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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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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ox! 碎碎念[留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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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欢喜》作者:苏月河(娱乐圈/主唱攻/作家受)

[Chapter 001]

  Bone.S是夏白最喜欢的乐队,主唱是一个叫十七的人。
  
  十七的本名叫许世奇,十七是取谐音,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的,时间一长就变成统一称呼了。
  
  夏白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十七是在香港,他攒了半年钱去看演唱会,在败家的时候撞见了演唱会的主角。
  
  十七当时戴着超大的墨镜,小脸挡住了四分之三,潮得像在逃犯似的,气势汹汹的一身黑衣黑裤,围一条墨绿色的围巾将剩下的四分之一脸也遮住了一半,旁边还跟了目测身高一米九的保镖,跟电影里的黑社会一个样。放在平常人眼里不是有事就是有病,无论哪种都自然选择绕道而行。
  
  提着战利品的夏白也不顾手上的大包小裹,一把拉住他惊呼雀跃,旁边的保镖眉头一皱,他的亢奋立刻被降温,像猫叫似的又喵了两声。
  
  周围有人看他一眼,没认出全副武装的十七,又漠不关心的走开了。十七看面前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刚才还兴奋得手舞足蹈,被人一瞪就立刻蔫了下去,眉毛一垂,又显得有些可怜。他忍不住笑,心说这人的表情太有意思了,便招呼了一声。
  
  那边夏白又瞅瞅黑着脸的保镖,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抓紧肯定得遭天谴。在天谴与黑面保镖之间他犹豫挣扎了片刻,心一横,气一鼓,就跟十七说能不能合影啊?
  
  十七一愣,面前这小子在短短一分钟内表情几经变化,还以为有什么千言万语呢,半天就吐出这么一句。他苦笑一声,说行。
  
  保镖挺不乐意,十七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玩的,他找了大半天才逮住这祖宗。但又不想节外生枝,照张相不算什么,照完赶快走人才是正道。
  
  于是夏白从背包里翻出相机,交给保镖先生,自己跑到十七的旁边。保镖心合计这小子也太自觉了,闷闷的哼一声,赶快照了交回去。夏白看看显示屏上的照片,还挺满意,自己嘿嘿的笑着点头,跟保镖说了谢谢,又对十七说了声谢谢,捡起地上的袋子啊盒子啊乱七八糟的走了。
  
  十七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自己的歌迷,行为太怪异了吧。
  
  第二天演唱会夏白站在沸腾的人海里望台上的人,他距离主台有点远,舞台上的人搁他眼睛里就手指头那么大,基本除了个人形什么也看不清,就凭着震耳欲聋的歌声刺激耳膜。身边的人又是唱又是跳,High的不得了,挥舞的手臂总是打到他的头。他心想:得,这回去耳朵不聋脑袋也得肿,以后可不来演唱会了。
  
  他看旁边的人,这么成千上万的人,就只有他昨天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十七,还合了影,这么一想这演唱会看得挺值,脑袋肿了也值。演唱会结束已经是深夜,他自己走着回到酒店,收拾了行李,凌晨的时候才睡觉,第二天下午的飞机,走的时候没有任何留恋。
  
  Bone.S在香港有三场演唱会,夏白看的是第一场,据说第三天的场安可超时,唱了很多老歌,被罚了很多钱。他撇撇嘴,也不觉失望,就当自己没那福气。他也不喜欢太热闹的场面,他喜欢十七这么多年也就去看这一场演唱会,还是心血来潮,不知抽动了哪根筋。
  
  比之人与人的相遇,见十七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便宜的只需要几百块钱买张门票,便能望得舞台上活蹦乱跳的男人。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想去,并且会将距离拉得更远。他把偶像跟生活看得很明白,十七就是天上的星,一闪一闪亮晶晶,但他不能天天都仰着脖子看星星,酸。
  
  对于十七他更多是欣赏,一个男人,有梦想,有力量,有才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坚定不移。乐队一共四个人,听说曲子都是自己做自己唱,偶尔也给别人写歌赚外快。他们的歌夏白都有,但没有一首会唱,偶尔哼哼两句,被人听见了每次都被揶揄他五音不全就别毒害大众了。至于偶像的私生活绯闻什么,他不感兴趣,懒得道听途说。
  
  他回家第二天就接到了岳晓冉的催稿电话,他说自己的稿子上个月不就交了么,岳晓冉说你忘了你还有一篇小说在连载么。夏白说作者取材休载一期不行么,岳晓冉说版面都给你留出来了你休个屁。夏白一脸糟心翻了个身,说姐姐咱们文明点不行么。
  
  挂了电话翻翻电脑,稿子写得差不多,再改改交上去吧。他抓一把头发,窝在了电脑前。他不算是典型的宅男,就是恋家情结很严重——虽然是一个人住——但没有什么恶趣味。人懒,夏天出门嫌热冬天出门怕冷,就赖在家里上网聊天打游戏写稿子。好在他文学功底不差,出过几本书,也算小有名气。
  
  给他编辑岳晓冉已经算是捡个大便宜了,一来夏白写文章保质保量,且从不脱稿,如果不是去趟香港这天的电话她也不用打,自然也就省了催稿的力气。夏白曾经听说有编辑追稿都是拿着刀的,拿不到稿子大家同归于尽,就当是个笑话这么一比起来岳晓冉也够幸福死了。二来夏白又是烂好人一个,有麻烦找他也不烦不恼,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了也算尽仁义了。岳晓冉那阵子失恋都找夏白来开导,他脾气也好,怎么打怎么闹都不生气。
  
  岳晓冉还总说,夏白,你应该有点脾气,不然都以为你好欺负。他心想我怎么没脾气了呢?我脾气可大着呢,你没见过罢了。
  
  本来到了这里基本没十七什么事了,他开演唱会,出新专辑,满世界的跑,夏白只要一双耳朵就够听了。他继续过日子,写稿子,过了半年岳晓冉突然打电话过来,让他去编辑部开个会,关于新书的出版问题。新书都是他在杂志专栏上发表一些文章,稿子也没怎么改动,就简单做个杂文集。没过多长时间新书上市,第一本送到夏白手上,他掂量掂量,装订不错,也没看就放在书架上了。
  
  入春的时候他得闲上网,耳边听着十七的新歌,随手翻开十七的博客,被吓了一跳。最新日志是一个月前的,标题是与光行。他惊疑,不是有这么巧的事吧。点开来看,还真是……日志的大意说自己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本叫《与光行》的杂文集,内容很有意思,推荐给大家,最后说夏白这个作者,他很欣赏。
  
  他愣了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好像是高兴,但又有点惊吓,这可能就是受宠若惊了。他想那本杂文集里都收录了什么呀,好像没写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跳下凳子,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没开封的书,决定从头到尾看一遍。
  
  书上还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是他平时胡思乱想的随笔散文,对黑暗社会的批判啦,对腐败政治的不满啦,对迂腐人民的呼唤啦——这些东西他都没写。所以他觉得这本书没什么能吸引十七那个愤青的,翻到后面他才发现,去年Bone.S出新专辑,他写了一篇推荐也收录了,这样看来日志是回礼。
  
  他趴被窝里笑了笑,觉得其实他离十七挺近的。
  
  冰箱里的储备见底,夏白拿出最后一个苹果啃一口,关上冰箱踩着人字拖出门采购。他推个车逛一圈,收货颇丰,各式各样的泡面包括袋装的盒装的礼品包的,还有各种口味海鲜的打卤的酸辣的红烧牛肉的基本让他买了个遍,然后又到冷鲜去买了几根香肠,顺道提了一箱酸奶,合计差不多了就准备去结账。
  
  路过生鲜区看到黄澄澄的橙子,平时他不喜欢酸的水果,今天不知怎么瞅着特顺眼,便拖拉着购物车过去想挑两个回家。他拿了个橙子放鼻子底下闻闻,一股清香逸出来,就觉得这是新鲜的,顺手往口袋里扔。
  
  "那个苦,"旁边一直手伸出来,递给他一个圆溜溜的橙,"拿这个。"
  
  夏白顺着声望过去,整个人一愣,就没接人家的橙子。
  
  对方看他惊讶的样子,好像全在意料之中,翘起嘴角轻轻一笑,"怎么了?"
  
  "呃……"夏白的眼睛动了动,确定面前的人是乔曦,尴尬的咧了咧嘴角,掩饰住惊慌,"没想到在这遇见你。"这个倒霉。这一句他当然没说出来。
  
  乔曦将橙子扔进他的袋子里,说:"怎么,我不能来这?"
  
  夏白看他,淡淡一笑,"你爱上哪上哪,哪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呵呵,"乔曦笑笑,自顾的说,"我爸病了,回来看看。"
  
  "……严重么?"
  
  "没事,就前两天买大米扭了腰。我妈说得吓人,非要我回来。"乔曦耸耸肩膀,从肩胛至手臂的曲线起伏,他伸手捡了几个橙子,回头看发愣的夏白,"结账?"
  
  夏白看看他,跟着一起走向收银区。乔曦看他满载而归,无奈的说:"你还吃这些,对身体不好。"
  
  "我懒得做。"懒得学着做。
  
  乔曦叹口气,收银区排了好几条长龙,他们在后面站着,也没什么话题。夏白想说点什么,但想了老半天也没有聊天的兴致,问乔曦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吧又感觉太亲密,人家没问他也不能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其实他也没怎么样。索性啥也不说,就干站着排队。
  
  他这边刚消停下来,后面的乔曦开口了,"还是一个人?"
  
  得,一句话就戳他伤口上了,乔曦总归是乔曦,还真狠。"这得看你怎么说,"夏白露出一副悲从中来的样子,带着几分惆怅,"咱网络上后宫三千,只可惜现实里孤家寡人。"
  
  乔曦难得大笑出声,惹得旁边的姑娘眼含桃花顾盼浅笑。要是以前有人这么看乔曦,夏白肯定将乔曦那张妖孽的脸揉成粽子,灭了姑娘脑袋里的幻想。但搁现在,他反而觉得轻松,不必因另一个人骄傲或者急躁,卸去了别人的浮华,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平凡。
  
  曾经有一个人让他觉得自己不平凡,但后来发现只是一场虚幻。
  
  "你足不出户上哪去找三千后宫?"显然乔曦对夏白宅的属性十分了解,他不会傻傻的去问为什么,很多的孤独不可碰触,否则连自己也要体无完肤。
  
  夏白撇撇嘴,"要是三千个如花,我看我还是待在家里吧。"
  
  乔曦又是笑,结账的队伍缓慢向前,"我说真的,你放心,地球暂时很安全,不会有那么多如花迫害你的。"
  
  "以现在世界各地频发的天灾人祸你跟我说安全,你亏不亏良心?"夏白质问,要是能回火星他肯定早回去了。
  
  "那不更应该抓紧时间?"
  
  "干嘛?"
  
  "主席说过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乔曦回头点了一下夏白的额头,笑意盈盈的说,"你还年轻,别浪费青春。"
  
  乔曦比夏白高了半头,要想看清那双眼,得微微仰起头,逆着室内苍白的光线。夏白想起第一次遇见乔曦的样子,隐隐约约的,站在雨幕里的少年,白色衬衫,映着灰蓝的城市背景。他好像发烧了一般,脑子昏沉沉的,一场热病烧了他好几年,痊愈之后才明白,原来那就是爱情。
  
  他长长的叹气,心说我的青春早已经结束,你却是一副与你无关的面孔。
  
  "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不就两岁,装什么老成。
  
  乔曦说:"大一天也是大,你不服不行。"
  
  "我服,你是老大,你赶快报警把我抓起来毙了吧。"
  
  "干嘛弊了呀,关个终生监禁就足够了。"
  
  "你到底是去做什么工作,警察还是保姆么?怎么回来变得唠唠叨叨的了。"夏白吐槽,觉得乔曦现在很像急切嫁女的老妈子。
  
  乔曦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如果我说我们和好呢?"还唠叨么?
  
  "你说啥,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
  




[Chapter 002]

  收银台内的女孩斜眼瞟夏白,超市内刮哪个星球的风啊。乔曦没理他,倚着栏杆远远的望着前方,深沉的像个哲人,内心的独白是谁也别看我,我不认识那白痴。夏白成功弄僵了谈话现场,又无辜的挑挑眉,将购物车里的食物搬到收银台上。
  
  收银员终于正视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挺好的男孩,脑子不好使,可惜了。
  
  乔曦侧过头看打量夏白,发丝微翘,眉眼清晰,是时间也碾不碎的青涩,让人忍不住的怀念。两年未见,显然夏白没有任何变化,关于他的消息乔曦都是从他的书上得知,那些细腻心思于字里行间隐隐透露,很多心事他写给很多人看,只是很少人愿参悟其中玄机。
  
  听说了他这两年一直孤身一人,还以为有多少长进,却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一顿像样的饭菜都不会,还要靠堆积泡面过日子,与责怪相比,更多是心疼。遗留了太多记忆的人让人恍惚了时光荏苒,以为真那么容易就能回到过去。和好?太天真了。不是每次回头都有路,何况还有茫茫前途,等着他去奔赴。
  
  乔曦向来举手无回,夏白比谁都明白,乔公子的处世哲学就是哪怕打断腿,也不能后悔。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自信,单单一个"如果"足以说明他坚定不移的革命意志了。夏白不服气啊,搞半天自己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结束战斗,夏白跟乔曦一同撤退。出口有位大婶在发传单,看见夏白立刻塞了一张在他的手里,"同学,我们是蓝博教育,我们现在开设高考特别班,一对一名师辅导,根据个人情况开展补习三个月内保证成绩提高,并且提供高考意见,你……"
  
  夏白握着传单愣愣的看着大婶口若悬河,气势甚微的说了一句,"阿姨,我二十五了……"
  
  旁边的乔曦没有人性的笑弯了腰,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在大婶惊异的目光中走出超市,夏白愤愤的将传单揉成团,撇出去打在笑个不停的乔曦的头上。天色微沉,乔曦强忍了笑意,问:"你往哪边走?"
  
  "那边,我家不远。"夏白指了指重重楼宇后面的大厦,他的公寓坐落其中。
  
  "我送你。"
  
  夏白瞟他,"不用。"
  
  "你买这么多东西不沉么?"
  
  "练练肌肉,免得被人当做高中生。"他说着将两个口袋分开,一手拎着一个。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婶可能想不到自己给了夏白怎样的打击,二十五岁已经不是炫耀娃娃脸的年纪了,高中生简直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乔曦苦笑,伸手揉他的头发,"你那张脸就没有说服力,还是省省吧。"习惯性的动作,连预想中的尴尬都没有,乔曦收回手微微一笑,"你要是不愿意让我送就算了,自己路上小心。"
  
  "嗯。"夏白点点头,却没有移步,沉默了一会儿,想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道一声再见便转身走了。
  
  乔曦忽然在后面叫他,"夏白,"语调带了几分沉重,听得出认真的口气。夏白回头看他,他说,"总会有一个人站在你的未来里,爱你奋不顾身,去找他吧。"
  
  夏白微微皱起眉,半转过身子。在这个时候,乔曦还是以前的乔曦,对他推心置腹毫不保留。因为这样一个人,他的世界曾经都被涂满鲜艳的色彩。也因为这样一个人,他曾经相信爱情是多么有力的存在。乔曦还是以前的乔曦,他不知该悲哀或是欢喜。
  
  远处的乔曦又开口,声音缓缓的飘荡而来,"我希望你过得好。"
  
  好像湖面上的波纹,荡着荡着,渐渐平息了。
  
  夏白笑了笑,"我过得很好,就是在等一个人比你更好。"说完,他缓了一口气,"你不用觉得歉疚,分手我也是同意的,我会有自己的打算。你放心吧,如花。"说到最后,他忽然拉长声音。
  
  乔曦瞪眼,对后面两个字表示强烈的抗议。夏白迅速做一个鬼脸,转身跑开了。
  
  风迎面吹进眼睛里,夏白红了眼眶,觉得有些酸疼。无论还会遇见多少人,他都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乔曦不会再有人将他一眼看穿。他可以故作洒脱佯装轻佻,也可避重就轻绕道而行,可是烟花灿烂的那些年,叫他如何不想念。
  
  他想起在大学那些年,他也曾肆无忌惮的奔跑,毫不顾忌的大笑,与一个人热烈紧密的拥抱,感受彼此身上滚烫的青春,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恣意。后来才明白任何爱都是刀子,在结束的时候无声无息吻上喉咙,滴血不见。
  
  当时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疼,他趴在床上好几天,一滴眼泪都没掉。后来半夜饿得胃疼,他摇摇欲坠的下地打开冰箱,找出一盒酸奶喝了,第二天被担心他出事来找他的岳晓冉送进医院。岳晓冉骂他白痴,几天不吃饭不说还空腹喝酸奶,想死喝毒药不是更快么。他说他才没想死,家里就剩酸奶了。
  
  从医院里出来他就觉得哪都不疼了,感叹医院实在神奇。
  
  岳晓冉小心的问他们为什么分手,他说总公司有调令,让乔曦去上海工作。理由太单薄,岳晓冉不可思议的问他怎么就这么让乔曦走了。他却反问那能怎么样呢。人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不是你说不让他走他就不走了。有些东西,是我的,我就守着。要不是我的,他想走了,我就让他走,没必要执着。岳晓冉问他就没想过争取么。他说我对他多好,他就该对我多好,谁也不欠谁的。所以我不去讨要,他也不必施舍。
  
  岳晓冉最后总结,如果固执是一种病,那么夏白显然病入膏肓。
  
  他怔住,便也明白了这不是谁的错,只是他们尚未决绝到为彼此放弃这份固执。也许是投入得太盲目,也许是坚持得太顽固,也许是因为自尊,也可能是注定,过于热烈的爱情常常无疾而终,夏白有时也会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时间久了,很多东西便也释怀了。只是在往后的两年里总觉得好像丢失了什么,直到看见乔曦,他终于明白丢失的就是那让他死去活来的痛。每一次遇见都不是意外,是上天要你得到或是失去,是要你明白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七年前的夏白遇见乔曦,是年华的一场燃烧。七年后的夏白遇见乔曦,是黎明的一线微光。
  
  这样就够了,有多少爱有多少想念穿过黑夜,化作一闪火焰,徒留青烟。
  
  不过一眨眼,多少欢歌笑语都付给了流年。
  
  咖啡店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夏白探过身去,黑色的玻璃上浮现一张孩子似的脸,无悲无喜,就是红眼圈看起来非常可笑。他抬手扒开下眼皮做了个鬼脸,嘲笑玻璃上的家伙这么多年连脸都没长大。不就是一起得过病发过烧的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总有一个比他好。
  
  他正得意于自己的宽广胸怀,眼前的车窗忽然被放下,一张岩石般脸与他面面相觑,好在有墨镜挡住X射线,不然一定会将他电得魂飞魄散。时间凝固几秒钟,他猛向后退一步,终于反应过来刚才的鬼脸在无意间指向了车内的人。
  
  "呃,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车里面有人……我就是随便照照,车窗擦得,挺亮的……"比起车窗,这个人的脑袋好像更亮。他扯扯嘴角,盯着光头胡诌一通,最后耸耸肩,"对不起!"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就此永别了您呐。
  
  夏白慌忙退场,错过奔驰内突然爆出的一串笑声。光头扒着窗户望了一眼脚底抹油的某人,回身对车后座的人吼:"笑屁!好笑么?"
  
  十七夸张的拍了拍前座椅背,试想这位坐在驾驶席上的经纪人先生刚才还在一本正经的教训手下不听话的混蛋,却被一张探过来的脸打断,对方无辜的眨动大眼睛,正欲询问之际忽见对方做了个鬼脸——这难道不好笑么?
  
  直到木可上车,十七才缓过来,接过木可递来的咖啡。
  
  "你笑什么呢?"木可看他笑得快出褶子的脸,不禁疑惑车内诡异的气氛。
  
  经纪人梁峰脸色发黑,冷哼一声发动了车子,沿公路驶向降临的夜幕。
  
  天空染成了墨蓝色,夏白泡了一碗面坐在电脑前。小企鹅叫了两声,一个美女头像在任务栏上闪动。他点开,对方霸气十足的一句话:"给我滚出来。"
  
  他发了个滚动的悠嘻猴。
  
  对方又发来语音邀请,他接了,岳晓冉沙哑的声音传出来,"在干什么?"
  
  "吃晚饭。"
  
  "稿子怎么样了?"
  
  "一会儿写。"他喝了一口汤,将碗放在旁边,"姐……"
  
  "嗯?"
  
  他沉默了一下子,歪了歪头,想怎么跟岳晓冉说才能控制她喷最少的脏字。岳晓冉的麻辣在编辑部是出名的,认识岳晓冉的人都会感慨夏白跟她相处这么多年,还能活着真是奇迹。岳晓冉如她的网名一样,刺猬小姐,她有刺,因为她要保护自己。跟她在一起,要顶得住刺痛,才见得到温柔。
  
  夏白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发表文章,从那个时候岳晓冉就已经开始接触他,跳槽后也将他带到新的出版社,给他做专栏,出书。夏白也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成了个畅销书作家,放眼望去,是岳晓冉牵着他的绳索。
  
  所以他对岳晓冉毫不避讳,包括与乔曦之间的关系。
  
  "有屁快放,没屁退朝。"岳晓冉一贯的风格。
  
  夏白靠在椅背上,斜过眼睛看向台灯下的橙子,叹一口气说:"我遇见乔曦了。"
  
  那边显然是惊讶了,愣神了,愤懑了,"那王八蛋又找你了?"
  
  怎么可能?夏白闷闷笑一声,说:"没,就是在超市遇上了,他爸生病,回来探病的。"
  
  "然后呢?"
  
  "没然后,出了超市就分开了。"橙子皮很厚,夏白用指甲在果皮上豁开一道小口,剥开黄色的皮囊,"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觉得挺奇怪的。都两年了,在人海里游了两年,多少波涛暗流,在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了,你说为什么呢?"
  
  听得到岳晓冉不屑的语气,她说:"你想听我说你们孽缘未了么?"
  
  夏白掰开橙子,"姐,我是真心的想跟你探讨人生!"他用认真的语气说,反而有几分玩笑意味。他也很想问你当时为什么来帮我,是谁让你来的。最终还是没问,又继续说道,"咱以后别叫他王八蛋了,显得我们姐弟俩特小气。"
  
  "哟,你这又突然博大胸怀为哪般啊?"
  
