然刚开始还试着和易佳沟通,可惜后来便有些绝望而随他去了。
  原本想解开他父母双亡又生活绝望的心结就显得很不现实,再加上这个对于正常人太恐怖的刺激,程然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仿佛是要多留给易佳些空间,他渐渐变得更加早出晚归,把下个月的工作量都临时提上来了。
  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怀揣些梦想。
  随着我们年龄的加大,有的梦想实现了,有些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渐渐忽略掉。
  但那种硬生生被剥夺的梦,就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与痛苦。
  易佳从小便喜欢画画,他因为不擅长运动和打闹,出门就会被小朋友欺负,所以总是被妈妈关在屋子里,用一沓白纸和一堆彩笔构筑了全部的童年。
  国小时由于主科成绩不好但性格善良,易佳还被老师选做了美术课代表。
  高兴的易太太立马带着儿子学了国画。
  教授他的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很快便带领着易佳进入了美术的世界。
  从此易佳多年的苦练,兢兢业业。
  虽然这个年代大部分学画画的孩子都是成绩实在不好走投无路的选择。
  他们不怎么用心,会画个景物速写便了不起了,穿得花枝招展的整日在学校里装模作样。
  但易佳属于真的喜爱这门艺术的那种孩子,只要是和美术沾边的东西,他都能专心致志的钻进去。
  绘画就是易佳的生活目的。
  突如其来的灾难渐渐平息后,易佳也接受失去双亲的事实。
  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仍旧忍不住画画。
  脆弱的右手连续工作两分钟就一定会颤抖不止缓上半天,易佳便利用这一个一个的两分钟趴在桌子前勾勒着自己心中的世界。
  因为很怕程然担心他,易佳只会在没人时这么做。
  随着冬天的临近大摄影师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小易佳便也能够多些机会画画。
  经常是程然回家,他早就累得睡着。
  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比起这个孩子的芥蒂,程然躲在外面只是想让他冷静冷静吧。
  平心而论易佳是个好孩子。
  懂得节省,手不方便也会帮忙做家事,从来不多话,有点什么幼稚的要求也只是偷偷的微露期待的瞅上两眼,挺招人心疼的。
  刚巧有个熟识的台湾艺人朋友听说他收养个中学生的事,便很热情的在拍照时给易佳带来了礼物。
  一双美国产的轮滑鞋。
  程然也希望易佳能多出去见见重庆为时不多的太阳,就给拎回了家,想让小孩高兴一把。
  可惜易佳又早早的睡下。
  程然无奈把漂亮的盒子放在床头,伸手给易佳盖好被,却无意间发现他手里还拽着个本子。
  轻轻抽出来一看,全都是天马行空的素描。
  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充满灵性。
  程然站在床边静静地翻看了片刻,又看了看他可怜而老实的睡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轻叹了声,关掉台灯转身关门出去。
  鲫鱼汤,米饭,素菜丸子。
  又到了午餐时间,易佳小心翼翼的把冰箱里的盘子碗一样一样的端出来。
  都是健康而营养的食物,程然的手艺真的没有话说,要是他……不是同性恋就好了。
  易佳很不懂的摇了摇头,正准备打开微波炉来热,外面竟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惊讶的跑过去看:"……你回来的好早。"
  程然身上的大衣厚厚的带着寒冷的气息,表情却很温暖:"没有拍摄工作,相片回家做就好。"
  易佳的眼神变得怪怪的,因为他看到了程然手上拿的东西。
  一个漂亮的画板支架。
  很有规律的先换好室内拖鞋,程然才把支架展开立在地板上笑道:"送给你的,喜欢吗?我还订了些美术用具,下午会给送来,缺什么你再列单子给我。"
  小白兔似的,易佳红着眼睛忍不住撅起嘴,就像每个难以控制哭泣的孩子那样嘟囔道:"我不能画画了,买它做什么嘛……"
  然后便伤心至极的转身回了厨房。
  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程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追上去道:"我看到你的练习本了,其实当个爱好也挺好,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易佳左手带上棉手套把热好的盘在端出来,瘦小的背影微微的颤抖着:"……才不是爱好。"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很敏感,你越关系他的伤处,他就会越痛。
  程然无奈的微笑,满脸温和轻声说道:"You can shine."
  易佳没听明白,侧头投来茫然的目光。
  悠然的靠在日式拉门边上,程然弯着眼眸说:"潘婷广告,没看过吗?"
  最讨厌的就是广告这个东西了,整个电视都被装满无聊的劣质推销,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易佳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声音小小的说:"我看女孩子的东西做什么。"
  程然笑道:"你等会。"
  然后就走进了书房不知道鼓捣起什么来了。
  易佳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继续热饭,心情却因为门外那个画架而异常低落。
  结果他刚刚费劲的把汤端上饭桌,易佳就听程然叫道:"我找着了,过来看。"
  纯平电视机启动起来。
  程然熟练地换好信号频道,才解释说:"我从前录得许多外国广告,其实也挺不错,你可以欣赏下。"
  刻录盘里果真有很多个小片子。
  用遥控器调进那个叫做You can shine的视频里,顷刻就响起种陌生的语言。
  是个泰国的故事,英语字幕比较简单,易佳勉强懂了意思。
  一个女孩家境优越从小学习钢琴,而另一个拉小提琴的不仅贫困潦倒,更是个聋哑人。
  开篇就是富女孩摔钢琴辱骂穷女孩聋子学音乐的可笑和可悲,然后哀伤的姑娘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行走的心酸镜头。
  穷女孩正在难过之时遇到了个老爷爷在街道边拉琴卖艺,老爷爷用手语问她,你还在拉琴吗?
  穷女孩沉默良久,哭着比划: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老爷爷笑: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然后便是时光如流水的系列镜头。
  穷女孩在老爷爷的鼓励下坚持了自己的梦想,虽然不久老爷爷便去世了,虽然她仅有的琴被流氓砸坏了,她还是把它占豪锲而不舍的在破旧的楼台上练习,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许多年后曾经的富女孩已经成为骄傲的公主,她身着盛装坐在舞台上参加比赛,纯熟的技巧让她稳坐冠军宝座。
  主持人正要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已经成为大姑娘的穷女孩出现了。
  她身着白色的棉布衣裙,手里的小提琴斑斑驳驳缠得都是胶带。
  可在炫目的灯光下,琴弦一拉,流畅而动人的卡农便夺取了其它所有的光环。
  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心却可以听到全世界。
  惊心动魄的一首名曲,让她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张开了最美丽最夺目的翅膀。
  比赛结束,全场静寂,而后掌声雷动。
  仅仅在最后洗发水的LOGO才出来,伴着美丽的广告语。
  You can shine.
  仅仅是四分钟的片子,程然关掉DVD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易佳没声音。
  程然扭头一看,这傻小孩竟然哭了。
  生怕被笑话似的,易佳赶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却红的仍像只兔子。
  从来没想到广告是可以这样做的,虽然很理想化,但是却毋庸置疑的感人至深。
  联系到自己的遭遇,刚擦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易佳很少发泄自己的情绪,这回却像是撒不住闸了,哭的稀里哗啦。
  程然没办法只好拿着纸巾帮他擦,温柔的劝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只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嘛,真是个小孩。"
  易佳抽噎着问:"我还能画画吗,我好喜欢画画,我只会做这么一件事情,为什么我不能画画了,我都没有做错什么……"
  语无伦次的,却都是他干干净净的心里话。
  从来没对谁讲过,今天说出来,仿佛压抑的情绪也随之迸发,虽然痛苦,但也痛快。
  程然很心疼的抱住易佳,抚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能的,能的,你不要这样了,你这样我也很难受。"
  宽大的胸膛似乎能遮挡住所有的风雨,易佳把额头抵在上面,眼泪汹涌的痛哭,自己想停也停不下来。
  原本一个阳关灿烂的中午,就因为个广告变得凄风苦雨。
  程然没辄的拍着易佳的后背,一下一下,心想这也许不是坏事情。
  连鲁迅先生都讲过,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
  实际上重庆是个挺阴霾的城市,天空经常是灰暗而压抑的,雨天永远多过晴朗。
  尤其是冬季,虽然气温没有降下去,但是到处都湿冷的让人受不了。
  站在外面,易佳穿着崭新的耐克羽绒服还是冷的直缩脖子,瘦瘦小小的身体躲在大衣服里看着可怜兮兮的。
  程然锁好车款步走到他身边笑道:"有这么冷吗,你真缺乏锻炼,明天起跟我晨跑去。"
  微长的头发被江风吹得很凌乱,易佳哆嗦着说:"……明明是你不怕冷而已,衣服这么薄会生病的。"
  程然的深咖色皮衣连拉链都没系上,长腿长脚劲瘦到不行还满不在乎的笑:"我成年累月在外面跑,这算什么,你这样要是在西藏,非得晕过去不可。"
  谁都羡慕到处旅游的人,易佳张大眼睛问:"西藏是什么样啊?"
  程然笑:"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玩。"
  其实两个人是来嘉陵江边烧烤的,可是易佳忽然又胃痛不想吃东西,程然只好沿着江水漫无目的的散步,能把这个小宅男弄出来真是特别不容易。
  习惯走到哪里都拿着宝贝相机,程然装好镜头朝远处对焦了会,便干脆的拍摄了几下。
  易佳别羡慕他随便拍哪都那么漂亮,不禁在旁边小声问道:"照相难吗?"
  程然便检查成果边说:"刚操作单反肯定觉得麻烦,其实学会了特简单,关键是要会调焦距抓镜头,你们美术不是也讲构图什么的嘛,差不多。"
  易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程然抬眼问:"想学吗?"
  明明就很想,易佳还是腼腆的微微笑不说话,一副怎么混也混不熟的样子。
  很大方的把相机递过去,程然笑道:"我来教你,凡事要多尝试,没准你也很有天赋呢。"
  易佳这才流露出自己的渴望与好奇,全神贯注的听他讲解起来。
  正说着,大忙人的电话又响。
  程然皱了下眉头道:"你等会。"
  说着便到旁边接起来一通说,好像是工作的事情。
  易佳等的无聊了,便拿起相机对准江水对面的山峦,打算照一张。
  没想到这样的重量举在手里,却仍旧能让他脆弱的神经崩溃。
  简直是催不及防的右手便抽筋的颤抖。
  因为没挂着带子,单反相机捧得一声就摔到了脚下的鹅卵石堆上,碎掉好多零件。
  易佳吓坏了,这可是程然最喜欢的一台机子,要是陌生人碰都不要碰。
  他惊慌失措的蹲到地上用左手按住右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打电话的程然被这声吓了一跳。
  他侧头走过来,把事情讲完挂了手机才淡淡的说:"没事,可以拿去修的。"
  然后便小心的捡起相机和碎片,皱着眉头看起来。
  易佳抬眼,发觉程然还是不高兴了,又自责的低下了脑袋。
  回家在网上搜了下,小孩才发觉那个相机对于自己简直是天价,比起初预料的几万块还要离谱的多。
  想要弄钱去陪,简直是白日做梦。
  谁都有自己珍惜的东西,虽然没有多说半句责备的话,程然这晚还是显得比以往沉默,吃了饭洗了碗就一直在书房的专业电脑上修照片。
  易佳小心翼翼的端了杯热牛奶过去,轻轻的放在书桌上,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的。"
  程然正聚精会神,闻言抬头愣了愣,温和的回答:"没关系。"
  然后又看向电脑屏幕。
  易佳紧张的心跳都有些剧烈,低着头说:"那个……我没有钱给你买新的,可,可是我有礼物送给你。"
  程然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易佳赶紧跑回屋拿了张素描纸回来说:"……给你的。"
  竟然是程然的肖像,上面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拿着相机,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和本人如出一辙的温柔高雅,笔触很细腻,也不知道是用那个残废的手画了多久。
  还配上易佳老实巴交的字:我的程然叔叔。
  嘴角泛出丝淡淡的微笑,程然伸手拿过橡皮说:"你知道吗,这个画只有一个缺点。"
  易佳疑惑。
  程然很坚决的把"叔叔"两个字擦掉,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就完美了,谢谢你。"
  易佳看着他高兴地眉眼有些哑然。
  也不是很大岁数的人,至于这么怕老吗?
  事实证明程然叔叔还真的蛮喜欢这幅画,第二天就特地让人裱进相框挂在了床前,有事没事的还去附近徘徊欣赏几圈。
  只是易佳看到上面写得"我的程然"就有点尴尬。
  明明就没那么亲切暧昧的意思……
  真是的。
  自从到了重庆以后,易佳就和曾经的同学和朋友断了联系。
  不是他逃避,只不过真的不晓得要和他们说些什么。
  又因为不肯去学校的缘故,每天除却能见到程然和偶尔来访的大姨一家外,就几乎是与世隔绝。
  他绝对不会主动和谁说起自己苦闷,有的时候心里实在低落的不想做任何事情,也会开始试着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但程然给他的钱却从来没有花过半分,他觉得自己已经欠他很多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正好是父母去世半年的时间,他们的骨灰都葬在家乡,易佳没有办法去看望,便漫无目的独自跑到陵园里看别人吊唁自己的亲人。
  大束大束或黄或白的花,被凛冽的风吹起来漂在空中的样子,很凄凉。
  易佳独自站在角落里,目送走又一群黑衣服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那么痛不欲生了,随之而来的是茫然,感觉自己就像那些散落的花瓣,虽然看着还新鲜美好,却只有枯萎腐烂这唯一一种未来。
  难道永远让程然照顾下去吗?
  长大了又怎么办……
  墓地沉重的压力让易佳有些崩溃的痛苦。
  他忽然间便几步走了出去,在城郊好不容易找到了公车搭回城里。
  易佳穿的整齐又长得老实,一路上眼睛都红红的,让售票员忍不住频频注视,还有善良的姐姐给他递来纸巾。
  大约都以为他是个和父母吵了架的乖宝宝吧。
  重庆是个很大的城市,不像易佳从前待的地方,好像一天就能走完。
  只要在这西南大都会迷了方向,高低起伏的马路再想找回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其实自己出来走这么远还是第一次,易佳魂不守舍的,直到天都有些阴阴的黑了,他才在轻轨中回过身来,把目光投向陌生的站牌。
  程然的家住在市中心,而这里是哪,他完全没有概念。
  随着人流下了车,易佳跑到自动打票机那里仔仔细细的研究,也没能弄明白要坐哪趟车。
  不怕笑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不会坐地铁一类的东西,是个纯粹的认路无能。
  正是大家回家的高峰时段,易佳买票买的久了,身后排队的顾客自然有些微词,重庆话纷纷抱怨着,虽然听不懂,但让本来就有些慌乱的小孩彻底手心出汗,调来调去的弄不明白。
  天使总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一声如同少年般的清爽问候在他头顶响起:"要帮忙吗?"
  易佳条件反射的抬起脑袋,恍然看到个外型非常好看的男生,修美的双眸,高俏的鼻尖,紧抿的薄唇让他显得即冷酷又淡漠,然而吹弹可破的皮肤在碎碎的短发下却像是能发光一样。
  他大概也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了。
  那个……就是传说中长不大的娃娃音吧。
  大概任凭谁遇见美人都有点紧张和莫名的好感,易佳收回手小声道:"我想回解放碑……"
  因为早就投好了硬币,闻言陌生的男生便利落的帮他打出票来,自己也买了张说道:我正要去那里,你若不认得路就和我走。"
  随便相信他人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可这么美好的男生,能骗自己什么呢?
  易佳呆呆的点了头,就跟着他朝入站口走去,很快便等来了正确的列车。
  那男生长得精致,个子很高挑,但是话并不怎么多。
  找到座位他很大方的让给易佳后便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出身,睫毛那么长又浓密,像是杂志里的SD娃娃,漂亮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如果是从前易佳肯定会要求给他画个速写,可惜如今……
  愣愣呆呆的,便很快到站了。
  从车里出来进入冷清的地下后男生回身问道:"你能找到家吗,我还有点时间可以送你去。"
  易佳赶紧摇了摇头,不好意识的说:"谢谢你……"
  淳朴的连个客套都说的捉襟见肘。
  没想男生却忽然微笑了:"那好吧,再见。"
  他说完转身就朝出口走去,穿着白色外套的背影笔挺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
  漂亮的人果然是笑起来也很漂亮啊,易佳不禁这么感叹着想道。
  他要从另外的方向出去,走路时看到家花茶店。
  是从前上学时经常陪女生光顾的连锁品牌,虽然不贵,但是味道很好。
  易佳知道最近程然累的经常总整夜失眠,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去给他买了罐安神的薰衣草。
  第一次选礼物,完全摸不到头脑。
  慢吞吞的走到小区里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花园里静的恐怖,只有保安偶尔巡视的低调身影。
  没带有手机不能打电话,易佳很害怕程然会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感到着急,想着应该早点上楼才对。
  在阴暗的墙角刚刚加快脚步,身边忽然有辆林肯吉普车猛然开过去。
  把易佳吓了一跳。
  他长大眼睛看着黑色的吉普停在楼下,意外的是程然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驾驶者的是个很成熟性感的男人,比程然要年轻些,头发短短的打扮很是朋克。
  程然没有拿平日的摄影工具,从车前款款的绕到男人面前特别自然的吻了吻他的嘴唇。
  明明是蜻蜓点水的接触,却在男人很急切的拥抱中变得热烈起来。
  除了那天少儿不宜的影片,易佳从没见过男人这样近距离无保留的接触。
  从震惊到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的心几乎揪到了一起。
  把男人压在车门上的程然看起来和平时根本不同,灰色风衣衬托下的消瘦侧脸即性感又冷淡,反而在这该动情的时候抽出了自己的灵魂。
  每个动作都只剩下欲望。
  平日的温柔和笑脸,如同扣上了层陌生的面具。
  又或许,平日里的他,才是虚假的他。
  易佳还傻傻的抱着茶馆,情绪已然不自觉的有些坍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恶毒的心理,他竟然走上前去,默默地站在了两个人的不远处。
  楼里透出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像是有种奇妙的感应,程然发觉了他的存在。
  竟有些惊愕的松开男人的腰,眯着美丽的眼睛问道:"小佳,你怎么在这里……"
  易佳低下头,很局促的把茶罐藏在了身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便默默地走进了大厦。
  程然对男人的抱歉的笑笑:"我家小孩子不高兴了,改日再见吧。"
  说完就匆匆的追了上去,
  男人靠在车门冷哼道:"我靠,你丫哪来那么大孩子,蒙谁呢。"
  因为易佳先一步上了电梯,等到程然到了门口时,他便早就开门进去了。
  但是没有躲起来,只不过半声不响的坐在沙发上呆滞的瞅着角落。
  程然有些头痛,他吃不准易佳倒底怎么想的,没办法的走到他身后问道:"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
  易佳小声回答:"闲逛。"
  客厅里又是阵寂静。
  程然没选择的面对现实说:"你刚才看到的……"
  "你是不是每天都和男人约会?"易佳打断他问道。
  微微的怔了怔,程然失笑:"也不是,最近偶尔和这个人见面而已,怎么了吗?"
  易佳直言不讳的说:"你很让我不舒服……我接受不了。"
  程然低下眼眸瞅着他,好半天才说:"以后我不会让人送我回家了,不会给你看到的,好吗?"
  像是很烦再和他对话下去,易佳突然站起来回身朝程然扔下句话说:"随你的便,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便大步回了自己的卧室。
  程然被他刻薄的话激怒了,大声反问道:"我是哪样的人?"
  安静了好几秒钟,易佳从卧室里出来重复说:"同性恋,同志,GAY。"
  无奈的失笑片刻,程然轻声反问道:"那又怎样,我见不得人吗,我伤天害理了?你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内心的感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易佳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矛盾,猛地转身又冲回去,还分外疏离的锁上门。
  原本就空荡的房间顿时陷入了种死寂。
  最受不了因为性向问题而人被另眼相待,早就出柜的程然心里也因为这个小破孩而泛起了丝恼怒,他气的四处看了两眼打算关灯休息,不小心就看到沙发上扔到的橙色茶盒。
  奇怪的拿来来看看,上面写了些如何让现代白领释放压力的神奇效果。
  怎么想易佳也不是会给自己买的。
  很久没被人无目的的关心过了,程然紧缩的眉宇渐渐平静。
  茶盒握在手里,随后竟渐渐的露出了丝释然的微笑。
  夜里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过去,易佳第二日醒来的也比较晚。
  程然早就上班去了
  他头发翘翘走到卫生间刷牙,却看到镜子上面贴了个便条,是大摄影师的潦草字体。
  "茶很好喝,谢谢,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不可以胡思乱想。"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是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易佳把便条轻轻的撕了下来,几乎能想象出程然写下这些字的表情。
  他真的对自己要求不多,也真的是个好人。
  除了喜欢男人,喜欢和男人发生关系以外任何方面都无懈可击。
  昨天自己那么犯浑,程然也没气到前来教训之类。
  其实……真的是宽容了。
  像每个没有成熟的孩子一样,易佳原本因为冷静而忐忑的心情,又泛起了丝后悔。
  其实什么都是程然给的,该学会宽容的人,是自己吧。
  虽然想到程然会和那个男的这样或者那样的亲密就不舒服,易佳还是勉强着尝试祝福和帮助他们。
  心不在焉的挤好牙膏,上刷刷,下刷刷。
  他忽然眼睛一亮,跑回屋找到都没怎么用过的手机给程然发了个短讯。
  "今晚带你的男朋友早点回来好吗?我有话和你们说……"
  不撒谎,男字是由女字改过来的。
  不灵便的手做起饭来是很困难的事情。
  没谁能预料什么时候会剧烈发抖,易佳是没办法用刀的。
  好在程然厨房里的工具够多,什么削丝器切片器应有尽有,方便的很居家。
  易佳从早晨开始就忙忙碌碌的,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像模像样的把材料准备妥当,手都已经被划了无数个小口子,一沾水就刺痛的不行。
  结果刚准备开始煮炖,客厅里就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易佳吓着了,看了看表心想说要早一点可未免也太早了吧。
  还没回过神出去迎接,程然就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他慢慢的把风衣外套往下脱,瞅着跟战场似的厨房满脸惊讶的问道:"你……在干吗?"
  易佳不好意思的转身挡住自己的半成品,结巴着回答:"我……我想给你们……"
  话到半截,小孩又呆滞:"你……那个人呢?"
  程然明明就是自己进的家门。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你也想太多了,东西扔那一会我弄吧。"
  然后就一直笑着回卧室换衣服了。
  易佳傻在原地脸变得刷白,不是男朋友他怎么可以亲人家。
  未免也,太随便了。
  还是程然做事利索,易佳还没看完半截动画的功夫,他就把所有的菜做好端到桌子上。
  还有易佳傻傻的到外面买来的很贵但不知叫什么的红酒。
  满满的好多盘子,两个人吃实在是太多了。
  程然摘下摘下围裙站在桌边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以后想做什么和我先说清楚好吗,我以为你今天是想想兴师问罪呢。"
  易佳讪讪的入座,嘟囔道:"恩,我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很是尴尬,没有谁提起昨晚的不愉快,但至少小孩儿心里还是芥蒂着的。
  他偷看了程然无数个回合,最后程然实在有点受不了了,看向他问道:"你有事情吗?"
  易佳吞吞吐吐:"你……喜欢昨天那个人吗?"
  程然答得很干脆:"不喜欢。"
  易佳不明白:"那你干什么和他……"
  程然愣了愣,弯着永远明亮的眼眸说道:"这是我们成年人的事,你长大就懂了。"
  易佳没苟同他,只是有点底气不足的反驳:我只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程然淡淡的笑了笑,倒了小半杯红酒尝了口说:"有点酸,以后不要乱买这些东西。"
  易佳点点脑袋。
  程然忽然又说道:"喜欢的人不见得就能和你在一起。"
  "那你喜欢过别人吗?"易佳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程然沉默了了许久,脸色淡漠的答道:"我喜欢过三个男人,第一个是我的初恋,我和他坚持了十年时间,可是他还是受不了家庭的压力结婚了,第二个是我捧出来的小明星,同居三年,后来他出了名,就和我分手了,第三个……是个很好的人,他什么都很好,长得漂亮,善良,人很聪明很上进,都让你找不到缺点,可能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其实他从来不爱我,我和他两年不到,后来他还是回头找他爱的人去了。"
  易佳傻呆呆的听着,怎么都觉得他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喜欢的人最后都抛弃他,应该很痛苦吧。
  可是,程然却总是微笑着,每天都会微笑。
  竟然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了。
  很无奈的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易佳很没说服力的安慰道:"总有不会离开你的人。"
  程然忍不住拍了下易佳的脑袋:"小小年纪不要成天想这些东西,多吃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人,比起林亦霖的成熟和美好,易佳全身上下都幼稚的像个什么都不懂得孩子。
  这样也挺好,什么都看透了,人生也就不剩多少乐趣了。
  程然叹口气提议说道:"下周我去上海参加活动,你和我去玩吗?"
  易佳摇了摇头,程然认识的都是那些金光闪闪的大明星,相处起来实在是太让人有压力的事情。
  "那……先去你姨家住几天?"程然又问。
  易佳还是摇头。
  闷到极点的个性还真是难搞,程然皱了皱眉头道:"那再看吧,反正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程然二十几岁的时候是很爱玩的。
  自助旅游,泡夜店,组摇滚乐队,整天打扮得新潮到让人接受不了的程度,怎么看怎么是个朋克青年。
  后来长大了成熟了,也便不那么爱出去混日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多半是待在家里上上网看看书。
  其实程然是很渴望安定下来的,可是同志圈太复杂,到处都是虚情假意,并不是人人都能有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被生活磨练过度的他已经濒临死心了。
  和林亦霖分手一年多,两人都没再见过面。
  除却电视或者网络,程然也是从朋友那里听说到他和陈路的消息居多。
  但小林子的电话他没有删掉,在QQ上也依旧是好友。
  这天晚上已经后半夜了,程然正想关电脑睡觉,林亦霖的头像却哒哒哒的忽然亮了起来。
  平日里挺严肃一孩子,网名却叫做小胖雀(北方话读Qiao,三声),如果不是熟悉估计都没人信那是他。
  程然从前就觉得这特可笑,小林子却说他就是云雀,年幼时胖胖的只能躲在窝里不能像别的小鸟那样低低的在林间盘旋,可是长大后它一定会直冲天际,比哪只同类飞得都高。
  很倔强的小鸟,很倔强的男孩。
  林亦霖的QQ签名写的竟是"家有老公好积粮^ ^"。
  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程然正坐在写字台边发着呆,小胖雀的企鹅头像很莫名的来了个窗口抖动。
  沉默片刻又发来条信息:"你做什么呢?"
  程然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和他聊了起来。
  时光 01:32:12
  看网页
  小胖雀 01:32:20
  哦……= = 、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光 01:32:25
  老样子,你呢
  小胖雀 01:33:01
  挺好的啊,大四没那么忙了,等着毕业就和路路去米国= = 有点担忧不想走了
  时光 01:33:15
  恭喜,申请到哪个大学了?出去历练也挺好的
  小胖 01:33:23
  普林斯顿,本来是哈佛的,可是他外婆说不好,改来改去就这样了……
  时光 01:33:50
  呵呵,怎么突然和我说话了,不怕你家王子发飙吗
  小胖雀 01:34:10
  = =…… 他不在重庆,都在成都呆一个月了,把我忘掉了
  小胖雀 01:35:26
  早就想和你说话,但是害怕
  时光 01:35:40
  怕什么
  小胖雀 01:35:56
  你知道的……= =
  时光 01:36:19
  哈哈
  小胖雀 01:36:27
  哪天出来吃顿饭吧,走之前我想见见你
  时光 01:36:31
  随你方便,最近忙吗
  小胖雀 01:37:01
  论文完成就没有事情了
  时光 01:37:11
  那你来我家住一礼拜吧
  小胖雀 01:37:29
  程然你……
  时光 01:38:16
  想什么呢,我要去上海参加活动,我家里有个小孩儿,爸妈出车祸去世了,他右手不方便不能照顾自己,我想你要是没有事情就帮我看着他
  小胖雀 01:38:27
  那倒可以,让他来我这吧,路路每天都打电话= =
  时光 01:38:31
  不是把你忘了吗?
  小胖雀 01:38:33
  ……嘿嘿
  时光 01:38:42
  你办个呼叫转移,座机也可以的,我家这个小孩有点心理阴影,到陌生的地方会敏感
  小胖雀 01:38:58
  可,可是……你欺负我T T
  时光 01:39:19
  不方便就算了
  小胖雀 01:39:27
  ……好嘛,我去
  时光 01:39:33
  一猜你就这么说
  小胖雀 01:39:43
  我越发的秀外惠中无比善良了,对了,多大的孩子啊?
  时光 01:39:45
  十七岁
  小胖雀 01:39:55
  啊?你老婆啊
  时光 01:40:12
  不是,是我表哥的外甥,也算我外甥吧,小孩儿倍儿直,你可别说你是gay,他能跟你急
  小胖雀 01:40:22
  ……我不是啊,我无比的直
  时光 01:40:35
  同学,只有在勃 起的时候你才是直的吧?
  小胖雀 01:40:44
  程然你不要招我,小心我对你外甥不轨让你后悔= =
  时光 01:40:52
  真不好意思,我家小孩是个SWEETHEART,不是性感混血熟男,可能不合你胃口
  小胖雀 01:41:18
  ……早说,那我就不去你家了,白兴奋一把的
  程然正对着屏幕淡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易佳就迷迷糊糊的站在书房门口,揉着困晕的大眼睛说:"我胃疼……"
  他总是会半夜犯这个毛病,程然赶紧起身道:"等会儿,我去给你找药,等我有时间非得去医院查查了,总疼也不行啊。"
  易佳最不喜欢去医院,惨白着脸摸了摸肚子,假装没听道。
  等程然满屋忙让他吃了药片重新去睡,再回到书房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林亦霖已经下线了。
  他满头雾水的打开聊天记录一看,跑不了是易佳做的。
  时光 01:45:29
  你真是个下流的人。
  小胖雀 01:45:34
  ……我开个玩笑嘛= =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时光 01:45:47
  好人不会开这种玩笑的,看你那个签名,原来找男朋友就是为了攒钱啊?
  小胖雀 01:45:55
  你说什么……
  时光 01:46:13
  真是个可悲的人。
  小胖雀 01:46:20
  程然你去死
  时光 01:46:37
  你才去死,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去死!
  小胖雀 01:47:10
  ……(掀桌,走人)
  哭笑不得了好半天,程然没办法给小林子发了个短信。
  "刚才那个是我外甥,你别介意"
  林亦霖回得很快:"嘿嘿,我看出来了,所以跑了。"
  程然问:"这也能看出来"
  林亦霖答得思索当然:"你那么懒,这辈子都不会打句末标点的……和他说明白我可是名草有主的,我不要去当白雪公主的后爹= ="
  "以你在同志圈的影响力永远都只能当后妈"
  "讨厌,大爷不去了。"
  "大爷是不会用'讨厌'骂人的好不好……别扯了,快睡觉吧,勿回"
  程然利落的把短信发出去,便把手机合着放在了桌上。
  那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就在昨天还和林亦霖说话来着,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悄悄的变了吧。
  小林子的性格真的比以往开朗了一百倍还要多。
  有的人会被爱情毁得什么都不剩,有的人会因为爱情而拥有奇迹。
  他绝对是属于后者的那一类型。
  和王子恋爱就像进酒店拿了张VIP金卡,想得到什么,都比普通人容易得多。
  包括童话故事一样的人生。
  程然洗好澡又去易佳屋里看了看他,小孩儿还没睡着,张着黑眼睛瞅着门口。
  "还疼吗,怎么不睡?"
  "……恩,一下子过了睡觉时间不困了。"易佳小声说。
  程然坐在他床边替他掖好被子,道:"你可以不用去你姨家了,我有个朋友在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住在家里面来。"
  易佳疑心病很重:"是刚才在网上那个吗?"
  程然微笑。
  易佳缩成一团说道:"我不想……他有点奇怪……"
  程然无奈的解释:"他就是我说的和我待了一年多那个男生,很优秀的。"
  小易佳顷刻满目怀疑。
  现在在他的心里那个小胖雀就是个流氓兼娘娘腔,而且还是危险的同志籍。
  程然也估计林亦霖本该高大的形象应该是被那几句半荤的段子给毁了,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个完美主义者也能有今天,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还喜欢他吗?"易佳忽然间怯怯的问,眼眸被台灯照的特别亮。
  程然淡笑了下:"他有男朋友,而且很爱很爱他,你别胡思乱想了。"
  易佳渐渐皱起了眉头:"可是他男朋友一定没有你好……"
  程然故意逗他说:"你知道他男友是谁吗,你肯定也喜欢那个人。"
  易佳扁嘴:"不可能……"
  大摄影师满脸神秘的问:"陈路你知道吧,原来唱歌的那个。"
  两年前路王子为了同志爱人推出娱乐界的事情绝对是年度新闻,当时正在上高一的易佳怎么会不知道,至少半个班的女生都哭了,还有另外一半莫名为之兴奋不已。
  小孩儿闻言不敢相信的长大眼睛:"啊……真的吗,陈路的专辑我全都买过呀,那个男生是不是叫林什么……"
  程然微笑:"林亦霖。"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易佳嘟囔道:"那他来我会紧张……"
  刚才的鄙夷已经完完全全被要和巨星家属见面的慌乱代替了。
  程然摸摸易佳的脸说:"不会了,小林很容易相处的,而且他最喜欢小孩。"
  易佳皱眉:"我不是小孩。"
  程然微笑道:"恩,你快长大了,所以快睡觉吧,明天带你去医院然后把你们下个礼拜要买的东西都买齐。"
  易佳小心翼翼的问:"……那我能买件新衣服吗……"
  程然大笑起来:"你真的不用紧张啦,我给你钱让你林哥哥带你去买好了,乖,睡觉吧。"
  说着就亲了亲易佳的额头,关掉台灯走了出去。
  陈路的爱人。
  这个念头出现在黑暗之中。
  让小易佳在不由的被窝里再度开始辗转反侧了。
  两年以来见的第一眼,程然只觉得林亦霖又长高了,还是那张接近中性的精致的脸,还是那种仿佛一切都不能打动他的淡漠眼神。
  只是碎乱的短发染成了淡淡的蓝色,低腰裤小夹克穿在身上,没从前那么严肃那么学院气了。
  林亦霖神色复杂的看了程然半秒,忽然微笑:"好久不见。"
  程然却不知为何没有笑出来,侧身给林亦霖让开地方,对屋子里喊道:"小佳,你林哥哥来了。"
  纯粹是躲不开才勉强晃荡现身的易佳,慢腾腾的走到客厅,想和传说中的人打个招呼。
  却抬脸愣在了原地。
  未免也太巧了……
  这不就是在轻轨站帮过他的那个男生吗?
  林亦霖明显也认出了这个小孩儿,却没有提他在外面哭的事情,只是很温柔的笑道:"你叫易佳吗,我是林亦霖。"
  易佳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一福蜗牛表情。
  程然无奈的拍了拍小林子的肩膀,转身又进了屋里收拾。
  林亦霖拖了个老大的箱子,很熟门熟路的把它扔进了书房里,对易佳说:"还没吃饭吧,等我们送走程然我请你去吃披萨好吗?"
  易佳很腼腆,也丝毫看不出眼前这个根本不像真人的漂亮哥哥和网上那个有点缺心眼的家伙有什么共同点,便让人看都看不到的点了点脑袋。
  林亦霖站在书房看着他却有些莫名的晕眩。
  这个孩子的自卑,沉默,压抑……
  又怎么能不让他感到熟悉?
  简直太像六年前刚刚走进一中的自己。
  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程然正巧已经穿好外套拖着箱子出来了。
  两个人把他送到门口,他又嘱咐道:"尽量到外面去吃,小心火电之类的东西……"
  林亦霖哭笑不得:"放心好了。"
  程然顿了顿,才想起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嘴角泛出的微笑带了点惘然无奈,程然伸手摸摸易佳的小脑袋:"要听哥哥的话,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易佳赶紧点头。
  程然倾身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其实这种没有多余意思的小动作总是会在生活中出现,但这回易佳却红了脸。
  可能是林亦霖在旁边一直半笑不笑的表情吧。
  易佳在他们面前,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生物。
  其实和林亦霖相处真的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他话不多,又总会为别人着想,做饭好吃,说起话来温柔的不得了。
  不出半天就把小易佳迷得团团转。
  当然无需想歪了,纯粹是孩子眼里的人格魅力。
  易佳大晚上看了会儿西方画册,喝掉小林子给煮的牛奶,终于压抑不住他的好奇,偷偷的溜达到书房里看看未来的建筑设计师在干什么。
  结果吓了小孩儿一跳。
  他惊奇于满地的木棒工具,更惊奇于那么干净的林亦霖竟然坐在地毯上对着图纸吸烟。
  虽,虽然手指很修长动作很漂亮没错啦……
  林亦霖察觉到了易佳的存在,条件反射的把香烟掐灭尴尬的笑道:"不要对别人说,我只是偶尔,偶尔……有点累了。"
  易佳扭捏片刻,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亦霖把满地的图纸抽出张给他看:"认识这个吗?"
  很精致的建筑素描,易佳眨眨眼睛问:"泰姬陵?"
  林亦霖点头:"我要做个仿真模型。"
  瞅着地上完全原生态的材料,易佳感觉万分惊奇,还原那种世界著名建筑该是多么困难的工作啊。
  他不禁问道:"是你的毕业作业吗?"
  林亦霖笑着摇头,表情暧昧的说:"是二月十四日的礼物。"
  小孩儿这才想起泰姬陵所象征的爱情意味,缩了缩脖子答道:"不剩几个月了,要怎么做啊?"
  林亦霖没回答什么专业问题,微笑着说:"你以为你又要教训我呢。"
  网上的事成了彻底的笑料,易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还没等林亦霖再说话,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回易佳可知道什么叫做变脸了,林哥哥虽然平时就很温柔,但接电话的声音简直就软的让人脊梁发酥。
  他低着眼睛轻轻答道:"我……我在画图。"
  电话里的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弄得林亦霖一个劲的笑。
  易佳再傻也明白是谁打来的,正打算闪开不当电灯泡,小林子却忽然提高声音说道:"你别来。"
  说完又编瞎话解释说:"不是,我这个礼拜有个课题要忙,你下礼拜再来嘛……不是,怎么可能……"
  估计惹到麻烦老公要来检查。
  易佳站在门口吐吐舌头,蹑手蹑脚的跑回了屋。
  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即便易佳知道林亦霖是个同性恋,也不会对他产生对于程然的那种抗拒。
  就单纯的觉得,其实林哥哥也挺幸福的。
  有人关心有人爱护,还让程然到现在都忘不掉他。
  因为易佳只有在今天才见到,总那么淡定的叔叔终于隐约紧张的模样。
  他,其实依旧是很爱林亦霖的吧。
  林亦霖的泰姬陵从第二天早晨就动工搭建了。
  他支了个大大的板子在上面画好精密的尺寸数据,便开始很巧妙的构建框架。
  几乎除了吃饭和洗澡,便眼睛都不眨的卷着衬衫袖子在书房忙碌。
  易佳看到他那种认真而自信的模样万分羡慕,估计能迷倒无数个女生。
  不知是可惜还是可敬,他所有努力竟都是为了个男人。
  白天的时候易佳画了会儿画发现手颤抖的比从前都要厉害,只好没事坐在小林子旁边观看。
  建筑图的复杂让学了多年美术的他有些叹为观止。
  易佳忍不住问道:"林哥哥,你做的这个所有比例都和真的一样吗?"
  林亦霖小心的粘合骨架,随口答道:"当然了,否则和玩具有什么区别?"
  易佳感叹着点了点脑袋,很不会应酬的他根本想不出多余的话题,尽管他是真的很感兴趣。
  好在林亦霖根本就是喜欢安静,一言不发忙得很自得其乐。
  "哥哥,陈路现在还唱歌吗……"憋了好半天易佳又忍不住问道。
  林亦霖抬头愣了愣,没想到程然什么都和这孩子讲,他好不容易才回神答道:"不经常,有时候去KTV会唱,有时候会练练吉它。"
  易佳好奇:"哥哥你会弹吉他吗?"
  把一个短小的棍子固定在木板上面后,林亦霖才说:"我会钢琴。"
  易佳满脸向往的说道:"那你们一起演奏的感觉多好啊。"
  小林子哭笑不得的反问:"我干嘛要和他'演奏',那样很奇怪好不好?"
  易佳摸摸头:"可是我要是会乐器肯定会天天玩的,从小就想学个什么,可惜上音乐课实在是太贵了。"
  林亦霖闻言微怔,片刻又微笑:"想学现在就去宰程然,他穷得就剩钱了,只赚不花的怪人。"
  易佳低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很迟钝的右手,细微的叹了口气。
  小林子这才意识到他是有残疾的,讪讪的说:"对不起。"
  易佳很空洞的大眼睛弯起来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都内向的男生原本生活的相安无事,除却第三天易佳接了个怪电话。
  是晚上的时候林亦霖的手机不停的狂响,而本人又躲在浴室死活不出来。
  易佳发誓,他真的没见过第二个洗澡洗那么久的人了。
  也是出于好心,害怕打来的人有急事,易佳便拿起手机看了看,名字是Daniel.
  犹豫片刻,他还是接起来想告诉对方过会再来联系,说道:"喂?你好。"
  那便很诡异的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个低而磁性的干净声音:"你是谁?"
  易佳慌乱的说:"你,你也不认识我,林哥哥在洗澡,你要不要过会再打来?"
  这次沉默更久,男声才勉强回答道:"好的。"
  说完电话啪嗒就挂掉了。
  易佳心里奇怪了片刻,正想去敲门很林亦霖讲,家里的电话又响。
  小孩儿只好放下手机慌张的趴到沙发上接起来说:"喂,程然现在不在家,有事打他手机吧。"
  电话里有了会轻笑,熟悉的声音才传过来:"我知道他不在家,我找你啊。"
  易佳张大眼睛,很惊喜又不知说什么,竟然憋出了句:"你……到了?"
  程然无奈:"我坐飞机三天都到不了,那是火星吗?"
  易佳不好意,无声的笑起来。
  程然又说道:"因为一直忙没顾得上你,我不在有好好吃饭吗,没气林亦霖吧。"
  易佳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吃很多,林哥哥做饭好吃,脾气又好,我才不会气他。"
  程然嗤笑:"你就会气我。"
  小孩儿嘿嘿了两声,手舞足蹈的说:"我有看林哥哥做建筑模型,他好聪明好像《越狱》的男主角,也会做泰姬陵,真的和天才一样……"
  很少见易佳说起什么来话会变多,程然安安静静的听他说完才道:"那也是他努力,所以你要多读书,才会变得像他啊。"
  易佳兴奋劲过去,无精打采的说:"不可能啦……我什么都做不来……"
  医生特别嘱咐不可以让他产生自卑绝望的心理,程然习惯性的安慰:"不会的,就算你什么都做不好,也可以来给我做助理。"
  易佳不想让程然担心,故意笑道:"是,程老师,我们下一组照片要拍什么呢?"
  程然说:"要给夏澜天小姐拍新的专辑海报,快准备吧。"
  易佳吃惊:"骗人。"
  程然开始笑:"这有什么好骗的,她就在我这里,要不要和她讲话?"
  提起名人小孩就结巴:"不要啦……和你讲就好。"
  普普通通的问候电话讲了整个小时才挂掉。
  易佳揉了揉有点酸的耳朵,回头发觉林亦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了,边擦着湿湿的淡蓝头发边表情奇怪的看着他:"你女朋友啊?"
  小孩汗:"是程然……"
  小林子更汗:"和他说话也能这么开心,你真神奇。"
  易佳始终不明白林亦霖为什么要甩掉那么好那么温柔的程然,听到这话不由扁扁嘴说:"程然本来就很让人开心啊……"
  林亦霖微笑,不只可否的想回书房继续熬夜。
  易佳又跪在沙发上追问:"你干吗不喜欢他,陈路是大明星很耀眼没错,可是程然哪里不好啦?"
  停住脚步,林亦霖沉默半晌,真不知道要如何像个对感情完全不开窍的小男生解释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回过神弯着嘴角轻声说:"一杯温暖的水当然适合任何人,可我从开始就习惯喝冰的,即使最后胃痛到死也还是迷恋喝冰的,不是温水不好,是我品味太怪,一定要胃痛着才活得下去。"
  林亦霖说完就进了书房。
  留下易佳表情纠结的傻在原地,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肚子,而后皱起了不解的眉头。
  这种感觉属于问还不如不问明白。
  没想到小林子又探出半个身子笑道:"算了,你就当我喜欢性感混血熟男好了,我只是长得正经,其实是很肤浅的一个人,老可悲了。"
  而后美丽的身影彻底消失。
  易佳气的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肤浅不肤浅他是不知道。
  不过林亦霖真的有点锱铢必较,这三天的笑话基本全是围着那段网聊展开的。
  老能调侃人了。
  可惜将要晋级海龟林研究生的林小美乐极生悲,欺负小孩儿的幸福生活在第二天下午就全线结束。
  当时他正在搭骨架的最后步骤,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很不喜欢被打断,便要易佳去开门。
  结果小孩片刻手忙脚乱的跑回来,口齿不清的说:"哥哥,你……那个……"
  黑白分明的眼眸闪了闪,林亦霖何等聪明的人,立马把书房门关好走到客厅里透着猫眼偷看。
  不是他家老公是谁?
  陈路修长完美的身材被黑风衣衬托得更有气质,褐色的头发短而干净,露着整张天使面孔。
  但表情完全是不爽加愤怒。
  带着银戒的修长手指按住领口深呼吸了下,陈路冷着声音说:"你现在给我出来,不然别后悔。"
  林亦霖哭笑不得的蹲下身去,朝易佳无声的嘘了嘘,打算先装无人再说。
  没想到陈路在对待宝贝贞洁的问题上非常较真,等了三秒立马打电话不知道在命令谁:"立刻上来,给我撬锁。"
  小林子赶紧开门,讪讪的说:"算了吧,我开还不成吗?"
  陈路这阵子回成都去修毕业证,因为林亦霖反感他三心二意的劲儿,两个人竟足有一个月没见面。
  不过金风玉露一相逢,大少爷首个动作就是推开老婆直接进屋捉奸。
  在旁边因为看到昔日偶像而完全傻掉的易佳这才回神,怯怯的说:"程然不在啦,他去上海出差……"
  陈路的目光完全是从上到下移动的移动过程,蓝色的深邃眼眸因为这个瘦小可怜的生物而泛起丝疑惑。
  易佳还穿着卡通睡衣,这回换成了泰迪熊图案,脚上还踩着个毛茸茸的拖鞋。
  幼齿到在同志世界里完全可以立刻被判出局的模样。
  林亦霖靠在门框上忍不住笑起来:"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陈路这才看向小林子露出个迷人的微笑,顷刻又平静下脸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出去。
  连挣扎的份都不给,一直把他扔进电梯地关门按了下楼键才低声问:"你在他这里做什么?"
  林亦霖靠着冷冰冰的银色墙壁,顾左右而答说:"程然有事出去,我帮他照顾一下侄子。"
  王子殿下皱眉:"那么大的人了用你照顾?"
  林亦霖解释:"他出过车祸,右手不能做事的。"
  陈路沉默片刻说到重点:"你保证过你不再和程然有联系的。"
  林亦霖这次是真的被抓住小尾巴了,只好低头道:"六月份我们就走了,我只想和他说句对不起,可是因为没勇气说出口,所以帮他个小小的忙……"
  正讲着话,电梯忽然停住。
  有个女孩边玩电话边走进来,看到陈路显然吃了一惊。
  无奈陈路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冷冰冰的把电梯门打开说道:"出去。"
  见鬼的是女孩还真糊里糊涂的走了出去。
  林亦霖苦笑:"你这是干吗……"
  大少爷又把电梯按上去,轻声对小林子说:"看我。"
  林亦霖刚一抬头,嘴唇就被温柔的吻住。
  令人宁息的片刻过后,陈路才稍微放过他,清秀而高贵的脸露出笑意:"我想你了。"
  在生活中渐渐的变得自信变得主动,也开始学习了成人世界的行为与规则,几乎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林亦霖与中学时的不同。
  但面对陈路,他永远都是会紧张,会脸红,会傻呆呆的患得患失。
  小林子温软下冷淡的眼角眉梢,伸手抱住陈路靠在他怀里,很柔顺,很安静。
  陈路摸了摸他的头说:"不要住在别人家了,和我回去。"
  林亦霖不干:"可那个小孩怎么办,他自己会出问题的。"
  陈路不以为然:"先和我们走啊。"
  林亦霖无奈:"他有点抑郁和自闭,到陌生的地方会太敏感吧。"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二十七楼,陈路立刻拖着宝贝走出去,冷哼道:"哪那么多敏感,都是惯的。"
  易佳正沮丧的坐在沙发上,生怕是自己给人家惹了麻烦。
  结果那两个视觉系的大美男又很快走了回来。
  陈路情绪和刚才完全两样,很平静的坐到易佳旁边说:"程然什么时候回来?"
  易佳紧张,他只看过电视上的王子,没想到有一天本尊竟然能近在咫尺,所以小孩儿可怜的神智足足绕着地球跑了两圈马拉松以后才想起来回答:"大约是下个周三……"
  陈路王子点点头,宣布旨意:"那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我们走吧。"
  易佳立刻白着脸拒绝:"我……我不去,我能照顾自己。"
  根本像是没听见,大少爷伸出四个手指说:"选择题,A,立刻就把你送到上海,B,我留个保镖看着你直到程然回家,C,先住到我那里混几天饭吃,D,我也留在这儿和我老婆在你叔叔的床上做点男人之间的事情。"
  易佳听傻了,张着眼睛不吭声。
  陈路轻声道:"我耐心有限,三秒钟之内你不选我就选D了。"
  易佳慌张道:"C,C……"
  陈路弯着蓝眼睛笑的很好看:"乖孩子,做得十分的好,所以给你半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易佳赶紧起身,从那个恐怖兼变态的磁场中跑没了影。
  林亦霖闲闲的站在旁边摇头道:"亲爱的,你去做流氓混黑社会好了。"
  陈路坏笑:"那你就得给我做压寨夫人。"
  小林子顿时报之以冷眼。
  退出娱乐圈后,陈路为了陪林亦霖修建筑学位,基本是都是住在重庆的。
  总之租房子也不方便,正巧女王有个新竣工的房产,他索性就去领了第一把钥匙。
  房子是朝高层建筑的漂亮阁楼。
  几百坪的面积全部是风景优美的落地窗。
  住两个人真的是足够宽敞了。
  易佳背着运动包小心翼翼的踏进客厅,很好奇的把目光投向墙上的装饰油画,惊道:"这是原作,很值钱的啊。"
  陈路心情不错的放下钥匙,肯定道:"小朋友非常识货,喜欢就送给你。"
  易佳赶紧摇头:"我不要。"
  跟个受过伤的兔子似的小心翼翼。
  那一瞬间让陈路有些错觉,好像看到了许多年前同样自卑到抬不起头来的林亦霖,所以他很有侵略性的俊脸立刻柔和了些:"你睡第二个客房吧,那阳光好,需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
  易佳拿下运动包懂事的回答:"我自己能行。"
  陈路点头:"那好,一会儿缺什么东西写给我,我让人送来。"害怕易佳不敢说,又补充道:"是顺便的事,我还要买别的呢。"
  小孩拘谨的说了声谢谢,蹑手蹑脚的便走进屋子躲没了影。
  林亦霖换下外套问道:"吃饭了吗?"
  陈路属于追到人立刻金盆洗手型的家伙,这两年也没做过什么家务,闻言马上微笑着说:"没有,等着你给我做。"
  小林子无奈的晃到厨房里面检查食材,抬高声音说:"吃意大利面好吗?"
  不知什么时候陈路已经站在他身后,伸手搂住林亦霖的细腰说:"什么都成。"
  林亦霖无奈的想转身推开他:"别闹了。"
  陈路笑着亲了他一下:"我没闹啊,只是现在想做件很成熟很成熟的事情……"
  小林子吓傻了,白皙的脸马上绯红着说:"你疯啦,易佳还在这啊。"
  "他才不会出来,看那恨不得缩进壳里的样子。"陈路说完就很霸道的吻上了林亦霖,不再浅尝辄止,而是深深地夺取了他所有的呼吸。
  目眩神迷的时刻,陈路很自然便把手伸进了林亦霖的衬衫。
  触到电似的的猛然推开他,林亦霖微微喘息着拒绝:"真的不行。"
  陈路还贴着他温热的身体,手倒是老实了片刻,笑着说:"给他点性教育不好吗,我很小就懂了。"
  小林子嘟囔:"谁都像你世界该毁灭了。"
  王子殿下又低声的笑,似乎看到老婆心情就特别好,还很温柔的抚摸林亦霖有些凌乱的发丝:"什么时候染的,乱弄。"
  林亦霖眨眨眼睛:"不好看吗?"
  陈路表情很暧昧的断言:"像妖精。"
  小林子又怒了:"我说过你少用这个词,不然……"
  陈路伸手摸到林亦霖的下身,低着眼睛挑衅道:"不然怎样?"
  林亦霖开始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厨房里正安静呢,易佳冒冒然的闯进来说:"林哥哥,我的手机忘到……"
  话出了半截,发现他们少儿的不宜的状态后立刻脸涨的通红,见到鬼似的跑了。
  林亦霖气的拍了陈路一下:"给我让开,都怪你。"
  陈路假装委屈的说:"我怎么了嘛,连十五禁都够不上……"
  易佳真的是从来没见过那么爱亲热的两个人。
  从前在家的时候,爸妈连手都不回随便拉,男女生周末约个小会便是挺了不起的事情。
  来到重庆,程然的性向问题俨然成了个禁区,他更加不会在易佳面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可是小孩搬到陈路的房子里,不出三个小时就被彻底打败了。
  在电视上王子殿下总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偶尔一笑就够FANS在网上激动得不像样子。
  可现实生活中的大少爷,好像特别容易对小林子和颜悦色。
  用个更确切的成语那叫做含情脉脉。
  本来陈路就是一双电眼,结果他竟然能在吃饭的整个过程中,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用在凝视林亦霖上面,搞得易佳在旁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出来的部分。
  他们两个人不仅是洗碗一起洗,看电影一起看,就连澡都是一起泡。
  浴室那么热磨磨蹭蹭两个小时死活不觉得长。
  好在易佳的房间就能冲凉,结果他刚带着忐忑睡着,就听见林亦霖在过道的低声惊叫。
  也不知陈路做什么,他们互相吵了几句,便只剩下暧昧到根本不需要猜想的喘息声。
  小易佳蒙着被子害羞到满脸通红,恨只恨自己干吗没养成关好门的习惯。
  不管怎么晚熟,毕竟到了十七岁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
  那夜易佳做了个很奇怪而模糊的梦。
  在混沌中似乎自己在和别人不停地做着些情 色而疯狂的事情。
  亲吻,拥抱,抚摸,还有……
  他非常不安的想要挣扎,可是越恐惧便在黑暗中陷得越深。
  等到终于看到对方的脸时,易佳终于猛地便吓醒了。
  窗帘缝隙朦朦亮着,应该太阳还没有升起。
  他急促的喘着起,很尴尬的发觉自己的睡裤竟然湿的不像样子。
  遗精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他还是懂的。
  但……如果梦里的那张脸是程然,也能算是正常吗?
  易佳根本不想回味,但记忆还是无孔不入的回放着。
  他其实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程然,很性感但是极端陌生。
  易佳非常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再次倒在了软软的床铺上。
  因为是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小孩儿为自己感觉大不好意思。
  趁着时间早慌里慌张的便窜进浴室,在洗脸池子里把睡裤洗好,又拿着吹风机一顿狂吹。
  谢天谢地高级公寓隔音好,不然让两个哥哥知道了,不得把自己活活的笑死。
  可是没想到刚穿好睡裤从房间里晃荡出来,易佳竟然看到陈路穿着黑背心运动裤站在客厅里喝着小瓶的药,头发湿湿的,像是刚冲完凉。
  他张着大眼睛很茫然:"哥哥你病啦?"
  陈路淡淡的看了易佳一眼,也扔给他个小瓶:"不是药,给你喝。"
  很精致的东西,上面都是完全不认识的法语文字,小孩估计那个不便宜,又小心的放了回去问道:"林哥哥呢?"
  陈路回答:"还没醒,他累了,有什么事吗?"
  易佳沉默的摇摇头。
  原本林亦霖答应小孩儿带他去看画展的,但他不敢主动提起。
  正想拿个面包回房间吃,结果小林子却听到声音起床了,松松垮垮的穿着陈路的大衬衫困的的要死的迷糊样子,跟飘似的走进浴室嘟囔道:"等我洗个澡就出发,时间还早不要急。"
  陈路把盒牛奶递给易佳,问道:"干嘛去?"
  易佳不好意思的说:"去,去看画,我们不知道你会回来,要不算了吧……我也不是很想看。"
  昨天知道了这个小孩儿的具体情况,陈路也不是没有同情心,淡笑了下说:"没事儿,我也想去看,顺便买两幅回来摆。"
  林亦霖不是很喜欢看画,如果不是专业需求,他自己都不会学素描。
  尽管他的水平在系里很受褒奖,但那对林亦霖来说有些讽刺。
  天份就代表着身体里无可置疑的留着那个男人的血液。
  有谁恨自己的父亲吗?
  那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画展大厅灯火明亮,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干净的投着人们的倒影。
  高雅的地方通常都非常安静,只有易佳会激动的跑来跑去,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最活泼的年龄唯一喜欢的竟是这么安静的东西。
  林亦霖从始至终都站在柱子旁,盯着幅雏菊出神。
  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小林子回神,陈路正朝着他微笑。
  认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他所想,大少爷很体贴的说:"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今天阳光很好。"
  林亦霖摇摇头,问道:"这幅像不像你高一时带到宿舍里的那张画?"
  陈路仔细看了眼,点头:"就是一个人画的嘛,同一个系列,你记忆力还挺好。"
  小林子神色暧昧的说:"要不是你的东西我才不会记得。"
  "是吗?"陈路怀疑的皱眉:"我看你记得是因为我把它挂在杜威床上,半夜掉下来把他砸惨了的原因吧?"
  林亦霖被说中心思,又忍不住笑起来,当时杜威的惨叫真的整个公寓楼都能听得到。
  陈路靠在他旁边叹气:"其实还是很怀念中学的,什么都不懂,傻得要死。"
  林亦霖不禁问:"杜威现在怎么样?"
  陈路无奈:"还不是那样,心无旁骛的整天跑新闻,我都觉得我好像不认识这个傻瓜了。"
  林亦霖叹息:"你要体谅他。"
  陈路笑:"我体谅有什么用,都怪郑洛莱不是人。"
  朋友的坎坷令他们的幸福也蒙上了层似有似无的阴影,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没有真正的完美可言。
  正在相顾无言的时刻,忽然有个意外的女孩子和他们打招呼。
  声音也是迟疑的:"嗨……好久不见了。"
  林亦霖诧异的直起身子:"李乔?"
  还是曾经的高中同学,这些年也断了联系,再遇见,她已经不是那个梳着两个辫子拼命狂吃的小姑娘了。
  即便是冬天,也穿着连衣裙高跟鞋,长发优雅的散开,淡淡的妆容让人感觉很温暖。
  陈路打量片刻,问道:"你不是在北京吗?"
  李乔微笑:"对啊,快毕业没有事情,来川美帮师哥做事情。"
  陈路点头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李乔说:"还好,我能应付的来。"
  林亦霖看易佳还在远处盯着大师的油画发呆,忽然小声问道:"那个……如果右手有残疾,还能不能继续画画?"
  李乔愣:"啊?"
  很简短的讲了给她易佳的情况,李乔也是愁眉不展。
  林亦霖很真诚的说:"他的基础很好,也很有创造力,就是绘画过程难以避免的很缓慢,如果不考虑钱的问题,还能不能找到老师教他继续画?"
  李乔沉默片刻,在包里找出张名片来说:"你可以打这个电话,他叫钟肃,一直在辅导些学生。"
  林亦霖点了点头,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李乔微微的笑起来:"如果不可以我再帮他问问别的老师,主要是这个孩子自己要有毅力,好了,我还要去做事,有时间再聊吧。"
  陈路说道:"好的,再见。"
  等着李乔的倩影消失在员工室门口,林亦霖才投去审视的眼光:"你们不是这次才见到的吧?"
  王子殿下呵呵的笑:"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我电话,只是讲过电话而已,没见过面。"
  林亦霖懒得理他,哼了声扭头看别处。
  陈路不管众目睽睽的就抱住他笑道:"你老公魅力这么大,你要看好了啊~"
  就连易佳都没想到程然能回来这么早。
  还是长到膝盖的白色风衣,衬衫干净,笑容即温柔又清淡。
  他很礼貌的站在门口对陈路说:"这两天麻烦你们了,谢谢。"
  正是小孩儿在礼拜天拎着魔方熬日子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就突然来电话说要接人?
  易佳根本没反应过来,傻呆呆的看着程然不动换。
  程然弯着眼眸:"你傻啦,快去收拾东西。"
  一个礼拜没见感觉有些许的陌生,易佳拿过运动包结巴道:"我准,准备好……"
  很亲切的揉了揉易佳的短发,程然笑:"他就是这个样子,给你们找事情做了吧?"
  陈路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弟能有易佳十分之一听话,那就是奇迹了,以后有工作就让他来这里住吧,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是太忙。"
  说着还搂住林亦霖的肩膀。
  小林子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然拉着易佳的手说:"还不谢谢哥哥。"
  易佳赶紧生涩的学着讲:"谢谢……"
  随意寒暄了几句,他们便转身离开。
  陈路关上门很感慨:"这个易佳都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林亦霖倒不奇怪:"他家庭那么幸福,本来就不懂太多生活的艰难,加上这段毁灭性的意外事故,没有自闭已经很不错了。"
  亲热的转身抱住林亦霖,大少爷说到重点:"可我觉得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懂了嘛……"
  打开他总是不老实的手,小林子装笑:"那还多谢你教给我,陈路哥哥。"
  说完就扔下白眼,回屋画图了。
  陈路走到书房门口凄凉的说:"老婆学会勾引人就不理我了,我真难过,出去借酒浇愁。"
  知道这个到处结缘的家伙又有朋友来看他,林亦霖懒得犯贫,打击道:"快走吧,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陈路哼了声,转而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林亦霖又不放心的大声嘱咐道:"你喝酒就不要开车,听见没?"
  陈路在隔壁很干脆的回答:"没听见~"
  安静的看着景色在车窗外不断倒退,易佳瘦消的脸苍白中透着点忧郁。
  身上泛着难以掩饰的稚气,空洞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如同破掉的玩偶,看起来柔弱而孤单。
  程然单手握着方向盘,给他拿了罐饮料问道:"怎么,这几天过的不开心?"
  从后视镜对视片刻,易佳摇摇头:"两个哥哥都很好……"
  程然淡笑:"那为什么无精打采的。"
  因为……没有熟悉的感觉,没有家的感觉,在多美丽的宫殿见多高贵的王子都会坐立不安。
  这种话易佳说不出口,他只是提起自己另外的想法:"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幸福……"
  程然专注的看着前方的高速,侧脸线条干净,笑也似有似无。
  易佳淡淡的说:"如果没有陈路,你和林哥哥也会很幸福吧……"
  程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多愁善感,简单的回答道:"人生是没有如果的,不要总遗憾没有发生的事情。"
  小孩半懂不懂的点头,突然看向他:"你还什么时候要出差?"
  程然奇怪:"怎么?"
  易佳怯怯的说:"我……不喜欢你不在……"
  有些意外的感觉,程然带着笑说:"既然我的工作室在这里,当然是艺人来我这里拍,除了些年度的重要事情,我都不会走的,安心了?"
  小兔子才有的纯良笑容微露了出来,易佳还满高兴的点点头:"我在网上看到好多你的消息啊,还有专门的论坛呢,你在上海做什么我都能知道,嘿嘿。"
  程然好笑的看看他,很神秘的说:"可有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
  易佳抬眼:"恩?"
  程然说:"后座上是礼物啊,傻瓜,都不知道管我要。"
  根本没觉得还能有东西给自己,易佳高兴地解开安全带把一个大盒子够了过来,手吃力的把包装打开一看,竟然是尼康的单反相机。
  程然解释说:"这个比较适合初学者用,你可以拿到外面采风,明天还有个专业的电子画板送来,可能会比较方便吧。"
  易佳的嘴薄薄的,很容易就失了血色。
  但他笑起来露出洁白小牙的时候,也显得极其单纯。
  根本想不起说些感谢的漂亮话,他只是兴奋的摸摸相机,又看看程然,然后又摸摸相机。
  翻来覆去的傻动作。
  程然从后视镜看到这样温馨的一幕,头次觉得送礼物也能这么舒服。
  从前的男友都是慕牌狂,喜欢些衣服珠宝手表之类的奢侈品。
  小林子例外是个相反极端,他属于就算把全世界都送到眼前也不回有任何表情的公主殿下。
  易佳这样的最正常,却最难以遇到。
  虽然不是恋爱,但忽然有家人的温暖存在,在程然坎坷的人生中,也算是件幸福的事情。
  孩子的世界里很多东西都简单的不得了。
  易佳知道自己喜欢程然,只要他在身边就会变得开心,甚至于他的笑容也会引来心跳。
  可他不明白这算是哪种喜欢,也不想刨根问底的弄清楚。
  抛开同性恋的因素不讲,爱情在林亦霖和陈路之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程然对待自己,就只是长辈的那种不求回报的关心,他见过太多美好的人太多复杂的事,又怎么会在小孩子身上动心呢?
  何况除了程然,易佳不会看哪个男人顺眼,他还是更喜欢电视里漂亮的女生。
  他并不会变成同志。
  程然就是在他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的天使。
  独一无二,无可比较。
  程然从上海回来后,两人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原貌。
  易佳有了画板,便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美术里,可是他的手仍旧那么不停使唤。
  总是非常的力不从心。
  但不爱讲话的内向孩子都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
  无论是谁看到小易佳卖力画画的背影,大概都会瞬间动容。
  那日下午他正在电脑前学习,程然很意外的忽然早早的开门回到家中。
  听到声音,易佳吃惊的迎了出去:"……今天没有照片要拍吗?"
  结果好几天不见的林亦霖也走了进来,美丽的脸下是永远不变的干净利落。
  他温和的微笑:"干什么呢?我来拿我的泰姬陵。"
  那日不想让陈路看到,他便把模型留在了程然家里。
  易佳问道:"陈路哥哥走了吗?"
  林亦霖回答说:"没有,我拿到学校去做,总来这儿他又该气了。"
  说着就自己熟门熟路的走进书房去,收拾还摊在那里的工具和材料。
  程然换好鞋把风衣脱在沙发上,随手倒了杯水,没有说话。
  易佳也不敢随便讲什么,捏着手局促的站在一旁。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林亦霖很快又走出来,云淡风清的说:"我走了,拜拜。"
  程然点点头。
  小林子便转身开门,出门,又关门。
  客厅里恢复了过度的安静。
  易佳不想程然每次看到他都心里难受,便小心翼翼的凑上去问:"你饿了吗,我新学了个海鲜面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孩儿的模样足像个胆怯又想讨好人的兔子,程然不禁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傻瓜。"
  温和的触碰让易佳的耳根不由的热了起来,他怕自己脸红被发现,便习惯性的低下脑袋。
  程然没觉得异样,反而忽然拉过易佳的手塞进个东西。
  易佳疑惑的拿起来看看,是张名片。
  川美的钟肃教授。
  黑黑的大眼睛顿时流露出了种敬畏和向往。
  程然微笑:"是你林哥哥介绍的,我和他见了面,他让你明天起就到他的画室去上课。"
  想让易佳完成个作品是很漫长的工作,小孩吃惊的结巴:"真,真的吗,可是我的手……"
  程然说:"他知道,他会适应你的节奏。"
  闻言再次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名片,易佳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学习什么。
  小孩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让程然有点于心不忍的帮他擦了下眼角:"傻孩子,这是高兴的事情怎么又哭了?"