  "这不是见着他觉得他比王八蛋更近一步了么,"夏白终于将橙子扒了个光裸,将人家大姑娘扔在键盘旁边,撕橙子皮玩,"以后叫他王八羔子。"
  
  岳晓冉意外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痛心疾首的说:"夏白,我必须告诉你,作为公认的文艺小青年,你的言行和你的文章极其分裂,态度很是三俗——"她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我喜欢。"
  
  说完他们两个人默契的大笑,夏白笑得仰起头,眼角皱出浅浅的笑纹,"我记得你以前也挺喜欢乔曦的啊。"
  
  "我喜欢他狼心狗肺啊!"岳晓冉吼,她跟乔曦那叫水火不容才对吧。
  
  夏白说:"男人是得狼心狗肺,不然就没心没肺了。"
  
  "那他还需要活着么?"
  
  "你也这么觉得吧?"夏白得意的扬扬头,为了对得起祖国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的教养,他决心要在通往禽兽的道路上全力以赴,义无反顾。
  
  禽兽候补夏白同学在与睡魔斗争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败下阵来,投入周公怀抱之前他唯一牵挂不是今天的稿子又没写完,也不是再过两天就是截稿日了,而是——哎,泡面碗还没扔呢……
  




[Chapter 003]

  一个星期后夏白接到乔曦的电话,准备回上海了,请他吃顿饭。对于社会精英层次的人群,夏白向来信奉狠得下心,张得开嘴,一桌吃遍海陆空,临了还要了杯奶昔。乔曦问他几天没吃饭了,他说自己上辈子就是饿死鬼。他问乔曦的父亲怎么样了,乔曦摆手,儿子一回来那就是妙手回□到病除。说到底就是他在大都会太长时间,家里老人想儿子了。
  
  夏白一脸鄙视的说:"人都说养儿防老,养你怎么就没得好呢?"
  
  "怎么不得好了?"
  
  "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老人在家多孤独啊。"
  
  "得了吧,我看他们滋润的不得了。晨练午睡晚上散步,高兴了再打个八圈跳个舞,业务比我还繁忙呢。"乔曦抬手叫结账,略微打量了一下夏白的神色,放平了语气说,"我妈前两天还问起你了,让我跟你说有时间去看看他们,不管我们怎么样,他们一直把你当干儿子。"
  
  夏白喝着奶昔抬眼看他,心中不免叹息,明明都已经翻越了重重山岭,却最终还是岔路而行。
  
  善于察言观色是乔曦的最大优点,他摊摊手说:"我只是传达老太太的意思,她记挂你一个人也没个照应,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可记着干妈的可乐鸡翅呢,"夏白扬扬眉,"要去也得等你不在的时候去,省得有人跟我抢。"
  
  乔曦愣了愣,开始相信眼前这个人是饿死鬼投胎。
  
  从餐厅出来已经天黑,他们不顺路,便就此分别。夏白吃多了,准备散步回去消化消化。乔曦要回去收拾行李,招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车水马龙间。夏白在热闹的城市里漫步独行,路灯虚弱的扩散在空气里,与闪烁的霓虹相互辉映,闷闷的融成一片浑浊的黄。
  
  路边有音像店,招牌甚是招摇,龙飞凤舞的写着Carpe Diem。不知是怎样的人取的名字,将文字发挥得这般极致。
  
  音响如雷鸣,放的歌曲几乎走了调,听不出在唱什么。夏白停下脚步,仰头看去,Bone.S的海报铺展在墙壁上,黑底白字,花纹诡异,中间处等四均分,如黑暗中打开的四扇窗,后面是四双张望的眼。十七的眼睛说不上漂亮,眼皮略薄,睫毛不长,黑眼珠很大,看向谁的时候会映出对方的影子,嬉闹欢笑之时灵气逼人,锁眉沉思之时又深邃如渊。
  
  海报上那双眼略带漠然,好像将这个世界的污浊看得透彻,从心内鄙夷众生。这不应是属于二十四岁的距离,夏白向后退了两步,远远的望着黑暗中的海报。是年初时出的专辑,夏白听过了,还是Bone.S一贯的风格,如手术刀一般犀利的剖开腐败的现实,听它痛苦的呻吟,看它无力的反驳,而他们就好像这样,张着眼睛漠然俯视,一笑置之。
  
  说来这个人比自己还要小,是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去反叛与征战呢?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会敢于在厌恶中热爱这场生命。
  
  在他神游之际,突然有强烈的光照过来,伴随着的还有鸣笛与刹车的声音。夏白不知道怎么回事,蓦的腰上一疼,就觉得Bone.S的海报一片模糊,光影急速向旁边退去——这是什么情况?好像是车子,他被车撞了?他想起自己刚才后退两步,站在马路牙上,怎么会有车开到这里来?
  
  天要亡我啊!夏白眼前一黑,死亡,还是穿越,这是个问题。
  
  狗血啊狗血,他发现被撞得不是非常惨,挣扎爬起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狗血剧情:十七的身影摇晃着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后海报上的那双眼睛带着焦急与担心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果然什么小说都比不上现实精彩,一切狗血都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夏白扶着腰痛苦的皱起五官,心说这种剧情我都写不出来啊!
  
  刚刚与大地亲密接触,夏白整个人还被震得发晕,十七的声音在耳边不是那么真切,等他慢慢缓过来,才听到十七在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连忙摆手,示意并无大碍,说着便要站起来。
  
  在原地维持准备起身的动作一分钟后,十七说:"我看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这还能更丢人一点么?夏白掬一把血泪,勉强换个好看的动作,"那个,不用了,我没事……"嘴上客气,眼角还是不觉的瞄向身后的卡宴,你到底是拿哪里撞的我啊分寸如此歹毒!夏白现在体会到了腰斩的可怕,比之更可怕的是他面前的许十七同学吸引了众多视线,已经有窃窃私语之声开始嗡嗡作响。
  
  "但是……"
  
  "没关系,就是有点疼,等一会儿就好了。那个……你有事就先走吧……"夏白偷偷瞄了眼周围,为什么作为受害者他却反而心虚呢?
  
  十七片刻思考,探过身子,好像抱大型宠物似的把他抱起来。夏白当时真的人如其名,脸上和脑内都一片煞白:脸上是疼的,脑内是吓的。他趴在十七的肩膀上,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投来探寻的视线,胸腔几乎被心跳砸穿,他终于惊醒——许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白被安放在卡宴的后座上,身体的重量转移下来,压得腰间又是一阵刺痛。他暗暗皱了一下眉,抬眼看到十七关上车门,在窗边对他说:"你先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哎——"你回来干嘛啊?没等他问,十七跑进音像店了。
  
  夏白叹一口气,抚平跳得欢快的小心肝儿,这叫什么事儿?按理来讲歌迷见到偶像应该是挺Happy的一件事,但这次代价也太大了吧?对于天天坐在电脑前的宅男来说,腰本身就是命门,哪经得起这般重创。他微微仰起头,看到被刮得扣在窗边的车镜,真相大白,真凶毫发无损,这质量好得人神共愤了吧!
  
  没多久十七从音像店里快步走出来,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在城市虚弱的灯光下也非常醒目。他从车前绕过,开门上车,坐稳后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夏白说:"对不起,我刚才开得太快,又没注意到路边有人,一时刹不住车。"
  
  "哦,没关系,也是我没注意。"夏白的坐姿僵硬,身上余痛未消,说话也没有力气。
  
  十七将从音像店里带出来的纸袋放在副驾驶席上,熟练的调整车位,而后缓慢的开上公路,"你真不用去医院么?万一……"
  
  "你不用担心了,有事的话我会自己去的。"
  
  "嗯?"
  
  夏白动了动,稍微感觉好了些,便放下身上那股劲,声音随之轻缓下来,"你也不方便去的吧,被人看到不好解释。"
  
  十七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顺着话题接下来,"你知道我?"
  
  ……不知道如果像那些小粉丝一样闪着星星眼扑身过去说"我是你的歌迷啊偶像"会不会被扔出去呢?夏白抿抿嘴角,悻悻收起笑意,将目光瞟向一边说:"我听过你们的歌。"他这不算虚伪吧?他的自尊与年龄都不允许他在自己很欣赏的男人面前放低姿态,所以顶多是算有点虚荣,"很喜欢。"他还是补充,发自肺腑。
  
  "是么,谢谢。"十七笑笑,又问,"那我先送你回家?"
  
  "嗯。"夏白点点头,将公寓的地址告诉了十七。
  
  十七应一声,在换挡的间隙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他回头又仔细打量,回想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夏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提醒他看前面。十七还是带着一脸迷惑,好在转了回去。夏白长舒一口气,总算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撞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十七在前面说。
  
  "啊?"是去年在香港吧,他还记得?"我去看过你们的演唱会。"
  
  "哦……"十七从后视镜里又看一眼,没再多做解释。
  
  在夏白的指引下,十七将车子他住的公寓楼前。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站在矮树丛内,黄色的灯光如一把雨伞遮挡了夜的侵袭,同时照得树影横斜。十七将车子停稳,推门下车绕到后面,如一个绅士一般为夏白打开车。
  
  "你现在能动了么?"他微微侧过身,低头问。
  
  "已经好多了。"夏白向外挪挪,放缓了动作,从车上下来。站是站住了,但是直不起腰的造型怎么感觉这么龌龊呢。他一手捂着腰侧,倚着车身停顿一下,才移开步子跟十七说,"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十七又笑,明明是受伤的人,却先是为肇事者周全着想,然后又说什么麻烦谢谢之类的,该说是宽容还是善良还是傻呢,"呵呵,客气了,你住在这里?"
  
  "嗯。"夏白点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抬起头,"你还有事么?"
  
  "没事,我等你上去再走。"
  
  "啊?"为什么?
  
  十七侧开身,给他让路。
  
  夏白瞟他一眼,咧了咧嘴角,此后的三分钟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人动,没有声响,连一丝风都没吹过,静得让夏白怀疑他们是不是遭到外星人袭击了。夏白睁大眼睛偷偷的看了看十七,帽檐投下大片阴影将他的眼睛隐没入黑暗中,只余嘴角抿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他又低下头,尝试迈开脚步,可惜四肢不听大脑指挥。他颇有尴尬,听十七噗嗤一声笑出来,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样,我送你上去,你不会拒绝吧?"
  
  夏白终于肯定所谓意味不明的浅笑其实是他掩饰不住的得意,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送他上楼,但估计又会被推辞,便先搭了台阶自己往下走,顺便把夏白推桥底下去了。虽然是好意,怎么还是有一种被戏弄的挫败感呢。
  
  不等回答,十七自顾背过身,半蹲下去给夏白腾出一片宽阔的脊背,"上来吧,我背你。"
  
  夏白大脑一晕,还有这么发展剧情的么?"我……"
  
  "没事,我不介意你很重。"
  
  我压死你得了。夏白心内愤愤的想,不情不愿的爬上十七的背,双臂挂在他的肩膀上。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小心脏说你安分一点啊,这都已经够丢人的了。
  
  仅隔两层单薄的衣料,体温迅速穿过棉线的缝隙滚滚袭来。十七的体格说不上强壮,相比于同身高的男人来讲甚至可以说有些纤细,令人诧异那些惊人的力量是潜藏在他身体的哪个角落。他毫不费力的将夏白背进公寓楼,问夏白住在几层。夏白说六层,心里豁然痛快了一刹,公寓的电梯上个星期坏了,不介意的话咱们就爬楼梯吧。
  
  十七没言语,也看不出后悔的意味,提了一下夏白的大腿,让他抓紧自己,然后就开始新两万五千里长征。夏白伏在他的背上一动不敢动,抬头低头都是十七身上的古龙水味,很淡,但萦绕不散,如同末日的香气。夏白面临的有生以来的最大危机源自体内正在加速的心跳,他甚至屏住呼吸,生怕被紧贴在一起的人发现。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天涯之远,而是紧肤相亲,多坚强的意志也抵不过一时的迷情。夏白不是圣人,面对欣赏且喜欢的男人,即便知道不可能有那些缠绵悱恻,也压制不住心猿意马。
  
  "呐,"十七突然开口,从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要乱动,我的后背很疼。"
  
  夏白一愣,"我没动。"你疼什么?
  
  "是么?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东西在敲我?"
  
  夏白听到轰隆一声,是天塌了还是火山爆发了,不管是什么都好让他死吧赶快让他死吧!夏白其人虽然平时伶牙俐齿,但脸皮薄得很,面对十七就更是功力大减。他被调侃得无地自容,手足无措推开十七的背,慌乱的失去重心向后仰去,幸好被十七扶回来。
  
  "不是说过别乱动么。"十七放大声音,不拉磨不知驴子累,他现在累得跟驴子一样上面的人还捣乱。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是六楼么?"十七心里数着,他们才上到四楼。
  
  "我……"
  
  十七打断他,说:"我开玩笑的,别闹。"他又提了提夏白,将他扶稳了继续往上走,听到夏白在他耳边嘀咕。
  
  "不知道谁闹。"夏白将脸都埋在十七的肩颈,老天爷一定是在玩他,开玩笑不如打个雷,劈死他算了。
  




[Chapter 004]

  夏白还在腹诽之际十七终于登上第六层楼,问他是哪个门。他指了左手边的大门,十七两步跨过去,问他家里有没有人。他说没有,自己一个人住,说着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从十七的肩膀上越过去,伸长胳膊拧开锁。十七累极似的,抬脚踢开门,径直走进去。
  
  面积不大的民宅,但对一个人来讲还是显得空旷,没有什么家具装饰,敞开的窗户任由晚风席卷,白纱窗帘翩翩起舞,乍一看很是吓人,细琢磨又是另一番风景。
  
  十七将夏白放在床上,顺势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累得气喘吁吁。夏白看着是一把骨头,好歹也是成年人,身高体重都还对得起食物,肉都长在缝里。显然十七低估了夏白的实力,一路背到六楼累得够呛。夏白顺着十七的力道倒在床上,闷闷的哼一声,看来疼得不轻。没等他缓过来,发现十七翻身跪坐在床边,伸手掀他的衣服,什么情况——
  
  "干嘛!"他赶忙捂紧衣服。
  
  "我帮你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
  
  "不用了,我自己弄就行了!"
  
  "别动,伤在后面你怎么弄?"
  
  "那也不用你……"
  
  "松手。"
  
  "真不用了……"
  
  十七揪着他的衣角,蹙起锋利的眉,"我又不会吃了你,看一下能怎么样。"
  
  夏白心中埋怨你是没怎么样了,也不想想别人。他没吱声,乖乖松开手,又将身下的被子抱成一团,埋首其中。即便面对不是十七——哪怕是个路人甲——被压在床上扒衣服也会不好意思吧,这位大神怎么就能自然坦荡让别人羞愧难当呢。夏白郁闷了,无奈了,忧愁了,让它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十七将他的衣服撩到背上,皮肤上巴掌大的一片青紫暴露出来,还有一层红沙覆在上面。都这样了还能折腾呢?"你别动啊,等一会儿。"说完他便下地,好像走了出去。
  
  夏白还在想让一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自由出入好么,居然还跟屋主说不许动,片刻又响起脚步声,随后便有冰冷的东西贴过来,"疼——"
  
  "你忍一忍,帮你冰敷一下,免得充血。"十七按住试图躲避的身体,将毛巾敷在青紫的皮肤上,"你家有药没有?"
  
  "……电脑桌右边第一个抽屉,有云南白药。"
  
  于是又听十七快步走出卧室,夏白觉得这其实是在做梦吧,许十七是这么无微不至的人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夏白家的客厅不大,书架占去一面墙壁,有一半摆着漫画。窗台上两盆仙人掌沐月光而立,每一根刺都坠着流动的光。电脑桌摆在客厅内,配上宽敞的沙发椅,显得随意舒适。十七在电脑桌上发现两张Bone.S的CD,一张是早期的专辑了,看起来还在经常播放。还有几本书,其中一本上写着夏白著。
  
  他从抽屉里拿了药,回来在床边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白心说你要是一直都忽略这个问题多好啊。他心内有些紧张,毕竟在三个月前许某人还写过一篇日志,称很是欣赏夏白其人。这要是说出来,人家记得,那这第一次会晤也太糟糕了。要是不记得,岂不是更打击人?
  
  "……夏白。"脑袋还埋在被子里的人瓮声瓮气回答。
  
  "十八?"
  
  这是什么耳朵,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呢?夏白不得已撇过头,露出脸来清清楚楚的分解一遍自己的名字,"夏白,夏天的夏,白天的白。"十七略带惊讶的一瞥,夏白感觉心中沉静下来,糟糕就糟糕呗,他能记得总比不记得好。他这边刚刚放下心,见十七暗自笑了一下,又窘迫起来,"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夏白是女的。"十七取下毛巾,摇了摇药瓶给他喷上。
  
  "啊哈?"
  
  "不过这么样也不错。"
  
  "什么不错?"
  
  十七没说,给他上好药后将衣服放下来,"好了,你记得睡觉前再自己上一遍药,你电话呢?"
  
  夏白一边问他干嘛,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十七拿过来拨个号码,随后听到陌生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他断开拨号,将自己的号码存进夏白的手机里说:"我的电话,你明天要是还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医院。"
  
  夏白有些愕然,看来他是要负责到底了,做艺人是这么清闲的么?他慢慢撑起身体,艰难翻身坐起来,跟准备离开的十七说:"谢谢你了。"
  
  "应该的。"十七整理衣服的空隙低头看他一眼,俯身探到他面前问,"你脸这么红?"
  
  "……在被子里憋的。"
  
  看得出他向后躲的动作,十七的眼睛微微一眯,慢慢的静静的越靠越近。几许惊诧蜷缩在眉心的褶皱,几分疑惑混淆于双眸的波光,另是几分尴尬,几分赧然,几分不知所措。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生动而丰富的表情,与略显稚嫩的脸庞相得益彰。十七恍然,又泰然自若,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怀有怎样邪恶的念头。
  
  夏白目不斜视与步步逼近的十七保持对峙,好像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夏白的心跳到达临界点,十七突然伸手扒开他的下眼皮,是与车窗外相同的鬼脸——所以说,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嘛。
  
  当然过近的距离是他突然涌起的恶意,想捉弄这个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人。见夏白呆愣的表情,十七心满意足的大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夏白终于缓过劲来,内心痛苦的咆哮:这是做梦吧!这一定是做梦吧!
  
  他郁闷的轰然倒下,腰间剧痛是他不经大脑动作的代价,于是一声哀嚎划破静夜,楼下的卡宴闪了闪尾灯,悠然自得的开走了。
  
  所以就说这种艳遇老天才不会便宜他,夏白撇撇嘴,窝在床上趴着。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气愤,说到底是他单方面想太多,在今天以前,十七甚至不在他考虑交往的范围内,只是突然之间,一直觉得很遥远的人从天而降,将他撞了个神经错乱。
  
  细想下来十七除了他欣赏的才华,完全不适合发展任何关系,莫名自然熟又喜欢捉弄人,有的没的开玩笑,还老是命令人不许动,虽然也是为了他好吧,撞了人知道担当,照顾人也算细致周到……夏白忽然怪叫一声,想他干嘛大脑抽筋啊!反正人家就是颗意外划过他这片天空的流星,很快就不见了。
  
  一想到意外之前还跟乔曦在吃大餐,不得不感叹人生变幻莫测,跟乔曦说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乔曦都不会相信,肯定还会被催促找个人来养活自己。思来想去他将对十七的心慌意乱归结为太长时间没有人对自己好了,又想起乔曦的话,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找一个人来谈恋爱了。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手机在床头铃声大作,他伸手左摸右摸,终于抓住目标,看也没看便接听了,"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他语音含糊,说完便打算继续倒头大睡。
  
  "哟,移动什么时候换人工服务了?"
  
  "你所拨打的电话准备关机,先生你好,先生再见。"
  
  "哈,你玩什么呢?"那边突然笑骂了一声,"不是昨天撞傻了吧,我就说要去医院,你偏不去,这下撞傻了以后还怎么写小说。"
  
  夏白终于睁开眼睛,"你是谁啊?"
  
  "……十八,你还好吧?"
  
  什么十八,十八摸还是十八禁啊?"你打错……"夏白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往手机屏幕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十七…正在通话中"。他如梦初醒,贴近听筒,试探的挑高尾音,"十七?"
  
  "你不是才听出来吧?"
  
  "啊。"是的。
  
  十七在那边停顿了两秒钟,不知是什么表情,"我就是想问你腰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呃,没事了,好多了……"夏白抬头看一眼钟,十二点半,"那个早上我去过了,医生说没什么,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哦,这样就好。"
  
  是啊,您可别来折腾我了。夏白为自己的机智点点头以示满意,又听那边问:"脑袋也检查了?没撞傻吧?"
  
  夏白瞪眼,"撞傻了,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了,你怎么赔吧?"
  
  "那我照顾你呗。"
  
  手机差点从手里掉出来,夏白整个人一抖,差点咬到舌头,"……你大中午不辞劳苦打电话来逗我玩的么?"
  
  夸张的笑声传出来,夏白拉开手机,等待笑声平息才接回来,听到十七说他有意思,夏白心中怒吼有屁意思啊!十七当然没听到,笑问:"你接电话都那种风格么?"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说麦味三快餐店欢迎您订餐。"
  
  "哦?那麻烦你,我要鱼丸粗面。"
  
  得,人家玩上了,"没有粗面。"
  
  "那来碗鱼丸河粉吧。"
  
  "没有鱼丸。"
  
  "那牛肚粗面。"
  
  "没有粗面。"
  
  "那我要鱼丸油面。"
  
  夏白垂泪,我败了,"你果然是打电话来玩我的。"
  
  又是爆笑声,还有人问他在笑什么,夏白歪歪头,心想在他身边应该乐团的其他人,完了,自己的形象在Bone.S前是彻底被鱼丸粗面毁了。
  
  十七在那边应付两声,便转回来叮嘱他好好休息,他这几天有通告,就不来看他了,有事给他打电话。
  
  得了吧,夏白一边心想我还是给自己留点脸吧,一边敷衍着应了挂断电话。他趴在床上待了几分钟,挺身起床的一瞬感觉腰上的疼痛不减反增,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撒谎的报应啊……他头一闷,又摸过电话拨出去,"喂,姐,来接我去医院……"
  
  岳晓冉听说了他昨晚的奇遇后,给了四个字做评语:如,梦,似,幻。这都能让他碰上,旁边有个摄影机他们直接可以拍偶像剧了。夏白说可惜了当时她不在,不然肯定让她导演,给她超越冯小刚的机会。
  
  拍了CT片子,岳晓冉陪他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排队,岳晓冉兴致勃勃的问:"怎么样,真人是不是比电视好看?我看那些小粉丝一说哪个明星,就说摄影师给人家毁容,真人美得出花儿了,真的假的?"
  
  "姐,相信我,珍爱生命,远离萝莉。"夏白无奈的捂着腰,摆出惋惜的神色。
  
  "去你的。"岳晓冉伸手指头戳他肩膀,笑道,"到底怎么样?"
  
  夏白揉揉肩头,岳晓冉什么时候练的一阳指,戳一下都这么疼,"我看他还是电视上好看。"真人太恶劣。
  
  "是么?你怎么不让他来啊,让我也见识见识啊。"岳晓冉显然失望。
  
  "人家大明星,不是忙么。"
  
  岳晓冉静了一下,忽然放下二郎腿,凑到夏白的面前,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直视夏白问:"那你有没有想法?"
  
  "啥?"
  
  "他不是给你电话了么?"
  
  夏白反应过来,还说不喜欢乔曦,这都跟他心有灵犀争做月下老人了。令人扼腕啊,为了防止大好青年前仆后继误入歧途,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姐,我说真的,冲出萝莉,走向世界,你早已经不是卖萌的年纪了。御姐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你要收回这无畏的天真与虚妄,哪怕作为心底最柔软的世界。而现实之所以为现实,就是因为有人不停的制造幻想又不停的破灭幻想……"
  
  "少给我扯淡!"岳御姐爆发了。
  
  好在护士及时出来,救夏白于魔爪下。
  
  岳晓冉的威力就在于好人和坏人之上,若遇上无赖,尤其是认识的无赖,锋利如她也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有气没法发泄。
  
  半个月后夏白被召唤到编辑部,主编大人不知道抽什么风,给他找了个签售的活儿。好像是书城那边联合出版社举办活动,刚好赶上他的小说完结,重新校稿出版。他看看活动安排,心想总算让他逮到个腐败的机会了,不能放过。
  




[Chapter 005]

  夏白从主编办公室里走出来,发现岳晓冉不在,便问了前台的小李,说是有人找,出去了。小李又说,好像是她前男友。夏白眼睛一斜,冷笑一声,便道告辞了。楼梯间里有声响,估计他们也不能走远,夏白双手插在裤袋里,晃晃悠悠踱过去,倚在门边看里面一个男人抓着岳晓冉的胳膊唧唧歪歪。男人白衬衫的袖子挽至手肘,领带也松散的挂在脖子上,头发乱七八糟,一副落魄的无赖相。
  
  岳晓冉与他撕扯着,不时爆出几句粗口,却也挣不脱男人的手掌。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金大律师么?"夏白悠悠开口,楼下的男女一齐回过头来,动作也一时停住了。他接着嘲讽的语调,挑挑眉梢,"大律师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耍流氓啊?"
  
  "夏白,我找晓冉有事,你别管,该干嘛就干嘛去。"
  
  "这话说的,你妈没教过你什么是拾金不昧见义勇为么?"
  
  金律师话头一涩,没接茬,阴测测的盯着夏白。
  
  岳晓冉趁机甩开男人的手,低声跟他说:"我没钱借你,赶快滚。"又推了他一把,转身上了楼梯,拉着夏白往里走。
  
  夏白回头冷冷瞥一眼站在阴暗的缓步台上的男人,便任由着岳晓冉将他拉进电梯内,"他来找你借钱?"
  
  岳晓冉糟心得很,胡乱的拨了拨长发,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了,皱着眉说:"他事务所遇上麻烦了,资金周转不开。"
  
  "你打算帮他?"
  
  "帮他个屁!"岳晓冉狠狠吸一口烟,双手抱在胸前,向后倚靠在镜子一般的电梯壁上,"让他爱找谁找谁去,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夏白看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也不阻止她吞云吐雾。夏白记得岳晓冉跟那个律师交往了五年,那个时候乔曦还在,岳晓冉挽着男人的胳膊至他们面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小鸟依人的姿态,把他跟乔曦吓坏了。
  
  岳晓冉要是爱上谁,就绝对是全身心的投入,好像生命为爱而存在一样。男人显然没她这么绝,本就爱得心不在焉,不咸不淡的坚持了一段时间,他跟乔曦分手之后的半年,岳晓冉出差一趟,回来男人就跟别人睡在床上了。越是强硬的女子崩溃得越是干脆,但好在她强硬,还是挺过来了。
  
  电梯门打开,岳晓冉猛吸一口烟,将剩余的半截烟摁在电梯门边的烟缸内,抬高手臂揉了揉夏白的头发,"别管他了,姐请你吃饭去。"
  
  其实岳晓冉也只比自己大三岁,夏白想,可是她总摆出强悍的模样,一点脆弱也不流露出来。
  
  岳晓冉挑了家新开的川菜馆,从出租车上下来便被门口的服务员热情迎进去,被安排在窗边的位置。桌子上垂下繁复的装饰,灯光也被遮蔽的昏暗,看不清其他位置的食客。
  
  岳晓冉点了菜,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后问他,"签售活动的事主编都跟你说了?"
  
  "啊,机票都给我了。"夏白拿起茶壶给岳晓冉倒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星期五的飞机,让我早去一天做好准备。"
  
  岳晓冉点点头,说:"这次我不跟你过去了,主编让我负责这边的活动。我把工作都交代给小王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行,要礼物么?给你带回来。"
  
  "给我带两个大闸蟹。"岳晓冉靠在椅子上,仰头略带笑意,媚眼如丝。
  
  "那带回来还不都臭了?"夏白笑笑,啜一口茶,目光落到窗外的人来人往的城市。他总想,光是一个城市就有这么多人,遇见了谁,没遇见谁,将某些人记在心上,被某些人记在心上,却总是找不到相互铭记的人。是世界大,还是距离远,是谁的过错,让这些人不停错过。
  
  他笑,世界有那么多陌生人,我们却只有旧情人。他转过头,看着岳晓冉问:"金律铭要是再来找你怎么办?"
  
  岳晓冉摆摆手,"放心,你姐我是吃亏的人么?"她满不在意,看似豁达,"就是我有心也无力啊,他当我是提款机了,张嘴就要五十万,把我卖了也没有五十万啊。"
  
  夏白点点头,岳晓冉一来不是富家子女二来又是个拜金主义,赚点钱都不够自己花,哪还会想着积蓄。他就纳闷了,"他怎么会来找你?"
  
  "走投无路了呗。"岳晓冉不屑的哼一声,"这年头还真他妈流行怀旧,又是乔曦又是金律铭,够闹腾的。"
  
  "怎么又扯上乔曦了?"
  
  岳晓冉喝口茶,摇摇头说:"没事,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算了,咱们在哪摔跤,在哪卧倒,把伤养好,继续奔跑。"夏白嬉笑着宽慰岳晓冉,想想又嘀咕一句,"对了,走之前得去看看干爸干妈。"
  
  岳晓冉蹙眉,"乔曦他爹妈?"
  
  "啊。"
  
  岳晓冉的眉间皱成个川字,"夏白,你不是一直在卧倒吧?至于么?"
  
  夏白无辜的张大眼睛,"什么?"一闪神的工夫,明白过来,他笑笑,缓缓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他们一直挺照顾我的,我以前不好意思去看他们,现在他们都说了,我还计较那么多就说不过去了。"
  
  "你啊——"岳晓冉叹息,就这一点讨人喜欢。
  
  夏白耸耸肩,"况且跟金律师相比,我觉得乔曦简直太好太完美了。"至少人家不劈腿。
  
  "那么好还放他走?"岳晓冉也刺回去,大家相互揭伤疤真是太有意思了。
  
  夏白愣了愣,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刺到他痛处了,然后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也奇怪,当初想得那么明白,那么坚决,怎么到现在又突然觉得莫名其妙了。"岳晓冉感觉心惊,想安慰他一两句,又听他说,"可能是过去太久了吧。"
  
  "夏白,"岳晓冉双臂叠在一起,异常认真的面对夏白,"你是不是还在想他?"
  
  "分都分开了,还说这个干什么,"夏白笑,他明白,他早都想明白了,"不是爱谁爱得此生不忘,只是怀念过于冠冕堂皇。"人一旦孤单,就总爱回忆过去多美好。其实不见得真有多美好,多半是自己编梦自己筑牢,自欺欺人等待苍老。
  
  岳晓冉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在几乎凝固的沉默中,突兀的响起一个笑意盎然的声音,"十八?"
  
  夏白没理会,事实上他早就忘记了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直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他抬头才看到站在桌边的十七,"咦?"怎么流星又掉下来了?
  
  "咦什么,还二咧,叫你怎么不理我?"
  
  不用介绍岳晓冉也看出来这是谁了,十七头戴一顶黑色小礼帽,穿一件大领的长袖黑色T恤,露出套在里面的深黄背心,露出精致的锁骨,惹人目眩。衣角看似随意的掖在腰带下,刻意的是随意下流露出的线条。下是黑色牛仔裤,隐隐约约的勾勒出修长的腿形,裤脚收进短靴之内。看得出是精心搭配,倒也是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气质。
  
  夏白愣了一下,说自己刚才没听见,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刚在杂志社做了个专访,顺便跟他们出来吃饭。"十七撇撇头,不远处的一桌宴席刚刚结束,几个人站在桌边还在说话。
  
  原来是刚刚结束工作,说他怎么打扮得这么光鲜。夏白应了一声,"哦。"
  
  "你进来的时候我觉得像,没想到真这么巧,这位是……"十七看向一直在打量他的女人,等待夏白介绍。
  
  "她是我姐,岳晓冉。"夏白又跟岳晓冉介绍了遍十七。
  
  岳晓冉友好的笑笑,"久仰大名。"
  
  "呵呵,哪里哪里。"跟两个老江湖似的,夏白心想。十七跟岳晓冉客套完,转头又问夏白,"你腰好了没有,怎么都没给我打电话?"
  
  夏白说:"早都好了,怕耽误你工作就没跟你说。"傻子也不会直接跟他说根本就没想过打电话啊。
  
  十七看他,翘起嘴角笑笑,说:"那就好,我还得回公司,先走了。"后面有个人过来大咧咧的揽过他的肩膀,催促他离开,"等过两天我再联系你。"又丢下一句,十七被那人拖走了。
  
  夏白大眼睛一翻,联系我干什么啊?可别逗了,年纪轻轻就得心脏病可不好。拖着十七的人回头看他一眼,虽然对方戴着墨镜,夏白还是认出那是Bone.S的贝司手木可,两年前替换上一任贝司加入乐队,当时也是不小的新闻。这个孩子跟十七是一出的顽童姿态,肆无忌惮。虽然走出很远,还是听得到他压着十七的肩膀问:"那个就是十八?"
  
  ……许十七到底有没有跟他们说十八是谁啊。夏白哀怨的撇撇嘴,回头看窗外,叠在十七身上的木可不知道说了什么,被十七一把推开,两个人大笑着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奔驰。
  
  夏白还在想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乐队的其他人在哪里,听到对面的岳晓冉说:"不错嘛。"
  
  "什么?"
  
  "长得不错,身材不错,性格不错,人品也不错,不耍大牌,没有绯闻。"岳晓冉挑挑眉,探出半个身子问,"真没想法?"
  
  菜上来,夏白拿筷子挑了挑肉丝,对着岳晓冉说:"如果我现在还做这种白日梦,你不觉得可笑么?"他还是做这种梦的年纪么?
  
  岳晓冉坐回来,靠在椅子上说:"我就不明白了,他许世奇是再大的明星,说到底不也是个普通人,饿了也得吃饭,吃完饭还得回去工作,跟我们有什么区别?怎么看上他就是白日做梦了呢?"
  
  夏白低头吃饭,间隙抬眼看一眼岳晓冉,摇摇头没说话。
  
  临行前夏白去看了乔爸乔妈,提前打了电话,所以等他到的时候两位老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是他爱吃的菜,乔妈猛给他夹菜,他爱吃可乐鸡翅,乔妈把盘子就放在他的碗边。乔爸埋怨他两年都不说过来看看,他讪笑,没法回答。
  
  他一个人来这边上大学,从下火车开始就认识了乔曦。乔曦大他两届,被抓包去火车站接新生。乔曦以前总夸耀自己目光如炬,夏白这么隐蔽的宝石——也就是掉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都能被他发现,他太佩服自己了。乔曦是本地人,放假就带他回家,怕他一个人没意思。他也听话,搭配一张娃娃脸,一来二往就被乔家二老认了干儿子。
  
  后来他和乔曦在一起,跟家长坦白的时候乔爸乔妈狠揍了一顿,两个月没理他们。两个月后把他们叫回家,问他们是不是考虑清楚了,他们说是,两位老人也没说什么。后来乔妈跟他说他们想开了,不然夏白也是他们的干儿子,也是一家人,要是因为这件事两个儿子都不要了,他们就亏大了,况且孩子们喜欢谁,都是强迫不得的。
  
  也强迫不来,人生海海,难得相爱。
  
  只可惜芸芸众生,走失迷城。
  
  小王打电话来的时候夏白正在出租车上,刚才堵车,他们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正飞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到机场汇合,小王已经急的焦头烂额,赶忙拉着他上了飞机。小王名唤王子潇,刚过试用期的新人,第一次出差难免紧张,再赶上夏白这么个四体不勤自由散漫的主,顿时感觉前途渺茫。
  
  夏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糟糕,今天是出门不利,是意外。按照原本预定的时间是不会赶上交通高峰期的,但他总不能说自己起床晚了能赶上班机就不错了——这也是为小王着想,真不是他想找口。小王问他对方联系人的电话他有么,他说主编给了他一张名片,但是他忘带了。小王预感此次行程中,还会发生很多意外。
  




[Chapter 006]

  上了飞机夏白左右寻着自己的位置,与一人迎面相撞。他脑袋一懵,疼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石头了,抬头一看,对方是个光头,轮廓坚硬,目露凶光,身形高大,有点眼熟,"你……"
  
  "是你?"梁峰这个人没有太多的优点,除了记性好就是记性好。
  
  真的见过?夏白歪一下头,"认识我?"
  
  梁峰眯起眼睛,这张脸在他的脑海中一直是鬼脸的形态,本来就不顺眼,没想到正常起来看着更不顺眼。
  
  "哎,这不是十八么?"说话的不是十七,夏白的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石块,看到站在他后面的木可。仅一面之缘,难得他还记得,虽然夏白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就成十八了。
  
  木可后面是十七,利落的短发染成深棕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柔和许多。他摘下耳机,向夏白招了一下手,"哟,好巧。"
  
  "呃,是啊……"夏白木讷的点点头,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小。小王将位置安排好,唤他过去坐。他应一声,走过去发现小王坐在过道的另一边,不与他一起。他在里面的位置刚刚坐稳,便感觉一个黑影罩过来,他回头一看,感觉眼睛晃了一下,"你坐在这里?"
  
  梁峰看他,"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有,您请坐。"夏白连声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亮的脑袋。
  
  隐约听见梁峰哼了一声,夏白悻悻然,还是离这个人远点比较好。空姐甜美的声音从广播里飘出来,语气拿捏得极为恭敬,让人可以猜测麦克风后面那张微笑的脸。
  
  夏白偷偷观察机舱内的情景,木可的背影在他的前座晃了晃,而后便坐下了。随后是Bone.S的队长兼鼓手老鬼,听说已经三十岁,但看起来要年轻很多。他半倾着身子似乎在跟木可说什么,而后站起来笑着看了夏白一眼。目光相撞,夏白尴尬,收回视线。
  
  不知道十七坐在哪里?他想,不敢再看,更不敢问。
  
  飞机上乘客基本坐定,十七从后面走过来跟梁峰小声的说:"哥,商量件事。"
  
  夏白闻声看过去,听梁峰硬生生的问:"干嘛?"
  
  "你去我那儿,我跟他坐。" 十七指了指夏白。
  
  梁峰随十七的手指瞟一眼夏白,又问:"你们认识?"
  
  夏白想自己也没可能得罪他啊,怎么从刚才开始就阴阳怪气的。十七那边说认识,梁峰便又打量一遍夏白,未应声,起身上后面的座位去了。
  
  十七笑嘻嘻的坐下来,宽大的运动衫像个麻袋似的,反而衬出瘦削的肩膀,"也去上海?"他问。
  
  "……嗯。"夏白点点头,微微侧着头看向十七,"你们也是?"
  
  "有个小型演出,之后还要去杭州,然后是武汉。"听起来有些无奈,十七躺在椅背上,长吁短叹,人生苦短。
  
  夏白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十七看过来,笑一下问:"看什么呢?"
  
  "我在想,"夏白认真的说,他是真的在想,"最近好像总是遇见你。"是从最近开始,这太奇怪了。他以前也听Bone.S的歌,从那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许世奇,可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即便是去香港看过演唱会之后,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如同身处于两个世界,怎么最近就经常撞在一起呢?
  
  "嘿嘿,"十七咧嘴一笑,"说明我们有缘呗。"
  
  夏白点点头,说别的太虚假,说是命他信。别说他迷信,人生这么渺茫,他总得信点什么才会觉得踏实。若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条线于尘世之中穿梭缠绕,与谁相遇便是一个结,那么今时今日有一双手将他与许十七穿连在一起,他便也会安然接受这般唐突安排。
  
  十七看若有所思的夏白,半斜过身子靠近,问:"你去上海做什么?旅游?"说来快到黄金周,正是旅游的高峰期。
  
  "哪有那么好的事。"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对于夏白,即便有人跟他说黄金周一起去旅游他也会嫌人多而拒绝的,"新书上架,出版社给安排两天签售。"
  
  "哦,什么时候?"
  
  "周六周日。"
  
  十七露出几分惋惜的神情,"我们明天上午就要走,不然我也想去。"
  
  "多谢,好意我心领了。"夏白假笑,客气道。
  
  十七看出他后面有话,纵容的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这个么……"他拖长尾音,虚伪的露出顾忌神色,见十七疑惑的望过来,又突然眉开眼笑的说,"我想说那真是太好了,不然你来了我还卖什么书啊!"毫无疑问,当红乐队出现在售书现场,即便是以读者身份但究其性质跟砸场子有什么区别?
  
  这边故意似的眉飞色舞,坐在前面的木可回过身来,从椅背上探出头说:"这笑得鼻子都要歪了,你就这么不欢迎我们么?"
  
  夏白倏然收起面部表情,真诚的说:"我开玩笑的。"
  
  木可惊叹于他的表情变化之快速,神态拿捏之到位,分寸控制之准确,拍着椅背大笑出声,"名不虚传,梁哥太可怜了!"随后翻过身坐回去,笑声仍然连绵不绝。
  
  "……笑点这么低,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夏白嘟囔。
  
  他没从与木可的对话中找到好笑的地方,于是认定是木可在承受力上有很严重的问题,有可能影响生死大计。事实上木可确实爱笑,但这不代表有些人不需要自我反省。除此之外,他所在意的是:梁哥是谁,关他什么事?而他所忽略的是自己的形象之于Bone.S已经在木可的笑声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以及到底是何不虚传的传说。
  
  坐在十七位置上的梁峰听到前方吵闹,气哄哄的哼了一声,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小朋友已经被他的慑人气魄吓得眼含泪花。
  
  这边的十七听到夏白嘀咕,也忍不住笑出来,只是相对于木可含蓄很多,还礼貌的别过头去。当然,这样夏白也看到了,"我长得很可笑么?"他问十七。
  
  "要给你镜子么?"
  
  "算了,"他斟酌,说道,"要是自己也笑出来就不好了。"
  
  这一回连老鬼也加入了喷笑的行列,惹来疑惑,愤怒,埋怨各式白眼儿数十只。隔壁的小王不停往这边瞭望,显然经验不足,如果岳晓冉在这里一定会翻开报纸将自己挡起来,装作不认识。
  
  虽然被打断,但话题还是要继续,夏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是去了,那所有人不就都去看你们了。虽然我也喜欢你们,但是出版社好意为我准备签售会,我要对主办方和读者负责。"
  
  木可又回身,顶着一脑袋黄毛和一张漂亮笑脸说:"我们十七也是你的读者,你对他怎么负责啊?"
  
  夏白愣了一下,这话的歧义是不是太大了?他侧过头看十七,十七说:"对啊,你也得对我负责才行。"
  
  得,这位说话更偏,"……你要是有书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签名啊。"出局,这么弱的语气已然宣布夏白三振出局,有些玩笑他开不起,有些话他也说不得。
  
  "我记得好像有人送你了吧,他的新书。"木可扒在椅背,像一只小猫似的,"带没带?"
  
  "好像在你的包里。"十七说。
  
  "给。"老鬼用书敲木可的脑袋,低声命令,"坐好了。"
  
  夏白讷然的看着三人默契配合,然后书就到了他的手里。木可虽然嘴上嘀咕,也乖乖的坐了回去。书还是新的,没有翻动的迹象,看来还没有看。十七找出一支笔递给他,他说自己的字不好看,十七说没事。
  
  "这书是别人送你的?"他一边问,一边签下名字和日期。
  
  "嗯,他们知道我喜欢,就买来给我了。"十七看扉页上的空白,又说,"不送我一句话什么的么?"
  