  易佳什么事情都习惯憋着,但在程然面前却特别容易掉眼泪。
  他脸红着胡乱擦了擦脸,忽然拥抱住这个温和到了无瑕的男人,细细的小声说:"谢谢你……"
  程然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回抱了易佳。
  小小的瘦弱的身体仿佛脆弱到禁不起任何伤害。
  他没有灵牙利齿,不会欺负别人也不会保护自己,比宠物店里的什么小动物都显得可怜。
  但就是这种卑微的可怜,总是会让人忍不住的对他好。
  似乎替易佳遮风挡雨,再自然不过。
  礼拜三出家门的时候易佳真的找回了第一次上学的感觉。
  原本订的是下午的课程,但吃了午饭小孩就开始坐立不安。
  不仅画具检查了好多遍,就连衣服也换成了新的——虽然只是他喜欢的朴素运动款,也显得神清气爽了。
  不放心他一个人上课,程然特意没有去工作室,想开车带易佳认认路。
  公交要四十分钟的路,走高速并没有很久。
  但因为钟肃的画室在步行街,最后两个人也是走路进去的。
  重庆的商业区到处都人来人往,易佳很紧张的跟在程然后面,生怕自己走错地方。
  程然给他背着画板,发现了小孩儿的不自在,便很温柔的拉住他的手微笑:"你这样我都不放心让你自己来。"
  易佳低头说:"没事的……我能记住。"
  程然早已习惯他躲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样子,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是不是摄影师的手都这么修长而细腻……
  易佳趁程然不注意,红着脸很好奇的看着他的指尖,还有个子高高肩很宽的修长背影,心不知不觉就被触觉带得温热了。
  这样无人知道的小动作,让易佳觉得很安全。
  他的幸福竟是那些根本没办法分享的东西。
  程然只顾着看路,很快便停到个大厦楼下说:"在第七层,有牌子的,要我陪你上去吗?"
  易佳腼腆的摇摇头。
  程然微笑:"恩,和老师客气点,要多与别人交流。"
  易佳又点点头。
  像想起什么似的,程然忽然说:"等我几分钟。"
  然后便转身跑入人群。
  易佳个子不是很高,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才看到程然抱着麦当劳的纸袋子匆匆回来。
  他笑:"没想到人这么多,你拿着吃,忘记给你准备便当了,画久了肚子会饿。"
  一杯牛奶,两个吉士汉堡还有对鸡翅。
  都是小孩爱吃的东西。
  热热的抱在怀里,易佳羞涩的笑道:"谢谢……其实回家再吃饭就好……"
  程然摸摸他柔软的短发:"备用嘛,晚上给你做大餐,好好画,我得去上班了。"
  易佳恩了声,傻傻的看着程然离开的背影。
  虽然那背影片刻就被人潮席卷不见,他却仍旧在原地停了许久。
  手心里那残留的感觉让易佳又小又薄的耳垂变得通红,他低着脑袋顶着自己的鞋。
  竟然隐约的窃笑。
  好喜欢和程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没想过要占有要表白,易佳只是想陪着程然生活。
  那种不经意就满起来的心情,没有必要说出口给任何人听。
  比亲情甜蜜,比爱情单纯。
  就像手里这份香甜牛奶的色泽,不会掺进半点杂质。
  不知是谁说过,人生的魅力就是出其不意。
  但近来心情相当愉快的程然今天可没有这么觉得,确切的说,他在工作室见到段默生站在自己面前时,泛起来的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讶。
  这个男人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久的根本记不清楚。
  那时他正当红,演了好些偶像剧,也在电视里拿着话筒用港台腔讲说我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听起来比最冷的笑话还要冷。
  不过段默生认识程然的时候还是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演员,干干净净的。
  恰巧在Party上把酒杯扣到风头正盛的大摄影师身上,把他吓坏了。
  程然没气只是温柔的笑笑。
  一笑倾心。
  也说不清是谁追的谁,稀里糊涂的就在一起了。
  程然对段默生那么温柔,虽然是对谁都那么温柔,还是很轻易的让段默生陷进去不可自拔。
  也是喜欢这个男生的淳朴劲,程然跟他好了三年,也捧了他三年。
  可是一夜成功的男人是很容易就变心的。
  当金钱名气铺天盖地而来后,段默生似乎看到了个更广阔的世界。
  他想要更多。
  程然看尽人情世故,又怎么能不懂得爱人的注意力,早就被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吸引了过去?
  所以当段默生和他分手时,也没多少惊讶。
  可是付出过真心谁能不痛苦,那阵子程然活的很颓废,跑到西藏躲了起来,直到想开了才又重现身影。
  时间久了,爱情淡了。
  该放下的也便放下了。
  莫名其妙的几年后段默生又拖着行李杀回重庆,站在程然面前露出他特有的魅惑笑容:"嗨,你都没怎么变的样子。"
  程然怎么能不蒙。
  因为正有工作要谈,安静许久,大摄影师还是收起惊讶还是很镇定的问:"你有什么急事吗?"
  段默生回答:"没有,就是来找你的。"
  程然手里玩着笔有片刻的沉默,才轻声道:"那先到会客室等我吧,我把合同签了。"
  和客户交谈的时候,程然慢慢的整理了起自己的思路。
  其实段默生最近在娱乐圈混的极差那是有目共睹的,他自己傻明明没出柜还敢没事出去和男人鬼混,最后被记者抓包抖了出来,纯情美男的形象一破,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空间。
  想必是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了……
  这个时侯大约应该把他赶走再加上点风凉话吧,可程然就是程然,他更多的还是同情。
  毕竟他爱过段默生,也知道同志生活起来不容易。
  匆匆的谈拢了个广告拍摄,程然在办公室呆滞了好长时间。
  最终,还是选择笑着去面对。
  "程然哥,对不起。"
  没有什么过多的解释和谎言,段默生低下他美丽的眼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能当偶像,毕竟外貌上有过人的资本。
  很秀美的脸如同漫画里的男主角,如果不是此时流露的这种内疚和卑微,简直就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
  程然喜欢的都是同一个类型。
  安静,美好,嗓音轻柔。
  可如今再把当初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容颜看在眼里,心中更多的是感慨,程然给他倒了杯咖啡,说道:"现在怎么样,你们公司有什么安排?"
  段默生摇摇头:"我毁约了,他们要我开新闻发布会说明自己性向正常,还给我找绯闻女友……我受不了那些东西。"
  程然微笑:"你不是说过只要能成功,付出什么都愿意吗?"
  段默生扣住自己优美的指节,叹息着说:"可是……什么都拥有了,我只觉的空虚。"
  程然没再说话,微弯的眼眸看向窗外繁华的高楼林立的城市,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表情隐秘而深沉。
  段默生慢慢侧过头,很认真的看向程然:"你说过,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现在我想回来。"
  曾经的诺言如同蒙了层纱,明明还在,但是怎么也看不清。
  程然失笑着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没有变心?"
  段默生坐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而后像是孤注一掷的语气:"你就是那种……喜欢了就喜欢一辈子的人。"
  程然眯着眼睛表现有些冷漠:"但我不只喜欢过……"
  话没有说完,就被段默生的深吻阻住,他温柔的把舌尖深入他的口中,像从前每天都会做的那样,纠缠到窒息。
  会客室和外面是用半透明的玻璃相隔的,并没有完全的隐私。
  程然还不至于亲一下就失去理智,他扶住段默生的腰,侧头说:"够了。"
  很无力的趴在程然的身上,段默生几乎都要哭出来,他喃喃自语的:"程然哥,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清澈的声线即便给的是假象,也那么干净无瑕。
  程然看向他的眼睛。
  段默生眼眶微红的回视,轻声道:"我不会再走了。"
  川美是个历史悠久的学院,绘画风格自成一派,能在里面教授的人,自然有很高的水平。
  易佳忐忑的见了头发长胡子也长的钟肃,很快就被他的高超技法和风趣幽默迷住了。
  一个下午虽然没有其它同学画得那么迅速,但也学会了很多东西。
  把大家送走了,钟肃还特意留下易佳帮他辅导完毕,又大大的肯定和鼓励了一番,弄得小孩儿心情特好,坐公车回家时还没完没了的弯着嘴角收不回去,非常迫不及待的给程然看自己的作业。
  结果他兴冲冲打开门进屋的时候,彻底傻了。
  明明昨天还在电视上的偶像明星忽然间就站在自己的家里已经很不可思议。
  而且重点在于程然早就坦诚过他们的关系。
  段默生已经换上了清爽的家居服,他在乎外表,无论如何都很完美。
  察觉到小孩那张单纯而惊愕的脸庞,段默生微笑:"你是易佳吗,我是段默生。"
  易佳没有反应过来,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点了点脑袋。
  段默生又笑:"从今天起我就要住在这里,多多关照哦。"
  真的是把人当小鬼的敷衍口吻,他会演戏,自然演什么都很像。
  易佳从骨子就对于段默生没有对林亦霖的那种好感,但因为没有资格说话,只是耷拉下手中的画板问道:"程然呢?"
  "他去超市买东西了,非要做什么什么汤。"
  易佳哦了声,那是程然早晨答应自己的美味食物,但现在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可言。
  他一副自闭的模样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屋,连客气都没有半句。
  段默生站在原地,秀美的眉毛很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对陌生人会拘束的傻男孩,尽管心里不是很痛快,段默生仍旧很迅速的在秀美的脸上勾勒出了友好的轮廓。
  他慢慢的走到易佳门前,微笑着说:"我很久没来重庆了,明天你陪我逛逛好吗,我想买些衣服。"
  把想给程然看的画失落收起,易佳生硬的拒绝:"我还要去上课,对不起。"
  段默生没生气,只是眼神变得若有所思。
  易佳低着头收拾好自己的画具,便拿着匆忙洗过的笔刷再度进到卫生间清洁去了。
  桌子上餐具干净雅致,盛着美味的中式晚餐,吊灯照射出了柔和的光芒。
  来程然这里已经好几个月,在小孩的心中,早已把这个漂亮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
  虽然明知段默生认识程然已经好多好多年,易佳还是觉得他的存在很突兀。
  像是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客人,还抢走了自己所有的风头。
  所谓风头,也无非就是程然的关注罢了。
  不出所料程然还是和小孩儿云淡风清的解释了这件事情,虽然曾经被背叛的是他,却也丝毫看不出程然有什么怨恨在里面。
  仍旧是精心的做好菜肴,添了双碗筷,声音柔和的说着自己工作上的趣事。
  易佳没什么胃口,始终在低头扒饭,只求自己早点夺回卧室里去不用看到那个男演员的漂亮样子。
  魂不守舍之时,一双筷子夹了些菜到他的碗里。
  易佳诧异的抬头看向程然,程然微笑说:"你不要不自在啊,默生很好相处的,今天学的好吗?"
  准备的那么多高兴地话都没了意义,小孩只是茫然着黑眼睛点点头,又闷头吃起碗里的东西。
  段默生在旁边笑道:"你侄子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程然反问:"我怎样?"
  美男勾着桃花眼笑说:"老奸巨猾,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程然很温和的摇头,一脸无奈。
  ……他们都是这么亲近的吗?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易佳忽然起身道:"我吃饱了。"
  而后便转身匆匆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门,没半句多余的话。
  虽然隔的很远,但因为安静那对旧情人的交谈声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入了耳朵。
  易佳麻木的画着素描,不知为何手抖的难以控制。
  实在没办法,就沮丧的趴在被子里委屈。
  就连自己也觉得很自私,明明希望程然幸福,可是又很不希望有人可以轻易地给他快乐。
  易佳心里憋闷的难受,很难过的给林亦霖发了个短信:"段默生回来住了……"
  一来没有朋友,二来熟人能知道所有来龙去脉的人也只剩下林哥哥。
  小林子的回复倒是快:"恩?他人好吗^ ^大明星是不是很帅啊?"
  易佳用左手慢腾腾的按回去:"我不知道,他和路哥哥不一样,我不懂他在想什么。"
  小林子顿了顿,短信恢复:"陈路说你再讲他头脑简单他就去打你屁股,好啦,要好好和人家相处,不然程然是很难办的,懂吗?"
  果然这样讲,易佳撅着嘴巴委屈的回复:"恩……"
  林亦霖发了个拉拉队的搞怪的图片,配字曰:"不过我还是支持你,易佳必胜,霸占程然~"
  小孩儿尴尬了会,更加确定林亦霖在网络和短信间有另外一重人格,他汗汗的回复:"胡说……"
  林亦霖笑曰:"你若不这么想,何苦不喜欢人家呢?^ ^"
  易佳没有再发,反倒是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很久的时间,很颓靡的倒在被子里。
  是啊,若非自己想了想不该想的,怎么会变得如此狭隘?
  以前没有太多戏拍的时候,段默生很喜欢在家里给程然做饭,曾以为是一辈子的事情,也有了一辈子的感觉。
  但终究没抵挡住诱惑,错过了这么多年。
  真的没想到程然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自己,原打算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用上。
  越是如此包容,就越难去表示愧疚。
  段默生又做了当时程然很喜欢的红酒梨片,吃晚饭端上桌,腌得刚刚好。
  没想到程然第一个动作却是拿个小碟把最好看的几片夹了进去,微笑道:"小佳都没有吃水果,给他送点,他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吃东西。"
  说完就若无其事的端着碟子走进了小孩的卧室。
  正瞅着林亦霖的短信发呆,易佳被吓了一跳,很突兀的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忘记了擦干自己湿润的黑眼睛。
  程然看他这个样子有些意外,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很耐心的坐到床边问道:"怎么了,上课受委屈了?"
  易佳情绪低落的坐起来,耷拉着脑袋说:"没,我想爸妈……"
  这样完美的借口,他不能说自己不想要段默生留下来,说是家,其实这里又哪里算得了他的家。
  程然温柔的替他擦了擦眼角,没有多余的安慰。
  但清秀的脸庞还是闪过了丝心疼。
  易佳胡乱揉揉脸苦笑道:"我没事啦,不要担心我。"
  程然哪里有这么好糊弄,他终于还是问:"是……因为他吗,你不想他在这里?"
  易佳神色慌张的摇头。
  自然而然的握住小孩儿的手,程然微笑:"默生现在有困难,不应该不理他,我给过他承诺就要遵守,你不要孩子气了。"
  就算他早就背叛你了你还是要遵守吗?
  易佳想反问却问不出口,只能木讷的点头,心里痛得自己都有些讶异。
  程然无奈的笑了笑。
  真的不想让他为难别扭,易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给了他个很轻的拥抱,委屈的问道:"会不会你有了老婆,就不关心我了……"
  "当然不会,小佳是我的家人。"程然很耐心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真的像在哄个孩子。
  易佳百般滋味都无法表达,最后还是靠在他结识的胸前吸了吸鼻子,保持了沉默。
  他们都很享受这个安静的时刻。
  却不知段默生靠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
  想到程然几年前无微不至的宠爱,付出一切的关心。
  大约都随着岁月回不来了吧。
  段默生看向茶几上那盘晶莹剔透的红酒雪梨,忽然间回忆起第一次做好的时候,程然拿着叉子亲手喂到自己的嘴里。
  他说下半辈子都会喂给他吃的。
  今日再做,聪明如程然怎么会不懂其中意味。
  可很多事情,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
  夜在高层的楼房中静的可怕。
  外面仍是苛寒的冬日,靠近落地窗便能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冷意。
  好在卧室里有张海蓝色的大床,蔷薇花样的壁灯照得一切都很柔和。
  两个人洗了澡套上睡袍随意的躺在上面,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絮絮的说了好多以前的琐碎事情,一会儿笑一会儿沉默,墙边的CD机飘着淡淡的英文歌,让疲惫了整天的程然很快就睡了过去,留下段默生独自张着美丽的眼睛,他神色复杂的凝视着旧情人鼻梁高挺的侧颜,还有那颜色干净诱人的嘴唇,即便是在失去意识的时刻,也露着美丽的弧线。
  程然从来不生气,更不曾流泪,分手时也那么平静的说出再见。
  他的心呢,会不会痛苦,会不会难过。
  段默生知道其实他的心的比谁都脆弱,程然从始至终都只想找一个人,陪他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可这世上大多数的生命,都会叫嚣着理想事业然后把生活弄得一塌糊涂。
  再回首,梦里花落知多少,冷暖自知。
  在娱乐圈这段漫长的日子里,真的得到很多,比想要得更多。
  但那些都是梦幻的泡沫,飘得姿态优美,破灭的也很痛快。
  还想走的潇洒些,结果弄得像个落败的残兵,一无所有的接受了程然的宽容。
  段默生枕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简朴的素描,细腻的线条很简约的呈现了这个男人的所有的美好。
  艺术气,温柔,纯洁,睿智。
  如果说程然还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他太容易被美好的东西弄得心软,总是做些得不偿失的选择。
  其实也挺笨的,又不是丑得没人要的老男人,却总因为几个漂亮的男孩吃亏。
  真是搞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做过那么愚蠢的事情,还回的去吗?
  如果对象不是程然段默生根本就不会抱任何希望。
  可如果是程然都不可以,他也就绝望了。
  因为心里装得事情太多,段默生整夜无眠,只在身边人清醒时假装熟睡。
  平日里程然总是清醒的很早,做做运动,吃个早餐,然后第一个开车到工作室开始行程。
  这回也不例外,他轻轻的坐起身来,静默了会便到卫生间里去洗脸刮胡子,没想到刚走出卧室便看到易佳满脸困惑的在餐厅搞那个烤面包机。
  这小孩从前贪睡的很,通常是赖床赖到程然要出门了才会睡眼惺忪的跑出来说再见。
  监护人一走,便再度回被窝睡个回笼觉。
  所以他能在那折腾早饭真奇怪了。
  程然失笑的的走到餐厅门口轻声问:"怎么这么早?"
  易佳完全被个小机器弄得晕头转向了,忽然有声音被吓了一跳,他慌张抬头回答:"我……我睡够了。"
  纯属胡说八道,明明大眼睛还因缺觉而有些肿。
  程然不知道易佳又是哪不对了,索性由得他去,随口说道:"默生会在家里,下午让他送你去学画吧。"
  小孩儿不情不愿的哦了声,转身用左手把热好的牛奶端到桌子上,还很私心的把段默生那杯往程然的杯子里倒了点儿。
  笨手笨脚的正折腾着,段默生也起来了。
  他只是刷了刷牙,头发还有些乱的睡美人相坐到了位子上面,漫不经心的吃了片面包。
  易佳偷偷的看了看,关于明星只是镜头上完美的想法立刻破灭。
  他撅着嘴想,要是小林哥哥在这里就好了,段默生就不是这屋子里最好看的人,哼……
  "你不舒服吗?"段默生忽然抬头问道。
  易佳畏畏缩缩的摇了摇脑袋,想喝牛奶做掩饰。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把他的杯子端走,又把最多的那杯端过来,温声嘱咐道:"多吃点。"
  是已经穿上利落衬衫的程然。
  他坐在旁边随手拿起今天的报纸,根本没察觉小孩儿的耳朵都红了。
  段默生的桃花眼瞟来瞟去,忽然不屑的冷笑出来。
  当然,这个不愉快的表情转瞬不见,他换了幅万人迷的样子说道:"小佳就是太瘦了,也不长个子,十四五的年纪就是太爱挑食。"
  易佳尴尬的说:"我……十七啦。"
  这个段默生倒是有点意外,他只知道他右手有毛病,父母双亡后就来到过日子。
  程然听到他们的对话,放下报纸笑道:"娃娃脸有什么不好,总是那么可爱,我想要还没有呢。"
  搞得小兔子立刻又红掉了耳朵。
  大摄影师上班去后,宽敞的大房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甚至比往常更要静一点。
  即便没有要出门,段默生也穿得像模像样,从始至终都在卧室里打电话。
  易佳听着隐隐是他工作上的事情,语气很不好,大约是有人要他回去段默生一直在骂滚蛋。
  报纸上说他耍大牌看来不是假的。
  段默生对于小易佳毕竟是个遥远的成年人,那些孩子气的举动渐渐得也便失去了意义。
  有些不明白,他会唱歌会演戏,离开娱乐圈怎么生活?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陈路,不当歌手还可以当董事。
  正抱着画册走神,程然的卧室里忽然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易佳慌张的跑过去看,竟然是段默生用手机砸掉了墙角那个漂亮的雕塑。
  是程然的崇拜者从德国拍卖来的,他很喜欢,还跟易佳讲过背后的感人故事。
  段默生脸色很不好的坐在床边,带着脾气抬眼道:"你干吗?"
  易佳白着脸说:"那个……碎了。"
  段默生显然是情商低的人,怒道:"碎就碎,老子再给他买个新的。"
  易佳被这样的话堵得失了语,无奈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想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
  背影可怜兮兮的好像自己遭了多大的打击似的。
  段默生刚刚和过去的经济人吵得有点郁闷,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要把他是GAY的事当做卖点,连哭带求的让段默生回公司。
  喜欢男人又不是喜欢火星人,有什么好展览。
  回味片刻火气又上来,段默生用脚尖碰下了易佳的后背烦道:"别捡了,我让家政来收拾。"
  这种明显轻蔑的动作换谁可能都忍不了,可小孩儿只是皱眉回头倔强道:"程然喜欢这个,你凭什么说弄坏就弄坏。"
  呆滞了两秒钟,段默生嗤笑:"弄坏了又怎么样,我就是把他家砸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易佳捧着碎片起身,小声嘟囔:"你根本就不关心他……"
  "你说什么?"段默生抬头反问。
  易佳不再敢吭声,缩了缩脖子想走出去。
  没想到段默生抬手就把那些碎块又打到地上,很嫌弃的说:"你不是想把它粘好和程然装可怜吧,真是见多了这样的。"
  手被尖锐的边缘狠狠的划到,易佳很委屈的把胳膊背过去:"没,没有,我想扔掉,怕你扎伤脚。"
  他是独生子,爸爸妈妈的心头宝,哪被人这么欺负过。
  眼泪在黑眼睛里转了两圈,憋了好大劲才没掉出来,薄薄的嘴唇却一个劲发抖。
  段默生被他这幅样子弄得冷静下来,想伸手安慰下易佳。
  可是易佳吓了一跳似的,急匆匆的就跑出卧室。
  也不知折腾些什么,一会就传来防盗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段默生有点哑然,这是传说中的离家出走吗?
  犹豫片刻,真怕这小孩丢了把程然搞急,他烦闷的起身想出去追,结果什么叫做报应,他刚站起来就踩到个小碎片,惨叫了声再度倒在了床上。
  易佳也是耍了下小脾气,他胡乱穿的衣服很薄,手又流血不止的跑到街上。
  等到气消了,才进到麦当劳里用水冲洗干净伤口。
  很郁闷,划到的是右边。
  小孩儿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带手机,更不不好意思再低着头回去。
  全身上下都翻遍了,才凑够六块钱买了个汉堡随便吃了。
  好在记得把画夹背出来,不然那么贵那么难得的课程糟蹋掉实在太可惜。
  无精打采的到了钟肃的画室,易佳微红的眼睛和单薄的模样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他就怕被关注,赶快手忙脚乱的支起自己的东西。
  大胡子钟肃坐在中央,粗心大意的笑道:"小佳今天来晚了,第二天就想翘课吗,哈哈。"
  易佳怕他看出自己哭过,细着声音说:"没有……公交很挤。"
  因为程然特别嘱咐过他的心理问题,钟肃也便没再多逗这小鬼,大大咧咧的翘着腿说:"今天还是人物素描,模特嘛,就是在下啦,画的最让我欣赏的有奖。"
  这个班多半是些学艺术准备参加考试的高中生,想必在学校也没几个老实的,一男生很贫的问道:"什么奖啊,不会拿个铅笔什么的糊弄我们吧?"
  钟肃不服道:"那怎么会,是这个,朋友从鼓浪屿给我带来的海螺。"
  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漂亮饰品。
  学生们兴奋的哦了起来,都兴致勃勃的开始动笔。
  易佳放好素描,只觉得手心疼的厉害,又不愿被请回家,便皱眉忍着垫了张纸巾才握住炭笔。
  大约女孩子都是心细如丝的,他旁边的沐菲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递了张纸条过来。
  那是个漂亮的重庆女孩子,大眼睛长头发,皮肤好的不像样。
  而且性格很文静,从来都没听她说过话。
  易佳定睛一看,原来是问自己有没有生病,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很喜欢这样的女生,和从前的小女友都是淑女模样。
  易佳抬头轻轻的微笑摇头,消瘦而苍白的脸闪现出极少出现的神采。
  沐菲恬美的也弯起嘴角,放心的着手自己的作品。
  绘画在外行人看来是件神秘而折磨人的东西,可一但学会了,其实乐趣无穷。
  把全部的精神都注入到了创作上,仿佛就连时间都被隔绝,只剩下美丽这唯一的事物。
  等到大家都差不多了之后,钟肃便起身逐个指点,走到易佳旁边特意仔细看了看。
  这个孩子的手时不时的就不受控制,画得总是比大家慢很多,但他用心又勤勉,教起来根本不难受。
  可没想到钟肃落下目光却惊道:"小佳你的手怎么了?"
  易佳被吓到,猛然回神才发觉面巾纸已经血淋淋的湿掉大半,看起来很恐怖。
  他结巴的解释说:"我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钟肃虽然是个美术教授,但也是个粗心的大老爷们,见状就慌张了起来,找到酒精和纱布想给小孩儿包扎,结果越弄越乱,被冲洗的很刺痛的伤弄得易佳满头冷汗。
  还是沐菲细致,淡笑着从老师那拿过绷带,慢慢的就缠好了,还在上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几乎没有谁专心画画,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易佳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的说:"谢谢,其实没关系的……"
  沐菲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又转身拿着自己的笔画起来。
  其实这个女孩子画的不是很好,但她画画的表情很美好,黑色的柔软长发那样散下来,让易佳想起You can shine的女主角。
  钟肃见貌似没什么大碍,摸摸头在旁边说:"那个,不要破伤风的好,让程老师带你去看看吧,那个血液感染也是很麻烦的。"
  程然的摄影在建筑,美术,设计,广告各个领域都吃得很开,很多人都认识他,钟肃属于圈内人,他还听说过程然异于常人的性向,又见易佳像个蛋糕甜甜软软的,没什么男孩子气,不免又多想了起来。
  可是易佳单纯的紧,不会注意别人的有色眼镜,全当老师是在关心自己,便点点头把什么话都照单全收。
  画室恢复了平静后,再起声音就是下课的时间了。
  大胡子钟肃围着所有作品晃荡了两圈,最后拍了拍易佳的肩膀说:"我喜欢这个,虽然完成度低,可是角度和神态都很细致,你们那些还是太嫩了。"
  这些学生都是上了很久课的,自然不服第二次来就被夸奖的小子,等着老师话音一落便开始怯怯私语。
  钟肃大白眼一番:"说什么说,技不如人就得服气,来,小佳,这海螺送给你了。"
  易佳受了伤的右手在说话其间就没停止过颤抖,他缩着肩膀傻笑,还是沐菲好心给接过来帮他放进了书包里。
  钟肃拍拍爪子:"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男生其实也是很小心眼的动物,他们和女孩不一样,不喜欢谁就不理谁。
  通常被男生看不顺眼的人都会得到明目张胆的修理。
  易佳刚情绪低落的从大厦里走出来,就被班上的同学头子拦住:"喂,别急着走啊,你画画那么好,教教我们吧。"
  "我……不会教……"易佳不想惹事,低个头打算绕道。
  熟不知这种态度最让人瞧不起,几个高大的男生笑嘻嘻的围上来说:"躲什么,还真感人啊,残疾人也来学习,想拍故事片怎么着?"
  "是啊,画成那样钟肃也好意思夸你,收了你老公多少钱啊?"
  心静如水的易佳被这句话烫的抬起头来,他满脸通红的辩解:"你们胡说,我……"
  像是抓住了把柄,男生们笑的更起劲了:"不是老公你脸红什么,要不是那个摄影师给钟肃塞钱,他才不会教个残疾呢。"
  "就是说,你跑遍重庆问问谁不知道程然是个死Gay啊?"
  "你们太过分了,没准小佳是个女孩子呢。"
  他们哈哈的的乐着,还伸手对易佳拉拉扯扯。
  正在混乱之时,忽然一个书包扔到个子最高的男人头上。
  大家回首,是满脸怒气的沐菲。
  她个子不高,眼神却变得很凌厉,一言不发的皱眉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触她,反正有个男生说:"走啦,让他们残疾人友好相处吧。"
  "切,再有钱也是个哑巴,厉害什么。"
  嘟嘟囔囔的,他们都捡着自己的画具往车站走去。
  易佳满脸惊疑的弄平被拉乱的衣服,看着沐菲说不出话来。
  哑巴……难怪她一个字都没有讲过。
  沐菲却不在意,很开心的笑着在随手拿着的小本上写道:"不要理他们这些废物,本小姐拯救了你,请我喝杯奶茶怎么样?"
  易佳下意识的想接过本来回答她,沐菲却缩回去又写:"我能听见,这个本本是本小姐的专用。"
  看着上面清秀的字体,易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点头说:"好啊……"
  而后又面露难色,忘记带钱了,只有交通卡里有余额……
  沐菲很聪明的,龙飞凤舞道:"那我付账吧,你欠我的,要请我两次。"
  易佳对着这个小姑娘无奈的笑出来,又点了点头。
  奶茶店里安安静静的,可能都是下班的时间大家都赶着回家做饭,没人到这里吃喝来。
  易佳不太善于和异性打交道,唯一教过的女朋友还是人家倒追,所以便一直默默地咬着吸管胡思乱想。
  不知道回到家是怎么样的情况,段默生要是把错都推了,自己也没办法……
  毕竟爱人才是最亲的人……
  正走神呢,沐菲又慢慢的推过小本来。
  上面写道:"程老师什么时候会在家?我想见见他,我喜欢他的照片。"
  易佳愣了愣,微笑:"原来你早有打算啊?"
  沐菲赶紧摆摆手,慌忙写道:"不是,我很喜欢你的画才帮你的,不过人家也喜欢程老师嘛……"
  也就是开玩笑,易佳很痛快的答应说:"他周末不会出去,你来找我玩就见到他了。"
  沐菲很高兴,撕下张纸来记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易佳。
  易佳仔细收好,又没了言语。
  沐菲在本子上画了个笑脸:"不要因为那些白痴心情不好嘛。"
  沉默片刻,易佳摇摇头:"他们说得对,我这样……根本就不配画画,是钟老师迁就我……"
  语调是很明显的灰心丧气。
  沐菲坐在对面耷拉下肩膀来,不晓得要怎么安慰。
  刚巧奶茶店在放流行歌曲,她忽然笑着拍了拍易佳,用手语比划了起来。
  根本看不懂的这个小姑娘要表达什么,易佳啥看了很久,才从她有规律的重复中意识到沐菲是用手在跟唱他们身边的这首歌。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张韶涵的嗓音干净清亮,如果沐菲能发出声音,会不会比她的更动听。
  夕阳的余晖从小小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女孩的侧脸上,那是幅很美丽的画面。
  易佳忽然有点心酸,反倒弯起嘴角轻声说:"谢谢你……"
  他头一次觉得传遍大街小巷的歌曲如此动人。
  沐菲慢慢放下手,很认真的写道:"你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钟老师是真的欣赏你,他不是为钱的人,我认识老师已经七年了。"
  易佳点头。
  沐菲又写:"不可以被傻瓜打击到就放弃,等你当了大画家就得给我画像,画得比蒙娜丽莎还好看,我还想流芳百世呢。"
  易佳沉默片刻,又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沐菲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积极,她仿佛比正常人还要多的是力气。
  或者说,那是种勇气。
  让易佳很久之后想起来心都会痛的勇气。
  因为和沐菲在奶茶店喝了东西,等到易佳坐着公车回家的时候也有些晚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他背着画夹无精打采的走进小区时,正巧迎面出现个略带焦急的修长身影。
  是程然,他还是早晨走时的那个打扮,手里拿这着外套步履匆匆的跑到易佳面前,语调有些不高兴:"你跑到哪里去了,想让人担心死吗?"
  易佳本来就忐忑,被他这么一问更是不敢吱声。
  对着小孩儿这种容易受惊的样子,程然半点招数也没有,边给他套衣服边解释道:"我手机忘记拿了,默生在外面胡乱找了整天,刚才我回家才给钟肃打电话,他说你早就放学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想起段默生会为自己着急,易佳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说:"我……和朋友去奶茶店来着……"
  程然看他安全在此,便没有追究什么,只是拿起易佳那个纱布上已经渗出血却干涸掉的右手轻轻握住,很心疼的问:"痛吗?"
  易佳冰凉的指尖被他的温暖弄得发烫,立刻红着脸缩回来摇头。
  程然低头叹气道:"全是默生的不对,我已经说他了,可你也要学会体谅别人的心情,默生现在处境很艰难,他奋斗那么多年的东西全都没有了,会有情绪也并不奇怪,不要记恨他。"
  恨这个字便有些严重了,小易佳从来也没想过。
  他呆了片刻很听话的点点头。
  程然抚摸了抚摸小孩的柔软短发,拉着他说:"回家去吧,是不是肚子饿了?"
  易佳被这个小亲昵弄得很高兴,赶紧点了点头。
  而程然却被那双黑眼睛里过度的热情弄得有些诧异。
  他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易佳好多次,终于借着按电梯的功夫松掉了小孩儿的手。
  易佳哪会想这么多,他心情不错的跟着进了家门,意外的看着段默生一跳一跳的过来追问道:"你去哪了,没什么事吧,我脾气不好你就别和我认真了呗,哎。"
  说完还表情很无奈。
  易佳像是没听见,只傻傻的盯着他被绷带缠住的脚。
  段默生靠在墙边抱怨:"别目不转睛的,没见过遭报应是什么样吗?"
  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易佳忽然扑哧的笑出来,脸上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待到忙完所有事情,夜已经很深了。
  段默生坐在床边换了药,重新缠着绷带问道:"小佳睡了吗?"
  程然站在衣柜前挑明天的外套,心不在焉的随口恩了下。
  段默生抬眼沉默片刻,微笑:"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和我急,当年犯浑要离开你时都没有过的事情。"
  回家时程然听到易佳被气哭跑掉丢了整天,确实张口就把段默生骂了。
  这对于他的性格来说,就已经是不爽到了极点。
  闻言程然转身坐到床上,轻声道:"小佳很可怜,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的。"
  亲热的用双手环住他,段默生在程然耳边说:"我看他不仅可怜,还很可爱呢,是不是啊,否则你对他也太好了吧。"
  程然淡淡的侧头:"为何把什么都想的有目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段默生的声音很磁性,说的内容却很残酷:"因为我渐渐的发现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
  程然微微弯了下美丽的眼眸,问道:"你真的不回去当艺人?我可以帮你。"
  段默生很无力的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哭笑不得:"程然哥,你不会觉得我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程然没有说话。
  段默生又道:"我回来是因为……我刚刚才明白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我想弥补……"
  像是没听到这样的情话,程然拍了拍他的手道:"不当艺人我就给你开个店吧,闲着人会颓的。"
  段默生大概有些气了,猛地抬头说:"我的事我自己管。"
  还是满脸温柔,程然安静的看了他两秒,微笑道:"好吧,有困难再和我说,还有不要随便弄坏我的东西,记住了?"
  段默生很用力的把他推倒在床上,压在上面说:"我就爱弄坏你的东西,我还要弄坏你呢。"
  说着就解开程然的睡袍,手指灵巧的在他的内裤上面抚摸着。
  程然闭上眼眸喘息道:"我不做bottom……"
  段默生咬上他的优美锁骨,轻声许诺:"不会疼的,你就让我一次吧,程然哥……"
  没想到程然却忽然反身把他压住,目光很清醒:"要么我top,要么就睡觉。"
  段默生张着桃花眼犹豫片刻,才哼哼着软了下来:"我只给你上过,你要记住了。"
  程然像是不以为意,从床头柜拿过瓶KY,很熟练的给自己和段默生都涂了些。
  微凉的刺激让段默生缩了下,他忽然笑道:"我还想问你,就这随便的放在外面,小佳看到不会问吗?"
  程然弯了弯嘴角:"我告诉他是治腰痛的药,他又不会细看。"
  段默生用漂亮的手指抚摸着他细挺的腰和性感的臀部,轻咬住程然的指尖边挑 逗还要边讽刺:"大叔你的腰还真爱疼啊,上年纪了吧?"
  程然不在意他的损话,扳正段默生的脸把舌尖探进去深深地吻了下,声音低沉的说:"一会谁腰痛都不要抱怨。"
  说着就架起他的腿,在爱抚和安慰之中缓缓的进入。
  都是做过多少年同志的了,段默生很配合的抬着腰深深呼吸,欲望在胀痛中逐渐抬头。
  他觉得这像是种诅咒,把第一次给了程然后,无论在外面的世界里经历了什么,无论遇见怎么样的人,段默生都没办法再躺在别人的身下。
  就像是走到哪,程然都停留在他的身体里。
  那是种痛苦参杂着幸福,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感觉。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他都已经把这样的感觉停留在了他的生命里。
  根本无从改变。
  激情过后,两个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身上都是汗水和体 液,却懒得起来冲洗。
  墙上的时钟走到了凌晨两点三十。
  恐怕整个城市都安睡了吧。
  段默生从高 潮的空白中恢复过来,扭头看向程然在黑暗里棱角分明的脸庞。
  湿润的微长黑发有着优美线条,那么安静那么与众不同。
  段默生很想抱抱这个人,程然却忽然支起身子从床边拿了两张面巾纸拭去自己肌肉上的白浊,随口说道:"明天得去医院买些破伤风的药。"
  段默生愣了愣:"啊,不用了吧,扎的也不是很深……"
  程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给小佳吃的。"
  段默生顿时没了言语。
  程然起身披上睡袍说道:"我到外面的浴室洗,你就在这个房间洗吧,记得换个床单。"
  话音刚落,便款款的走了出去。
  很无力的翻了个身,段默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他感觉程然是有些故意,因而烦闷的抓过烟点燃了根,恨恨地抽了起来。
  人的一生大部分事情都是阴差阳错的,就好像每个个体都活在自己的元空中,根本就是不同世界。
  段默生在那个晚上忽然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花了太多的时间去留恋过去。
  初见程然还二十几岁,事业正在攀升心高气傲,却温柔真诚得不得了。
  现在的他已过而立之年,对什么都一笑置之深藏不露,纵便旁人再怎么掏心拿肺,都能自我保护的很好。
  虽然看似疯狂的跑来并没有寻回当年的爱情,段默生却并不恨。
  他知道是自己在程然本就疲惫的心上割了狠狠地一刀,如今责怪它有瑕疵便太可笑了
  只想慢慢的再找到当初的他,只想陪伴到程然再相信爱情为止。
  没有太多的奢望了,同志在这个社会,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便是一无所有。
  次日段默生就搬了出去,果真在酒吧街盘下店面要做生意,用的却是自己的钱。
  偶尔程然来看他,发生的也是身体接触,因为他们无论怎么谈心,最后都会陷入带有绝望色彩的沉默,这就是大人们成熟而疲惫的外表吧。
  很复杂的一件事却让小易佳暗自开心,他在家里话又渐渐的多了起来,每天都给程然看自己的美术作业,还把得奖来的鼓浪屿的海螺郑重其事的相送,让程然心情相当好。
  其实从见到易佳的那天起,程然最大的希望就是想让这个孩子恢复自己的本真模样。
  很简单,很幸福。
  周末钟肃不开课,为了陪陪易佳,程然也会推掉应酬在中午就回家。
  依旧是那个简约时尚的客厅,通透着现代单身男人的冷漠线条。
  但搭在椅背后的运动服,忘记收好的外国玩具,吃了一半就放在茶几上的酸奶……都让这个很熟悉的空间变得微微温暖。
  程然抬首看到,便会觉得其实自己并不孤独。
  屋内安安静静的,他以为易佳出去了,再走近才发现小孩拿着遥控器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大约是看电视看得倦意涌上来,也不记得打开空调。
  程然慢慢的蹲到沙发旁边,很温柔很仔细的看着那张还带着童稚的脸庞。
  皮肤是少年最天然的那种细腻,淡粉的嘴唇无意识的微张着,最引人注目的大眼睛闭上了,才显出可爱的睫毛,不知道易佳有没有梦到什么,整个人那么恬静,干干净净的与世无争。
  程然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原本萦回在脑海中的纷扰俗事都被忘却了。
  带着些鬼使神差,他俯身吻了小孩,不是脸,而是唇。
  不过蜻蜓点水的瞬间。
  易佳因为被触碰而有些醒了,他睡眼惺忪的看向程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根本就是意识还没回来。
  程然不露声色的拍了拍易佳的小爪子,微笑:"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回卧室去。"
  易佳深呼吸了几次才艰难的坐起,他贪睡显然发展到了一定的境界。
  小孩嘟囔道:"不要啦,一会儿同学会来找我玩,睡了就起不来了。"
  程然这才想起易佳昨天跟他讲过绘画班的朋友要造访的事情,轻声说:"差点忘了,我给你们做饭吧。"
  易佳赶紧摇头:"不要啦,我去楼下接她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同年龄的孩子总是有些悄悄话会讲,程然会意拿出钱包:"那好,注意安全,好好招待人家。"
  看到那一叠红色的人民币易佳赶紧摇头,小心翼翼的抽出张说:"这就够啦……"
  程然笑着都塞进他的手里:"又没让你全花光,以防万一,你缺钱我会难受的。"
  易佳为难的犹豫了会儿,又自然而然的靠在程然的肩上,小声道:"我还是困啊……"
  这样的亲昵就像关系好的父子或者兄弟,没必要多想什么。
  可程然的脸还是僵了片刻,才故作无所谓的捏了他:"小懒猪,你真的该运动了。"
  易佳笑:"现在是冬眠时期。"
  说完就屁颠颠的跑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程然还蹲在原地,轻触自己的嘴唇,带着些自我唾弃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等到易佳和沐菲嘻嘻哈哈的吃完饭从外面跑回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程然正坐在客厅发呆琢磨自己特意在家是为了什么。
  听到楼道里小孩儿的声音,很无聊的还未等他敲便把门轻轻打开了。
  结果程然是绝对意外,看着易佳身后那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还以为是个男生,没想到……
  不过易佳本来就喜欢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对。
  程然年轻时也试图找过女人来扭曲自己,可惜她们爽到了却把自己恶心的够呛。
  所以异性这个东西,对程然来讲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易佳看程然有点发愣,赶紧介绍道:"她叫沐菲,她……恩……"
  沐菲微微笑出来,拉下围巾打了个手语。
  程然第二次感到诧异,良好的修养没让他表现出什么来,只是温和侧身道:"请进。"
  两个孩子就彼此窃笑着走进屋换鞋,推脱掉程然准备的水果饮料之类,躲到卧室里去了。
  因为沐菲不会讲话,只能听到易佳一个人在笑着东拉西扯。
  程然独自坐在客厅里面,不知为什么听到小孩儿欢天喜地的就不太舒服。
  明晃晃的被忽视的郁闷相。
  程然忽然很恐惧,小易佳若是真的交个女朋友带给他看,那该是个多惨烈的情景。
  大约女孩子都是好奇心严重的动物,沐菲到了易佳的屋子就开始东瞅西看,把他的东西研究个遍才老实坐到地毯上写道:"我喜欢你的房间。"
  易佳不禁微笑:"是程然布置的嘛,都被我搞乱了。"
  沐菲在旁边咬着笔想了想,又写:"他对你真好。"
  易佳说:"他对谁都好啊……"
  沐菲写道:"才没有,程老师好像不大喜欢我的样子。"
  对于小女孩的第六感易佳实在没什么好说,其实刚才程然的反应真的比平日要冷淡很多,没办法只好解释道:"他工作很累了吧,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沐菲狡猾一笑,一字一画的:"说实话你们是什么关系?"
  瞅着纸上的字易佳愣了愣,微微心虚的说:"他是我表叔啊……"
  还未成年的小女孩透着股古灵精怪,沐菲下笔如有神:"嘿嘿,我可听说程然是个……"
  她没写下去,易佳却明白过来,尴尬的笑道:"真的就是亲戚啦。"
  沐菲美丽的眼眸闪现狐疑,猛地扑过去拉开易佳的长袖T-shirt的领子往里看,把倒在地上的易佳弄得彻底脸红,结巴道:"别闹了……"
  小丫头正诡笑时,门口忽然砰的一声。
  诧异侧头,原来是程然放下冰淇淋盒子话都没说就走了。
  沐菲很满意的爬起来,露出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易佳傻傻的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好,只好讪讪微笑。
  很多人都认为爱情这个东西都是当局者迷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好多事情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偏那两个人若无其事。
  其实,没有谁比当局者更明白。
  只是微甜的暧昧和心痛的爱情……谁都愿意选择前者。
  这无可厚非,极其自然。
  在爱情里,我们都是胆小鬼。
  易佳的这个冬天似乎随着对于新生活的熟悉而变得温暖了。
  尽管明白自己心底的情感,他却从未想过要去表白些什么或者得到些什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陈路和林亦霖似的坦荡,也许距离才是保证小幸福的最好的方法。
  每天能和程然一起吃饭聊天,就已经让小孩儿感到满足了。
  尽管程然有时会带着酒吧的气息回来很晚,明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易佳也从未问过细节。
  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段默生也好,林亦霖也好,都是那么美丽那么优秀的人。
  只有他们才能对程然产生影响的吧。
  太阳轻轻的浮起个轮廓,挂着厚窗帘的卧室却一片黑暗。
  易佳还沉浸在寒冷季节的舒服睡眠中,忽然被凉手碰了下,很不情愿的慢慢张开眼睛。
  是程然在晨间特别有神彩的清秀脸庞,他微笑:"懒猪要起来了,是谁答应我要晨练的?"
  易佳一点都不喜欢运动,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勉强许诺,现在棉被里那么温暖,他可不想出去累个半死。
  小孩儿眨了眨大眼睛,又往被里缩了圈,露着逃避的神色。
  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程然又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好啦,我不逼你,是叫你起来吃早餐的,我发现上个礼拜的食物一半都没吃完,这可不行。"
  易佳总是绘画到深夜来补齐自己的美术作业,上午自然是越睡越迟。
  将将能清醒也是快中午了,怎么会想得起吃早点呢?
  小孩儿很理亏的坐起身,迷糊的点头道:"我知道啦,换好衣服就去。"
  细追究起来还蛮对不起程然的,除了那次被段默生的留夜搞得失眠以外,易佳根本没做过早饭,每回都是程然在忙还有大半成果被浪费掉。
  等着大摄影师又回到餐厅,易佳才跳到地毯上打算换下睡衣。
  但是不知道为何,系扣子时手一个劲的颤抖,怎么甩也平静不下来。
  他急的满头都是汗,咬住嘴唇捏着手腕,使了大力气,再松开还是抖个不停。
  实在没办法,易佳只好着急的喊:"程然,程然。"
  过了片刻程然就站在门口,看着全身下上只穿了没系扣的衬衫和内裤的易佳,愣道:"怎么了?"
  易佳慢慢伸出背着的右手说:"我控制不住,你能不能帮我穿上衣服……"
  程然带着满脸诧异走到他面前站住,握起小孩儿的手担忧的问:"你这样多久了?"
  易佳的脸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有的那点血色,轻声道:"第一次这样,但最近颤抖的越来越频繁,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程然微微的皱起眉头。
  当初医生已经嘱咐过右手千万不可以过于疲劳,但考虑到小孩儿不能绘画精神就垮了,犹了豫很久才给易佳找到补习班。
  如果因为这个出了什么意外,简直是得不偿失。
  程然心里预感不祥,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很淡定的给他穿上衣服。
  倒是易佳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没意识到失魂落魄。
  系上最后的扣子,程然很温柔的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冬天的医院比从前更为冷清,树还是绿的,无奈沉淀上了阴霾的色泽,失去了生命应有的鲜亮。
  长长的石路,每个人都来去匆匆。
  偶尔经过扶着轮椅的病患,也是满脸麻木的平静。
  安静到了心痛。
  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
  医生的话像魔咒似的,反复在耳边回荡着。
  易佳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脑海间完全是空白的,有了种什么都结束的感觉。
  他呆呆的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眼前极其萧条的一切,眼睛根本无法聚焦。
  往昔那些话潮水般涌来,却失去了激励的美好,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
  都是于事无补的东西。
  不要露出那种全无希望的表情,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You can shine.
  我喜欢这个,虽然完成度低,可是角度和神态都很细致。
  你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
  等你当了大画家就得给我画像,画得比蒙娜丽莎还好看,我还想流芳百世呢。
  他们都那么信笃自己的未来,可人活着不是什么事情只要努力就可以的。
  易佳猛然抬头朝着灰暗的天空吸了口气,眼泪不禁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模糊的视线里,有只小鸟在低低的飞翔着。
  虽然柔弱,虽然没有半点气势还歪歪扭扭的,易佳依然很羡慕它。
  他好不容易才慢慢暖起来的心,又变得冰凉了。
  期待过的幸福,如同泡沫,前一秒还闪着七彩的光,下一秒就碎到彻底。
  "怎么又哭了,小可怜样。"
  程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完药走回来了,他坐到易佳旁边,伸手帮他擦了擦脸。
  原本还在缓慢低落的眼泪,顷刻就因为这样的温柔变得汹涌了。
  易佳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很别扭的侧过身背着他,憋着声音却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
  程然无奈的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小佳,你听我说……"
  小孩儿蓦然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别管我,讨厌你管我。"
  说完就想走。
  程然赶快拉上易佳的手腕:"不可以自己乱跑,听话。"
  易佳的脸都湿了,脆弱的像个玻璃娃娃,没有男孩子半点大大咧咧。
  他咬着嘴唇想把手腕抽回来,也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可程然握的越发紧了。
  无言的挣扎之中,易佳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唇忽然被柔软附住。
  他惊愕的张大眼眸,看着程然近在咫尺的脸庞和他额前的发丝,动也不敢动。
  不过是嘴唇和嘴唇的相碰,心却跳的轰鸣。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静静的停止了。
  是程然先回的神,他也被自己忘我的举动惊到了。
  表情却是不动声色,语调温柔的说:"冷静了吗?"
  小孩儿原本苍白的脸已经羞到了绯红,如果一年前有人跟他说他的初吻会给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只会笑对方白痴。
  程然用温凉的指尖轻轻的整理着他微乱的短发,发誓一样的说:"不要绝望,我们去别的医院,去美国去欧洲,肯定有能医治你的方法,不要哭了好吗,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易佳被这个亲吻弄得回过神来,他逃避似的低下头。
  如果要程然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去陪他无谓的浪费时间,就太离谱了。
  而自己,也没力气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中国不是那么落后的国家,如果有痊愈的机会,那些留过洋的主任医师不会不说。
  程然大约是想要自己打起精神继续生活。
  易佳不是一点都不懂事,他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的说:"我不想看病,我想歇一歇。"
  程然压抑住心底的无能为力,照旧完美微笑:"那我们回家。"
  事实上证明小孩儿的人缘不错,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惊动了不少人。
  首先是沐菲听说易佳以后不再上课了,便慌里慌张的跑到程然家探望,还很冤枉的受了大摄影师好多冷表情。
  很爱才的钟肃也满心遗憾的窜来安慰,不过嘴笨到很多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易佳大姨一家,很莫名的把程然数落得无言,又非要易佳喝什么祖传秘方中药,把小孩灌的吐了好几回。
  就连根本希望程然人间蒸发的陈路少爷都大驾光临了。
  不过多半是他外弱内强的老婆的强迫要求。
  说实话林亦霖对此事分外内疚。
  主意是他出的,老师是他找的。
  结果不但没帮到易佳,反而还他病情加重,郁闷的小林子整夜都没睡好。
  他逃避了五六天,还是决定拖着陈路去道歉。
  在街上买一大堆有的没的补品到了程然的家里,他径直就去找窝在被子不肯出来的易佳,留下陈路和程然在客厅里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大少爷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下很明显瘦了的旧情敌,忽然说:"我帮小佳问了他的问题,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治疗上了,还不如想想让他怎么想开些。"
  程然苦笑:"我明白,可是……他除了画画就什么都不喜欢。"
  陈路想了下微皱眉头:"应该让小佳去上学,他没有社交当然会在家胡思乱想。"
  程然更无奈的靠在沙发背上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林亦霖那么爱学习,再说他连字都写不了,到了学校无非会更难受。"
  陈路眯着蓝眼睛若有所思,忽而微笑着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程然正想喝口果汁,闻言差点呛到。
  王子殿下露出很了然的样子,摊摊手道:"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老婆说小佳对你可是有想法的。"
  脸上的表情微微错愕,程然看着他没说话。
  陈路也没再说下去,完美的脸上闪过丝腹黑的特有表情。
  他当然没兴趣说八卦传新闻,这么做得目的很简单。
  只要程然能找个人定下来,就再也不会惦记他的宝贝老婆了。
  不管怎么说纯情的易佳都是个上好人选。
  临近圣诞和新年的大街上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装饰,购物的兴起让人潮更加汹涌了起来。
  美丽的节日似乎没有谁再去考虑它的出处了,有个机会表达幸福传递幸福,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很好的事情。
  日历交替的时刻,重庆似乎冷到了极致。
  程然从进口食品店里走出来时,风衣和围巾忽然就被寒风带起。
  诧异的抬头,被璀璨的霓虹灯点亮的夜空竟然飘下了淡淡的雪花。
  这在温暖的南方城市,是很少见的景色。
  带着疲惫叹了口气,他把装巧克力的大袋子换到左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随着引擎的启动车窗外的景色都变成了一道道光亮的流线。
  这些日子加紧了接广告的节奏,又要照顾易佳,累的连肩膀都疼了起来。
  程然走神的看向后视镜里倒映出的自己,白皙而清秀的脸,黑色的风衣,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年华早就悄悄的在他身体深处刻下了年轮。
  大概是易佳连绽放都来不及的青涩年龄,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正走着神,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重庆的交警几乎绝迹,程然很自然的接上耳机说道:"喂?"
  是段默生的声音,他迟疑片刻问说:"在干什么?"
  程然随着红灯暂停下车,随口回答:"正在开车往家走,有事情吗?"
  段默生哦了下,又说:"下周圣诞节了,那个……"
  明白他想说什么,程然微露抱歉的打断道:"那时我可能不在重庆,你找别人过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段默生有些尴尬的问:"有工作吗?"
  程然不想和他撒谎,便实话实话:"我想带易佳散散心,正好最近腾出了假期,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你也看到了。"
  段默生笑了笑:"恩,那你们好好玩。"
  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耳机里的冷清忙音,程然淡淡的苦笑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不想再为所谓的爱情做任何事情了。
  已经在上面花费了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每个人还是该来就来,该走就走。
  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
  都是幻想,都是奢望。
  用梦编织出来的美丽童话谁都喜欢。
  但只有时间,才肯说真话。
  回到家灯全是黑的,程然有点习惯了易佳的自闭倾向,轻手轻脚的换了鞋走进去,果然看到小孩儿倒在被子里昏睡。
  听到声响,心里很不安稳的易佳忽然惊醒,发现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喘过气。
  梦到什么都记不清,可湿透衣服的冷汗不是假的。
  程然连风衣都没脱,就坐在他的床边,用微凉的手擦了擦易佳的额头,微笑道:"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说着打开壁灯,把一大纸袋漂亮的巧克力放在他的枕边。
  易佳蔫蔫的拿起个圣诞装扮的盒子,拉开红绿丝带看了看,小声说:"谢谢……"
  程然摸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庞,说道:"真的谢谢我就笑一下,很久都没看过你笑过了。"
  温和的语调中满是真挚和关心。
  柔和的灯光洒在了易佳的脸庞上,他呆滞许久,才轻轻勾起嘴角。
  那样宁静而单纯的弧度,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纷扰和复杂,程然忽的就把这些日子什么圣诞特辑新年特辑那些奢华浮躁的摄影工作都忘记了。
  真的很想给现在的易佳拍张照片,告诉那些虚伪的都市人,节日真正的美丽与温暖。
  但他又不愿意和他人分享,关于易佳只有自己知道就好。
  相视无言了片刻,程然微笑:"上次你送我的海螺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易佳没想到忽然提起这个,摇摇头说:"你已经说谢谢了。"
  程然捏住他的娃娃脸:"傻瓜,说了有什么用,我带你去看真的鼓浪屿吧。"
  听到这话易佳确实很意外,微微起身问:"……真的吗?"
  程然弯着眼眸回答:"若是笑话好笑吗?"
  小孩这才露出近来少有的开心模样,从被窝里爬出来说:"那个……那什么时候去啊,只有我们?"
  早知道他会因为这个心情好早就订机票去了,程然无奈的把国航的行程单从风衣中拿出来给他看:"二十三号,这样那个我们还可以在厦门过圣诞节,那里没有这么冷,应该会比重庆舒服吧。"
  易佳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床上乱翻一气。
  这孩子有个怪毛病就是床只睡一半,另外一半放上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不晓得程然这么洁癖是怎么忍受家里能有个房间如此乱套的。
  易佳在那折腾半天,终于把还是崭新的Nikon单反拿出来蹭到他面前说:"我还没有学会呢,你教教我,我就可以拍照片了。"
  程然接过来,看了看跪趴在他旁边的小孩儿却又欲言又止。
  柔熙的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大约是太瘦了,睡衣松松垮垮的垂下去,露着可爱的锁骨和胸前隐约的淡粉。
  感觉到异样的安静,易佳满脸疑惑的抬头:"怎么了?"
  程然半笑不笑的暗示他的姿势说:"小佳,我是个homo……"
  弄得易佳立刻盘腿正坐,不好意思的满脸通红。
  厦门在冬天是个很舒服的地方,温度适宜,阳光明媚。
  沙滩是细细软软的银白,湛蓝的大海和天空融成了一体,淡云浮动之间,便有海鸟飞速掠过。
  易佳进了宾馆的顶楼房间便趴在阳台上好奇的看着那些南国海滨风光,柔软的短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自己却浑然不觉。
  把衣服整齐的挂好后,程然便走到他旁边微笑:"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易佳立刻使劲点头,衬衫松松的穿在身上显得他瘦弱不堪。
  程然很恋爱的摸着小孩的脑袋:"明天带你到鼓浪屿去玩,然后吃海鲜,今天累了就早点休息,好吗?"
  大眼睛眨了眨,易佳小声问:"可以游泳吗?"
  程然道:"现在还是太冷了吧,不过这宾馆有室内游泳池,你可以到那里玩。"
  易佳的家乡不临海,自然也少玩水的机会,但他又害怕和陌生人去讲话应付事情,犹豫了会拉住程然的衣袖不好意思道:"你带我去吧。"
  也许是冬天游客不多,加上五星酒店花费太高,住在里面根本遇不到什么人。
  易佳带着兴奋跳进游泳池里乱漂了一阵,但因为身体弱,没多久就累了,只好坐在池边默不作声的看着程然游泳。
  这里装修的特别漂亮,位于酒店顶层,半透明的弧形天花板能看到外面的星星。
  晚上的时候为了追求情调,只点了些淡蓝的灯。
  配着荡漾的清水,似梦似幻。
  程然的身体修长优美,游泳的动作也很漂亮,光滑的脊背上面有着肌肉的流畅线条,那是成年男子才会有的性感。
  小易佳踢着水很无聊的打量了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不明白怎么会跟人家差那么多。
  难怪总被当成小孩子,根本就像没发育。
  正发着呆,面前哗啦啦的水声让他回了神。
  是游过来的程然,很利落的摘下泳镜,伸手抚下短发上的水珠微笑道:"怎么歇着了,是你要来的。"
  易佳腼腆道:"游泳好累……"
  程然无奈的拍了下他的膝盖:"真成了小懒猪,想喝什么吗?"
  易佳回答一如既往:"什么都行……"
  程然从泳池里走上来披着浴巾说:"等着,喝杯饮料歇一下我们就去吃饭,别乱跑。"
  易佳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又低下脑袋看着水中晃荡的自己的倒影。
  真是张幼稚的脸庞……
  也许程然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感情吧,那样也好,能待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小孩儿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露出了柔弱的微笑。
  "你是新来的吗?"
  忽然一句清亮的男声引起了易佳的注意。
  他仓皇的抬头,看到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长得很是英俊,漂成日本明星的那种浅黄的头发被抓的很花哨,还身穿奇怪的T-shirt和磨旧牛仔裤,手腕上的银饰透着股嚣张与青春。
  最害怕有个性又傲慢的人,易佳坐在池边僵硬点头,动都没敢动。
  没想到男生蹲在他旁边皱眉又说:"难怪我住这么久都没见过你,你家是哪的?这么白不像厦门人。"
  小孩儿觉得胡乱说话不安全,便沉默的低下头。
  男生很不屑的切了声:"看你长得像个小丫头,性格更像,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易佳才没脾气,只是虚弱的弯了下嘴角。
  看着那惊鸿一现的小酒窝,还皱着眉的张扬男生觉得有趣,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拉起他往更衣室狂奔。
  易佳被吓到了,使劲想挣脱起来。
  男生瞪了他一眼,又靠在门上静静地听。
  似乎是有群人在外面说话,吵吵嚷嚷的好一会儿才变得安静。
  易佳终于甩开他的手,有点不高兴的问:"你做什么?"
  男生嘘了下:"他们是来抓我的。"
  易佳揉着发红的手腕更郁闷:"那我为什么要跑……"
  男生鄙夷道:"你这么白痴,一看就是会说实话的模样。"
  小孩儿顿时没了语言,耷拉着脑袋想往外走。
  结果那陌生的家伙又拉住他问:"你还没回我话呢,你家是哪的,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易佳仍然很坚决的说:"我不想告诉你。"
  他眼睛大大的,表情特别认真。
  男生却忽然笑起来:"你好可爱。"
  是不是遇到程然以后全世界的gay都来聚集靠拢了……
  还没被人这么调戏过,易佳闻言立刻满脸通红的想跑,手却被握的更紧。
  那男生索性欺身上来说:"不告诉我你休想走哦。"
  易佳小眉头皱的死紧,但话还未来的及说,忽而有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程然,他已经穿上衬衫长裤,见状走近一把拉开不知名的男生,温和的脸流露出少有的冷漠:"你干什么?"
  男生灵秀的眼眸打量片刻,很吊儿郎当的感叹道:"原来还有护驾的,小心点吧。"
  说完就带着那清脆作响的银饰离开了游泳池。
  易佳被这个飞来横祸弄得一身冷汗,默默的看向程然,很委屈的耷拉下眉眼。
  事实上学坏容易学好难是句特别对的话。
  原本易佳在吃上没有什么特殊爱好,但自从出现林亦霖后,他就被带的特别爱吃甜食。
  蛋糕乳酪布丁……见到就能两眼发亮。
  这晚他丰盛的晚餐没怎么吃,却在回房间后被酒店赠送的巧克力迷住了。
  边看电视边把糖纸丢得到处都是。
  程然洗澡出来不禁哑然:"小佳,你这样会长蛀牙的……"
  易佳侧头扁了扁嘴,很不情愿的趴沙发上开始收拾。
  他在家也是特别听话的小孩儿。
  程然很不喜欢吵,随手把电视关掉后,很意外的问:"今天那个人,拉着你干什么?"
  大摄影师极少去打听别人的事情,易佳听了犹豫片刻才说:"他……他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不过我没有说。"
  以那种年纪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程然可不指望每个二世祖都有陈路的成熟度,皱了皱眉头感觉心里不快,冷声道:"以后少招惹那样的人,被胡来了是自己吃亏。"
  易佳没经历过多少复杂的事情,只当他是乱紧张,就像爸爸妈妈从前总给他讲外面坏蛋有多么可怕一样,怎么会往心里去?
  把糖纸通通捡到盒子里,小孩儿轻声道:"……那又能怎么样。"
  简直完全没自觉。
  程然正坐在旁边擦头发,闻言松下浴巾侧头看了看易佳,在他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候忽然倾身吻了上去,原本只是想吓一吓小孩儿,但易佳柔软而干净的嘴唇却意外的让自己小腹有些紧张,不知不觉舌尖便已探出,缠住了易佳口中的柔软,把他压在了沙发上。
  酒心巧克力的甜美味道蔓延开来,如果第一次吻他是暧昧,第二次吻他是安慰,那么这一次……是什么?
  程然看到易佳那双慌乱而清澈的眸子,忽然停止了这个热吻,起身故作镇定的说:"要是别人这么对你,你不会怕吗?"
  易佳从惊愕中渐渐回神,他很可爱的用双手捂住通红的脸,声音小的都快没了:"可是……你喜欢这样吧……"
  本来就大得不行的睡袍彻底从小孩儿身上滑下,看上去就像GV里用青涩诱惑人的可爱宠物。
  唇间还留着少年的纯美气息,程然有点尴尬的不去注视,心却跳的不太寻常。
  易佳没有接触过任何人的身体,此时却大着胆子颤抖的从侧面抱住程然,还有点童稚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我也……喜欢……如果是……你……"
  怀里的小孩儿柔弱的能让男人发疯,嫩嫩的脸是粉红的,就连耳垂都红了起来。
  约是晚餐喝的红酒作祟,程然大叔僵持了几秒,恋童癖彻底暴发。
  那一刻,对于易佳单纯的守护与关心,真的被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某种情绪取代了。
  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再相同。
  程然侧身拿下易佳遮羞的细手,很认真的问道:"第一次给我,你怕不怕?"
  说实话程然阅人无数,却极不喜欢处男,一来对方什么都不懂还要迁就,二来初 夜是每个人记忆深刻的东西,弄不好游戏就成了真的感情。
  但就快要十八岁的易佳的童贞……大概若真给了别人,不管是男是女,程然都能郁结。
  听到这话易佳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羞涩的摇摇头:"可,可我什么都……不懂。"
  程然现在怎么看他都可爱的要命,很温柔的拿起沙发上绑巧克力的金色绸缎,手指灵巧的在易佳纤细的脖颈上系了个花样的蝴蝶结,又拉下他唯一遮体的白色内裤,在易佳的惊叫中把他打横抱起放在了酒店宽大而柔软的床边。
  约是受到了震动,床头的鲜花落下了枚淡黄的花瓣在易佳微长的黑发间。
  程然带着微笑拿掉,俯身轻吻着说道:"我教你,会让小佳很舒服。"
  磁性的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在耳边蔓延,光是如此易佳就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晕掉了。
  有人说艺术家的手也是艺术,这句话放在程然身上最合适不过。
  他带笑跪在易佳的白皙可爱的双腿中间,握着小孩儿的分 身很有技巧的挑 逗,快感让易佳喘息困难,有点完全蒙了,也不好意思叫出来,只能用手臂挡住嘴巴不住的摇头。
  程然第一次能欣赏别人的青涩,易佳像白纸一样的反应很让他心情愉快,因而温声问道:"小佳没有自己做过吗?"
  易佳脸红的颤声说:"做……做什么……"
  这就让让程然无语了,他想起自己十四岁就和同学上床的经历,忍不住浮现出点罪恶感,手下没注意就重重的刺激到了易佳,让他的可爱欲望明显的跳动起来。
  易佳失声的呻吟:"停……好奇怪……我不要了……"
  原本就细细的声音简直如风中落叶,又干净又无助。
  程然听的心旷神怡,故意俯下身问:"小佳是什么感觉,喜欢这样吗?"