  夏白又是一愣,眼神在书面与十七之间游走几番,好像是从心脏,好像是肩膀,好像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与关节,鼓动他,怂恿他,驱使他。他也顺应了,如果说这是命的话——这是世界最后的奇迹,仲夏荒芜,白昼末路,却有梦枕虚空,且有余音绕骨,时间无用,欢喜而终。
  
  写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了愣,然后心中沉静下去,连话也懒得再说。写都写了,后悔做什么。他放下手,低下头,失落了所有的表情,睫毛轻微的颤抖。
  
  十七见他黯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将书合上,与笔一起还给十七,"突然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买你们的专辑。"
  
  十七接过书没说话。
  
  夏白醒过神,意识到说错话,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因为我平时很少听音乐,会觉得突然买一张专辑是件挺奇怪的事。这么一想已经过去七年了,我记性不好,很多东西都记不住。"
  
  "七年前?"十七有些惊讶,知道夏白是他们的歌迷,但没想到是那么久的事,"我们才刚刚出道。"
  
  "对,就是你们的第一张专辑。"夏白点点头,很多东西记不住,可是有些时候想起来,又拼命的想要寻找清每一个细节,"当时我刚考上大学,即将一个人到新的环境的时候莫名其妙的买了一张新人乐队的专辑。听说是很有潜力的创作乐队,年轻,并且犀利,富有个性。于是专辑一张一张的买下来,开心的时候听,不开心的时候也听,不知不觉就这么长时间了。"
  
  十七低头看着书面上夏白两个字,静静的倾听着。
  
  夏白仰头,倚在靠垫上如同梦呓一般说:"很多人都会在无意间影响到别人的命运,也许你不知道,但影响仍然发生着……有没有人跟你说,生命变得美丽是因为你来过?"不顾十七是如何的反应,他微微闭起眼睛,继续说,"我有时候想人到底为什么活着,为一个人,一件事,或者是因为被生下来了,就应该活着?生命从一开始就没给人选择的机会,于是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们也无力控制,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又有什么理由呢?是自然?因为所有人都在坚持着生命,所以我们要活着。是责任?我应成为在这时代中的一块砖石,为时代更迭做以铺垫。是亲情?母亲撕心裂肺赋予我生命,而后需在我的撕心裂肺中离开我的生命。又或是爱情——我以前也这样认为——可是事实证明大多数爱情的最终目的是一场新生命的虚无轮回,另一部分爱情死于无名。
  
  "还有更多我想象不到的可能,然后有一天,有一个男孩声嘶力竭的唱,如果梦也坠落,我宁愿没活过。"
  
  十七翻开书页,指尖抚摩过扉页上字迹,不像他自己所说,字迹清秀,笔锋飘逸,是很漂亮的字。七年之前,十七岁的许世奇,原来他的记性也不好,竟有些记不清当年的自己。
  
  "其实有梦想,是件很令人羡慕的事。"
  
  "……嗯。"
  
  "也很令人欣慰。"
  
  "……"
  
  "因为只要有梦想一直不坠落,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寂寞。"夏白睁开眼,笑了笑,歪过看向小窗外,"是不是说得太无聊了,连我都被自己唠叨得快睡着了。"
  
  十七看过来,那张淡然的脸上确有几分疲惫的神色,"你脸色不好,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昨天晚上赶稿子,睡得晚。"不然也不会起晚的,他本不是不守时的人。身边静了一会儿,他的耳朵里突然被塞进一只耳机,随之轻柔的音乐传过来。他吓一跳,回头盯着十七看。
  
  十七挂着另一边耳机说:"累了就睡一会儿,到地方我叫你。"他说能听到这些话很荣幸,然后说谢谢。
  




[Chapter 007]

  耳朵里女人的声音悠扬婉转,夏白默默的转回头望窗外的云朵,如果是在以前,恐怕只有做梦才会这般飞翔于云端,畅游于神的宫殿。他想起刚刚写给十七的话——有梦枕虚空,有余音绕骨,时间无用,欢喜而终——你的声音早于你本人到来,无声无息的占有了过往的七年时间。
  
  本以为便是这样的一往无前,两不相见。而现在,这个人自稀薄云雾后悠然走来,于是惶恐无所遁形,就好像岳晓冉忽然探过来的身体,张着一双乌黑的眼,将对面男人的影子全部收纳进去,连心内隐藏谎言的缝隙也不留。她问:真的没有想法?
  
  会有谁相信?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开始无能为力。无论对于男女,欣赏的感情内本就包含着更加暧昧的成分,喜欢或者憧憬,将距离拉得多远都不能否认,何况感情是一件多么纷乱的事。如今他在你眼前了,你真的会没有想法?
  
  夏白闭上眼睛,嘴角是自嘲的弧度。算了吧,以十七现在的地位,要怎样的人没有,女人也好男人也好,有那么多的选择,又凭什么来喜欢一个他呢。能遇见就很好了,你看世界上这么多人,不是每一个喜欢的,都能成为爱人。与陌路相比,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是已经很幸运了么。
  
  可是实在太困,也可能是耳朵里的歌声太温柔,夏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沉,甚至还能感受光浮于眼皮之上,如电视屏幕一般,只可惜是午夜档,只有雪花与杂音。本来睡得就不爽,还有人揪他的鼻子不让他喘气,这是要谋财害命啊!他奋而反抗,甩甩脑袋,胡乱挥手打开那只手。
  
  有笑声,有人叫他,他继续睡,懒得搭理。那只手又伸过来,捏他的脸一下接一下,他终于不堪其扰,"壮士您高抬贵手吧,这是原皮原毛原装的,捏坏没地方配。"他皱着脸,懒懒的睁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哈哈,醒了?"木可像个小孩子似的跪在椅子上,扒着椅背冲他挤眉弄眼。
  
  他纠结的望着木可漂亮的脸,听旁边的十七说:"终于醒了,飞机快降落了,起来吧。"
  
  "……哦。"你们就这么叫人起床么——夏白内心的潜台词。
  
  木可又伸手揪一下他的鼻子,笑着说:"你这表情太搞笑了,来我们乐队吧。"
  
  夏白抬头,"啊?"搞笑也能进乐队?你们是德云社吧?
  
  木可说:"来做吉祥物。"
  
  老鬼听不下去,将木可压回座位,"别胡闹,系上安全带坐好了。"训斥,却也带着宠溺的笑容,他又回头看夏白一眼,"不妨考虑一下。"
  
  ——怎么队长也这样?
  
  十七大笑,附和,"考虑一下吧,我们乐队待遇很好的。"
  
  "不好意思,鄙人卖艺不卖身。"夏白打了个哈欠,伸展懒腰,深吸一口气说道,"说相声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二十分钟后飞机安全降落,Bone.S为了躲避记者与歌迷由助手与经纪人带领分批离开。十七跟一个助手断后,与夏白和小王一起走出机场,于是小王预测的意外发生了。出机场外不知道从哪冒出一群歌迷,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平地惊雷,随后人群就呼呼啦啦的拥簇过来,将夏白跟小王也围在里面。
  
  小王懵了一下,醒过来拉着夏白试图冲出包围。保安这个时候也挤进来凑热闹,推搡中夏白就见一只缀满装饰,指甲好长的手忽然挥过来,十分响,夏白从小到大也没被这样打过嘴巴。嫌疑人混进人群没了踪影,现场依然混乱,好像没人注意到刚刚有人被误伤。
  
  夏白怔在原地,看看疯狂叫嚷的人群,又看看无暇自顾的十七,被小王猛拽出险恶之地。
  
  "你没事吧,刚刚是不是打到你了?"小王赶忙回头查看,又生气又心疼,"我天!这是不是跟你有仇啊下手这么狠,都抓破了。"
  
  夏白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抬手要摸,被小王拦下来了,"别摸,再感染了。"
  
  "啊?我不会毁容吧?"虽然他一直不满意娃娃脸,但好歹是张能看的脸啊。
  
  小王噗嗤笑出来,"放心,伤口不大,过两天就能好,不妨碍您老玉树临风。"而后又感叹,"要不怎么说女人都是老虎呢,随身都有凶器……"
  
  "算了,九阴白骨爪失传多年,咱今日有幸得见不容易,偷着乐吧。"他摆摆手,都是一群小姑娘,这星期五搞不好还都是翘课出来的,他能跟人家计较么。
  
  这边说着,那边开来一辆车,快速接应十七跟助手上去了才缓缓开走。人群恋恋不舍的散了,小王望着开远的车子,摇头叹,"我刚才在飞机上还挺羡慕你认识这些大明星,现在看来还不如不认识……"莫名其妙的被拉着一起绕道出机场,莫名其妙的被围追堵截,莫名其妙的被打了嘴巴,结果人家正眼都没看过来。
  
  夏白笑了笑,说:"看这样子他们也挺痛苦的。"
  
  "这个倒是。"小王认同。
  
  "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们没带对方联系电话,也找到街机人员,总不能被晒在机场门口吧。
  
  小王无奈道:"我给主编打电话吧。"
  
  夏白接过小王手上的电脑包,回身看到刚刚开远的车子又开了回来。十七从里面跳下来,急走两步过来,"你没事吧?"
  
  "哎?"夏白的第一个想法是:歌迷都散光了没有?
  
  十七不由分说,捧起他的脸查看,白皙的皮肤被撕裂开两道伤口,露出里面粉红色细肉,虽没流血,但也从脸颊上清晰的手印见得其内的疼痛。十七懊恼,显然也很自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他们把人都引开了……"
  
  "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啊。"夏白退了一步,躲开十七的手。干嘛要道歉呢,本来觉得没什么,却被一个人的歉意娇惯出了几分委屈。
  
  "是不是很疼?"
  
  "没有。"
  
  "刚才声音很大。"十七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啊,你听到了……"夏白低头,心说你这笑得太难看了,难看得,让人以为你有多难过。
  
  "我一直在看,很怕会伤到你,他们有时候也不分轻重。"
  
  "没事,人之常情嘛,"夏白点点头说,"见到喜欢的明星,难免忘乎所以。"
  
  十七长出一口气,说:"你别生气。"
  
  夏白抬头看他,笑,"我跟他们生气干什么啊,他们是你的歌迷,我不也是么。而且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就当我刚让猫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倒霉的事我遇得不少。"
  
  "呵,那回去可别忘了打疫苗。"十七终于恢复常态,挂上轻松的笑容,抬手捏捏他的鼻子,放下手后又说,"本来刚才想跟你说的,我们晚上的演出你要不要来?"
  
  夏白被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冲得飘忽,又迅速镇静下来,这种玩笑他们乐队的人都擅长。他无奈的摊手,说:"我也想去,但晚上可能要去书城那边准备签售的事,没办法。"
  
  "这样,"有些遗憾,后面的车内有人探出头来叫十七,十七应了一声,又对夏白说,"我还要去彩排,电话再联系。"
  
  夏白点头,"嗯,再见。"
  
  那边小王早已经结束通话,见十七又折回来,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两人在说话,他也不便打扰,看十七又上车走了,才缓步踱过去。夏白回头面对他,问:"电话打完了?"
  
  "嗯,联系好了,他们在大厅等我们来着,这就过来了。"
  
  "行,那就等会儿吧。"
  
  小王接过电脑包,稍微迟疑了一下,说:"对方的李经理说,我们可以明天直接去书城,今天回酒店休息就好了。"
  
  "哦。"
  
  "那他……"
  
  "我不是想唬他,你是没去看过他们的演出,现场打人比这还狠呢。"香港演唱会几乎成为夏白的阴影,并且有可能扭曲成斗殴现场,他摆摆手说,"我昨天睡得不好,回去得好好补上。"
  
  小王点头,没过五分钟街机的司机就过来了,开车载着他们去了预定的酒店。
  
  下午睡了一觉,与小王出去吃了饭,小王说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夏白宅属性发作,便说不去了,回房里上网。他的法师快升级了,这两天得抓紧时间。小王联系了在上海的同学,跟他交代一声就出去撒欢了。
  
  夏白这边组团打怪激战正酣,手机突然响起来,一听是短信铃声,他也懒得管,很快忘记了这茬。任务做完,与好友道别之后下了线,转而登陆小企鹅,有两条岳晓冉发来的留言。
  
  一条是叮嘱他收拾好造型再去签售现场,别让读者太幻灭。他点头,自觉自己还算对得起观众,不至于作者见光就死,读者心肌梗死。另一条就简单很多:计划有变,签售加场,同志,挺住。
  
  他赶忙问怎么回事,好在岳晓冉在线,很快回复是今天早上才定下来,估计明天主编就会给他打电话,行程都已经定好了,下个星期岳晓冉过来,跟他一起转战南京。他说未经他同意就给他加工作,这是对人权的侵犯,他要上诉。岳晓冉说上诉驳回,签售他是同意接的。然后她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说革命恐怕无法成功,你赶快过来给我送终。岳晓冉说滚。他说我滚,这就风驰电掣的滚。
  
  关了电脑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他洗完澡趴到床上,呆呆的望着空旷的屋顶。这个时间演出也该结束了吧,他想,然后闭上眼睛约会周公。他的睡眠质量不高,翻来覆去的做梦,醒了之后也想不起来内容。有的也能想起几个闪烁的画面,支离破碎的,光怪陆离的,飘渺虚幻的,其实跟人生没有什么分别。
  
  又是被电话铃声叫醒,他微微睁开眼睛,从窗帘的缝隙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伸手摸过手机,"你要来么?"
  
  "……什么?"对方显然被开场白冲击到。
  
  "你只有两个选择,来,或者不来。"
  
  "去哪?"
  
  "地狱,我接你。"
  
  那边顿了一下,声音略带沙哑,还是笑着,"十八,你接电话的风格越来越变幻莫测了。"
  
  "没有人告诉你凌晨打电话,灵魂会被魔鬼带走么?"夏白显然还没清醒,连对方是谁都没问只顾着诅咒,并且准确的说,现在应该是清晨。
  
  "那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带路我就去。"
  
  他蜷起身子,钻进被子里闷闷的说:"大师,您归位吧,成佛才是您的征途。"
  
  "……难道你还没睡醒?"
  
  "我真想让你长眠不醒。"大哥你也不看看时间。这么折腾没睡醒也睡不着了,夏白搂着被子坐起来看一眼电话,来电署名十七。行,I服了U,"你怎么这么早?"
  
  十七问:"现在醒了?"
  
  "难道你以为我是在梦游?"
  
  十七笑,却也不通透,感觉很累,"早晨有没有时间,请你吃早餐。"
  
  夏白眨眨眼,"你们不是要去杭州?"
  
  "十点的飞机,吃早餐不耽误你的工作吧,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什么事?"
  
  "见面再说吧,你住哪?我叫车去接你。"
  
  夏白看了看表,五点半,他说:"不用,我刚起,得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十七应了,将酒店的地址给他,让他到了直接去餐厅就好,他在里面等。挂了电话才看到信箱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大女王,也就是他的亲娘白妃平女士。大女王开门见山:出巡云南,月内不用进贡,夏白小儿保重,勿念。
  
  夏白对着电话猛虎落地式,喳。
  
  下床飘进浴室,整装完毕已经是六点多,给小王打了电话,小王昨晚也不知道几点回来的,跟他说出去一下,他含糊的应了,而后就没了声音。夏白挂断手机,心说以后自己也应该这样接电话,谁找也没用。出了酒店,大街上一派冷清,早晨的气温低,随着季节更替往后白天的温度也将会慢慢的降下来。




[Chapter 008]

  早晨车少,他好不容易叫了一辆,将地址说给司机,而后就是在繁梦初醒的大都市里穿行。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多么喧嚣的城市都会退去表面的浮华,如同卸妆的美人,满面倦容,却神清骨秀。夏白望着车窗外的高楼发呆,这个城市还没有苏醒,而他却穿越这般沉寂去见一个人,就好像轻快的脚步奔波于小城古道,残垣夹道,迷失方向,头顶是一片狭窄而澄澈的天空,没有终点。
  
  像一部电影,他想起上海距离乌镇好像很近,等签售活动结束了去走一走也不错。采些素材回来,我们继续跟文字拼命——他发现在神游时捕捉到的瞬间,往往会成为不错的写作灵感。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夏白结钱下车,酒店保安见他一个人,不登记,没带行李,也不说开房,直接奔餐厅而去,还以为是来追星的小歌迷,将他拦了下来。夏白刚要解释,十七从餐厅走出来,拉住保镖的胳膊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约好的,让他进来吧。"
  
  保安看在十七的面子,便让开了路。
  
  十七笑着谢过保安,拉着夏白往餐厅里走,"酒店经理跟我们公司签过安保协议,也怕歌迷打扰到其他客人,所以这两天对进酒店的人管理很严。"他解释。
  
  "哦,这待遇还真是……"跟重案犯也没什么区别。夏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跟在十七身后。
  
  十七看他,问:"怎么?"
  
  夏白识相的换了种说法,"像国宝似的,不愧是五星级,服务周到哈。"
  
  "哈什么哈,傻了吧唧的。"十七满脸宠溺的笑,抬手按着他的脑袋向前轻推,柔软的发从指缝插入指缝,将他按坐在了预定的座位上。
  
  夏白缩了下脖子,抬头看这人,仗着比他高几公分就摆出压迫的姿态,个子高了不起啊。他不自在的挺直脖颈,又抬手抓几下头发,才感觉后脑上又麻又痒的感觉消散。可能是时间还太早,餐厅里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几桌,因为距离远也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他环视一圈,问:"就你一个人?"
  
  "他们还没醒,在楼上挺尸呢。" 十七在对面坐下。
  
  夏白皱眉,早晨在电话里就听他声音不对,"你的嗓子怎么了?"
  
  "没事,昨天唱太长时间,吃点药就好了。"
  
  "昨天演出到很晚?"
  
  "今天凌晨才结束。"加上此前的演出,现在还能说话已经不错了。十七招手,示意服务员点餐。夏白看他脸上明显的黑眼圈,心想这五星级不白费,真跟国宝一个样。服务员款款走来,十七看他问,"你要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他是杂食动物。
  
  "那给他来根胡萝卜吧。"十七仰头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没控制住,闷闷的"噗"了一声,立刻抿住嘴角将笑吞了回去。
  
  夏白抬眼瞪十七,"你看我像兔子么?"这就是请他吃早餐的意思?
  
  十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番,摇头,"不像。"
  
  送他一记白眼,夏白低头看菜单,"胡萝卜给他吧,我看他像。我要粥就行了,有包子?"他觉得五星酒店里应该都是山珍海味,没想到还有这种平民食物。他看一眼价格——错了,这是包子里的贵族——反正有人请。
  
  服务员简单的答:"是。"
  
  "那来一屉。"夏白自顾点完了,抬头看到十七拿着手机忍俊,不知道在看什么,"你吃不吃,还是看手机就饱了?"
  
  十七放下手机,跟服务员说:"刚才他点的都要双份就好了,再拿杯温水。"待服务员退下之后,他伸长胳膊将手机举到夏白的面前,"这个像你。"
  
  "……肉丸子?"丫敢点头跟你拼命!
  
  十七捧腹,笑趴在桌子上,又强忍着直起身,"原来你对自己的认识这么具体。"
  
  "到底是什么?"
  
  "你没见过折耳猫么?"
  
  "听说过……"这么说来,刚才那肉丸子上好像确实有类似可能大概是眼睛的东西……夏白恍然大悟:原来是猫啊。再悟:原来是传说中的折耳猫啊。
  
  "看来是失散多年。"十七将图片调整好,设置成了壁纸。
  
  夏白无语,"你这么早叫我来,就是让我跟它兄弟相见么?"
  
  "不好么?"
  
  "太好了,我谢谢你。"夏白咬牙切齿。
  
  十七随手将电话放在旁边,双手叠在一起撑在桌面上,微微靠前看着夏白问:"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不用问也看得到,伤口明晃晃的躺在脸颊上,像两道小闪电一样,不影响观赏,但看起来很可怜。
  
  "已经没事了。"夏白的余光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慢慢的暗下去,小猫的大眼睛隐没于黑色屏幕之下。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将受伤的半边脸藏到十七的视线之外。
  
  "今天不是还要签售么,读者看到会心疼吧?"
  
  "都说没事了,我又不是卖脸的。"夏白无所谓的耸耸肩,"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小伤而已。"
  
  十七淡淡一笑,放开手臂,靠在椅背上,一下子好像又拉远了距离,"你是不是总这样说,无论是撞到你还是连累你,都没事,都不用被人放在心上。"
  
  "这……也不是……"夏白默默别过头,后面三个字被唇齿遮挡,飘逸出来的余音几不可闻。您的心房,小人岂敢登堂入室。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每次遇见我好像都没发生什么好事。"好像自嘲似的,听到对方这样说。
  
  "那不挺好,死神来了七八九,咱俩直接主演了。"
  
  良久,没有人搭话,好像就是在话出口的一瞬间,气氛糟糕到了极点。夏白觉得自己说了个很低劣的笑话,让对面的男人成了死神。
  
  "……我开玩笑的。"夏白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无力的笑了笑,"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又没缺胳膊少腿,不是好好的么。你要真是一不小心弄死我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十七还是盯着夏白看,他的眼是收纳了黑夜的,深不见底,光芒浮动。最终,他还是轻笑出来,问:"你都死了还怎么不放过我?"
  
  "咱们春眠不觉晓,人鬼情未了呗。"夏白扯起嘴角,看十七的反应。
  
  他觉得应该让对方意识到这是个问题,男人之间的亲近是可以,但总要有个界限。他夏白自制力再怎么强大,也受不住这么撩拨。怕他总莫名的出现,他就总不期而遇。怕他总过分的关心,他偏要体贴入微。怕他总自然的熟络,他越是暧昧不清。
  
  夏白是看明白了,与这个男人做朋友根本不可能。他可能是美好的,但是美好到了轻易便可俘获他人的心,这一点也是糟糕的。是说他尽人情,还是说他粗神经,反正他的思维没落到同□慕同性的电波上,咱就别玩无线电了,浪费时间。
  
  这样也好,趁着能撤赶紧撤,没那么多光阴在这消磨。夏白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转头向外望,心里盘算着星期一岳晓冉就能过来,去南京之前一起去趟乌镇。听说小镇水美人也美,他还没去过呢,反正是拿公款腐败,不败白不败。
  
  点的早餐一起端上来,贵族包子就是不一样,光看着就富丽堂皇。夏白闷头吃,而十七是明显的怔了一下,之后却也没放在心上似的,笑得一如既往,可能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夏白不知道说什么,十七什么都不说,反倒成就了餐桌礼仪。
  
  夏白放下汤匙的时候,见对面十七正襟危坐直视着他。
  
  "吃完了?"十七问。
  
  "嗯。"
  
  "那来谈谈正事吧。"
  
  夏白瞠目结舌,"啊?"还有正事?
  
  "我们正在筹划新专辑,我想请你帮我们写词。"十七开门见山,却比以往的语气多了分认真与郑重,"一方面我们想注入一些新鲜的元素,但也不想脱离原来的风格。公司给我们几套方案,我们都不太满意。现在有名气的词人都有固定的风格,新人的水平又不够。昨天我给他们看了你的书,他们都认为你的文字非常契合我们的风格,所以派我来请你了。"
  
  夏白愣了半晌,张大的嘴巴才合上,"你们的专辑不是一直都自己做的么?"
  