  透明的泪水从易佳眼角渗出,他痛苦的抓住雪白的床单,轻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瘦小而细腻的身体自然而然的挺了起来,半点不受控制的单纯。
  程然喜欢他的皮肤,又白又滑,薄得好像大力一点就能弄坏似的稚嫩,他加速了手里的动作,用吻安慰住了易佳此时的困惑与不安,慢慢的啃噬吮 吸,又顺着脖颈一路吻下,在咬到易佳胸前的粉色乳 尖时,小孩儿终于忍不住了,很煽情的叫了声:"恩……"
  程然微笑:"小佳好敏感。"
  易佳仓皇的的摇了摇小脑袋,有点委屈的说:"我不是女孩子……"
  程然低头看着他坏笑:"要是女孩子我就硬不起来了。"
  说着便拉过他的手引向自己的下 体,像是灼热的钢铁般的触感让易佳像电到似的,收回小爪子满脸红到了极点。
  说实话男女之间怎么做他都不是很清楚,男人和男人的知识更贫乏到空白。
  脑海里好不容易能闪现的,也就是当初惊鸿一瞥的GV片。
  程然又玩弄起他的乳首,用舌尖很刺激的舔弄,手里也没有停止安慰。
  易佳又能有多少耐力,很快他就失神的放下所有理智,边条件反射的搂住程然的脖颈,便小声哭着倾泻了出来。
  高 潮的快感之后是彻底空白。
  易佳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微张着有些肿的小嘴躺在那喘息。
  玩偶般精致的身体,金色的缎带,泛粉的雪白肌肤,可爱的脸又毫无防备可言。
  他当然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有多么诱人。
  程然有些失神的看着他,想起易佳初次到他家里时的可怜兮兮,谁能想到这个小孩子被开发后是这样的迷人风景。
  很多事情萦绕在心头,但欲望却再也压抑不住了。
  因为原想和易佳放松心情,程然根本没带什么乱搞的东西,所幸这个酒店服务到位,拉开床头柜便应有尽有。
  易佳渐渐回神,很茫然的看着那些问道:"……什么?"
  程然拿着个小袋子晃了晃:"这个都不认识……"
  易佳看了看上面的字,扁扁嘴道:"我没有见过嘛……"
  淡笑了下,程然把他放在易佳手里:"给我戴上。"
  易佳羞得都快哭了,小声说:"不用了吧……"
  听到这个程然却变得很正经,很清晰的对他说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别人直接进入你的身体,也不可以不戴套就去上别人,记住了?"
  易佳搞不大明白,但却乖乖的点了点头,很笨拙的咬住袋子又左手撕开,脸红心跳的侧着头去摸程然的下身,睫毛颤抖着根本看都不敢看。
  越来越觉得他好可爱好可爱,大叔握住他的手教着他如何做,表情暧昧至极。
  弄了半天终于成功,程然便把易佳翻身过去说道:"跪着,腰抬起来,越高越好。"
  是谁都会觉得这个动作很屈辱,想被他好好宝贝的小易佳也不例外,他很委屈的回头看向程然说:"这样像小狗……"
  程然温柔的解释:"这样不容易受伤,你还不习惯我不想你太痛,恩?"
  易佳只好忍着羞耻心抬起腰,把翘挺的小屁股和中间的粉红都朝向对方,怕的几乎全身都在颤抖。
  拿着润滑剂看了看是很流行的发热的那种,程然微皱起眉头,不想太刺激小孩儿,但不用又不行,只好挤了少量在指尖上,慢慢的伸进易佳的身体。
  明显的异物感让易佳忍不住一阵紧缩,吓到眼泪又流了出来。
  程然边很有技巧的扩充边低沉着嗓音道:"放松,越这样越难受。"
  说实话他也很想立刻做,若身下的不是易佳也就不忍了,程然这点很奇怪,明明平日里很温和的人上了床却特别狠,就连林亦霖当初都被他弄伤过好几次, 吵架吵得乱七八糟。
  也许是润滑剂的添加物起了效果,大约十分钟易佳就习惯了三根手指的进出,因为莫名的发热就连刚发泄完的前端又微微的抬头,喘息中也多了些舒服的成分。
  程然见状觉得差不多,忽然抽出手指说:"忍耐一下,习惯就好了。"
  而后在易佳空虚之时半声不响的挺身进入。
  毕竟那是手指不能比的,过度的饱胀和撕裂感让易佳痛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越来越往前爬,抱着床柱哭泣道:"不要了,我受不了了……叔叔……好痛……你放过我吧……呜呜……"
  惨叫的跟受了变态暴力似的,程然强绷住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单手握住他的腰,又扭过易佳的头深吻了上去。
  哽咽和窒息让易佳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后像是要被顶坏了似的,麻痹之余五脏六腑都有了感觉。
  这个身体如同不是自己的了,颤抖和痉挛从右手扩大到了每一个神经。
  让直男接受这样的性 爱是个很困难的经历,程然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易佳不抖了,才松开他慢慢的律动起来。
  每次撞击都让趴在那的小孩儿发出呜咽,他抓着冷冰冰的床柱,无从发泄自己的痛苦和隐约而上的快感。
  汗水从程然的肌肉上缓缓滑下,落在易佳早已湿湿的后背上,灼热让他有些分神,腰就随着程然的动作扭了起来。
  程然俯身握住他的手,咬着易佳的耳垂问:"还疼吗……"
  易佳神智涣散的恩了声,又茫然的摇了摇头。
  程然弯着美丽的眼眸轻笑:"小佳现在是什么感觉?"
  小孩儿颤声说:"我不知道……"
  程然抚摸着他的分 身:"你知道,告诉我……小佳。"
  易佳柔弱的声音里全是哽咽,他把脸靠在枕头上高高的抬着腰,细细的说道:"屁股满满的……叔叔好热……我也好热……"
  程然闻言猛地就把他翻过来,驾着小孩儿的腿说:"这么快就学会诱惑我了,叫的和乱 伦一样。"
  易佳朦胧着视线,看向程然和平时那么不同的英俊脸庞,有快感,有笑意,也有喜欢。
  比梦里的还要美还要诱惑人心。
  他无力的拉过程然的手,放在自己脖颈间的缎带上微笑:"叔叔,打开礼物啦……"
  看着那双根本没有杂质的眼眸,程然忍不住猛地拉下金色的缎带,俯身狠狠的吻住了他。
  等到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倒在床上,已经很晚了,在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远处的海声。
  易佳不剩下半点力气,傻傻的看着程然从自己身体里退出,话都懒得说。
  结果程然又拿过一个安全套。
  小孩儿惊到了,哑着嗓子问道:"做什么?"
  程然跪在他面前很利落的把旧的扔掉换上了新的,反问道:"做什么不是都教给你了吗?"
  易佳结巴:"可,可是刚刚才……"
  猛地拉起小孩儿贴在胸前,程然抚摸着他的柔软臀部微笑:"小佳,碰到一次就不行的男人,要趁早甩掉。"
  连程然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搂住易佳的动作占有欲多么强烈。
  易佳害羞的想躲开,低着头半句话都没有。
  程然扶着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收起笑意很认真的吻了上去。
  易佳就像个宠物小狗,全趴在他的身上,软软的乖乖的。
  程然知道的是自己心动了。
  但他不是纯情少年,他能给易佳的,远远比易佳自己可以想到的要多的多。
  程然很早就醒了,天才蒙蒙亮,因为忘记拉上窗帘而能看见外面那抹干净的蓝。
  似乎没有睡过多久,易佳还在平静的呼吸,瘦小的身体全部都依附在程然身上,双手抱的是和他的力气不相符的紧。
  这个小孩子总喜欢找到安全的角落,把自己全部藏进去。
  程然忽然想起认识林亦霖没多久的时候,他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满脸冷漠,对生活的认识比个成年人还要残酷。
  也许是易佳从小被保护过度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也会相差这么多。
  被人依赖固然很好,让小孩儿的眼睛里只装的下自己也不难。
  但那种做法其实很自私,总有一天易佳会发现生活剩下的不仅仅是所谓爱情,他会责怪为什么不让他活得完整,到那时多纯粹的东西都会变质。
  程然轻皱眉头看着天花板,觉得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在缓慢旋转。
  似乎以往的爱情都在一次一次的重叠,像玫瑰的花瓣,优雅而疏离的曲卷。
  那么不同,那么相似。
  不知什么时候易佳缓慢的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程然成熟的侧脸,才渐渐的回味起昨夜的一切。
  是不是酒心巧克力吃多了,怎么会忽然有勇气抱住他呢?
  易佳的脸又红了起来,对着程然投来的目光露出了个腼腆的微笑,满身的疲惫好像立刻没什么痛苦的了。
  程然愣了愣,也微笑,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的酒喝的有些多。"
  依旧完美的温和表情。
  易佳的笑容僵在了那里,他条件反射的松开抱住程然的双手。
  凝滞片刻,小孩儿便坐了起来背着他找衣服穿,因为忽然觉得很羞愧……程然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吧,对象是谁都差不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傻着高兴,还那么期待一句……喜欢。
  看到他颤抖的肩膀,已经狠下心的程然却不由的唤了声:"小佳……"
  易佳痛苦的想装的平静,仍带了很明显的鼻音:"没,没有事……"
  程然扳过他的身体,对上那双已经装满委屈泪水的大眼睛,很无奈的擦拭着他的脸颊:"怎么又哭了,不要胡思乱想的。"
  易佳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敢看他。
  程然勾起薄唇:"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小佳,我见过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所以不想再让你走我走过的弯路,你要相信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你好的。"
  易佳很伤心的点点小脑袋。
  忍不住弄乱他柔软的发,程然擦净小孩脸上的眼泪:"你要明白和我发生关系,既不是什么事情的开始,也不是什么事情的终结,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你,希望你有璀璨的人生,如何活的更好才是你该想的事情啊,所谓的爱还有一辈子,可是青春却只有这几年,我不想你后悔。"
  明白他说的都是对的,易佳只能静静地听着。
  原本心里的粉色泡沫都被弄破了,露出苍白的现实。
  可苍白才是真实。
  程然很温柔的拥抱住他:"开心点,不是来散心的吗,我会永远陪着小佳,直到你自己想走了为止。"
  易佳又控制不了的湿掉眼眶,强挺着才没让眼泪坠落。
  这就是他认识的程然,这就是他喜欢的程然。
  那么温柔,从来不晓得自私,永远都在为别人付出,而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抛弃。
  好想让程然也变得快乐,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做。
  原来……都没有事情可以让他快乐。
  毕竟还是个心智不怎么成熟的小孩子,易佳跟着程然坐船逛街跑来跑去,很快就变得开心起来。
  厦门是个很美丽的小城市,街道边种满了芒果树,到处都能听到海潮的声音。
  最美的鼓浪屿,上面有各个国家的独特建筑,冬日里人也并不多,是承载着时光和钢琴的小小岛屿。
  走得累了,程然便带着易佳去个小店吃芒果冰。
  牛奶制成的冰碴,扑上新鲜的金色芒果,吃的易佳不亦乐乎,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的问:"你怎么这么小的店都找得到啊,还这么好吃……"
  程然正看着易佳相机里的照片发笑,闻言抬头说:"我上的厦大,当然熟了。"
  小孩儿很不好意思的把Nikon抢过来,才惊奇的说道:"那……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很多年前了,有什么好说。"程然把自己的芒果冰也推给易佳,侧头像窗外看了会儿才转而笑道:"我是'吓大'的~"
  易佳跟着傻笑了一阵,心里却不是很舒服。
  听林亦霖说过程然的初恋就是他的大学同学,那个人家在北京,在一起很多年,却还是选择婚姻,所以程然事业做得那么好却再也不肯回首都,他如果恨过谁,大概就是他吧。
  小孩儿脸上那种很悲观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程然忍不住说道:"你真的很爱胡思乱想,我是个大人,没那么爱伤春悲秋。"
  易佳叹了口气,有点心结的问:"那个……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程然淡淡的答道:"很优秀,也很要强,什么都要做最好的,找不到缺点可言。"
  闻言易佳很失落的小声说:"你每个爱人都是那个样子……如果我像他们那么好,你就不会说今天早晨的话了……"
  原来就很奇怪易佳怎么那么快就接受,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程然哑然片刻,微笑:"谁说你不好?"
  易佳咬着勺子轻声说道:"如果我好……你就不会不喜欢我……"
  静静的握住他的手,程然很认真的说:"我是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当你把这个世界的东西都看厌了,再回来找我,我还是会陪着你的。"
  "你对段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吧……可是他回来,你又那么冷淡……"易佳渐渐的把内心的痛苦拿出来,满脸疑惑的质问:"为什么段哥哥是要自己走,你却要推我走,我也想很完美,可,可我从小就是这样子的……"
  说着说着,又委屈的要哭。
  程然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小佳,你总有天会明白我是在对你好,你才这么小就打算安于现状,是不对的,我会永远都对你有愧。"
  小孩很直白的嘟囔:"我不懂……"
  "看着我,"程然对易佳说:"你相不相信我?"
  易佳很不高兴的瞅了他片刻,点点头。
  程然微笑:"那就听我的话,好好去考虑自己要做的事情。"
  易佳又点点头。
  片刻,小孩儿又脸红的问:"那你……那你为什么要抱我……"
  没想到还是被他给说到点上了。
  程然知道自己是没有忍耐住,但是又没办法那样解释,只好敷衍道:"我在教小佳男孩子要做的事情。"
  易佳皱皱眉头:"那为什么我要在下面……"
  程然浅笑:"因为你还小。"
  易佳反问说:"那……可是……叔叔年纪小的时候也会在下面吗?"
  程然怔了片刻,违心的点点下巴。
  易佳面露怀疑的鼓着嘴巴。
  程然带上茶色太阳镜笑的很温柔:"吃好了我们就到别处去玩吧。"
  小易佳别扭的低下头,心里却仍然有点不服气。
  厦门有个很著名的南普陀寺,每日都云集很多善男信女,香火鼎盛。
  走在里面四处都回荡着禅音钟鸣,寺庙里独特的香气在鼻息间静静满眼。
  和很多十几岁的孩子一样,易佳也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与其说他是要拜佛,还不如说是在拿着冰淇淋好奇的东瞅西看。
  倒是程然,约回忆起从前的事了,站在观世音面前很久很久,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察觉自己不在被注意的范围内,易佳便给林亦霖发短信问:"哥哥,你在忙吗?"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有恋人的基本都会去约会。
  没想到林亦霖很快回复:"在学校画图。"
  易佳很意外:"打扰你了……"
  林亦霖发个笑脸:"没有,自己一个人也很寂寞的,你怎么了,玩的不开心吗?"
  他总是很能忍受成功前的安静,对这个世界声色犬马那面彻底的漠视,是林亦霖最可敬的地方了吧,他就有那种只要路对就不怕远的勇敢,所以赢的也总是他。
  易佳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也许程然是对的。
  十七八岁便直落落的掉进爱情的漩涡里,不见得就能圆满。
  他讪讪回复:"没有事啦,程叔叔在上香,我很无聊。"
  林亦霖道:"呵呵,那他是在为你求平安吧,程然很希望你能有出息,要学会坚强,不要让他失望,程然真的是个好人。"
  易佳合上手机,很不舒服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腕。
  他也很想很想有出息,可是……
  原本在感情中患得患失的抱怨和不满都没有了,易佳忽然有些迷惘。
  难道他真的应该把已经深埋的绝望翻找出来重新定义。
  而后再承担起所有可怕的重量吗?
  正晕眩着,不知程然什么时候已经走回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想什么呢,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海鲜,这儿和北方很不一样的。"
  易佳对于自己刚才的小怨恨有点羞愧,他小心翼翼的拉住程然的手小声说:"那个……"
  程然疑惑:"恩?"
  易佳心跳的厉害,很紧张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拉过程然的脖颈,在他的唇间淡淡的一吻,又羞涩的笑道:"我会好好地生活,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厦大是个非常美丽安静的南国校园,因为离南普陀寺不远,易佳便非想来看一看。
  喜欢谁,便会开始关心他的所有,即便是微小到了忽略不计的地步,能够得知依旧会非常的幸福。
  程然也在避重就轻的和小孩儿说以往的生活,只是不提爱情罢了。
  在这个冬天的傍晚,厦大的旗楼与草坪都在夕阳下闪着灿然的光芒,和许许多多的年轻学生擦肩而过,仿佛自己也会回到曾经的学生年代。
  程然不可能忘记,如果易佳没有出车祸,那么他已经快要走进绘画最神圣的殿堂了。
  但也是那场灾难让他们能够相识。
  人生,没有那件事情是可以提前预知的。
  所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现状,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个也是芒果树吗?"易佳指着学校路边的植物问道。
  程然点头:"对啊,厦门街道两边不都是和它一样的。"
  易佳很好奇的瞅了瞅:"哇哦……那要是结芒果了,可不可以拿走啊?"
  程然回答:"当然可以,没有人会来回收的。"
  闻言易佳便着急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夏天来,就可以摘芒果了,我们夏天再来一次吧。"
  怎么看他都和自己的实际年龄不大相符,简直如同还对世界一知半解的初中生。
  程然忍不住微笑:"以后有时间可以去别的地方啊,难道要为了芒果再飞回来,哪里都有卖的东西。"
  易佳扁扁嘴:"自己摘的不一样。"
  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程然说:"那就去海南和东南亚的国家,那里也有很多。"
  易佳张大眼睛:"真的吗?"
  程然又笑:"不过估计你对欧洲更感兴趣。"
  毕竟那里是西方美术的起源地,有很多珍贵古老的艺术品。
  小孩儿更惊奇了:"我,我可以去吗?"
  程然最后捏住他脸:"只要你不再哭了,我就带你去。"
  易佳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微笑,这天最后的阳光照射在他小小的脸庞上,皮肤都像是透明了,没有掺进任何杂质。
  程然放下手,一时间没再说话。
  正在两人沉默之时,远处竟然响起意外的呼唤:"程然?"
  回首,有个老师模样的男人夹着书跑了过来,很惊喜的说道:"真是你啊,多少年没见了?真是巧。"
  估计是他的同学,穿着老式的普通西服,头发也没经心打理过,站在时尚而又优雅的程然面前,根本不像是同样世界的人。
  但回过神来的大摄影师还是一如以往的温和:"是啊,你留校了?"
  男人点点头:"对啊,不像你,总是能在杂志上看到你的消息,怎么都不来聚会,把老同学忘了吧?"
  程然不是那样的人,也不逃避与人接触,恐怕只是不想见到初恋美满的家庭。
  他含糊的回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有那么多事要做。"
  男人很感慨的说:"也对,混口饭吃不容易,干不好总要被炒。"
  看来他并不知道程然自己就是老板的事情,易佳在旁边对他们的亲密度下了个定义,就开始无聊起来。
  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孩儿,好奇道:"这位是……"
  原本程然可以很简单的说是我的侄子,但他不知为什么只是微笑了片刻,拍了拍易佳:"从前面那个后门出去就是海滩,自己去玩,注意安全,我和叔叔说会儿话。"
  易佳如释重负,礼貌的小声说了句再见,溜溜达达的便跑没了。
  因为这海滩就在大学附近,为数不多的散步者也都是厦大的学生。
  银白色的沙子在傍晚又是番迷人的景致,易佳站在椰树下面有些忧郁的想,程然当初在这里是怎样生活的呢,真的想看看,想去知道他过去的所有。
  可惜晚生了十多年,那时恐怕自己连汉字都不认得几个。
  海风吹乱了短发,让他有些回神,打算去附近的商店买瓶饮料喝,结果回头差点吓得吐血。
  不远处正有两个男生在打架,确切的说是一个猛打另外一个,而且打人的家伙易佳也不是不认识,确实就是昨晚在游泳池边的怪人,他换了身衣服,但手腕上的银饰还是乱七八糟的挂了不少。
  很多人发现这幕都在绕着走,易佳很慌乱的看了看程然还没有来,又见被打的男孩已经不行了样子,索性咬着牙颤颤巍巍的跑过去:"你不要再打啦,你再打人我就报警!"
  挂银饰的男生很诧异的直起身子,见是他,还染有怒气的俊脸转而微笑起来:"小可爱,又见到你了。"
  轻佻的语气让易佳很后悔,脊骨发凉的转身便走。
  男生也不顾要打得人了,笑着跟上来说:"我叫叶谦,你到底叫什么啊?"
  易佳魂不守舍的发觉自己都快走到水里了,无奈回头说:"走开啦,我叫什么不关你的事。"
  叫叶谦的男孩也不生气,还是弯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很开心:"我喜欢你,想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根本就是陌生人,这样的话张嘴就能说出来,真的让易佳诧异了好久,才指着远处倒在海滩上的男生说:"你……快把他送去医院吧,朋友有话要好好说,不可以动手。"
  叶谦不屑的哼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易佳结巴:"那,那你打他……"
  ……还暴力的跟有什么刻骨仇恨似的。
  叶谦抱着手理所当然:"他拿眼睛瞟我,看不顺眼。"
  小孩儿立刻目瞪口呆的无言以对,这是什么生物,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吧。
  正愣着,叶谦忽然用海水泼得他满身湿透,还哈哈大笑:"我走啦,反正你住在那个酒店也跑不了,晚上再见~"
  说完就大摇大摆的到路边打了个出租,扬长而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厦大和海滩之间的大桥已经点亮了银色的灯光。
  易佳冷的直抖,很郁闷的想回去找程然。
  没想到程然正巧走了过来,看他狼狈的样子很惊讶的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和他讲他肯定会担心,易佳只好傻笑:"我摔了。"
  大约是天黑,程然也没发现小孩是上衣湿的比较多,很无奈的笑出来:"笨小佳。"
  易佳玩心起来,俯身一捧水就泼到他身上,笑道:"笨程然。"
  捂住嘴咳了好几下,程然朝他步步逼近,表情很坏的说:"敢惹我,你不要后悔……"
  易佳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踢了脚水:"我才不怕呢。"
  在这个冬日的海边,他们一大一小在美丽的夜色中就这样打闹了起来。
  似乎从出事后,大家便都活在痛苦,纠结,沉默……的氛围中,这样无拘无束的还是第一次。
  易佳很少会大笑,却在海水中完全展开了笑颜,青春而可爱,声音干净的像是四月蓝蓝的天空,让人心醉。
  程然很想看到他这样,却又怕小孩最后会着凉生病,便忽然把易佳拦腰抱起,微笑着说:"我发现你还挺淘气的。"
  海水顺着他们的发梢静静留下。
  易佳欲言又止,终于语句很残缺的说:"喜欢……喜欢和你在一起……"
  眼睛却胆怯看向了旁边。
  程然微怔,带着情不自禁忽然吻上了怀里的易佳。
  嘴唇是微冷的冬夜里唯一温暖的东西。
  程然忽而内心晕眩,觉得自己越来越是个不称职的家长了。
  他着迷了。
  关于叶谦这个人,易佳从始至终都搞不懂。
  不懂他的任性他的暴力,也不懂他满是伤害的所谓爱情。
  虽然最初,谁都没有多想过,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来。
  在厦门的日子非常的轻松愉快,似乎一时间就远离了具体的生活和沉重的压力。
  和程然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东西,晒温暖的阳光,吹干净的海风,两个人买款式相同的围巾,这种陪伴是爱情和亲情的混合,温暖中参杂着甜蜜,迷恋下是不可改变的责任。
  几天的时间如同沙漏里的星沙,不经意间便倾泻了下去。
  回程机票是新年后的第一天,易佳非常舍不得,但也明白不能再去耽误程然的工作了,别人的假期总是他最忙碌的时刻。
  那个晚上两个人在海边的餐厅吃了跨年餐。
  舒适的室外座位,精致的灯盏照的桌布很梦幻,都是最新鲜的海物和高级大厨,难怪会贵到让小孩儿吃惊。
  易佳只别别扭扭的点了个甜食,其它都是程然要的。
  他表情犹豫的呆了阵,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从小都这么花钱的吗?"
  不要说如今,就是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易佳也很难吃这么奢侈的东西。
  程然愣了一下,微笑:"小时候的习惯,后来跟家里闹翻以后受了点罪,不过现在不回来了?"
  易佳不禁又问:"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程然静静的坐在对面,反问道:"你看呢?"
  易佳哪里会看人,想破了头才说:"搞艺术的吗?"
  程然笑了笑,摇头说:"我爸是医院的院长,我妈是大学里的教授,都很死板。"
  这么严肃,难怪会因为性向断绝关心,大约是觉得程然丢人了吧。
  可是……亲人毕竟还是亲人,更何况最爱他的父母。
  易佳从来没见过程然给家里打电话,但还是觉得这样不对,便小心翼翼的劝道:"爸爸妈妈生你的气,你也不能就对他们不好啊……"
  程然沉默片刻,眼底有些无奈:"他们不缺钱,大约我唯一能够孝顺他们的方式就是结婚,可我做不到,也不想去骗别人,至少我还是诚实的。"
  易佳异想天开:"那你可以找个女同性恋结婚……"
  程然忍不住笑道:"婚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再说你很想让我去结婚吗?"
  小易佳赶紧摇摇脑袋,其实他倒是觉得与其让程然一个礼拜能认识七个不同的男人,还不如每天都对着同一个女人让自己心里心里舒服,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肯定要挨收拾。
  同志涉及到家庭的问题,不管态度多么自然,还是有它的沉重在里面。
  等到菜上来,餐桌上便陷入了沉默。
  易佳搅着木瓜盛的银耳牛奶漫不经心,这是厦门很流行的甜食,但味道还是让他觉得非常奇特。
  程然瞅着他纠结的模样不禁微笑:"小佳,你知道你吃的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吗?"
  易佳疑惑抬头。
  程然又笑:"丰胸的好食物。"
  小孩儿反应了好几秒,而后满脸尴尬:"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程然把个剥好的螃蟹放进了他的盘子里,半真半假的弯着嘴角:"我看你挺喜欢的,如果小佳是女孩子,我倒可以娶回家,我妈最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易佳被他说的脸颊通红,皱着眉头很不乐意的把放木瓜的盘子推到他面前:"我不吃了,哼……自己去丰胸吧……"
  程然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Waiter忽然走过来,把瓶红酒放在他们的桌子上,礼貌的说:"先生,这是那边的先生送给你们的。"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跟日本明星似的叶谦正翘着二郎腿不怀好意的瞅着他们。
  易佳很生气那种露骨的目光,鼓着嘴巴刚想拒绝,程然却淡淡的微笑:"谢谢。"
  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小孩儿只好老实下来吃螃蟹。
  叶谦也很诧异,坐在旁边看那两人还是照笑不误,分外让他不爽,便把手里的刀叉一扔,踹了桌子气呼呼的走了。
  程然表情平静的看着服务生们很不好意思的在那里收拾好,才叫过来个,用手指弹弹那已经被叶谦开封的红酒,轻声说:"扔掉。"
  易佳傻吃傻吃的终于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了。
  事实上,性格偏激的人一见钟情只能让他更偏激。
  程然带着易佳回到酒店,便看到盘腿坐在大门口又没人敢管的叶谦。
  他瞅见他们几乎是跳起来的,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气势凶凶的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很明显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却没找到答案。
  易佳被这种神经质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他,他是我表叔,你要干吗?"
  叶谦闻言还是满目怀疑,对着程然上下打量,然后哼道:"即然这样,大叔,我喜欢你侄子,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句话在微凉的冬风中如一片落叶,飘飘忽忽的落到了地上。
  不仅是程然,就连小易佳都是满脸黑线的瞅着这个家伙说不出话来,他拉着程然的手小声道:"我们快回去吧,他好奇怪……"
  没想到程然却忽然微笑,轻轻的吻了下易佳又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突如其来的暧昧让小孩害羞到了,他赶紧低下头,很迅速的跑进了酒店。
  可怜叶谦看到这一幕差点气到脑充 血,回过神来愤怒的抓著程然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程然轻轻的拎下他的爪子,微笑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说完就若无其事的往酒店里走去。
  自我折磨了好几天的叶谦哪肯这么容易就退缩,他很不甘心的追着说道:"看你都快有三十了吧,还出来骗小孩子,我是不会让,让……"
  因为到底也不知道名字,叶谦不爽的闭了嘴巴,见程然走进电梯,他也赶紧跳了进去。
  很若无其事的按了自己的楼层,程然才开口说道:"不要把同性恋当成时尚。"
  清澈的声音却让叶谦急了,他提起气来刚要否认,程然却忽的转身把他压在冰凉的金属墙上,手在对方震惊之时便摸到了叶谦的后腰——不过,只是很灵巧的抽出了这个家伙的皮夹。
  程然一边按着双手乱挥的小少爷,一边好奇的打开看了看说道:"叶谦,北京朝阳人,恩……才十九岁啊……"
  看完又把皮夹塞回他的手上微笑道:"你知道吗,小佳最讨厌处男,你还是过几年再出现吧。"
  说完正巧电梯停住,便悠哉的走了出去。
  叶谦被他否决的气急败坏:"我,我才不是……他叫小佳吗?啊?"
  话没说完电梯门就缓缓合上了,也不知楼上有谁按了一路升上去,等到叶谦再风风火火的跑回来,连个鬼影都不见。
  悲惨的事情在第二天才发生。
  原本高雅的前台被跳上桌子的叶少爷搞得鸡飞狗跳,他愤怒的抓住接待员喊道:"走了?你不是说他们还要再住的吗?"
  可怜的姑娘被他掐的喘不过来气,无奈的解释道:"那位先生是还有五日的房费和押金,但早晨他就是带着那个男孩拖着行李走了嘛……"
  叶谦更生气:"那你怎么不叫我?"
  姑娘眼泪都快含眼圈了:"您没说让我告诉您啊……"
  很郁闷的把她推出去,叶谦干脆跳进前台对着电脑一通乱找,最后被程然登记的身份证住址弄愣了。
  哈,哈尔滨?!
  一日后,站在中国最北方零下三十多度的大街上的叶少爷,被冻得很极致。
  说起来叶谦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不是律师就是商人,爸妈也是做生意的,属于典型的钱财泛滥而亲情淡漠的精英家庭。
  从幼儿园起叶小少爷便发现,不管自己做了什么有多么不靠谱,都会被长辈很顺利的解决。
  肆意妄为加上缺少关心,便养成了他过度自我而暴戾幼稚的可怕性格。
  但是叶谦的品味一直很明确:喜欢纯真的动物,人也一样。
  大约是因为他接触的阶级问题,几乎大家都是那么会逢场作戏,贪财好利,相处起来极累,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也许平民百姓中善良单纯的的孩子多些,但都怕他怕得要死,压根话都说不着。
  所以那日叶谦在酒店的游泳馆看到小易佳时,真的是怦然心动。
  可爱的外表,干净的眼神,还有细声细气动不动就害羞的反应都把小少爷迷的晕头转向。
  他的爱情也和他人生中其它事情一样突如其来,惊心动魄。
  根本自作主张到了没有理由。
  可惜并不是每个道明寺都能拥有傻杉菜。
  就比如叶谦,碰到程然这个从小就外表如绵羊心思胜狐狸的大叔,就真的是倒霉透了。
  且不说因为程然多年不换的诡异身份证而掉到了冰天雪地的哈尔滨有多么冤枉,单单讲叶谦甩掉所有保镖漫无目的寻找一个叫程然的男人带着一个叫小佳的男孩的心酸过程,就够写部血泪史了。
  小少爷从大叔并不朴素的穿着和气质上来看,认定他会去些灯红酒绿的场所。
  因而在东北初来乍到,他就大着胆子跑Gay吧,抓住人就胡乱打听,不出两日就成了这个北国名城同志圈里很奇特的笑话。
  不过大约是叶少爷的诚心被上帝发现了,他的功夫终于没有白费。
  可上帝只是发现而没有被感动到,所以他也并没有交什么好运就是了。
  夜幕中的酒吧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男人女人,在黑暗的掩盖之下寻找猎物来满足自己最本能的欲望,这很刺激——当然,不包括对于在这里混了十多年的梅夕。
  他有张足够妖媚的脸和一颗足够冷漠的心,所以总是无往不利的在声色场上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除了那些已经死去的年少的记忆。
  三十几岁了还能够习惯性的到酒吧打发时间,多半缘于寂寞。
  梅夕不喜欢独自面对空荡的房间,所以总是去找不同的男人陪,对象是谁,并没有什么要紧。
  这晚他再次习惯性的走到吧台前面,酒保便很三八的说:"嘿,就是那个小子在找程然。"
  许久没有听到的名字让梅夕的心忍不住跳了下,他叼着吸管轻皱眉头,顺着酒保指着方向看去,果然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帅哥在和个MB不耐烦的说着什么,莫非又是程然惹下的风流债?
  梅夕回首对着自己的杯子浅笑出来,忽然转身走过去,拍了下叶谦的肩膀:"嗨,你问他也是白问。"
  郁闷至极的小少爷回头,对上梅夕那张堪称妖精的美脸愣了愣,反问道:"你认识程然?"
  梅夕很随意的摸了下自己墨黑柔软的发梢,拖长了声音说:"岂止是认识啊——"
  叶谦立刻把注意力转过来,惊喜道:"那他住在哪里?"
  梅夕把指尖放在唇边笑得诡异:"我干吗要告诉你,除非你替他付账。"
  看着对方在暗色酒吧里不太清晰精致的瓜子脸,叶谦心生怀疑,皱眉道:"……什么帐?"
  梅夕满不在乎的说:"那个家伙,上了人家还不给钱,不晓得我们日子也很难过的啊。"
  闻言叶谦立刻怒火中烧:程然简直是无耻之徒,有了那么可爱的小佳还要到处寻花问柳,寻了问了还不给钱,简直太下作了!
  他气呼呼的问:"多少钱啊,我给你,你把他地址给我。"
  这孩子也太好骗了,梅夕憋住暗笑嘟囔道:"两百……"
  别说程然欺负人,他还真看对了叶谦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处男,所以叶谦也没精到揭穿梅夕的谎话,只是在心里感叹: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感叹归感叹,小少爷还是很干脆的拿出一搭人民币:"都给你了,我就这么多现金,告诉我地址。"
  梅夕肚子都快抽筋了,看来今天还真捡到个好玩的家伙,他弯着水亮的眼眸媚笑道:"您真大方,那就跟我走吧。"
  原本是开车来的,但梅夕打算继续装MB,所以便把叶少爷带到风雪里墨迹了很久才找到可以回家的公车站,自己也冷的有点颤,坐上去问道:"你说话像北京人,第一次来哈尔滨?"
  叶谦全心要去保护可爱的小佳,很疲倦的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漫不经心的点头。
  他长得落落大方,从外表也看不出性格那么极端,甚至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梅夕鬼灵精怪的悄悄打量了片刻,微笑道:"那你喜欢这里吗?"
  叶谦才懒得寒暄:"喜欢个鬼,冷死了。"
  梅夕微笑:"其实哈尔滨很美的。"
  叶谦白眼道:"关我什么事?"
  还真是个不经事的小鬼,梅夕并没有生气,依旧笑嘻嘻的问:"那你找程然什么事?"
  叶谦不想多说,只是冷哼了下。
  梅夕忍不住叹息:"其实他这个人……只要把你睡过了,多半就不会再联系,找也没有用。"
  本来就觉得小佳跟着那么成熟的家伙很容易受骗,听到这话叶谦就彻底急了,猛地踹了下前座:"妈的,什么破车慢慢腾腾的,哪年才能到啊?!傻逼开的。"
  很完美,一句口不择言让性格火爆的东北司机痛快的把他们从公车上扔了下去。
  夜深了气温更是奇低,太过偏僻打车也不是件容易事。
  梅夕带着郁闷的叶谦在风雪中往自己的家走去时,开始因为过度寒冷而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了个英俊的小疯子,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很快便打算好了如何去填平自己的损失。
  几乎是摔进温暖的卧室的。
  叶谦手脚僵硬,全身都颤抖着感叹:"你住的还不错嘛,干嘛要去卖。"
  凭这句话梅夕才没忘记自己的剧本,嘻嘻的笑说:"这是租的,有时候环境好点价钱就高点嘛,程然就住在对面,如果他回来你会听到的。"
  并不是骗人,程然真的住在他对面,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梅夕有点偏执,受不了再搬来新的用户,便把那个屋子买下永远空着,所以就算叶谦等死也等不到人。
  小少爷点了点头,抱着双手就在沙发上发呆。
  很狗腿的给他倒了杯热水,梅夕把外套脱下露出只穿着单衣的优美身体,坐在叶谦旁边笑:"别这么郁闷,要不明天我带你玩玩?"
  梅夕笑起来是很容易让人失神的,他五官都修美精致,气息中也流露着自然而然的性感。
  所以他觉得想要搞定叶谦这样的小男生,实在是件容易的事。
  但梅夕对于人类的彪悍程度估计错了,叶谦简直是用鼻子出气的,他不屑的看了身边的美男一眼怒道:"离我远一点,少搞得要献身似的,我不喜欢贱男人,你越贱越没人稀罕不知道吗?"
  客厅因为这句话静了下来。
  梅夕僵在那里,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候程然坐在自己面前一脸平静的样子,他说:"梅夕,你这么主动,就连让我觉得我欠了你都很难,哪里谈得上爱情呢,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学会自持一点。"
  虽然很温和,但意思和骂他贱……又有什么两样。
  梅夕从回忆中找回理智,忽然起身从卧室里抱出被子扔在叶谦身上,冷漠道:"明早就回家吧,哈尔滨根本就没有程然这个人,他已经消失了,我也找不到。"
  说完也不等叶谦问,便迅速的回屋摔上了门。
  目瞪口呆的小少爷傻在那:怎么觉得这个风尘的家伙有点受伤的样子呢……
  从厦门回来易佳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程然还是朝五晚九的工作,无微不至的关心。
  偌大的房间通常都是空空荡荡的。
  这样并没有太多不好,尽管易佳还是在内心深处期待改变。
  期待他能说喜欢,能像对待情人似的认真,能放弃那张高高在上的长辈的脸。
  这些期待都是像梦一样遥远的东西。
  尽管日子照旧过着,可易佳知道自己再与从前不同了,他没有办法再没心没肺的做着孩子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已经多了样意外的东西。
  那样东西叫做爱情。
  随着年关的邻近,街上的人群是越来越拥挤。
  高楼大厦间都点缀上了红色的中国风情,让人想起阖家团圆一类的词汇。
  但渐渐习惯在外游荡的易佳可没那么快乐,他拿着报纸在橱窗外仔仔细细的看着,然后便是失望叹气。
  金融危机的余韵还没有过去,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找份工作实在是痴心妄想,就连去端盘子人家都以不到十八岁的理由而拒绝了他。
  ……身份证上明明只差了几天,根本就是不想理睬。
  易佳很失望的低下头,刚想悻悻的离开,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拉住。
  抬头,竟然是高挑美丽的林亦霖。
  他穿着薄薄的天蓝色外套,头发已经回了正常的颜色,背着个电脑包更有知识分子的书卷气质,淡漠的脸上流露出只会给熟人的温暖。
  林亦霖很意外的看着他,问道:"天都黑了还在外面晃,程然会担心的。"
  易佳讪讪的微笑,手上的报纸还未来的及藏起就被小林子抢过去,他低下眼眸浏览一翻,笑道:"你想找工作啊?"
  小孩儿点点头,灰心的说:"可是没有人要我。"
  林亦霖把报纸还给他,若有所思片刻,才道:"想打工就要不要脸的缠住老板,我高中时找兼职比现在还难呢。"
  易佳惊奇:"可是……高中时年龄不够吧?"
  林亦霖微笑:"办个假身份证喽,想要钱活命,这点困难还要发愁吗?不过话说回来——你有程然那个大财主,打什么工啊,有功夫还不如多读书。"
  易佳别扭的侧过脸:"不想花他的钱了……"
  林亦霖聪明之极,半点都没意外他这样说,反而笑着调侃他:"为什么,程然是你的监护人,你花他的钱是合理合法的,除非……有个小孩儿不想要监护人了,你喜欢他了。"
  小易佳被他说中,结巴的词穷:"不,不是……"
  才不理会这种无力的解释,林亦霖忽然拉着易佳的手腕边往前走边说:"既然如此我帮你找份工作吧,程然这个人,是该去喜欢的。"
  易佳跌跌撞撞的被他拖过了好几个街角,慌张到压根没发觉小林子是否对此事过于热心了,以他那种万事与自己无关的性格来说。
  温馨的蛋糕店配上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赏心悦目的景色。
  可惜进了门易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些可爱摆设,便被扑过来的店员吓了一跳。
  明明看起来还挺文静的女生,可是见了林亦霖便没有形象的抓住他问:"陈路呢,我的陈路呢,他怎么没来?"
  说着还往外面跳脚望。
  林亦霖无奈的把这个狂热的学姐拎到边上,拍平衣服道:"他有事忙,给我稍微稳重点儿。"
  果然小姐很失望的耷拉下眼睛,她毕了业也不务正业,好在家里有积蓄,爸妈给开了个甜品店安顿这个不合格建筑设计师。
  易佳很紧张的在林亦霖身后打量这个怪怪的重庆姑娘,没想到果然顿时又两眼发亮的笑出来:"弟弟,你好可爱啊,躲起来干什么?害我都没看到你。"
  林亦霖赶紧捏住果然的脸把她拖出安全界限,小声道:"你不是要找人看店吗,这个孩子很老实的,下个月来做事怎么样?"
  果然眯着眼睛嘟囔:"林帅你又做好人……除非下回带陈路来我店里吃蛋糕……"
  林亦霖顿时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
  果然哼道:"那就算了,我雇谁都没差别。"
  犹豫了片刻,林亦霖松手无奈道:"好啦,我答应你。"
  听到小林子向来算话的承诺,果然由怒转喜,颠颠的走到易佳面前问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以后来帮我卖蛋糕好不好?"
  易佳张大眼睛,没想到会这么轻易,问道:"真的吗?"
  果然补充道:"全天看店,每个月一千块工资,包吃包住,看成绩有奖金,怎么样?"
  根本半分钱都没赚过的小孩儿忽然听到这个对他已经很大的数目,不禁高兴地笑出来,露着酒窝认真的点头,小声说:"好啊……不过我不用住在这里……"
  可爱的模样顿时让以观察除林亦霖以外各种异性为乐趣的果然姑娘觉得白捡个大便宜。
  找到工作的事情易佳并没有立刻告诉程然,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
  程然要他去想未来而不是要他去赚钱,即便他什么事都好说话也未必会答应。
  只是自己真的很想变得独立,要程然以新的眼光来审视来接受,那样就不会永远都把他们的关系搁置于现在这个位置了吧——快要十八岁的易佳,做什么都是以别人为中心的。
  这日易佳照旧洗干净早早的坐在床上面看画册,家里极少透露给外人的电话却忽然响起。
  他犹豫的接起来:"喂?你好。"
  很久没听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是段默生,他说:"小佳?程然在吗?"
  易佳的心里不知为何很难受,他勉强恩了声,跑下床去喊正在洗碗的大摄影师:"那个……段哥哥找你。"
  程然回头微笑:"我知道了,谢谢。"
  然后他便洗掉手上的泡沫,拿起厨房的分机轻声问:"你又怎么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易佳呆滞的在门口凝视片刻,带着满心沉重回了卧室。
  他知道他们还有联系,但总是自我催眠没有了,没有了……
  其实自我催眠是没有用的,需要程然的人,不只他一个。
  而他觉得自己却是最没有用的一个。
  失魂落魄的在床边坐了会儿,尽管明白偷听是不道德的,但易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好奇与急迫。
  他紧张的满手是汗,把话筒摸了又摸,还是猛地拿起来放在耳边。
  段默生的声音显得很遥远,内容也因为心情不好而断断续续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那为什么我回来你还要我呢……我真的搞不懂你了……"
  程然停了片刻,还是语调平静:"我只是想帮你。"
  段默生追问:"那你还爱我吗?"
  其实就连易佳这么小都懂,一个大男人要坚持质疑这个实在是太难看了,可就是如此,段默生的状况才更让人难受。
  程然从来不撒谎也不伤人,只是淡淡的回答:"我不知道。"
  段默生苦涩的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孩儿,程然你别犯傻,他长大了懂事了就会改变的……"
  程然轻笑:"恩,你已经教会我这个道理了。"
  段默生顿时没了言语。
  程然又说道:"我对小佳没那种感情,尽管我们有过一夜,可他对我的意义还是个亲人,我希望他能够活的很好很精彩,仅此而已。"
  ……
  温柔动听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着,易佳却早已放下了电话。
  没那种感情……真是非常干脆的几个字。
  他呆呆的在在床铺上,竟然没有流泪,也丝毫不想哭。
  易佳又能指责程然什么呢,在厦门是他自己主动的, 努力的成了和程然睡过的无数男人中的一个,除此之外,别无他有。
  小孩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弯起嘴角。
  手却颤抖的找出电话,给果然的号码发了个短信:"姐姐,上次是不是说我可以住在店里?"
  每个人大约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烦心事,就比如最近的程然想起日渐强迫症的段默生就会不自觉的头痛。
  谁都想要生活和爱情有个完满的结局,但如果和想象的不同了呢?
  非要找出原因和答案而获得的伤害,总是最无可救药的。
  其实遇到程然不能算太幸运的境遇,他的确能在相爱时无条件的给你一切,让你觉得你吃定他了,可是如果分开,程然便会忽然拿出他莫名保留的底线,还是会对你好对你笑,但隐形的钉子,却能让人越碰越多,他从来不在道理上做个输家。
  但段默生就是不信这个邪,程然越对他彬彬有礼,他便越不死心,他越不死心,碰到程然的微笑时便越绝望。
  恶性循环。
  傍晚的酒吧里并不会太热闹,大部分的工作人员才在忙着打扫卫生,置换物品,程然走进去时,只有段默生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外。
  他明显的瘦了,黑亮的头发也长了很多,也许外人看了会把他当成过气明星。
  可程然明白,这家伙是在跟他较劲,也是在跟自己较劲。
  似乎有感应似的,段默生忽然回首弯着桃花眼笑道:"来这么早?"
  那张美丽的脸庞除了因为酗酒而有点微红外,并不像电话里说得病到不行。
  程然不做声的站在原地,离他不算很近,淡淡的问道:"你又骗我,拿别人的关心当笑话,好玩吗?"
  段默生赶快起身解释:"我……只是想见你嘛。"
  整天的工作让程然没有精力去跟他折腾,径直走到吧台对调酒师说:"给我杯冰水。"
  杯子端过来,便仰头一饮而尽。
  段默生见到人就安了心,只是微微笑着站在旁边凝视着程然优美的脖颈和微动的喉结,蓦的对上那双天生微弯的眼眸,笑就更加深了几层。
  程然无奈的问道:"又胃疼了吧,人都瘦了,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开个酒吧就整天喝酒。"
  段默生点头,勾住他的肩说:"那你请我吃饭吧,你请我就好好吃,我想吃泰国菜。"
  程然道:"今天不行,我有事。"
  段默生撇嘴:"可我就想今天吃,现在就吃。"
  从前也是如此,只要一撒娇程然肯定会答应,他喜欢看他为了自己为难的样子。
  可是程然浅笑过后,仍旧说:"真的不行,改日吧。"
  闻言段默生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你干什么去?"
  程然一脸理所当然:"今天是易佳生日,十八岁,很重要的。"
  说完又看看表恍然大悟道:"我说忘了什么呢,蛋糕没取,我先走了。"
  段默生不平衡到俊脸一阵抽筋,瞪着程然走到门口忽然骂道:"你个花心鬼恋童癖,就知道小佳小佳,等我把那个小崽子做了让你在家哭,使劲爽个够本,程然你真是不要脸,他是你侄子,乱 伦,变态!"
  口不择言的骂完便戳在那气的大喘气。
  服务生和调酒师见到老板这样全都立马闪人了,唯有程然还在那回头看着他,僵了片刻反而笑出来:"你现在真是幼稚的不行。"
  段默生反将他:"你不就喜欢幼稚的吗?"
  程然的嘴角勾出个淡雅的弧度,轻声说:"记得吃饭。"
  而后便若无其事的走了,留下身后的门吱呀吱呀的乱响。
  段默生的感觉就像使了一脚劲然后踢到了海绵上面把自己绊个跟头,太他妈难受了。
  刻意的去找回年轻时的安静,没有用。
  肆意的拿出长大后的嚣张,也没有用。
  为什么一切在程然面前都变的没有用了,段默生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其实,道理很简单:爱情在与不在的区别,就是这样的鲜明。
  走进家门的时候是准准的六点半,易佳正在厨房做饭,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不大使用右手的日子,干活也不再笨手笨脚,忙碌而瘦小的背影在橘色的暖光下显得很温馨。
  每天看到小孩儿程然的心情都能立刻转好,他把蛋糕盒放在餐桌上,走到门口说:"不要忙了,我来做饭吧。"
  易佳戴着耳机,这才忽然察觉程然回来了,慌张的把绳子扯下来结巴道:"好,好早啊。"
  他一慌说话就顺不起来,傻叽叽的样子。
  程然毫不介意,温柔的说道:"听什么呢?"
  易佳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日小题大做,便不好意思的答道:"IPOD……林哥哥送给我的礼物……"
  程然点头:"原来你喜欢这个啊,怎么不早说?"
  易佳低着脑袋解释:"不是喜欢……他给我……我觉得要用才对……"
  程然就爱看小孩儿这幅老实相,不禁笑道:"那我应该送小佳什么礼物呢?"
  易佳立刻摇头:"不用了,你已经带我到厦门去玩了。"
  程然装得落寞的说道:"没想到小佳都不期待我的礼物,我都买好了。"
  说着便从风衣里拿出个海蓝色的长条盒子。
  易佳张着大眼睛很好奇,站在那不自觉的放下手中的沙拉碗。
  像勾引小动物似的晃了晃,程然微笑:"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被人盯着十分不好意思,易佳很局促的走到他面前,刚想伸出小爪子拿,程然又故意把手缩回去,看易佳脸红的够呛了,才笑着递给他盒子。
  小孩儿小心翼翼的打卡来看,竟然是管很精美的Montblanc钢笔,银白色的冰凉笔深,上面的钻石熠熠生辉。
  程然解释道:"我那晚看你在练字,有支好笔写起来比较会顺手。"
  易佳拿着笔看了又看,小声道:"可是这个太贵了。"
  程然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收礼物不可以谈价钱,生日快乐,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而后他便把绑住盒子的缎带解开,露出里面的巧克力蛋糕。
  易佳在一旁呆滞着凝视着这些属于他的美丽事物,准备好的腹稿一时间都忘光了,竟然脱口而出:"程叔叔,明天起我就不住在这里了,我找了份工作,我……"
  正在插蜡烛的程然根本没反应过来,回头疑惑:"啊?"
  易佳手足无措,比划了半天干脆低下脑袋:"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那些话如果换个人说出,程然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可是一向乖巧的易佳却只能让他有些晕眩,最后程然稳住心神问道:"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易佳摇摇脑袋:"是我自己想的,你不是也说……让我多想想未来吗?"
  程然根本就是哭笑不得,把蛋糕刀随手摔在桌上气道:"我又没让你搬出去,你找的什么工作?"
  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易佳往桌子旁边缩了缩找到安全感,才叽叽的承认:"在蛋糕店卖蛋糕,是林哥哥帮我……"
  程然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我不同意,这有什么意义吗?"
  易佳说:"意义就是……我再没有用,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再给你增加负担……"
  看着他惨白而自卑的脸庞程然有些不忍,他拉住易佳的手温声说:"我本来就该照顾小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易佳倔强的摇摇头:"不是,我不需要。"
  程然愣在那里,脑子不禁混乱。
  易佳眼眶微湿的抬起头,颤抖着声音说:"我不想让你再作为叔叔照顾我了,我……我对你有了更多的期望。"
  明知道是这样,程然还是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他才好。
  难道真的像和段默生说的那样简单吗?
  想否认,想解释……却连自己混乱的都没有办法。
  相反易佳不知从何而来了坚定,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程然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憋着的泪倏忽间便坠落下去。
  小孩儿虚弱而执着的声音像是要唤醒自己的勇气:"我让你失望了,我当不了你的亲人了,今天我十八岁,开始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程叔叔,如果你真的要送我礼物,那就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吧。"
  湿湿的泪在程然的手心和易佳的皮肤间淌着,程然被那种触觉深深地感染了,不禁低声问道:"小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易佳片刻就哭得不成样子,他变得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似乎一句简单的话语都能变成心跳加速情绪失控的导火索。
  程然没办法再问下去,只能温柔的搂过小孩儿,让他的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衬衫。
  桌子上如同艺术品的似的蛋糕还静静的摆在那里,很寂寞的样子。
  原本的温馨与简单,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冲散了。
  许久,易佳挣脱开程然的手臂,起身尴尬的抽噎道:"对不起,我,我这就走,不会再给你添烦恼了。"
  可是没等他迈开步子,便又被程然轻松的抱住放在桌沿上,他用指尖轻轻的拭掉小孩儿脸庞上的泪痕,浅笑道:"我真的很失望,本来还想有个像小佳这样乖的孩子呢。"
  听到这样的话,易佳的头便藏得更低,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的不像样子。
  程然又轻声说道:"不过,这个感觉也不讨厌……"
  他勾起易佳的下巴,温柔的在他唇间吻了两下才继续说:"我气的是小佳要离开我,我不允许,不要走好不好?"
  易佳为难的侧过脸庞,没办法回答什么。
  程然无奈的笑:"这么说真的太自私了,不过,我会等小佳回来的,小佳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吗……
  易佳诧异的和他视线相对,片刻间又被温柔的亲吻挡住了语言,程然一手扶着他的脖颈探出舌尖深深的和他缠绵,一手伸进了小孩儿单薄的衣服,在他幼滑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平日里总是被美食和欢笑充斥的场所,渐渐的被紊乱的呼吸声染上了层薄薄的暧昧。
  橙色,绿色,黄色,三个长度不均的灯管被摆出优美的造型,照得桌面分外温暖。
  紧张的易佳终于推开不停的欺负他的程然,却没有多大力气的半靠在桌布上,墨黑的眼睛里伴着茫然反映出了程然修长的身影。
  被那份干干净净的纯真冷下了满是欲望的心灵,程然露出歉意的笑容,往后退了半步道:"对不起,小佳太可爱了。"
  轻抖着拉平自己的T-shirt,易佳的眼底泛起落寞,轻声说:"不爱我……就不要碰我好吗,不然……我会像在厦门一样,以为你喜欢我……"
  说完他便从桌面落地,拿起生日礼物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程然失力的坐在椅子上面,愣了半天,才在极度的安静中独自切开了蛋糕,金色的蛋糕被分了许多层,中间夹的酱正是彩虹的七种颜色,配着外面的巧克力皮,像是从童话故事里的糖果屋捧出来的礼物。
  原本是想哄小易佳开心的,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把他看的太幼稚太隐忍了。
  可也只有易佳的这种青涩年纪,才会在面对爱情时选择绝对的认真与诚实。
  当人渐渐长大,终于发觉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人和事都没有差别时,恐怕梦想着去爱的心情,也便会很快消磨殆尽了吧。
  程然此刻很疲惫,或者说他一直很疲惫,但是今天,那仅剩的的能让他放松的理由也不在了。
  难道只有爱情才珍贵吗?
  还是说,只有爱情,才是真的感情。
  这个夜格外的寂静与落寞。
  程然倒在卧室抽了一夜的烟,想要缕清头绪,但任何想法刚冒出头来便会无疾而终。
  直到窗外隐隐的有了些朦胧光亮,他才合上了酸涩的双眼。
  等到再醒来时,公寓里面就只剩下程然自己了。
  易佳的房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如同这个小孩儿没有来过一样。
  可他不仅来过了,还在这里刻下了深深地痕迹,那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程然没有心情刮胡子洗澡换衣服,准确的说他没有心情再去做别的什么,只是拿着易佳忘在客厅里的魔方转来转去,脑间完全空白。
  大约是中午太阳把屋子照的雪亮的时候,他才想起拨出电话,找到让小孩离开他的帮凶大人。
  林亦霖倒像是早有准备,接得很快:"喂?"
  程然第一次对他有些不满,冷着声音说:"易佳到哪去打工了?"
  小林子笑了下,很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不让我说啊,不过离你家也不远,商场一层的甜品店,自己去找找好了。"
  程然皱眉:"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林亦霖反问:"生气了?我也是为他好,与其让小佳找些奇怪的事情来做,还是我介绍的比较可靠啊。"
  听到他优哉游哉的程然差点扔下电话,他说:"你根本不就该让他去。"
  林亦霖才不会和人着急,他笑道:"小佳要走可不是我怂恿的,你比谁都明白原因吧?"
  的确是这样,程然只能沉默。
  林亦霖叹了口气又说:"真是很奇怪,你现在真的是很奇怪。"
  程然疑惑:"我怎么了?"
  小林子拖长了声音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不管是我也好别人也好,你都能笑着看我们离开,可是现在啊,我看到了个只想把易佳关在身边的霸道鬼。"
  程然情不自禁的解释:"小佳不能和你比,他什么都不懂。"
  林亦霖呵呵的乐:"至少他懂他喜欢你,程然,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去把他抓回来了,那样真的太伤害人。"
  程然刚想再说什么,电话莫名其妙的被挂掉,片刻就传来刺耳的忙音。
  不用想,鬼都知道是谁的杰作。
  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里,干净而华美的房间里,产生了种不同寻常的死寂。
  林亦霖站在墙边握着还没放回去的话筒,美丽的眼眸朝着身边这个讨厌的家伙很不爽的眯起来
  整洁的衬衫长裤衬得大少爷身材越发完美,他赤脚站在木地板上,倒是表情很坦然,修长的手指一松,电话线就掉了下去。
  两人相持无言。
  片刻,林亦霖不高兴的把话筒扔进陈路手里,转身就进了书房。
  陈路还挺理所当然,挂好电话,跟在后面说道:"不许和单身男人讲电话超过一分钟,这可是规矩。"
  小林子铺平画图纸哼道:"我没答应你,是你想象出来的。"
  王子殿下坏笑着搂过他说:"我想象的可没一分钟这么长。"
  很无奈的试图从爱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林亦霖轻声说:"不要闹了,没看到我在忙吗?"
  能学会好说好商量那就不是陈路了,他非常自作主张的把老婆拖出来宣布道:"今天不许画图,你要和我去约会。"
  林亦霖哭的心都有了,手忙脚乱的挣扎道:"为什么要约会啊,莫名其妙。"
  陈路停下来,眨了眨深邃的蓝眼睛拿出理由:"今天是周末。"
  事业狂小林子顿时否决道:"周末多了,我成天跟你在一起还要约会,太奇怪了,我不去。"
  陈路闻言立刻把林亦霖压在墙上,还是绝对优势的身高让人无处可逃。
  如果告诉别人跟这个大少爷在一起两年了可还动不动就脸红肯定会被笑话,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不过林亦霖真的是被院里逼着要设计图,只能很为难的低下了头,逃避陈路的目光。
  陈路凝视了宝贝老婆片刻,突发奇想道:"我们去澳门吧。"
  林亦霖顿时无力的啜泣了下:"我真的要画图……"
  陈路哼道:"你就是不想和我待着。"
  绝对是被这句怨妇话搞得灵光一闪,想起上次答应果然的奇怪要求,小林子转而抬头笑道:"怎么可能啊,那我们出去吃蛋糕好了。"
  陈路满脸不感兴趣,言简意赅的说出自己的约会计划:"温泉,酒店。"
  林亦霖可怜巴巴的坚持:"老公,蛋糕……"
  陈路转身走进卧室说道:"那就先买蛋糕再去泡温泉好了。"
  林亦霖违心的说:"你进店里去给我买。"
  大少爷随口答应。
  林亦霖顿时暗自歉意,不晓得陈路遇到果然那个新晋腐女加旧日粉丝,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适应新生活总是很辛苦的事情,不过易佳觉得自己能认识林哥哥真的是足够幸运。
  他介绍的果然姐姐虽然性格比较疯狂,但心地真的很好,虽然住的地方不够宽敞但是已经超出雇主应尽的职责了,而且商场的姐姐们总会来好心的帮他的忙买蛋糕,还会把自己的午饭分给小孩儿吃——老实的小朋友没有要过就是。
  总之易佳所面对的一切东西都好过于自己的想象,除了寂寞。
  他真的没预料到自己会那么想念程然,连遇到与他相似的客人都能紧张到发愣。
  而事实上程然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孤单了的时候,总要找些事情来填满自己的空白。
  果然怕易佳傻傻的跑出来没有钱花,便提前付了工资,没有任何假期的小孩儿便到书店买了本单词书,闲着的空挡便会背背英文,更多的时候,是对着橱窗外的人群发呆。
  这里是主商业区,路过的大部分都是富裕而匆忙的白领。
  易佳对那些高学历的自信物种总是有些羡慕,他失落的认为,如果自己也能很优秀,事情便不会搞得这样糟了。
  程然一再坚持像他这种年纪应该梦想更多,其实程然追林亦霖的时候,林亦霖不也是十七八岁的吗?
  易佳知道那些事,也明白其实有问题的不是年龄,是人。
  他只是搞不明白自己和林哥哥差的最远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平淡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了,临近除夕商场里总是人满为患,不过到了大年三十当日,却忽然变得极度冷清。
  果然就是重庆本地人,自然会回家过年的,她算好帐本打算走时,又不禁回头问道:"小佳,真的不和姐姐走吗,我爸妈很和善的。"
  易佳在那里把漂亮美味的蛋糕排整齐,默默地摇头。
  这种害怕与人接触的性格,强迫他只能更糟。
  果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提醒他道:"那就拿着奖金出去吃些好的,不要让自己受苦。"
  易佳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以金色为主色调的漂亮屋子里也立刻变得过于冷清了。
  害怕浪费电,小孩把所有的灯都关掉,只留下柜台前的一盏,拿着块剩下的乳酪和单词书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用钢笔边背边写,他还是不太习惯用左手写字,原来漂亮的笔体也变得歪歪扭扭,像个小学生的杰作。
  这幕温馨中参杂着心酸的场面,也落在了外面不远处的程然眼中。
  他坐在新车里,易佳当然看不出来,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回神。
  其实程然每天都会这样路过,回味起林亦霖那句话,没办法再去找他罢了。
  不甘心就这样去说喜欢重蹈覆辙,那么找到易佳又能如何呢?
  但是没有想到除夕夜易佳也会这么可怜,他和习惯在陌生城市漂泊的自己不同,大年三十,还是会希望能够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着大餐与家人团聚吧。
  程然烦闷的把一直被段默生拨响的手机彻底关掉,犹豫再三,还是莫名其妙的下车朝着灯光微弱的蛋糕店走了过去。
  小孩儿听到声音抬头愣了三秒,才想起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谁。
  他没忘记,而是因为过于想念就不敢相信事实了。
  纯净的目光错过程然的眼眸,易佳慌张的站起来打开灯问:"要,要买蛋糕吗?"
  一句话说的程然颇无奈。
  红白条的蛋糕店围裙让易佳显得更可爱,像是森林里兜售甜食的兔子,忽然间跑出了童话书,在这工作的都是小女生,想必也没有谁忍心欺负他吧。
  程然暗自叹了口气,站在橱柜前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指着蓝莓饼说:"我要这个。"
  易佳听到赶快笨手笨脚的拿着盒子给他装。
  程然站在旁边看着他细细的手腕,忍不住问道:"怎么没去你大姨家里过年?"
  小孩儿愣了愣,轻声道:"他们回老家了,忘记告诉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在火车上……不过,不去就不去,自己也挺好的……"
  都是自私自利的亲人,程然皱眉:"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说完蛋糕店里又是沉默,是啊,易佳就是不想把他当表叔才走的,又怎么会去找他。
  在小孩儿颤抖着转身的刹那,程然有点没过大脑的忽的抱住他了,因为受到惊吓,蓝莓饼全都掉到了地上,让空气里泛出些果酱的清甜。
  怀里的身体单薄脆弱,程然心里难过的不行,温柔的说道:"小佳又瘦回去了,打工就不好好吃饭是吗?"
  易佳慌张的想不出话来回答,这个男人身上的香水就像有无孔不入的魔力。
  顷刻间空气里就全是他的存在,也只剩他的存在。
  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易佳努力地挣脱开他蹲下紧张的收拾甜点,嘟囔道:"都……掉了……浪费……"
  怕的和什么似的。
  程然这个人,从小就学习好体育好什么都好,根本就是个腹黑的完美代表。
  想看他发脾气泄情绪,那比遇到月全食还难。
  可易佳却越来越轻易的在那颗平静的心中激起涟漪,就比如此刻,程然竟被倏忽间涌上的怒气控制住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气什么,但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拽起快逃到地底下的易佳压在橱柜深深地吻住了。
  那是全然不顾对方的疯狂掠夺,易佳被吻得根本不能呼吸,左手指又全是蓝莓酱,没办法在他干净的白风衣上用力推,只好发出了悲惨的呜咽,根本弱的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等程然慢慢的直起腰来时,小孩儿又憋得满脸通红,含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整个大厦都安安静静的,可谁能保证不会来人呢?
  程然就是有些找不回理智了,他停了片刻又抱起易佳,轻轻的舔掉他手上的蓝莓酱,半句话都没有说便再次吻上了小孩儿已经微肿的嘴巴,很轻巧的拉开他的腰带。
  晕头转向的易佳抗拒起来还不如没有,等到程然温柔的大手抚摸上他的瘦小臀部,易佳便只剩下颤抖的份了。
  没有润滑没有保险还是在公共场合。
  如果半年前你和程然说起,他都会把你当笑话。
  可是现在疯的人,就是最理智的人。
  他明明只是想来接易佳去吃年夜饭,再很成熟的鼓励与安慰。
  可到头来,事情却只做了一件,叫做无耻的占有。
  他想进入他的身体,看他哭,看他魂不守舍,看他那张别人看不到的可爱的脸。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程然彻彻底底的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除夕夜的烟花是最美丽的,但如果你不能亲眼目睹而只听得到它们绽放的声音,那么比起别人的幸福快乐,涌上心底的,往往会是比平日更深刻的寂寞。
  不知甜品店是何时平静下来的,大约是在易佳带着恐惧的眼泪掉到他皮肤上的时候吧。
  冰凉而刺骨的温度,让程然蓦的察觉到,自己是在伤害他。
  片刻前还饱含欲望的心,顷刻间变得很痛。
  程然松了手,面色茫然的看着易佳无力的缓缓靠在橱柜上。
  他们彼此凌乱的呼吸,是这个空间唯一的响动。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凝固住了。
  许久,易佳终于抽噎着提起自己的裤子,把头埋得低低的说道:"不许看……"
  程然只得侧头,听着耳畔他整理衣物的细碎动静。
  理智回来了,同时而来的还有羞愧和不忍。
  程然忍不住拉上小孩儿的手说:"跟我回家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易佳手抖的厉害,他越想系好腰带,却越对不准那细小的孔,睫毛湿湿的,脖颈上也全是青红的吻痕,看起来可怜又凄凉。
  程然知道自己把他吓坏了,深吸了口气又说道:"你不在我就变的很焦躁,坐立不安,总是担心你会遇到什么意外……"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衣服,易佳拉平围裙,慢慢的推开他,走到收银台前面红着眼睛整理自己的东西。
  不过是把这本书放到那本书上,脑间空白的逃避尴尬。
  程然从没见过比他还要不爱讲话的人,无奈只好在旁边看着。
  桌子上还放着刚才易佳写的几张英文单词,混乱的笔迹很明显的透露出了他用笔的痛苦。
  程然情不自禁的说了句:"你学这个又有什么用?"
  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轻视什么,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易佳被这句话弄得立刻他抬头,声音颤抖的气愤:"你,你少瞧不起人了,我……只是想看懂原文画册上的字,又没有多专业,我……"
  说了半截眼泪又掉下来。
  程然话还没来得及说,易佳便默默的把那些纸扔进了垃圾桶,小声而倔强的说:"你走,你走啦。"
  而后却是自己先跑进员工休息室,把门反锁住,蒙着被子任何声音都不想听。
  易佳不知道程然走了没有,也不知道程然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刚才那些混乱中夹杂着的欺负与可怜,让小孩儿很不舒服。
  他从来没有想变得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可……面对程然,却多么希望自己是完美的。
  而不是像个无家可归的小朋友,等着被怜悯,与被救济。
  冬天的早晨总是比较阴霾,天还残留着抹不去的黑色,每扇窗户都黯淡无光。
  陈路无声地坐在宽敞的跑车后面,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美丽的侧脸上有着闪动不定的阴影,长长的睫毛下,深蓝的眸子深邃而安静,越来越像宫殿深处的王子,高贵之上难掩疏离。
  车子高速的驶进了个住宅区,稳稳的停在了三号楼下。
  还未等陈路反应过来,副驾驶座上的保镖就出了车给他开门,问道:"少爷,行李是现在给您拿上去,还是等晚些再送来?"
  从新加坡乘夜赶回来,只在飞机上浅睡了几个小时,陈路微露疲惫的说:"我自己拿,你们回去吧。"
  保镖面露难色。
  陈路微笑着出车,摇摇头:"人太多会吵醒他的。"
  高大的男人这才把从箱子从后备箱里抱出来,交给了大少爷。
  谁都知道陈路说的"他"是谁,虽然不明白恐怖到死的颜女王是怎么忍受这件事情的,不过赚着人家的钱,凡事还是少问为妙。
  手表上的指针刚刚走过四点半。
  陈路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公寓里面果然静到了极致。
  林亦霖爱干净,把房间收拾的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为了想让宝贝老婆多睡一会儿,陈路到客房洗了澡换了睡衣,看着差不多到了小林子起床的时间,才推开了卧室的门。
  没想到他连被子都不记得盖,手边还倒着本半开的英文书,壁灯盈盈的亮着,就那样穿着家居服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温暖的灯光照的林亦霖清秀的脸有种不示人的安宁,呼吸浅淡,淡粉的嘴唇微微的张着,和柔软的黑发相配是很美丽的颜色,没了平日里接近病态的认真,与世无争似的。
  陈路无奈的把灯关掉,刚拉过被子,睡觉很轻的小林子就醒了,迷糊的问:"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下午吗……"
  温柔的捏了下他温柔的脸,陈路躺在旁边回答:"合同签完就想提早回来。"
  林亦霖微微的笑,伸手抱住他,把头靠在陈路怀里轻声说:"你妈现在就给你这么多事情做,哎……"
  陈路不太在乎的回答:"也没什么大单子。"
  林亦霖没再说话,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支票上那一大串一大串的零根本没有实际意义吧,在哪里多个酒店,在哪里建了个度假村,生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对于他们企业里的普通人,那些却是生活好坏的决定。
  陈路知道他在想什么,浅笑道:"那些现在还不是我的,你愁什么,再说就算是我的了,你老公也能处理好。"
  林亦霖半笑不笑的说:"恩,恩,你多厉害啊,好好睡觉吧,我一会去买菜,饿了没?"
  陈路轻咬了他的指尖一下,笑:"饿了,想吃你。"
  林亦霖断然拒绝:"自己玩吧,我答应小佳今天去看他的。"
  提起这个总是缠着他老婆的小孩儿王子殿下就郁闷,陈路哀怨道:"那是你儿子吗,管的真多。"
  小林子讪笑:"他很可爱嘛,又无依靠的。"
  陈路哼道:"你干脆去捐个试管婴儿好了"
  林亦霖反问:"试管又怎么了,我有儿子了你不要哭就好。"
  陈路半睡半醒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呵呵的笑出来。
  林亦霖奇怪:"笑什么?"
  大少爷还挺认真的问:"没有我你捐的出来吗?"
  也许是两个人相拥着太安静了,林亦霖又迷迷糊糊的跟着陈路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自然打算买菜做饭的贤妻计划也无疾而终。
  不过答应易佳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们找了家店吃了晚餐,便径直去看辛苦打工的小孩儿了。
  易佳正在给客人装蛋糕,看到林亦霖分外高兴,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又朝他身后酷酷的陈路腼腆的弯了弯嘴角。
  小林子在橱柜外问道:"还习惯吗,会不会很累?"
  易佳摇摇头:"不累,大家都对我很好。"
  林亦霖放心的点了点头,发现易佳在围裙的兜子里放着单词书,便奇道:"在学英语吗?"
  易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恩……就是背背单词,也没有时间去上课……"
  林亦霖道:"那我晚上过来教你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陈路原本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听到这个不干了,蓝眼睛很郁闷的看向老婆,不情愿他把好不容易省下的时间分给别人。
  易佳也拒绝:"那不行,你已经很累了……"
  可是林亦霖坚持道:"没关系,你记得请我吃蛋糕就好。"
  易佳高兴的说:"好呀,你想吃什么,还有路哥哥,我现在就请你们吃吧。"
  陈路最讨厌甜食,立刻拉住林亦霖拒绝道:"不要了,回家。"
  很不幸某王子魅力实在是大,每次坐在这里都能让销量大增,小林子也是故意想让易佳多拿些奖金,温柔的回首说:"吃嘛,我想吃。"
  对此陈路抵抗力为负数,他哼了下:"给我杯咖啡就好。"
  说完便牵着老婆走向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林亦霖回头补充:"还有提拉米苏~"
  易佳带着点殷勤的给他们准备好食物端过去,此后果然女性顾客开始为了偷看陈路而在柜台前排起了长队,原本还剩下很多的甜点没多久便卖到断货,只好挂起了CLOSED的牌子。
  此后小孩儿便很熟练的在店里面打扫,送走了疲惫的糕点师。
  而窗前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有被这些琐事打扰。
  他们似乎有自己的世界。
  低声细语,相视而笑,偶尔轻柔的亲吻。
  容得不任何其它的人插足进去。
  是谁都会对这样的爱情又嫉妒又羡慕吧。
  易佳根本不敢期待程然也会如此对待自己,从前的那些温柔与美好,渐渐变得像是场自己不小心做过的梦,如同长着翅膀的蝴蝶,轻飘飘的便飞走了。
  这些日子程然也过得糟的可以,也许每个男人生来都是要为感情发愁的,一个步步紧逼的段默生,一个可怜兮兮的易佳,谁都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像是两面不断向自己靠近的墙,弄得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小孩儿不在身边,他就很少按时回家,白天工作完便到不同的酒吧里面打发时间。
  黯淡的灯光,缓慢的音乐,刺激的酒精,毒药似的爬遍了身体的角角落落。
  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几年,却头一次觉得很寂寞。
  周末也不例外,程然下班就关掉了总是响个不停地电话,开车到城北找了间夜店打发时间。
  因为不是想找ONS,去的地方也是男男女女的都有。
  但面容英俊,穿着考究的他还是吸引了很多搭讪的人。
  程然也就是习惯性的微微笑着拒绝,坐在吧台前看向年纪很轻的调酒师走神。
  说起来他也和易佳差不多的年纪,可惜满脸世故,对着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像小孩儿对着陌生人憋出句谢谢都能脸红。
  轻轻的摇了摇头,程然不愿意自己再想了。
  正在此时,逃了大半个城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有事的吗?"
  程然无奈的回头看向段默生,那美丽的容颜如今只能让自己感觉心悸,口中却是熟练的谎话:"恩,和一个制作人约在这里,他还没来。"
  段默生像是喝了不少酒,转身坐在程然身边说道:"明天和我去看房子吧。"
  程然疑惑:"看房子做什么?"
  酒吧里响着Arredondo的动人歌声,段默生象在聆听,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想有个家,我们一起买栋房子吧。"
  程然无言。
  段默生接着说道:"这样浮华的日子不要再过了,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他在用程然最想要的东西勾引他,可是程然何尝不了解这个昔日的恋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平淡,他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很难去相信一只狼想要吃素。
  并没有直接否定,程然微笑:"现在是你复出的好时机,时间再久就不好办了。"
  段默生侧头看向他:"谁说我要复出,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
  程然浅笑,依旧不置可否。
  段默生却像突然生气起来似的:"算了,我自己去看房子,你忙你的吧。"
  说完就跳下椅子叫了群男女呼啦啦的往外走。
  没想到却和一个忽然进店的修长身影堵在了一起。
  是褐发蓝眸的美丽陈路,没有谁认不出来。
  都混过娱乐圈自然彼此相识,段默生有片刻走神,情不自禁的让出道来。
  陈路扶着黑色风衣的立领,朝他含义不明的魅惑微笑,很快融入酒吧暧昧的灯光里了。
  "真巧。"大少爷很随意的坐在程然身边,朝调酒师叫了杯酒。
  程然倒是意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陪小霖吗?"
  陈路接过被子喝了口,摆摆手道:"他有同学聚会,我不喜欢自己在屋子里闷着。"
  会意的点点头,程然又陷入自己的愁绪里面。
  陈路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这个分外值得介意的男人,笑道:"你还和段默生好着呢?"
  程然抬眼看他,轻声道:"算不上好,也没分。"
  陈路又喝了口酒,冷哼说:"真没劲,不喜欢就甩掉算了,这样只是浪费彼此时间,你和那个小孩儿不挺好吗,段默生可不是老实的人。"
  这个少爷当然没什么多余的好心,他三番两次撮合易佳与自己,已经让程然十分明白了,他把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起身道:"不管我有没有定下来,都不会对小霖做什么了,我也没有机会,不是吗?"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陈路看着他笔挺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他与林亦霖之间还有什么芥蒂,就只剩一个程然了。
  原本两年没联系,可直到要去美国,林亦霖还是选择去找他道别。
  到底,遇见过那样的好男人,还是会放不下。
  模范同志生活都快赶上夫妻了,晚上陈路洗完澡出来,已经很习惯看到林亦霖在那里拉窗帘铺被子,还在床头柜上放好了水和维生素片,每天都一样的内容,也许有人觉得乏味,但是对于不止一次感觉自己要失去这个人的陈路来说,他很幸福。
  林亦霖把睡觉用得枕头放好,看了看他教训道:"少自己跑出去喝酒,没有人陪多危险啊。"
  陈路边吃维生素边笑:"那你陪我去。"
  极度讨厌娱乐场所的小林子懒得理睬这种邀请,打算进浴室冲凉。
  陈路又说:"我看到程然和段默生了,他们也没分手。"
  听到这个林亦霖就愣了:"那易佳呢?"
  大少爷坐在床边打击:"程然那么多风流债,谁知道,不过段默生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认识他好几个男友,他们真有点物以类聚的意思。"
  听到这种故意贬低人的话林亦霖有点哭笑不得:"说的自己好像多纯洁一样。"
  陈路靠在那睡袍半开,用手支着尖下巴露出一脸勾引的桃花相:"那老婆大人快给我个机会不纯洁吧。"
  林亦霖若有所思的问:"段默生真的不好啊?"
  陈路不以为然:"如果你的贞操观和郑洛莱一样也可以觉得他好啊,我看他缠着程然不放是有点吃不到回头草不甘心而已。"
  林亦霖皱着眉头走到床边,想了想,忽然很认真的叫道:"陈路……"
  大少爷闻言抬头,唇间忽然落下温柔的吻。
  片刻,小林子就被拉倒在了超级大的床上。
  他挣扎半天很恼火的推开陈路,发觉自己想让他脸红的伟大计划又一次光辉破产了。
  同性恋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林亦霖做了十年同性恋也没有弄明白。
  每每提起男人,脑海里也只有那几个影子,几段混合着痛苦和甜蜜的记忆。
  不知道是谁和他讲过,也许在你找到想爱的人之前,是根本不清楚自己爱的是男是女的。
  他坐在酒吧极显眼的地方,安静的看着面前琥珀色的酒液,因为灯光忽明忽暗,杯里也是暗光荡漾。
  最简单的低腰牛仔裤和浅色夹克,通透出别人没办法比的年轻和美丽。
  像是含苞欲放的玫瑰,新鲜干净,与这个糜烂的地方格格不入。
  被来来往往的男人的目光打量的有些紧张,林亦霖便低下头,睫毛被蓝色的灯光渲染的如同德彪西音乐里的水精灵,无声的诱惑着牧神。
  没来过酒吧几次,偶尔在北京到这样的场合里也是被陈路无时无刻的搂着,面对那些熟悉的朋友,很安心。
  但今天,他却非来不可,他很想为程然做些事情。
  很想用实际行动对他当年的善良和宽容说声谢谢,说声对不起。
  否则,便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程然那双盛满伤痕却无声无息的清透的双眸。
  林亦霖爱陈路,太爱陈路了,但不能代表他对别人没有感情。
  也许,所有关于感情的取舍都是很残忍的,割心割肉,却又滴血不流。
  连续偷看了三天,段默生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在酒吧里,帮调酒师做些事,和来往的男人们闲聊。
  这日也不例外,时针刚过晚间九点,他就出现在吧台,微长的顺直发丝,外表的优势让整个人显得很骄傲,即便不出现在镁光灯下也有着明星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和这样的争奇斗艳是没有用的,林亦霖只是平日的干净模样,静静的看着他,等到段默生的目光移来,露出温柔美好的短暂微笑。
  林亦霖并不胆小,除了面对陈路会紧张会担心自己不够好,面对其他人都会非常自然。
  灯光暧昧,段默生真的愣了下,走来轻声问道:"第一次来?没见过你。"
  林亦霖点点头:"恩,听同学说你在这里开店,很好奇,我喜欢看你的电影。"
  没有谁厌恶被人认真的称赞,段默生浅笑了下,亲自调了杯酒递给他:"你喝的太烈了,这个比较适合你。"
  林亦霖根本没想喝,微露犹豫。
  段默生看他学生模样,以为是担心价钱,便又笑:"我请你的。"
  驻唱的的女歌手大约是这里唯一的异性了,她嗓音沙哑的抱着吉它低吟浅唱,阿桑的《你的世界》。
  "紧握住照片看着你无辜脸孔
  想把你忘掉做不到
  是我太愚蠢还是无能为力
  你说过一结束 我无法停止
  想哭 想哭 却逼着自己强忍眼泪
  怕你的样子让泪水遮住看不清楚
  …… ……"
  大约唱过世的人的歌总是很伤感的事情。
  林亦霖沉默的聆听,没有任何过火的动作,只是从始至终的坐在那里看着段默生在不远处调酒,眼眸里盛着淡淡的温度。
  没有交谈。
  十点多的时候,酒吧外面下起了冬季非常寒冷的雨,客人们因此渐渐的离去了。
  林亦霖终于勉强自己喝完那杯微酸的酒,果然很清淡。
  像个不谙世事的男孩儿,他给服务生交了正好的钱,没有拿伞,便推开门走进黑暗的雨幕里面。
  对于优雅的艳遇,这样就够了。
  他走在空荡而寒冷的街道旁,带着赌意想,如果段默生不跟来,那么他应该还是沉迷于程然的,如果他跟来,也许就像陈路说的,一切只是因为得不到自己放弃了的东西而心有不甘,却又完全忽视不了擦肩而过的美丽诱惑。
  那样,这样的人不配去和傻傻的易佳争什么。
  头发被雨淋的湿透,衣服也完全贴在了身上,冷的林亦霖几乎就想打的回家了。
  可忽然间就有辆车开过来,停在了他身旁。
  反映着自己狼狈模样的车窗滑下,果然,也竟然是段默生。
  他还很温柔的问:"怎么了,回不去学校吗?"
  心里有点想冷笑出来,林亦霖却只是颤抖的点了点头。
  段默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道:"进来吧。"
  他犹豫片刻,乖乖的坐了进去,满身的凉雨把座位弄得湿透,段默生也没有嫌弃什么。
  车很快朝高速开走了,像每段一 夜情似的,完全不知道要开往哪里。
  他们却都没有察觉,远处一辆奢华的跑车,打亮了几下车灯,也尾随而上,速度快的有些恐怖。
  雨,依旧下的极度冰冷。
  没有去段默生住的地方,只是在酒店开了间房。
  熟门熟路的,林亦霖搞不清楚他是第几次这样做了,或许很经常,而程然的头像每个午夜都会在网上亮着,究竟是谁要谁回去,真有些讽刺。
  也许因为段默生是个大明星的缘故吧,总会有很多小男生急着献身。
  听陈路讲这样的事情讲的多了,林亦霖也并不奇怪,他像每个胆怯的年轻人一样,无言的跟着段默生走进宽敞的房间,站在地板中央不知道要做什么。
  段默生从浴室拿出个浴巾,慢慢的擦拭着林亦霖沾满雨水的柔软短发。
  手指滑过他寒玉般的脸庞,对上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分明黑眸,有些情不自禁的微笑:"你真美。"
  说着就想倾身亲吻。
  林亦霖侧开脸躲开他,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段默生微怔片刻,弯着嘴角说:"没有。"
  林亦霖有点茫然的打量他片刻,不知道要说什么。
  段默生就在这个空当拉开他的外衣,很煽情的慢慢的解着林亦霖衬衫上的纽扣,自然而然的吻上了他诱人的嘴唇。
  陌生的触觉和温度让林亦霖泛起了难以抑制的反感,他用力推开段默生,却被他又反推到床上,粗暴的扯开了衬衫,扣子蹦的到处都是,在地板上弹出清脆的响声。
  林亦霖微微喘息着,雪白的皮肤和花样容颜大概会让每个男人都小腹发紧。
  段默生也不例外,他俯身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个玫红的印记,有点情不自禁的捧着林亦霖的脸又吻了下去。
  意乱情迷之际,林亦霖忽然握住被扔在旁边的手机,咔的拍了张两人个乱搞的照片。
  段默生很敏感的愣住,直起身子问:"你做什么?"
  林亦霖浅笑:"我喜欢你,以后大概也见不到你了,留个纪念好吗?"
  如果不是还要当公众人物,他又怕什么,可是段默生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说:"不可以,你想见我可以随时约我出来。"
  林亦霖冷笑,猛然推开他衣冠不整的跳到地板上,说道:"程然知道你强迫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对不起,是你自己不对。"
  这句话让段默生愣了片刻,他看到这个神秘的漂亮男生转身要跑,第一个下意识反应就是冲过去抢手机。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拉扯,宾馆的门就被人大力踹开。
  门锁都被这恐怖的行为弄的摇摇欲坠。
  空气凝滞。
  陈路满身湿透的站在那里,装满暴戾的眼睛扫过林亦霖又定格在段默生身上。
  还未等林亦霖说话,他就从衣服里拿出把手枪大步上前抵住段默生的头,怒道:"你不就是想让他走吗,为了程然这么做很值得?你和我说啊,我让他彻底消失!"
  黑色的可怕武器很不现实的摆在眼前,如果拿着它的人不是陈路,林亦霖真的很难相信,他顷刻间回过神来,紧张拉住陈路的手腕:"你住手,你疯了吗?"
  陈路还是拿着枪一动不动的指着吓得完全僵住的段默生。
  林亦霖很怕他做傻事,气道:"你敢这么做,你这样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说完合着被扯坏的衬衫转身就走。
  陈路站了片刻,愤愤的瞪了眼段默生,阴着脸便追出去了。
  原本还装满桃色的房间被搞得一团凌乱,段默生失力的坐在床边,聪明的脑袋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渐渐露出无奈的表情。
  陈路跟着林亦霖进了电梯,看着他想把那张和别人亲热的照片发出去,下意识的想抢,却被林亦霖有点神经质的推开。
  他给程然写短信:"这就是他,这就是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谅,再不珍惜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才会重蹈覆辙。"
  手指颤抖着按了发送,便呆呆的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走神。
  陈路气到了极点,在一旁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可程然看到彩信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立刻把电话拨了回来。
  反复作响的铃声终于消磨掉了这位从来不忍让的大少爷的所有的虚伪修养,他粗暴的把手机拿过来摔到墙角,零件碎了满地。
  林亦霖吃惊抬头:"你干什么?"
  陈路冷笑着反问道:"我干什么,你先问问你自己在干什么吧!"
  林亦霖别扭的侧过头:"这是我的自由,再说又没真的发生,你不是也跟很多人……"
  话还没说完,陈路竟然抬手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让狭小的空间静到了极点。
  电梯到了底层,门静静地开了。
  林亦霖被打的头嗡嗡作响,很不敢置信的看向已经开始后悔的陈路。
  僵对两秒,他立刻愤怒的朝酒店的大门外跑了出去。
  这阵冬雨越大越大,冰冷的水畅快淋漓的冲刷着这个从来都习惯了阴霾的城市。
  夜已经深的漆黑到了极致,温度也降到南方寒冷的的极点。
  陈路也顾不得自己的车,很着急的追到马路上拉住林亦霖道歉:"宝贝,我错了,你打我吧,我刚才气晕了,真的,我真的错了……"
  说着就拿着林亦霖的手往自己流淌着冰凉雨水的俊脸上扇。
  极不情愿的挣脱开他的束缚,林亦霖哽咽了一下,又深吸了口气忍住眼泪,满是委屈的看向陈路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当作不知道呢,我欠程然的,我想还给他……不然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对他做的事情……忘不了我曾经背叛过你……"
  声音颤抖的越来越细小,他很无力的蹲坐在马路边上,把脸深深地埋入了臂弯里面。
  陈路眼神凝滞的说:"因为我忍受不了你总记挂着他,我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懂心里放进两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伤害过你,总是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你,可是程然对你那么好,身为男人他比我强,我害怕。"
  "没有……"林亦霖渐渐抬起头,小声说道:"我没有爱过两个人,也没有人比你好……"
  陈路无奈的微笑,伸手把他抱着站起来。
  林亦霖用手背擦了下冰凉的脸,可是雨水又让它湿了起来。
  陈路很心疼的抚摸着自己打过的地方,皱眉道:"以后把心里的痛苦都告诉我好吗,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做事不要这么傻,如果我不来段默生和你急了怎么办,就算想这么做我也可以替你去。"
  林亦霖明明哭着却又笑了,伸手抱住陈路轻声说道:"没有人可以相信陈路会喜欢自己……段默生又不是傻瓜……"
  提起这个人陈路又气起来:"他当然不傻了,看到你就不怀好意。"
  林亦霖不想再说这件事,深深的喘息着冷静下来,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拿枪的,会出事情知不知道?"
  虽然这位大少爷国籍特殊,但伤了人也不是开玩笑的。
  陈路淡淡的说:"我不能让你再出意外,那次你进了手术室,我就对自己发誓,只要你能活下来,我再也不让你受半点伤害,可是……"
  他再一次抚摸上林亦霖的脸:"对不起。"
  小林子只是温和的笑,拉下他的手说:"回家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生病了。"
  "那你答应我再也不出来勾引男人。"陈路站在原地不肯动换。
  "我没……好,回家吧。"林亦霖无奈点头。
  "还有程然的事情你也不许管了。"陈路继续说。
  林亦霖再次点头。
  大少爷这才迈开步。
  林亦霖跟在旁边说道:"把枪收起来好不好?"
  陈路回答的很干脆:"没可能。"
  比起成人世界的复杂和混乱,易佳的生活就简单多了。
  他即便有烦恼,不过就是蛋糕少卖了两块,单词背了又忘记,最大也只是程然很久没来看过他,什么憎恨,嫉妒……和自己根本沾不上边。
  所以易佳一大早收到林亦霖短信说段默生回北京了的时候,仅有的反应就是:他怎么能这样三心二意,多让程然伤心啊。
  他坐在小屋里很是难过了阵子,才老实巴交的头回和果然姐去请了个假,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干脆拎了两块蛋糕搭上公交车去了程然的工作室。
  其实离得也不是很远,但从没机会来过。
  易佳缩头缩脑的看着许多白领在大门口进进出出,终于鼓起勇气给程然发短信说:我在你楼下啊……现在忙吗?
  等了片刻程然没回,易佳正沮丧的想离开,那个许久未见的高挑男人竟然直接从电梯口跑了出来,很诧异的大步到他面前说:"小佳,你怎么来了?"
  易佳低头看着别处结巴道:"路,路过……"
  轻轻的微笑出来,程然温和的说:"跟我上楼吧。"
  易佳赶快笨手笨脚的照做。
  很干净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精美的照片,桌子上插了快要绽放的雏菊。
  每个细节都和程然本人同样优雅。
  易佳歪着小脑袋东瞅西看了片刻,才想起手上的盒子,小声说道:"那个……送给你的……"
  都举出去了,才觉得自己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买两块甜点的举动实在是傻得很,何况刚才都说是路过了,这会儿又一副特意跑来的样子。
  好在程然不刻薄,把蛋糕盒接过去微笑道:"谢谢你。"
  而后便转身给他倒了杯果汁。
  易佳蔫蔫的坐在了沙发上,端着杯子左想右想,终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不要太难过,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程然正给他找早餐,闻言不禁回头愣:"恩?"
  易佳认真的说:"段哥哥走了是他的损失,你不要折磨自己。"
  程然这才反应过来,其实那晚林亦霖的照片还真的把他吓了一跳,不过后来段默生大约是自己觉得过不去了,潦草的告了别没几天就回了北京,从始至终程然都没有说过什么。
  来就来,走就走,倒也真的没太大感觉了。
  易佳看他满脸轻松地模样,不禁有点疑惑:"你不知道吗?"
  程然失笑着点头:"我知道啊。"
  小孩儿这就有点傻了,他还以为程然会很难过的才跑来安慰呢,结果……结果……
  那林哥哥还说这个干吗嘛……
  易佳心里对自己的行为很窘迫,片刻脸就红了,慌张的说:"我还要打工呢,我走了。"
  彻底没头没脑,拉开门就跟个小兔子似的窜没影。
  程然立于原地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恍然片刻,心里倒是变得很温暖。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原来这个世界还剩下这个单纯的人,从来没有受过污染的生命,是完完全全对着自己绽放的。
  颜清薇是个虔诚的教徒,因此陈路从小就会跟着她去教堂参加一场又一场华丽而神圣的婚礼。
  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上帝面前庄严许诺:
  "我请你做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所以请帮助我 我的主。"
  自从两年前林亦霖在那么多人面前答应了他的求婚,陈路就一直用这样的要求来评判自己对他的爱情,所以那晚因为嫉妒和不安而动手打了自己最宝贝的人之后,大少爷便产生了持续性的后悔与愧疚。
  尽管林亦霖并没有抱怨什么,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情。
  可陈路眼前却总是出现他当时满是委屈的那张脸,想起来,心里便隐隐的难受。
  思来想去完全没有可以补救的,最后大少爷只好跟着老婆一起管别人的家务事,找无辜的易佳小朋友下手排解忧郁。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客人最少,易佳总是会趁这个功夫跑出来擦地摆桌子。
  正拿着对他显得有些沉重的劳动工具忙碌时,忽然撞上个人。
  回头一看,诧异的发现竟然是一身黑衣的陈路。
  他可是极少出现的,来也是陪着林亦霖,所以看到很没老百姓气质的王子殿下,易佳顷刻就紧张了:"路哥哥,你来买蛋糕吗?"
  陈路头痛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完全没发育也绝无可能发育的小鬼,片刻才冷淡的说:"来找你,跟我出去。"
  易佳不明白:"做什么呀,我还要干活呢。"
  尽管搞不清易佳和自己大美人老婆哪里有可比性能吸引住程然那个老狐狸,陈路还是略微不耐烦的回答:"我带你去搞定你老公,卖蛋糕有什么用。"
  被他说话随便的态度弄得瞠目结舌,易佳缩脖道:"我,我……"
  最受不了慢吞吞的性格,陈路抬高声音叫道:"果然!"
  正在里面数钱的糊涂老板探出头来,一看是他立刻笑逐颜开的殷勤扑过来:"殿下~什么事呀?"
  全当没听见这个诡异的称呼,陈路拉过易佳说:"我带他出去一趟,今天就不打工了。"
  果然还是笑眯眯:"去吧,去吧~"
  陈路迟疑片刻,喊进来个保镖说道:"让他代劳吧,省的你忙不过来。"
  果然看着面前西服笔挺的高大老外,顿时擦汗干笑道:"不用,不用~"
  陈路不再废话,拖着完全傻掉的易佳扔进门外的兰博基尼跑车,带着两辆黑色奔驰扬长而去。
  可怜果然小姐趴在玻璃上一阵流口水的羡慕,只恨自己不能穿越进小孩儿的身体里享受这种粗暴待遇。
  恋爱这种事情,都是当局者迷。
  陈路除了在林亦霖身上吃足了苦头以外,对于人和人的感情问题都有点不屑一顾的态度。
  拿他的话讲无非是愿意或者不愿意的那点破事儿。
  大少爷一边开车进入高速口一边问:"你和程然做过没?"
  易佳傻里傻气:"做什么?"
  陈路从后视镜皱眉看了看他,全称道:"做,爱。"
  易佳顿时反应过来,小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见状经验丰富的大少爷问:"很经常吗?"
  易佳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沉默半晌才道:"一次。"
  陈路不解:"一个礼拜就一次?"
  易佳呆滞。
  陈路干脆回头飞速的瞅他片刻:"别告诉我是一个月一次。"
  易佳声音细细的说:"只有过一次……"
  陈路差点把刹车当油门,关于那两个人的事全部都是林亦霖透露的,可现在大少爷开始怀疑,宝贝老婆是不是搞错了,所以有点哭笑不得的问:"为什么?"
  易佳提起这个终于露出了点忧郁:"程叔叔说,让我多想想自己的前途,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恋爱上面。"
  闻言陈路顿时满脸鄙夷:"你应该抽他,吃了不认帐。"
  易佳微露尴尬,傻傻的笑了下说道:"其实……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哥哥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和程叔叔差的太远了……我现在没有什么想法。"
  原来有点反感易佳小姑娘似的柔软性格,可这一刻陈路又暗自叹息:这个孩子招惹谁了呢,他都是自己吃亏,吃了亏就躲起来舔舔伤痕,偶尔爬出窝还是张单纯的笑脸,也挺可爱的。
  程然对谁都没得挑剔,就只害这个对他最真的人,也真是难以理喻。
  事实上把期望寄托在傻易佳身上就糟了,陈路只是反其道而行之,把小孩儿弄出来买了套新衣服,把他送到酒店下面的餐厅里老实坐着,鼓励了番要勇敢表达自己的话,便把车停在外面等程然。
  没过多久大摄影师就准时赴约,他很无可奈何的下车走向正在驾驶座上玩手机的陈路,问道:"找我来干什么,现在能说了吧?"
  陈路闻声抬起漂亮的脸,微笑:"不是我找你,是你家那个小孩儿找你。"
  程然不禁微怔。
  陈路指了指酒店里说:"进去吧。"
  程然已经被他和林亦霖搞得有点招架不住了,他有点不高兴的说:"你们要怎么折腾都可以,但不要拿易佳开心好吗,他根本就不懂事。"
  陈路不以为然:"不懂事有不懂事的好处,你不就是因为遇到的人都太懂事了,才单身到现在吗?"
  程然被他挑起痛处,一时无言。
  陈路把手机放下认真的说道:"我老婆已经为你的事哭过了闹过了,不然我也不想来添乱,说句实话你对易佳真的是不公平,折磨他有什么好处呢,要么你就接受他,要么你就断了他的希望,别自私了。"
  从根本上讲,程然没想立刻解决这些纷乱的琐事。
  他的性格就是不急不缓,总惦记着顺其自然。
  倒霉就倒霉在向来心思很重的林亦霖要去美国了,临走前他看不到自己过上好日子是不会甘心的。
  陈路什么事都顺着他,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被人逼着去恋爱,好像是只有小时候才会发生的状况。
  程然走神片刻,微笑道:"我知道了,不过你和小霖也不要多担心,我会对易佳的前途负责的。"
  说完就款款的朝着酒店大门走去。
  陈路刚想放心,转念又郁结:什么叫对前途负责啊?
  被威逼利诱的穿得整整齐齐,易佳很局促的坐在可以把自己完全陷进去的柔软沙发上,局促不安。
  他哪里明白陈路那么清高的人干吗要为自己操心,只是紧张的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脑整片空白。
  正慌到全身冷汗,温柔的声音就和警钟似的响了起来:"小佳,找我有事情吗?"
  程然问完便大方的坐在他对面,没有提起陈路,因为不愿意总是很被动的易佳感觉尴尬,只很体贴的称赞他的新衣服:"这么穿小佳好可爱。"
  全套的BAPE,极适合少年,都是陈路找熟人买的香港店衣物。
  易佳觉得几千元一件的价格实在很离谱,有点坐立不安的笑了一下:"路哥哥送给我的……他非要……"
  这个大少爷的脾气全世界都知道,程然只是微笑。
  好久没有这么近这么安静的看过他的脸了,易佳呆呆的抬头,想起这半年的种种事情,心里有些枉然的感觉。
  他原本像气泡似的漂浮着的喜欢,渐渐随着内心的冷却都消失掉了。
  自己连浮萍都比不上,要如何走进程然早已枝繁叶茂的世界呢。
  陈路告诉他要勇敢的说出心里想的事情,还强行塞给他这间酒店的房间钥匙。
  这么做大少爷可是信心满满,不管怎样小孩儿都属于白送上门,大叔没有不吃的道理吧?
  结果易佳此刻心里只剩下恐惧,他意识到与程然的距离,根本就不是告白和身体就能填补的,绝望便渐渐的涌进脑海。
  手里握的房卡被汗弄得有些潮湿,易佳根本无能坦然的去谈恋爱。
  他很突然地把它放到程然的面前的桌上,尴尬低头:"其实……都是路哥哥逼我来的……我没有话和你说,耽误……你的时间了……"
  很不连贯的说完,便白着脸跑除了酒店豪华的大堂。
  陈路正在外面打算想走,没料到这个小孩儿片刻就惊慌失措的出来,顺着马路便溜之大吉。
  他有点哭笑不得,程然也很快出来,却是不急,先在门口抽了支烟才上吉普追人。
  弄得大少爷暗暗感叹:这两个慢性子,等他们确定关系,自己都该带着老婆回国了。
  难怪能把林亦霖逼到那个份上,胆小鬼和爱情,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面部抽筋片刻,陈路残余的耐性全失,踩着油门便给宝贝买新手机去了。
  其实这些日子程然也想清楚了许多事情,他并不急于去给易佳贴上自己的标签,随随便便的给他个大家都想要的结果。
  对于易佳,他始终怀有着更深沉的感情。
  这种感情叫做责任。
  程然觉得自己必须给易佳比现在更宽广更有希望的人生,而仅有爱情,那是根本不够的。
  都是些成人的深沉思量,如何让单纯的小孩儿明白,才是程然最头痛的事情。
  而即便是谈爱,他也想让易佳坦然而勇敢的表达。
  永远胆怯的等着别人推,究竟能走多远呢?
  这个高级酒店虽然离市中心很近,但是在一个体育场附近,根本没有太多的行人。
  程然慢慢开着车,很快就发现了路边漫无目的闲逛的小孩儿。
  傻呆呆的,被坏人骗走自己都不知道。
  他行驶到他的身边,隔着车窗说:"小佳,你跑什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易佳基本上是沮丧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恍然抬头,结巴道:"我没有,就,就是……"
  程然浅笑:"上车来。"
  易佳不乐意的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程然没办法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冒着被贴条的危险跟在他的后面:"那好吧,今天天气不错,散散步也可以的。"
  易佳皱着小眉头看他:"你今天没有预约吗?"
  程然笑:"有啊,和小佳。"
  小孩儿满脸郁闷的说:"都是路哥哥自作主张……我没有要浪费你的时间……"
  程然侧头看着远处的山峦和冬日都不枯萎的绿树,弯起嘴角道:"不能算浪费,我以为小佳不愿意看到我,你约我出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易佳没有回答,只是扒着路边的栏杆走神,冬风吹拂着干净的发丝,露出与世无争的模样。
  程然捏了下小孩儿的光滑的脸,微笑:"没那么瘦了,真乖。"
  易佳无奈:"姐姐总要我吃蛋糕,那种东西最容易让人长胖了。"
  程然道:"那是小佳讨人喜欢啊。"
  易佳对于他总是不吝啬的夸奖已经习惯了,他很忧愁的侧头看向程然,跟天塌了似的问道:"段哥哥走了,林哥哥也要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难过吧……"
  程然很平静的回答:"我还有小佳,不算一个人。"
  易佳耷拉下眼睛:"可是我没他们那么好,什么都不能给你,只会添麻烦……"
  栏杆下是很深的山崖,远方重峦叠翠,和重庆大部分地方似的。
  程然探身凝视那美丽的景色,许久才说:"小佳有梦想吗?"
  易佳沉默着摇摇头。
  程然微笑:"我有梦想,我梦想自己买一栋大大的房子,外面是宁静的花园,养两只漂亮的狗狗,我和小佳能永远住在那里,我每天都能叫小佳起床,吃亲手做的早餐……"
  他用优美的声线畅想了很多,微风吹拂着干净的衣领和柔软的发丝,如画的侧脸让易佳看的横生出了种令人心软的感动。
  但程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更大的梦想,我想送小佳去上学,我想把他培养成最优秀的艺术家,我想看到小佳的画挂在每个城市的美术馆……"
  易佳听到这些话,眼眶又渐渐的湿润了,不是怯懦,而是痛苦。
  程然依旧露着美丽的笑容,侧头问道:"你觉得哪个梦想值得呢?"
  易佳低头看着深遂的山谷,背后高速路上的车辆急驶而过,带出了清冽的呼啸。
  程然温柔的拉着小孩转过身,逼他面对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擦下他的眼泪,而后轻声道:"前一个梦是替我自己做的,后一个梦是替你做的,知道吗,想要到达很遥远的地方,就必须走很远的路,也许你很多年之内都不懂我的选择,可是,你要相信我。"
  易佳靠着栏杆,重重的点了头,勉强自己从哭泣中找到微笑的力气。
  程然扶住他的脖颈,轻轻的吻了片刻,弯着眼眸说:"要懂得拒绝林亦霖或者陈路对你的任性要求,只有我才是真正为小佳好的人。"
  易佳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
  程然再一次吻住了他,故意把身子往前倾去。
  易佳身后就是可怕的山谷,他慌张中没意识的搂住了程然的脖颈。
  片刻,吓到了的小孩儿就被抱了起来。
  程然拍拍他可爱的脸微笑道:"走了,我请你吃大餐去吧。"
  而后他又把那张房卡拿出来:"这样的东西不适合小佳。"
  说着,便手一松,把它扔到了山谷中徘徊的风里。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男人。
  有的男人很强势,像暴风骤雨让你喘不过气来。
  有的男人很浪漫,总是能把残酷的现实编织成美丽的童话。
  而最令人难忘的,却是曾经左右过你人生的大男人。
  他成熟稳重,永远能替你看到你看不到的未来。
  即便偶尔狠心,偶尔不可理喻。
  可是没有当初的他,就没有如今的你。
  冬天渐渐的过去了,年后的城市又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忙乱与繁华。
  易佳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因为程然的那些话逐渐平静了下来,平日里还是很勤劳的帮果然卖蛋糕,到了晚上就背背英语读些美术史。
  重庆二月底已经有些春花开了,透过橱窗看到街上那些斑斓的颜色,心情也会变的很好。
  情人节的时候甜品店来了新的糕点师,擅长做手工巧克力。
  此后因为卖得不错,渐渐成了主要的商品之一。
  易佳喜欢那些深色的糖果,每天都会用夹子把它们在柜台上摆出漂亮的形状。
  倒是身为老板的果然懒得出奇,根本就是很少做事,大部分时间都披散着漂亮的卷发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傻笑,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日下午客人不多,她和朋友聊够了,便回头关心起摆弄巧克力的小孩来:"易佳啊,你怎么都不玩去,其实也没必要不休息啊,再忙下去我得多雇个人了。"
  易佳边装盒子边摇头:"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喜欢干活。"
  果然小姐呵呵乐:"贤妻小正太~"
  易佳习惯了这种叫做腐女的代表人物,无奈的扁扁嘴巴不理她。
  果然家境不错又有男朋友等着结婚,才不把心思放在做生意上面,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殷勤的跑到易佳旁边,和他勾肩搭背的说:"小佳,明天跟我们出去玩吧。"
  易佳疑惑:"玩什么呀,我们都走了蛋糕就没人卖了……"
  果然摆摆手:"哎呀,可以叫我妈来,明天成都来COS团到重大,我带你去拍照片,道具很强悍的,机会难得啊……"
  易佳从前学美术时就总被女生追着画漫画,自然明白什么叫做COS,他沉默片刻摇摇头说:"我可以帮你们弄衣服,但是我不会拍照。"
  果然围着他转来转去,谄媚的笑:"哎呀,那有什么会不会的,走啦,和我去嘛~"
  其实这个年纪谁都喜欢和大家做些简单的事情,但易佳很怕生,他摆好最后一盒巧克力,思来想去的不吭声。
  果然拿出杀手锏:"林帅也回学校和我们玩啊,你可以跟着他嘛,林帅很厉害的,没人欺负你。"
  听到林亦霖易佳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果然立刻笑道:"所以……你能不能去和程老师借个比较彪悍的相机啊~"
  易佳闻言深感无奈,这才是根本目的吧……
  他为难:"可是那些都很昂贵,几十万呢,弄坏了怎么办,程叔叔从来不借给别人相机的,再说我从前就摔坏过一部,他更不会借我了。"
  果然背负着借摄影器材的艰巨任务,就快潸然泪下的瞅着小孩使劲装可怜,挡着易佳不让他看别处。
  小孩儿被她逗的没办法,只好腼腆的往后退了半步:"好吧,我只是问问,不敢保证啊。"
  果然露出奸笑,双手捧着电话递到他面前。
  易佳最后挣扎道:"可是……有人会用吗?"
  果然猛点头:"有的,有的~"
  小孩儿只好躲开她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到街上,满脸纠结的拨出电话。
  过了好半天程然才接,温柔的声音背后有些吵闹:"小佳?"
  易佳顿了下,回答说:"恩,你在忙吗?"
  程然说:"在给杂志拍照,有什么事?"
  易佳回头看了看屋里手舞足蹈的果然小姐,为难的说道:"那个……明天我和朋友去玩COS,想管你借个专业相机……我们会小心用的……"
  程然倒是没犹豫,笑道:"好啊,玩的开心点,我没时间去给你送,要不你一会儿过来拿吧。"
  易佳反而诧异:"恩,哦……那再见。"
  说完就紧张的合上了电话,走回店里。
  果然扑上来,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易佳说:"他让我去取……"
  果然笑逐颜开,竟然抱住易佳在他脸蛋上猛亲了一下。
  搞得小孩儿换好衣服出去坐车时脸都是红的。
  从前还没有机会走进真实的摄影棚,易佳背着书包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沉重的器械和道具,腼腆的问了好半天,才在最里面看到正在工作的程然。
  他没有亲自拍照,只是站在旁边指导年轻的摄影师,周围有好几个助理在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
  灯光聚集的地方站着个正在红的台湾偶像剧女明星,时尚又美丽,露着迷人的笑容。
  好像电影里才有的场景。
  易佳扶着个黑色的幕布很好奇的在角落偷看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是个年轻的男生,大约也在这里工作,他问道:"弟弟,找人吗?"
  易佳怯怯的点点头:"我找,……程叔叔……"
  男生听到噗的就喷了:"啊,你叫他叔叔不怕他杀了你啊?"
  易佳满脸尴尬。
  男生忍不住笑着叫道:"老师有人找!"
  程然正皱着眉头和那个摄影师讲话,听到了诧异回头,看到呆呆的易佳又微笑着走了过来:"这么早就来了啊。"
  易佳傻笑了下,扶着双肩书包带不知道要讲什么。
  程然和那个男生说:"去拿部哈苏来给他。"
  男生奇怪:"恩?有外景吗?"
  易佳咬咬嘴唇不好意思道:"那个……借去拍cos……不用那么好的了……"
  男生做了个怪表情:"哇,现在的孩子真能折腾。"
  说完就跑了出去。
  易佳又感觉自己做了点不好的事情,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好多盒蛋糕来说:"果然姐姐让我拿给大家吃的……"
  程然无奈的微笑:"你这样他们就该盼着你来了。"
  易佳笑着吐了吐舌头。
  程然忍不住捏了他一下,回头说:"都笨死了,休息吧,饿了来吃东西。"
  大家顿时呼啦啦的都放下手里的工具,男人还矜持点,女孩子们顷刻就把小孩儿怀里的东西抢光了,还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诶,这不是新世界楼下卖蛋糕的弟弟吗?"
  "对呀,好可爱,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心被老师骗,他很坏的。"
  说完便哈哈的大笑。
  程然没掩饰自己的性向,却也甚少有人和他介意这点,比起藏着掖着的,至少这样的选择比较轻松。
  他看易佳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便解围道:"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就会说没有用的东西。"
  大概平时脾气好惯了,女孩子们也不怕他,边散开还边笑:"老师害羞啦,哦~"
  易佳带着笑意看着这群很有活力又似乎很幸福的年轻人,叹息道:"你的人缘真好……"
  程然淡笑:"老板才没有人缘,好了,不说她们,等我完工一起吃饭吧?"
  易佳眨眨眼,点头:"那个……我有奖金了,我请你……"
  程然轻松答应。
  小孩儿立刻发起愁来:"不可以吃太贵的啊……都不够结账……"
  程然听了实在没忍住的笑出来,抚摸乱了易佳的短发。
  易佳最不会的事情就是聊天找话题,他很快又半句话不说,再次好奇的打量那个补妆的女明星。
  程然问道:"你喜欢她?"
  易佳怯怯的笑:"和果然姐看过她演的电视剧,好漂亮的人……"
  程然立刻把女明星叫过来,口气很熟悉的微笑道:"和我家小孩儿照张合影吧,他想留纪念。"
  她欣然接受,用浓浓的台湾腔说:"那老师一会要亲自给我拍。"
  程然没明确答应,只是笑了笑,拿过同事手里的单反朝他们按下快门。
  照完女明星松开易佳的肩膀,摸住脸郁闷道:"会不会显得我皮肤很不好啊,弟弟不要放到网路上哦。"
  紧张的易佳赶紧答应,等她一走立刻凑到程然旁边看预览。
  程然心不在焉的瞟到他微微鼓着腮的认真模样,尽管知道会有人看,还是低头迅速的在易佳的额上亲了一下。
  很八卦的女助理们又在不远处乐的分外热闹。
  易佳要真是只兔子,早就用耳朵捂脸了。
  人大概都会特别在意本该是自己却不幸失去的东西。
  易佳跟果然回到了她的母校,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不断的去打量这所古老而又现代的学府,每每和嬉笑交谈的大学生擦肩而过,心里便会涌出羡慕之情。
  果然根本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一路上都在不断的和熟人打着招呼,却也让小孩儿落得轻松。
  两人到了和大家约定的地点,林亦霖果然在那拿着饮料和几个人说话。
  他个子高又长得帅,特别有存在感。
  没了那种对陈路特有的温柔和顺从,看起来似乎并不好接近的样子。
  林亦霖也察觉到了易佳,终于露出温暖说道:"小佳来了啊,早就该放假散散心。"
  易佳把大大的相机包和架子递给他,很乖的说:"林哥哥。"
  哈苏很快就夺去了众男生的视线,三十万的高价,比黄金还要昂贵的镜头,可不是经常能见到的东西。
  林亦霖趁着这个功夫把易佳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有没有回程然家住?"
  易佳摇摇头:"他叫我回去,可是我想打工。"
  林亦霖沉默片刻,又微笑:"恩,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生活背后的苦涩和纠纷,没有人想让这个小孩儿明白,易佳周身的空气根本就没有受过任何污染,单纯到了透明的地步,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林亦霖走了会儿神,回忆起那天大少爷说把他带出去的事,又问:"陈路没有欺负你吧?"
  易佳傻笑:"没有啊,路哥哥还送了我身新衣服呢。"
  林亦霖哪能不懂陈路要干什么,无奈的弯起嘴角说:"他不懂的考虑别人的感受,任性起来很恐怖,下回不要理睬他了,学不来好的。"
  易佳大眼睛眨了眨,小声笑道:"可是程叔叔说你也很任性。"
  林亦霖想到那个温柔的男人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正想再关心下小孩儿的英语作业,果然又在旁边大叫道:"小佳,来拍照了~"
  易佳听到这个立刻拉住林亦霖的胳膊:"哥哥,我不要拍。"
  林亦霖觉得莫名:"去玩嘛,害怕什么。"
  易佳扁扁嘴:"不好意思看相机。"
  林亦霖捏他的脸笑说:"就当是程然要拍你。"
  易佳耷拉下眼睛心想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犹豫之时,果然就抱着衣服跑到树底下欢天喜地的:"林帅,小佳像不像夏尔啊,他们要COS《黑执事》,太合适了。"
  对漫画没什么兴趣,不过身边的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林亦霖也有点耳濡目染,微笑:"是很像,小佳去拍吧,你看他们都老成那样没人能扮夏尔。"
  易佳对所谓《黑执事》完全没概念,只能摸不到头脑的被拉走摆布。
  林亦霖只管帮这群人向学校租借地方,并不热衷于搅进去胡闹。
  没了说话的对象,便安静的站在树下看着几个女生中间脸红的笨小孩。
  有易佳在,他感觉自己终于开始能对程然安心。
  这个小孩儿的纯洁会带给程然他想要的所有,用青春和真挚,结束一个历经人事的男人的孤独。
  所以也只有易佳的干净,才配得上程然毫无保留的温柔。
  COS活动从早晨一直折腾到了傍晚,虽然林亦霖不到中午就离开了,但易佳发现自己只是画点淡妆穿上华丽的欧式贵族服装对着镜头笑都不用笑,便安心下来,中午吃聚餐的时候,还收到许多哥哥姐姐的电话,有种交到新朋友的快乐感觉。
  也许……真的应该向程然说的那样,多和同龄人呆在一起,过上健康的生活。
  过去再阴暗沉重,也该有过去的时刻。
  恋爱刚刚冲击而来,的确是失去安全感的感受多过所有。
  但现在,易佳已经不会想那么多了。
  他相信程然,如果连程然都不值得自己相信,那么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真实的东西了。
  傍晚的校园反而比白日里热闹,大家都下了课,自然会被COS团的阵势吸引了目光驻足观看。
  可程然下班来开车接易佳的时候,却奇怪的发现虽然人很多,可是非常安静。
  疑惑的走出吉普,找到身上背了五六个包的果然问道:"小佳呢?"
  果然神神秘秘的嘘了下,拉着他窃笑的挤进好几个人围着地方,竟是累倒的小孩儿在道具椅上安静的睡着了。
  易佳还穿着夏尔经典的黑白伯爵服,及膝的裤子和皮靴间露着纤细的小腿,没有弄任何啫喱的柔软黑发上是灿烂精致的锦制花朵,配着那张纯净无瑕的睡颜,像极了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爷。
  难怪这群爱好者要缩在旁边偷拍呢。
  程然拍了下正在抓角度的男生,接过相机跪在那很利落的几张连拍。
  大家好奇的围着他想问问摄影门道,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睡得脖子疼的小懒猪便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到程然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别人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拿下花和眼罩,不好意思的微笑。
  程然淡笑:"恩,这里离店里比较远,省得你坐公车了,吃饭去吗?"
  易佳听话点点头:"好啊,等我换好衣服。"
  果然故意在旁边捣乱:"不可以,小佳晚上要和我们去唱K~"
  程然从来不霸道,征询意见似的看向易佳。
  小孩儿左看又看了两秒,为难的拉住程然的手说:"我要去吃饭。"
  认真的模样逗得果然笑个不停。
  易佳喜欢在程然开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CD机的音乐总是和自己心意的动听。
  放水瓶的地方总是会放着不同的鲜花,花香混着淡淡的香水味,会让人觉得完美主义也不错。
  偶尔偷看他时,程然也会朝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微笑。
  一如既往的温柔而美好,总是让人心中温暖。
  程然把吉普开上高速,第无数次的开口问:"小佳,回去住吧。"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当初要赌口气的幼稚心态已经淡了很多,但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有些不甘。
  正当小孩儿犹豫的时刻,他的手机竟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让易佳很疑惑的接起:"喂,你好?"
  那便传来成年女人的声音:"是易佳吗,我是沐菲的妈妈。"
  柔和间掺杂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已经很多约沐菲出来她都拒绝了,易佳赶快答应:"对啊,阿姨好。"
  沐妈妈犹豫片刻,语气苦涩的说:"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看看他,沐菲想要见你。"
  这个地点让小孩儿脑子有点懵了,消毒水的气味总是带不来什么好消息。
  他嗓子发紧的问道:"沐菲怎么……"
  沐妈妈打断他的困惑,像是哭了:"想见菲菲就快点来吧,在新桥。"
  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盲音。
  易佳呆滞的拿着手机愣了好一阵,才慢慢看向满目关心的程然。
  那个晚上和平日没有太多不同,可赶到病房的易佳的世界却再度改变了。
  他没有幸运到和电影里似的听见朋友对他最后的话语,病床上的沐菲被各种管子和医疗器械所环绕,还残留着稚气的美丽脸庞,已经全没了血色,将要永远安静下去。
  先天性心脏病,出生时便因药物摄入过量而失去声音,从未上过学,朋友屈指可数,最大的梦想是当个美术教师,喜欢漫画、漂亮衣服和兰波的诗。
  这就是易佳对她的完整了解,全部了解。
  就在他为了自己的小情绪任性难过的那段日子里,这个女孩走完了短暂人生最后的道路。
  再次坐在程然宽敞舒适的客厅里,竟然是这样的状况。
  易佳冲到医院的时候,沐菲的家人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根本顾不得完全傻掉的小孩儿。
  医生护士似乎看惯生死,表情平静的给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孩子蒙上了白布。
  从沐妈妈的痛哭中得知她的心脏问题很大,移植手术又不成功,很明显的排异反应后终于没能坚持过去。
  可是易佳对手术却完全不知道,他记不得沐菲是从哪天起不再出来找自己玩,可是每次给她的短信,大部分时间都能收到热情洋溢的回复,这样的死亡,根本就是……太突如其来了。
  呆呆的站在病房门外,易佳想起了父母离开的事情。
  周身也全是消毒水的气味,自己做了开颅手术,连爬起来去看他们遗体的机会都没有。
  全部都……好残忍。
  温热的牛奶杯被塞进手中,终于让易佳回过神来。
  他还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漆黑的大眼睛很空洞的看向坐在旁边的程然。
  易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大约是被程然从医院强行抱了出去,话都没说就塞进林肯吉普里拖回了家。
  程然打开空调,微微笑了下:"别胡思乱想好吗,要哭就哭吧,还是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客厅并没有打开灯,落地窗外月光如水,照的简约的家具都有着斑驳的落影。
  易佳有些疲惫的把双腿蜷缩到沙发上,眼神愣愣的保持沉默。
  瘦弱的肢体完全停滞在那,像个坏掉的玩偶。
  程然就怕他这个样子,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打击已经让易佳产生了轻度自闭症的倾向,好不容易才把小孩儿带进正常生活的轨道,命运又让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一旦反复,再想治好就麻烦了。
  沐菲并未来过这里几次,她不会讲话,程然对那个女孩子微薄的印象仅限于她的笑容和美丽,但能让易佳喜欢的,多半是善良的人。
  很心疼的凝视了小孩儿两秒钟,程然温柔的握住他的手道:"小佳在想什么?"
  易佳闻言凝滞片刻,小声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会对沐菲讲,可她去动手术……我却根本不知道……都是我不好……我还在外面玩……她就这么……孤单的走了……"
  原本忍住的泪水,因为倾诉而触动心结,渐渐的涌出了他早已发红的眼眶。
  程然替小孩儿擦下去,易佳反而哭的更厉害,小脸全都湿了起来。
  黑夜里,这样忍耐而无声的啜泣显得特别无助。
  程然很耐心的拿过面巾纸陪在他身边,等待着易佳稍微平静了点儿,才淡淡的开口道:"我比小佳自私多了……"
  易佳诧异抬头,大大的张着湿漉漉的眼睛。
  程然总是平静的脸竟泛起丝苦涩,他温声说道:"我的父母都很忙碌,从小都是外婆照顾我,平时我的功课也很好,并不太让他们担心,可是你知道我是喜欢同性的,十五岁那年,和同校一个叫梅夕的男生搞在了一起,便借着补习的事情很少回家,那时我外婆得了重病,她心疼我会难过,让父母对我隐瞒,自己却瘫痪在医院里……"
  听到这易佳很奇怪的问:"那你要看外婆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啊……"
  程然悔恨的摇摇头:"我……我在外面混得太得意忘形,几乎都把她忘了,记得外婆去世是个雨天,她也是临走时想看看自己唯一的外孙,便叫我爸去找我,我爸是军医院的院长,因为发觉我很久没上补习班而生气,竟然通过关系叫了好多当兵的满城找,最后从梅夕的床上把我抓了回去,等我衣冠不整的跑到医院,我外婆已经去世了……"
  易佳做不出这种事情,还带着哭相的脸很不敢置信的看向永远温柔善良的程然。
  程然长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反而笑出来:"哎,其实没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情,大家都以为我是主动出柜的,其实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那次我爸狠狠的揍了我,此后我们便很少讲话甚至失去了联系,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仍然忘不了当天他脸上的耻辱和愤怒……你说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呢?"
  易佳没想过程然竟有这样的过去,他傻傻的纠结了半天,才问:"那你……后悔吗?"
  程然微笑:"后悔有什么用,我只是学会了要好好地对待自己爱的人,不要把遗憾都留到明天,至于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自我谴责……就算了吧。"
  易佳抽抽鼻子,又伤心地抱着腿坐在旁边发呆。
  程然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刚才我说我懂你,你一定不会理我,现在我说我懂你,希望你想开点,你会不会听话?"
  易佳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嗓子哑哑的说:"可我还是很难过……"
  程然微笑:"不难过就不是小佳了。"
  易佳不好意思的擦了下眼泪,轻声问:"程叔叔……也会离开我吗?"
  程然弯着嘴角说:"小佳把这杯牛奶喝了,我就永远都不离开小佳。"
  明明就是没关系的哄小孩子的话,可易佳还是憋着抽泣把杯子端到嘴边,一边掉眼泪一边大口大口的将牛奶咽了下去,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小动物才有的,根本不像心思复杂的人类。
  程然心疼的用指尖擦了下他的泪痕,温声道:"去洗个澡乖乖的睡觉,明天什么都是新的。"
  易佳摇头:"我要和你待着,不想自己一个人……"
  程然无奈的微笑,真的越来越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只想不讲道理的对他好,只想全心全意守护着他发芽开花,枝繁叶茂。
  有对待晚辈的保护,也有对待爱人的心疼。
  那晚易佳躺在程然的怀里又哭了很久,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应该坚强,但眼泪就是没有理智出来止住,后来实在是累了,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尽管盖着温软的被子还是蜷缩得像只兔子。
  反倒是程然有些失眠,胸前弥漫着易佳淡淡的呼吸,是和他本人同样微弱的存在。
  这些年过着几近毫无目的,没人靠自己,自己也无需靠别人。
  但易佳是他不能改变的责任,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程然,不会再有谁去负责他的人生。
  想让他成长,想让他懂事。
  更想的,是让他幸福的度过每一天。
  不单纯的爱情,不单纯的亲情。
  就这样逐渐放在生命里,却是最最单纯的拥有。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易佳眼睛都哭肿了,闷在被子里死活不要出来见人,程然哄了半天没奏效,干脆趁这个机会开车去了果然那里,把小孩儿的家当全都打包回家。
  听到这件不幸的事,任谁都会很担忧。
  果然拿着备用钥匙打开易佳的小屋,皱着眉头问:"他还好吧,我能去看看吗?"
  程然回答:"过两天,现在哭的不像样子,话都不愿意讲。"
  果然点点头:"易佳东西都在这里呢,你收拾吧,我去开张了。"
  说着就走出休息室,片刻就隐约传来了拉开防盗铁门的声音。
  易佳的生活非常简单,几件衣服,几件书,几个本子,连个大旅行箱都装不满。
  程然细心的分类整理着,忽而发现角落里还有素描画夹。
  原本以为易佳不会再愿意尝试了,所以程然打开它,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搭速写时,心里盛满了意外。
  笔触很从前不太一样,用用脑子就知道他是用左手完成的。
  习惯用右手还是左手,有人说是基因决定,有人说是习惯成自然,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成年了还要强迫自己改过来,真的是十分困难。
  易佳画的多是些简单的静态景色,但也有人物,是……
  程然修长的指尖停在自己的美丽画像上,心中流淌出了种说不清的温暖。
  这个孩子是用什么样的情感在夜里做这种事情呢?
  寂寞,委屈,迷恋……还是单纯。
  程然蓦的有了陷入恋爱的感觉,那已经被忘记了许多年的感觉就在这个清晨意外回归,让他于小小的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你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
  "不可以被傻瓜打击到就放弃,等你当了大画家就得给我画像,画得比蒙娜丽莎还好看,我还想流芳百世呢。"
  …… ……
  凉凉的水安静的流进了玻璃池子,易佳放下毛巾,看着镜子里红着眼睛的自己,无奈的弯起了嘴角。
  脑海里仍旧萦回着沐菲带着笑写出的那些话,她在音乐中用手语唱歌的姿态已经成为再难以褪色的痕迹。
  那个女孩儿的勇敢,那个女孩儿的干脆,都是易佳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
  他想变得像沐菲一样,不过自己有多悲惨都能够理直气壮的生活。
  但遇到事情,习惯的还是退缩,还是在第一秒都认输对自己说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易佳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忍住总是要流出的泪水,对着镜子无力的想笑。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林亦霖。
  他已经不知道打来了多少电话,多半是被果然告之这件事。
  易佳没有接,他不愿意再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安慰。
  关于沐菲的痛苦,小孩儿开始打算要独自承受。
  他明白流泪不是最好的办法,悲伤也不是,悔恨也不是。
  就像程然说的,想要到达很遥远的地方,就必须走很远的路,这条路上不会永远都云淡风轻,繁花似锦,正因为多半是风雨是坎坷,才更应该坚持下去。
  为了昨日后悔,不过在延续过去的错误。
  做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才是让明天没有遗憾的唯一方式。
  待到中午程然匆促的处理了工作室回家的时候,易佳正披着他大大的衬衫在沙发上面昏睡。
  他轻轻的放下箱子,看小孩儿脸色不正常的发红,便伸手摸了下。
  已经是烫手的温度了。
  易佳被触碰弄得醒过来,对上程然的关怀眼睛微微的笑了:"恩……没睡好,有点困……"
  这个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什么都不说。
  程然伸手轻巧的把他抱起来气道:"生病要给我打电话,先量体温吃点药,不好就去医院。"
  易佳最讨厌那个地方,带着点鼻音拒绝:"不要,去医院就得输液……"
  程然无奈的摸乱他的短发,把小孩儿抱回了自己的卧室,盖上两层被子又找出体温计说:"含着。"
  易佳不情愿的照做。
  五分钟后,三十八度。
  也许是心情不好才病倒的,程然见不是很严重便喂他吃了药,换上家居服到厨房里煮粥去了。
  "程叔叔,你不做摄影师也可以……去当厨师吧。"
  薄光温暖的下午,易佳抱着碗在被子堆里如此评价。
  程然躺在他身边看些法文的传真,闻言露出微笑。
  易佳又问:"你怎么这么会做菜啊,是你妈妈教你的吗?"
  程然随口说:"是我大学时的男朋友喜欢吃,做久了便做得好了。"
  曾经的初恋,程然从来没说过名字的初恋,就连林亦霖都不知道是谁。
  似乎成了段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能让人缄口不提,能有多么痛苦……
  易佳想象不出,可是却很想知道,他犹豫片刻后咽下温软的白粥,轻声问:"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程然仍旧专注的阅读传真,直到把一页陌生的语言翻过,才说:"纪念。"
  易佳愣了愣,拿着勺子感叹:"哦……好好听的名字啊……"
  而后便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像程然的工作室就叫DS。Des Souvenirs。回忆。
  程然是个好人,可他恨北京就因为那个人在北京,能让程然恨,真恐怖。
  段默生三年,林亦霖两年,而纪念整整十年。
  似乎明白易佳挺难过的小表情下藏了什么,程然把那叠纸放在枕边反而笑出来:"纪念那个人……有点不愿意说起,他的性格像小霖,总是要求完美总是想更成功,我为他牺牲的东西你可能想象不到,但他最后竟然选择了婚姻,直到现在……我仍旧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不甘心反倒超过了感情本身,说也没用,就不再提了。"
  易佳沉闷的吃下几口粥,点了点头。
  每次面对程然的过去,他就能感觉到深深地无力。
  很心疼这个成熟的大男人,很不懂得为何他总得不到坚持和珍惜。
  也许是程然太完美了,而大家总是能被各种欲念左右而失去纯洁的爱的力量。
  虽然从小被保护被照顾,易佳也明白生存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无奈,怪只怪程然的运气太差了些吧。
  低烧令小孩儿没什么胃口,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面对每次恋爱都期望是最后一次了,是不是面对分手都觉得没有东西可以相信……你很累吧……"
  程然没想到易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比起难受,他更愿意做的反而是微笑。
  故意躺到小孩儿的腿上,程然闭着眼睛轻声说:"恩,很累,小佳安慰我一下吧。"
  易佳看着他干净的脸,听着他温柔的撒娇的语气,带着羞赧和心疼,用微颤的手去抚摸了程然的面颊。?
  程然刚微笑睁眼,却有滴泪猝不及防的溅落,碎在他的眼角。
  易佳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自己的大眼睛,嘟囔道:"对不起……我又哭了……都不像男生……"
  从惊愕中回神,程然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前,只是温柔的握着。
  还没人会为了自己的痛苦而哭泣,大摄影师对着这个傻孩子,几乎招架不住了。
  眼角易佳的泪凉凉的留下,反而比亲自痛哭还心颤。
  这个刹那,莫名的感觉,就是这个人了,就是最后一场爱情了。
  有个文章写过:我一直相信,等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在最不愿相信的时候选择相信,是不是犯傻。
  可爱情就是有神奇的魔法,让小孩变大人,让大人变小孩。
  程然难以否认,就在这样普通的午后,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在张躺了许多年的寂寞的床上。
  是单纯的易佳,脆弱的易佳,干净的还像是一张白纸的易佳。
  深深地安慰了自己。
  我对爱 不是很理解到底是什么
  大概就是 在拥挤的大卖场 你推着购物车 我坐在车上
  大概就是 希望出租车 开慢一点 好让 广播里的歌曲 一起跟唱
  大概就是 拿起手机 写了一百字 然后 又删除 只发了一个冷笑话
  大概就是 旅行的时候 忽然走不下去 想回到 你身边
  大概就是 一见钟情 持续想念
  大概就是 巧巧遇见 缓缓失去
  ——龚西米
  沐菲的葬礼是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易佳收到了不知道是否该叫做邀请函的邀请函,同时还有沐菲所有的美术用具,每样小东西上,都留着那个女孩子活过的痕迹。
  冷清的墓园,和几个月前易佳独自前来没有太多不同。
  这里天空仿佛也更低沉些,碑前的沐菲的黑白照看起来十分熟悉,却又很陌生。
  程然陪着伤心的易佳把手里大捧白色的雏菊放在大家的祭品上,便把小孩拉到了队伍后面。
  毕竟有很多沐菲的亲人,他们在这里并不方便。
  易佳穿上正式的黑色衬衫,纤细修长的身体,清秀干净的侧脸,看起来也没那么稚气了。
  但低下的头,寂寞的眼,还是显露着无言的悲伤。
  听完沐妈妈的讲话,程然忽然拉住易佳的手,微微的笑了下,牵着他安静的离开了这里。
  两人慢慢的走在墓园的小路上,似乎心里还装着那场死亡,许多轻松地话题都变得无从说起,无言是唯一的选择。
  直到快走出去的时候,程然才说:"小佳去过北京吗?"