  "偶尔尝试一下合作总不会错的,而且邀请外援的话我们也可以将重心放到曲子上。当然不会要你包揽全部的文字工作,你可以放心。"
  
  "呃……我从来没涉及过这方面,而且我连谱都不识,恐怕不行。"
  
  "这不是重要的问题,你想歌词就是被音乐化的诗词就好了,乐理有稍微了解就可以,我们后期还会有编排,当然这是以完全尊重你的创作为前提。"十七安慰,双眼里带着期待的光,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虽然现在做企划,但录音大概要到明年四月,所以你完全不必着急。"
  
  夏白左右为难,一方面自觉能力有限,一方面十七盛情难却。这太突然了,突然得像个玩笑,在Bone.S的专辑上出现夏白两个字,他想都不敢想,"可是……其实我写的也不是那么好……"
  
  "很好的,"十七眉目含笑,诚恳的点头示意肯定,"我是很喜欢的。"
  
  "……"
  
  十七前倾了身体,手掌拖着脸颊说:"我是确实看过,并且真的喜欢,才会向乐队推荐你。文字之于很多人是沟通记录的工具,但是之于你不一样,你让它们有了更多存在的理由。你在写文章时倾注了多少心思,你是一定比我们更清楚的,你没理由妄自菲薄。"
  
  "……太过了吧,老祖宗的东西可用不着我升华。"哪还能有什么理由,他从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
  
  十七怡然自得,笑如春风,"可是老祖宗的艺术已经湮灭很多年了——我不是因为需要你而刻意阿谀逢迎你,但那些简洁,优雅,曼妙的意境,就这么白白消失了多可惜。"他惋惜似的耸肩,歪了一下头,"还记得么,我跟你说过,我以为夏白是女的。"
  
  夏白点头,他当然记得,"你没说为什么。"
  
  "因为文章的感情太饱满,虽然平静,可要是不小心撞破了哪个字,就像淋了一场雨,从头湿到脚。"
  
  "就因为这个?"他这性别被错位得也太冤了吧?
  
  十七伸出另一只手转动桌子上的水杯,新倒的一杯温水,还冒着白色的雾气,"是有点奇怪,见到你以后就明白了。"
  
  夏白目不转睛,等他尾音后面的波浪。
  
  十七将被子拉过来,放在桌子中间,说:"若是女人表达她的感情,或是像这雾气,慢慢渗透;或是像根钢针,一针见血。而能从容包裹喜悲的文字,是应该属于更柔和也更坚韧的人。"
  
  "你好像对这些很有研究。"
  
  "我好歹也是个卖情歌为生的人啊。"十七端起杯子,温水润过喉咙,感觉舒服了一些。
  
  也是。夏白点头,除了那些愤怒,厌倦与执着,十七确实还有很多讨人欢心的作品。而且与那些锋利的歌曲相比,他的情歌总要柔软缠绵许多,对于大众很是受用——跟他这个人是一样,从头到脚,除了看不到的灵魂,都讨人欢心。
  
  十七放下玻璃杯,水平线荡漾,慢慢的平息,"我很期待与你合作,你给不给这个机会?"
  




[Chapter 009]

  ——给,还是不给?
  
  夏白靠在椅子上,捧着茶杯一边喝一边暗自思量。桌面上白色瓷碗缀着室内微弱的灯光,在边缘闪烁而逝。
  
  在这碗盛满白粥的时候,他刚刚跟自己说能撤多远撤多远,最好别再与十七有关联。只是吃了碗粥的工夫,他便被许十七捧到了天上,这要是掉下来,自己的小骨架还不得支离破碎?
  
  但是要说合作的话——他的视线跃过杯子的边缘偷偷看十七,他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目光就这样缠绕上——顶不住,真顶不住。你看他的发丝额角,眼底眉梢,哪一处不是要命的毒药。你再看他一颦一笑,风华正茂,哪里能轻易抵挡得了?
  
  自己有几斤分量他有自知之明,还是别挑战极限了。
  
  拒绝,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是看到对方静静等待的神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太容易心软,他也太清楚这时候心软无异于对自己心狠,没办法,他怕疼,特别怕。更何况为一个根本不知道他会疼的人而疼,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这个……"他放下茶杯,斟酌词句,"我当然也希望能与你们合作,这是我的荣幸。但是,我对音乐确实不太了解……"他咬咬嘴唇,对上十七的眼睛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十七看着他,周围那么安静,让他越发心虚,越发觉得是自己不识好歹,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很久,十七淡然莞尔,应一声,"嗯,好的。"
  
  夏白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只要离开了这里,不再面对这个人,说抱歉便不再是这么困难的事。十七问他签售什么时候开始,他说下午两点。相比来说他的时间更宽裕,但是十七要赶十点的飞机,他看一眼表,已经八点多,便说自己先回去了,让十七有时间好好休息。
  
  十七说没关系,自己本来就睡的少,但还是起身送他出餐厅。说来也巧,仅仅几步之遥,遭遇了不速之客。
  
  "夏白?"是熟悉的声音,并且带了十足的诧异。
  
  夏白大吃一惊,看着站在餐厅门口的乔曦,"你怎么在这?"
  
  乔曦无语,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我在这里工作。"
  
  "啊?"夏白环视这五星级酒店,记得乔曦是酒店经理,没想到是这个水准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不是怕我来蹭住吧?"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忘了才对吧,上次我回家还跟你说过。"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乔曦无奈,"但是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来,我当然乐意包你免费吃住。"
  
  夏白斜眼瞟他,明显不相信。
  
  在看到夏白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十七,乔曦的目光来回于夏白与十七之间,而后挑起眉一脸奸笑,像只狐狸似的,"比我好的?"
  
  像是一个哑谜,但夏白一听就明白了,"如花,你多虑了。"他故意拉长音,惹的旁边的服务员纷纷侧目。
  
  靠近的酒店员工虽未做出夸张的反应,但一瞬发愣的表情和猛然张大的眼睛充分展现了乔如花的冲击力,以及乔曦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崩坏的速度。
  
  乔曦伸手揉一把他的头发,拿他没有办法,也不计较,笑问:"怎么突然来上海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来工作,下午去图书城做签售。"
  
  "住在哪?"
  
  "出版社给安排了,这一次就便宜你了。"
  
  "哎,那真是可惜了。还打算请你吃大餐来着,这下省了。"乔曦摊开手,一副有钱花不出去的样子故意气夏白。
  
  哪知听到吃某人的眼睛就亮了,"这个可以有!"
  
  "现在没有了。"
  
  "这个必须有!"夏白猛摇乔曦。
  
  "哎行了行了,有有有肯定有……"乔曦受不住,最终妥协,"等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夏白松手,"行,那我先走了。"
  
  "你也太干脆了吧,"目的得逞就拍手走人,连句谢谢都没有。乔曦唧唧歪歪,但也不是较真的意思,"行,你好走,不送了。"他又看一眼十七,翘起嘴角笑意不明。
  
  十七回以礼貌的友好微笑,送夏白到了酒店大堂,虽然夏白没做介绍,但这两个人的关系好是看得出来的,这很正常,谁没有个朋友呢,只是无故被拿来比较觉得有些莫名,便开玩笑问难道自己不比乔曦好。夏白不明所以,想一想,说你比他好一百八十倍,不用自卑。他问好在哪。夏白说好在够笨——当然,是在开玩笑。
  
  不是说乔曦真不好,也不是说十七有多好,两个人从根本上就没有可比性,又何必较这个劲。从另一方面讲,反正两个人都不是他的,谁好谁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十七不能出酒店,便在门口道别。夏白犹豫了一下,回身跟十七说好好休息。十七说知道了。他便也没再多说,走出了酒店。其实他想说保重身体,那沙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疼,但又觉得立场太过亲密,不适合他们,唱了这么多年,十七会比他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嗓子。
  
  中午的时候接到主编态度和蔼布置工作的电话,添加签售的具体安排他会让岳晓冉带书面协议过来,知道夏白这人懒怕他不愿意接这么多工作,又讨好似的说等他凯旋之日开庆功宴。夏白说你就唬我吧,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主编拍胸脯说这次是真的,等你们胜利归来。
  
  挂断电话他换了套衣服,又洗了把脸,抬头望进镜子里,脸颊上两道小伤痕地处偏僻,若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镜子里人面无表情盯着他,脸型又小又圆,眼睛又大又黑,仅这两点就限定了他的外貌年龄。又因为长期宅在家里,缺少阳光照射,皮肤呈现并不健康的白,搭配毛茸茸的短发,看着真有点像那只无辜的猫。
  
  有这么形容男人的么?他讪笑一声,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别想那么多,想的多,在意的多,错的多,失望的多。
  
  下午正是炎热的时间,夏白将衬衫袖子卷起来,坐在书城里奋笔疾书。人出乎意料的多,估计也有不少恰巧赶上了就来凑热闹的。抬头低头之间会有短暂的交谈,有人说喜欢他,有人说请加油,有人问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有人问正在连载的小说什么时候完结。他挺高兴,觉得这气氛不错,也难得对人群没有厌烦。
  
  两天活动并不在同一个地方,结束之后他的胳膊基本已经不属于他了,这几年手写的字累计起来可能也没有这两天的多,完全超出他的极限。星期天回酒店休息了片刻,又接到乔曦的电话,问他活动是不是结束了。他疑惑乔曦怎么知道,乔曦说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餐的承诺乔曦还是兑现了,餐桌之上他们天南海北谈笑风生,可他总觉得乔曦言犹未尽,却每每都欲言又止。乔曦不说他也不问,谁都有秘密,他从不强迫别人。
  
  晚上乔曦开车送他回酒店,他坐在副位上闲聊间蓦然撇过头,看到车外的流光在乔曦的轮廓上一闪而逝,将这个人勾勒得越发精致,却面目模糊。他跟乔曦说我感觉你变了。乔曦说你没变。
  
  小王也早早回来,跟他说刚才接到岳晓冉的电话,她明天上午就能到。他点头说知道了,回到房间冲了澡,将沾染的陌生城市的气息清洗去,明天离开,便再也没有什么流连。他擦干头发倒在床上,拿出上街时买的书,意兴阑珊的翻了两页,手机铃声不期然响起。
  
  屏幕上闪着乔曦的名字,夏白接听了开口便道:"就知道你有话要说,是不是吃鱼骨头噎着了,刚才不说非要打电话。"
  
  乔曦轻笑一声,说:"你这话可比鱼骨头厉害多了。"
  
  "那你咽气了没?"
  
  "没,还挺得住。"
  
  "好同志,国家没白培养你。"他笑,将手上的书放下,问,"有什么事赶快说,过期不候啊。"
  
  "……夏白。"沉默很久,乔曦才叫一声他的名字,仿佛多么沉重似的,连声音也低哑。
  
  "嗯?"
  
  又安静了一下,乔曦问:"昨天早上的是Bone.S的十七吧?"
  
  "喂,你偶尔也应该关注一下你的客人吧。"夏白觉得好笑,乔曦确实不关注娱乐明星,但人家都住到他酒店去了还不知道未免太好笑了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白苦笑,总不能跟他说上次跟你吃完饭后就被他撞了吧,"意外呗,谁跟谁认识不都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记得你以前挺喜欢他的,认识很久了么?"
  
  "没有,我跟他不算熟,这次还是在飞机上碰巧遇见的。"
  
  "是么?"喃呢声微不可闻,而后又低低的说,"可是我觉得已经很久了。"
  
  夏白不明白,"什么?"
  
  "当年你是带着他的CD下火车的,昨天早上还在跟他一起吃早餐,中间多少年了,不是很久么?"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像么?"
  
  夏白翻身屈膝而坐,在昏黄的房间里房里一尊雕塑,"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我不习惯。"
  
  反正都说到这了,乔曦也不再犹豫,直言不讳,"我昨天不是问过你,他是不是你等的人。"
  
  "我说过我跟他不熟,他到底好不好也不关我的事。你今天掖掖藏藏的就是这个?就是想说我从七年前就喜欢他,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是不是可以取代你当初的位置?"夏白哭笑不得,亏他乔公子想得出来,够天马行空的啊,"我当时是喜欢他的歌,也欣赏他的人,但光凭这个就说我爱他你不觉得荒唐么?你是把我想得太天真,还是根本就当我是白痴?"
  
  乔曦没回答,平平静静的问:"你觉得怎么样才叫爱?"
  
  "老大,别弄得这么好笑行么?"夏白听出了乔曦的认真,是与他们分手时一样的沉静。他慌张起来,只要乔曦拿出这样的语调,无论说什么都一定会让他难过得无法呼吸。
  
  没有回应,乔曦好像没听到夏白的讥讽,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们说不管是在漫漫时光中不经意的一瞥而发现的感情,或是在茫茫人海中不期然的相遇而迸发的感情,都是爱。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我们都叫那是爱。那么于一切发生之前埋下了种子,穿过漫长时光,穿过人山人海,终于开放在一个意外里的感情,难道不可以是爱么?"
  
  夏白张口结舌,你看,这个对他了如指掌的混蛋,情啊爱啊全都是歪理,却不给人反驳的余地,让他难受都说不出理由。
  
  爱是太容易发生的事,潜于无形,石破天惊。
  
  张了张嘴,他最终败退下来,"也许吧,但我不喜欢他,跟他不可能。"
  
  "夏白,跟我还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不给夏白辩驳的机会,乔曦接着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敢说你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不知道他如何想,但若你想要,就应该自己去抓住,不管是他还是别人,感情这事没到最后谁都不能说不可能。"
  




[Chapter 010]

  沉默了好久,夏白问:"乔曦,你看我是不是特别碍事?"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愧疚?"
  
  "不是。"
  
  "那你何必操这个心,我跟谁在一起不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他掩不住难堪,加重了语气,有时候他真讨厌乔曦的直率与敏锐,尽管更多时候他是喜欢的。
  
  乔曦的话间也带了几分恼怒,"如果换成别人我才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认识你这么多年除了你所谓的未来,我就没见过你想要什么就拼命去追去抢的。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还是怕得不到?你觉得你想要的未来就是这样?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的状态到底有什么,你今年才多大,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有没有我自己心里明白,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得不到,这些我比你清楚!反正你不在我的一辈子,你管我那么多!"
  
  "难道是我不想在么!"乔曦的怒火终于压不住,声音压过夏白,震得他耳膜发疼,"当初是谁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说什么分手就分手!是谁说这个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跟谁在一起都是一辈子!又是谁说会有自己的打算要我放心,你就缩在壳里装乌龟让我放心么!"
  
  "是我说的!都是我说的怎么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要走!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指望我哭哭啼啼求你?"夏白感觉胸口涨得难受,连呼吸都越发困难。
  
  当初他多么坚持,却在现在看来好像成为一个错误。他只是不想在乔曦前程似锦的时候他还是温室里的花朵,他想要有自己的将来,在漫无目的活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梦想的坚持,他不想放弃而已。
  
  他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膝盖之间,声音哽咽,"对不起,可是我难受,无论怎么跟自己说都没有办法不难过……我承认我逞强,跟你分手的时候我疼得都快死了,我现在不想那样了,难道有错么?"明哲保身,玉石同沉。如果他放不下自尊,那他就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
  
  对方沉默了很久,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如同最温柔的抚慰,"夏白,不疼不是你这个样子。"
  
  "我很好。"
  
  "可是你很孤独。"
  
  "我没有……"
  
  "夏白,总会有一个人爱你奋不顾身。"乔曦幽幽的说,声音在黑夜里慢慢的扩散,"也许你打开门,他就进来了。"
  
  没有人,他的门外根本没有人,如果有的话,他为什么不敲门呢?喘不上气,夏白用了全身的力量深吸一口气说:"我不需要谁为我奋不顾身,我只要他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得连影子都找不到。我不是开旅馆的,我受不了。"
  
  "……你是在怪我么?"良久,乔曦轻启唇齿,很累似的深吸一口气,听不出叹息还是无奈,"我以为我消失在你的眼前你会好过一些,后来的事情岳晓冉都跟我说了,其实我也不好受,可是无论人受多大的伤都是会痊愈的,你我都不例外。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去尝试一下吧,我希望你过得好,真的。"
  
  夏白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在施与了痛苦之后还能如此真诚的说出希望他过得好,可是每当他回头去想,那段时间都是那么好,好得忘不掉。
  
  很久没有声音,他听到那边深深的呼吸声,然后乔曦说:"夏白,孤独是没有人能陪伴的。"
  
  无力再说什么,夏白闷着头,声音浑浊,"乔曦……你太狠了……"
  
  "既然你没打算回头,为什么不试着往前走呢?"乔曦还是那样的语气,低沉而又平淡,"有一天我也会爱上一个人,爱得不顾前途后路甚至是命数,这是我们平等的权利。如果你也不想回去,咱们就一起往前走吧,夏白……别回去,好么?"
  
  夏白没再说话,也没有话说,耳边是咒语一般的声音:别回去,好么?声音不同重复不停的重复,好像蜜蜂翅膀的震动。他知道乔曦是什么意思,那些回不去的过去他们都知道夹杂着什么,这样的语气分明是请求,仿佛请求一个人不要奔向绝路。他就是不想这样才倔强的不回头啊,可为什么今天还是这样的局面呢?
  
  怪谁?分手是两个人一起决定的,谁都不妥协,都坚持要走自己的路。的确是乔曦先离开,可是在分手之前他从没有背叛过感情,又有什么可恨的?如今都已经分开两年了,又凭什么去恨他?这个人太狠,又太七窍玲珑,他可以在你心中挖洞,再告诉你洞口会愈合,连借以窝藏的空隙都不留,却又是口口声声为你好。
  
  他放下手,紧紧的抱着膝盖,将自己竭力的团在一起,仿佛自己小一点,悲伤也可以少一点。
  
  有时候想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他放下所谓的骄傲自尊梦想未来,跟乔曦一起来这个浮华的城市,他们到现在也可以在一起,只是是否快乐无从得知。
  
  大概是乔曦先挂断了电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信息突然作响铃声,提醒收信人它的存在。夏白本不想理它,可是鬼使神差的,还是看了。也许是潜意识里希望有个人,在这个时候说两句笑话让他忘记刚才无故的争吵。乔曦没选择当面说是对的,不然两个人可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信息来自十七:刚刚结束演出,签售还顺利么?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关于合作的事情不用急着回复,但如果你不愿意,也不必为难自己。
  
  以前他们说自己的表情生动的时候,夏白还不相信,觉得他们太夸张。可是现在他得相信了,昨天早上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扭曲,连十七都看出他内心的纠结了。
  
  这人多好,不当面说破,隔了一天才在信息中淡淡的一笔带过,让他拒绝也可以有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多好的人……太好了,好得爱不起。
  
  他关掉手机,倒头闷在枕头里。
  
  ——呐,谁在门外,请敲一敲门吧。
  
  ——你不敲门,我怎么知道你在?
  
  敲门的是岳晓冉,她从下飞机开始就在打电话,夏白一直关机,又转打给小王,这才在酒店门口见到接头的人。她问夏白哪去了,为什么打电话不接。小王说可能是还在睡,刚才去敲门他没开。岳晓冉就怒了,死小子不来接驾也就算了,还闷在房间里装死!
  
  小王知道岳晓冉的脾气大,没想到力气更大,酒店房间的门都快让她拆了,幸好夏白及时开门,否则除了住宿他们还要为一扇房门买单。
  
  岳晓冉本想直接揍夏白一拳,可定睛一看,拳头就收回来了,"你谁啊?"
  
  夏白眯着一双熊猫金鱼阴阳眼,懒得跟她说笑,"你要觉得找错人了就麻烦把门带上。"说着转身往回走。
  
  小王也是一愣,夏白这么一说连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认识的夏白了。旁边岳晓冉骂了一句,大步跨进去揪着夏白耳朵训:"少给我来这一套,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敲门现在才开,你就顶着这张脸出来见我?你弄这一张死人脸难受的又不是我!"夏白一边喊疼一边被她拎着扔在床边坐下,岳晓冉站在他面前,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睨着一脸蹉跎的夏白,"说,怎么回事,小王刚才可是说了你昨天还是好好的。"
  
  小王也跟进来,默默的把门关上,站在一边。
  
  夏白低头揉耳朵,岳晓冉也不催,就站在他面前等着。终于,迫于安静的压力,夏白放下手慢慢抬起头看着岳晓冉,扯一个难看的笑容问:"姐,我这人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岳晓冉两手掐腰,像是更加生气了似的。
  
  夏白晃了一下脑袋,说:"我突然特烦我自己……"
  
  "夏白!"岳晓冉断喝一声,有如河东狮吼,"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了!"闻言,夏白抬起头看着岳晓冉,她依然愤愤,"你以后再敢这么问,看我不把你腿打折!想也不准想!"
  
  夏白仰望她许久,突然笑出来,"姐,你这样形象太高大了。"
  
  "笑个屁,你现在这张脸笑比哭还难看!"
  
  "行了,别刚下飞机火气就这么大,容易爆炸。"
  
  "也不知道谁给我闹的。"岳晓冉瞟他一眼,放软了口气,又问,"到底怎么回事,谁给你惹成这样啊?"
  
  夏白说:"没事,就是没睡好。咱们什么时候去南京,我还想去乌镇走走呢,时间能不能安排开?"
  
  岳晓冉哪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岔开话题,用眼角看他,"时间多的是,爱去哪就去哪,没睡好想再睡一会儿也行,想睡一辈子也行。"
  
  这话连小王都听出危险来了,夏白愣了愣,又低下头,沉默很久,却仍没有回答岳晓冉,只说:"你也刚下飞机,先休息一会儿吧,咱们下午走。"
  
  "夏白……"
  
  "姐,不是我不想说。"夏白看着她,干笑了一下,"你刚才也说了,我再问你就打断我的腿。"
  
  岳晓冉急了,"你这到底是跟啊!要生气就生气,要骂人就骂人,你这么憋着自虐啊!"
  
  "我没生气,"夏白说,"我就是开心不起来。"
  
  岳晓冉瞪他。
  
  "你先休息去吧,我保证好好反省,下午把夏白还给你还不行么?"夏白央求,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岳晓冉说,好像千言万语,也好像无话可说。
  
  岳晓冉蹙眉看他一阵,然后说:"你自己想好了,下午最好别让我看到你这张死人脸。"说完就往外走,还拽上立在一边的小王。
  
  看他们都走出去,夏白长出一口气倒在床上。他确实没生气,甚至昨天晚上也不算,只是他的情绪一旦低下去就好像有乌云遮在头顶,放晴需要很长时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调整,总是想着想着就乱成一团没了头绪,他也懒得再想,干脆混成一锅乱炖,告诉自己想不通就不想。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但不会一直都不开心,所以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闭上眼睛,眼底传来一阵酸涩的疼。他也觉得奇怪,昨天晚上也睡着了,又没哭,怎么一睁开眼就成这个妖魔鬼怪的样子了。可能是让岳晓冉的敲门声给闹的,她太可怕了,绝对是魔王级别的。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岳晓冉坐在他的床边望着窗外吐烟圈。窗外阴天,虚弱的光线被她的身影遮挡,在她的身后投下一片阴影。他歪着头看岳晓冉,突然觉得这个魔王实在是好看,连抽烟的手势都颓然优雅。
  
  "醒了?"岳晓冉回头看他,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夏白说:"你居然用二手烟杀人,实在太歹毒了。"
  
  岳晓冉将烟摁灭,而后把烟灰缸放在床头,"小王把这两天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给乔曦打电话了。"
  
  "你又骂他了?"夏白笑,终于有人帮他对付那强词夺理的王八蛋了。
  
  "他欠骂,没揍他都是便宜他了。"岳晓冉说,又转身面向窗户,望着外面晦暗的天空,"但这次他说得对,你才二十五岁,不能总这么过。感情的事我没法管你,只有他能管,只有他能懂。"她停顿呼吸,短促的笑了一声,"其实他这个人不错,夏白,幸亏你遇见的是他。不然以你这样的性格,遇上个人品糟糕的非折磨死你不可。"
  
  "……嗯,我知道。"
  




[Chapter 011]

  岳晓冉说:"他说昨天晚上话可能说过了,让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我没生气。"
  
  "他说不管你生气不生气,他都要道歉,这是应该的。"如果说乔曦有什么让岳晓冉欣赏的,大概就是他这套"应该"的原则。她笑了笑,接着说,"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一次是你错了。要不是他发现我真以为你想通了,你小子装的我都看不出来,干嘛,作死啊?"
  