  易佳摇摇头。
  程然又问:"想去吗?"
  易佳不加思索的说:"不想……"
  侧头淡笑片刻,程然弯着眼眸:"是吗,我倒觉得小佳在那里会更开心些。"
  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易佳很困惑的看着程然。
  程然依旧握着他的手:"好啦,那些以后再说,今天没事情做,我们去山上看樱花吧。"
  易佳很奇怪:"程叔叔,你最近工作越来越少了……遇到什么困难吗?"
  程然笑:"对呀,我要失业了,以后都得小佳来养。"
  易佳想起那甜品店一千多块每月的收入,立刻满脸发愁状。
  很乐于看他为自己琢磨的小样子,程然带着笑朝停在路边的吉普走去,什么都没再说。
  此后,生活似乎渐渐回归到了原来的轨道。
  沉重和混乱都过去之后,易佳反而获得了种更为沉静的心情。
  每天早晨出去打整天的工,晚上回到程然家里吃饭,然后在卧室里坚持着用左手练画,虽然辛苦,但是很充实。
  他不再羡慕林亦霖和陈路美好的恋爱了,也许他们也是经过很漫长的分分合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谁知道呢,世界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但易佳还没有忘记两个人的分歧是从十八岁那天开始的。
  越懂得程然,他便越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性。
  偷偷拿大摄影师的身份证出来看,三月十号是程然的生日,易佳打算好好的赔礼道歉。
  他想送份用心的礼物表示歉意,画已经画过了,别的程然又不会缺,去摄影器材店看了看,真正高级的东西都是望尘莫及的价位,琢磨了好多天,易佳终于在店里趴着看糕点师忙碌时时来了灵感,亲手做个生日蛋糕的确是很难得的。
  笑嘻嘻的求着师父好多天,还背着程然买了最好的原料。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十号当日,早晨故意装得没有半点表示,上午又偷偷的请假回来在厨房忙碌。
  融化奶油和炼乳,打蛋,加入面粉和香草粉。
  开烤箱,算时间,切蛋糕。
  照着精心设计的图,细心地用鲜奶和巧克力做上花纹。
  等到快完工时,小孩子自己都快成蛋糕了,原料弄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
  不过看着还错的成品,易佳倒是少有的开怀起来。
  他正微笑的把蛋糕放到桌子上面,打算洗草莓插蜡烛,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拿钥匙打开了。
  易佳微怔,而后慌张的跑到客厅一看,竟是程然。
  大摄影师莫名其妙的心情也不错,见到小孩儿猛地便把他拉进怀里,温柔的吻了下,分开,还是满目笑意。
  易佳傻呆呆的:"程叔叔……"
  程然这才发现他系着围裙,满身糕点的香甜气息,疑惑:"你在干吗?"
  虽然厨房还是一团乱,也没准备好想象中的香槟和烛光,易佳还是在片刻犹豫后推开他跑进餐厅,小心翼翼的端出亲手做的蛋糕,羞涩的笑道:"那个……恩……生日快乐……"
  很漂亮的甜点,用手工巧克力片做成的程然最喜欢的玫瑰和银色的糖果装饰而成,放在扑上蕾丝花样餐纸的托盘上,甚至比法餐店里的还要精致,易佳的心灵手巧确实是别人不能比的。
  足足愣了五六秒钟,程然才带着诧异的微笑说:"谢谢你,我自己都忘了。"
  其实他三十岁以后便不再过生日了,也不乐意见到别人送他生日礼物去提醒年龄,但小孩儿这么用心,程然很莫名的很反常的泛出淡淡的惊喜。
  易佳又高兴地端着蛋糕回到餐厅,拿起蜡烛又放下,发愁的嘟囔:"还是白天啊……"
  还没来的及回身,便被程然温暖宽大的怀抱环住,他亲昵的咬了下小孩儿的耳朵,低声说:"我也有礼物给小佳。"
  被这种暧昧弄得小脸泛红,易佳回头躲着他问:"什么礼物?"
  程然还是抱着他,反问道:"小佳最想要什么?"
  易佳张着大眼睛茫然的摇摇头:"没有啊。"
  程然把他放在桌子上,半笑不笑的说:"有。"
  而后便非常认真的注视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
  易佳看他并不像开玩笑,又不敢说想让你喜欢我,憋了半天怯怯的吐出两个字:"上学……"
  程然闻言立刻轻吻他一下,分开不过半厘米,轻声说:"那就去上学吧。"
  易佳有点犯傻,往后缩着脖子愣道:"啊……?"
  程然把手支在他两边微笑说:"小佳要亲我,我才告诉你。"
  小孩儿畏畏缩缩的思虑来思虑去,终于好奇心战胜一切,为难道:"那你闭上眼睛。"
  程然照做。
  易佳便飞快的吻了下他的脸颊。
  程然睁眼笑道:"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这也太敷衍了吧?"
  易佳还是不明不白。
  程然终于说:"下个月,小佳去北京跟着央美的学生上课,等到九月份,转学去巴黎。"
  听到前半句易佳已经无言了,后半句简直就像玩笑。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程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程然温柔的说:"小佳傻掉了,还不快为刚才的错误补偿我。"
  易佳这才回神问:"可,可是我都没有考试啊,我也不会法语,还有……"
  程然摸摸他的头道:"我会,小佳先去补语言,到法国一段时间就习惯了,我要处理工作室的剩余事宜,暂时不能去北京陪你,但是会和小佳一起去巴黎生活。"
  这么大的变动,易佳完全没有准备,甚至于完全没有想象过,他很难迅速的接受,但下意识的为程然担忧:"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程然微笑:"到法国也有工作,那里才是时尚之都啊,再说我还要照顾你呢。"
  易佳走神的坐在桌子旁,终于觉得这件事是彻底真实的了。
  巴黎,岂止是时尚之都,还是艺术的殿堂。
  从前只在书里向往过,觉得是另一个美好的世界似的,能看一看已经很满足了,还要在那里读书生活,和做梦有什么分别。
  压抑不住的笑容从嘴角慢慢扩大,易佳渐渐变得满脸幸福,像朵初夏的花,美丽无瑕。
  程然直起身子温柔的说:"还没吃小佳的礼物呢,我们切蛋糕吧,这么好看都不忍心切了。"
  没想易佳蓦地扑抱住他的腰,在程然优美的嘴唇上落下了纯情而真挚的吻。
  片刻,他红着脸离开他,轻声道:"好像都说谢谢都不够了……不,不过,不是因为你为我做事才……才亲你,我只是好感动……"
  又停了停,傻傻的补充:"谢谢你……"
  程然露出宠人时才会有的样子,再一次摸了摸他的头。
  这样对未来的规划,连人生轨迹都彻底改变,程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让易佳心里早就泯灭的希望忽然又渐上了点花火,他凝视着程然的眼睛,很别扭的问道:"为什么……你都不再碰我了,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程然早就想把问题直说,他清晰的回答:"小佳有没有想过,我比你大了十七岁,十七年是什么概念你懂吗?"
  易佳倔强的点了点头。
  程然微笑:"与其过几年再后悔,不如认真保护自己,小佳会遇见更好更年轻的爱人,曾经我太冲动太自私了,没有替你考虑过未来。"
  如果此时说我就是需要比我大这么多的人,就是需要程然,程然就是最好的,他不会信,所以易佳把最后一句话都赌在这个男人也对自己有感情了。
  小孩儿惨笑着轻声问道:"那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做每一件我和你做过的事情,你……真的会祝福我吗?"
  只要此刻程然说会,易佳就彻底没力气了。
  一次又一次的表白已经超过他的极限。
  再坚持,就是丑态。
  可是程然没说话,连微笑背后都露出几丝牵强。
  易佳默默地看了看他,又坐在桌边用手指玩着围裙的边角声音小小说:"我……真的喜欢你,像对画画那么认真。"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从你对我第一次微笑就喜欢你。
  不懂同志规则却在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时怒气横生。
  不懂人情世故却总是关心你的喜怒哀乐
  是你教会了什么是爱情,而后你又要我去爱别人。
  我……做不到。
  心里清晰的浮现出这些话语,易佳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快乐又无影无踪。
  他很忧郁的低下头,觉得自己说的东西,那么肤浅无力,简直像个傻瓜。
  程然垂眸对着他那张失落的可爱的脸,说不清的复杂感觉便涌上心头还未来的及理清,话便脱口而出:"我并不单纯的喜欢小佳,是爱。"
  易佳抬起水亮的黑眼睛,人已经不只是第几次傻在了那,片刻脸便羞的通红。
  再走一次这样的路吗,再失败一次吗……
  再多一个纪念,再多一个段默生,再多一个林亦霖……
  这些念头洪水似的泛出,令程然伤痕累累的灵魂有些晕眩。
  可是易佳没有沉重的过去可以纠结,他憋了半天忽然捂住自己的脸,跳下桌子便想往卧室走。
  小孩儿不好意思了。
  那透着粉红的耳朵就像宠物,不存在任何复杂。
  程然刚才被他问的有点想象不了别的男人要拥有他,女的也不可以。
  也许感情根本就不能完全理智起来。
  说不清是心里的悸动还是下半身的欲望,程然就在这个刹那拉住了他的手,再次把易佳抱到桌边深深地吻住了他,比起平时亲密的触碰,这次要煽情的多,小孩儿柔软的嘴唇和舌尖,美好的气息,干净的声音,都让他企图占有。
  占有,占有,占有。
  这个可怕而甜蜜的词汇,一点都不高贵。
  但用自己的全部去获得这个洁净的生命,也值得了吧。
  没过片刻,易佳便被他弄得有点承受不住,呜呜的推开程然,大眼睛都憋的潮湿了。
  而后,是安静相对。
  程然温柔的抚摸过他润泽的唇,轻声道:"小佳选择和我在一起,就不可以离开。"
  易佳委屈的皱眉:"都是你不要我……"
  程然猛地把易佳推倒在桌子上面,微微低着头笑道:"我现在要,你还给吗?"
  小孩儿极端不好意思的扭着脑袋沉默了会儿,才几乎可以忽略的点点头。
  其实他不喜欢这样,最后失控的好像都变得不是自己了似的。
  但路哥哥说,对身体没兴趣只能说明对人也没兴趣。
  还是要程然多多喜欢自己一点好吧。
  他暗自下定决心,有点任命有点紧张的闭上眼睛,任他解开自己的腰带。
  程然边拉下易佳的裤子边扶正他的下巴微笑:"看着我,好像我在强迫你似的。"
  羞愧的张开眼,小孩儿咬住嘴唇瞅着他把自己的腿抬到肩上,连安全套都不用,竟然用手指沾了蛋糕上的奶油当润滑伸进了幽穴。
  只有过那一夜经验,根本就不能习惯用没有那个功能的地方做这种事,易佳难受的用手拉住桌沿叽叽道:"你,你说话都不算数……不是告诉我……不可以直接做的吗……"
  程然倒是仍旧衣衫整洁,柔和的笑着不回答,手指却不怀好意的扩张起来。
  完全不是对手就没机会挣扎了,易佳觉得出声音特别丢脸,从始至终都选择沉默而颤抖的忍受。
  但最后被程然忽的抱起扔到客厅沙发上的时候,小孩儿还是吓得惨叫两声。
  声音没落地,身体便被顷刻间完全填满,他趴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这次嗓子就连出气的份都彻底没有了。
  易佳的心被臀部几近撕裂的胀满和疼痛弄得很慌乱,他很紧张的想伸手阻止程然,带着委屈喘息道:"好疼……你,你……你……"
  做这种事情还要找出不敏感的词汇说话,真的是太难了。
  程然跪在那等着他适应,一边慢慢用修长的手指爱抚着小孩藏在衣服里的上身,一边俯身在他耳边微笑说道:"想要小佳记得我,而且……"
  温热的气息在易佳脸边蔓延,他还没来及沉醉,程然便忽然挺身抽 送了下,异物滑过肠道的感觉让易佳的细腰都软了,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闷哼了声,而后便咬住嘴唇的颤抖。
  程然扶着易佳很有技巧的一下一下的去刺激他,低神继续把话说完:"而且……想听小佳叫出来,可爱。"
  根本不愿意回想自己当初又流泪又呻 吟的丢人样子,易佳索性把整个脸都藏起来,逃避着这个连此时都能衣冠楚楚又总是有点坏的男人。
  他对程然的抵抗能力,负值越来越大。
  可程然看他傻傻的模样,在隐忍的快感中又多了点别的愉悦,忽而便用力的把易佳抱着站起来,身体还没分开,便吻着他白皙的后颈走到落地窗前,让小孩儿完全无助的趴在那儿。
  已经头晕目眩的易佳都要晕了,手指扶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在上面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白雾:"……啊……你回卧室……不许……这样……"
  程然磁性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深深喘息了两下控制好自己,才说道:"别人看不见,而我和小佳一起看得见这个世界,不好吗?"
  话虽温柔,炙热的坚硬却在身体中狠狠地撞击着,易佳被强烈的复杂感觉冲击的有些失语,晕眩之间勉强自己张眼向外望去,望向那些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望向这个忧郁到支离破碎的玻璃之城,望向天空之下似乎曾属于他们的所有。
  他忽然很想亲吻身后的男人,艰难回首,察觉透明的汗水无声的滑过程然那张英俊而儒雅的脸,顺着他的尖下巴滴了下去,莫名觉得很性感,心,便在那双盛满爱意的深邃双眸中跳露了拍节。
  激情过后,夜色已经降临整个寂寞的城市。
  程然抱着易佳从浴室出来,把他放在沙发上,便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支烟看向外面壮观而璀璨的灯火,湿湿的黑发有些凌乱,侧脸清秀,眼神深邃。
  小孩儿的身体很疲倦,但就是有点疲倦到极致了,反正没有睡意。
  他穿着大大的睡袍蹲坐在那喝了半杯牛奶,忽然叽叽的抱怨:"你怎么都不累……不公平……"
  程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
  直到把手里的烟抽完才坐到他身边坏坏的说:"那小佳赶快成长到能让我累吧。"
  做了两三次易佳便哭的不行了,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只得中途收手。
  小孩儿完全不明白做这种事有什么成长不成长的,眼神古怪的看向程然,片刻又为自己疼得要死的屁屁哀悼起来。
  程然靠在沙发上长舒了口气,淡笑:"其实大学时就想住在巴黎了,每次到那里工作,都会受到法国工作室的邀请,但是却一直没下定决心,毕竟是陌生的世界留下也是漂泊,现在能和小佳去,却变得很期待。"
  易佳傻傻的看着他,露出酒窝:"我也是啊。"
  程然习惯性的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过在北京几个月,就要自己努力了,我会尽快过去的。"
  易佳认真的点了点头,像是最乖最乖的小孩。
  温柔的捧住他的脸,程然微笑着:"还有句话,没有对小佳说。"
  易佳以为他要嘱咐什么,毫无防备的投去目光。
  很认真的看向小孩儿的眼角眉梢。
  程然声音清晰而干净,淡淡的说道:"我喜欢小佳,和我在一起吧。"
  这样的话其实已经不想提起了,但易佳是干净的纯洁的,他应该得到所有。
  易佳愣愣的看着程然,转而软下目光,打算微笑又忍住的模样。
  程然问:"小佳该对我说什么?"
  易佳往后缩:"不知道。"
  说完立刻倒在那拿靠枕盖住自己的脸。
  程然忍不住逗他,单手搂过小孩儿的腰说:"那我告诉你。"
  易佳笑着挣扎,两人的打闹给冷色调的客厅平添了丝暖意,就像个温馨的家。
  爱情是什么,谁也无法定义,但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关于爱的形容。
  大概就是,气你对别人的喜欢,又怕看你孤独。
  大概就是,懂你的梦,而后渐渐的把那变成自己的梦。
  大概就是,用一生等你的微笑,也等你的眼泪。
  大概就是……能拿你的名字作答案的那一切的事情。
  优美的钢琴曲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陈路下意识的去关掉手机的闹铃,连带着怀里的林亦霖也半醒了。
  原本整洁的卧室因为昨夜的激情而有些凌乱,掉了一半在床下的薄被,胡乱脱下的衣衫,当作礼物的雏菊和酒瓶倒在木地板上很寂寞的模样。
  空气里也弥漫着情欲混着香水的气息,淡淡的挥散不去。
  小林子被王子折磨的全身都很疼,顿时没好态度的拉过被子转过身去继续睡。
  今天要赶飞机不能再赖床了,陈路只好坐起来,喝了口水说:"我一会儿就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
  林亦霖迷糊的恩了声,神智却像完全在别的世界。
  陈路套上件干净的衬衫,侧头看到他白皙的肩膀又没忍住的倾身咬了下,温声叫道:"宝贝……"
  很勉强的张开眼睛,林亦霖郁闷的说:"离我远点。"
  陈路故意抱住他:"我不。"
  易佳去北京学习的事情让大家也很高兴,陈路正好被颜清薇叫去做事,便好心要带小孩儿过去,原本林亦霖是约好要亲自送的,结果这个大少爷也说不清安的什么心思,非把人做到下不去床了才罢休。
  心里极度不高兴的把万人迷王子殿下推开,林亦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嘟囔道:"小心眼。"
  陈路还觉得挺理所当然:"要是我带易佳走了,你就要和程然回来,放任你们随便去那是不可能的~"
  林亦霖气的猛的转身瞪他,却不小心动到要断了的腰,疼的闷哼了下。
  早就不安好心的大少爷立刻压住老婆,温柔的亲了亲,英俊的脸露出美丽迷人的笑。
  林亦霖无奈:"知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就欺负我吧。"
  陈路垂下蓝色眼眸,轻声道:"还有五个月我们就结婚了,那时你怎么欺负我都可以。"
  婚姻,这个遥远的词汇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真实。
  偶尔去想起来,林亦霖便会因为太幸福而变得不安。
  但是和什么都难不倒的王子在一起,他从来不觉得恐惧。
  朝着陈路淡淡的微笑,林亦霖温柔说道:"注意安全,多照顾易佳,到了再来电话。"
  大少爷点头答应,再次吻了他一下才从床上下去,正经了半秒又开始逗老婆,用那个征服了半个亚洲的磁性嗓音唱道:"明天你要嫁给我了,明天你要嫁给我了,要不是停电那一夜,才发现我寂寞空洞……"
  挑着眉毛看他得意的走进浴室,小林子再次郁闷的用被子裹住自己,这次连头不露出来了。
  北京,外地人听到了首个想起的词应该是首都。
  但易佳的心里却在下飞机的刹那顷刻出现"中央美术学院"这几个字。
  曾经梦想的学校,曾经梦想的生活,曾经梦想的未来。
  差不多都以为没有机会去实现了,可忽然间它就这样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灵魂,有种颤抖的感觉。
  不知道程然用了什么关系花了多少钱,即便问他也不会说,易佳只能告诉自己,要努力不让他失望,要让他有朝一日发现,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陈路只在关于林亦霖的事情上寸步不让,做起事来却很大方。
  他并没有先去公司报道,而是亲自把小孩儿送到了朝阳区的校舍。
  曾经的大明星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出现,不引起侧目和围观才怪,可王子大约是习惯了,带着太阳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动作优雅的把易佳的行礼从后座拿下来。
  小孩儿有点受不了那些女声的尖叫,伸手拉了拉陈路的衣袖道:"哥哥,我自己去找老师就好。"
  虽然长得太幼稚,但年龄也到了要独立的时候,大少爷不放心的看了看他:"你行吗?"
  易佳赶紧点头:"恩,我和老师通过电话。"
  陈路犹豫片刻说:"那好吧,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我这两个月都在北京。"
  易佳傻笑:"恩,谢谢你。"
  陈路摆摆手又坐上车,很拉风的迅速消失掉了。
  目送殿下完毕,易佳这才喘过气来,转身仔细打量着曾经向往已久的校门。
  站了好半天,终于决心拉着箱子往里面走去。
  大约是程然安排的好,那个老师很热情的给小孩办好手续,又给他排了大一的宿舍。
  几经推辞,易佳才没让人家帮自己搬行李。
  因为头两天也不会有课,他并不急于收拾什么,便好奇的的走在校园里张望,每看到什么雕塑之类的,便停下脚步来仔细欣赏一番。
  不过快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小孩儿幸福的开学日就被声招呼打破了。
  "小佳?"
  身后响起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音,易佳诧异回头,看到个高挑英俊的男生,很个性的穿着,凌乱的淡金短发,想了想才记起是冬天在厦门遇到的那个坏脾气家伙。
  好像叫……
  没等易佳说话,男生便兴奋的说道:"我叶谦啊,你忘了吗?"说完便从他手里夺过那叠文件,翻了翻恍然大悟:"小佳姓易,易佳?"
  小孩儿有点困惑的站在路中间,呆呆的看着这个跟自己格格不入的人,根本没话可讲。
  叶谦却被他傻傻的可爱模样迷得要死,自作主张的抢过他的箱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给我……"易佳别扭的想拿回来,但力气小不奏效,只得不情愿的回答说:"我要在央美学习几个月。"
  叶谦听到就更高兴了:"我就在这儿上学啊,大二学广告设计的,你住在哪里我带你去吧。"
  易佳早就记不太清他神经的样子,又因为学长这个身份而起了好感,顿时老实的把写着地址的文件拿来给他看。
  叶谦熟门熟路:"跟我走吧,你方向反了,也不知道问一问。"
  说完就利落的拉着他的行李箱朝宿舍开进了。
  易佳在原地无奈片刻,这个姓叶的还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啊。
  学艺术的人没有多少安分守己的人,本来安排的是双人宿舍,可打开门进去一看,根本就是很久没住过人的样子了。
  易佳疑惑不解都交了住宿费为什么还要出去住,很郁闷的自己在那里擦灰尘。
  可心怀鬼胎的叶谦却乐的要死。
  他本来是要逃课出去和哥们打球的,没想在路边捡到了惦记两个月的小可爱,他又独自住在这里没有那个恐怖男人,简直是上帝开恩送了份大礼上门。
  为了讨小孩儿欢心,从来不干活的叶谦也假模假样的在旁边整理。
  弄得易佳倒不好意思了,他把床铺好,很不会应酬的说:"你累了吧……我请你喝饮料好吗?"
  此话正中叶谦下怀,他坏笑道:"我饿了。"
  易佳手忙脚乱的找出钱包,赶紧说:"那,那我们就去吃饭吧,学校餐厅在哪里呀?"
  心里琢磨着谁要去那个鬼食堂,可再挑估计小可爱就该紧张死了。
  叶谦转念大方的说:"我带你去吧,记着点儿路。"
  实话实说叶谦在央美还是挺臭名昭著的,他才不喜欢广告,实在是高考考的太差没办法,爸妈给砸钱砸进来的。
  平时又和群阔少混在一起折腾的天塌地陷,让辅导员看到就头痛。
  如果非要讲出半点好来,就是叶少爷不谈恋爱,连初恋都没有过,更不会迷恋无聊的身体关系,他在此类事情上保持了种莫名奇妙的纯情和干净。
  两个人到食堂的时候正是中午,来来去去的很多学生。
  可能是艺术院校的关系,不管男女他们都很时尚很好打扮,而朴实到小透明水准的易佳就像个局外人了。
  不过他本人也不在意,还挺开心的拿着勺子吃了口饭,才抬头奇怪:"你不是饿了吗,不喜欢吃这个啊……"
  正忙于偷看的叶少爷赶紧回神,掩饰的拿起瓶子喝可乐。
  傻易佳没发觉,还张着大眼睛说:"原来你也喜欢画画,真的很巧。"
  门门挂科的叶谦闻言敷衍道:"呵呵。"
  易佳很高兴地感叹:"能来这个学校真好,我从小就想到央美学习,你真幸福。"
  叶谦不理解:"央美有什么好,烂学校一座。"
  易佳闻言就不乐意了:"以后可以当画家。"
  叶谦顿时小囧了下,学校一年培养出那么多绘画专业的呢,都当画家社会还不乱了套。
  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群所谓艺术生,家里有本事的就什么都不愁的混日子,家里没本事的就想尽办法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赚钱赚利靠自己,就算入学前还抱着干净的梦想,也会被残酷的现实告之,那一切永远都只是梦而已。
  这个小易佳,还真的挺傻呢。
  不过,傻得可爱。
  叶谦的心又微微的软了下,问道:"你从哪来?"
  易佳估计他也没听说过自己的出生的那个小地方,便简单的说:"重庆。"
  想到冬天莫名跑到大北方冻病的事叶谦就感到很郁闷,他又问:"你去过哈尔滨吗?"
  易佳疑惑的摇摇头。
  叶谦顿时在心里把那个叫程然的家伙再诅咒了一千遍。
  其实也怪他自己不关心咨询,多看看杂志电视网路,想知道程然是谁住在哪里还是很容易的。
  索性不去管那个老男人,叶谦忽然笑眯眯的说:"以前来过北京吗?"
  易佳又摇摇头。
  叶谦乐了:"那我明天带你去玩玩吧。"
  易佳惊奇道:"真的吗,你不用上课吗?"
  叶谦撒谎:"明天没课,你想去哪里。"
  小孩儿很用力的想了想,而后非常真诚的说:"天安门。"
  叶谦沉默了。
  全身运动服,鼓鼓的双肩包,手里还抱了两大瓶水。
  这是第二天大早叶谦开车来接易佳时看到的光辉形象。
  他都有点发愁了,靠在跑车边虚弱的问道:"你背的都是什么啊?"
  易佳老实回答:"吃的。"
  身为一个现代青年叶谦有点暴怒:"都给拿回去,又不是到山里,还野炊呢!"
  看到小孩儿被吓到的模样,他又装好脾气解释:"你饿了我们再买,都拿着太沉了,听话。"
  易佳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楼,片刻又空手下来说:"我想坐北京的地铁,我没做过地铁。"
  已经都把跑车引擎启动的叶少爷心里顿时很悲哀,僵了片刻,把钥匙拔出来汗汗的回答:"那走吧,你真是神奇。"
  易佳还当是夸自己,竟然嘻嘻的笑了。
  所以已然被全家人惯坏了的叶谦竟然为了那俩小酒窝顶着太阳跑了整天,的确是非常神奇的事情。
  叶谦真的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易佳的感觉。
  他不是很美,只是有张脱不下稚气的可爱的脸,瘦到不行的纤细身体,大眼睛里也只剩忧郁,坐在游泳池边就像个走丢的孩子,达不到任何的艳遇的标准。
  但叶谦的心还是呆滞的停跳了片刻,而后出现两个字:喜欢。
  他从懂事起便讨厌自己的不正常性向,厌恶肮脏混乱的同志圈,憎恨男人们复杂的心思。
  所以干干净净的小孩儿,足以适时适地的让他怦然心动。
  不了解易佳的过去,所以不想再吓坏他。
  叶谦漫不经心的陪着易佳走在欢乐谷的人群中,独自盘算着慢慢谈场恋爱也不错。
  被五彩缤纷的游戏弄得很开心的易佳可没关心旁边这个过度时尚的家伙在想什么,他边吃冰淇淋边东瞅西看,彻底把这个坏脾气少爷划入友好朋友的行列。
  叶谦瞅着小孩儿舔甜筒的样子心就痒痒,心怀不轨的勾搭住他的肩膀问:"怎么样,这里比天安门好玩吧?"
  易佳想了想回答的还挺认真:"你都不带我去天安门,我不知道。"
  叶谦立刻又郁闷。
  看到路边有漂亮女生在卖玩具,易佳便立刻忘却叶谦,跑到旁边好奇的观看。
  叶谦早就没童心了,只能抱着手在旁边干等。
  易佳抬头看他:"你不买纪念品吗?"
  叶谦不感兴趣的摇头。
  小孩儿立刻拿起个兔子耳朵发卡带在脑袋上,笑道:"可是多好玩啊。"
  大而且亮的黑眼睛,吹弹可破的皮肤,还有嘴角快乐的弧度。
  易佳此刻可爱的要命,让叶谦立刻脸都红了,有点心思复杂的跟着呵呵笑了两声。
  逗完他易佳又把注意力放在各种奇怪的胸针上,拿起个相机图案的说:"恩,这个要送给程叔叔。"
  分外不高兴小孩儿还记挂着那个男人,叶谦满脸怀疑的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易佳愣了愣,关系……说是恋人吗……还蛮奇怪的,因为不愿意多解释关于程然的事情,小孩儿还是敷衍道:"他是我表叔。"
  叶谦根本不信:"是表叔会亲你吗?"
  想起被他看到的那幕,易佳有点腼腆尴尬一笑:"习惯了,没什么……"
  没想到叶谦忽然俯身在他唇边迅速的吻了片刻,而后故作镇定的直起腰哼道:"这样你习惯?"
  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易佳顿时傻了,回神便生气的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回去说道:"你干什么啊!"
  而后转身边便跑,很明显是真的怒了。
  叶谦顾不得自己偷来的那点柔软记忆,赶紧追过去道歉:"我开玩笑的,你别急嘛。"
  易佳非常反感刚才的事,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反问:"我这样和你开玩笑,你愿意吗……太过分了。"
  叶谦迟疑片刻,很不要脸的笑道:"我愿意。"
  易佳顿时便更气了,后退半步鼓着嘴巴叽叽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对我,我回学校了再见。"
  闻言玩笑失败的叶少爷顿时就差趴在那里了,哀求道:"我不这样了,真的。"
  易佳很怀疑的瞅了他几眼,话都没有,转身就走。
  叶谦很凄惨的因为这个意外在欢乐谷陪着小孩儿认了一个小时的错,并且杜撰了自己有无数女朋友的事实,才让易佳解开眉头。
  几个月不见,这小孩儿脾气倒是比在厦门时厉害了许多,也不知道要坚持什么。
  想要他接受自己,看来只得循序渐进。
  叶谦知道了程然是唯一的陪着易佳的亲人,便不再用言语对他表示轻蔑了,否则好不容易遇到的小可爱非得真的气跑了不可。
  易佳心思简单也有他的好处,虽然不高兴了是不会给你掩饰的,可若说原谅,便是真的原谅了。
  他很快便重新把心思放回到游行队伍上,高兴的屁颠屁颠。
  叶谦渐渐发觉,这骗来的一天相处,与其叫做约会,还不如叫看孩子合适。
  原来易佳并不止是可爱的外表和年龄不符,就连内心,似乎也留在了童年的时光中。
  不过……这样很好,不谈论身体交往攻受问题情趣用品谁优谁劣,大约再去动心,就是真诚的感情了吧。
  等到把偌大的主题公园逛完,天已经淡淡的暗了下来。
  因为没有开车来,最后也只得搭公车回学校。
  叶谦不喜欢很许多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呆着,可身边坐着个不断看着纪念品的小孩儿,却也觉得很幸福。
  易佳把所有并不昂贵的小东西都装好后,终于满意的说:"北京真好玩,不过明天就得去画画了。"
  叶谦不以为然:"你可以翘课啊,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易佳皱眉:"那怎么行呢,程叔叔花了很多钱我才能来这里学习,再说我更喜欢在画室里待着。"
  叶谦没办法反驳这种很懂事的孩子话,他懒散的坐在那看看易佳,又看看窗外,年轻而英俊的脸庞挂上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易佳不爱观察别人的情绪,呆呆的坐着一会便累的迷迷糊糊睡着了,最后便没自觉的倒在了叶谦的肩膀上。
  感受着这个陌生又纯洁的生命,叶谦根本不敢动半下。
  他怕小佳醒了,便会离自己远了。
  公交车缓缓的开着,如果能永远这样行驶下去,该有多好。
  尽管很久以后所有人都在说叶谦的不是,好像他确实罪大恶极。
  但这一刻,他只是想和易佳在一起。
  或者说,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想和易佳在一起而已。
  易佳的新生活让他非常充实快乐,没在央美待上几个礼拜,小孩儿便成了油画系最勤快的学生。
  大约是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能握着画笔涂抹下心中的美好世界,对于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每天学习,吃饭,睡觉,简简单单的生活很不错。
  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见到程然,大摄影师因为个人习惯很不喜欢长时间讲电话,易佳又腼腆的不好意思去骚扰,搞得三四天能聊上半个小时就不错了。
  不过程然说四月底会来北京办事顺便看他,让小孩儿早早的就在日历上偷画好圈。
  没有责怪这种似爱情非爱情的平淡,易佳也懂,关掉一个大型的工作室是很麻烦的,资产清算,人员安排,法律手续……任何一条足够成为焦头烂额的悲惨理由。
  只希望程然能够顺顺利利的,他没有更多奢求。
  善良到傻的样子一如既往。
  极端相反,叶谦少爷这阵子就开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了。
  由于对他示好过的男男女女向来都遭受到了很粗暴的不人道待遇,所以恋爱经验为零的叶谦根本不懂得要怎么去追求别人。
  问哥哥姐姐会被笑,问老爸老妈怕出事,问狐朋狗友绝对适得其反。
  他没兴致出去鬼混了,窝在宿舍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什么头绪。
  用物质讨好吧……那个小可爱穿戴整齐不显山不露水的可都是大名牌货,根本不像缺钱的人,又加上性格节俭,只能适得其反。
  抽空培养感情吧……易佳永远在说我要画画,我要上课,你也要努力学习呀。
  再有多高明的办法就根本没概念了。
  叶谦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死不要脸的纠缠,上校网查了小孩儿的课表,没事儿就往他宿舍楼底下溜达守株待兔,后来一天不见几回还心里不得劲,干脆蹭到他的班里捣乱。
  臭名昭著的坏小子频繁出现,大家不敢说什么,但对事件中心的易佳却是议论纷纷。
  原本半个学期都结束才出现就已经很奇怪了,再和叶谦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来头肯定不一般。
  所以即便易佳善良又可爱,肯跟他做朋友的同学,还是几乎没有。
  宽敞的画室,配着北京毫不吝啬的阳光与颜料独特的气味,在安宁的午后十分美好。
  房屋中间坐了个漂亮的女生,是请来的油画模特。
  大家都在不停地打量%1D%C7%1A%DD%93%F8%86">来勾勒着画板上的艺术品,易佳也不例外,他瞅了瞅那个女孩,把一只笔塞进围裙的兜里,又用五彩斑斓的小手摸了摸下巴,比谁都认真的模样。
  毕竟这里都是很有天赋的学生,易佳又没受过多久正规教育,想要出类拔萃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小孩儿正思考着调配什么颜色,胳臂便忽然被拍了下。
  旁边的男生推好自己的黑框眼镜后,才有些不耐烦的指向窗外。
  回首,叶谦正在外面边看边微笑。
  易佳无奈低头,他隐隐开始感觉这男生有点动机不纯,毫不掩饰讨好行为若要做朋友便有些过了,因此小孩儿决定索性不去招惹。
  特别是程然很明显的不喜欢叶谦,所以易佳都没在电话里提过央美有这号人。
  明知道贵公子不想和自己保持单纯的友谊,走的太近就不好了。
  没想片刻兜子里的手机便开始震。
  打开果然是叶谦发来的短信:小可爱,你什么时候下课呢?
  易佳偷瞟老师没在注意,便用左手飞快回道:有事情吗?
  叶谦道:想等你一起吃饭。
  开学的时候还感觉这个学长对人很热情,但时间久了,就算是懵懵懂懂的易佳也能从他的沉迷眼光中看出些别的意思,更何况叶谦所谓女朋友根本就不存在,在央美呆过一阵子的人都知道这个少爷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对谁都不客气。
  小孩儿原本想照例拒绝他,可转念又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逃避,那何时才是头呢。
  程然不在,更应该成熟点学会独自处理问题。
  他犹豫片刻,便给叶谦回复:好呀^ ^还有二十分钟。
  大学附近的西餐厅总是有很多年轻情侣,因而格调也是八十后的浪漫风格,无论时尚的装饰还是流行的背景轻音乐,都让这里成为了很好的约会场所。
  如果从前有人要叶谦来这里,他肯定会白眼以待。
  可今天是易佳特地邀请他来的,弄得小少爷除了窃喜还是窃喜。
  他们各自点了自己要吃的食物后,小孩儿便双手扶桌很认真的瞅着叶谦。
  暗自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妥的错误,叶谦奇怪道:"你怎么了?"
  易佳皱起小眉头,根本不像开玩笑似的说:"你……是同志吧?"
  问题之突然差点让小少爷被口水呛到,他非常尴尬的沉默了两秒钟,易佳又说:"你把我当朋友吗?"
  其实腼腆的易佳正因为不会扯谎,讲话便比任何人都直率。
  程然已经很彻底的体验到了这个小孩儿的能量,现在轮到叶少爷来倒霉了。
  等着旁边一对男女吃完东西款款的走掉,叶谦才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下,索性四个字解决所有麻烦:"我喜欢你。"
  易佳微怔,其实厦门时已经听过,可此刻才觉得他并不是随便说的。
  否则上课这段日子以来那些几近殷勤和没有尊严的讨好实在是太乌龙了。
  拿起叉子又放下,反复做了会儿小动作,易佳鼓起勇气抬头微笑:"我……不喜欢同性恋,对不起。"
  叶谦没想道他这么干脆就拒绝了,反应了两秒才气道:"是吗,别告诉我你那个表叔是个直男。"
  易佳侧脸淡淡看向窗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是什么都无所谓。"
  叶谦反问:"那我呢?"
  易佳小声说:"你脾气虽然不好,可总是会帮我,我很想做你的朋友,可……可你如果不愿意当我的朋友……还有别的想法的话……那我们就不要再有联系了。"
  明明是纤细的毫无气势的语言,被叶谦听来,却像无数的针刺进心脉。
  他对易佳的好,就是个木头也会有感觉吧,可现在大约全是泼出去的水,有去无回。
  每天想到他就睡不着觉,过马路拉一下手也能心跳好久,偶尔约好出去写生会激动的四点就起床,除了这个大眼睛的男孩子看谁都丑成一个样……
  这些……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吗?
  叶谦比易佳高挑很多,但是此时在易佳面前,却分明是那个更脆弱的人。
  他英俊的脸渐渐变得惨白,很吃力的动了动喉咙,才发出声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的声音。
  易佳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就像看到了一次又一次被程然拒绝的自己。
  可关于恋爱的事情,欺骗远比伤害更无耻。
  不过叶谦很极端的性格和易佳是完全不同的,他猛然便站起身来扔下几百块钱,声音冷冷的说道:"有没有联系,不是由你做主的。"
  说完便气势凶凶的摔门走了。
  半个小时前还谄媚的笑,结果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易佳在大家好奇的注视下无奈的感到沮丧,回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要是程然……他会怎么做呢?
  肯定很轻松地就解决掉了吧。
  叶谦在央美那是有了名的暴躁和喜怒无常,自从那天惹火他以后,就连易佳都非常忐忑不安,生怕哪天走着走着路这位可怕的小少爷就从路边冲出来把自己狠揍一顿。
  而实际上叶谦并没有多大动作,他反倒不再在学校出现了,因为系里治安问题由此而大幅度好转,所以就连班里的辅导员都懒得去找他,自然也便没人再追问,大家都落得个清净。
  没有多余的事情打扰学业,易佳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绘画上面,他本来就十分有天分,加上日渐习惯左手操作,成绩日渐提高,老师们都对这个小孩儿很赞不绝口,褒奖之勤一扫易佳是花钱进来凑份子的流言蜚语,甚至许多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来和他讨论交流。
  生活的顺利很快便让易佳忘却了很多不愉快,笑容真的越来越多了。
  天气日渐温暖,北京城里总是阳光灿烂的。
  平坦的道路,有点痞的普通话,和阴雨连绵的重庆完全不同。
  易佳随着人流下了课,穿着短衣短裤走在学校里,又不由自主的想起程然。
  不知道他生活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因为每次讲电话都是小孩儿很没心眼的一直在balabala的讲自己的事情,让程然只是淡笑。
  而后挂掉了才想起都没有关心他。
  真是够不懂事的。
  正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安宁了好几天的手机竟然响了。
  易佳看到那个让自己心跳的名字赶紧高兴地接起来说:"喂?"
  程然貌似心情也不错,笑道:"小佳在干什么?"
  易佳说:"下课了,正准备去吃饭。"
  程然轻声道:"别吃了,来校门口吧。"
  易佳疑惑:"啊?"
  程然又忍不住微笑:"傻瓜,我来看你了。"
  呆呆的合上手机,易佳还是在原地傻愣几秒,才回过神欢天喜地的穿过人群往外跑去。
  笨手笨脚乱撞一气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淡金的阳光似乎比哪天都要灿烂,快出学校的时候易佳又忽然紧张了,慢慢的往外走去,眼睛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靠在车边身材修长的程然。
  还是白衬衫,还是微笑,还是干净到无瑕。
  和梦里都没什么分别。
  程然发现了表情呆呆小孩儿,弯起嘴角问道:"才两个月你就不认识我了?"
  易佳这才回神,红着脸走过去小声说:"我以为你下个礼拜才来嘛。"
  程然看了看表道:"是啊,不过今天办完事要去天津,路过这里,还有几个小时,来和你吃顿饭。"
  易佳顿时耷拉下眼睛:"就几个小时……"
  不晓得何种原因这种异常明显的失望让程然很愉快,他搂过易佳的肩膀打开后车门:"所以快一点,不要发呆了。"
  易佳喜忧掺半的撅撅嘴,老实的坐了上去。
  程然也跟着坐到他旁边问道:"想吃什么?"
  易佳眨了眨眼睛:"烤鸭……"
  叶谦曾经请他吃过一次让小孩儿很着迷,不过毕竟是大菜,自己去点就有点奇怪了。
  程然立刻和司机说:"去和平门那个全聚德吧。"
  在首都晃荡了两个月易佳还是对这里的地名糊里糊涂,他顺嘴就叽叽:"你好熟啊。"
  而后就想抽自己。
  废话,他和纪念在这里前前后后七年时间,不熟才怪呢。
  倒是程然不在意,很温柔的看着他笑,什么都没有说。
  特地通关系要了个雅间,等着服务员手脚飞快的把菜上齐,屋子里便恢复了安静。
  易佳坐在程然旁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是完全没有头绪,只是低着头看他往自己盘子里夹菜。
  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到北京这段日子他没变化不说反而因为瘦而比从前显得更小了,程然有点心痛的摸了下他的脑袋:"自己说要吃又不动筷子,一天想什么呢?"
  易佳抬头看看他,语气生涩的说:"你……过的好吗?"
  程然微怔,又笑道:"好啊。"
  温柔的眉眼让易佳心跳的很快,他很迅速的仰头亲了下程然的脸,露着酒窝说:"我想你了……"
  有些意外小孩儿的主动,还以为他永远都会把不好意思的牌子挂在脖子上。
  程然是个很有原则的男人,没有男朋友的时候谁都不能管他的做派问题,可若是有了,他也不用对方要求就能洁身自好。
  两地分居是很痛苦的事情,程然又不像易佳傻乎乎的和孩子没两样,有了感觉只能拜托右手情人。
  所以这根本不算挑 逗的挑 逗,顷刻就让自以为成熟的大男人忍不住的拉过易佳吻上了他柔软的双唇,易佳没有任何拒绝的迎合着微微张开嘴巴,舌尖便煽情的缠绵在了一起,急促的喘息很快便把刚才还要好好吃饭好好聊天的温馨气氛扔出了宇宙。
  空气升温。
  程然一边轻咬着小孩儿的粉脸,一边把手伸进他的T-shirt里慢慢向上抚摸。
  毕竟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易佳感觉到那修长的手指大力按到自己胸前的突起时,终于控制不住的呻 吟了出来。
  甜甜的混合了快乐和痛苦的声音很诱人,程然倾身抱起他的腰,舔了下易佳的耳垂轻声道:"我想要你了,这次改小佳让我吃饱吧,下回再补偿你。"
  因为激动全身都没有半点力气,易佳本来就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哪还会拒绝。
  点头还没刹那,他就被程然抱着放到了客人聊天用的沙发上面。
  KISS也许是爱人们的专利,有时候无关身体,无关欲望,只是一种我爱你的专注表达。
  易佳在程然的怀抱里被吻得仿佛已经难以顺利呼吸,因为羞怯而闭上了双眸,光滑的小脸涨的浮出粉红,并不像女孩子那样柔弱,但就是有种少年别样的可爱。
  过了许久,程然慢慢离开他的嘴唇,微笑道:"小佳为什么都不看我?"
  易佳此刻才得到畅快的喘息,却有些莫名的空虚,漂亮的睫毛抖了抖终于把那双美丽的眼眸露了出来。
  程然很温柔的抚摸过他的脸颊和耳垂,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背躺在沙发上,易佳全身都变的软到乏力,听到这句话,嘴角的笑也是柔弱的。
  半点侵略性都没有,大概被人欺负也不敢反抗。
  大摄影师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小爱人,如果不是真的太忙了,他绝对舍不得把易佳独自留在北京。
  指尖的滑动渐渐停止,程然再一次俯身吻上了他,比刚才来的温柔细腻,慢慢吮 吸着他的嘴唇和舌尖,是小孩儿最喜欢的调调。
  易佳忘情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直到程然解开他短裤的扣子,爱抚继续延伸的时候,才有点慌张的推他说道:"没锁门……"
  程然不太在意的咬了下他的锁骨:"不会有人进来的。"
  毕竟还是公共场合,易佳心里泛起忐忑感,大眼睛刚闪过为难的神色,嘴巴就没控制住的一声低叫。
  程然有些故意的用手指滑过他稚嫩干净的分 身,低笑道:"小佳总有心情想别的事,这样不乖。"
  没什么经验的小孩儿哪里抵挡的住这样很技巧的安慰,快感从小腹迅速升上,易佳害羞侧过脸去,喘息越来越急促,没多久的功夫就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青涩声音,没有自知的撩人。
  程然一边慢慢的动着手指,一边微笑道:"你叫 床真的好可爱。"
  易佳才不会回答这种话,他立刻忍住了呻 吟,粉色的唇却还是微微张着,因为太刺激而含住了自己的手指,黑色的大眼睛湿的都快滴出了眼泪。
  诱人的小样子把程然最后的耐心也消灭了,他忽而便夺去了易佳的吻,手在混乱之间转移到了易佳柔软的臀部,轻轻的揉捏抚摸,弄得小孩儿全身都因为过去刺激的记忆颤抖而颤抖起来。
  艺术家修长的手指很温柔的给他做着扩张,易佳心跳的难以自控,身体却没有前些次那么痛苦了,大约这种事做多了便会习惯。
  汗水渐渐湿了衣服,当程然终于解开自己的裤子,把欲望慢慢抵进去的时候,傻呆呆的小孩儿还是很不安的想往后缩。
  这个时候要控制自己的男人简直都不能算人了,程然温柔的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慢慢的揉弄着易佳胸前微肿的粉红乳首,声音低低的说:"别怕,不会痛的。"
  说着便慢慢律动起来。
  易佳早就被挑 逗起来的分 身一下一下的摩擦着他结实的小腹,感觉身体的敏感点都被不断的刺激着,好不容易才有的那么一点点的抵抗又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在晕眩之中看着程然那张汗湿的俊脸,心中像是有糖融化了,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只要这个人在,就没有半点更多的奢求。
  自己这样单纯而没有主见的性格,大约程然看的比谁都清楚吧。
  所以他不想和自己在一起,让自己忘却应有的远大的前途。
  可是程然肯定不知道,正是有他的存在,再往前走的力量才会源源不绝。
  他是最脆弱时从天而降的安慰,也是最绝望时永远坚定的勇气。
  像天使似的,把所有美好的东西,带回了自己本该荒芜而黑暗的世界。
  巨大的喜悦和幸福让易佳的情绪变得比什么时候都柔软,他的眼角忽然就滑下眼泪,我爱你三个字在心里不断回响着,却羞于说出口。
  也许告白一生只一次就够了吧,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我们去证明。
  安静后的雅间里显得有点过度沉默,大部分都是因为易佳看到被他们弄得很凌乱的沙发又羞愧了。
  他手软脚软的坐在那里,任程然用面巾把自己身上的白色液体擦干净,又替他穿好小内和短裤,把沙发弄得非常平整。
  真是佩服这个人,说坏起来比谁都坏,而后回复衣冠楚楚的速度永远让常人望尘莫及。
  小孩儿白皙的脸还潮红着,很懒的倒在那里说:"烤鸭都没有吃……浪费了……"
  程然淡淡的笑,拿了杯橙汁端着喂给他说:"那就下回和同学来。"
  易佳满脸遗憾的点点头。
  程然坐在他旁边打开皮夹,抽出张信用卡来塞给他说:"没时间给你打钱,用这个吧,同样的密码。"
  易佳呆呆的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忽然鼓鼓嘴巴不乐意了:"为什么……那个完就给我钱……好像……"
  "哪个啊?"程然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就会胡思乱想。"
  易佳自己也笑了,很吃力的站起来说:"你都晚点了,我们走吧。"
  程然起身说:"小佳先在这里歇一歇吧,我让司机等你。"
  易佳赶紧抱住他的胳膊:"不要,我和你一起走。"
  弄得程然有种宠物狗缠身的错觉。
  饭店的走廊装饰得很宽敞漂亮,因为是下午了,客人早就离去显得比来时要安静许多。
  易佳因为腰痛屁屁也痛,走路就很慢,又死活不准让抱,程然便陪着他并不着急的往外走,不停地嘱咐些平日要注意的事情。
  原本是很甜蜜的一次见面,大约上帝看他们太好了,忍不住要搞点破坏,两人经过大堂的时候,竟完全没有防备的遇到迎面一家三口。
  妻子很漂亮,长长的头发配上优雅的连衣裙,手里还牵着和她很有母子相的小儿子,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重点在于站在他们旁边的男人,酷似韩国明星的英俊外型,一双美丽的眼眸睿智而犀利,却在看到程然的刹那间空洞了起来。
  就连一向平和的程然,脸上微笑的表情也渐渐的僵了。
  这种气场未免太过明显,易佳的脑袋还没短路到白痴的程度,他当然想得到男人的身份。
  还是那个妻子反应的最快,很公式化的笑容随着问候倾泻而出:"你回北京了?好久不见。"
  程然还是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这是不受控制的反应,让易佳很自卑的慢慢放下了搂住他胳膊的手。
  小孩儿的动作让程然回过神,他立刻又搂住易佳瘦弱的肩膀,微笑道:"下午就要走了,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女人很不易察觉的拍了拍丈夫,低声道:"纪念,你傻了你?"
  纪念赶快尴尬的笑了下:"儿子要来吃烤鸭,大下午的,真拗不过小孩子。"
  说完就很后悔,程然恨他的婚姻恨得要命,怎么会想听什么儿子不儿子的话。
  那么多年没见了,这人还是那副样子,自己却已经老了吧……
  前尘往事,时过境迁。
  可程然没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对待他们,态度很明显的温和了:"做家长都是这样,宠孩子宠的自己都受不了。"
  纪念尴尬的点点头,眼睛再度瞟向他怀里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虽然看起来也就十五岁的模样,可他微粉的脸和依赖的神情很难不让曾在同志圈里如鱼得水的纪念多想什么。
  他心下有些不舒畅的对老婆说:"你们先进去。"
  女人立刻听话的牵着孩子随服务员上楼了。
  很明显是想单聊的意思,可程然还是搂着易佳问他:"有什么事吗?"
  被他无视的感觉还没受过,就算当年程然在他们婚礼上砸了桌子扬言再也不回来时,也是怒气冲冲的。
  纪念被易佳干净的眼眸看的有点头晕,他不冷不热的说:"弟弟,你先到外面待会儿好吗?"
  易佳分外不喜欢这个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在程然旁边晃来晃去的感觉,也不知哪来的劲儿,张嘴就说:"不要。"
  而后便鼓着嘴巴对程然说:"走吧,我要回学校。"
  程然压抑到了冰凉的指尖滑过易佳的脸,笑容却是完美无暇的:"我家小娇妻生气了,下次再聊吧,拜拜。"
  说着就带着易佳中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纪念的爷爷是做大官的,从小就让大家宠,和程然那些年更是被溺爱到了极限,从来都只有他去拒绝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他站在大厅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早就该平静到平淡的心,渐渐的又堆积起了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拥有的愤怒。
  的确是纪念要去和那个大小姐结婚的,他不愿自己和程然都被逼迫的无路可走。
  这些年妻子很贤惠,儿子很可爱。
  家庭生活也并非那么不堪忍受。
  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几乎忘了从前的激情和诺言。
  所以现在……气的又是什么呢?
  易佳不知道和纪念一家相遇对于程然的打击和痛苦到底是什么程度,回去的路上,他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所以安慰也无从说起。
  到了校门的时候,易佳还是躲在车后轻轻的亲了他一下,带着笑容,别无他话。
  被程然抚乱了短发,似乎也被他抚乱了心情。
  是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变得远比自己的重要呢?
  下午阳光依旧灿烂,小孩儿正背着书包在校园里举步维艰的走着时,消失了好久的恶魔大人又出现了。
  今天不知是怎么,要来的事情这么多。
  易佳傻呆呆的看向对面脸色极差的叶谦,结巴的问道:"你,你要干嘛?"
  叶谦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黑了,又剪的极短,完全露出的英俊脸庞戾气十足。
  他朝着易佳慢慢的走近,冷哼道:"哈,不喜欢同性恋?"
  小孩儿被他逼的缩了脖子,很后悔刚才没有和程然讲这个小少爷的事情。
  叶谦不管路过的同学眼光有多怪异,揪着易佳的衣领便说:"和男人搞完就记得把那种欠操的表情收起来,我还以为你多纯洁,原来也不过如此。"
  翻领T-sirt的扣子没禁得住拉扯而弹开,让易佳雪白脖颈间的吻痕全都露了出来,小孩儿很恼火的想推开他,却没发觉叶谦本就深邃的眼睛更暗了一层。
  易佳气道:"你干嘛呀,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叶谦闻言重重的松手推了他一下,说道:"你那个表叔也太饥不择食了,自己的侄子都要上,小心他哪天又找到新的玩具把你扔掉。"
  易佳最反感别人骂程然,他气呼呼的说:"你才饥不择食呢,我根本就认识你,下个学期我和程叔叔就去法国了,再也用不着看到你这个讨厌鬼,哼。"
  喊完便不顾着身体的疼痛,歪歪扭扭的跑走了。
  叶谦站在原地,没了气势的表情有些空洞,仿佛不知哪一秒就会哭出来。
  其实这些日子他都有来学校,只不过是站在角落里看看小易佳上课下课到食堂打饭,并没有想做什么过格的事情。
  但今天程然的出现,却让他崩溃了。
  难道易佳就只有对这个老男人才肯红着脸高兴地不知所以吗?
  叶谦也不知道自己的复杂心思,竟然尾随他们到了饭店,又神神鬼鬼的站在门口偷听。
  可他听到的都是什么……都是那个老男人沉重的喘息和易佳忘情的哭叫。
  并不清晰的隐约的做 爱声音和煽情的GV没有分别,有分别的是,那个被别人压在身下释放欲望的,是他喜欢的那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当时真的很想进屋杀了他们。
  大大的太阳照得叶谦头晕目眩,他恶狠狠地想:去法国?
  还是等着和我下地狱吧。
  易佳是在某个晚上出来散步的时候被人迷倒的,他还在琢磨着要吃什么零食,路边就忽然窜出个高大的男人,把湿湿的布往他鼻息间一捂,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人已经躺在张陌生的大床上,屋子里没有灯,借着月色打量也是很空空荡荡的,并不像时常被居住的样子,他迷糊的闭上眼又睁开眼,终于发觉旁边的凳子上做了个翘着长腿的男生。
  易佳头很痛,嗓子发出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叶……谦?"
  小少爷冷笑道:"还没傻嘛你。"
  易佳渐渐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强忍住胃里的恶心想要坐起来,却让铁链晃荡的声音吓到了。
  再定神却发现,竟然是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和床柱的连接。
  这还不算最恐怖……最恐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谦竟然给他穿上身女孩子的衣服,白色的蕾丝上衣粉色的超短蛋糕裙,特别变态的是领子开得极低,是人都能看出这是个胸 部平坦的小男生。
  易佳气的脸都绿了,他边扯上衣边骂道:"你疯了吗,太变态了。"
  叶谦还是冷哼:"你脱啊,你自己脱就不用我动手了,是你自己变态吧,看你的腿,看你那张脸,化了妆和女孩儿有什么分别。"
  易佳这才察觉很异样的陌生香气是什么,他恶心的想把彩妆擦下来,皱着眉头问:"你……到底想干嘛?"
  叶谦猛然起身站起来,伸手打开床边刺目的白灯,一脚踩在床上拿过床头柜上的单反笑道:"给你拍照啊,你老公不是摄影师吗,想必很爱给你拍艳照吧?"
  易佳看他起相机,条件反射的捂住脸想往床下跑,可惜链子太短勒的他立刻咳嗽起来。
  叶谦的力气和小孩儿可不是一个等级的,他一只手就钳住易佳的两个手腕,举着相机照了几张还不过瘾,竟然扔下单反拉开床头柜,拿出个长条型的东西,伸手就要掀易佳穿着的裙子。
  易佳大约明白那是干什么的,立刻很激烈的反抗起来,无奈脖子被拴着,叶谦又一身蛮力,最后还是被他用膝盖压在床上无法逃脱。
  叶谦看着易佳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犹豫片刻,可惜愤怒太过强烈,他终于很不客气的半拉下了刚替易佳穿好的女生内裤。
  白皙的臀部在灯光下特别诱人,尤其是中间那道阴影,让叶谦的牛仔裤的某个部分一下子撑了起来。
  他很大力的在易佳屁股上捏了两下,才狠狠的把按摩器猛地塞了进去,让易佳连惨叫的功夫都没有,震动便被打开。
  这个东西主要是同志间增加情趣的东西,体积并不是很大,所以胀痛后便大半是私密部位不断被刺激的快感。
  易佳侧躺在那里,不用叶谦按着就没可能坐起来了,他内心的惊恐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屈辱。
  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被单,被妆点的殷红的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叶谦跪在旁边看到他这幅模样,呼吸不由的重了起来。
  虽然很想上去狠狠的蹂躏小易佳,但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被忘记。
  叶谦把遥控器很坏心眼的调到了最大档,强烈的刺激让易佳哭着叫出来:"啊……你关……啊……恩……呜呜……"
  话都喊不全,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很难耐的缩紧了臀穴,瘦小的身体扯着床单蜷缩了起来。
  叶谦伸手就扯坏他的蕾丝上衣,让易佳露出白皙的肩膀和平坦的胸 部,拿着相机就连拍了好几张。
  冷着眼光看了看预览,他才把遥控器关掉,冷笑道:"你现在最好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把你这副贱样放到网上,想出名吗,那就来惹我吧。"
  说完便拿着相机跳下床去,拿着包湿巾扔到他面前:"把脸擦干净,我不喜欢女人。"
  易佳被他的话吓得全身冰凉,脑子里顷刻全成了空白。
  放到网上……那要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当晚叶谦拍完照片就摔门出去了,把惊恐万分的易佳独自扔在空荡的屋子里。
  头顶的灯亮的刺目,小孩儿哆哆嗦嗦的把它关了,抱着膝盖也不敢睡觉,毫无城府的心已经被那些几乎被能把他杀死的耻辱照片压到快要崩溃。
  弄得像个易装癖患者,身体里又塞着那种东西,如果传播出去,易佳根本没有勇气再若无其事的走在太阳底下,去面对那些熟悉的人们……就算叶谦会因此受到惩罚,可什么样的惩罚也弥补不了影响人一生的尊严和名誉的伤害。
  沉重的心理压力让易佳难以入睡。
  身边没有食物没有水,更没有电话机。
  且不说脖子像狗似的被拴着,就算解开绳索,他也不敢鲁莽的逃跑。
  叶谦可不是个说说就算的家伙,如果他为此急了,那就真得等着刚才的变态照片蔓延互联网。
  想到未来的悲惨,易佳缩在黑暗中便更害怕。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出息。
  这个时侯,想见程然,就是想看到程然。
  空气沉寂了一夜。
  沉重的防盗门在清晨又被打开了,是叶谦。
  他换了身衣服,又背了个大包,基本都是食物之类的,随随便便的塞进了空荡的冰箱。
  把剩下的东西都扔在地板上之后,他才走到床边对易佳说:"饿了吧?"
  小孩儿把那些恶心的衣服都脱掉了,光着身体用被单包裹住自己,脸上的彩妆被胡乱的擦去,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大眼无神,低着脑袋也不吭声。
  叶谦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我跟你说话呢。"
  没想到易佳触了电似的,立刻就颤抖着往后躲,好像怕挨打的模样。
  叶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有点不顺,冷哼了声,便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件衣服扔给他,晃着长腿就到厨房做饭去了。
  易佳很小心的抬头看了看,发现叶谦真的没有偷看,才手忙脚乱的把大衬衫套在身上,所幸够长,遮住了下身。
  根本不知道这个脾气古怪的少爷想要做什么,小孩儿胡思乱想一夜,差不多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是二十分钟后叶谦只是端了盘咖喱坐到床边,拿勺子盛了口递到小孩儿嘴边。
  易佳心情已经荡到谷底,很木然的看着他不动换。
  叶谦犹豫片刻,又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从兜里拿出张照片说:"不听我的话,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看到自己的丑态变成实物,易佳条件反射一样便伸出左手去抢。
  叶谦根本没理会,直接把照片扔到他身上,哼道:"随便撕,我可以洗几千张几万张扔到大街上,让你撕个够。"
  易佳都快被气哭了,声音惨然的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谦靠在椅子上翘着腿,一脸无所谓的回答:"不想做什么,就想让你呆在这陪着我。"
  易佳底气不足的说:"迟早都会被人发现的,你这是绑架……"
  闻言叶谦干笑了两声:"也对,所以你就和系里请个假吧。"
  说着就把从易佳那搜走的手机放在他耳边,辅导员的号码已经被拨出去了。
  易佳不敢置信的瞅着叶谦,瞅着他又捡起那张色 情照满脸怡然的欣赏,简直有种去揍他的冲动。
  熟悉的声音很快就在耳边响起了:"易佳,有事吗?"
  小孩儿全身僵硬,叶谦淡淡的笑着。
  辅导员又问:"说话啊?"
  易佳终于发出了无精打采的声音,断断叙叙的说:"老师……我……生病了,想请阵子假到医院去输液……"
  因为平日里他最勤快最老实,根本不撒谎,辅导员很快就答应道:"好的,你要注意身体。"
  易佳哽咽的恩了声,其实他真的很想说老师你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叶谦抓的恶毒把柄,是单纯的小孩儿没办法面对的丑恶。
  很满意的把手机合上,叶谦笑道:"做得不错。"
  而后便再次端起盘子要喂他。
  易佳很嫌恶的侧过头去,抱着膝盖不再吭声。
  手尴尬的在空中举了片刻,小少爷愤愤的把咖喱放回去,骂道:"爱吃不吃,饿死你。"
  说着便脱下板鞋跪到了床上。
  高挑的身体所形成的阴影让易佳心里一沉,他惊恐的抬头对上叶谦的眼睛,手指全都攥到一起。
  叶谦冷笑:"你怕什么,我要强 暴你昨晚就做了。"
  在易佳僵直的片刻,他伸手就搂过小孩儿倒在了软软的被褥上。
  被有力的胳膊环住腰,易佳几乎全身都贴着叶谦,脸挡在他的胸口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个人的清冽气息。
  但是叶谦并没有更多的动作,相反,他的呼吸越来越浅。
  竟然慢慢的睡着了。
  坏脾气的少爷大约也是和易佳一样,整宿都没闭上眼睛吧。
  小孩儿心里仍旧是厌恶和恐惧,但这种温暖让他抵挡不住倦意。
  头越来越沉,房间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北京璀璨的阳光,耳畔安静的如同与世隔绝。
  被绑架自己的人搂着,明明就该随时保持警惕,但易佳就像个逃命逃累了的小动物,刚见得一点点温和,便忍不住进入了梦乡。
  此后的时间几乎凝固了。
  易佳不知道这个大房子在北京的什么位置,因为暗不见天日,对时间便也没有概念。
  睡觉,发呆,吵架,循环往复。
  小孩儿不肯吃饭喝水,叶谦便按着他强行灌,实在没办法便找人买那种营养针剂直接从静脉扎进去,偶尔心情好就解开项圈让易佳自己上厕所洗澡,大部分时间还是他全程控制,像找了个有生命的玩偶,把易佳折磨到憔悴的不成人形。
  唯一还有人性的地方,就是叶谦从来没有强行的要过他,只是说说话,抱抱睡觉,心痒了伸手捏两下,即便有感觉也是自己到卫生间解决。
  易佳不晓得这样凄惨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有时候他缩在床角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死掉。
  也许那样叶谦能有些愧疚,而把照片偷偷销毁。
  "我看也没什么人理你,你老公五天了都没有一个电话,真有意思。"
  叶谦洗完澡,懒散的倒在床上偷看易佳的手机。
  小孩儿不善于交际,没什么人会联系他,偶尔进来个短信,也被叶谦三言两语的回复掉。
  听到程然,裹着被子的易佳慢慢的张开眼睛,表情里有种不易察觉的忧郁。
  但叶谦没注意,还在慢慢翻看电话簿,忽然冷笑:"哼,你还认识陈路?"
  也许他们有钱人家都是彼此熟识的,易佳把希望寄托在了王子殿下的声望上面,破天荒的细声细气的回答道:"恩……路哥哥对我很好……"
  可是叶谦满脸不屑:"全北京我最讨厌他,总自以为了不起,嚣张的要死。"
  那你自己呢……
  易佳不敢反问,又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他瘦弱的胳膊被扎的惨不忍睹,也不晓得自己是饥饿还是麻木。
  叶谦看得没意思了,合上手机转身看向憔悴的小孩儿,轻声说道:"你今天还蛮乖嘛。"
  易佳非常乏力,跟睡着了似的没有反应。
  这时叶谦脸上才露出了很寂寞的温柔,用指尖点了点他青白憔悴的脸,忽然说:"和我走吧,我们离开北京,我会赚钱养你的。"
  听到这种疯话易佳终于吃惊的看向他。
  叶谦竟然还很幸福的抱住小孩儿,畅想道:"虽然不会有现在这些条件,可是和你在一起,苦一点也无所谓,慢慢会好的。"
  有的人说也就说了,叶谦可绝对是说了就做的人。
  易佳张大眼睛,很困难的发出声音:"你,你正常点,我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
  刚才还满脸笑意的叶谦顷刻便生气了,他瞪着易佳反问:"你说什么?!"
  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人的喜怒无常,小孩儿哆哆嗦嗦的半坐起来退到床边,倔强的重复:"我讨厌你,我要回家!"
  叶谦英俊的脸瞬时扭曲,不管不顾的就拿手机照着他的脑袋砸去。
  本来手劲就大,电话还是金属精制的,砸的易佳立刻捂住头缩在了那里。
  他从小就听爸爸妈妈的话,程然更不会对他用暴力。
  没挨过打的小孩儿立刻深感委屈,抖着肩膀抽噎了两声。
  叶谦稍微冷静,于心不忍的打算安抚一下易佳,可易佳就是不知死活,猛地抬起头就嚷嚷:"你疯了,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你是我见过最坏的人,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谦重重的耳光打没了声。
  完全被挑起怒气的小少爷根本不考虑别人,按着易佳就狠命照着头抽了几下,气喘嘘嘘的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不比那个程然好吗?"