  夏白抬眼看岳晓冉,突然想笑,笑不出来。乔曦是怎么发现他不知道,可能因为对方本就是个敏锐的人,也可能因为他的一无所有过于明显,尽管表面喧嚣不歇。若你在繁华世界流连过,便会明白它的萧条不在虚浮在于骨。
  
  岳晓冉斜过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我以前之所以骂他,就是因为他惯坏了你的爱情观,又不能一直保持。可是你,夏白夏大作家,有什么事你想不开需要我们来开导?以前你说我的那些话呢,那些道理呢?轮到自己就不记得了么?"
  
  夏白说:"我记得,就是实行困难。"岳晓冉瞪他,他笑,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很多东西原本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它消失得太突然太彻底,让人仿佛看透生死害怕得失,于是只能凭借想念沉湎于过去。然后越是想念就越是无法自拔,好像陷进沼泽里,周围都是绝望。直到再突然有一天它好了回来了,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想来也不是想不通,也不是忘不掉,可能是那种恐惧太鼓噪了,让人没办法控制自己。"
  
  岳晓冉皱皱眉,咀嚼一番后略带嗔怪,笑骂出来,"妈的,知道你这样我早来上海把乔曦揪回去了!"
  
  "干嘛,其实我没觉得多糟糕,上次见到他我就放开了。"就算放不开,他也会将自己带回正常的生活轨道,虽然可能会需要很长时间。
  
  "真的?"岳晓冉不太相信,想开了他今天还这样?
  
  夏白无奈,反问:"是不是要我马上去找个人回来相亲相爱你们才相信?"
  
  岳晓冉的眼睛突然一亮,笑得狡猾,"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乔曦说星期六看到你跟十七在酒店吃早餐,你们这到底在演什么啊?走马路上让他撞见,出去吃个饭让他碰见,都上飞机了还能让他遇见。小王可是说了,在飞机上他可是特意换位置跟你一起坐着来的,你怎么解释?"
  
  "他换位置我能有什么解释?"夏白无辜。
  
  "难道就没有发展?"
  
  完了,岳晓冉现在满脑子三流偶像剧情节,她完了,没治了。夏白无奈的摇头叹气,"你想要什么发展,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定终生?还是眉来眼去翻云覆雨干柴烈火百无禁忌?你完了岳晓冉,你学坏了,你的脑袋里面亮黄灯了,以后少看不健康读物,不然嫁不出去了。"
  
  岳晓冉抽打夏白得瑟的手指,挑高了音调,"追老娘的人多的是,不劳你操心!"她前倾了身体,凑到夏白面前,"我说真的,乔曦也说这没什么,你不是挺欣赏他的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夏白皱眉,为什么他们都想得那么简单?"难道我说在一起,他就要与我在一起?我是什么人啊,你不会认为全世界人民都应该喜欢我,只要我想要他就应该属于我吧?"
  
  岳晓冉依然理直气壮,"你没跟他说过怎么知道他不会跟你在一起?"
  
  天,夏白受不了,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说:"如果你是他,一个男人突然对你说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你是什么感觉?正常人都考虑一下对方的性取向吧,为什么你就直接认定他是GAY了?我可没那实力去玩直掰弯,您老别害我了。"
  
  岳晓冉依依不饶,"万一他就是弯的呢,你怎么知道他不是GAY?"
  
  "就算他是GAY,也未必就要跟我在一起吧!"夏白终于忍无可忍,抱着被子捂住头翻滚,"为什么我们要讨论这个问题啊,你再说我动心了啊!你知道我的要是我追不到他我就去死!"
  
  岳晓冉没理他胡闹,坐在床边低声的说:"我就觉得跟你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然后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吐出缭绕烟雾。
  
  夏白的身体停了一下,回过身看着岳晓冉笑道:"还说别人,你再这么下去我的人生观都要被你惯坏了。宇宙之内唯我独尊,天上天下我是老大。"说完他伸展个大字型躺在床上,像一块待切割的鱼肉。
  
  岳晓冉依然没搭理他,依夏白的性格,再投三次胎也狂不成那样。她记得她认识夏白的时候他就跟乔曦在一起了,所以"夏白是GAY"这个意识跟夏白是一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她以前没接触过这类人,但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也没其他的不适,反正都是人,爱谁不是爱。
  
  而且夏白的性格也对她的胃口,两个人做朋友都嫌不够,非要沾上干亲才行。夏白一口一个姐叫了这么多年,她是真喜欢,觉得亲弟弟也未必有这么好,所以处处都护着他,觉得他想要的就应该得到才对。她知道这是溺爱,也许换个人早娇纵得不成样子了,难得夏白还这么清醒——或者说是小心翼翼才对。
  
  她长长的叹气,烟雾在空气张牙舞爪,"夏白,你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豁出命去也要得到它?"
  
  "……"
  
  "有没有做过一个梦,哪怕死在里面也心甘情愿?"
  
  夏白对着空洞洞的屋顶眨了眨眼睛,失去颜色的空间显得并不是那么真实,梦?如同一个梦,一个声音响遏行云,唱着永不坠落的梦,记忆里那个瘦削的少年静静睁开黑夜一般的眼,从卡宴上慌忙跳下的身影如流星一般坠落在近前——做梦啊,跟做梦一样。
  
  "姐,"他喃喃开口,因为刚刚睡醒而声音干涩,"如果我说我喜欢十七,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岳晓冉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脊背弯成一个漂亮的弧线,"不会,当然不会,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是可笑的。"
  
  又不说话了,夏白闭上眼睛,缓慢的呼吸。
  
  "……你喜欢他么?"
  
  "喜欢啊,喜欢七年了。"夏白说,闭着眼睛也想象得到岳晓冉的表情,有点吃惊,有点恍然,也有点无奈,"喜欢这么久的人在某一天突然出现了,怎么会没有想法呢?我就差去烧香拜佛感谢老天爷了,所以不敢太贪心,这样就很好了。"
  
  "怕失去?"
  
  夏白摇头,睁开眼睛看着岳晓冉说:"我知道是我过度美化了他,将他推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好像山巅上的神像,我怕我攀岩上去发现他千疮百孔。"他看到岳晓冉一瞬间纠结的眉,笑问,"我很自私是不是?"
  
  将他置于悬崖,任他孤高,让他疏离,不准他跌入凡尘——夏白想自己从未考虑过十七是否愿意做这完美的意象,只顾着年少时的梦幻泡影不破灭,太糟糕了,太自私了。
  
  岳晓冉一直盯着他,久久没有回答,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她说:"这世界上,有几个人不是千疮百孔?"
  
  夏白不再说话,如果受伤也是权利,那么伤痕算什么罪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他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对这个世界要求太严格了,或者是对十七太苛刻。他害怕认识真正的十七,实际上不就是在否定十七有可能是个完美的人么?这太矛盾太卑劣了,他到底在怕什么呢?是怕十七不够好,还是怕自己不够好?
  
  真的,每次陷入这样的混乱中,他都觉得自己特别讨厌,特烦自己。
  
  小王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来,看到室内两个人的造型愣了一下,说:"你们还没收拾行李?我车票都买回来了,还走不走了?"
  
  "什么车票?"夏白问。
  
  岳晓冉熄了烟,站起来推他一把,"小王听你说要去乌镇就去买车票了,还不谢谢人家。赶快起来,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
  
  夏白想起来上午跟岳晓冉说的时候小王也在,感动的扑了过去,"小王同学你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小王被他扑得向后一个趔趄,低头看到夏白的脑袋抵着他的下巴,整个人衣衫不整的挂在他身上,本来没觉得怎样,但一抬头见岳晓冉看过来,顿时就不好意思了。
  
  夏白抽过小王手中的车票一边看一边想问发车时间,抬头发现一张被煮过的脸,三千四千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一脸纯真善良的笑,"哎小王,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好看。"其实下面是一颗黑暗邪恶的心。
  
  "啊?"小王被他撞懵了。
  
  "我夸你好看啊,你脸红什么?"
  
  "我、我没有……"
  
  "那、那这算什么?"学他结巴的样子,夏白抬手掐一把他白嫩嫩红扑扑的脸蛋。
  
  岳晓冉适时丢过一个枕头,正中夏白的屁股,"要搂一会儿接着搂,赶快给我洗澡收拾了上路!"
  
  默契,这就叫默契!夏白回头向岳晓冉谄笑后跳进浴室开始洗刷刷,小王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味过来夏白说什么爱死了岳晓冉说什么接着搂好像他跟夏白多暧昧似的,不好的预感又出现了。
  
  坐车的时候夏白故意坐他旁边,起先聊天的时候还正常,半路他睡着了,就势靠在小王的肩膀上。小王挺直腰板坐了一路,下车的时候人跟熨斗烫过一样,弯都不打。
  
  天将黑,他们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小饭店,坐在二楼吃晚饭。夏白爱吃虾,自己剥了一个说好吃,又马上剥了一个给小王,还不让人家用手接,非得直接塞进嘴里。小王尴尬得抽动嘴角,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接下来,又赶快拿过杯子喝一口饮料,放下后转头对上夏白突然放大的脸,睁着大眼睛问他好吃不好吃。
  
  他差点呛死,猛转头将嘴里的饮料喷出去。刚巧他们坐在窗边,楼下传来声音:"嗬,这雨憋一天了,可算下来了……操!"
  
  岳晓冉不耐烦,拿筷子敲盘子,"我说你们注意点,不让人吃饭也就算了,还不让人搁楼下走道了?"
  
  "我们注意什么?他当他们是霸道啊,走道还不让我们吃饭?"夏白顶嘴。
  
  "夏白你行了啊,闹也有个限度!"岳晓冉做家训。
  
  小王拿起杯子边喝边看他们吵,他就是不能跑,要是能跑他早拂袖夜奔了。
  
  夏白据理力争,"我怎么闹了,不是你们要我找个人回来相亲相爱么?"
  
  小王一口饮料又喷出去,下面怒喊:"谁搁这过泼水节呢!看老子逮着让你过清明节!"
  
  当夜小王偷偷摸摸找到岳晓冉问夏白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那恩恩。岳晓冉反问那恩恩是谁。小王满脸纠结,说就那啥,那恩。岳晓冉问到底是那恩恩还是那恩,到底是谁。
  
  小王撑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男人。
  
  岳晓冉惊讶的反问,难道你不知道?
  
  当夜小王絮絮叨叨跟女朋友通了一夜电话联络感情。
  
  乌镇绝对成为了小王同学的噩梦,在乌镇待了几天夏白就折磨了他几天,极尽肉麻情节,更让他吐血的是这些情节出现在两个月后夏白最新炮制的,用他自己话形容的"弱智的拖沓的恶俗的狗血的又傻又缺又撒比西的我就是无聊在骗钱的"大作中时,他简直失去了活着的勇气——虽然他好好的并且顽强的活到儿孙满堂,但这也都是后话了。
  
  他也看出来夏白不是来真的,想起星期一夏白在酒店那样,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也就处处忍让了。他也不知道原来他能对一个男人展现这么大的包容力,搞得最后岳晓冉拍着他的肩膀说:"小王,你很有前途。"
  
  语毕岳晓冉的电话响了,夏白走前面回眸一瞥,黄昏的光从他身后笼罩下来,融化了年轻脸庞上的笑容。
  
  小王暗自摇头叹气,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男人。他个人虽然不歧视这种感情,但始终不能理解。
  




[Chapter 012]

  岳晓冉接电话没怎么开口,就是简单的应,似乎有点不耐烦,可是相比以往就已经是难得的柔和了。夏白嗅出其中异样,放慢脚步走在她的旁边,等她挂断电话之后问:"谁啊,缠缠绵绵的。"
  
  "当然是缠缠绵绵的对象呗。"岳晓冉看他一眼,得意的笑,就说追她的不少吧。
  
  "啊!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夏白一脸正色,像是不能面对女儿与人私定终身的老干爹。
  
  岳晓冉看他好笑,就说:"才开始没多长时间,是印刷厂的经理,工作上认识的。"
  
  夏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不也知道了?"岳晓冉抬手摸一把他的头,像抚慰似的,"回去让他请你吃饭,介绍你们认识。"
  
  有人了就是不一样啊,做人情也有人付账,夏白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去!没大没小。"岳晓冉没收回的手直接打在他的后脑上,他整个人都向前冲了一步。
  
  没想到回去了竟还没用岳晓冉的新欢付钱,主编大人的庆功宴居然真兑现了,夏白小王岳晓冉三个人一起摇头感叹:日出西方红雨东下,公鸡下蛋铁树开花,简直是世日末的童话。
  
  离开乌镇的前一天夏白收到十七的短信,他在香港,发了一张都市夜景的图片。大概是在酒店,还是顶楼房间,俯视着灯火辉煌的都市,将万千繁华都踩在脚底。夏白想自己也去过香港,怎么不记得是这么漂亮,他挑一张觉得挺好的夕阳小镇发送回去,很快收到回信问是哪里。他说是乌镇,十七回信说真美,有机会他也要来。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静美悠远的小镇,在外漂了一个月后终于班师回朝,第一件事是将主编堵在墙角海扁一顿,然后休整一天又同仇敌忾发动全员誓要吃垮让他们颠沛流离受尽疾苦的罪魁祸首,结果主编只带他们去了68元一位的自助餐,还是挑晚上特价时候去的。
  
  可以带家属,岳晓冉自然将她的新任男友带来给夏白检阅。颀长的男人不是很英俊,穿着笔挺的西装,戴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体格也不魁梧,书生气十足,温文尔雅,也难免有几分儒懦之感。夏白觉得这个人太平静,像水似的,第一次见面甚至没有任何感想。
  
  他友好的跟对方握手,介绍自己,又说:"我姐交给你了,任重道远,勇气可嘉。"
  
  岳晓冉拧他腰上肉,对面的男人笑,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然后又说,"我叫马歆之,是你的忠实读者。"
  
  "呵呵,承蒙抬爱。"他笑得正经,让人欣慰他终于会做台面功夫了,又听他说,"不介意的话我以后就叫你小马哥吧。"他觉得挺正常,岳晓冉是他姐,那马歆之就是他哥了呗。
  
  马歆之一愣,然后开怀大笑,"好的,当然不介意。"
  
  岳晓冉又拧他一把,这人给她丢大了,"这么没礼貌!"
  
  夏白叫疼,马歆之宽宏大量,对岳晓冉摆摆手说:"没关系,如果他像个老学究似的一板一眼,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夏白对马歆之的好感度顿时提升,过程中发现他对岳晓冉很是体贴,岳晓冉怎么毒舌他都招架自如,还陪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马歆之今年三十一岁,夏白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他说一直没遇见觉得不能错过的。夏白指着岳晓冉说你觉得这暴力女不能错过?马歆之说是,暴力算额外赠品,他欣然接受。
  
  命啊,夏白点头,这就是命。他又拍着马歆之的肩膀说路漫漫其修远兮,此女子猛于虎兮,同志珍重兮。
  
  自助餐吃罢,他们又转战酒吧消遣漫漫长夜。岳晓冉和小王还有两天假,也不用在意明天的起床时间。编辑部其他同仁没有休假待遇,不得不与他们挥泪告别。夏白本打算偷偷溜走,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岳晓冉和小王连拉带拽拖进酒吧。
  
  小王也带了女朋友来,大方的给他们做了介绍。女孩名叫李美薇,有一张姣好的脸庞,简直是青春的过分宠溺,性格也是自然熟,见到夏白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有二十五岁?"
  
  夏白说:"还有两个月就二十六了。"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还小。"李美薇的表情很不服气,她大学还没毕业呢,比夏白小三岁。
  
  夏白耸肩,无奈道:"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还未成年。"
  
  岳晓冉又拧他,"别搁这丢人。"
  
  夏白哭了,"你是不是拧上瘾了?"他就腰上有几两肉软软的好捏,让岳晓冉这通掐,红一块青一块的她当搁这涂鸦搞艺术啊。
  
  小王和李美薇大肆嘲笑,一行五个人,只有夏白无人陪同,于是笑着笑着小薇同学突然跳出一句,"你怎么没带女朋友来?"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马歆之自不必说,岳晓冉带他见夏白肯定是做好功课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他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会口不择言。小王显然是没想到女朋友突然爆发八卦魂,尴尬了表情,不敢看夏白的反应。在他看来谁都会顾忌世人的眼光,尤其是异类人群。
  
  夏白揉着腰间痛处,抬头对李美薇笑了笑,转而问小王,"呐,你知道,你觉得呢?"
  
  "呃……"小王瞪李美薇。
  
  "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小王呆愣的眼睛动了动,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后说:"挺好。"
  
  "不奇怪?"
  
  "不。"小王摇头。
  
  "不讨厌?"
  
  "不。"小王继续摇头。
  
  夏白忽然微笑,拍着小王的肩膀,"谢谢。"另一只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递到小王手里,"送给你们。"
  
  小王莫名,"是什么?"说着打开了,里面躺着两块翡翠吊坠,"咦?"
  
  夏白悠哉的喝着啤酒,说:"在重庆买的,送给你们。"
  
  "特意给我们买的?"小王拿不定这到底是他的旅游纪念品还是特意给他买的礼物,若是特意的礼物又是为什么。
  
  "废话,不要还给我。"夏白上手抢,心合计都没给小马哥买礼物给他女朋友带个坠子,他居然还怀疑是搪塞他的。可恶,这人忒可恶!
  
  小王躲开,讪笑道:"要,当然要!不要白不要!"可见此人没白跟夏白混一个月,深得其真传——有便宜不占大傻蛋,"但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礼物?"
  
  夏白的坏水又冒出来,"咱们不是有一夜风流的交情么?"说着还暧昧的抛个媚眼,看得岳晓冉一阵发冷,被旁边的马歆之收入怀中。
  
  小王见李美薇的表情从懵懂到怀疑到不敢相信,立刻连个停顿都没有的解释:"别听他乱说就是在重庆陪他看了一夜夜景喝了一宿西北风流了两天大鼻涕的关系!"
  
  李美薇看他表情,将生出的半分疑虑打消了,自己男朋友是什么人她了解,赶不上这趟潮流,"那两个坠子是不是有一个给我的?"她撇撇嘴角,意思是人家买的是情侣坠子,你不给我打算给谁?
  
  "当然当然。"小王立刻狗腿的双手奉上吊坠。
  
  李美薇爱不释手,反复比量,又让小王给戴上后对夏白说:"真好看,谢谢。"被成功转移了女朋友的问题。
  
  "客气了,一路上老听小王提起你,说你对他可好了,总是欺负他。还说你要是一直这么欺负他他就跟你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哪怕做鬼也不放过你,一定要三生三世不离不弃天地可鉴此情不渝。"夏白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平淡,可转眼一看岳晓冉趴在马歆之的肩膀上嗤嗤的笑个不停,样子很是痛苦。
  
  小王大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了!"冤枉啊!就是跟李美薇通完电话让夏白碰见,随便聊了几句,哪这么些M宣言啊。
  
  "喊什么,这样不好么?"李美薇回过味来,用力扯过小王的胳膊,又温温柔柔的靠在他肩膀上,"你这辈子本来就是我的,死都别想逃。"还有一句是我就欺负定你了,她没说,怕脆弱的小王承受不住压力晕过去。
  
  夏白看他们笑了笑,王子潇这个人真是不错,虽然实心眼一根筋,但贵在真诚坦荡,对人对事没有二心表里如一,贪上他这女孩是要有多幸运啊。情侣坠子算是谢礼,任劳任怨随他奔波了一个月,怎么也是革命同志的情谊。另外他更想谢的是,小王在知道他是GAY后没有一丝鄙夷的意思,还处处维护着他的面子。虽然他本身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但难得在他的心意。
  
  从酒吧出来碰见了不高兴的事,岳晓冉的律师前男友跟几个狐朋狗友正巧也在酒吧外,看样子同是刚刚从里面出来,喝得酒气冲天。夏白觉挺好笑,金律铭那么显眼的人,刚才他们竟然谁都没发现。果然这人不在意了就跟灰尘一个样,甭管他以前多耀眼。
  
  本想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看到了就当没看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知金律铭见到岳晓冉阴阳怪气的靠过来,打个招呼之后拉着她对身后的几个醉鬼说:"看到没有,这就我那貌美如花肺铁石心肠的前女友,翻脸不认人比谁都厉害。"
  
  几个人哄笑,岳晓冉骂他放屁,抬脚踹他,却不见他有反应,还是抓着她不放。夏白最见不得这种流氓,刚要上去,却见岳晓冉的现男友,表面上文质彬彬的马歆之挥拳将金律铭打得步步倒退,不得不松开岳晓冉。
  
  他吓一跳,刚才那是马歆之?他想要是今天马歆之内裤外穿,他铁定会认为刚才是超人横空出世。
  
  金律铭退了两步没站稳,正撞在李美薇身上。他还愤愤,回头骂了一句,一甩手又将李美薇推开。这一下子连小王也怒了,将李美薇掩在身后一脚踹过去,金律铭没挺住跪倒在地。
  
  不远处的几个醉鬼见老友挨了打,酒气怒气一起涌上头二话不说杀过来。扭打中夏白见有人抓住惊声尖叫的李美薇,两步过去送那人一记左勾拳。听对方应声倒地,没见过这场面的李美薇都快哭出来,赶忙躲在夏白身后。小王跟马歆之被人缠住过不来,岳晓冉被马歆之护在身后,没有受伤的迹象。
  
  很快有酒吧里的人来拉架,连拉带拽连踢带踹,能蒙则蒙能唬则唬。好在流氓里还有意识清醒的,以他们的身份总不能闹到局子里,于是金律铭跟几个流氓慌忙弃战,临走前还不忘放两句狠话,估计酒醒了也就忘了。小王急忙过来问李美薇有没有吓到有没有受伤,李美薇说没有,多亏了夏白。小王向夏白道谢,夏白笑笑,说客气什么,便让他送李美薇回家了。
  
  小王跟他们道了别,搂着李美薇的肩膀一边安慰她一边走开。李美薇心疼的摸他的脸,可能是受伤了,他也没说什么,就是淡淡的笑。夏白望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说不上什么,安心或是欣慰,或者是羡慕,他也说不明白,最后也只有化做嘴角的清浅一笑。
  
  岳晓冉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马歆之擦嘴角的血迹,马歆之的眼镜可能是在厮打间掉了,露出细长的眼睛,含着笑看眼前焦急的岳晓冉。夏白都觉得他那表情肉麻,但谁能想象这个温和到平静,温柔到文弱的男人刚才为他的女人奋不顾身,是多么惊天动地的英勇。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总有一个人会爱你奋不顾身。
  
  夏白笑,走过去说:"叫你小马哥还真没叫错,怎么样,还挺得住吧?"
  
  马歆之也笑,握住岳晓冉的手放下说:"没事,你没受伤吧?"
  
  "你太勇猛了,他们都没顾上我。"夏白摊开手,故作轻松的说。
  
  岳晓冉看他确实没事,便拉着马歆之说:"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但是夏白……"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夏白打消马歆之的顾虑,对他们说,"我跟你们不顺路,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别忘了上药,留疤就浪费这张脸了。"他突然觉得马歆之这个男人特帅,简直甩金律铭好几条街。
  
  马歆之笑笑,岳晓冉叮嘱他注意安全,得到他的答复后叫一辆出租车走了。
  




[Chapter 013]

  夏白独自站在街边,身影摇摇晃晃靠在路灯上。他觉得有些头晕,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刚才他也喝了不少,身上也疼,不知道是岳晓冉掐的还是刚才被伤到了。他站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向家的方向慢慢行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岳晓冉发了条信息:他值得,这次别错过了。
  
  他懒得打太多字,岳晓冉能看懂就行。她千挑万选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想找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一个男人,在你开心的时候他温柔守护,在你危险的时候他勇敢保护,在你受伤的时候他细心呵护,你还奢求怎么样的幸福?岳晓冉是多强悍的女人,终究是需要一个能依靠的肩膀。
  
  岳晓冉很快回了信息:我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他。
  
  夏白苦笑,小马哥你惨了,你让魔王缠上了。他一边走一边看手机屏幕,想是否应该回一句"祝你们幸福"给岳晓冉,可是他犹豫是否有这必要,好像多不相信他们可以幸福似的。祝福什么太虚伪,太无用了,他最终还是放弃。
  
  他觉得自己挺高兴,为岳晓冉,为马歆之,为小王和李美薇。可是他高兴不起来,可能是为自己。他想应该找一个人,至少下次再从酒吧出来能跟他一起回家。
  
  ——可是,大神你在哪里啊?
  
  他长出一口气,听到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十八!"他抬头,正撞在电线杆上,在内心骂了一句衰神附体后蹲在路边抱着头,疼得一时忘记了那个声音。
  
  已经是深夜,马路上行人依稀,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他的身边问:"你没事吧?"
  
  "我事大着呢。"他看也不看来人,糟心得要死。酒上头,疼了肉,又被掐又被揍,这又自己撞了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太岁,明天赶快去庙里上柱香求佛祖保佑。
  
  "谁让你走路不抬头,叫你都来不及。"来人强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松开手,我看看撞成什么样。"
  
  夏白心想这人这么不懂宽慰人,张口就想损,抬头看到帽檐阴影下十七朦胧的脸之后,决定还是明天去庙里上香吧,大不了我们上最重量级的那种。
  
  十七拉着他,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细碎的发,额头上有些发红,好在没肿起来。他心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笨呢,走路还能自残,"你刚看什么呢专注成那样?叫你都不搭理。"
  
  "有人给我发短信,让我赶快给他汇钱。"夏白向后退一步,避开十七的手,"汇多少钱都没说,这新手新得还没出娘胎呢就开始行骗,真是人类史上的悲哀。"他说真的,只不过这个短信是在昨天发过来的。
  
  十七被逗笑,又一把抓他过来揉他额头,"还疼不疼?我在店里就看到你搁这游荡了,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外面?"
  
  "本来不怎么疼了,你一揉就疼了。"夏白的嘴扁得像唐老鸭似的抱怨有人下狠手,换来十七又气又笑的捏他的鼻子。他躲不过,只有瓮声瓮气的反问,"你怎么在外面,不怕被人围观?"
  
  十七终于玩够了放下手说:"明天要出国,趁今天晚上出来跟朋友喝酒,一起过来吧。"
  
  "呃,不……"不是吧,他才刚喝完。
  
  "走吧。"十七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腕就往路边的音像店里走。
  
  夏白茫然,抬头看到店的名字——Carpe Diem——嘿,这是怎么个意思?
  
  甫一进店,迎面飞过一个漂亮的外星生物,"十八,好久不见我都想你了!"木可一口气说完就抱着他的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夏白傻在了原地,怎么有一种回家拜见白女王的感觉,他娘开心了就这样,当然不开心的时候也会送他一记白眼一声冷哼以示欢迎。转念一想对了,今天他喝多了,可能已经在哪个路灯底下睡着了,所以刚才一定是做梦,这一定不是真的,再说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亲密了?
  
  木可将夏白蹂躏一番,抬头看到十七盯着他,一梗脖子,"干嘛,嫉妒啊?也给你亲。"手一用力就将夏白推了过去。
  
  夏白又心想你要亲推我干什么?
  
  早已经打烊的音像店内聚集了Bone.S的全体队员,还有几个夏白不认识的人,看样子也是跟他们相熟的。老鬼坐在柜台内,两条腿叠着搭在台面上,手中掂量着两张CD,抬头见夏白笑了笑,意思是又见面了。直接倚坐在台面上是Bone.S的吉他手ET,夏白一直很欣赏他敢取这两个字母做艺名,后来知道这两个字母根本是形容他属性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八?"他翘起嘴角,眼睛随之微微眯起,看起来很好看,但也很坏,微长的头发随意拢到后面扎了个辫子,像麻雀的尾巴。
  
  十八在这个团队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说啊?夏白咧开嘴,说:"我现在说我叫夏白是不是晚了?"
  
  他大笑,"十八不是很好么,跟十七很相称啊!"
  
  这话说得就更怪了,夏白不着痕迹的皱眉,然后陪了一个笑脸。跟他们计较那么多没用,一方面他们不觉过分,一边面显得自己小气。人情世故夏白懂得不多,但他看人还算明白。人嘛,无非善恶,无非繁简,何况对方是一群混在娱乐圈的人,懂得以暧昧的态度保证自身的最大利益和发展空间,善于控制人际,善于掌控局势。跟他们认真不得,也娱乐不起。
  
  他不喜欢将人往坏了想,他只是在提醒自己别不小心掉了进去,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老鬼借地势踢了ET一脚,然后对十七说:"上楼吧,难得今天人这么全,好好聚一聚。"
  
  十七答应了,拉着夏白介绍屋内几个不认识的人,是他们以前在地下时期认识的朋友,现在做他们的现场伴奏。其中有一个是ET的表弟,夏白以前没听过,很是惊讶的看了两眼,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比ET正常很多。他把这话说出来,得到在场众人的赞同。
  
  ET拉着他感激涕零说终于有人承认他与众不同,等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一定要为夏白多做宣传。夏白点头,他的书终于可以冲出地球走向宇宙畅销银河系了。木可说他们两个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音像店二楼上还有一男一女,是老鬼的兄嫂,很是和气的样子,准备好酒菜正在等他们。看来这家音像店是他们私下聚会的据点,谁能想象啊,还真是会隐藏。
  
  私下里他们很少讨论音乐上的东西,想来也是工作中头疼得太多,难得放松。也刚好,否则夏白实在不知道坐在这里干什么。木可很粘他,以前就觉得这人是比常人更容易感到快乐,现在才发现这种对快乐的获取源自他本身就如孩子一般的率真。
  
  想想也是,二十一岁,功成名就,何来忧愁?
  
  他们讲起过去的事情,好像有认识的乐队被经济公司相中,正在谈签约条件。老鬼问是哪个,ET的表弟说了个很奇怪的名字,老鬼微微皱了眉,英气的眉宇间褶出几道不悦的痕迹。夏白不太明白,那个乐队他也没听过,但在场的几个人想必心知肚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喝得多了,几个人呱噪起来,ET骂公司老板脑子有病,要炒他跟一个新人的绯闻。夏白也听过那女星,演过两个偶像剧,人挺漂亮,属于清纯小美女。这种艳福显然ET不屑一顾,漂亮的人他见得多了,绯闻对象怎么也得比木可好看吧,不然多丢人。
  
  木可得意的说:"想跟小爷比,她还是再去投两次胎吧。"然后他附在夏白耳边悄声说,"其实外星人他恋童。"
  
  夏白呛得猛咳,吓十七一跳,伸手过来轻轻拍他的背。木可哈哈大笑,外星人未理他胡说,跟其他人侃来侃去,侃到上一个女朋友,是认真交往的那种。说起来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二十岁的外星人和十五岁的小女孩——不得不说木可总结得到位——跟公司签约时他们被要求分手,他是誓死保卫他们的爱情来着,公司怎么威胁他都没同意,小姑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后来出道两年慢慢红起来,乐队在全国跑了一年没着家,他回来得知小姑娘怀上别人的孩子,都快生了哭着跟他说那人不要她了问他怎么办。
  
  外星人也不是多专情的人,大概就是因为公司强制他们分手他才挺起反骨,说什么也不听他们安排。公司妥协了他也就不那么上心,估计再有一段日子跟这姑娘就该到头了。若自然分手,ET绝对是三天失忆的类型,谁再提起这女孩他铁定会说:"人生就是漫漫长河,我怎么可能记得每一颗河底沙石?"
  
  结果眼看感情到头这姑娘来这么一出,成为了ET风流人生中的一大败笔,也成就了她不可磨灭的地位。
  
  据说后来ET给她一笔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问他怎么这么好心,他说我祝愿她生得起养不起。
  
  夏白说他毒,他装可怜,"我这么毒会不会有一天中毒身亡?"
  
  "那请你赶快吧。"十七一边喝酒一边无奈的说。
  
  ET哀怨,"你这死没良心的。"
  
  众人恶寒,ET扑过来要夏白给他做主,含泪控诉十七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夏白突然被他重重的压住背,禁不住痛苦的哀嚎一声,吓得ET赶忙松开手问他怎么了。他失笑,说:"没什么,刚才有流氓暴动,不幸被累及其中,后背撞墙上了,有点疼。"
  
  木可乍起来,嚷嚷:"哪来的流氓,敢欺负我们的十八!看小爷我不让他找不到他北!"
  
  夏白一愣,赶忙说没事,又将刚才在酒吧门口的事情跟他们说一遍,"人生在世总会遇见几个人渣,他们的人生已经很迷茫了,本来也找不到北。"
  
  "他打你你不生气啊?"木可瞪大眼睛,听说这人脾气好,不至于这样吧?
  
  "我跟人渣生气我有病啊?"夏白更无辜,他们值得么?况且对方也没占多少便宜啊,至少他酒醒之后会发现自己脸上青紫叠加,英俊无比。
  
  十七坐在旁边,闷闷喝酒,没发表意见。
  
  ET改而揽着夏白的肩膀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一定叫上我们。"
  
  夏白笑,"这叫什么好事?"
  
  ET说:"老子都好久没打人了,有机会活动筋骨不是好事么?"
  
  木可爬在地板上,像只小狗似的凑过来,盯着夏白问:"到底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生气?赶快说,不然我都要以为你是圣母了。"
  
  "至少要叫圣爹吧?"好歹他是男的啊,"圣爹亚哥?萨摩?"怪异的音调将萨摩念成文盲版的Summer,欧洲人不是都喜欢把姓放在后面嘛,虽然他这么念起来有点像某名犬的别名。
  
  他自己觉得挺好笑,但木可没接他的冷笑话,压迫而来的视线让他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他到底为什么生气过。他的生活一向很平静,连情绪也鲜少有波动。他是讨厌金律铭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这种人只要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基本忽略不计。
  
  越想越往前,他记得自己以前也很喜欢生气,但发飙过后不是不记得为什么,就是觉得为小事发脾气很无聊。反正气过就忘,又何必去气那些东西。他想了许久,最终放弃,"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生气之后还能和好,还废那些劲干什么。我很少生气,一般受不了就烦或者恨,没有生气这个过度的程序。"
  
  周围静了一下,然后老鬼微微笑出来,"有个性。"干脆利落,不留后路。
  
  ET收收胳膊,又将他拢近几分说,"还真是,这种人可得罪不起。"
  
  "也没有。"夏白谦虚。
  
  "那有什么让你烦或者恨了的?"木可锲而不舍,今天是非要挖出夏白的底线不可。
  
  夏白心合计这是一定要他想起点不开心的东西啊,他叹气,觉得头又疼又晕,"我烦别人骗我,恨别人背叛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
  
  木可眨眨眼睛,这怎么听,都是有内容的吧。他们也都不再闲聊,静悄悄的看过来,气氛有些压抑。
  




[Chapter 014]

  夏白喝了一口啤酒,慢悠悠的说:"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追我,男的。我跟他关系本来不是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说喜欢我,非要跟我在一起。他追了我半年,什么好话都说了什么好事都做了,甚至为了我跟别人打了一架被记过。然后我就答应他了,觉得这人对我其实挺好。第二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是喜欢男人的变态,他就是早知道了才会追我,还跟别人打赌我一定会同意。"
  
  说完,他握着手里一罐啤酒发了一会儿呆,又喝了一口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他就是觉得自己太傻,傻他可以认,但是被人耍他受不了,那混蛋简直突破了他所有包容的界限。
  
  他面无表情,说:"但是我恨他,因为他将我眼前的好都萌上了阴影。"
  
  他确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承认,同样的亏他不会吃第二次,于是在很多选择前他都退避三舍。他也知道得不偿失,但性格就这样了,他没法改。
  
  "十八,十八……"木可摇他的胳膊,像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你别……"
  
  "我没生气。"夏白看他笑了笑,"都说不算什么了,谁人生中都得有个败笔丰富阅历不是?跟ET相比至少我还不用拿钱给人家生孩子。"
  
  "你这个时候还不忘带上我!"ET发狠,勒紧他的脖子不放。
  
  木可坐起来,在夏白面前认真的说:"十八,你这么好总会有人喜欢你的。"
  
  "呵呵,确实也有人这么说。"夏白的脸被埋进ET的肩膀里,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上一次乔曦可以拉他出来,那这一次也一样有人可以,只不过这个人还没出现。他感觉ET转过头,下巴抵着他的头顶,看向他身后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
  
  木可也回头,无声的拉了拉十七的衣角,至少也说两句安慰的吧。
  
  十七看他,喝着啤酒,没有说话。
  
  夏白好不容易摆脱ET的禁锢,埋怨这个外星人想闷死他。随后他们又聊起来,几个年轻人都是骨子里就动荡的人,不时蹦出几句粗话,勾肩搭背的时候下手也狠,像是在打人一样。夏白背靠着墙默默喝酒,看坐在对面默默抽烟的老鬼。他好像就是一个寡言的人,不是严肃,大概是随年龄增长的沉稳。他坐在昏黄的灯光里,轻吐烟圈,似乎在想什么。木可窜到他的旁边嬉笑,他看一眼,笑着伸手过去揉木可白金一般的头发。
  
  他可能是真喝多了,恍恍惚惚的觉得这一幕很遥远,他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观望着,想要融入其中难如登天。
  
  十七拿走他手里的酒,他看过去,光线暗,人也不清晰,只听到十七说:"你喝不少了,别喝了。"
  
  "不是你叫我来喝酒的?"
  
  "我又不知道你刚从酒吧里出来,都喝多少了,再喝你就成酒缸了。"
  
  夏白痴笑,"嘿嘿,你可别小看我,咱的酒量在大学里好歹也是个传说,都是从小培养的……"
  
  十七觉得好笑,"你从小就喝酒?"
  
  "那是,还没满一周岁呢就坐我爷怀里开始喝了。"夏白点头,夏家父辈都是无酒不欢,他还在喝奶的时候他爷爷就拿筷子蘸白酒喂他,当然后来也听说老头子当时被家里人训个够呛。
  
  没听到攀谈的声音,十七的身影在光线靠近过来,一双缀着光的眼睛嵌在模糊的脸庞上,注视着夏白的说:"你喝醉了?"
  
  "我说得那么像醉话么?"夏白笑,推开十七低声喃呢,"能喝醉就好了。"身体失去平衡,他歪歪扭扭倒在地上,脑袋抵在地板上,暗黄的房间横在他的视线里,人影也如鬼魅一般。
  
  十七沉默了一下,问:"你心情不好?"
  
  "嗯……不知道,好像没什么不好的,"他想了想,说,"但是开心不起来。"
  
  "是不是刚才木可……"
  
  "没,不是。反正本来就是那种人,刻意隐藏才会更难看。" 他不介意别人知道这些事,只是没必要拿喇叭去宣传罢了。他仰起头看屋顶光线微弱的光线,很多东西他没当做秘密,没有人问他也不会主动去说,既然说到了就讲个明白,遮遮掩掩反而更让人厌烦。
  
  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快乐的神经,即便挂着笑容也无法感觉轻松畅快。没有原因,一点原因都没有,他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哪怕就这样沉沉睡去。
  
  他眨了一下眼睛,觉察到身边投来的视线,垂下头迎上去问:"干嘛这么看着我,很奇怪么?"
  
  十七摇头,"不,这再正常不过了。"他又看向不远处喧闹欢笑的几个人,"他们也不会在意,比起道德观念,我觉得感情更重要。"
  
  夏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人影不是很清晰,有几个影子叠在一起,笑声如海浪一般。他可能是被酒精洗脑了,忘记这群人都是随心所欲的主,估计更奇怪的人他们都见过,GAY又算什么。他兀自笑了笑,觉得这个世界对他真好,有乔曦,有岳晓冉马歆之,有干爸干妈,有王子潇李美薇,还有十七跟Bone.S,还有家里的白女王,他遇见这么多好人,让他这般心安理得,如此平凡无奇。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将突然袭来的瞌睡虫吓跑,夏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岳晓冉发来的信息,问他有没有到家,看来是安顿完小马哥又想起他了。他琢磨怎么回复,告诉她到家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骗她干什么;告诉她还没有,他懒虫上身又不想多做解释,最终选择放任不管,明天她问起来就说睡着了没看见。
  
  收起手机他也不想再逗留,十七不让喝酒他就不喝,回家睡觉去,"都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他爬起来跟十七说,岳晓冉的短信不来他还不知道,不知不觉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我送你。"十七也站起来。
  
  "不用了,你们明天不是要出国,有时间还是好好休息吧。"夏白推辞,走到还在喝酒打闹的几个人前道别。
  
  ET看看表,醉意朦胧的抱怨,"才两点多,还早得很嘛……"
  
  "不要用你那星球的时间计算别人的作息,"十七从后面走过来,轻推了一把ET的脑袋,ET就像不倒翁似的倒向一边又自己正过来。十七转而对老鬼说,"我送他,然后直接回公司了。"
  
  老鬼点头,"嗯。"
  
  木可也醉醺醺的,拉着夏白的衣服将他拽到近前,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说:"你以后一定还要来啊……以后再一起喝、酒……"
  
  老鬼从后面将他拉进怀里,抬头对夏白说:"改天再聚吧,路上小心。"
  
  夏白笑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再见。"
  
  "十八再见!"木可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又软软的倒回去,靠在老鬼的肩头,好像睡着了似的。
  
  其他几个人也都招招手,老鬼的哥哥送他们下了楼,给他们打开大门,亲自送到门外,而后又目送他们走远。十七说别看他跟老鬼长得不是很像,但骨子里是一样的执拗,只是老鬼剑走偏锋,而他一本正经。
  
  夏白又回头望几眼,看到门口的男人关上音像店的大门,随后室内的灯光也熄灭了。他回头对十七说:"我家不远,不用送,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十七摇头,"反正都出来了,一起走走吧。"
  
  "你不怕被人看到?"
  
  十七的目光转向宽敞的马路,这个时间有几个疯子还出来游荡。
  
  没有拒绝的借口,夏白揉揉脸,也不再多做坚持。木可喝醉后下口不分轻重,他脸上还有些酥麻的感觉,还有淡淡的酒香。
  
  十七看他脸上轻微的牙印,笑问:"咬疼你了?木可对喜欢的人都这样,没有恶意。"
  
  "他总咬你们?"这也叫喜欢?
  
  十七耸耸肩,无奈道:"开始的时候是,现在大家都熟了他只有在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亲过来,喝多了才会咬。"
  
  夏白眯眯眼睛,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吻狂?"你们认识很久了么?我记得他是前两年才加入你们的吧?"
  
  "嗯,他是我们从其他乐队挖过来的。因为Tong要回去继承家业,不能再跟我们疯了,不得不找新成员。木可是Tong推荐的,我们去看了他们乐队现场演出,觉得潜力很大,虽然挖角费一番功夫,但非常值得。"十七笑着说,虽然木可年龄尚小,但实力是得到他们全体肯定的。
  
  夏白在寥寥数语间发现了他不知道的八卦,"继承家业?"听起来Bone.S的前任贝司大有来头啊。
  
  十七点头,"Tong家是做生意的,在商界也算风生水起,但家里人比较古板,不喜欢他做艺人。他性子倔,家里人说不动他就规定了个期限,让他玩够了就回家跟着学做生意,期间不准透露家庭背景。"
  
  "那他现在呢?"
  
  "做大老板了呗,我们有好多场演出都是他赞助的呢。"十七轻松的说,也不见有羡慕的神色,"虽然他们家嘴上说不准,但其实私底下也帮过我们不少,至少没有那么多限制。大概是不想自家的孩子在外面受委屈吧,到底是亲生的嘛。"
  
  "嗯,这个倒是……"难怪,不然以Bone.S的行事风格,在那个圈子里确实不会好过。夏白摸着下巴,不能想象以前那个在舞台上又蹦又跳弹着贝司的少年变成大老板会是什么样,估计不会很难看,搞不好整个公司也会变成摇滚风格。他突然笑出来,看向十七问,"那你们呢?不会也都是大老板继承人吧?"
  