  小孩儿弱的和小宠物似的,哪禁得起他这么殴打,脸顷刻就肿了起来,嘴角渗血的哭道:"……程然最好……"
  叶谦气的站起来就照着他的肚子重重的踹了脚,骂道:"说,说你喜欢我!"
  五脏六腑都坏了似的,易佳缩在那里很久都没上来呼吸,痛的眼前一片模糊。
  大约缓了五六分钟,他才啜泣道:"我死都不会喜欢你……"
  叶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脚就把他踹下床,骂道:"那你就去死吧!"
  骂完就穿上运动鞋跑出了屋子。
  易佳差点被脖子上的东西勒的吐了,他趴在那不受自己控制的想咳,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是温暖把易佳从噩梦中唤醒的。
  他全身痛的厉害,很吃力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叶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蹲在地板上给他用热水擦脸。
  发现小孩儿有知觉了,叶谦惨惨的笑了下:"对不起。"
  易佳哪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弱弱的又把眼睛闭上,头晕目眩。
  叶谦放下毛巾,很心疼的抱起易佳,在他的脖颈上吻了吻,说道:"我再也不打你了,对不起……"
  易佳的心在黑暗里很绝望,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人的精神是不正常的。
  说高兴就高兴,说不高兴就要全世界都倒霉。
  根本不是任性和骄纵可以解释。
  这次是如此,下次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谁都不敢保证。
  易佳很害怕,却又丝毫没有办法。
  正难过的走着神,脖颈间却流过了微凉的液体。
  如果没猜错,那是眼泪。
  易佳很惊愕的发现叶谦全身都在抖。
  叶谦的确是哭了。
  他低着声音说:"小佳,我爱你,我爱你你懂吗……"
  我爱你,我爱你。
  叶谦说了一遍一遍。
  易佳听了一遍一遍。
  其实这个世界上,比起没有爱,更恐怖的,是不懂得如何去爱。
  十几岁时初恋,最纯洁,也最伤人。
  也许时过境迁之后,就连当事人自己也很难理解,当年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程然的电话在几十个小时之后还是打来了。
  那时易佳已经发了烧,全身是伤的的缩在墙角吃什么吐什么。
  当叶谦把闪着程然字样的电话面无表情的递来时,小孩儿简直濒临崩溃了。
  可就在五步远的桌子上的笔记本里,存着他不能去示人的东西。
  叶谦冷笑了下,蹲在那把电话接通放在他耳边。
  程然温柔磁性的声音立刻传来:"小佳,这个礼拜很忙都没顾的上你,明天我就到北京了。"
  易佳愣在那,眼眶中的泪水顷刻就落了下来。
  叶谦背后的电脑桌面上,耻辱的照片刺目极了。
  他痛苦的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我现在要去上课。"
  程然有点疑惑:"你声音怎么了?"
  易佳擦了下眼泪,强颜欢笑着说:"感冒了……每天去画画都好累……"
  真的是没有什么精神,程然心疼道:"那你就要休息。"
  人都是有极限的,易佳这一刻真的不想再管什么了,他忍不住喊道:"程叔叔我……"
  叶谦很不满的看向他。
  易佳又胆怯的缩了脖子:"……我上课来不及了,再见。"
  说完叶谦立刻合上手机把它扔到一边,冷哼道:"算你有脑子,否则等他来救你之前我就杀了你。"
  说完便气不顺的走到柜子前,把衣服之类的东西都胡乱往箱子里塞。
  易佳呆呆的问:"你做什么?"
  叶谦回首说:"你当我没听见他说什么啊,明天他就来北京了,我要带你走。"
  也许阅历不同看事情就是不一样。
  此刻,程然在宾馆里很疑惑的放下手机,心里浮现了点不好的预感。
  易佳不是会挂他电话的急脾气,而且那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只有哭的时候才会如此。
  助理正在旁边给他准备西服,见程然怪怪的,从沙发那走过来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程然摆摆手,又把电话拨到易佳的辅导员那里。
  其实要易佳进央美的一个条件就是要程然去当摄影系的客座教授。
  资历不深的辅导员自然会很热情,电话接通了便打招呼说:"喂,程老师?"
  程然微笑:"你好,我想问问易佳最近的学习情况。"
  辅导员客气的说:"他挺聪明挺听话的,教授们都说易佳基本功不错,又有想象力……"
  夸了一通又转回来补充:"就是这个孩子身体太弱,体育没一项及格的,上礼拜到现在都请着病假,应该多加强锻炼啊。"
  程然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他今天也没上课吗?"
  辅导员说:"对啊,同学都给他递假条了,您不知道啊。"
  程然僵了片刻微笑道:"易佳没对我说,麻烦你多费心了,明天我带他去看医生。"
  而后挂了电话满地转了几圈,想破头也没想出易佳还有什么朋友,只好给林亦霖发短信说:"这个礼拜有和小佳联系过吗"
  小林子过了十来分钟才回复过来:"有发过短信,他说他上课很忙,没说什么,怎么了?"
  程然皱着眉坐在床边,沉思了片刻才告诉他说:"好像出事了……"
  回复完便起身,对助理道:"我现在开车回北京,律师你去替我见吧。"
  助理傻了:"啊?这么大事您得亲自……"
  程然拿起车钥匙急匆匆的说:"我有重要的事。"
  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
  不坐火车的话,从天津到北京最快也要一个小时的功夫。
  所幸程然住的酒店处于郊区,否则途径闹市赶路的速度只能更慢。
  他有些紧张的插进钥匙踩了油门,迅速飙离了这几日住的地方。
  直到聚精会神的把车开上高速,才微微的缓过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被渗出的汗水弄湿。
  程然这辈子经历过的太多了,想要让他动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只要一想到易佳单纯的大眼睛,他便会从心底生出种恐惧。
  害怕小孩儿受委屈受伤害,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傻傻的易佳。
  都说女人才有第六感,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程然偏偏就能感觉出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发生。
  都怪这些日子对易佳关心的太少,总在用他已经成年了,该去独自面对社会了之类的理由麻痹自己。
  其实程然比谁都清楚,易佳就是傻的没有边。
  别人一对他好他就高兴,别人一欺负他他就会哭。
  没心机没脾气,可怜的要命。
  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有了不可挽回的意外……
  又该如何弥补。
  因为易佳还能与自己通电话,就说明有人不想败露小孩儿现在的处境。
  程然不愿意打草惊蛇,便没有立刻报警,而是找了自己在北京做警官的朋友夏实去暗自调查。
  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消息便来了。
  由于车开得快,他已经进入了北京地界。
  听到铃声程然赶快带上耳机接通说道:"找到小佳了吗?"
  夏实态度倒是很沉稳,大概也是成天破案习惯了,他回答:"我跟你说你先别急啊,易佳有一个礼拜没上课了,宿舍里也没有人,看他留在那里的面包的生产日期……可能这个礼拜也没有回宿舍。"
  易佳在北京是没有亲戚的,程然听完心里顿时就沉了,又问:"那你……"
  夏实道:"你听我讲,我去问了他隔壁的同学,据说易佳生活挺规律的,并没有和来路不明的人交往,我已经让人把那两个孩子带去做笔录了,一时半会儿放不出来,不会给谁通风报信的。"
  程然皱眉说:"可是易佳呢?"
  夏实顿了顿才分析道:" 同事查了易佳本月的手机通话记录,他这个礼拜还与不同的人发过短信通过电话,我想大概是这个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自己躲起来了。"
  程然哭笑不得的说:"不可能。"
  夏实反问:"可是如果说是绑架的话,他又怎么会和你打电话呢,不要赎金根本没这个必要……除非是熟人所为,不想让你发现端倪,这样也解释不通……易佳在北京真没有认识的人了吗,你好好想想。"
  程然叹息:"真的没有。"
  夏实劝道:"先冷静点,我仔细查查他都与什么人联系过,有情况再告诉你,我就在朝阳呢,你到了来找我吧。"
  程然答应着挂了电话,脸色已经沉得可怕。
  好端端的孩子上个学也能丢,易佳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对他好点。
  刚把手机放下,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已经乱了阵脚的林亦霖。
  程然接通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林子便劈头盖脸的问:"叶谦,你知不知道叶谦这个人?"
  愣了半秒,程然想起厦门那个狂妄而神经质的男生,不由说道:"我见过,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叫李乔,他在央美读研,我曾经拜托他多照顾易佳,所以他们彼此认识。刚才我给李乔打电话打听情况,他说学校里有个叫叶谦的男生总喜欢缠着小佳,然后我便让李乔去叶谦的系找他,可是叶谦很久没上过课,进来了无音讯,"林亦霖利落的说道:"据说这个人性格有点问题,也许是他把小佳带走了。"
  程然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如果是那位暴躁少爷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
  林亦霖接着道:"我现在在机场,到北京就得晚上了,如果小佳还能接电话的话,你可以找个和他关系并不是太熟的人给他打电话,那样他还是有可能接起来的,只要时间够长,仪器就能定位手机方向,就让陈路去打吧,我让陈路去找你。"
  程然终于反应过来,答应了声把手机放到一边。
  说实话,他这辈子也没现在这样爱过林亦霖的聪明和冷静。
  是自己关心则乱,还是那个敏感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呢?
  外面的世界已经因为自己的失踪而混乱的不像样子,可是易佳被囚的小屋还是阴霾而绝望。
  他高烧不退,已经让叶谦吓得濒临崩溃了,软绵绵的缩在床脚连吃口粥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中胳膊一阵刺痛。
  小孩儿张开眼睛,发现叶谦又在往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皮肤上扎针。
  很粗鲁的把营养液推进去,小少爷拔出注射器冷声道:"晚上的飞机,你这样会晕在半路上的,等我们到了深圳,我就带你去医院看病……"
  小孩儿听到了陌生城市的名字,无力的叽叽:"我不要去深圳……我要回家……"
  已经没了血色的小脸又淌下泪来。
  叶谦很烦躁的凶道:"就知道哭,笑一下能死吗?"
  易佳委屈的用被单裹住自己,闷不吭声啜泣,他现在是真的怕自己要死了。
  屋子里正沉闷着尴尬,小孩儿的手机再度破天荒的响起来。
  叶谦不耐烦的走过去骂道:"这个程然还真是烦,妈的。"
  结果拿起来一看,屏幕上陈路两个字跳的很欢实。
  皱着眉头犹豫片刻,他扭头对易佳说:"陈路给你打电话干嘛?"
  易佳迷迷糊糊的回答:"可能……是要去学校看我吧……"
  叶谦想了想,拿着手机走回床边说:"老实点给我推了。"
  说着便接通电话放在他耳边。
  易佳意识不是很清楚,半死不活的发出了声音:"喂,路哥哥吗……"
  此时王子殿下正坐在警察局里,手机被插满了各色的线,仪器在旁边滴滴的闪着红光。
  程然和夏实带着耳机在旁边,听到小孩儿说话便给陈路使眼神。
  陈路很久以前就认得叶谦。
  那还是在个宴会上,由于叶谦家里在地产方面也有很地位,王子和他说话便也算是礼貌客气的,没想到叶谦不知有什么毛病,片刻不顺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整排的高脚杯,喜怒无常简直可以与精神病媲美。
  陈路不晓得易佳老实巴交的怎么招惹上了那个恶鬼,但没办法只好强颜欢笑道:"小佳,你在干什么?"
  易佳沉默半晌才回答:"……画画。"
  陈路皱眉道:"怎么无精打采的,生病了吗?"
  易佳弱弱的说:"恩……有点感冒……"顷刻小孩儿又立刻问:"有……事吗?"
  陈路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只好胡诌道:"我心情不好,出来陪我吃饭吧。"
  易佳不知道怎么声音都细了:"……我不方便,改天好吗?"
  好在陈路平常早就自作主张惯了,他张口就说:"不成,就今天,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易佳说:"不……不用了,我要休息了。"
  夏实在旁边指指表,陈路又改口道:"生病了要看医生,我带你去医院吧。"
  易佳都快哭了,拒绝说:"……我去过了,我要挂电话了啊……"
  陈路立刻道:"怎么了这是,我现在去你们学校找你。"
  电话那头又一阵安静,过了会儿易佳的微弱声音再度传来说:"我……出去写生,不在学校……明天再见好吗?"
  叶谦很烦躁,他拿着电话很有立刻关上的冲动。
  不晓得陈路怎么会越来越可恶,死活都要今天把易佳叫出去。
  小孩儿看着扔在自己面前的照片,无声的泪流了满脸。
  每对陈路说句假话,对他都是种深深地折磨。
  就像个要渴死的人非得把一碗一碗水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流走。
  等到陈路挂了机,叶谦都要气晕了。
  他愤愤的合上手机坐在旁边骂道:"废话连篇。"
  易佳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再说什么,病恹恹的蜷缩着想睡过去。
  叶谦很痛苦的看了看小孩儿凄惨可怜的模样,越发想现在就离开北京。
  他觉得易佳之所以这么难受是因为被关在屋子里,只要能带着他见见阳光见见人一切便都好了。
  可气质像个小宠物并不代表他没有思想。
  叶谦就是太关注自己所谓的爱情了,才会把易佳对他仅有的好感都毁掉。
  他以为有这份爱,别人便会爱他。
  很无聊的拉了拉铁链子把易佳弄得张开眼眸,小少爷笑道:"明天看完医生想去吃什么呀?"
  易佳已经对和这个人交流完全不报希望了,他惨淡的再次闭好眼眸。
  叶谦很无趣,又拉着铁链问:"吃……淮扬菜好不好,我妈说病人应该吃清淡的东西,还是你现在想吃,我去给你买?"
  易佳虚弱的重复:"……我要回家……"
  叶谦知道他父母双亡的惨事,忍不住哼道:"你哪有家?"
  小孩儿半条命都没了,竟还坚持说:"程然……在哪里……哪就是我的家……"
  叶谦条件反射性的抬胳膊就想收拾他,可是易佳用于阻拦的右手,却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反应激动的吓人。
  小少爷很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腕问:"小佳,你怎么了?"
  易佳声音疲惫:"我……出过车祸,脑部伤到神经……控制不了右手……我有残疾,都是程然,程然……程然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他供我画画,照顾我……他就是我的亲人……谁都比不了……"
  叶谦心疼的抱着易佳,哀声道:"我也会照顾你的,小佳,我会让你生活的更好。"
  易佳连胳膊都垂了下去,气若游丝的说:"不……可能……我也不需要……"
  听到这句话叶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他轻声道:"小佳,做我的人吧。"
  可是易佳软绵绵的,没再有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叶谦所在大厦的附近,却已悄悄布置了警力。
  夏实年龄不大,却已经干了多年的刑警,俊秀的脸庞上满是沉着,他不着急不着慌的陪着程然坐在车里,拿起罐饮料说:"你喝不喝?"
  程然可没有他这个心情,淡漠的看了夏实一眼,又紧盯着窗外沉思。
  夏实微笑道:"你急也没有用,等到叶谦出来,我们去制服他是很容易的,就算他有武器,也可以调动武警,叶谦没有犯罪经验,肯定没有问题。"
  程然反问说:"他要是不出来呢?"
  夏实耸耸肩道:"人总要吃饭吧,我不信一个有钱少爷能什么都自己做,就算自己做也得定时出来买原料。"
  程然吃惊:"你是说我们在这儿等他把东西都吃光?"
  夏实若无其事的瞅了瞅远处的保安,微笑道:"蹲上几天是常有的事儿,我就说你不要跟来帮倒忙,想立刻去搜索是不是?这个大厦住户很复杂,万一人没找到又把叶谦逼急了,那你老婆的命我也不敢保证。"
  程然满目愁意,平日的温和都忘光了,只是靠着座位闷声不语。
  夏实这个人属于千好万好的现代优秀青年,就是有个不能示人的秘密——天生是同志。
  他与程然也是很多年前在酒吧认识的,彼此自然知根知底。
  很犀利的目光向外面扫视一圈,夏实又回头笑:"我说这个易佳是什么天仙啊,又绑架又囚禁的,还把咱们程老师搞成这样,老大的人了你就不能淡定点?"
  程然瞥了瞥他,轻声说:"就是一个小孩儿。"
  夏实刚想继续调侃,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赶紧接通一听,是队里的女警,他刚去调查完报告说道:"老大,这个大厦的第十三和十四层属于叶氏集团,但十四层已经租出去了,现在是广告公司,从面对楼观察,十三层现在有三扇窗户拉着窗帘,分别位于西面的十七号,和东面的四十三,四十四号房,其它都是空办公室,如果没有猜错,叶谦和人质应该就在这三间屋子中的一个,狙击手已经安插完毕,没有死角,我们是等他出来还是现在就冲进去?"
  夏实闻言笑了笑,回答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待命。"
  程然听到他讲话立刻说:"我也去。"
  夏实拍拍他的肩:"你在会让我分心,信得过兄弟吗,一个大学生我还是搞得过的。"
  说完就跳下出了车子。
  的确,对于一个成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刑警不应该质疑什么,可是程然坐在那,还是心急如焚。
  比面对地震时林亦霖的失踪还要强烈的多。
  易佳和别人不一样,他根本没有去抵抗暴力和灾难的能力。
  而且,因为爱而担忧,再自然不过。
  夏实的气质并不像个中国警察那样凛然正气,相反,身材高大的他走路的晃荡劲反而有点痞痞的。
  从这个大厦里进出的多半是忙忙碌碌的年轻人。
  所以他坦然的按下电梯,没有引起任何人多余的注意。
  随着几个年轻职业女性升到九楼他便出来了,随意走了两圈察觉没人注意自己,夏实才从侧面无人进入的楼梯间往上爬了五层。
  没有急于去抓人,他先蹲在楼梯间的门后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看。
  果然有两个高大的保镖在安静的楼道里站着。
  他们不知在讲什么,竟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夏实皱眉犹豫了片刻,又把手从衣服里的枪上滑下。
  保镖们敢若无旁人的聊天,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这里隔音太好,另一个就是叶谦出去了。
  无论是是怎样,对自己都是有利的。
  他索性站起身大摇大摆的推门出去,对着保镖问道:"大哥,这儿有厕所吗?"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有个不耐烦的回答说:"到楼下去上。"
  夏实装傻的走近:"几楼啊?"
  满脸横肉的男人怒道:"十层有公共厕所,你瞎走什么?"
  夏实讪笑了下,忽然出其不意的卡住他的喉咙,还没等他们反应,便手腕狠拧,抬脚踹向另一个对象。
  从前在警校时他的格斗成绩最好,可给有钱人保安的人也有两下子。
  被踢到的男人见同伙没意识了,立刻拿出对讲机要叫人。
  幸好常年跟黑社会打交道的夏实越临危越冷静,顷刻就打飞对讲机把男人卡在了墙壁上,掏出枪来低声说道:"我是警察,叶谦涉及贩毒,你要是反抗就以同伙论处,想蹲几年啊!"
  只是被叫来给小少爷看门,怎么忽然就贩毒了?
  男人被他唬的傻了片刻,忘记反抗,夏实也不等他良心发现,手很黑的一下就把他打晕在地了。
  长舒了口气,警官大人甩甩胳膊道:"你们真是缺乏锻炼。"
  说完就直奔西面的十七号房,拿出特质的工具很熟练的撬开了防盗门。
  果然里面只摆了个大床,空空荡荡的很久没被住过的样子。
  夏时皱着眉拿起床上的情趣用品看了看,琢磨着是先攻四十三号好还是四十四号好呢?
  刚才那一刻易佳真的是脱力到昏了过去。
  他转瞬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平在了床上,叶谦正跪在那目光很复杂的对上他的眼眸。
  最后的底线就要被毁掉,小孩儿顷刻充满了恐惧往后挤,头摇的十分慌乱。
  叶谦的语气几乎有点悲哀了:"我也不想这样,我想等你的,可是你太过分了……"
  易佳全身都伤痕累累,声音颤抖的说:"饶,饶了我吧……我害怕你……"
  说着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痛哭了起来。
  叶谦皱着眉擦掉他的眼泪,俯身在易佳的脸上轻吻道:"说你喜欢我,我就不碰你……"
  易佳哽咽的厉害,慌里慌张的结巴着说:"我……我……"
  叶谦的耐心和希望已经在这混乱的几天消磨殆尽了,他从前并没有想过要如此对待易佳,可是错一步,就步步都难回头,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放不开。
  小孩儿很想强迫自己去说出违心的的话,可是挣扎了很久,嗓子却如同失声,只能含着眼泪用大眼睛哀求他。
  原本就压抑的房间,此刻更是陷入了僵局。
  叶谦皱了皱眉,忽然就俯身狠狠地吻住了易佳惨白的双唇,很不留情的一下就把他用以蔽体的大衬衫撕扯开来。
  易佳满心恐惧的激烈挣扎,可是他弱小的力气和这种暴力相比只能是杯水车薪。
  叶谦从来没有和人做过,只是凭借本能揉捏着易佳柔软的臀部,在深吻中不断的用牛仔裤内已经鼓胀的下 体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摩擦。
  欺压上来的很明显的男性气息让小孩儿彻底崩溃,他忽然就咬了叶谦的舌尖,哭叫道:"你放开我,变态,走开,不许欺负我,走开……"
  叶谦轻而易举的按住他,喘息着哼道:"你又不是处男,装什么纯洁,程然再大点都够当你爸爸了,真不知道我们俩个到底谁是变态!"
  面对这种羞辱易佳不改初衷,倔强的哽咽道:"我喜欢程然,不喜欢你……"
  叶谦伸手就卡住他的脖子,气急了反问:"程然喜欢你吗?你看看你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只不过迷恋你这副小正太的样子,等你声音变了身材变了,就等着被抛弃吧!"
  易佳难过得摇着头,很努力的想呼吸上来。
  叶谦转而又心疼的松开手吻下他的眼泪,轻声道:"我对你才是真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还未等易佳有反应,叶谦又忽然倾身拉开床头柜拿出把手枪,与此同时,一个身影迅速的窜进黑暗的卧室,大喊道:"警察,不许动!"
  被叶谦单臂抱起来的易佳完全傻了,他惊愕的回头看向那个陌生的高大男人,眼泪还在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
  相反夏实却不慌不忙,举枪对着他们坏坏的笑道:"别紧张,你会射击吗,走火可就不好玩了。"
  叶谦从小只不过是性格很偏激,哪里有犯过大罪。
  和一个刑警枪口对枪口,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如此,他都没想到要用易佳当保命工具,只是侧头吻着他纤细的脖颈,看向夏实的美丽眼眸中,闪过丝可怕的绝望。
  这个少爷家里可不是普通的富豪,狡猾如夏实又怎么会真的把他给击毙,他只是迅速的把房间瞟了一番,发现除了床铺有些零乱外,地上便只有个LV旅行箱,估计叶谦早就准备想走了,便不动声色的对他说:"你要想清楚点,持枪袭警可是重罪,律师再好也是没有用的,你才这么年轻,还有远大的前途,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值得吗?"
  叶谦没好气地把手按在扳机上,冷声道:"你少废话,现在不出去以后就别后悔!"
  夏实笑道:"我们人民警察除非要保护人质,否则是不可以临阵退缩的,你要杀他吗?"
  说着便用枪指向抖到不行的易佳。
  叶谦跪在床边,眼眶都红了,搂着小孩儿的手越发收紧。
  易佳眼看着他真的要犯下大错,哭着扶住小少爷的手腕说道:"你别傻了,你还有一辈子要过啊……"
  叶谦不理会,决绝的说道:"我不要一辈子,我就要你。"
  小孩儿的脖子上还系着项圈,他虚弱的看了看夏实,又看了看叶谦,摇摇欲坠的几乎又要晕倒。
  夏实见叶谦还真不敢开枪,便满脸无所谓的东瞅西看,最后干脆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说:"哎,小朋友坚持一下吧,你老公就在楼下,现在晕就看不到了。"
  说着还拿枪一会儿对准叶谦的眼睛,一会儿对准叶谦的腿动脉,跟玩游戏似的悠闲。
  易佳听到这句话又直起脖子,空洞的眼睛顿时便有了神采。
  其实夏实打定的主意是在跟他们耗的过程中拉开窗帘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么狙击手打飞叶谦的手枪并不是多困难的事,可没想到叶谦竟然急了,猛地便扣动手枪,幸好夏实经验丰富闪的快,只让他击中了桌上的笔记本。
  可是枪声彻底惊动了易佳和守候在外的警察。
  片刻间局势就变得非常混乱。
  叶谦根本不理那些对准他的枪口,只是用力按住不断挣扎的易佳,不管不顾的就吻住了他的惊叫,直到夏实从地上爬起跳上去把他拉开,还狠狠地踹了脚骂道:"靠,真是个疯子。"
  易佳倒在那里头脑完全空白,傻傻的看着警察们把面无表情的叶谦用手铐扣起来拖走,然后拿着相机和刷子满屋取证。
  得……救了吗?
  直到程然出现在门口,带着满脸震惊向他缓缓走来。
  易佳才对自己的现状稍微有了点真实感。
  尽管最坏的结果都已经想象过,可看到易佳遍体鳞伤,衣不附体的趴在床边,程然的心还是猛地纠了起来。
  就如同自己碰都不舍得多碰得珍宝,竟被人毫不吝惜的打碎。
  那种愤怒和痛苦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俯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散在四周的照片,上面小孩儿的屈辱和委屈,无疑是在程然本就不堪忍受的伤口上撒盐。
  但修养极好的他还是温柔用床单盖住易佳,再轻轻的把他抱起来,轻声道:"我来了,不怕。"
  积压多日的情绪因为这个拥抱全部都宣泄了出来,小孩儿呜呜的哭道泪流满面,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扣住程然后背的指节却已泛白。
  程然有一双会笑的眼眸,此刻却情不自禁的有些湿润。
  他不想让易佳发现自己的失态,他必须做易佳永远都能依靠的成熟男人。
  因为只是深吸了口气,抚摸着小孩儿的短发淡笑道:"乖,以后我都不放你一个人,再也不会这样了。"
  比起着两个人重逢的安宁,旁边的刑警和法政们却已忙昏了头。
  负责押送叶谦的女警官走了片刻又回来怒气冲冲的报告:"老大,那个混蛋说没有钥匙,简直是胡扯,他明明都打断携人质潜逃了。"
  夏实无所谓的笑笑:"没钥匙不是有我吗?"
  说着走到床边,大咧咧的拍了拍程然的肩说:"先把你老婆借我用下。"
  而后摸出自己从不离身的撬锁工具,在那个金属项圈上随便弄了弄,项圈就轻松的打开了。
  易佳瞅着这个恐怖的东西在警察手里能这么听话,还含着眼泪的大眼睛看向夏实便有些崇拜。
  夏实赶快挡住脸:"别这么看我,某人已经很生气了。"
  程然懒得理他,便摸摸易佳的头,静等救护车来。
  夏实想了想如此惨确实也不该开玩笑,便叹口气道:"这事儿闹大发了,哥们儿必须回去立案。"
  程然淡淡的点了头,其实要叶谦在牢里蹲一辈子他也没什么可心软的。
  易佳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在看到程然手里那叠相片又提了起来,细着声音说:"底盘……"
  夏实眼睛尖的很,耸耸肩道:"你们肯定不愿意这个东西被拿去当证据,我只能私下尽力让他交出来了,不过不用担心。"
  易佳满脸惨淡,很坚持的从程然手里把那些都拽过来,捏在手里半声不吭。
  夏实又问:"叶谦有没有把你……"
  语调很暧昧,傻乎乎的易佳也明白过来,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
  夏实奇怪了:"那他绑架你干什么?"
  易佳又摇了摇头。
  夏实干笑:"……保不准真是个疯子,那样监狱就吃不下他了。"
  楼下响起了救护车的笛声,程然抱起小孩儿淡淡的说道:"这些以后再提吧。"
  而后就大步走了出去。
  夏实摇摇头:"生气了,这男人真是不好伺候。"
  做警察这种工作,他自然会把自己的性向隐瞒的很好,因此旁边的女警终于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老大,他们都是同性恋啊?"
  夏实冷眼凶道:"头发长,见识短,关你什么事?!"
  待到在医院好好的安顿下来,夜色也已经降临北京的天空。
  易佳在开始的检查中还能保持清醒,后来大概是憋着的那股劲松懈下来,体温很快升到了四十度,倒在被子里输液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多处因暴力殴打而产生的瘀伤,让医生和护士都很心悸,但程然唯一能释怀的,就是叶谦真的没有侵犯过他,这样小孩心理的阴影还不至于过于难以治愈。
  从饭店订的粥和清淡的菜,送来时易佳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浅淡,程然便随便吃了两口,坐在床边看着他小天使一样的睡颜发呆。
  因为是特级病房,也没谁来打扰。
  似乎房间里动的只有嘀嗒嘀嗒的药液。
  内疚还是慢慢的涌上了心头,程然开始反思自己的疏忽大意。
  把毫无社会经验的易佳独自扔在大城市里面,好多天不给他一个电话,偶尔来探望,也只顾自己的欲望而没去关怀这个小孩儿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都是这些年习惯不去爱别人而留下的后遗症,总在潜意识里觉得每个人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可易佳不是那样成熟冷漠的生命,他有种宠物狗的性格。
  完全没办法自力更生,谁对他好他便觉得谁善良,有了好吃的食物和温暖的窝就会满足,然后……认定了主人,即便得到的只是接近于玩弄的关心,还是肯傻傻的忠诚到死,等够一辈子。
  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去打他骂他,质问他你怎么这么没用都不能自己生存的弱小,特别可怜,特别可爱。
  程然难过的握住易佳的手,在心里发出轻轻的叹息,却满脸平静。
  已经成这样了,他除却保持平静,还能怎么样呢。
  只能努力明天可以做的比今天好一些,只能努力让易佳重新找回幸福的笑脸。
  正在安静地时候,门忽然被人悄悄地推开个缝。
  程然闻声差异的回首,竟看到林亦霖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己。
  还是美丽俊秀的脸,柔软的黑发却有些乱。
  程然微笑道:"进来吧,在那干什么?"
  等到小林子走到床边,程然才察觉他竟然穿着一身网球服就来了,连护腕都没来的及摘下,大概真的很匆忙。
  陈路西服笔挺的站在后面,看着昏睡的易佳冷声说:"真是丧心病狂,你应该到法院把叶谦告到死。"
  程然淡淡的说:"我不想告他,因为那样的话小佳就要出庭。"
  向来没什么惧怕的大少爷奇怪道:"出庭就出庭,易佳又没做错事。"
  林亦霖心里很不好受,侧头没好气地说:"他又不是你,还有我让你照顾小佳你照顾到哪去了,出去,别跟着我。"
  陈路迷人的蓝眼睛瞟向墙角,被骂得半声不吭。
  程然看着他们无奈的笑道:"没什么事了,你们别这样。"
  林亦霖问说:"他的身体……还好吧。"
  程然点点头回答:"嗯,就是发烧还受了点外伤。"
  小林子纠结了:"易佳这么老实,他怎么下得去手?"
  陈路哼道:"叶谦本来就有病,我还见过他打他亲姐姐呢。"
  林亦霖又凶他:"我都说了你今天别理我!"
  程然看着这两位无奈的微笑。
  自觉地打扰到他们了,林亦霖说道:"那……我明天再来吧,你也早点睡。"
  程然点点头。
  小林子便轻声走了出去,陈路赶紧追上随手关好门说:"又不是我绑架他的,你生什么气。"
  说着捡起放在门外的网球拍笑道:"你还真着急,这个都拿上飞机了。"
  林亦霖冷着脸接过来:"我害怕出大事,谁还想着回去换衣服。"
  陈路弯着眼眸说:"宝贝你真善良。"
  林亦霖懒于理会这种甜言蜜语,气呼呼的用网球拍朝他挥了下:"你还笑,太不负责任了。"
  而后便急匆匆地往楼下走。
  陈路跟着他解释:"这一阵真的很忙,一天八百个会要开,吃饭都没工夫,再说易佳闷不吭声的,我要总找他你不吃醋吗?"
  林亦霖回头嫌弃的说:"不。"
  陈路也不管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搂住他就低头亲道:"都两个月没见你了,一见面就和我生气,笑笑嘛。"
  林亦霖红着脸推开他,低声道:"不许胡闹。"
  大少爷说:"那你不要气了,回去休息。"
  郁闷了片刻小林子摆摆手说:"算了,你现在住哪?"
  陈路道:"我外婆那。"
  想起有个叫颜小透的恶魔,林亦霖坚决摇头:"那我不去,我住酒店。"
  陈路倒是很乐意,搂着他的肩膀往停车场边走边说:"其实我也是这么计划的。"
  易佳再醒来时花了好几分钟也没想起自己在哪里,直到吃力的睁开眼眸,才发觉是睡在程然的怀中,胳膊很酸痛,还贴着胶布,大约是输液后用于止血的。
  虽然全身上下都有种生病的乏力感,小孩儿还是缩了缩肩膀,觉得很舒服很安全。
  只是这个很难察觉的动作,就让程然醒了。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衫,想必守到了很晚。
  轻轻摸了摸易佳的额头倒是没有昨天烫得那么恐怖,程然终于微笑道:"饿了吗?"
  小孩儿柔弱的摇了摇头,脸上被打的青肿痕迹还很明显。
  程然慢慢的抱紧他,轻声道:"对不起。"
  易佳目光很疑惑。
  程然又笑:"以后我陪小佳一起读书好不好?"
  易佳吃惊的问:"真的吗?"
  程然说:"真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黑夜中的城市,总是万千灯火璀璨。
  在酒店最高层的落地窗边坐着,看向不远处的大千世界,无论如何也是很美的事,更何况有自己最爱的人陪伴,不会寂寞。
  林亦霖洗完澡后就穿着睡袍在沙发上看报纸,是著名建筑设计师周凡益在国际上获奖的消息。
  有关专业的新闻他总是特别关心。
  陈路看完所有明天开会要用的报表,终于开始吃他的鹅肝酱煎海鲜。
  林亦霖轻瞥他:随意解开几颗扣子的衬衫,金属手表,简约短发,已经是大人的样子了,和从前那个时尚前卫的少爷完全像两个人。
  但精致,高大,优雅却始终没有变过,似乎与生俱来。
  陈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用叉子弄起口食物送过去,笑道:"宝贝,来~"
  林亦霖刚才已经吃过东西了,赶紧侧头躲开:"不要,怪怪的。"
  陈路锲而不舍的伸着手:"好吃,不骗你。"
  林亦霖只好勉强的咽下去,回味片刻,才点点头算是肯定。
  陈路带笑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你好像食言了。"
  自然记得曾答应过他不再管程然的事情,小林子只好尴尬的弯了弯嘴角:"只是担心易佳罢了,再说你觉得我和程然还有可能吗?"
  陈路收回目光,再度关注于盘子里的法国菜,过了几秒才说:"你肯回头,就有可能的。"
  林亦霖没再狡辩什么,淡淡的说道:"对不起。"
  而后便重新看回报纸。
  陈路突然间便伸手把他拉到怀里,微笑:"我又没指责你,只是……"
  被吓了一跳的小林子回神,躺在他腿上满脸疑惑。
  陈路说:"只是想把你关起来。"
  林亦霖沉默半秒,忍不住捏了捏王子殿下的完美脸庞:"你们这是不是富贵病啊?"
  陈路静静地看着他说:"恋爱病。"
  林亦霖收起了笑意,转而无奈:"都六年了,还恋爱……你不累啊。"
  陈路温柔的回答:"累,但是控制不了。"
  林亦霖倒是很享受躺在身上的感觉,闲聊一般慢慢的说道:"有天夜里我做梦,梦到我们都三十多岁了,你又喜欢上别的人,那个男孩儿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然后三个人在餐厅吃饭,我看着你们幸福的谈笑,半句话都插不上,便吓得醒了。"
  说完,便自己先笑了出来。
  陈路抚摸着他的脸,摇摇头说:"不可能,我没办法想象。"
  林亦霖还是笑:"知道我在梦里是什么反应吗,我想杀了你们。"
  陈路无言。
  林亦霖又道:"爱就是这么恐怖的事情,从前我也觉得最高尚的爱就是默默的祝福对方幸福,其实……不可能的。所以程然根本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他没那么伟大……就像现在易家对他讲说喜欢叶谦,程然肯定是另外的反应……你就不要乱想了,我和他尝试过,但彼此都失败了,我们没有爱情。"
  好几年了,这还是林亦霖首次把那段往事淡然的讲出来。
  陈路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一对极其相似的钻戒在吊灯下柔光熠熠。
  关于叶谦绑架案的事情很快便被压下来了,不仅没有任何媒体知晓,就连公安局内部不涉及此事的警务人员也不是很清楚内幕,多半是叶家势大的关系,但没任何任人想把此事闹大,最后也便这样沉寂了下去。
  由于证据确凿,绑架,持枪,袭警几乎是压死人的三项重罪,加上小少爷在拘留所里态度极差,活活要把他家的律师团急死。
  但睡在医院里的易佳可不知道这么多烦心事,他虽无法释怀照片底盘尚未找到的问题,但程然和林亦霖对他的温柔很快就让小孩儿重新有了笑脸,心情好转又肯吃饭,身体复原的很快,偶尔会情不自禁的做恶梦,但睁开眼睛看到人,也便好了。
  即便是装出来的开朗,也令大家安心,至少他是往好的方面在努力。
  这日易佳刚输完液,正靠在床边安安静静的画着素描。
  他听到开门的细微声音,猛地抬起头,发现是程然,才露出轻松地表情来。
  程然温和的微笑,把餐盒放在床头柜上道:"饿了吧,快吃饭。"
  易佳乐颠颠的放下小画板,刚要伸手够勺子,程然又晃了晃左手的纸袋子,很神秘的说:"不过有礼物给小佳,要先看这个。"
  易佳以为是衣服之类的东西,疑惑的接过来往里面探头一看,立刻惊喜的叫道:"呀,小……"
  程然赶紧嘘了声,无奈道:"不要把护士喊来,否则只能拿走了。"
  易佳点点脑袋,小心翼翼的把里面蹲着着的狗狗拿抱住来,大眼睛闪闪发亮。
  是只所谓的茶杯贵宾犬,乍看上去如同泰迪熊的布偶,可爱的要命。
  狗狗还很幼小,朝着易佳吐吐舌头,便奶声奶气的发出了小声音。
  易佳立刻笑了起来。
  俨然被忽视掉的程老师坐在旁边,弯起嘴角道:"还不谢谢我。"
  易佳捧着小狗说:"谢谢他。"
  说着就让它舔了舔程然的脸。
  很洁癖的摄影师无奈的用纸巾擦着说:"赶快吃饭,吃完了再玩。"
  易佳被小动物弄得精神百倍,拿过勺子道:"我们来吃饭啦。"
  程然立刻拎起小贵宾,摸乱了易佳的柔软短发:"才两个月大,不要乱喂。"
  易佳忍不住的一个劲笑,边吃了口粥边问:"它叫什么名字呀。"
  程然把狗狗放在脚边,说:"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易佳立刻决定:"喜羊羊~"
  这孩子明显国产动画片没少看。
  程然面对着看似无忧无虑的易佳,反倒是不易察觉间愁眉紧锁。
  不想再让他难过,又不甘他白白受的委屈。
  还有变态叶谦打死也不开口的照片底盘。
  都足够让人心烦意乱。
  易佳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吃饭,偶尔抬头偷瞟程然。
  其实,小孩儿又怎么不懂他的心思,可除了表现高兴些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易佳忽的倾身在程然唇边吻了一下,小声道:"谢谢你。"
  程然浅笑。
  易佳咬着勺子呆了会儿,又说道:"其实……照片拿不回来就算了,我就是不想让你看到……可是现在你都看到了,也无所谓了……"
  程然反问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易佳垂下眼睫说:"怕你觉得……我就是那个样子的。"
  程然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傻瓜。"
  两人正相视而笑,病房的门就被拍响了。
  程然回头:"请进。"
  下刻,小林子便拿着大包小包的现身,还被冲过来的喜羊羊吓了一跳。
  他把礼物放在桌子上笑道:"它好可爱啊,长得像小佳。"
  易佳皱眉说:"我比它大多了……"
  林亦霖俯身把狗狗抱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亲,朝程然调侃道:"你不嫌弃小狗啦?"
  从前开始流行贵宾犬的时候,小林子也想养只玩玩,可惜程然受不了室内有动物的存在,怎么说还是给拒绝了。
  可是这次他去替易佳咨询心理,医生建议小孩儿可以有个宠物来缓解压力,程然在宠物店犹豫半天,想想易佳会出现的笑脸,虽不情愿也买了来。
  听到林亦霖这么说,程然不禁弯着嘴角没回答。
  易佳瞧着他们默契的感觉有点难过,便问:"路哥哥怎么没来?"
  林亦霖道:"他要上班了,你想见他吗?"
  回忆起那种压迫感十足的接触,易佳立刻摇摇头,看来偶像还是记在心里就好,总见面心脏难免要承受不了。
  小林子微笑:"外面阳光不错,吃了饭出去走走吧。"
  在雾都重庆呆惯了,总觉得被温暖的光线晒到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和休息,易佳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又因为有了可爱的小狗,乐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纤细干净的少年,蓝条的病号服和青青的新草,看起来很美。
  大概这个世界的复杂和纷争,都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林亦霖陪着程然坐在长椅上面,忽然叹了口气。
  程然侧头微笑:"怎么了?"
  林亦霖轻声说道:"很羡慕他,我好像都没那么轻松过,总是在逼自己,总是一天比一天疲惫……你不羡慕吗?"
  程然回答:"没办法,他曾经有温暖的家和慈爱的父母,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想要自己活下去总得冷漠坚强一些,世界本来就很残酷。"
  林亦霖又道:"幸好易佳遇到你。"
  程然对此不置可否,其实他之前对于如何抉择这种感情,已经自他折磨了很久。
  选择爱与不爱,都是自私的。
  所幸,根本没得选择。
  小林子抬头看天,长舒了一口气:"认识你真好,其实他也很幸运。"
  程然凝视着他优雅的侧脸,纤细的眉,清澈的眼,都和画像似的没有瑕疵。
  不能否认林亦霖的美丽曾让他怦然心动甚至继续心动,但波折的几年时光反而让他们更像朋友,爱情并不会去光临每段邂逅。
  轻轻的握住林亦霖的手,程然微笑道:"以后出去了也要好好生活,多包容陈路,毕竟能在一起不容易,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活得开心。"
  小林子点了点头。
  程然又说道:"过几天我要去签一份文件,帮我照顾下小佳,我怕再出什么事端。"
  林亦霖痛快的回答:"放心吧。"
  远处的易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没心没肺的追着小狗跑了过来笑道:"我能喂喜羊羊喝水吗?"
  很不易察觉的把手缩了回来,林亦霖微笑:"恩,下回送你本养狗的书好了。"
  程然是在一个咖啡店和叶瑾见面的。
  他是叶谦同父同母的哥哥,却和其张狂而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即便在大热的天里西服也穿得一丝不苟,黑框眼镜遮住了英俊的面容,遮不住的是那双犀利的眼睛。
  "我想……您并不希望我去打扰易佳,所以冒昧的约您出来,希望不要见怪。"叶瑾笑容礼貌。
  程然沉默片刻,问道:"所以……有什么事吗?"
  叶谨从文件包里拿出了张支票以及几张房产证明,淡淡的说道:"这是我的小小心意。"
  "小小的"心意却是千万巨款和巴黎别墅。
  程然从开始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有些不屑的回答:"也许……叶谦对你来说是有价的,可是易佳对我来说是无价的。"
  叶瑾反问:"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送小谦去监狱了?"
  程然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叶瑾情绪淡漠的脸顷刻流露出几丝无奈:"他还是个孩子……既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为什么施舍给小谦一个机会呢,你我都是过来人,谁都有一时糊涂的时刻,小谦并不想蓄意的伤害易佳。"
  程然弯着嘴角说:"伤害有多大,并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叶瑾犹豫片刻,起身在坐着零星客人的咖啡店给他深深地鞠下躬:"对不起。"
  不管打算如何,至少态度诚恳,
  程然拖着下巴走神片刻,又说:"其实……我并没有要死缠到底,反正要带小佳离开这里,叶谦是死是活对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你把它给我,别的事就一笔勾勾销。"
  叶瑾直起腰,问道:"是什么?"
  程然回答:"底盘,叶谦拍摄的羞辱小佳的底盘。"
  叶瑾没少为这个费心,他皱着眉点点头:"我明白了,底盘三天内便派人送到您的手上,而且保证叶谦不再会拿这个东西威胁任何人。"
  话毕,他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守在外面的保镖赶紧打开车门,只片刻工夫,这群男子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程然靠在沙发上轻轻的抿了口蓝山。
  滋味苦涩而又余后留香。
  窗外天气分外明媚,倒显得十分美好似的。
  被拘留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便叶家动用了不少关系,小少爷在里面还是待得异常瘦削憔悴。
  叶瑾坐在桌子对面心疼得看着弟弟,再一次问道:"底盘你到底放在哪里了?"
  "丢了。"叶谦头都不抬,便这样随口回答。
  "你想想清楚,现在这样一意孤行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只会让爸妈和姐姐难受罢了。"叶瑾推了推眼镜,痛心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些戾气。
  叶谦满不在乎的侧着脸说:"那你们就别管他,都滚走。"
  没想到叶瑾伸手就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夏实站在旁边赶紧阻拦到:"喂,你们老实点。"
  叶谦差点从凳子上摔下,趔趄着坐稳后,便捂着脸闷不吭声。
  叶瑾气愤的用手摆正了领带,表情阴森的说:"让你胡闹,易佳因为你给他胡乱扎针而感染了,迟早是败血症,你就非拿着那个东西让他死不瞑目是吗?!到时候程然没有顾忌,肯定会让你蹲一辈子牢的!"
  表情显出了惊愕和怀疑,叶谦皱眉说:"……不可能,我都有消毒过……"
  叶瑾冷笑:"你懂什么,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小少爷呆呆的静坐了会儿,忽然很神经的站起来大声道:"我要去见小佳!"
  说完就带着手铐要往门外跑。
  夏实立刻揪住他的后领使劲阻拦住,骂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叶谦不管他,拼命的挣扎起来,一双长腿又踢又踹,最后还是加了两个警察才把他按在了桌子上。
  叶瑾坐在那冷冰冰的说:"所以你不把底盘交出来,我根本没办法让你出去,下个礼拜我必须回美国了,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而后便款款起身,转头要走。
  叶谦脑子里全是可怜兮兮的易佳,真的很怕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个小孩儿,竟脱口而出:"底盘连带相机在晴翠园那个别墅里,我扔在阁楼了。"
  叶瑾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把眼镜推正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房间。
  张小娴写过:当爱情来临,当然也是快乐的。但是,这种快乐是要付出的,也要学习去接受失望、伤痛和离别。从此,人生不再纯粹。
  也许的确是这样,幸福,完美……都是极度幸运才会发生的事情。
  而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学会接受的往往是那些与想象不符,残缺不全的伤痕。
  那样,我们便不再只拥有当初那种干净的灵魂了。
  多出许多理智,多出许多顾忌。
  这就是成长的另一种解释。
  叶谦是一个礼拜后枞拘留所里出来的。
  他很多天没有洗过澡,好好吃过东西了,原本健康结实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英俊的脸都有些凹陷。
  可小少爷还是看都没看停在大门口的跑车,孤魂野鬼似的便顺着马路向医院走去。
  叶瑾坐在车里紧皱眉头,真的很想上去把他抓起来。
  但转念又觉得,让易佳把他伤够了,也好,因为以后再怎么困难,也不会有第一次那么痛了。
  在太阳下走了两个小时,叶谦还没有去询问,便看到易佳牵着只小的可怜的狗狗站在草坪上笑,面色红润,眼睛水亮,根本不象传说的要得绝症的模样。
  他并没有因为被骗而愤怒,反而稍微松了口气。
  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双腿已经朝他走去。
  可易佳猛然抬头看见叶谦,却完全是另外的反应。
  小脸顷刻唰白,恐惧的后退道:"你……你要干什么?"
  叶谦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说:"我好想见你,你好吗?"
  易佳使尽挣脱,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带着哭腔喊:"放开,不许碰我,放开我!"
  细小的声音都喊破了,傻在旁边的喜羊羊立刻英勇的咬住叶谦的裤脚,呜呜的表示着愤怒。
  叶谦不耐烦的把它一脚踢开,才两个月大的小狗惨叫了声,倒在草地上抽搐了起来。
  易佳急了,想蹲过去抱它,又因为被叶谦拉住,身体拖在草地上弄得一片混乱。
  叶谦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其实他并没打算干什么,可每次都成这样。
  真的要疯了。
  正在拉扯之际,忽然一个高挑的身影冲过来推开叶谦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叶谦不禁弯着腰捂住嘴角,很惊愕的看向这个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男生。
  林亦霖只是穿着简单的白体恤牛仔裤,耀眼的是那张精致诱人的脸和修美的身材,只不过此刻他全无平日的温和,美眸中渐渐泛起反感和愤怒。
  他把易佳挡在身后,冷冰冰的说:"小佳已经放过你了,再纠缠还有什么意思,真的很想去死在监狱里吗?"
  叶谦向来跋扈惯了,回过神来很不客气地纠住林亦霖的衣领道:"你是谁,干你屁事。"
  林亦霖懒得和他废话,皱眉道:"松手。"
  易佳看到喜羊羊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了,赶快站到中间推他们两个,哀求道:"林哥哥,叶谦,你们不要打架啊……"
  叶谦立刻瞪他,骂道:"你哥哥怎么这么多,真贱。"
  原本不想继续挑事的林亦霖因为这句话生气了,轻轻地拉开易佳说:"到一边去。"
  说完就抬膝盖重重地撞向叶谦的胯下。
  片刻两个大男生就滚到在草地上,也许都是性格里那份偏激在作祟,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毒。
  易佳被他们吓坏了,叶谦还情有可原,但林亦霖平时都那么温柔疏离,很少露出声色,现在却和这个神经质的小少爷有的一拼,简直太恐怖。
  喜羊羊惟恐天下不乱似的,围着他们转着圈狂奔。
  过往的人都不敢插手,只是侧目指指点点。
  程然去外地办事了,小孩儿正急得没法的时候,路边正开来辆蓝色跑车,他赶紧大喊:"路哥哥,你快过来,快呀!"
  片刻,陈路就和杜威吃惊的打开车门跑过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个人拉开。
  叶谦被林亦霖那下挺得太狠了,气喘吁吁的皱了眉说不出话来。
  林亦霖冷笑:"知道疼啦?你打易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啊!"
  陈路搂着他的腰往后拖,无奈的劝道:"行了,行了。"
  小林子很不爽的拿修长的食指擦了下渗血的唇角,终于没再去还手。
  杜威认得叶谦,见他冷静了便松开手,桃花眼很好事的乱瞟,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谦看陈路和那个漂亮男生动作亲密,又穿着情侣装,终于发出声音了便骂道:"奸夫淫妇。"
  杜威站旁边立刻喷笑出来。
  林亦霖立刻又想往前走,气道:"你说话干净点。"
  陈路远没有从前那么意气用事,或者他的心思更复杂了,上去把叶谦揍一顿并不能消除他现在的愤怒,所以王子殿下反而低头微笑着吻了吻林亦霖的发丝:"宝贝不要和他认真。"
  语调温柔,搂着他的手臂却根本无法让人挣脱。
  杜威已经习惯了这种暧昧折磨,只有叶谦很恶心的看向他们,大约也知道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目光深邃的看了眼抱着狗蹲在那的易佳,便磕磕绊绊的走了。
  陈路给杜威使了个眼色,不愧是多年的狐朋狗友,杜威立刻坏心眼的从小孩儿手里抢过喜羊羊,说道:"跟我家狗一样,借我玩玩。"
  易佳注意力顿时转移,伸着胳膊叫道:"给我,给我。"
  杜威挺大岁数玩心不改,抱着贵宾犬便跑远了,哈哈的奸笑。
  陈路站在原地捏了下小林子的下巴:"来,让老公看看,他竟然敢打我老婆的脸。"
  林亦霖吃痛的皱起眉头,推开大少爷很疲惫的坐到草地上缓劲。
  陈路无奈的坐在了他身边,轻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叶谦神经兮兮的还要跟他硬碰硬,万一把他惹急了他以后对你做坏事怎么办?"
  林亦霖捂着被踢到的肚子歇息片刻,淡淡的说:"我看不惯他总欺负易佳。"
  陈路忍不住轻笑:"总说我冲动,你现在比我还冲动,讨厌一个人有很多办法去对付他,暴力……最没有用。"
  人都是从自己做的错事中学到生活的经验,林亦霖想到陈路十几岁时的所作所为,忽然有些欣慰。
  他忽然把手伸向陈路的牛仔裤,旁边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把大少爷吓了一跳:"干什么?"
  林亦霖问:"你有烟没?"
  陈路一脸没办法的从兜里掏出半包香烟和打火机:"说话,别乱摸。"
  小林子半笑不笑的点了根,放在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闭眼,轻雾缭绕。
  他等到身体的痛没那么尖锐了,才侧头看向陈路,发觉陈路也在静静的看他,疑惑:"怎么了?"
  陈路微笑:"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吸烟,太性感了会让人想上你。"
  林亦霖哼了声:"你以为谁都象你似的。"
  说完就把烟塞进他手里,皱眉道:"不要了。"
  陈路随便吸了口,竟然很坏心眼的吻住林亦霖,小林子没防备,让烟一下子呛着。
  他捂住嘴巴几下猛咳,满眼泪水的向大少爷投去愤怒的眼光。
  陈路倒是很满意的笑道:"我今天没事,我们约会去吧,杜威会看好易佳的。"
  林亦霖郁闷的起身说:"那我回去睡觉,都毁容了还约会呢。"
  陈路笑:"我不嫌弃就得了,走,先去上药,你打架可真会挑地方。"
  冰凉的水哗啦啦的从头顶淋下来,叶谦赤身裸体的站在酒店的浴缸里,脑间完全空白。
  这些日子在拘留所里的悲惨生活再也不想回忆了,还有易佳,也有些不愿再想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站在他们之间象排斥有害物质一样把自己远远的隔开,其实谁愿意事情发展成这样子,叶谦也开始明白了曾经的错误,那么愚蠢,那么徒劳,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身体全都沁到寒冷之中,渐渐清醒了些。
  他颤抖的趴在玻璃墙壁上,眼泪不知怎么就流出来。
  一个大男生自己躲起来痛哭流涕实在是太难看了,但叶谦忍不住,他的心中全是易家看陌生人那种冷漠又恐惧的眼神,几个月前短短的温馨,如同幻梦,来得快碎的也快。
  慢慢的蹲进浴缸,叶谦抱着满身的伤,哭到失声。
  年轻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极度绝望。
  爱之初,情之深,痛之切。
  随着相片事件静静的解决,很多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和事似乎淡出了易佳的生活。
  他不久便出院了,林亦霖也很快回学校准备毕业答辩。
  学校里并没有谁知道内幕,只当他是休了次比较长的病假,依旧简单,依旧友好。
  唯一的变化就是程然很快结束了所有琐事,搬来北京和他一起生活。
  是从前的独栋洋房,很久没住过,却也没卖掉,还是最近才找来房产评估商谈价位,看来是真的打算出了国便不回来了。
  傍晚的西餐厅客人并不是很多,音乐优雅配着侍者小心的动作,反而让人觉得比外面要安静的多。
  易佳坐在那兴致勃勃地点好了菜,便问忍不住问道:"那个……那个老师说我的画怎么样?"
  今天程然熟食的法国画家来北京玩,去央美讲座后便顺道去审阅自己未来的学生,可惜他中文不怎么好,易佳又不懂法语又紧张,最后只会站在那傻笑,什么都没听懂。
  程然喝了口水,故意逗小孩说:"你不是跟人家点头了吗,还来问我。"
  易佳无奈的眨眨眼睛。
  程然微笑:"他说很喜欢你,笔触的很真实。"
  拿出去的是描绘了很久的油画作品,上面的沐菲笑颜如花,在奶茶店里用手语比了个飞翔的动作。
  让人看到便觉有希望,一切生机勃勃。
  但易佳没有分享过那背后的故事,也许这个柔弱又伟大的朋友,只有自己记得便足够了。
  程然很怜爱的看向小孩儿,却问道:"小佳为什么不画我呢?"
  易佳脸红了,说:"有画,但不想给别人看……"
  程然笑:"为什么呢?"
  正巧侍者把易佳的食物端上来,小孩赶紧低着头用叉子弄起块蘑菇吃,苯苯的逃避着不想多说。
  他是天生的娃娃脸,不象很多男生长大了会有棱角,皮肤白白滑滑的看起来很乖很可爱。
  程然已经习惯视线里总有这个小东西的存在,不用再去想些复杂的情感和压力,仿佛自己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易佳碗着左手的叉子,忽然说:"我好想去赚钱啊,什么都要你来支付……"
  外面夜色微薄,灯盏却已经慢慢的亮了起来。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想法,程然沉默片刻露出微笑:"我喜欢。"
  易佳皱眉:"可是象林哥哥……他大学都没有毕业就在事务所有工作,那么聪明……"
  大概任何男人面对陈路王子背后的巨大财团都会有种能窒息的压力,小林子自尊心比谁都强,除却这样强迫自己去承受实际年龄本不该有的担子外,他又有什么方法呢?
  想想也很可怜,只是易佳不懂,小孩儿看什么都觉得积极向上,万事背后的无奈悲哀都与他无关。
  程然并不想去剖析别人背后的痛苦,只是简单的说:"所以小佳现在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自己的成就。"
  易佳点点头,喝了口刚端上来的蟹肉粥,叹道:"好喝~"
  而后便放好勺子。
  程然奇怪:"好喝就多喝。"
  易佳很严肃的回答:"我要给喜羊羊带回家。"
  程然忍俊不禁的说:"小佳先吃饱,我们可以打包再买一份。"
  大约也是觉得自己有点傻傻的,易佳刚把嘴角翘起,笑容便被旁边突如其来的招呼打断。
  "真巧,又在餐厅遇见你们了。"
  两人抬头,是俊秀帅气的纪念,他这次的穿着打扮比较休闲,看着年轻了许多。
  程然微微尴尬了片刻,浅笑着回答:"恩。"
  其实是和朋友约来谈事情的,可纪念看到他们在窗边温馨甜蜜的模样,便难以自控的想去破坏。
  原以为程然会为了自己痛苦一辈子,没想到如今他和小男生过的那么开心,满满的愧疚立刻因为嫉妒而转化成了什么别的东西,不是很美好,却很真实。
  易佳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很内向的模样。
  纪念弯起嘴角,把个名片放在程然手边说道:"有时间出来聊聊吧。"
  程然温和的点了点头,纪念转身就走向了别的桌子。
  易佳根本没有质问的勇气,但享受美食的心情没了,大眼睛总没事便瞟瞟那张薄薄的纸片。
  回忆起曾经的难过,不舍,愤怒,哀求……程然觉得那遥远的就像是上辈子,带着距离去看,比起伤感反而显得异常滑稽。
  把所有的青春搭给一个人,最后什么都没剩下……这是大部分人都会遇到的人生戏码。
  程然对视上易佳干净的眼睛,随手便把名片放进了烟灰缸,温柔的说:"吃吧,吃饱了我们早点回家。"
  很不幸,这一幕还是落在了目光很犀利的纪念眼里。
  回去的路上易佳很沉默,虽然平时他也不太讲话,但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还是很明显的心情不好。
  程然一直专心看车,等到红灯停了,才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了?"
  易佳难过的说:"是不是……你还忘不了纪念?"
  程然回答干脆利落:"他毕竟和我有十年的回忆,但我现在并不象当初的那样喜欢他。"
  ……虽然还有感情。
  两人很具默契的没再讨论下去,车里又陷入了刚才的沉闷。
  程然竟笑道:"我发觉你很爱吃醋啊。"
  易佳还是不吭声。
  程然侧脸,才察觉小孩都快哭出来了。
  不禁伸手摸了摸易佳的短发,他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
  小孩儿的声音里带了些不能掩饰的失落,说:"刚才我好怕你和他走掉……"
  程然弯着眼睛:"怎么可能,我说过要永远陪着小佳。"
  易佳抬起头,用手拉住他的衣角,眼睛红红的说:"不可以走,我只有你一个人……"
  可怜兮兮的傻模样。
  程然忽的倾身吻了吻易佳的嘴唇,笑:"你可爱死算了。"
  说完便发动了车子,侧脸温和而平静。
  依旧不动声色。
  时针指过十一点的时候,宽敞而温馨的卧室已安静了下来。
  因为拉上了窗帘,就连月光都映不进来,只有电器的指示灯在幽幽的亮着。
  尽管接近初夏,小易佳还是喜欢缩在程然怀里睡觉。
  被人温柔的抱住,便会有种受保护的安全感。
  幸福到连做梦都会微笑。
  可是满室的恬静忽然就被手机的铃声打破,刚睡着的程然一下子醒过来,摸了摸易佳的后背说:"对不起……电话忘记关了……"
  而后才接起来问道:"喂?"
  沉默片刻,纪念地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程然懒得去问他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反正高干子弟总有的是办法。
  很困的用手背盖住眼睛,大摄影师无力的回答:"睡觉了,你有事吗?"
  纪念吃惊道:"这才几点啊,从前你都熬到后半夜的。"
  程然轻声回答:"我老婆明早有课,我要送他到学校。"
  纪念哼了声带着嘲讽的感觉说:"对那小孩儿那么好啊。"
  易佳已经完全醒了,黑暗中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然被手机照亮的侧脸。
  程然察觉后立刻对电话说道:"有事请白天打电话吧,晚安。"
  而后便快速的把手机关了。
  易佳听出来是谁,便别扭的问:"那个……他会不会不高兴?"
  程然捏了下小孩儿的脸,微笑说:"我看是你先不高兴了。"
  易佳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也不想强颜欢笑,扁扁嘴巴便转身背对着他打算再度睡去。
  没想到程然忽而搂住他的腰,把手伸进了小孩儿的睡衣。
  易佳下了一跳,立刻哭丧着脸叽叽道:"不要了……昨天弄得屁屁到现在还好痛……"
  程然笑:"那你就转过来。"
  易佳只好慢腾腾的照做。
  黑暗中刚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呼吸,吻便落在唇间。
  程然很轻柔的亲了亲他,才抚摸着小孩的脑袋说道:"睡吧,不要担心不必要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易佳对他的抵抗力几乎不存在,立刻乖乖的点点头。
  程然象抱布偶熊熊一样抱住他说:"睡觉吧,明早带你去吃烧麦。"
  北京是个很干燥的城市,头顶山总是大大的太阳,把高层建筑照得闪闪发亮。
  宽敞的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高级的车辆,还有行色匆匆的白领们在不停看着手表,象都有什么急事似的。
  放了学以后易佳便搭公车来到了这里,他拿着名片左看右看,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小脸都晒得有些发红。
  纪念,原来是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难怪看起来很精英的模样。
  名片还是那天在西餐厅晨程然结账时拿的,偷偷藏了许多天,才有勇气找到这里来。
  这几日纪念打给程然的电话没完没了,易佳并不是想来示威,只是看着程然发呆的样子很心疼,他不明白纪念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还有爱,就不该选择离开,即便选择了离开,为什么现在却又想回头。
  易佳有点怕,他怕纪念说喜欢程然,那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再怎么担心,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终于看到了名片上写的大厦,小孩儿穿着体恤衫和短裤,还背着双肩包,深吸了口气便在众多西服革履的人们的注视下走了进去。
  电梯在三十一层停下了,易佳出来怯怯的走到前台问道:"纪念是在这里吗?"
  接待小姐抬头很公式化的说:"是否有预约?"
  易佳摇摇脑袋。
  小姐马上拒绝道:"纪律师现在有很多事务,下次预约好再来,或者可以找其他律师见面。"
  易佳很发愁的坚持说:"我就要找纪念……"
  而后便用大眼睛很可怜的望着他。
  接待员也有母性,立刻心软道:"姓名,案件,我替你问一下。"
  小孩儿高兴地回答:"我叫易佳,他认得我的。"
  接待员很无奈的拨通了电话,片刻后对着话筒说道:"纪律师,一个叫易佳的男孩儿想要见您……恩,恩……好的。"
  话毕挂掉,对易佳讲:"过门左拐,等他把现在的客人送走就到你了。"
  易佳笑:"谢谢你。"
  说完便颠颠的跑了进去。
  纪念的办公室是独立的,大约是职业的关系装潢相当严肃,阳光顺着落地窗透到地板上,非常明亮。
  易佳很拘谨的站在那,根本不晓得要说什么客套话。
  倒是纪念无所谓的模样,拿出瓶冰的午后红茶给他说:"坐吧,不要客气。"
  小孩儿只得坐在了沙发上。
  纪念随意的翻着摆在桌面的文件,问道:"怎么,要告程然猥亵男童吗?"
  易佳马上皱起小眉头,嘟囔着说:"不是……你乱讲……"
  纪念轻笑一下,坐到写字台边,抬着下巴看他:"说吧,什么事儿?"
  易佳沉默了阵子,鼓起勇气大声问:"你……还喜欢他吗?"
  纪念并不避讳,英俊的脸庞也没有情绪的起伏:"除了我儿子,我只爱他。"
  易佳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很坦率的盯着这个男人:"那你还要和他在一起吗……?"
  纪念扶了扶领带,嗤笑出来:"我们要能在一起,就不会分开。"
  易佳很直接的问道:"是因为你太太家里很厉害,让你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吧……既然有比程然更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要在纠缠他了……真过分……"
  纪念淡淡的反问:"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易佳分毫没有犹豫,大声说:"因为我喜欢他,我关心他的感受,我不想看到他因为你而皱眉头,我想让他快乐!"
  原本就没什么声响的房间里顿时陷入更加尴尬的沉默。
  纪念呆了许久,才站起身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人生有很多无奈的事情。"
  易佳心里泛起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像小孩子似的声音却有着比谁都斩钉截铁的语气:"从前我没见过你的时候,想象过你是个很美好的人,也总替程然感到遗憾……可是现在见到你,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配待在他的身边,你根本就不懂得珍惜那样好的一个人……他离开你才是他的幸运呢。"
  说完易佳就站起来,低着头走到门口,又侧脸补充道:"我有点明白你在想什么了……可程然是不会和你背叛道德的重温旧梦的,你不要把他逼到那么不堪的位置。"
  纪念真的不想和小孩儿吵架,但他忍不住说:"难道在你看来同性恋还有什么高贵可言吗,这本来是就是个不道德的选择。"
  易佳皱着小眉头回答道:"不是同性恋高贵,也不是异性恋高贵,是爱情很高贵。"
  说完便气呼呼的摔门出去了。
  下午的太阳依旧毒辣。
  小孩儿离开被空调弄凉的舒适空间,才发现自己有点中暑的晕眩。
  他愁眉苦脸的坐在高大建筑外的大理石台阶上,发现还拿着那瓶冰凉的红茶,便把很烫的脸颊贴了上去,郁闷的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好好的讲话,结果却弄得这么没有礼貌,兴师问罪一样。
  但……不后悔,都是真心要那么表达的。
  易佳暗暗的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到时候一定要好好保护程然,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忽然很期待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的彼此了。
  有个同志曾经写过——我对老公说:"我们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动。然后我们换上干净衣服,手牵手躺在床上,我说'死吧',我们就一起死了。"
  易佳很希望自己也能如此,这就是他简简单单的梦想。
  如果程然能够坚持不离不弃的话。
  其实纪念认得程然并不是在大学里,而是大约高二下半学期,程然转进了他的学校的时候。
  那时候的大摄影师还是青春逼人的帅男生,美眸弯弯没多久便把嚣张的纪念勾走了。
  因为都是同志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过程,彼此看上很容易就决定在一起,约是直到毕业时才真正决定开始长久的恋爱。
  特意都报了离家很远的厦大,几年学校生活彼此虽有波折,却坚持了下来。
  可惜回到北京还是被纪念严肃的家庭发现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上面无形的打压,对于事业刚起起步的两人来说是很沉重的。
  特别是学法律的纪念,简直是举步维艰。
  他从小就想做一名好律师,而且向来自傲。
  爱情与梦想之间,天平摆了几年,纪念他终于选择后者。
  分手,相亲,结婚。
  那些被痛苦填满的过去,再想起来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
  让人想起来便虚弱到无言。
  可就是因为这样,两个人之间也有着旁人没有办法比的感情。
  任是和谁相处十年,都比得上血浓于水了。
  这日易佳刚回到住处,程然便衣冠楚楚的从二楼走下来。
  这些日子他没有什么工作,都是穿着很休闲的出去采风或者购物打发时间,忽的看见他打扮的像个时尚男模,还真有点不习惯。
  小孩儿边脱鞋边问:"你去哪里啊?"
  程然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说:"有点事情,晚饭给做好放在冰箱里了,吃的时候记得热透。"
  易佳抬头看了看他,默默点头。
  程然若无其事的亲了下站在地中间不动换的小孩儿,便走出房子。
  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古龙水的气息,偌大的客厅又只剩一个人了。
  易佳还挂着笑的脸露出丝落寞,其实他有看到昨晚纪念约程然的短信。
  不是想限制对方的自由,但真实即便会令人伤心,也比善意并故意的欺骗来的好吧。
  奢华的法餐店里很难达到人满为患的情况,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都是衬衫洁净的侍者和被优雅装饰巧妙隔离的零星桌椅。
  小提琴手在拉着德彪西的月光,曲调优美,令坐在鲜花边的纪念也微微惆怅。
  同性恋去结婚日子不可能很好过,在北京的法律界想混出名堂也绝非有关系有路子就能轻而易举的。
  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了理想究竟放弃了多少,更搞不清这样后不后悔。
  当人有渴望去做的事情,不见得做了就能幸福,但不做肯定遗憾。
  为了梦里才能到达的告诉,纪念什么痛苦都能忍受,唯独对于程然他总是不够洒脱的。
  拉在手里没有力气去握,放开了又舍不得交给别人。
  没劲透了。
  正发着呆,旁边忽然响起温柔的声音:"你来的真早。"
  抬头,程然正站在那里微笑。
  纪念尴尬的点了点头,给他拉开了椅子:"坐。"
  而后便寒暄着挑好菜品。
  侍者走掉之后,两人便又沉默的诡异。
  最后还是程然顾及气氛,没话找话说道:"这家店也开了很多年了呢。"
  纪念附和:"恩,但厨师没有变过,我经常来吃。"
  程然弯起嘴角,托着下巴浅笑不语。
  其实纪念真的没想过他会来的,便也想不出有任何具体的事情要说,好在并未受到追问,他爱过的男人,还是一如当初的温和易处。
  拿着端上来的红酒,纪念微笑道:"你没怎么变样子,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程然不只可否,只是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纪念问:"你恨我吗?"
  程然很坦白:"开始恨,过了两年也就接受了,归根结底只是我们选择不同,其实我没有遭到情感上的背叛。"
  纪念反问:"你觉得我还爱你?"
  程然道:"你一直都最爱你自己。"
  正巧这时侍者把菜陆陆续续的上来,让纪念恰巧避开了这个尖锐的事实。
  后来程然便没再说过任何咄咄逼人的话语,反而闲聊起了几年来的琐碎生活和工作趣事。
  就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曾把自己打进地狱的旧情人,也不是把自己伤到体无完肤的自私鬼。
  似乎早已丧失在岁月中的默契与快乐,又降临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纪念凝视着那双温柔的双眸,看他俊朗儒雅,笑容灿然,沉寂了许多年的心终于又开始跳动了,不再有沉重的家庭,不再有虎视眈眈的父母,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案件。
  做梦似的,又愚蠢又美好。
  等到两人从餐厅出来,夜已经很深了,繁华的北京城闪现着夜明珠般的光芒,来往的都是陌生行人。
  纪念走在后面很突兀的拉住程然正打算去开车门的手,轻声道:"今天……和我走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傻呆呆的看着钟表的指针走到十点,愁眉苦脸的易佳终于忍耐不住从床上跳下来。
  本来已经呼呼入睡的小狗听到了动静,连连黑眼睛都没睁圆就迷迷糊糊的迈着小腿跟在后面。
  没想到主人发愣片刻,竟然打开衣柜把里面所有的大衬衫都抱了出来扔到被子上面,面无表情的支起熨衣板便开始重新整理。
  除了每年各大品牌的新款皮夹克和各式鞋子,程然最喜欢买衬衫。
  白的蓝的灰的粉的青的条纹的方格的……各式各样。
  易佳的左手已经习惯了做事,便打开壁灯很细心的把每件都熨的平平整整。
  他几乎能回忆起每一天程然穿起他们的模样,这回忆翻腾在脑海,却无比的心酸。
  林哥哥说,同志都是很自我的动物,你不能要求他们每时每刻都会守规矩,即便有了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学会谅解。
  所以……这么晚都没有音讯,程然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易佳很恐惧他仍旧无法抗拒初恋,很恐惧他明天就会对自己说分手。
  可是他不敢打过电话去质问。
  说是情侣,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却更像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轮不到小孩儿多要求什么。
  易佳熨着熨着,眼眶便忍不住的红了。
  他声音带了点哽咽,轻声道:"喜羊羊……去把程然给我找回来好不好……"
  小狗哪懂事,只不过趴在旁边摇了摇尾巴,便继续舔自己的小爪子。
  夜风吹得发丝轻扬,程然半眯着眼睛回头看向纪念,对于这个含义很明确的邀请露出笑意。
  纪念以为自己有希望了,也跟着微笑。
  没想到程然却问:"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你出轨过多少次吗?"
  纪念表情僵住,而后沉默。
  程然轻笑:"多到我都记不清了,可我每次都原谅你……那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时,我出轨过多少次吗?"
  纪念还是不说话。
  程然道:"一次都没有,真的。"
  只是两个男人站在路边说话,没有人会多想,更没有人会意识到那是什么事情的开始,或是什么事情的结局。
  程然待了片刻,接着说:"是你没有珍惜我对你的好啊,现在有人会珍惜我了,我怎么会背叛他?"
  纪念动了动薄唇,轻声道:"可是我……只对你认真。"
  程然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当初的选择是为了你我都好,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完美的生活,我要的只是一个不管多穷多困难多艰辛,都要坚持在我身边的人。"
  纪念不禁说:"那个小男孩就是了吗,他才多大他懂什么?"
  程然微笑:"他懂得干干净净的喜欢我。"
  说完,便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纪念的眼睛里几乎泛了泪水,举手无措只能无言的用神色挽留。
  可程然硬是利索的关了车门,淡淡的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告别……再见,傻纪念。"
  易佳正在完全大脑空白的熨最后一件衬衫时,都困倒了的喜羊羊忽然精神起来,汪汪的便窜下床从主卧跑了出去。
  小孩儿有点吃惊,果然没等多久,程然便走上楼来愣在门口问道:"你在干嘛?"
  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易佳有点不能接受现实的叽叽:"我睡不着……"
  程然看不出他的心思那可就奇怪了,他觉得有点好笑的说:"是不是觉得我和纪念有情况,就偷偷躲起来难过?"
  易佳沉默的把衬衫挂回柜子里,低个脑袋不回答。
  程然忍不住走进屋,把小孩儿抱住问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易佳很委屈的抬头看他:"……怕打扰你。"
  程然笑:"打扰我什么?"
  小孩儿装哑巴。
  程然很轻松的就把他推倒在大床上,跪到易佳面前说:"现在呢,才是防打扰时间。"
  小易佳立刻就脸红了,扁扁嘴道:"你都不告诉我你和纪念出去了……我会才乱想的……"
  程然俯身低声笑说:"不想你难过嘛,原来小佳还会监视我,看来要提防点了。"
  易佳哼哼:"不许提防。"
  程然弯着美眸调戏道:"提防不住了。"
  有的男人并不会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特别是关于别人的情况,出于尊重总是谈起的越少越好。
  程然恰恰就属于这种类型,他始终没有正面和易佳交代过他对纪念的彻底拒绝,但那个律师的确忽然之间便淡出了小孩儿原本就很单纯的生活。
  而易佳只要看到程然开心,便也不会再死缠烂打的问。
  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画画和养小狗上面。
  温馨而积极的生活又向前推进了几个礼拜,那曾显得很沉重很难忘怀的初恋,倒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回忆还是装在心里就好,寂寞了拿出来旧事重提,往往百害而无一利。
  任性惯了的纪念不懂,可程然明白。
  他终于用自己的经验和真诚,做了并不后悔的选择。
  六月中旬的时候,易佳短短几个月的美术课程也便要结束了,他平时非常用功,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的考试,都通过的很轻松。
  而且出国学习的手续和证件也一样一样办了下了。
  看似所有事情都进入了正轨,弄得小孩儿做梦全是浪漫而美丽的巴黎。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发生,便是双双通过毕业答辩的陈路和林亦霖准备动身去美国的事情。
  虽然相识并没有多久,可他们对易佳的好,易佳却从没有忘掉。
  他很用心的准备了礼物,虽然完全不足以报答,却也是一份谢意。
  已经放了暑假的一中格外安静,特别是夜幕降临的时候,除了看门的大爷整个校园都是空空荡荡的。
  因为是明日下午的飞机,这晚很多好友在一起给他们办了告别派对,陈路应付场面喝下很多的酒,可最后依旧没忍住带着老婆逃出来。
  大少爷号称要去个好地方,结果走了半个小时的路到的却是他们曾经待了两年的高中。
  林亦霖站在校门口静默片刻,轻笑道:"四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这算是他的伤心地,亲人的离去,梦想的破灭,还有爱情的失败。
  总是给人完美感觉的林亦霖,其实过去比谁都要支离破碎。
  或许彼此欠的都太多了,陈路什么也没说,只是拉住他的手要笑道:"走,我们进去。"
  小林子奇怪:"门卫都睡了,叫醒人家不好吧?"
  常年半夜跑出学校的大少爷弯弯嘴角:"不用他。"
  说着便把林亦霖带学校后面的低矮围墙,两人没费多少劲就翻了进去。
  小林子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曾经熟悉的操场,心里感慨万千。
  那时候每礼拜都要在这里上体育课,他总是在没完没了的收拾器械,而陈路无一例外都在篮球场上出风头让女孩子们尖叫。
  说起来,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他打球呢。
  王子殿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英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忧郁,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让一切都重来一次?"
  林亦霖微笑:"好好过明天。"
  午夜漫步在沉静的校园内,他们手拉着手,好像这只是某个课间,而他们也只是某对普通的情侣,再没有旁人好奇的有色目光,不过是简单恋爱。
  教学楼都被锁起来了,俩个人不想做过格的举动偷溜进去,便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上聊天,说的也无非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浅淡而温馨。
  林亦霖看着跑道忽然笑:"想起以前开运动会来了,不用上课大家好像都特别愿意来这里待上三天,那是你极少参加的活动。"
  陈路坦白:"因为你永远都在话筒前念稿子。"
  林亦霖不禁捏了下他的脸,又叹道:"那时候多简单,人都傻傻的。"
  大少爷哼道:"我才没有,那时我每天想的就是和你结婚,过了六年终于要实现了。"
  着实受不了王子就要变结婚狂的事实,小林子轻瞥他:"都是男人,结不结婚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吗?"
  陈路倒很认真的回答:"当然有,我要给你举行个比英国王室的还要盛大的婚礼,我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承诺了永远都要在一起的誓言。"
  林亦霖微笑:"我只是想要个家,可以住一辈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的家。"
  陈路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说道:"会有的。"
  林亦霖轻声说:"已经有了。"
  陈路疑惑。
  林亦霖又道:"就是你。"
  你的身边,就是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你的身边,就是我无论身处何地都要眷恋的温柔乡,
  你的身边,就是我从小到大都渴望的,那个永远可以停留的地方。
  陈路闻言微怔,而后浅笑:"那我就要毫不客气的带走你的全部了。"
  林亦霖温柔的把头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轻声答应:"恩。"
  这个安宁的晚上,真的夜色如水。
  这样简单的告别,其实已经足够。
  他们离开首都机场的那个下午,长空万里,天高云淡。
  行李早就被运走了,只是轻装简行的的拿着机票和护照,站在几位朋友中间聊着天。
  王子殿下和小林子都长得高挑,又穿着情侣衬衫,即便在中国人不算太多的国际航线候机厅里也是十分显眼的,惹得大家频频回头。
  可是他们已经习惯被过度关注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把幸福献出来分享。
  就像陈路曾经过说的:我爱你是我最拿的出手的事情。
  "林哥哥!"
  少年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抬头,是易佳急匆匆的跑过来。
  程然跟在他的后面,却没有要上前说话的意思,并且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小孩儿喘着气把一个包装好的画框放进林亦霖的手中,笑道:"堵车了,我以为你们都要走了呢,这个……是结婚礼物。"
  林亦霖很好奇的想打开来看,却被易佳阻止说:"不行,必须结婚了才能看。"
  其实是画的陈路和小林子的合像,是小孩儿记忆很深刻的他们在蛋糕店约会的时候。
  心心相映,若无旁人,成了爱情最诚实的写照。
  陈路在旁边觉得好笑的问:"你怎么都不叫我啊,我有那么可怕吗?"
  易佳扁了扁嘴,叽叽道:"以后都不许欺负林哥哥。"
  看热闹的杜威顿时笑起来:"小鬼,你说反了吧?"
  林亦霖看了看表道:"不要闹了,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杜威立刻拍了拍陈路的肩膀:"赶紧走吧,等你结婚那天我肯定会去的。"
  陈路点>点>头。
  小林子很不放心的对杜威说:"你要好好的……"
  而后又看向易佳:"还有你,到法国一定好好学习,不能太贪玩。"
  易佳乖乖的点>了点>头。
  原本都打算走的林亦霖又迟疑了两秒,忽然松开陈路的手,大步走到程然面前,伸手拥抱住他,轻声说:"对不起……"
  早就想认真说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程然依旧温和,摸了摸他的短发道:"照顾好自己。"
  林亦霖慢慢松开他,微笑:"我走了。"
  程然应声:"恩。"
  曾经擦肩而过的情缘,有这样干净的结尾。
  也是好事。
  林亦霖回去拉住陈路说:"走吧。"
  大少爷的脸上分明有点>不悦,却也迈开了步子。
  林亦霖看着爱人沉默的侧脸,在进安检口时忽然叫道:"亲爱的。"
  在大少爷回头的刹那,便于他唇间落下亲吻。
  后面杜威几个人不怀好意的哄笑。
  林亦霖打赌,这回他真的做到了自己努力了好几年的目标:王子殿下脸红了。
  曾经那两个耀眼的人彻底消失在生活中之后,易佳也渐渐平复了心境,每天都努力着让程然更快乐,让梦想更接近。
  他四处找资料学会做了很多蛋糕,弄得屋子里总是香甜四溢。
  还很用心的把程然照过的所有照片都分门别类的结集成册,规格相同的本子,又亲手画了装饰和花纹,摆满了整个书柜。
  虽然在央美的学习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小孩儿依旧会背着书包回去找选修课听,整天忙忙碌碌却也充实。
  程然多半时间都在外面办事,不出门的时候就会做好吃的菜或者在花园里训训小狗。
  两人越过越有家的样子了。
  北方六月的太阳是很毒辣的。
  易佳下了课随人流走出教学楼,不仅因为迎面而来的刺目阳光而抬手挡住了眼睛。
  手表的指针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他想赶快回去吃冰淇淋,结果正准备一路小跑向地铁站的时候,却又被路边好多人围着的展板吸引了目光。
  垫着脚挤进去一看,竟然是程然要当央美摄影系的客座教授,而且有宣传演讲。
  帅气的照片大大的配上很多噱头,看着熟悉感倒是顷刻减少了。
  易佳站在那面对着大家兴致勃勃的讨论声感到很自豪,不过片刻又皱起小眉头:自己怎么没听过这件事?
  "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我演讲过很多大学了。"
  回到家里,程然系着围裙无所谓的回答。
  易佳放下书包认真道:"可是我都没有参加啊,我要去看。"
  程然站在酒吧式的厨台前淡笑:"你想知道什么就现在问我就好。"
  小孩儿偷拿了个草莓,而后露出酒窝:"我想知道……晚上吃什么呢?"
  程然边切奶酪块边说:"当然是小佳喜欢的。"
  易佳只得抱着喜羊羊在对面看热闹。
  谁知道程然忽而没有忌讳的提道:"我今天出去遇见了段默生。"
  易佳微怔,问:"他怎么样……"
  其实小孩儿背地里很关心段默生的事,经常会在网上搜集消息,但他回北京后,却没有依照大家的想象立刻复出,反倒彻底沉寂的无影无踪。
  不晓得到底为什么,易佳其实有些恐惧那个人过得不好。
  而程然只是像说于己无关的闲话,回答:"他要到日本发展,过阵子就去拍电视剧了。"
  闻言安了心,易佳低下头抚摸着总是困困的小狗,不晓得要讲什么,便笑了一下。
  程然带着笑意看了看小孩儿再浅显不过的想法,没有故意去捅破。
  他很熟练的把各种新鲜的食材放进水早就烧开的锅里,洗干净了手摘下围裙,才走到易佳面前把小狗拎到地板上,捧起他的脸问道:"我没做什么,怎么又不高兴了。"
  易佳扁扁嘴:"你肯定是特意去见他的,北京这么大哪里那么容易遇见。"
  程然忍俊不禁道:"就算是吧,我要离开了总该帮帮他,只是给他点>钱而已。"
  易佳生气:"你怎么不给我钱啊。"
  程然笑:"你要多少?"
  易佳伸出纤细的胳膊搂住他委屈的说:"我不要钱,我要你不许对谁都好,那样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程然无奈,哄他道:"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不用理会那些。"
  易佳把脸埋在他胸前,只穿着短袖T恤的柔弱身体可怜兮兮的颤抖着,轻声说:"我好喜欢你,越喜欢就变得越自私……不想和别人分享你,很讨厌自己这样,可是我改不了了……"
  程然早已习惯这个男孩儿动不动便低落至极的情绪,他很温柔的抚摸着易佳白皙的脖颈,安慰道:"我也受不了小佳被别人占有啊,这不叫自私,傻瓜。"
  易佳深吸了口气,使劲想平复好自己过于脆弱的心理。
  程然扶起他的脸庞,很认真的说:"我的人际关系比小佳复杂的多,可那些不过是成人间的交往,事情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可爱,你呀……就少乱想一些,乖乖的在家里当我的小老婆就好了。"
  说完便温和的微笑。
  易佳咬着嘴唇点>点>头。
  程然索性便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看小佳不喜欢交朋友,也不是所有的话都能对我说,有时间……去做心理咨询好不好,把负担讲出来,人会开心许多。"
  易佳张着大眼睛有些吃惊。
  程然小心解释:"我并不是说你有什么病了,只是……"
  小孩点>着头打断他:"我明白的,周末我就去看医生。"
  程然见他并无介意才释怀微笑,在旁边被冷落许久的喜羊羊又不乐意了,呜呜的咬着易佳的拖鞋。
  小孩儿立刻松开程然的腰,把狗狗抱进了怀里。
  程然不禁叹息:"我真的很后悔买下它。"
  易佳呵呵的笑,跳下吧台椅便去客厅看电视了。
  年少丧失双亲,又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朋友稀少,身边唯一的亲人兼爱人只有程然。
  易佳对于现状与未来不可能还有全无压力和担忧。
  很多个夜晚程然都想把熟睡的小爱人叫醒,问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但几乎不可能,没有谁对谁是彻底透明的。
  越是爱,越想把真实隐藏的很好,我们总会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完美无瑕。
  这个毛病,对任何人都无一例外。
  那天演讲小易佳很早就去了,和学生会的师姐央求半天才要到前排的票。
  他不晓得大家会不会对喜欢的人很崇拜,但至少程然在他眼里就是高大并且无暇的形象。
  好像什么艰险都难不倒,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惧。
  和别的学生没差别,他也会坐在台下用手机给程然拍照,然后对着大摄影师偶尔掠过的温柔目光傻笑。
  不同的是,比起仰慕易佳心里更多的是骄傲与向往。
  他很想变得离程然近一些,甚至变得比他更有力气去面对生活。
  因为那样就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了。
  医治胆小的良药,就是因为你才有的一次又一次的勇敢。
  每每摔倒都选择站起来跟着你继续前进,久而久之,便总有天会展翅飞翔吧?
  "你真的很像个老师!"
  刚躲着大家的目光坐进车里,易佳便忍不住说道。
  程然声音温柔磁性,谈吐文雅,形象美好又不刺目,站在台前总能用丰富的知识和恰到好处的幽默感吸引住所有的学生。
  大摄影师发动了车子,闻言微笑道:"恩,大学毕业就有留校的机会,坚持下来的话也能当全职教授了吧。"
  易佳奇怪的问:"那为什么不留校。"
  程然答案很简单:"赚的太少。"
  易佳想起自己很平常很平常的家境,感叹道:"教授赚的很多呀……"
  但是做知名的摄影师,尤其立足时尚界兼学术界,通告多出书多的话那么收入远远超过了普通的一线艺人和畅销作家——虽然在小孩儿眼里钱太多了是没有什么用的。
  程然稳当的开着车,又开始教育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是没有错的,自己没有实力惹到谁都可以当掉你的工作让你走投无路,那人生就太惨了。"
  易佳皱眉:"怎么会有那种人。"
  程然笑:"有啊,比如我爸妈,他们巴不得我穷困潦倒好回家结婚。"
  易佳很少听他提起家里非常厉害的父母,便静静一笑不再说话。
  正巧程然手机响了,他插上耳机接起来面无表情的恩了两声,那头便挂掉了。
  小孩儿好奇:"谁啊,都不讲话。"
  程然踩下油门皱眉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明天……就跟我去哈尔滨吧。"
  程然父亲的病来的非常突然,家里大约一年多没打过电话了,那天通知,竟是肝癌晚期。
  老人家年轻时就很了不起,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国防生,又去美国公派留学,成了心脏外科专家,而且家境很好,没多少年就当上了哈尔滨著名军医院的院长。
  也许是军人的关系,他对儿子要求很严格。
  谦虚,谨慎,独立都是在童年时期便被程然嵌在骨子的东西。
  而且一直到出事前程然都是个让父母很满意的孩子。
  但亲生骨肉喜欢男人的事实,是多开放多英明也很难接受的。
  在程然的外婆死后,他就被送到北京的亲戚家里,后来考上了南方的大学,有了自己的工作,竟足足二十年没有回去看过父母。
  也许是当年他父亲眼中的耻辱太深重了,深重到让人根本就不想再面对。
  首都机场无论何时都会有很多乘客来来往往。
  易佳叼着登机牌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罐可乐,颠颠的跑回去递给程然,又哀怨的叽叽道:"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好不好?"
  程然回答的很干脆:"不好。"
  小孩儿立刻跪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满脸委屈:"求求你啦。"
  程然侧过头微笑:"我说过不放你一个人了。"
  易佳保证:"我肯定不出门,每天都待在屋子里,真的……"
  程然伸手便把他抱到腿上,问道:"你到底怕什么,跟着我没有人会欺负你。"
  易佳被旁边一外国小孩瞅得不好意思了,趴在程然肩膀上哼了两声,没说出话来。
  也不晓得程然这个人怎么想的,竟然没半点忌讳的和他妈妈讲了易佳的身份,听说老头老太太都特别严肃,搞的易佳想起来就胆怯,还有可怜的喜羊羊被寄托在别人家,临走时小狗急的流泪的模样,让易佳心疼的饭都吃不下去。
  程然摸了摸可爱老婆的小脑袋,安慰说道:"我爸病的都起不来床了,我妈毕竟是个女人,他们能拿你怎么样?"
  易佳抬起脸说:"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很生气。"
  程然浅笑:"要气二十年早就气完了,谁有那么大力气没完没了的。"
  易佳想了想,又耷拉下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很担心……"
  程然淡淡的说:"迟早有这么一天吧,只不过我爸是大夫,永远都给别人看病,没想过他也会有病倒的时候。"
  易佳很认真的安慰道:"爷爷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程然竟笑了出来:"你这么叫我真的感觉有点奇怪,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
  小孩儿纠结了:"那要叫什么,我妈妈的姐姐的老公的表弟的爸爸……要叫什么?"
  程然无语,沉默片刻说:"随你高兴吧。"
  走出哈尔滨机场的刹那,程然和易佳都停在了原地。
  马路对面的军用吉普前面站了位瘦弱的妇人,她面目清秀想必曾经也是个大美人,但接近六十岁的年纪还是难免的被刻上岁月的痕迹。
  血缘就是那么奇妙的东西,虽然整整二十年未见,却仍可以一眼看出妇人与程然不可磨灭的缘分。
  他们有两双相似的美丽眼眸,彼此凝视,没有谁想起自己该上前先说句话。
  程然离开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年,再回到家乡却早已过来而立之年。
  想必任何一位母亲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都会难受吧。
  易佳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拉了拉程然的手腕。
  程然回神,还是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叫了声:"妈。"
  妇人立刻眼眶就红了,她的发丝已经泛白,捂住脸的手也显得苍老。
  这让程然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易佳很害怕的站的老远不敢过去,他觉得他们这样悲伤都是因为同性恋闹得,所以老太太肯定一眼都不想瞅见自己。
  场面僵持片刻,车里一身军服的小兵伸出脖子问道:"张教授,咱们是先去吃饭还是直接到医院啊?"
  因为见到儿子而非常失态的张轻音老人顷刻恢复常态说:"直接回家吧,我给他们做饭吃。"
  话毕就把目光投向都快钻进地缝的小兔子。
  说实在的她非常不乐意程然带个不男不女的人回来继续丢人现眼,可易佳的样子实在是出忽她的意料。
  这孩子长得纤细可爱,又很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品,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让女人有母性都难。
  但基于他的身份,说喜欢是不可能的。
  张轻音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来道:"是小佳吗,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吧。"
  易佳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紧张的满手是汗,怯怯的叫了声:"奶奶……"
  早就任命这辈子不会有孙子了,可听到这样的称呼从可爱的男孩口中叫出来,还是很让人有错觉感。
  身为高级知识分子,张轻音并未露更多的声色,不过很有修养的微笑道:"把行李给小赵,快上车吧。"
  很有眼力价的小兵立刻跑下车,很麻流的把他们的行李都放置好,又拉开车门等着大家都上去,才做回驾驶座稳稳的把吉普开出了机场路。
  程然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小孩儿就只好和张轻音坐在后面。
  他从来都不会讲客套话,便无奈的看向车窗外发呆。
  倒是张轻音主动提起事情问道:"小佳在哪里上学啊?"
  易佳老实的答道:"央美。"
  张轻音笑说:"学艺术的啊,程然小时候也喜欢那些。"
  易佳尴尬的弯了弯嘴角。
  车里又恢复安静,大概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允许他们张口。
  程然有些烦闷的看向窗外,他能体会母亲如鲠在喉的痛苦,也心疼易佳胆战心惊的紧张,事到如今,再去责怪谁都是说不过去的,错的,只是自己天生的选择。
  随手点了根烟,程然吸了口说道:"我们住酒店,把行李放好就在外面吃吧,早点去看爸怎么样了。"
  其实张轻音盼儿子盼了二十年,永远都是打电话慰藉心里的思念,可冷不丁真的回来了,这么个大男人又和记忆里的孩子完全不同,简直让她举手无措。
  易佳坐在旁边见程然母亲的脸色有些黯淡,便小声建议着说:"……还是不要吧,奶奶肯定都准备好了。"
  程然朝后视镜看了眼他,淡淡的回答:"听话。"
  小孩儿只好无奈的对着张轻音眨了眨眼睛。
  从来是都是修养十足的好,这位老教授生平最怕面子过不去,她无语片刻,转而就压下内心强烈的失落,已有皱纹的脸庞微露温和笑容:"恩,你们觉得方便就好。"
  把所有琐事都折腾下来,已经是天黑的时候了。
  原本老太太让他们休息好第二天再去医院,可程然坚持正事要紧,哄着易佳睡下便趁夜到病房去看望爸爸。
  他还记得上次在这个满是消毒药水的地方的时候,自己被打得很惨。
  外婆尸骨未寒,亲生父亲便气得满眼通红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不是冲动也不是惩快。
  而是真的有那种与其当同性恋还不如去死的种种感觉。
  程然年少时的怨恨,如今早已不在。
  但推开病房门的刹那,看到床上被各种管子和仪器包围的老人,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曾经那么强大的存在,就这样轰然倒下了。
  令人很难接受。
  张轻音见儿子面无表情的僵在那里,便走到病床前对着昏昏欲睡的老伴说:"醒醒吧,看是谁来了?"
  刚有些困意的程立行恍惚的睁开眼睛,侧头望向门口,并没有把那个非常陌生的男人认出来。
  倒是程然很尴尬的上前笑道:"爸……我来看你了。"
  没想到程立行马上激动的伸出颤抖的手,双目圆睁声音嘶哑的骂嚷:"出去,你给滚出去!"
  张轻音按住他伤心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啊,孩子好不容易肯回来,你就别再折腾了!"
  程立行显然已经有了心病,毫不客气的大声道:"让他走!"
  程然僵在原地,瞅着父亲吃力的喘着粗气的模样,心里百般滋味都涌了上来。
  他修养良好的微笑,把手里的补品和水果放下,便转身关上门。
  靠着走廊的墙壁点支烟,走神的空当,程然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没有出事的时候,爸妈对他是很好的,该有的关爱和温柔半点都没少,因为天生的性向而失去亲情,这应叫做原罪吗?
  过了太多年漂泊在外的生活,程然偶尔也会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委曲求全。
  反正也找不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干脆就回家结婚好了。
  但同志这个词就像融入血液的毒素,越是被人看不起,越是被当做异类,他就越不甘心,说不清在为了什么坚持,总是告诉自己要比异性恋生活的更美好。
  程然正发着呆,张轻音就从病房里走出来,叹气道:"别和你爸爸闹别扭了,他就是想不开……你不在身边的这些年,你爸爸每天都看你小时候的相片,他想你啊。"
  程然掐了烟淡笑:"那你想开了吗?"
  张轻音坦率的回答:"不是不懂,是情感上难以接受。"
  程然轻声说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太晚回酒店小佳会害怕的。"
  张轻音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别告诉你爸易佳的事情,就说是侄子吧。"
  程然沉默应首。
  房间门被打开的时候,易佳已经在最里面的大床上熟睡了。
  白天小孩儿被吓得够呛,一直精神紧张,独自松懈下来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程然换好睡衣静静的走到床边,坐在那里看着他毫无防备的可爱的脸,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几乎就快忘记了他的年龄,几乎就快忘记了人生存下去是很难的事情。
  真很想给易佳一个完美的花园,让他永远不受到真实的伤害。
  但保护并不如臆想中容易。
  程然低身在小孩儿白净的脸庞上轻轻吻了下,让易佳迷糊的有了意识。
  他费劲的睁开眼睛,小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程然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先送我妈到家。"
  易佳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才清醒过来轻声道:"你们好生疏……像陌生人似的……"
  "恩……"程然说:"其实没想过要回来,我和我爸的矛盾很深。"
  小孩不是很理解,皱眉道:"可是……"
  程然打断他,微笑着说:"我知道,我会尽量收敛自己,明天再一起去看望他吧,不过不可以说我们的关系,我爸受不了。"
  易佳并没有如程然想像中的不乐意,而是很乖的点了点头。
  程然忍不住俯身碰上小孩柔软的嘴唇,探入舌尖温柔的深吻。
  易佳很不好意思的想往后躲,却被程然按住了纤细的后颈,很快在让全身覆上来的男人身下动弹不得。
  安静的房间呢只剩下他们淡淡的呼吸,窗纱透着月光,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下有种别样的明媚。
  过了很久,程然才微微离开易佳,淡笑着说:"不喜欢让你隐藏自己,假装是很痛苦的。"
  易佳胸口起伏,干净的脸因为绯红而带了些少年的媚色。
  他很温顺的抱住程然,小声道:"能为你做这么点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现在最希望爷爷的身体能好起来,不想要你们都难过……"
  肝癌晚期,程立行身为医生又怎么能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根本就放弃了治疗,只是躺在医院熬自己最后的日子。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二十年没有见过亲生骨肉,更不会有可爱的孙子孙女,他整辈子都严于律己,却在家庭方面一塌糊涂,程然不是没有亲情,他更多的是不愿意去想关于父亲的事情,因为每次想起,心都会隐隐的痛。
  易佳的身体在男生里是很幼小的,但此时此刻,他确是程然仅有的依靠。
  全心全意绷着的力气忽然不见,大摄影师把头埋在小孩儿的肩膀上,很久没有动弹。
  易佳很难过,笨笨的拿手拍了拍程然的后背。
  完全是哄小狗的动作让程然不禁闷笑,他抖了两下抬起脸庞说:"我想吃小佳。"
  易佳愣了下,而后红着脸飞快的摇了摇头。
  程然逗他:"为什么不可以。"
  易佳很不好意思的用被角蒙住脸,嘟囔道:"睡,睡觉了。"
  没想到片刻程然就像大灰狼抓小白兔似的把他抱了出来,压在床头很认真的问:"先吃哪里好呢?"
  小孩儿羞得都快缩成一团,程然的手指每碰他一下就紧张的抖三抖。
  等到终于逗弄够了,大灰狼把小白兔搂在怀里笑道:"真可爱,每天看到你心情都好。"
  易佳默默地把头藏在程然的胸口,抿着小嘴巴不吭声。
  程然捏了下他的脸,温柔微笑:"快睡吧,看你可怜的。"
  易佳被他搂着重新躺了回去,忽然很郁闷的瞅着程然宣言道:"等我长大了,每天晚上都欺负你,哼。"
  易佳跟着程然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简直慌透了,他抱着包犹犹豫豫的停在那里,回头露出了个委屈的眼神。
  程然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好笑的抚摸着小孩儿的脑袋安慰道:"我爸不会对你乱发脾气的,他只对我暴力。"
  小兔子又瞥了眼路过的医生,终于跟赴死似的推门进去,朝着坐在床边的老人就喊了声:"爷爷你好,我叫易佳。"
  屋内一片沉默,小孩儿很胆怯的抬头看向程然的父亲,才很意外的发觉他完全是知识份子派头,即便病入膏肓,花白的头发仍然一丝不苟,带着斯文的眼镜,身形也很挺拔,根本不像程然所说动不动就要把人打死的模样。
  张轻音正在旁边给老伴削苹果,见状慈祥的笑了下,解释道:"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孩子。"
  远房的亲戚,父母双亡被程然照顾,也不过就是他些形容。
  程立行看易佳跟个小中学生似的,可爱的大眼睛很清澈,便没有多想的伸出手来说:"走近点,不要紧张嘛。"
  亲切倒是亲切,不过刻意忽略儿子的举动还是表现出了他内心的不舒服。
  易佳被程然不易察觉的推了下,只好颠颠的跑过去举着手里的蛋糕盒子说道:"爷爷,他是我给你买的。"
  雪白的奶油蛋糕上装点着新鲜的草莓,完全是孩子的食物。
  两个老人看到不禁都笑了,张轻音放下水果刀捂着嘴乐:"这傻孩子,他一把岁数了吃他个做什么,你自己吃吧。"
  易佳为难的回头看看程然,大摄影师露出个"我说不让你买吧"的表情,索性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的低气压因素消失掉,他们都感觉轻松不少,却也透着股沉闷的空虚。
  程立行懒得再去和那个不孝子动怒,转而问易佳:"现在在哪里上学?"
  小孩儿心里不禁感慨他们还真是夫妻,关心的东西都一样。
  "央美。"他依旧简短的回答,有点不想说要去法国的事情,因为吃不准那样对于两个老人来说是否又是一次血淋淋的打击。
  程立行点点头,又说:"有在哈尔滨玩玩吗?"
  易佳摇头:"昨天刚到。"
  程立行慈祥的说:"那就四处走走吧,不要总来医院看我这老头,有什么意思。"
  易佳赶紧表态:"我不喜欢到处走,我是来陪爷爷的。"
  小孩儿又听话又纯洁的模样很让老人心软,程然更小的时候也不会这个样子,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最后却忽然爆发做出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来——如此恐怖的性格,也不晓得是像谁。
  张轻音坐在旁边开始觉得是儿子把小佳给欺骗了,虽明知道他们的关系,却也不由得生出些对于小孩儿的喜爱之情。
  而程立行却完全像是白捡个孙子似的,竟然费力的起身给他翻找起下属送来的昂贵食品,后来发觉没什么是年轻人喜欢的,又差遣老伴出去买,却是很久没他么精神过了。
  易佳的爷爷奶奶都走的早,他根本不会和老年人相处,只好站在旁边一脸腼腆,抱着自己的包才有了些安心感。
  好在程立行果然只对儿子一个人苛刻,对待易佳却是慈爱的很。
  张轻音背着包去超市以后,一老一小在病房里聊的倒也开心。
  等到临走时,寂寞惯了的程院长都有些依依不舍了。
  比起易佳收到的热情款待,程然却因为不被搭理而出了医院,他二十年没回来,完全无事可做。
  开着军队的车满大街的四处闲逛,正无聊到想要睡觉的时候,在街边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说是熟悉,其实也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男人到了三十几岁,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成熟沧桑,比不了十五岁那样青春稚嫩。
  程然握着方向盘犹豫片刻,终于把车停在正于街边发短信的男人面前,微笑着呼唤:"梅夕,我还想要怎么找你呢。"
  男人的身体就在他声简短的话中完全僵硬了起来,他走神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自己妖媚精致的脸,瞳仁中倒映出的身影渐渐有了粼光。
  程然被他反应吓到了,无奈问道:"不用他么激动吧,还是不认得我了。"
  梅夕顷刻回神,转而露出习惯性的坏男人模样,哼道:"你一下子便他么老,也就我能认出你来。"
  程然微笑:"彼此。"
  梅夕再清楚他二十年前的事情不过,他从没指望程然能回哈尔滨,因此奇怪的问:"你怎么在他里,难道和你爸妈和好了?"
  程然点了根抽了口,耸耸肩无所谓的说:"我爸肝癌,没办法不能不管他死活,可惜和好是不可能的,他烦我烦的要命。"
  梅夕皱眉把香烟抢下来,怒道:"你这人怎么他么冷血啊,父子打架当然是你去认错。"
  程然微笑:"不可能。"
  梅夕抱着手无言。
  程然又说道:"站这儿干嘛呢,走吧,跟我喝酒去。"
  很顺从的上了军用吉普,梅夕还是很受不了他个发小的亲情观:"那你爸呢,老头躺病床上都要死了你还鬼混?"
  程然启动车子,轻声回答说:"反正他也不想看我,有我老婆陪他呢。"
  梅夕差点被口水呛死,结巴道:"你,你,你结婚了?!"
  程然觉得好笑:"没有啊。"
  梅夕更吃惊:"你把男朋友带你爸那去他受的了?"
  程然弯着眼眸解释:"我老婆可爱嘛,还是亲戚,我爸哪里知道,都当他是小孩子。"
  梅夕冷哼:"我从前就说你有恋童癖倾向,怎么样?"
  程然笑:"你不会真当心理医生了吧?"
  梅夕看向窗外淡淡的回答:"我说什么都会做到。"
  夜色下的酒吧街总是格外热闹,他里多半是同志聚集地,除了好奇者直人是不会来的,由于有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大家也会比平日里戴着面具时轻松自在。
  程然和梅夕在西餐厅里打发了一下午,又接到易佳电话说要陪两个老人吃晚餐,因为独自待着也没事做,两人便红酒之后又来喝啤酒了。
  梅夕一直是单身,在声色场所也混的开,通常都是独自打发半夜的时光便随便勾搭个帅哥回家蹂躏,所以他次他竟然带人来还是蛮稀奇的事情。
  好在程然并不在意大家好奇的目光,悠闲地坐在吧台旁边抽烟喝酒倒是自得其乐。
  他眯着眼睛把酒吧里的所有客人都打量一番,便和梅夕感慨道:"还是北方男人帅,南方人感觉很精致,一碰就坏了似的。"
  梅夕怀着心事半听不听的微笑:"那你老婆也帅了?"
  程然摇摇头,叼着烟把当做手机屏保的易佳照片给他看,那叫一彻彻底底的小正太,和怀里抱的宠物狗没两样。
  梅夕哭笑不得的说:"他个不碰也会坏好不好?"
  程然又抽了口咽,支着下巴浅笑:"可爱嘛。"
  梅夕瞥他:"平时可爱还是床上可爱?"
  "都有,"程然毫无顾忌的回答:"恩……还是床上更可爱点。"
  说完又在那笑,美丽的眼睛有着独特的弧度,顷刻就和梅夕记忆中的还是少年的他完全重叠起来了。
  其实从遇见程然开始,梅夕就没什么真实感。
  特别是一点一点知道他他些年的经历,便越发觉得自己坚持了许多年的暗恋很没意思。
  到后来,甚至开始认为那完全不值一提。
  也提不出口,还是做兄弟好了,至少能待在他身边。
  得到喜欢什么的期待,早就被一天一天那几千个日日夜夜消磨光了。
  心里他样打定主意以后,梅夕的人反倒轻松下来,竟忽的扶过程然的下巴吻了他一下,微笑着也不说话。
  程然惊诧片刻,轻声道:"别这样,被我老婆知道就麻烦了。"
  梅夕坏坏的挑着眉毛:"这就是目的之所在啊,小心哪天我就去勾搭他。"
  程然故意抬着梅夕的脸看了看,正色道:"他还真欣赏不了你。"
  梅夕反问:"我怎么了?"
  程然掐灭烟说道:"一看就是做受的。"
  梅夕立刻怒了,砸杯子气道:"谁告诉你的,你要不要试试我怎么上你?"
  结果还没等程然调侃他,两人头上忽然飞过一酒瓶,还好都反应快才没被砸到,不过可惜了里面成排的洋酒,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倒得稀里哗啦。
  原本热闹的酒吧立刻死寂了。
  程然很吃惊的回过头,结果看到一张让他更吃惊的脸。
  叶谦面色惨白,与全身的黑衣服反差极度之大。
  消失了一阵字的小少爷特别愤怒的看向他们,说话都是咬牙切齿:"我为了小佳开心才没找你麻烦,你竟然在他里和别人鬼混,王八蛋!"
  程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打算开口。
  曾经的事太不愉快了,谁也不愿让愤怒无休无止的蔓延。
  可是曾收留过叶谦一夜却没有占到便宜的梅夕不乐意了,他走上前皱眉问道:"你怎么又冒出来,不是死回北京了吗?"
  叶谦瞪了眼他个漂亮男人:"关你什么事。"
  梅夕还真是很生气,非常有辱斯文的推了小少爷骂道:"你拿瓶子砸我还问关我什么事,弄伤老子的脸老子整死你!"
  叶谦看着他冷笑:"哈,你不说话我还当你是女人呢。"
  眼看两个神经质的家伙就要打起来了,程然喝酒的闲情逸致顿时全无,他把打破的酒都结了帐便站起身,款款的走到叶谦面前。
  小少爷警惕的皱眉:"你干什么?"
  没想到程然忽的就把他推倒到旁边的沙发上,跨坐上去伸手就去解叶谦的皮带。
  回过神的叶谦立刻朝他会出拳头,却被早有准备的程然拦下来,并且很粗鲁的拉开他的牛仔裤,修长的手指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内裤抚摸上叶谦的敏感地带。
  围观的男人们看架打不起来却来了现场表演,都不禁吹起了口哨。
  还是个处男的小少爷立刻涨红了脸,看向程然的眼睛里愤怒几乎燃烧。
  也不知道程然哪来那么大力气,单手就把叶谦的两个胳膊按住,任他乱扭乱踢就是不动地方。
  叶谦激动地叫嚷道:"程然你他妈别后悔!"
  程然微笑:"我怕你后悔。"
  叶谦眯着眼眸威胁他说:"你等着,我迟早要让小佳看到你无耻的本质。"
  程然还是笑:"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当着小佳的面强 奸你了。"
  叶谦的脾气彻底被他句话惹起来,他又疯狂的蹬着腿骂:"操你大爷,你他妈——"
  伸手在小少爷的俊脸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程然低头淡淡的说道:"看在你跟我们跟了他么远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你那个哥哥也是GAY啊,你猜,他想要谁呢?"
  叶谦当场傻在那里。
  程然松开手慢慢站起来补充道:"与其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别人身上,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安危吧。"
  而后便若无其事的离开了酒吧。
  看热闹的梅夕赶紧跟了上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把个名片塞进也牵手里说:"我觉得你有点躁狂症的倾向,那个……有时间找我咨询一下吧。"
  说完才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叶小少爷衣冠不整的躺在那皱眉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某某心理诊所的咨询电话,又想起自己一把年纪还迟迟不肯结婚的恐怖大哥,忽然泛起了点世界即将毁灭的感觉。
  "你怎么他么晚才回来啊……"
  程然刚打开酒店房间的门,就看到易佳满脸不高兴的站在沙发前等着他。
  小孩儿刚洗完澡,湿湿的头发还有点凌乱,很可爱的模样。
  程然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说道:"我有事情啊。"
  易佳很认真的反驳说:"你才没有呢,一身酒气,肯定又去酒吧玩了。"
  程然疲惫的坐下来,伸手道:"恩,给我倒杯水来。"
  易佳很乖,颠颠的从冰箱里拿出纯净水给他,歪着脑袋欲言又止。
  程然几乎能猜到他想要说什么,因而没问,想要做别的事情蒙混过去。
  可易佳就是藏不住事,还是拉住程然的手劝道:"爷爷是很好的人,不要和他生气了好不好?"
  程然没有不想面对的东西,除了这个,他微微别扭的说:"是他在和我生气。"
  易佳较真道:"才没有,今天你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这样做不对。"
  程然目光深邃而空洞的凝视着面前的空气,许久才含义不明的笑了笑:"有错误低头就可以,可是没有错误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易佳难过的低下头:"……骗骗他吧,今天看到爷爷很疼很疼的样子,太可怜了……"
  他对谁都有富余的同情心,更何况面对的是程然至亲的人,原本回来平复好了的情绪因为提起不愉快的记忆又压抑起来。
  程然看他可怜的样子,便摸了摸易佳的短发说:"我知道该怎么做,好啦。"
  易佳歪着头又说:"今天奶奶叫我们回家里住……"
  没想到程然很痛快的点点头。
  易佳哪晓得他是不想让叶谦来骚扰自己,只当程然对父母是想开了,便高兴的扑到他的怀里,傻傻的笑了两声。
  可是男人身上的酒气让小孩儿顷刻翻起了旧账,他直起身子扁扁嘴道:"你和谁去喝酒了?"
  程然回答:"一个中学时的朋友。"
  已经受够他风流过去的小孩儿满目怀疑:"不是又有旧情人吧?"
  程然微微笑:"他次真的只是朋友。"
  他没有撒谎,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梅夕已经收起白日里的玩世不恭,坐在二十年前他曾住过的房子里泪流满面——那是种漫长等待后的绝望与崩溃。
  爱情真的是左转右行,顾此失彼的事情。
  我们以为爱了,其实没有。
  我们以为什么都没发生,其实爱早已悄悄绽放过,却又终于悄悄凋谢。
  但是,人不能弥补错过,只能珍惜拥有。
  不要以为易佳说要程然和爸妈和好只是撒撒娇便罢,事实证明小朋友对此事非常上心,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从酒店搬回到了院长宅府的第一天,易佳便正式和程然分房来睡,理由是不愿意让奶奶看到心里难受。
  他平日完全把精力放在了陪老太太以及去医院照顾爷爷上面,搞得态度持续不好的程然倒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也没有工作可以做,无事时只好出去和梅夕闲晃。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最后大摄影师就连这点消遣都失去了。
  那天下午两个发小喝的有点多,梅夕还不知死活的酒后驾车的送程然回家。
  车子停在门口他就犯晕了,抱着方向盘怎么也直不起身子来。
  程然没办法只能把梅夕拖到客厅里,庆幸的是没有人在,否则这个曾经和他被捉奸在床的男人又得引起张轻音心脏病发。
  很费劲的让梅夕靠在沙发上,程然喝了杯冰水缓过劲来,便又端个杯子递给梅夕。
  梅夕本就心里有事,醉了就更难伺候,他抬手就挡开程然的好意,倒在沙发上想睡觉。
  程然无奈的坐在旁边说:"我给你打个车回家休息吧,一会儿我妈回来就麻烦了。"
  梅夕头晕晕的,妖媚的脸庞泛着很淡的绯红,嘴里也口齿不清:"怎,怎么了……哥们借你,你的地方睡会儿都不行了?"
  程然很难忘记当初两个人的惨状,苦笑道:"不是,我怕我妈又羞辱你。"
  明明都是三十多岁了,说起父母却仍像个孩子。
  梅夕无所谓的摆摆手说:"没,没事儿……喂,我问你……"
  他拉住程然的胳膊,含糊的嘟囔道:"要是……你爸没了,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哈尔滨……不,不回来了……?"
  程然的表情还很理所当然:"恩,本来就计划带小佳去法国,若是那样的话,我妈愿意我也会带他去的。"
  梅夕真的醉了,张口就接道:"那……我呢?"
  程然微怔,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而来。
  梅夕神经兮兮的笑了下:"算了,反正你……本来就不该再回来。"
  说完便闭上了沉重的眼眸,呼吸逐渐浅淡。
  程然没有梅夕醉的那么厉害,甚至于此时已经清醒了。
  在情场中混的这些年,他再没想法也能嗅到丝秘密的气息。
  靠在沙发背沉默了会儿,程然忍不住问道:"那句话……你不是当真的吧?"
  梅夕没睡着,也没回答。
  原本慵懒的后背却变得有些僵硬。
  当真……一个十五岁的男生说:我四十岁都找不到喜欢的人的话就回来养你到老。
  这样的东西,傻瓜才会当真。
  梅夕很多很多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正尴尬着装死,光滑而温柔的指尖就在他的眼角抚摸过去,是程然永远浸着笑意的声音:"哭什么,多大的人了。"
  ……我哭了吗?
  梅夕诧异的张开眼眸,看到人的却以模糊。
  还真的流眼泪了呢。
  很多很多等待和痛苦程然都不曾得知,但此时的梅夕还是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寂寞的无助,像是单薄的秋叶,让程然有些心疼,他伸手搂过梅夕的头,温声道:"好了,喝点酒就疯疯癫癫的。"
  靠在曾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肩膀上面,梅夕紧张到动都不敢动。
  比二十年前要宽阔,要结实,要温暖……但是更遥远。
  程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的很含义不明。
  梅夕看不到,心却跳的厉害。
  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漂亮干净的少年了,不再能把什么都献给他还装的根本无所谓,明明脸还是英俊年轻,心却有点像老人那般苍老而脆弱。
  喝醉了真好,醉了做什么都不用负责。
  反正很快就永远见不到这个人了,梅夕想,抱一抱也没关系吧。
  还没下定决心,他就伸出了手。
  由于是曾经最好的朋友,程然犹豫了片刻没立刻拒绝,可就是这点小犹豫,就让他遭到了惨不忍睹的教训——根本没意料到,大门忽然便打开了,易佳和张轻音每个人都拿了不少超市的袋子,正说笑着往里走,看到他们这样暧昧,集体傻在门口。
  这个独栋的别墅设计很让程然感到郁闷,不仅是电子锁,而且楼下客厅的沙发是无遮无掩的正对外面。
  结果非常之好,解释不解释都是一个效果。
  梅夕也被突然闯进来的一老一小吓到了,他立刻就松了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结巴道:"阿,阿姨……"
  张轻音片刻前还满是慈爱的脸已经铁青的恐怖,他半个字都没回答,便拿着屈臣氏的大袋子走进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叮当巨响的放东西声。
  都是给易佳买的饼干之类的零食,硬能让老太太整出这么大动静,可见怒气之盛。
  梅夕悔不当初的看了看极度尴尬的程然,又看了看还站在客厅中间满脸委屈的男孩儿,估计着就是他那个可爱小老婆,口齿灵犀的心理师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得拿起车钥匙仓促的说:"那,那个我先走了……"
  而后便狼狈的逃之夭夭。
  易佳很沉默的放下手里的水果,把大门从里面反锁好,正想躲到卧室去,结果回头就撞在程然身上。
  程然拉着他说:"我们没做什么。"
  易佳并不是特别生气,他相信程然的人品,可刚才那个男的长得跟妖精似的脸又红成那样,叫人怎么往好地方去想。
  还未等小孩儿开口,张轻音就拿着拖把从厨房里走出来指着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程然哭笑不得:"妈,我真没——"
  不等程然有辩解,张轻音就彻底急眼了,举着铁棍就朝他打过来,边打边吼道:"你个不孝的东西,又和他藕断丝连的给我作精,要不是他,我们家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吗,都是梅夕把你教坏的,都是他!"
  程然既不想还手也不想挨打,只好和老妈围着沙发转着劝道:"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张轻音早就压抑的不行的,索性痛哭着把埋怨都喊了出来:"你还知道管你妈,二十年来你看过我吗,主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吗,你爸是怎么得的癌症,都是被你气的整天喝酒浇愁,你就知道和那些不男不女的人鬼混!"
  说着就一棍子照着他的头打去。
  程然有点不耐烦的挡下来,淡淡的说道:"是他不让我回来的。"
  张轻音气道:"你不想想你做了什么事,才上到高一就和那个梅夕同居,你姥姥都要病死了也不晓得来看一看,都怪你爸给你那么多钱,你就拿着钱去学坏!"
  程然最不想听这件事,他侧着头道:"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男人,跟梅夕没关系。"
  张轻音老泪纵横着说:"对,对,你是同性恋你不懂事就有理了,还是我的错不成了,是我把你生成这样的,你看看易佳有没有像你似的不着调!"
  程然轻笑:"你把小佳扯进来干什么?反正我爸不喜欢看我,我就不要让他看见,既然这么恨我干嘛还叫我回家,明天我就走。"
  张轻音哽咽的说:"他是你爸爸!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爸买了多少有你在上面的杂志啊广告啊,喝醉了就躲在书房看,他一个老医生怎么会爱看那些不穿衣服的外国人,还不是想你啊。"
  程然听到这有些理亏,但就是死要面子的说:"我哪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句话又把张轻音惹急了,他抬起拖布便要揍儿子,程然很烦的拉住棍子甩到边上去道:"够了吧,你还高级知识分子呢,跟我爸一个样。"
  可能是力气太大了,带的张轻音趔趄了下。
  被吓的站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的易佳顿时生气了,他跑过来使劲推开程然说:"不许欺负奶奶。"
  说完就把泪流满面的老人挡在身后,小表情严肃的跟看到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
  程然被他们搞的都快神经衰弱了,他无力的扶着额头笑了下,说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开。
  张轻音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靠倒在沙发边上捂着脸无声的恸哭。
  易佳很难过的找来纸巾给他擦着脸,小声道:"奶奶不要难过了,不要哭了……"
  张轻音苦笑着摸着小孩儿的头痛苦叹息。
  满室沉默。
  其实程然也没走远,只是坐在花园里发呆。
  他是个很渴望平静的完美主义者,不喜欢的东西一律避开通通会装作看不到。
  可是家庭,根本没得选择。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对谁都能慢条斯理,冷静干练。
  唯独面对父母的时候,根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或许是他们的工作太繁忙,从来没有让程然学会与他们沟通的方法,小时候有事情都不会主动找爸妈讲,人到中年,更是彻底的貌合神离。
  提到家这个字,他烦躁的情绪永远多过其他任何东西。
  下午的阳光很柔和,安安静静的如同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程然正犹豫自己该躲到哪里去,背后却响起声清亮的呼唤:"喂,坏蛋!"
  回头,易佳正拿着根水果味的冰棍很扭捏的站在花丛边看着他。
  程然轻笑:"我妈呢?"
  易佳指了指房子里说:"在做饭,晚上还要给爷爷送饭去。"
  程然朝他伸出手:"过来。"
  易佳乖乖的走到长椅旁边,把冰棍递到他嘴边。
  程然摇了摇头,捏了下小孩儿的脸道:"我发现你现在和他们比跟我还亲。"
  易佳咬着冰棍摇头:"没有啊。"
  程然觉得好笑:"那为什么我妈打我你就在旁边看,我还没碰他你就跳出来了?"
  易佳瞟着大眼睛回答:"反正你是男人,打几下又不会坏掉,奶奶老了,身体不好。"
  程然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下问:"那你会不会坏掉?"
  易佳立刻躲得老远,猛点头说:"会的,会的。"
  程然笑了笑,又道:"过来,亲一下。"
  易佳立刻用胳膊挡住脸说:"不要,我要给奶奶买盐,你快去认错吧。"
  闻言程然又露出不情愿的眼神。
  易佳可是很富有正义感,他认真的说:"你要是不认错,我就不理你了。"
  不等程然回答,小孩儿放下话就边吃边溜达出了院子。
  大摄影师很无奈的又靠在椅子上闷不吭声。
  从厨房是能观察到院子的情形的,张轻音边洗菜边皱着眉头凝视儿子和易佳在那对话,他觉得自己多半是麻木了,至少觉得,这样比梅夕那个妖精在看着要舒服许多。
  易佳什么都好,只可惜不是个女孩。
  但是抱孙子这些想法,其实在很多年前,就早已成了奢望。
  晚上的医院很安静,病房里开着窗户,凉风习习。
  易佳用干净的声音给老院长读念当天的晚报,少年的气息让压抑的空气温暖不少。
  就算是假象,也觉得死亡变得遥远了似的。
  程立行勉强吃了几口饭便靠在床边休息,还很慈爱的摸摸易佳的头说:"去歇歇吧,那有西瓜自己去拿。"
  易佳放下报纸笑了笑,忽然提道:"爷爷……明天程叔叔来看您,您不要再骂他了好不好?"
  程立行原本愉快的脸立刻被这句话弄得僵了下来,他不回答。
  易佳拉住他的袖子又道:"程叔叔知道自己当初不懂事,他已经后悔很久很久了,只是自己太骄傲,总不肯主动低头……"
  程立行皱眉叹道:"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养了也是白养,还不如没有。"
  易佳小声叫道:"爷爷……"
  瞅着小孩儿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老头顷刻软心说:"罢了,他爱来就来,谁要管。"
  闻言易佳立刻笑了起来,开心道:"爷爷你真好。"
  程立行无奈:"我那个破儿子要是有你的一半听话,这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倒无所谓,苦了我老伴以后孤苦无依。"
  易佳表态道:"程叔叔会照顾奶奶的,我也会的。"
  程立行扶了扶老花镜,笑而不答。
  易佳起身用左手很小心的把西瓜用勺子挖成球放在盘子里,边忙边怯怯的说道:"爷爷……其实程叔叔是个挺了不起的人,你不要把他骂的一无是处嘛,他就是太有性格了。"
  程立行冷着脸说:"有性格就可以胡作非为。"
  易佳侧头看向老院长,轻声道:"我小时候也做过错事的……爸妈教训我,我也会生气委屈不理他们,可是现在他们不在了,却感觉好后悔,后悔因为所谓的尊严和原则浪费掉那么多可以相互陪伴的时间。"
  说着,他黑亮的大眼睛就蒙上层水气,悲哀的垂下了长睫毛。
  程立行早已年过花甲,如今却要被个小孩子劝慰。
  他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易佳,又把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身边没有孩子,他早就习惯陪着老伴看看电视打打太极,更多的便是独自闷在书房里消磨生命。
  一切到底是谁的错,真的只是当初仅仅十五岁的程然不对吗?
  反思过后,便会留下心痛和无奈。
  错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错过而流逝的岁月,早就回不来了。
  "嘿嘿,你在干吗?"
  程然正无聊的翻着杂志,忽然听到易佳的傻笑,不禁抬起头。
  小孩儿自己去医院送饭刚回来,还穿着白日的连帽衫和短裤,细致的脸上微微的透着疲惫。
  他把手里的宵夜餐盒放在桌子上说:"这个虾饺很好吃,你和奶奶闹矛盾一定没好好吃饭,给。"
  程然回神接过筷子,淡笑道:"谢谢。"
  易佳讨好完毕,还在旁边眨着大眼睛不去睡觉。
  程然侧头笑道:"怎么,今天要彻底服务吗?"
  听到他若有所指的话易佳立刻后退一步结巴着说:"不是……没有……那个……明天和我一起去送饭吧。"
  程然默默地吃了口虾饺,点头答应。
  忐忑的易佳终于安心,屁颠颠的坐到床边把双肩包拿下来歇气。
  其实程然也没多少好胃口,他很快就放下筷子继续喝了口剩下的半杯咖啡,随便逗小孩儿说:"怎么不急着走了,成天躲我跟躲鬼似的。"
  "我不想让奶奶别扭嘛。"易佳抬高声音辩解,又立刻低下去扭捏:"……可是我想你了。"
  程然微笑,两人一时相视无言。
  都说易佳胆小没用,可是他面对感情的抉择却比谁都干脆而坦率。
  很多时候程然都会对那份真诚产生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
  但越是这样,便越觉得幸运要珍惜。
  回哈尔滨的这段日子,小孩儿忙忙碌碌的替他做了所有儿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一切。
  就算真的娶个老婆,也不会对公公这么尽心尽力。
  善良和爱情有很多付出与回报的方式。
  程然刚刚意识到:原来易佳能给自己的……也比自己想的要多得多。
  张轻音是个很贤惠的女人,虽然她在大学里是个学术泰斗人人敬仰,回到家里却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太太好母亲,本来易佳从前是很爱吃程然做的饭的,可惜小孩儿在尝过奶奶的厨艺后,很快就把老公抛弃掉了。
  大约厨艺好的人都希望有人捧场,张轻音见易佳吃的香,便烹饪的越发美味,就连早餐都变着法的弄。
  倒是程然对此丝毫没有热诚,基本跟他爸如出一辙。
  咖啡加报纸,默不作声的待到收餐具。
  张轻音也懒得管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只是使劲给小孩盛食物,笑得慈爱:"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易佳小嘴巴塞得鼓鼓的点点头,又很不满意的看向紧盯着早报的程然,猛地就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走含糊不清的嘟囔:"奶奶做的早餐,要吃。"
  程然不生气,只是拿叉子戳了戳盘子里浇了糖浆的美式薄饼,又喝了口老妈现磨的咖啡。
  张轻音是海归派,在他小的时候就整天做这些东西。
  家的味道太熟悉了,反倒让人心里的惆怅多过品味美食的乐趣。
  约是明白儿子在想什么,张轻音只简单的说:"别管他了,这么大的人自己还不晓得照顾自己。"
  程然沉默,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
  张轻音又和易佳讲:"一会儿和奶奶买菜去吧。"
  小孩儿嗯了声,转头问程然:"你去不去?"
  程然拖着下巴搅咖啡:"不了。"
  易佳瞥他:"你又想去找那个他的吧?"
  从昨天见到梅夕起小孩儿就没质问这件事,程然本以为他不在乎,结果事实证明不管是谁都是有嫉妒心的。
  其实和谁出去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总面对着母亲的压力,程然微笑回答:"没有啊,我有本书没看完。"
  易佳的大眼睛里泛起丝怀疑,嗓子里细细的哼了声。
  张轻音忍不住又训道:"程然啊,你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吧,总和梅夕那样的人搅在一起有什么好呢,妈也不求你结婚之类的事,脚踏实地点不行吗?"
  程然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张轻音最气他这种软硬不吃的劲儿,忽然把手里的刀叉放下:"你再交狐朋狗友,就把小佳留下,自己爱去哪去哪吧。"
  程然这就不乐意了:"他是我老婆,干吗给你留下?"
  张轻音抬高声音:"他是我孙子!"
  程然轻笑:"你什么时候又有孙子了,你孙子会和你儿子上床吗?"
  本来易佳不愿意加入战争,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伸腿就踩了程然一脚。
  张轻音差点被他气死,伸着手哆哆嗦嗦的说:"你就不能和正经人学学吗,整天就会琢磨这些事儿,谁把你教的这么龌龊。"
  程然反问:"上床就龌龊了,你和我爸不上床吗,那哪来的我?"
  张轻音虽在美国待了很多年,但骨子里还是抹不掉那一代人的保守,她看不惯程然又说不过他,气呼呼的摔盘子:"我们有结婚证。"
  程然面对父母的冷静度根本为零,他听了这话就站起来说道:"你们讨厌我就因为我领不了结婚证是吗,你等着,今年我就移民和易佳结婚,回来就把marriage certificate贴到你门口。"
  话毕便头也不回的走上楼去。
  易佳在回哈尔滨之前打死也不信程然有这么幼稚的一面,他很尴尬的和张轻音说:"奶奶,你不要和他吵了,我们不让他出去玩不就好了。"
  张轻音拿起餐具摇摇头:"哎,管不了啊,管的了当初就不把他送走了。"
  易佳小心翼翼的说:"其实……这个社会本来就不会包容同性恋,程然过的也不容易……如果你和爷爷不是总刺激他的自尊心,程然是不会气你们的。"
  因为这个孩子平时真的是太正常了,张轻音便从来也没问过他关于性向的问题,此刻她忍不住说:"你也是从小就……"
  易佳傻傻的笑了下:"恩……如果没有程然,我还是喜欢女孩子……"
  张轻音皱眉:"那又何苦,程然比你大这么多。"
  易佳的想法很简单:"从来没有人像爸妈一样对我好过,除了程然,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漂泊到那里去了……我喜欢他,如果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他,我就会陪程然一辈子,可是如果有人能给程然真正的爱情,我想……我大概会自动离开吧。"
  这么说有些可笑,但的确易佳是第一个让张轻音感受到同性之间也有感情的。
  她没办法把那些对于另类和背叛世俗的鄙夷放在这么干净的孩子身上。
  心中除了困惑,还有些莫名的感慨。
  张轻音摸了摸易佳的头说:"若是程然不要你了,是他傻,记得回来找奶奶。"
  易佳弯弯嘴角,露出可爱的酒窝。
  老实归老实,易佳要是想做什么,反倒比别人更认真更没的商量。
  他等着张轻音换好衣服,竟然跑到书房门口嘿嘿笑了下,话都没讲就把程然反锁到里面,任大摄影师怎么讲都不肯开。
  小孩儿把钥匙装进裤兜朝门缝嘱咐道:"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乖乖听话~"
  说完便扶着老太太扬长而去。
  程然无奈的坐在那里呆了阵子,只好给梅夕发短信说出不去了。
  百无聊赖的把医学书籍和物理学书籍的名字都看了一遍,他又坐回去打开电脑上网。
  真是没想到都这个年纪了,沦落的比上高中还没自由。
  谁知刚登陆上QQ,就跳出个窗口震动。
  是有阵子没在线的林亦霖。
  小胖雀 9:43:37
  你竟然这个时间上来,真稀奇……你那里还是上午呢吧
  时光 9:43:44
  小佳陪我妈买菜去,竟然把我锁书房了,没事做
  小胖雀 9:43:57
  你回家了?!
  时光 9:44:12
  恩,我爸肝癌
  小胖雀 9:43:37
  怎么这样了……想开点……
  时光 9:44:53
  恩
  小胖雀 9:45:11
  嘿嘿,我发现易佳越来越厉害了嘛
  时光 9:45:28
  他已经被我爸妈占领,不归我管了
  小胖雀 9:45:35
  也是好事,你要是换个男人带回去,你爸妈非得疯了不可
  时光 9:45:56
  我真不懂他们怎么这么死板,又不是没受过教育
  小胖雀 9:46:11
  因为是你爸妈嘛,爱之深责之切,而且你本来就挺YD的,哈哈,要是我儿子我也不乐意~
  时光 9:46:27
  ……是吗
  小胖雀 9:46:33
  你说,重庆没和你睡的男人还有几个?
  时光 9:47:07
  陈路
  小胖雀 9:47:15
  不许觊觎我老公,打你
  时光 9:47:27
  呵呵,不和你胡说了,出国还习惯么
  小胖雀 9:47:38
  恩,没有想得那么天差地别,挺好的,就是陈路家里太恐怖了
  时光 9:47:44
  怎么了
  小胖雀 9:47:59
  跟黑道世家似的,房子巨大亲戚又众多,每晚都有舞会,他妈妈就像个女王殿下谁都来巴结,我现在穿上西装就出冷汗,那个根本就不是我的世界
  时光 9:48:10
  为了陈路也要多忍耐,你会比他们都出色的
  小胖雀 9:48:19
  可是我心情不好,我也不想结婚,好希望赶快开学去读书
  时光 9:48:28
  是太早了,可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小胖雀 9:48:41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我又不是女人更不是灰姑娘,现在感觉好自卑
  时光 9:49:14
  既然如此就要和陈路说,总压抑着会变成矛盾的
  小胖雀 9:50:14
  你不晓得他还有他妈妈还有他姥姥还有好多不认识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阿姨对婚礼有多么狂热,我说不出口
  时光 9:50:38
  傻瓜,这是你和陈路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小胖雀 9:50:58
  话是这么说,但你知道道理和亲情是扯不清的,我也不愿意让路路不开心
  时光 9:51:05
  体味到了
  小胖雀 9:53:09
  算了,和你抱怨了轻松许多,只祈祷这场噩梦赶快过去
  时光 9:53:17
  别忘了你爱他,其余的并不重要
  小胖雀 9:55:28
  恩……你也要多陪陪爸爸,别再和家里打架了,没有爸妈的滋味不好受,而且你们关系不好易佳肯定会有心理压力,多为他们想想
  时光 9:57:11
  恩
  小胖雀 9:57:20
  我去睡觉了,明天要陪陈路的姐姐去逛街,又是灾难
  时光 9:57:50
  呵呵,多培养一下对女性的热爱嘛,晚安
  小胖雀 9:58:13
  除非她身材和你一样
  程然看着他的头像变黑,又看了些随意的网页。
  关掉电脑的时候,他还是不禁点了只烟深深地吸了口。
  说不清为什么,告别的痕迹终于越来越明显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从前总觉得事情怎么糟糕都可以重新开始,也曾暗自期待再续前缘,不过如今,却渐渐有了"就这样吧"那种心情。
  很奇怪,很安全。
  肝癌是很痛苦的疾病,特别是晚期伴随着肝区疼痛,腹水,吐血,最明显的症状就是食欲不振。
  只能说程立行的意志非常坚强,从来不诉苦。
  即便每次送去的饭大部分都会引起呕吐,他还是会斯文的吃下去。
  能坐起来的那点时间,也会读书看报,听听老歌。
  这天下午易佳拉着程然进去的时候,老头正在靠着枕头欣赏邓丽君的CD,伴着散入病房的灿烂阳光,倒是很安然的景致。
  他侧头看到高大的儿子,脸部明显抽搐了下,但是没有像上几次说出难听的话。
  易佳生怕程然的自尊又承受不了,很紧张的回头瞅向张轻音。
  没想到程然却很自若的走到床边说:"爸,该吃饭了。"
  易佳赶紧插嘴:"那个青菜是我做的,嘿嘿。"
  音箱中传出的甜美歌声成了这个屋子唯有的动静。
  程立行坐在那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才把程然手里的餐盒接过来。
  张轻音松了口气,眼眶有些红的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慢慢的削起了苹果。
  易佳拉了拉程然的手,示意他也坐下。
  尴尬的气氛这才好了不少。
  程立行拿着勺子勉强挑着清淡的菜吃了两口,约是又难受了,放下餐具看似无意的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程然愣了愣,照实说:"以前有摄影工作室,这两个月给关掉了,想去巴黎发展。"
  程立行闻言点头,苦笑着说:"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结果到你这儿却出了个搞艺术的。"
  程然弯了弯嘴角,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易佳看不出这是夸他还是损他,但还是有点袒护的态度:"程叔叔拍照片很漂亮的。"
  程立行对这个小孩儿的确若有所思,但没表现出来,而是淡淡的说道:"现在的花都开了,有时间陪你妈去拍几张照片,她年轻时喜欢拍,可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过,忘记了。"
  张轻音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么大岁数还拍什么照片啊。"
  话让程然听到,他的心中却没那么轻松。
  是啊,拍过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城市,镜头里总是放下那些国际名模一线艺人光怪陆离浮躁至极,却……连半张亲人的留念都没有过。
  易佳和程然待得久了,见他眼神隐约有点悲伤,忙站起来说:"水烧开了,爷爷该喝茶了。"
  说完便紧张的放好茶叶到饮水机前按下开关,没想一时间用错了右手腕,它很不巧的颤抖起来让灼热的开水撒了小孩儿一身。
  没等两位老人反应过来,程然顷刻就大步走过去把易佳打横抱起,冲进病房的浴室里拿凉水冲洗。
  过了会儿他又把易佳抱出来,说:"我带去上点药。"
  而后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张轻音拿着苹果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管怎么关心,易佳已经是十八九岁的他孩子了,这么自然地抱来抱去,无论如何都不像叔侄关系。
  没想到程立行什么都没问,只是差遣老婆说:"你去叫小王给易佳看看,别留下疤。"
  等到零零碎碎的事情忙完已经是傍晚时分,易佳觉得两位老人肯定有夫妻之间的话要说,便拉着程然告别:"爷爷,那我们先走了,您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程立行慈爱的回答他:"恩,不要总往医院跑,明天让他带你出去玩玩。"
  "他"自然是指这个依旧受到满怀芥蒂的儿子。
  程然温和而疏离的说:"爸妈再见。"
  而后便关上了病房的门。
  夕阳的柔光几乎都淡了下去,让整个军医院显得安静极了。
  程然慢慢的往外走着,又问到易佳的烫伤:"还疼吗?"
  小孩儿摇摇头:"没感觉了,本来大部分水都撒到了衣服上面,你们尽是小题大做。"
  程然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不是担心你吗,总不知道小心点。"
  易佳很警惕的躲开说:"别闹,被人看到你又要和爷爷吵架。"
  程然却是很不在乎的点了根烟抽,淡淡的说:"我爸明白我们的关系,他就是不点破罢了。"
  易佳不信:"才没有呢。"
  程然闻言只是笑笑。
  易佳立刻又眨着大眼睛高兴道:"不过今天爷爷都没骂你,你们总有一天会和好的。"
  程然美丽的眼眸却有些空洞:"伤痕已经在了,哪有和好不和好之说,谁像你想事情这么简单。"
  易佳倔强的表态:"是你把亲情想的太复杂了,本来就很简单嘛,你对爸妈孝顺他们就会感动,你对他们不好他们也不会就因此不爱你,爸爸妈妈对孩子永远是无私的。"
  程然不置可否。
  易佳劝不好他有点丧气的嘟囔:"等你有孩子就会明白。"
  程然似乎觉得好笑:"你给我生吗?"
  小孩儿立刻气的满脸通红:"讨,讨厌,程然你最近太坏了。"
  程然伸手就把易佳抱起来说:"恩,我乐意。"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让易佳很紧张的挣扎,踢着细腿说:"松开,放我下来。"
  程然单手拿在烟笑:"不。"
  易佳也没有办法,无奈的耷拉下眼睛沉默了会儿,忽然把香烟抢走:"你抽得越来越厉害了,对身体不好的,要戒烟。"
  程然微笑:"戒不掉。"
  易佳的表情很认真:"那你抽一根我就抽两根,我要比你先死。"
  程然怔了片刻弯起嘴角:"小东西。"
  叶谦跟着易佳的毛病已经让他的家里人忍无可忍了,被从公安局救出来以后,小少爷也就消停了那么两个礼拜,而后隔三差五的便要到央美晃荡着寻找小可爱的身影,课那是根本不上的。
  鉴于他只是偷看并无其他具体行动,爸妈也就觉得算了:叶谦从小就对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但时间长了热情就会淡漠。
  谁知道这个家伙竟然跟着人家跑到哈尔滨发疯,搞得叶家人自觉严重丢脸,于是又派出叶谨去摆平弟弟的事情。
  本来叶瑾工作忙的要死,懒于管他,只是给叶谦订了个酒店时不时把这小子抓回来开导几句,其余大部分时间他还是满世界的谈生意,不怎么死缠烂打。
  没想到叶谦又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竟在一日气冲冲的自投罗网要找哥哥兴师问罪。
  叶瑾嫌他太幼稚,也只好先敷衍着了事。
  "你也是同性恋吧?"
  小少爷冲进哥哥的房间张口就问。
  叶瑾刚从日本飞到哈尔滨,疲惫的洗了个澡,正要补个觉休息一番,结果又得应付这位魔王。
  他慢条斯理的用真丝擦拭着银边眼镜,英俊的脸上永远冷漠:"我可以理解为你管的太多了吗?"
  叶谦皱着眉走到叶瑾身边,很不耐烦的说:"我问你是不是,你不回答我就和爸妈讲。"
  叶瑾觉得可笑,带上眼镜看向弟弟轻声回答道:"去吧,爸妈现在又能拿我如何?"
  都说富贵家的孩子没亲情,也许这句话用在叶瑾身上真的非常合适,他工作的这几年来不仅对外手段毒辣,即便是亲人的股份和资金也照吞不误,再让他这样下去,叶家二老真的只能提前退位了。
  叶谦想到这心里就不是很舒服:"你这样狠心有什么好,爸妈多疼你,家里的一切迟早都是你的。"
  叶瑾长叹了声:"小谦,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就不晓得金钱的力量有多么大,我这样做,也只不过想在自相残杀中活下去罢了。"
  叶谦半点不信他的论调:"爸妈不会无缘无故害你的。"
  叶瑾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转念淡淡微笑:"你这么想也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有哥哥在,就没有人让你受伤害。"
  感人的诺言并没有取得叶谦的好感,他反倒满眼厌烦的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瑾不以为然:"我当然喜欢你。"
  叶谦急了:"不是这种,是……"
  "是想和你上床那种喜欢?"叶瑾淡淡的说:"我不想占有你,只想让你过的开心而已。"
  小少爷漂亮的眼睛满是狐疑。
  叶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玩吧,不要总跟着那个小孩儿了,你斗不过他男朋友的,桌上有从日本买来的礼物。"
  说完他就拉开被子倦怠的倒在了床上,把眼镜扔在一旁。
  没有完全吹干的短发凌乱的衬着干净的脸,大约青春还剩下些残余的影像。
  叶谦站在旁边忽然就被哥哥隐约的苦心弄得很烦乱,他竟然在沉默之后扑到了床上,把侧躺的叶瑾粗鲁的按平骂道:"伪君子,你分明就想上我,装什么圣母啊?"
  很不满的把眼睛睁开道缝,叶瑾低声警告:"小谦。"
  叶谦很不怕死的把手伸进哥哥的睡袍里,碰到他已有些反应的下身,哈哈冷笑的:"骗谁呢,你都这样了。"
  少少爷这么做很显然又忽视了叶瑾的彪悍程度,毕竟哥哥才是家里谁都怕的大少爷。
  叶瑾平静两秒忽然就一拳把他重重的打到床边上,整平睡袍阴阴的说:"我太给你脸了,谁教你这么动手动脚的。"
  叶谦跳起来很不屑的说:"伪君子,想让我和你乱伦,下辈子吧。"
  叶瑾不气反笑:"那你这辈子就不要过了,小疯子。"
  说完就拿起电话对他更彪悍的助理吩咐道:"把小谦给我赶出去,没收他一切现金和信用卡,然后不要管他,明天回北京!"
  叶谦站在原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钱包哭丧着说:"哥,我跟你开玩笑的。"
  叶瑾不愿再理睬他,转身又躲进了被子。
  心理医生实际上是个高危职业,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精神病人聆听他们的苦恼,自己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梅夕也时常会去找自己的督导诉说压抑感,但更多时候,他只是躲在程然的老房子里默默地抽根烟,走出来时,依旧玩世不恭笑呵呵。
  这日他正在带着黑框眼镜看病例,办公室外却忽然变得吵吵闹闹。
  还没等梅夕询问,助理就气呼呼的进来说:"梅医生,有个男的非要找你还不预约。"
  结果这边的话没落地,便被人从后面推开。
  原来是气势汹汹的叶谦。
  梅夕诡谲的笑了下,摆摆手说:"是我朋友,你先出去吧。"
  和叶谦吵了架很不爽的助理只好重重的拉上了门。
  梅夕指指对面舒适的沙发微笑道:"坐,是想通了来和我聊聊吗?"
  可惜叶谦大大咧咧的坐下,竟然说:"我没地方呆,来你这儿住两天。"
  梅夕奇怪:"为什么,你个小少爷去哪里住不行?"
  叶谦顿时气愤了:"我哥把我钱包手机都拿走了,现在就连我家的酒店都不肯收留我,他们一定要我回北京。"
  梅夕挑了挑漂亮的眉毛不以为然:"那就回去呗,你继续骚扰小易佳也没希望。"
  提到这个叶谦便闷不吭声。
  梅夕把病例仔细的装进袋子里微笑道:"还是仅仅因为不甘心,想和家人对着干?"
  叶谦烦闷的玩着打火机,火苗燃了又灭。
  梅夕穿着白大褂的时候还是很端庄的,他在工作时讲话总是慢条斯理:"我听程然说了你的事情,我想其实现在的你也许已经比当初明白多了。"
  叶谦有点不耐烦:"明白什么?"
  梅夕说:"明白你是不会和易佳在一起的。"
  叶谦闷不做声。
  梅夕又说:"即便你拥有了易佳,可当你的家庭反对时……就像现在,你要易佳和你一起受苦吗,而程然没有这个忧虑,他是个事业成功的成年人,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
  叶谦不屑道:"我以后会比他还好。"
  梅夕淡笑:"那你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如何比他好上,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真像个幼稚鬼。"
  叶谦很烦闷得打断他的话:"要你管,我乐意。"
  梅夕摘下黑框眼镜坏坏的笑:"你这个小孩儿没东西吃没地方住态度还这么差,小心我把你赶到大街上饿死你。"
  叶谦懒洋洋的在沙发上闭了眼眸嘟囔:"随你便。"
  梅夕把白大褂脱下去利落的从衬衫换成T恤,淡淡的说:"走。"
  叶谦皱眉:"去哪?"
  梅夕瞥他道:"某人应该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吧,偷窥症不是那么好治的,吃饱了再说吧。"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哈尔滨是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北方城市。
  它四季分明,即便冬天会有极度的严寒,但夏天依旧是太阳高照,衬得那些神秘的欧式建筑美不胜收。
  程然心疼易佳不得休息,便听了老妈的话带他出来随便走一走。
  但凡有艺术气质的地方小孩儿都喜欢,尤其是在世纪大道看见索菲亚大教堂,更是高兴的跑来跑去。
  这里是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堂,建筑本身也颇具美感,自然会有很多游人来参观。
  程然拿着相机趁易佳不注意给他照了几张相片,又忍不住喊他:"小佳,你别玩丢了。"
  易佳颠颠的跑回来说:"不会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程然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微笑:"恩,你是大人。"
  易佳也笑:"我们去那便走走吧,这里游客好多,头都晕了。"
  说着就拉住程然的手。
  这样亲昵的动作对于易佳来说已经变得自然而然。
  大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里都是风景。
  易佳真的不爱逛街旅游之类的活动,但和程然例外。
  他们相伴出门的时候小孩儿总是特别高兴。
  上午逛了些景点后,程然便想带着小孩儿在市区购物,可惜易佳对于所有奢侈品都报以疑惑态度,倒是进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店很有精神。
  八成程然乱花钱的毛病就是被他这么治好的。
  "你看这个小熊好可爱啊。"
  程然刚想走进手表店,又被看到玩偶的小孩儿拉到了隔壁,他很无奈的看着易佳围着柜台上穿着各种衣服的泰迪熊手舞足蹈,在众多少女的好奇眼光中感觉汗颜。
  易佳挨个看了一遍,便抱起只大大的熊猫朝程然笑:"这个好玩。"
  程然弯了弯嘴角,对导购员说:"把它包起来。"
  没想到易佳又摇头:"我不想要,嘿嘿,给我照张相吧。"
  程然没办法只好拿着相机照做。
  说实在的如果从前哪个男的要敢在镜头面前拿毛绒玩具装清纯,他肯定能感觉恶心,可惜易佳真的太可爱了,大大的眼睛带上笑意,永远都能清澈见底。
  等到两人从日本玩偶店出来,易佳又很不舍的往回看了看那只熊猫。
  程然看他分明就是喜欢,忍不住说:"买回去吧。"
  易佳又摇头。
  程然奇怪:"为什么?"
  易佳吐吐舌头:"它要一千多快钱,太离谱了。"
  程然立刻转身往店里走:"这叫什么钱啊。"
  易佳顿时很不满意的拖住他:"不许乱买东西,走啦,世界上好玩的那么多,也不能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吧,上次在大悦城(注:北京西单某商场)已经买了好几个了。"
  程然见小孩儿认真,只得停下脚步。
  易佳扁扁嘴巴:"你就不晓得人间疾苦,怪不得奶奶总是数落你。"
  程然被说的哭笑不得,问道:"那我们做什么去?"
  易佳显得很理所当然:"给爷爷奶奶买东西啊。"
  等到他们准备完老人的礼物,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程然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便带着饿瘪了的小孩儿去吃饭。
  因为很久没有回来,也不晓得哪里的东西好吃,想了想还是去了梅夕和他推荐的一间酒店顶楼餐厅。
  电梯徐缓上升,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然站在后面瞅着易佳细痩的身体和电梯金属门反映出的那张娃娃脸,终于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幸运。
  如果说之前他选择易佳是由于自己的喜好和欲望,那么现在,易佳在情感上给自己的惊喜已经超越了这些并不那么牢靠的东西。
  也许在爱情里并没有谁是永远强大的,也没有谁是永远弱小的。
  相爱的人,总是需要彼此保护。
  程然伸手拉住小孩儿的胳膊,忽而就把他按在了墙上。
  这样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易佳看着他很认真的神态有点羞怯,只能红着脸闭了眼睛,微微的撅起可爱的小嘴。
  可是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他又疑惑的睁开眼,看到程然低着头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非常不好意思的生气的委屈道:"你骗我……"
  程然终于没控制好自己的笑出来:"小佳你那个样子太可爱了。"
  小孩儿脸红到不行,感觉丢人死了:"哼,每天都说可爱可爱,你就会戏弄我。"
  程然倾身在他唇边淡淡的亲了下,轻声说道:"就是好可爱嘛。"
  说完才真的深吻住易佳,舌尖的缠绵,手指的轻抚,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在倾诉着心里无需诉说的感受。
  喜欢就会有霸占之心,再宽宏大量也无法忍受他的离开——这些曾经在程然看来都是坏毛病的情绪他终于也深深地体会到了。
  人一动感情就容易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等到电梯门打开外面完全哑然,大摄影师才想起是要来吃饭的。
  他倒是立刻没什么事似的直起身子来,可怜了易佳羞到头都快低得看不见了。
  好死不死众多参观者中竟然还有熟人的存在,梅夕呵呵的乐起来说:"真巧,来吃饭都能遇见你耍流氓。"
  易佳吃惊的抬头,再看到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叶谦,脸色顷刻变得惨白,不由自主的便拉紧了程然的手。
  这个小少爷似乎又长高了些,还是英俊如初,但随之而来的恐怖记忆却能把小孩儿对他所有的好感立刻冲刷干净。
  程然没有提到叶谦在哈尔滨的事,此刻也只是温和微笑:"恩,你们吃完了?"
  梅夕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弯的妖媚:"随便吃了点,你怎么没在医院照顾你爸?"
  程然简单回答:"小佳太累了,我妈让我带他出来玩玩。"
  听到这个梅夕立刻拿出几张招待券说:"那明天和我一起去泡温泉吧,这个很不错的,还有自助餐和和风旅馆。"
  其实梅夕这么做完全是私心,他没指望自己能和程然怎么样,但在他走之前,多见一面也是好的吧。
  可是易佳根本不乐意,他立刻晃了晃程然的手。
  没想到程然还是很痛快的接过来说:"好啊。"
  易佳立刻气到了:"不可以去,爷爷还生着病呢,我们已经在外面浪费一天了。"
  程然微笑:"没关系。"
  梅夕在旁边乐:"真是个孝顺的小媳妇。"
  易佳不喜欢这个男人,极度不喜欢,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让程然和梅夕关系好,虽然当着大家的面吵架不太雅观,可小孩儿还是没忍住:"不许去,你有的是时间玩,但是以后想看爷爷也许就没机会了。"
  程然只好哄着易佳:"那就不去,吃饭了。"
  易佳被梅夕瞅得心里很不得劲,任性道:"不吃了。"
  程然愣了下,淡淡的说:"那就回家。"
  说完就又走回电梯。
  易佳低着头跟上。
  明明他们是后来的,结果走的比梅夕和叶谦还快。
  程然一直到饭店楼下都没再说话,好不容易小小的爆发了回的易佳又有点后悔了:毕竟他是个挺大男子主义的人,在朋友面前这么没面子,肯定会心里不得劲。
  小孩儿颠颠的随着程然除了旋转门,终于鼓起勇气细声问道:"你生气啦……?"
  程然回首僵了片刻,又微笑:"没有。"
  易佳露出很扭捏的小样子叽叽:"那个梅夕好漂亮,我怕你喜欢他,你回来总是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程然走到他面前轻声说:"你又乱想了,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二十年都没联系过。"
  易佳扁扁嘴:"可是……"
  程然抚摸着他的脸微笑:"我承认我是怕见我爸,所以总是躲开,这个和梅夕无关。"
  易佳奇怪的眨眨大眼睛说:"你还有怕的事啊。"
  程然回答:"每个人都有,我怕和父母相处,还怕小佳不在我身边。"
  易佳立刻伸出细胳膊抱住他的腰:"不会的,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程然拍拍他的小脑袋:"好了,我们去吃饭,饿了吧?"
  易佳点头,指着对面的小店说:"吃那个好吗?"
  程然无奈道:"累了整天去吃点好东西吧。"
  易佳傻笑:"和你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
  这个晚上叶谦特别沉默,他从餐厅回到梅夕家里便一直倒在卧室的沙发上吸烟。
  满室云雾,满地灰烬。
  梅夕冲了澡走进去实在受不了了。
  他很郁闷的把窗户打开,愤愤的夺走小少爷手里所有的东西,骂道:"有没有点出息,人家不理你你就别再想了,自虐给谁看啊。"
  叶谦无趣的垂下胳膊,轻声道:"我就是心情不好。"
  梅夕穿着体恤衫大裤衩,平日半点斯文也没有,发型也湿嗒嗒的擦得凌乱无比。
  他倒是给自己点了只烟吸了一口:"爱情执著点是好事,但盲目伤身。"
  叶谦美丽的眼睛瞟到梅夕漂亮的脸上,冷哼道:"你还真有脸管别人,先管好自己吧。"
  梅夕顿时僵直:"你胡说什么?"
  叶谦从裤兜里掏出张老照片,上面两个中学时代的少年笑得灿烂。
  不是程然和梅夕又是谁。
  叶谦瞅了瞅叹道:"还挺文艺,把这玩艺放在枕头底下。"
  被揭穿的心理师当场发彪,一把夺过自己的宝物骂道:"滚出去,操,老子不伺候你了,管东管西的。"
  梅夕这么说也是底气不足,放在那忘记收拾又把床分给人家睡,根本算不得被乱翻隐私。
  叶谦哈哈了两声,嘲弄他:"恼羞成怒了。"
  正当两人第无数次相互诋毁再度即将开始,经久沉默的电话竟然响了。
  梅夕从不告诉别人这个号码,只是为了上网才开通,因此疑惑的接起,转而又把话筒递给叶谦:"找你的,一个男人。"
  叶谦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他很不满的回声道:"还管我干什么,伪君子,去死吧你。"
  电话里传来轻笑,叶瑾倒是很轻松:"就知道饿不到你,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叶谦态度极度不好:"丢人也没丢你的人。"
  哥哥语气良好:"小谦听话,要不要妈妈和你讲话?"
  叶谦顿时提高声音:"讲什么,讲你对我图谋不轨吗,滚吧你!"
  电话那头的反应足能把小少爷气死,叶瑾竟然大声对旁边说:"小谦觉得我暗恋他。"
  说完就想起家里人熟悉的爽朗笑声。
  梅夕蹲在床边瞅看叶谦的脸色越变越差,忍不住拿过话筒宣布:"叶谦明天就回北京了,你们不要担心。"
  叶瑾沉默片刻,轻声问:"梅夕是吧,谢谢你照顾我弟弟。"
  说完就挂了电话。
  梅夕正感慨有钱人的间谍水平,回首就遭遇叶谦两道满怀愤恨的目光,小少爷气着骂:"谁说我要回去的。"
  屋子里沉默片刻,梅夕竟然苦笑:"我可以用我这二十年的经历去告诉你别犯傻吗,趁着你还能悔改就放弃吧,否则执迷不悔最终只能一无所有。"
  叶谦想到易佳那张可爱的脸就心脏抽痛,他低头反问:"你怎么不放弃?"
  梅夕垂下波光盈盈的美丽眼眸,淡笑:"单恋就像吸毒,我已经完蛋了,一开始很爽很舒服,可后来尽是漫长的痛苦,却又根本没办法摆脱。"
  见他真的是伤感,叶谦又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太刻薄,便放低声音问:"这么多年,你就没遇见过别人吗?"
  梅夕点点头:"遇到过,但是因为忘不了程然而错过了。"
  叶谦无言。
  梅因弯起妖媚的眼眸笑道:"我每天都在告诉病人这个世界有美好的东西存在,其实自己也在犯糊涂,究竟美好在哪里,不过……本医生现在依旧要劝告你,做男人就得懂得向前看,这世上帅哥多的是,好人也不少,干吗连二十岁都没有就糊里糊涂的给自己画句号呢,你现在当然觉得爱情就该坚持纯粹,不过等到长大了就会恨当初干嘛没人提醒你事实。"
  叶谦瞅着地面淡淡的回答:"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代替易佳。"
  梅夕微笑:"不用代替,也不用想,你照着自己希望的路一直往前走,就肯定会遇到能陪你到终点的人。"
  叶谦半晌没吭声,后来又躺倒在床上说:"怎么和你聊天就像在和中学生聊天,你没看起来那么成熟,还心理医生呢。"
  梅夕乐颠颠的爬到他旁边问:"所以,决定明天回家?"
  叶谦皱眉:"哪儿跟哪儿啊。"
  梅夕说:"你就是动心想回家了,快承认。"
  叶谦烦闷的侧身,闭眼道:"你别吵了,我想睡觉。"
  梅夕嘿嘿的笑:"长夜漫漫睡觉多浪费啊,我送你份临别大礼吧。"
  话音未落便伸出狐狸爪撩开小少爷的衣服乱摸一气。
  叶谦皱眉冷漠回视,结果竟被梅夕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
  也讲不清原因,叶谦并没有拒绝。
  倒是梅夕玩笑开够了,直起身子呵呵呵:"好久没尝过处男的味道,真好吃。"
  叶谦瞅着他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忽然说道:"你这么想让我高兴,是不是想和我好?"
  梅夕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回答的也很平静:"都告诉你我病入膏肓戒不掉了,反正都这把年纪,真的想试试所谓一辈子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便爬下了床,走到门口把灯关掉嘱咐道:"你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叶谦没动弹,懒懒的躺在那里,于黑暗中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他感觉自己才刚刚认识梅夕这个人。
  第一次见面觉得他很贱,第二次见面觉得他很讨厌。
  总之就是乱和陌生男人上床的坏家伙不假。
  可坏到极致,便是纯情。
  花了大半辈子去喜欢个从来没有喜欢自己的人,还真是只有零星几个生物才能做到的极限运动。
  更何况梅夕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死不悔改。
  第二天清晨叶谦起的格外的早。
  可是等到他穿好衣服走到客厅时,梅夕已经把早餐都做好了。
  这宅男配着衬衫西裤,还挺人模人样,足够跑到外面去装医生骗病人钱。
  其实自己还不是比谁都古怪,抑郁兼中年危机。
  梅夕不是特别富有,也就是个大城市里普通的白领阶级,但他挺大方的,知道叶谦是富贵命便刻意给他做些昂贵的食品来吃。
  结果小少爷靠到餐桌边的椅子上用叉子戳了戳精美的西餐,嘟囔道:"我想喝粥。"
  梅夕顿时白眼一翻:"回家让你妈给你做去。"
  叶谦随便吃了口主厨沙拉说:"我妈不会做饭,她从来没下过厨房。"
  梅夕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挺缺乏家庭关爱的,跟电视剧里的小男孩一样只有钱没有亲情,真可怜那~"
  叶谦瞪了他一眼,回答道:"没有,我爸妈,还有我哥我姐都对我挺好,我也没多少零用钱,他们管着我不让我花天酒地,不过总比你赚的多。"
  被打击到得梅医生郁闷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嘟囔:"别和叔叔说这种话。"
  "叔你大爷。"叶谦忍不住白眼以待。
  梅夕满意的摸着自己的脸笑:"虽然我保养的很好,不过也比你大个十几岁嘛,小屁孩儿。"
  叶谦咽下橙汁表情理所当然道:"你看着像四十的,不过叔叔是敬语,用不到你身上。"
  梅夕气的立刻摔餐具:"操,吃完滚蛋。"
  叶谦冷若冰霜了很久的眼睛终于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埋头塞起早餐来。
  梅夕狐狸是的转了转眼珠,又嘻嘻笑:"你是不是特喜欢正太,我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啊。"
  闻言叶谦差点呛到,捂着嘴咳了半天才气若游丝的说:"我喜欢就站初中门口随便挑去了,用得着你吗?"
  所谓男朋友要按排来数的梅夕还挺遗憾,哼哼:"死心眼。"
  叶谦瞅瞅他,很正经的说:"我只是喜欢单纯善良的……像易佳,这个东西没办法修饰,天生的,不是谁想做就做的来。"
  梅夕哈哈大笑:"那你还是等到我这个岁数再谈恋爱吧,自己生一个自己教育。"
  叶谦着实不喜欢这个家伙胡言乱语,低头道:"快点吃,吃完送我去机场。"
  梅夕撇撇嘴:"连句谢谢都没用,你我非亲非故的。"
  叶谦轻声说道:"谢谢。"
  梅夕没词了。
  富有人家果然是到哪里都有下属做事。
  叶谦刚从梅夕的车里出来,便被几个西装笔挺的保镖拦住路。
  为首的说话脸都不动一下:"少爷,请跟我们回去。"
  而后便恭恭敬敬的递给梅夕个信封:"梅先生,这是我家老爷的小小心意。"
  梅夕微笑着拿过来转而塞进叶谦的手里:"那就拿去买糖吃。"
  说完便坐回了驾驶座,开心的朝小少爷摆摆手再见。
  叶谦刚跟着保镖抬起脚,又忍不住回首大声说:"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够了,就去北京找我吧。"
  梅夕哈哈笑:"我会去找你的,我想看长城~"
  说完便踩下油门把车开跑了。
  叶谦静静地看了好久,才抬起胳膊轻声道:"走吧。"
  保镖们闻言立刻买票的买票,买饭的买饭,忙忙碌碌的把叶谦带回了阔别已久的平静生活。
  他不太清楚自己明天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
  是否能看淡第一眼就陷进去的爱情。
  可是叶谦发自肺腑的不愿变成第二个梅夕,谁都看得出那些坚持不值得,为何就是跳脱不出来呢?
  尽管易佳来到哈尔滨的生活温馨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程立行得的毕竟是绝症,他再坚强也抵不过身体的坍塌。
  越来越多的不良反应在老人的身上出现了,不仅张轻音愁眉不展,小孩儿也蔫嗒嗒的无精打采,只有程然面色平淡的一如往昔。
  自从不再被排斥到医院去,他的确表现良好了很多。
  几乎每天的菜肴都是亲手做的,伺候病人所遇到的并不太干净的事情也没让他说过怨言。
  这日又是几个医生会诊例行检查,有程立行的优秀学生,也有从国外请来的肝癌专家。
  一本惨白的病例,很多令外行人完全不懂的数据,让这些向来妙手回春的白衣天使也无可奈何,彼此情绪都很低落。
  易佳站在角落里听着他们中英文交杂的讨论,每个大夫摇一下头,他单纯的心灵都会沉一分。
  后来等到程立行反而费力的安慰大家,终于让难过的小孩儿红了眼睛。
  易佳害怕死亡,原本很遥远的词汇在这两年不断地出现在生活中,又怎么可能有力量承受更多。
  因为病情的恶化,程然不断地陪床基本都是住在医院中,英俊的脸庞也显得有些憔悴。
  他看到易佳这个样子,便和张轻音说:"妈,你和小佳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张轻音惨白着脸点点头照做。
  小孩儿临离开时再次不放心的回头望向程然。
  程然微微的笑,很干净。
  一如即往的平和大气。
  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多了些让易佳也会感到心疼的东西。
  等到会诊完毕,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程然听完医生们全无希望的结论和安慰,终于得以喘口气走进显得很空旷的病房。
  老人面色蜡黄的卧在被子中,输液针插进他苍老的血管,药液滴答滴答。
  程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声问道:"爸,想吃点什么吗?"
  程立行的不大声音有些嘶哑:"我想抽烟。"
  这完全是对病情极度有害的行为,可程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只香烟替他吸燃,慢慢的放到了父亲唇边。
  程立行颤抖的张开嘴抽了口,又颤抖的吐出。
  空气变得很朦胧。
  老人忽而问道:"易佳……跟你是那种关系吧?"
  程然没想否认什么,淡淡的回答:"恩。"
  眼神很空洞的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程立行过了很久才说:"他是个好孩子,不要再混日子了,好好待他。"
  程然微笑:"我知道。"
  说完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就当程然以为父亲已经沉睡过去的时候,老人又张口道:"你都这么大了,我也没什么嘱咐你的,只是我不在了记得孝敬你妈,她过得不容易。"
  程然认真的点头:"恩。"
  程立行的语气有些迷惘:"也不明白这些年到底图的是什么,怎么一眨眼忽的就过去了呢?我还记得你走之前的物理考的特别好,要我给你买个新相机,后来,我买了,可是没来的及给你就把你送到北京去,以为你考上大学的暑假能回来,便还给你留着,你也没有音讯……再后来,我就有点记不清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低沉的声音浸透了时光的痕迹,衰老,孱弱,无比沧桑。
  都说儿子长大了,父子的关系就会彼此置换,老的成了小的需要照顾,小的成了老的必须坚强。
  程然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现在却有点莫名的感触。
  他拿在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便又点了只低头抽了口,眼眶微酸的淡笑:"前两天我妈给找出来了,挺好的机子,我陪她到公园里拍了许多照片。"
  程立行弯起嘴角:"哪天洗出来给我看看。"
  程然点头:"恩,早点休息吧,我就在这儿给你看着,放心。"
  说完便掐了烟,因为不想让空气变得太差。
  他差点就冲动的问:爸,你恨我吗?
  可是他又朦胧的懂得了答案。
  这个答案让那个问题根本就说不出口。
  快到晚上九点的时候,该输的药终于全部输完。
  程然整天没吃东西,又怕出去了父亲出事没人照顾。
  只得在屋子里随便找了个面包准备充饥。
  谁知道手机忽的就震动起来,是快餐店的外递员跑到医院送餐。
  黑椒披萨和咖啡,还温温的冒着热气。
  程然付完款后无奈的给小孩儿发个短信:"不好好休息,乱操心"
  易佳很快就回复了:"嘿嘿嘿^ ^怕你饿肚子嘛,奶奶不让我出去只好叫外递,结果还是你付账^ ^"
  程然靠在椅子上边吃边笑,心情终于好了点,逗他说:"什么你你你的,该怎么叫我"
  易佳道:"坏蛋。"
  程然就知道他会这样,弯了弯嘴角合上手机有点走神。
  他比谁都明白易佳的不安,但是舍不得挑明了安慰。
  每次涉及到沉重的话题,这个小孩儿都会跟天塌了似的掉眼泪。
  在这个年代,连一>生都不可能如此。
  从前程然不太关心明天,觉得该怎么就怎么一切随缘。
  但现在他想好好的去生活。
  因为完全不晓得,如果没有了自己,易佳要怎么办。
  他想永远的去保护这个不太聪明的男孩子。
  即便有一天,易佳会成长为男人。
  即便又有一天,易佳也会老去。
  关于未来的那些想象已经不能称之为改变了,那对程然坎坷的人生来说,是姗姗来迟的完满。
  程立行去世的那天,很普通,很平静。
  他差遣儿子出去买水果,等到程然拎着西瓜急急忙忙跑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躺在病床上永远的闭了眼睛。
  老花镜就放在枕边的散文集旁,衣衫洁净,神态安详。
  窗外的阳光温柔的播散进来,有着一缕一缕金色的美丽痕迹。
  程立行并没有留下癌症病人的挣扎和凄凉,他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去,便默默的去了。
  有人说过,生命就像花开,自然的盛开,自然的凋谢。
  依循自然的脚步,就是它最好的存在与离开。
  给程然起这样淡雅的名字,也有此意。
  却是三十几岁的时候,程然才首次懂得了其间的感觉。
  葬礼举行的很简单,尽管有很多后辈和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张轻音还是遵循了老伴的遗愿,所有从简。
  墓园里的一块洁净白碑,几束浅黄菊花。
  甚至不需要说太多追忆的话语。
  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了,表态都是很理智的沉默。
  只有易佳凄凄哀哀,红着眼睛站在那里抽噎。
  程然始终扶着小孩儿的肩膀,好像需要安慰的反倒是他。
  那天,等到执行完仪式,总是湛蓝透彻的天空已有些暗淡了。
  礼貌的送走了所有的来者,看着他们身穿黑衣的背影,反倒让程然的心诞生了几丝平静。
  都觉得死亡是件悲伤到沉痛的事情。
  可逝者已看淡,能够维持自己的平静,才是对他最好的尊重。
  张轻音很有气度,仅等到只剩下程然和易佳,才弯下腰摆好盛开的菊花。
  眼眶无言湿润。
  程然对母亲欲言又止,反倒让直起身子的张轻音笑了:"幸好他是在夏天走的,若是冬季,我可能就会有点承受不来。"
  "要想开些。"程然唯有这句可有可无的话,温柔的说出口后又是沉默。
  父母都是聪明的人,在那个年代也是自由恋爱,相伴几十年,已经达到了一生的许诺。
  情深,自不用说。
  易佳怯怯的把张纸巾递给张轻音,完全想不出安慰。
  老人接过来擦擦眼角,又笑:"早就有准备了,不用担心我,其实……这样已经比我想得好多了,毕竟你肯回来,不是我独自送他走,也了却了我和你爸爸的心病吧。"
  程然忍不住道:"妈,对不起。"
  张轻音摇了摇头,抿着嘴角再次看向墓碑。
  易佳偷偷的捏了下程然的手,催促他把早就商量好的决定说出来。
  程然略微犹豫之后,又道:"和我们去法国好不好,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果然,张轻音立刻便拒绝了:"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和你去法国做什么,你能记得偶尔回来看看,妈也就能知足。"
  易佳有点着急的叫道:"奶奶……"
  张轻音柔和下憔悴而疲倦的脸:"不用劝我,好好的去过属于你们的生活。"
  程然明白母亲永远都会有属于她的主见,强求不得,只好微笑出来:"那么……有需要的时候要告诉我。"
  张轻音点了点头。
  而后程然又从西服里拿出了几张崭新的相片,是盛开的桃花和气质出众的张轻音,尽管岁月已在她的容颜上刻下了深深地痕迹,但是和儿子极像的带笑的水眸,还是神采熠熠,很容易便让人回想起这个女人年轻时的美丽。
  "我爸要看来着,可没来及洗出来他便走了。"
  程然说着,便用打火机把这些定格的影像慢慢点燃。
  风吹来,橘色的花变成灰烬,都不知它们飘落向了何方。
  张轻音微微的皱着眉,忽而拿过打火机问:"你带烟了么?"
  程然微怔后,才从衣兜里拿出香烟盒子递给母亲。
  张轻音抽出了根,不是很熟练的点燃它,亲口吸了下才俯身放在程立行的墓前。
  她淡笑:"你爸看你拍的照片时,离不了这东西。"
  程然不忍再看下去,侧头苦笑:"你们还真的适合过一辈子。"
  老人的语气变得温柔:"时间好快,总觉得你……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陪着母亲静养了一阵子,这个夏天也快到了它的尽头。
  因为给易佳申请的艺术院校已经将要开学,尽管有很多不舍,程然还是听了张轻音的话,收拾好行李要带着小孩儿回北京把最后的琐事处理掉。
  用理智放下悲痛,打起力气认真对待明天。
  这就是成年人都要有的态度。
  只顾难过的易佳不懂,也没办法的跟着照做,拿着自己的箱子打包好了所有奶奶给他的礼物。
  张轻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不允许任何人操心。
  老太太对儿子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和易佳去照了套结婚照。
  当然,穿的都是西服。
  程然对别人的照片态度很挑剔,最后极不容易挑出了张满意的,是外景,他在满是白花绿草的美丽风景中把小孩儿抱起来,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张轻音也喜欢,去洗了张很大很大的挂在客厅的墙上。
  是如果来了客人和学生,总归要解释的地方。
  这成为她对程然的选择最直接的宽容。
  虽迟到了二十年,却总比没有要好。
  临离开哈尔滨的前夜,梅夕给程然来了电话,他想要好好告别。
  可那时程然正陪着老妈在楼下看电视,是易佳接起来的。
  小孩儿很礼貌,很稚气的声音在梅夕听起来很干净,让他感觉自己是在无端打扰别人的生活。
  所以当易佳要他稍等时,梅夕又改了主意。
  他只是向小孩儿问清楚了航班情况,便挂掉了电话。
  程然不是个虚伪的男人,他若动过感情,必会有始有终,他若不曾,也不会无端给谁希望。
  梅夕的酒宴和告别都没能正式的送出去,大约也是想给自己留份尊严和秘密吧。
  但是临走他还是在机场出现了的,带着一副老朋友的微笑面孔,躲避着张轻音的反感目光,送了些礼物给易佳作罢。
  程然和这个小孩儿好了倒是让旁人在礼节上很容易做,又像老婆又像晚辈。
  基本上什么场合把没心眼的易佳哄好了就算很给他面子了。
  程然依旧喜欢用时尚的皮相来隐藏他真实的年龄,看到梅夕便习惯性的笑,太阳镜后的眼眸的弧度让在场者都感觉无比熟悉。
  "真行,又去法国了,是不是想见你还得二十年啊?"梅夕讪笑,呵呵呵。
  程然温和的回答:"不会啊,我不想把工作再安排的那么满,等小佳有了假期,还是会回来看我妈的。"
  梅夕很媚气的外表总给人种没心没肺的错觉,事实上他也习惯如此表现:"恩,好好生活,等我有时间去看你们。"
  其实他不会去,他从来没有想主动去到程然待过的任何地方。
  如今深爱的人有了自己的的伴侣,梅夕更不可能自取其辱。
  程然不晓得他内心在波动什么,只是没多想的点了点头:"好的,你也好好的,不要成天混日子了。"
  梅夕尴尬的笑笑,秀美的嘴角抿起。
  平时总是滔滔不绝,到了这个氛围里,却显得比谁都局促。
  正在此时机场的地勤再次播报了他们这次到首都机场的航班。
  程然抬头愣了下,终于说道:"要走了,妈,梅夕,你们保重。"
  说完便温柔的给了张轻音一个拥抱,又友好的拍了拍梅夕的肩膀。
  梅夕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回事,想都没想就突兀的抱了程然一下,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又松开傻笑。
  程然依旧不温不火,带着易佳款款转身,朝安检口走去。
  易佳拿着机票偷偷回头看了看,小声的说:"他喜欢你你知道么?"
  程然边打开钱包找身份证边回答:"我知道。"
  闻言易佳便疑惑的歪着小脑袋很不明白。
  程然捏了下小孩儿的脸:"我这样才是为梅夕好啊,小傻瓜。"
  易佳鼓鼓嘴巴,果然每次都被这么敷衍,索性先跑过去给乘务员检查,不理睬他了。
  看着飞机从空旷的跑道上起飞是种很伤感的行为。
  对于天空和彼岸来说,我们都是那么渺小。
  根本不晓得它要把未来带向何处。
  梅夕局促的和张轻音告别后,就把车开到了可以最后目送程然的地方。
  他忽然响起了二十年前的仓促分离,似乎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头顶还是碧蓝碧蓝,像块毫无瑕疵的水晶。
  让人傻傻的生出种错觉。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
  似乎根本没有时间这样东西。
  只有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神圣爱情。
  它在一万个,一亿个,亿万个分分秒秒中,执着的熠熠生辉。
  坚韧从未被改变。
  ???两周后???
  原本占地就很大的别墅在把绝大部分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收拾走之后,就显得更空旷了。
  初秋的北京天气非常晴朗,是这里最美丽的季节。
  易佳把相框一个一个装进大大的托运箱之后,又兴质勃勃的带领着小狗去打包其它。
  程然放下电话看他们跑来跑去的,忍不住劝道:"别摔了,能不要的东西就不要,到巴黎再买好了。"
  易佳嘴里答应着,手里却半点也不松懈。
  程然无奈的走过去把他放进箱子的小熊拎出来问:"谁答应我不带玩具的?"
  易佳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这是喜羊羊的,它听不懂我们说话,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会着急。"
  长大了些小狗貌似随声应和,朝着程然汪汪汪。
  程然想起刚回北京时这俩小家伙抱头痛哭的场景就觉得好笑。
  爱狗的人不少,可像易佳这样把狗当成人来看的就不多了。
  同吃同睡,就连洗澡都凑在一起。
  现在如果要易佳在喜羊羊和程然中间挑个,那很可能后者立刻就会被无情的抛弃。
  大摄影师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只得说:"好了,就拿一个,不然运过去到那里还要收拾,太麻烦了。"
  刚说完整日不安宁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易佳趁程然不注意,手忙脚乱的再度往托运箱里塞了好几个毛绒玩具,才安心的贴上封条,朝小狗调皮的吐吐舌头。
  等到程然应付完记者回过头,看到的就是一副易佳抱着狗狗很乖的景象。
  他温柔的笑道:"肚子饿了吧,我们出去吃饭,后天的航班现在就急着收拾,什么都不能做。"
  闻言易佳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那个……我订了餐厅。"
  程然面露疑惑。
  易佳羞怯的解释道:"有个学姐做画展,帮我卖掉了几幅画,第一次呢……想和你庆祝下。"
  程然顿时很高兴,问他说:"怎没听你说?"
  易佳早对这个男人的行径了如指掌,嘟囔道:"你去买不算数……"
  程然不禁笑道:"小佳会赚钱了,什么时候可以养我啊?"
  易佳无辜的眨了眨黑眼睛:"再等等吧。"
  程然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短发,语气认真的说:"不过小佳真的长高了,和开始见到时不那么一样。"
  易佳忐忑的低头看看自己细痩的胳膊,小声问:"你讨厌吗?"
  程然柔声说:"怎么会,看着自己养的花朵慢慢绽放,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易佳又问:"我是花朵你是什么?"
  程然淡笑:"你需要细雨时我就是细雨,你要轻风我就是轻风,等你对什么都倦了,我就是在旁边陪着你的树。"
  易佳脸红道:"又说好听的话哄我了,你就是破蝴蝶,整天飞来飞去的。"
  程然笑着搂过他在易佳白净的脸上落下亲吻。
  其实,易佳想说,你是我脚下的土地。
  只有你才能让我存在,当我从你身上吸取所有灿烂过之后,也应该凋落在你的怀里。
  就像桃花和春泥,一年一年都要以只有彼此才懂的方式相伴。
  从生到死,共同等待下个花季。
  易佳选的还是个挺高级的西餐厅,从前程然带他来过几次,装潢独特还有现场小提琴演奏,现代人都是花钱买环境,这里自然价格不菲。
  其实没有名气画是卖不了太多钱的,果然,刚刚坐定后waiter送上菜谱,小孩儿就一把抢过说:"我点我点,你点就不够结账了。"
  程然忍不住微笑,托着下巴看他埋首研究。
  片刻过后易佳又红着脸抬起头来:"可不可以不喝红酒啊?"
  程然温声道:"嗯,小佳相吃什么就要什么。"
  易佳这才高高兴兴地选了几份菜色和果汁。
  等到waiter走掉,他又大眼睛眨啊眨,欲言又止。
  程然问:"怎么了?"
  易佳这才从包包里拿出个盒子放到他面前说:"礼物……"
  程然饶有兴致准备看,小孩儿又慌里慌张的结巴着阻止道:"先,先吃饭吧。"
  东西都到手了程然才不听他的话,大摄影师很悠闲的往沙发后一靠,在易佳变换不定的脸色下打开缎带和包装。
  他刚才脑子里的确闪过了很多种想法,可里面的东西还是出乎意料。
  是枚简单的银戒指,躺在小盒子里,和送出它的人一样,没有太绚烂的光环围绕,却也朴实的很可爱。
  易佳此时此刻都要尴尬到晕倒了,他恨自己怎么这么冲动。
  戒指和其它的礼物不同,要送,也该在个很正式的场合……更何况绝不会有人拿便宜货出来现眼——虽然买的时候,他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和期待。
  程然愣了几秒什么都没说,转而又看向一并送的卡片。
  简单的话语显然是自己想出来的。
  "程然:
  虽然在你认识的人中,我不是最漂亮最优秀的,或许也不是你最爱或最爱你的,但是……我想成为那唯一一个可以陪你走完人生的人,我想成为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喜欢你。
  易佳"
  字体秀气,是用左手练了很久才能写出来的水平。
  气氛过度的安静让易佳彻底怯场了,他小声说:"……还给我吧,我……"
  话还没说完,忽的就被程然拉过衣领,隔着狭长的木桌吻住了。
  很细致很温柔的深吻。
  这种公众场合看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易佳羞到不行,使劲挣脱开了他捂着嘴巴讲不出话来。
  程然倒是若无其事的轻笑:"送给我戒指就要对我负责,不要想拿回去。"
  易佳愣了下,明白他是接受了,才微微放下自己紧张到狂跳的心叽叽:"可是我没有别人那么好,我跟他们不一样……"
  程然反问:"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
  易佳答不出。
  程然弯起眼眸:"就是因为不一样,才会选择你,小佳对我而言是最好的。"
  这样的告白让易佳的小脸变得彻底通红,他怯怯的低下了头,拿出自己那枚戒指傻笑道:"等我有了工作,就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看的戒指。"
  程然微笑着替他带上:"我有这枚,就足够了,不想要更多。"
  易佳感动的眼睛闪亮闪亮。
  程然还是笑,深处修长而优美的手说:"为什么不替我带上?"
  易佳立刻慌里慌张的照做。
  因为尺寸选的合适,银戒在程然的手上显得很漂亮。
  小孩儿刚想偷模的欣赏欣赏,却被程然蓦的拉起了手腕。
  他轻轻的吻着易佳的指尖,眼眸微弯,什么都没有说。
  爱到深处,尽是难言。
  这辈子已经多少次对感情失望了,程然自己也记不清楚。
  可就是眼前这个对一切都害怕的小生命,用全部的真诚卸下了他的伪装。
  坚定的告诉他,只要你相信,就有爱情。
  我们都是胆小鬼,可是LOVE这个魔咒,会让我们脆弱的心变得很坚强。
  对家人,对朋友,对自己,对梦想,对人生。
  逐步成长而后无所畏惧。
  完美只源自最开始的简单的小愿望。
  Everybody said I'm a chicken chic, but I don't mind. I just want him to know that I like him.
  每个人都说我是胆小鬼,可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完>
  这篇小说创作的想法来自于《亲爱的人》。
  那时觉得程然是个好人,应该给他不算完美也要幸福的结局。
  其实这个男人比陈路要真实许多,就像我们身边一直温柔的存在,就像许多普通人——包括我——对于真诚的爱情即恐惧又期待。
  "面对爱情,每个人都是胆小鬼。"
  后来,写出了易佳这个小孩儿。
  他性格孱弱,畏畏缩缩,完全没有林亦霖面对逆境时越困难越坚韧的勇气。
  可是易佳真实,坦诚,不会伪装。
  这也是我期待他们能够努力拥有的品格。
  如果这个世界变得直率多一些,那么遗憾的错过便会少一些了吧?
  能够通过小说相识是他们的缘分。
  希望坐在电脑前的你看完这个故事,能够关掉网页给父母一个电话,给朋友一条短信,给爱人一句感谢的话语。
  这样对于每天匆匆忙忙还要按时写作的他来说,就是最满足的回报。
  希望他们能够珍惜自己拥有的感情,希望他们能有幸福的生活。
  再会。

  纯情[VIP]

  狗不会瘦,因为它不会思念。人会瘦,因为他思念着别人,人总是被思念折磨,在思念里做一头可怜的流浪狗。
  ——张小娴
  你真是个贱货。
  这句话美丽的梅夕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他丝毫不在乎。
  身为从小就只有外貌胜人一筹的家伙,他当然非常明白,绝大多数男人之所以如此恶狠狠,正是因为无法完整得到而变得恼羞成怒。
  同志圈自有它隐秘的规则,可梅夕就是那个吸引别人忘却规则再去恶狠狠地不上一巴掌的妖精。
  他天生做不了直男,仿佛是被上帝故意派来死症这群不肯老实生儿育女的gay。
  风华无限却又臭名昭著。
  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十几年,如若非要逼梅夕说出个没有侮辱过他的男人,那只剩程然。
  温柔的程然,美好的程然——或者伪善的程然——他总是微微笑着,用目光让你很暖很暖。
  这就是这样的存在反而令梅夕难以自控坐立不安,如同喉咙里卡了鱼刺,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
  梅夕明白,程然不说可他心里有想,自己之于程然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疯狂,青涩时的成长方式,没有更多的意义可谈。
  如此忽略毫不掩饰,甚至时不时出现在回忆散发出些鄙夷的味道,总勾引这梅夕暗自发恨,从骨子里真真实实的痛恨。
  他恨是因为他爱。
  梅夕每天都告诉自己,相册中的程然说要你等他等到四十岁。
  虽然,这句玩笑可能很久之前就被扔进岁月的角落,又或者,根本没有人打算记得。
  认识程然是高一的事情。
  他们在同样的学校同样的班级,是不算太伟大的缘分。
  那个年代的生活没有现在复杂多变,人和人之间都是比较朴实的,家庭情况也差不了很多。
  但程然在高中里打从开始就很有名气。
  他人长得好看,个子在男生中也很高挑,脾气温和,最重要的是父亲是军医院长母亲是著名物理学教授,让这孩子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富贵的书卷气。
  不仅女孩子们每天会试图得到程然的注意,就连男生也以能和他当朋友为荣。
  可程然完美的性格里又透着股怪劲,他和谁都熟,却和谁都不算最好。
  每天都是抱着书本独来独往的淡漠微笑。
  而梅夕不同,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早就和不知名的女人跑了,妈妈又忙着赚钱养家,也不太顾得儿子的喜怒哀乐,便导致小梅夕特别却爱跟同龄的孩子玩打发时间。
  开学头次月考,程然门门都是第一名,而梅夕半数挂起了红灯。
  老师本着一帮一的原则把两个男生安排成了同桌,使他们的缘分又更进了半层。
  梅夕开始跟好学生相处还挺拘谨的,可时间稍长他便发觉程然真的是个好人。
  有次梅妈妈忘记给梅夕带午饭让他饿了肚子,程然发觉后总会给他从家里拿些外国食品,上面全是英文,小梅夕根本见都没见过。
  不知从哪贪污的油笔没水了,程然也会注意到把自己多余的钢笔拿出来送他,梅夕虽不懂什么牌子也晓得好用的很。
  相同的事情根本不胜枚举。
  反正没过多久梅夕的眼里就只剩下这个富有而温柔的男生了。
  可是毕竟才十五岁,哪会懂得太多东西,说起来,还是程然启发了他。
  有日程然生病请了假,拜托梅夕把作业给他送到家里去。
  梅夕自是乐意的很,放了学就屁颠屁颠的帮程然收拾东西,有个英语册子怎么也没找到,便挨个乱翻一气,翻着翻着,就看到了个程然总在晚自习拿着乱写的笔记本。
  很好奇的打开来看,是篇爱情小说。
  那个年纪会写这样的东西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小说的主角是两个男生。
  梅夕站在空荡的教室里读了很久,他就是从那时知道有个词汇叫同性恋。
  合上笔记本时,并没有泛起厌恶感。
  相反梅夕满脑子都在想:程然写这个是不是代表他喜欢男生呢,那他喜欢的是谁呢?
  边琢磨边失魂落魄的往楼下走。
  路过窗户时,梅夕忍不住往里看了眼自己的倒影。
  他终于从那张过份秀美的脸上看出了些女人根本消受不起的美丽。
  自此以后许多没有关注过的东西就在梅夕的生活中出现了。
  他会在洗澡时在意自己的皮肤,会在体育课时偷偷关注程然的细腰长腿。
  他发现程然对异性总是淡漠而优雅的,却会在走路时对身边的帅男生多看几眼。
  这对于青春是多么大的秘密啊,小梅夕想起来总是会暗自心脏乱跳。
  秘密是在不经意间戳破的。
  高中都会在下午课和晚自习间穿插些活动课。
  让有些爱玩的学生到外面发疯,剩下的便留在教室学习。
  每次活动课程然都不在教室,梅夕从前没想知道他去哪了,可神秘情愫渐渐生长,许多行为就很难受自我控制了。
  他有天坐了不到十分钟便忍不住,扔下了笔满学校找起那个熟悉的身影。
  操场,图书馆,办公室,实验室……通通翻遍之后,却发觉程然不过在高三楼上的空荡的教室里发呆,手里夹着只烟,很魂不守舍的模样。
  梅夕腼腆的走进去,清了清嗓子。
  程然回神,也没掩饰自己并不符合中学生的行为,而是淡淡一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夕纯属鬼使神差的问:"你喜欢男的吧?"
  这在九十年初完全是禁忌话题。
  程然没回答,面无表情的回视梅夕急切的眼神。
  梅夕慌了,结结巴巴的补充:"我,我也是。"
  程然又微笑:"是吗?"
  而后什么都没问,便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说:"饿了,吃完饭去吧。"
  十五岁的梅夕还很傻,完全搞不清喜欢男人和喜欢哪个男人是两回事情。
  他只不过想和程然拥有同一样东西。
  也不管,那个东西……自己到底需不需要。
  事实上程然是个骨子里很叛逆的人,特别是在他发觉了自己的性向以后,性格就变的更加复杂。
  年轻时谁都需要情绪的出口和倾诉的对象。
  他选择的就是摄影和梅夕。
  高一下半学期实在心很烦了,就翘课出去拍四处照片,梅夕也傻乎乎的当跟班,坚持做自己实现不了的春梦。
  而程然的父母却对此毫无所知。
  有天晃荡的累了,程然带梅夕去西餐店吃东西。
  梅夕正面对着电视上都甚少出现的奢侈品激动时,却听程然忽的说道:"我想有自己的房子。"
  "……干什么用?"梅夕不明白。
  程然说:"放我自己的东西,保留我自己的隐私。"
  梅夕顿时意会,点了点头回答道:"可是……买房子要好多好多钱啊,你爸会给你吗?"
  程然微笑:"不买可以租啊,反正我也不是要住一辈子,等以后我离开哈尔滨——"
  梅夕惊了:"你要离开?"
  程然觉得理所当然:"考上大学就离开了,难道你不想离开吗?"
  梅夕可从没觉得压抑,毕竟他喜欢程然,能每天见到他就是特别开心的事情,况且母亲现在为了儿子独自奋斗,以后要留下来赚钱养老的。
  见梅夕不回答,程然又说道:"我看上了一个单元,离我家还蛮远的,不过房东要两套一起租,分给你一间吧,反正我也没朋友。"
  听到这个梅夕就激动了,长大眼睛问道:"真的吗,可你哪来这么多钱?"
  程然笑:"我跟我爸说我要找外教去补习英语,他很忙,根本不管我。"
  梅夕端着果汁感激不已,漂亮的脸红红的。
  程然又问他:"你是零还是一啊?"
  梅夕完全不晓得他在说什么,满脸疑惑。
  程然立刻就在桌子对面呵呵呵的笑了。
  梅夕对于心理学的认识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想要了解关于更多关于同性恋的知识,而那时这又被归为精神病类,便去图书馆借了很多心理书来看。
  从开始只看性学心理,到后来整本整本的翻,对梅夕反而是件类似于消遣的事情。
  他完全不晓得那时自己的相关知识已经多过于一个普通的专业学士了。
  大约学问会使人变得内敛深沉,当梅夕懂得了关于同性恋的所有细节,面对程然就不再那么白痴的跟张纸似的了,他也学会去说那些无伤大雅的荤段子,陪着自己喜欢的人站在路边看帅哥,反正能让对方快乐,关于自己梅夕完全无所谓。
  "想去找男朋友。"
  某天程然在看录像带时忽然这么说。
  梅夕吓了一跳,结巴着问:"去,去哪找啊?"
  的确,但凡和别人说自己是同性恋就会被当成病人严肃处理,更别说像异性恋似的四处寻觅了。
  程然呆了呆道:"我在想我会不会孤独终老……"
  梅夕无奈:"怎么会呢,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遇到想爱的人了。"
  程然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对着这话眯了眯眼睛,随口说道:"要是到四十岁我都找不到可以过一辈子的人,就回来养你。"
  闻言梅夕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干笑道:"我又不是小姑娘,养什么养啊?"
  程然皱眉:"是不是男人都想要独立,我就喜欢别人依赖我,像娶老婆那样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去照顾,很可爱的,只不过得是同性。"
  梅夕哈哈笑:"等你年纪大了再找个足够当你儿子的,还有可能,现在你还需要爸妈照顾呢。"
  程然懒得理睬,又把目光投向了电视屏幕。
  他的姿态很随意,校服衬衫解开好几颗扣子,露着优美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皮肤细腻的特想让人上去咬一口。
  而看走神的梅夕也正是这么做的。
  还没和男人亲昵过的程然被趴在自己身上的朋友弄愣了,疑惑:"你干吗?"
  梅夕心里发虚,表情却装得很坦然:"嘿,你做过么?"
  程然对自己没动过心,打死都不会主动,梅夕只好做出副倒贴的姿态,弯着妩媚的眼睛笑:"那次你问我是一是零,那时我清楚,现在我知道了。"
  "你做过?"程然很感兴趣。
  梅夕撒谎承认,他只不过看了很多书,满脑子全是动作理论。
  少年对性都是好奇的,程然又问:"和谁啊?"
  梅夕继续乱讲:"我表哥。"
  说完趁程然还没反应过来便低头吻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双唇。
  比想象中柔软,舌尖探进去,满是醉人的清冽滑腻。
  勾引男人大概是梅夕天生的能力,他很快就用自己掩去青涩的热情融化了程然的矜持。
  等到分开时,两人都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梅夕彻底激动地过分了,他半刻都没停,便趴在程然的身上小狗似的去舔吻他的每一寸肌肤,手里忙乱的解开彼此的衣裤,有点颤抖,指尖都热了起来。
  脖颈,锁骨,乳尖,小腹,甚至于男性的标志性部位,梅夕都毫不犹豫的含了进去。
  程然从来都是自己解决,忽然遇到全套服务怎么可能不失神,极度的快感让他立刻呻吟了两声,秀气的眉头皱起,可见难耐的程度。
  梅夕似乎受到鼓励,他怕痛,但更怕让程然不满足。
  完全是鬼使神差,等到口中的分身已经完全炙热坚硬了,梅夕干脆跪起来,稍微用手指忍痛扩张了下从未容纳过异物的后穴,便坚持的坐了下去。
  那个刹那,程然终于用手扶住了他的腰。
  很简单甚至不算太温柔的一个动作,就让梅夕想哭,想傻傻的把一切都给这个男孩儿。
  身体上的迷醉并没有让程然把这段友情画进更深刻的范畴,梅夕摆出的完全是玩乐的态度,没有给程然任何负担。
  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同男性上床,也开始出入那些夜间的神秘场所,认识了更多可以给他同等快乐和更多新鲜感的陌生人。
  梅夕有过失落,有过痛苦,也曾在无数个黑夜痛哭过。
  但每次看到自己喜欢的温柔容颜,便什么脾气都使不出。
  他还是程然的跟班,还是偶尔陪他发泄欲望,还是个躲在墙角偷偷仰慕却永远没希望的可怜虫。
  梅夕甚至觉得,能够在高中和他相处三年,此生也就足够了。
  可谁也没预料到灾难会来的那么快。
  分离又轻薄的那么狠。
  那日程然有点心烦,又翘了课躲在自己的小屋里耗时间。
  梅夕担心他,中午送过饭后就留在床边陪着聊天。
  都是冲动的年纪,聊一聊便亲在了被褥上,相互抚摸衣冠不整。
  门就是在这刻被踹开的。
  还未等梅夕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就冲进来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把程然拉了出去。
  再也没回来。
  后来梅夕才得知是程然的外婆去世了,他那个院长爸爸终于想起要找来自己的儿子,可补习班学校外教家根本就没他的身影。
  再着急找下去,所有的事情都完全败露。
  说起来可笑,这些事情梅夕侍从自己愤怒的母亲口中听说的。
  程然的父母自然不会替他隐瞒,如此做也无可厚非。
  而后程然便从他们中学消失了。
  梅夕千方百计的打听,还是在暑假时得到他爸要把他送去北京读书。
  办个直辖市的户口比较容易考大学,很多有钱人都这么做。
  梅夕不吃惊,他就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程然都不告诉自己一声。
  难道这几个月的相处,在别人眼中就半文不值吗?
  梅夕宁愿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尽管伤心欲绝,程然离开那天梅夕还是跑到飞机场去送行。
  他不晓得哪架飞机是自己心爱的人乘坐的,便只能一架一架的目送着它们离开。
  直到天黑完全黑了下来,空中只剩下斑斑点点的光亮。
  梅夕才发觉自己早就哭的泪流满脸。
  我要好好的学心理,我要证明我们不是有病的。
  我要等你到四十岁。
  我要爱你一辈子。
  这些简单的想法刻在梅夕心中,就怎么也挥散不去了。
  后来中学毕业他考上了本地重点大学的心理院,也认识了很多新的男人,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却怎么也没有了当初心跳的感觉。
  再后来他毕业了,拿了心理师执照,赚了第一笔工资给母亲买了好多礼物,尴尬多年的母子终于放下心结再次开口讲话。
  更后来同性恋从精神病纲中被剔除出去,无数城市的角角落落都出现了给他们生活的空间,梅夕偶尔也会在公共场合坦然承认,而后像狐狸似的笑笑。
  到了现在,GAY成了流行词,太多中学生为了时尚使劲给自己套上这个枷锁,也不管事实如何;女生们看到两个帅哥会尖叫,把梅夕这种从不谈爱把男人当成扑克牌拿在手里玩的漂亮男人叫做女王受。
  他是酒吧街很有名的"贱人。"
  却也是男人们能够以约其为荣的对象。
  烟视媚行,看淡红尘。
  只有偶尔梅夕自己会有种错觉:其实还是纯情过的。
  在心里。
  在回忆中。
  在一个没有旁人的隐秘地方。
  只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