  十七笑,亏他想得出来,"我们?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嘛。老鬼的父母过世很久,他哥你刚才也见到了,是音像店老板,已婚,目前正在积极造人。ET的父母是教师,每次见到他都骂他是不肖子孙,疯子之类的,但只要他一回家就会做一桌好吃的,一边骂他一边给他夹菜。木可的父亲是百货公司的经理,算是个小少爷,百货公司的贵宾卡我们全公司人手一张,你要么?下次让木可给你带一张。"
  
  "要,免费的当然要,给我来一打我拿去零售。"好歹能赚一笔,夏白甚是豪爽,又殷殷望向十七,"你呢?"
  
  十七与他沿着人行道徐徐前行,路灯头顶打下来,苍白苍白的,如霜一般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我跟老鬼的状态差不多,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是没见过她。老爸是个画家,说什么男人天生就注定要流浪,我十岁的时候听说他在山里遭遇山体滑坡,在那边定居了。"
  
  "呃……不好意思……"夏白尴尬,也许他做歌迷称职一点,今天这些话就不用十七自己说出来了。
  
  十七看他,坦然的笑,"这没什么,好在他还有些画能卖几个钱,够付我在ET家的借宿费。他生前跟ET父母在同一个学校教过书,我妈死后他就把我放在ET家自己流浪去了。我对父母都没什么印象,比起来要是ET家出什么事才真的糟糕了。"
  
  夏白无话可说,只有点头示意在听。 对于亲情上的疏离他能理解,但十七这样说出来,让人听着怪难受的,无从安慰,又无法一笑置之。
  
  仿佛看出他心事,十七伸手捏他鼻子,"别在意,就算他们活到现在,也总有一天会死的。"
  
  "……但是,晚一年不就多陪你一年么……"他撇撇嘴角小声嘟囔,他不敢想白女王有一天会死掉,虽然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想着家乡还有一个亲人,至少也是一件安心的事。
  




[Chapter 015]

  沉默悄悄的笼罩下来,十七放下手,转而看向马路的另一边,"这可能是他们唯一教给我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对于抓不住的东西,就不去在意。对于能抓住的东西,就绝不放过。"
  
  夏白不敢抬起头,只悄悄的抬起眼梢看向十七,他脸上没有悲哀的神色,只是淡淡然的,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事情。
  
  "与我擦肩而过的人,对于我的人生一定是没有作用的。生命里的情节有一些我不能控制,但也有我能控制的。若是我不想错过,哪怕会为此改变命运我也不会放弃。"十七说完,表情又忽然轻松起来,"就好像当初跟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搞乐队,在破旧的地下室闹腾得锣鼓喧天。就好像遇见梁峰——就是我们的经纪人,签约出道一直唱到现在。我觉得我想要这样,于是有机会就抓住不放,看起来是人定胜天,但谁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呢?"
  
  夏白发现这个男人真是有吸引他的能力,或许他沉迷的就是这种灵魂上的默契。玄而又玄的宿命,你不能说它切实,又不能说它虚无,你想要去操纵它,却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正被它玩弄。他有时候也会嘲笑自己迷信,他是性格敏感的人,容易想得太多,没有解答了又会陷入无边无际的迷茫中,他只能迷信的安慰自己。
  
  十七一边走一边看马路中间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又笑道:"也不对,这么说是不是太消极?好像都没有什么选择似的。其实呢,有时候我觉得上天不是只给人安排了一个未来,对于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是可以选择的。就好像对面走过来的那个人,"他抬手,指马路另一边匆匆行走的路人,夏白望过去,听他说,"我可以选择现在冲过去无缘无故揍他一顿,或者抢光他身上所有的钱扒光他的衣服再揍他,又或者骂他个狗血淋头,等他反抗再名正言顺的揍他……"
  
  "你一直在揍他,你跟他有仇么?"夏白喷笑。
  
  十七也笑,说:"但是我也可以选择就这么走过去,无论他几次路过我的身旁都视而不见,他仅仅是我生命里的路人甲。"
  
  "还真是危险的职业啊。"夏白摇头晃脑,随时都可能被揍的角色与其叫路人甲,不如叫龙套或者炮灰吧。
  
  "呵呵,那你说怎么才叫不危险?你站在路边还不是被车撞?"
  
  "你还好意思说!"夏白瞪眼,原来他也是个炮灰。
  
  十七掐他的脸,笑着说:"我不撞你怎么会认识你?"
  
  您就不能换个温柔的方式?夏白苦着一张脸,低声嘀咕:"这种狗血又危险的邂逅还是少来的好。"
  
  "难道不好么?"
  
  "……"
  
  "如果不危险,我怎么抓得住你?"十七得意洋洋,摸摸下巴点点头。
  
  夏白悄悄抬起头,偷偷看向他,"你抓住我干什么?"
  
  十七歪过头,好像仔细想了一想,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人又笨又傻嘴巴又贫,但就是觉得错过了很可惜。"或者说错过了会失去很多乐趣,当然他也觉得如果这么这说出来夏白一定会跳起来揍他。
  
  "算了,你还是当做不认识我吧。"又笨又傻嘴巴又贫?他不说夏白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
  
  "这个恐怕很难,"十七摊开手,颇为无奈的说,"谁让老天总让我遇见你,估计他老人家看你是在太可怜了,派我来拯救你来了。"
  
  夏白腹诽,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你美国大片儿看多了吧,当自己是救世主啊。"
  
  "我做你的救世主不好么?"
  
  "好,可好了,好得我都要爱上您老人家了。"
  
  十七拍拍他的头,"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也喜欢你一点好了。"
  
  发梢流过他的指缝,走出了两步他才发现夏白停在了原地。他转身看过去,夏白微垂着双眼,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怎么了?"他问。
  
  沉默了一会儿,夏白抬起头看向他,笑着说:"没事。"他迈开脚步走过来,低着头,声音暗哑,"我刚开玩笑的。"话不明所指,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凌晨时分,夜越发深沉,空气也越发阴冷,城市退去霓虹的装扮,昏昏然睡在黑暗之中。
  
  终于走到公寓门口,夏白跟十七道了别转身上楼,他想按照礼节是应该请十七上楼喝茶的,可是他家连开水都没有,还是算了。他走进漆黑的楼道,又站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回身看还站在原地的十七。他在黑暗里微微皱眉,心生不忍,又必须忍得,"那个……"
  
  "嗯?"十七歪过头,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说:"关于写词的事,我恐怕无法胜任,承蒙错爱,实在抱歉了。"
  
  "……"楼道口的路灯从头顶照下来,极致的光影遮蔽了十七脸上的表情。
  
  夏白勉强笑了一下,"祝你们的专辑大获成功,再见了。"说完他转身,隐没入黑暗之中。
  
  回到家里他也懒得开灯,一头栽倒在床上闷头大睡。他感觉累极了,不仅脑袋昏沉,筋骨酸胀,五脏六腑都累得发疼,就想这么睡着,最好一觉到天荒地老。
  
  不幸的是当天下午他就被电话铃声吵醒,本来想放任它叫嚣,但对方实在毅力惊人,他最终不得不接听,还没等他说话就听那边怒吼:"你他妈死了么!打这么多遍电话也不接,老娘差点报警!"
  
  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来人是谁了,"别麻烦人民公仆了,你直接来收尸吧。"他懒洋洋的,眼睛也不愿意睁开。
  
  "我他妈给你分尸还差不多!"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不得好死……"
  
  "那你可要小心了。"岳晓冉显然不耐烦,昨天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想打电话来慰问一下,结果电话从早上打到下午,他老人家这才接听,"你干什么呢?我昨天给你发短信怎么不回?"
  
  夏白翻了个身,说:"这不是刚睡醒么。"
  
  "猪。"
  
  "……依咱俩的关系,若我是家猪,你怎么也算是野猪了吧?"
  
  岳晓冉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分尸。"
  
  "你有时间还是去照顾小马哥吧,我昨天喝多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睡死你的了。"岳晓冉沉默了一下才说,而后又接着道,"算了,你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赶快写稿子,主编刚给我打电话说新年特刊的版面给你留出来了。"
  
  "你们、你们没人性……"夏白含泪,恨恨的挂断了电话,他连签售的一个月都没耽误,马不停蹄的写,结果回来又是新一轮催命约稿,命苦啊!他哀叹,张开一只眼睛看电话上十四个未接来电,以前他还不知道自己业务这么忙,挨个看下来,八个来自岳晓冉,两个来自主编,两个是陌生号码,一个来自小王,还有一个是十七。
  
  他的眉宇纠成一团,拇指停搁几秒,最后按下了关机键。大概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关机便是将近两个月,手机几乎处于废弃状态。他的联系网在网络上更加发达,能在网上找到他的自然也不必打手机。于是他在家中宅了一个多月,一次也没出过门,好在冰箱里储备粮食够用,不然他可能就宅死在家中了。
  
  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一天一天就挂在网上,打游戏,写稿子,或者单纯的上网聊天看网页。累了就趴在床上看书,以前买的还没来得及看的书在这期间都被翻了个烂。有灵感突然涌出来的时候就将书丢在一边抱过笔记本写小说,写完之后再回头,发现书被扔在了浴缸里,也算给金鱼长知识了。
  
  他的稿子交得快,也省去了与其他人不必要的联系。在网上偶尔也会遇见马歆之跟李美薇,聊着聊着自然熟络,便仿佛认识了很久似的。突然有一天小王在QQ上发来嚎哭的表情,质问他新小说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不是咱们的美好回忆么。小王说他下辈子也不想去乌镇了,夏白说那可是你的损失。
  
  反正他很喜欢那个静谧的小镇,心合计不如过两年干脆去那边定居。小桥流水,夕阳古道,还有随风飞舞的蓝印花布,可惜的是这两年旅游业开发得太厉害,熙熙攘攘的游人总归有些煞风景。
  
  时入秋末冬初,天亮得越来越晚,直到雾气爬上了他的窗台,他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另一个季节了。岳晓冉有了小马哥,忙约会,忙工作,再加上每天上网都能碰面,于是也忽略了时间。后知后觉的某一天,她突然在网上问:"我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夏白蜷坐在沙发椅上对着电话,好一番冥思苦想,最后摇摇头,手指在键盘上轻点:"忘记了。"
  
  岳晓冉很快回复:"上次还聚餐那次吧?你一直在干什么?"
  
  "在家。"
  
  "一直在家?"
  
  "嗯。"
  
  随后对方没有了回复,再等等,岳晓冉的头像暗下去——她下线了。夏白叹气,这姑娘越来越不够意思了,也不说一声就跑了。他也关了对话窗口,上游戏继续飘荡。半个小时之后门铃大作,伴随凶暴的敲门声,他吓一跳,抬头看看时间,下午五点过二十分,这个时间还有谁来做客。
  
  他跟游戏里的好友打个招呼,踩着拖鞋跑去开了门,岳晓冉黑着脸在门外瞪他。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的问。
  
  岳晓冉推开他,径自往屋内走,"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发霉了。"
  
  夏白笑,"什么啊。"然后关上门,又坐到电脑前。
  
  岳晓冉走进厅内就感觉到情况的糟糕了,夏白这个人虽然宅,但不至于邋遢,平时还知道将房间收拾整齐,他自己看着心情也好。而现在,这哪还是人住的地方?"我的天,你这一个多月在家养虫啊?怎么乱成这样?"
  
  夏白头也不回,正奋力杀怪,"养什么虫,不是挺好的么?"
  
  "这叫好?"岳晓冉拨开沙发的乱七八糟的书,其中几本明显被咖啡滋润过,还有褐色的污渍覆盖在上面,连同一起被滋养的是沙发靠垫。窗台上的仙人掌颜色发黄,明显营养不良。金鱼在接受过莎士比亚的教导后,成双成对上演唯美悲剧,来了一出水中罗密欧与朱丽叶。
  
  岳晓冉实在看不下去,动手开始收拾。夏白抽空看她一眼,劝止道:"哎呀你别弄了,你都收拾好我就没有事做了。"
  
  "那你就偶尔做一做吧!"岳晓冉一气之下将捧在手里的书又都扔在了沙发上,三两步跨过来硬是将他扳过来面向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头发也长了,眼圈也黑了,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混得跟鬼一样,"你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没多长时间。"
  
  "那是多长时间!"
  
  夏白看岳晓冉越来越糟糕的脸色,细想一下抱了个安全的数字,"两天……"
  
  "给我洗澡睡觉去!"
  
  他被推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好在及时抓住了桌沿,"我不困,现在才几点啊。"
  
  "别管现在几点,你怎么不算算你的生物钟,不睡觉你找死啊!"
  
  "啊!"夏白忽然大叫,在岳晓冉说出死字之后,游戏里的小人儿被怪物一记重拳,死了,"都是你诅咒我,这下真的撒比西了。"
  
  "我他妈还斯巴达呢!再不去我就让你撒比西!"岳晓冉伸手直接拔了电脑的电源,推着夏白进了浴室。
  
  听到里面传来水声,她才不计较夏白的嘀嘀咕咕,转而去收拾凌乱的房间。她记得夏白足不出户的最长记录是二十天,是赶稿最疯狂的那阵子。他是喜欢呆在家里,但不至于这么荒乱无度。她将书一本一本的归位,将垃圾归拢到一处集体倒进垃圾袋中。剩下那一缸死金鱼,她对着浮于水面的尸体想:这是怎么了?
  
  一切反常都有原因,他这次是为什么?
  




[Chapter 016]

  夏白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缀着水珠,一滴一滴的打湿身上的白色T恤。面对焕然一新的房间,他不仅不感谢,反而还不满意,"都说过不用你收拾了,明天我自己弄就行。"
  
  岳晓冉没理他,看了看时间问:"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不。"
  
  "走吧,你又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是吧?跟你的仙人掌一个样,小心营养不良。"
  
  夏白将脏了的沙发靠垫拎起来,扔进洗衣机里说:"我不饿,你去吃吧,别忘了叫上小马哥。"
  
  "夏白,"岳晓冉站客厅里,靠着电脑桌轻声的说,"你是我弟,他是我男朋友,你们两个我哪个都不能丢。"
  
  "嗯。"夏白点头。
  
  "我不是不管你……"
  
  "我又没怪你。"夏白失笑,转过身走进客厅,"你是我姐,我至于跟小马哥吃醋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你管什么?"
  
  岳晓冉皱起眉,"你连饭都不好好吃,我怎么能不管你?"
  
  夏白深吸一口气,多少有些无奈,"你看冰箱里有什么,能做就做给我吧,我吃。"
  
  "出去吃多方便,请你吃好的。"
  
  "那叫外卖吧。"
  
  岳晓冉觉察出端倪,问:"你是不是不想出去?"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应了,又坐到电脑前插上电源开机。
  
  "为什么?"
  
  他抬头望一眼岳晓冉,白炽灯下她隐去担忧的表情,只留下空洞的轮廓。电脑开机音乐突兀的想起来,他转过脸去,看漆黑的桌面一点猩红,真是压抑的桌面。他点开文件夹,找了一张海豚的图片设置成桌面,说:"因为外面的世界有太多我理智上要拒绝,心里却不想拒绝,最终也无法拒绝的诱惑。"
  
  "……所以你就在家躲了一个多月?"
  
  夏白轻微的垂了一下头,是承认的意思。
  
  "要是我不来,你就打算一直一个人闷在家里?"
  
  没回答,夏白只把视线转到一边。
  
  岳晓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没有青菜,就取出两个鸡蛋,还有一袋米。米好像还是上一次她来带的,算一算都有半年了。夏白不会做饭,只有她带一些来,若她有空便来给他改善伙食。熬了粥,蒸了碗蛋羹,她端到餐桌上叫夏白,又里里外外转一圈,才见夏白磨磨蹭蹭的关上电脑走过来。
  
  在餐桌上无言,夏白默默的喝粥,岳晓冉坐在旁边看他。这一次太明显,她都觉察出其中的异样,只是猜不出原由。她不是乔曦,夏白不说她就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等他自己愿意说出来。可是在这样的等待中,会有很多可怕的,颠覆了以前认知的念头涌入她的脑子里,让她感觉头痛欲裂。
  
  夏白放下碗筷,说自己吃完了。
  
  岳晓冉依然看着他,沉默了很久,问:"你还不想跟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夏白将碗筷收起来,走到厨房清洗了,凉水冲过他的双手,他深吸一口气,无声的摇摇头。从厨房里走出来,岳晓冉还坐在餐桌边,好像动也没动。他无可奈何,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说,"你别乱想了,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窝在家太长时间了对外面不适应,我明天就改还不行么?"
  
  岳晓冉看过来,冷哼一声,"你就会这么敷衍我。"
  
  "我可没敷衍过你,我对你的承诺每次可都履行了。"这可不能冤枉他,他才不是那种人。
  
  "你给我结果有什么用,起因和过程呢?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你坏了,然后又好了,告诉我跟以前没有区别,一点伤痕都没有,你还是以前的夏白,你让我怎么不乱想?"
  
  夏白看岳晓冉略带哀悯的表情,好像他多么可怜似的。他长吁一口气,伸展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望着前面的窗户说:"我就是想自己安静一阵子,不小心安静过了头而已。"夜贴服着远方的高楼,被霓虹映亮了半张脸,没有星光,深邃无望,"你看,这个世界,连夜都这么缭乱。我们太过渺小,生命又太过漫长,在这期间能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有多少是自己想要的,有多少是自己不想要的。"
  
  岳晓冉动了动,双臂撑在桌子上,转过脸来看着他。
  
  他抬起头,声音越发懒散,"我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白天晚上的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醒来看天亮或者天黑。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我想要的东西,可是我不敢去争取。"
  
  绕开他到底想要什么的话题,岳晓冉凝视着他,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去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我不应该弄懂这些么?"
  
  "为什么以前不想,偏偏在那天开始想?"
  
  夏白愣了愣,慢慢转过头茫然的看向苍白灯光下的岳晓冉,仿佛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天思考这个问题。
  
  岳晓冉敏锐的抓住他眼中稍纵即逝的惶然,继续追问:"你那天从酒吧出来就直接回家了么?还是去哪了,在路上遇见什么了?"
  
  夏白咧开嘴角笑,"姐,你这样说弄得好像我是杀人犯似的。"头顶的吊灯将光线扩散到他们身上,无力再扩散到周围的黑暗中,将小厅跟香港电影里的询问室一个样,肃静的气氛让夏白觉得任何一个谎言都逃不过岳晓冉的眼睛。
  
  岳晓冉轻启唇齿,说:"不,你是死者。"
  
  笑容又突然从夏白的脸上消退,不知是因为突然被定义成死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岳晓冉向后靠在椅子上,说:"我要找出杀死你的凶手。"
  
  "……你别吓我,你用这个表情跟我说话,害得我都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呵,"岳晓冉哼笑一声,不气不恼,不温不火的说,"我也以为你活着,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早已经死了,或许从我认识你开始就是。我以前说你什么来着,善良,温顺,简单,善解人意,言而有信,乐知天命……但我现在宁愿你偶尔会无理取闹,也好过这么闷着。你是会藏,藏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你。"
  
  夏白缓慢的前倾了身体,撑在桌沿,他觉得胸口闷,喘不上气,"……你怎么突然这样说?"
  
  "是不是我们都说喜欢这样的你,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
  
  "我跟你说过吧,你应该有点脾气,不然都以为你好欺负。"岳晓冉觉得好笑,肩膀忽然起伏,很快又过于平静,"原来我们是最欺负你的人,你心里是不是特讨厌我们,觉得我们从来没顾及你的感受?"
  
  "……没有。"
  
  "那你心里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岳晓冉秀气的眉在灯光下纠结起来,阴影让其中的愠怒和忧郁更加深刻,"你总自己藏着,以前我不知道,上一次是藏在心里,这一次是藏在这屋子里,我是不是还得恭喜你?好歹是上升趋势。下一次你又想藏到哪,我应该上哪去找你?"
  
  夏白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惨白光线中的岳晓冉,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让人有一种她在哭泣的错觉。这真是莫名其妙,他做什么了,让这个女人泄露出这么汹涌的悲伤?"岳晓冉你在干什么,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太不像你了。"他挂着笑容,试图调节当前的气氛,尽管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笑意。
  
  光线中的女人双手撑住头,声音呜咽,告诉夏白她确实在哭,这并不是错觉,"我没有办法不乱想,夏白,我刚才甚至觉得哪一天你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我都不知道。我很迟钝,你知道,很多东西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怕等我再发现很久没见到你的时候,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时间断了几秒,静静的,然后又忽然听到秒针跳动的声音。夏白伸手抹过岳晓冉的脸,一手湿漉漉的凉。他收回手,起身拿了盒纸巾递过去,"你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在这么?眼泪留到我真死了的时候再给我吧。"
  
  岳晓冉抓一张纸巾,狠狠道:"少他妈放屁!"
  
  夏白哭笑不得,站在她的旁边说:"你应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我都觉得没什么。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敢争取的人,想一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就去争取就去抢啊!"岳晓冉终于爆发出来,猛然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到底有什么好不敢的?你自己先认定了得不到,又怕真的得不到,就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这样你就安心了?你就满足了?你他妈也是男人吧,拿出点勇气去拼一次又有什么!至少还是有一半的胜算吧,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放弃了所有的可能啊!"
  
  "……"
  
  "夏白,你这样不对!你对这个世界太悲观了!"岳晓冉近乎歇斯底里,抓着他的衣服用力的摇,"不管你想要什么,去尝试一下吧!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真正让人望尘莫及的!"
  
  "姐,"夏白伸出手,轻轻的抚摸岳晓冉的头,"你认识的夏白就是这样的,从出生开始就是这么惧怕这个世界。"
  
  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起因,他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想弄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什么,这一种渴盼是否值得他颠覆当下的安逸。一天一天持续下来,在某一个清晨忽然惊醒的时候,他发现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恐惧一直根植于他的骨髓里,他从来没戒除过。
  
  他确定自己怀有期望,或者说是幻想,也确定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非要将其实现。然而这个世界在某一天突然把那个人推过来,仿佛带着恶魔的微笑,问他:你敢不敢要?
  
  何其险恶。
  
  岳晓冉的表情从悲痛渐渐转为绝望,抓着夏白衣服的手也不再摇动,只用尽全力的攥着。她以为夏白是怕失败,或者是怕失望,却从没想过他竟是从根本上害怕着这个世界。她想全力以赴说服这个固执的人,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夏白抬手擦掉她颊上的泪珠,却仍旧是全不在意的表情,挂着毫无深度的笑容,"你别这样了,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活着,怕活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上。"
  
  一如他不是怕得不到,而是太怕能得到,因为在得到之后潜藏了太多的未知——人只有在爱与未知面前,才会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不巧的是这两样他都占了。
  
  岳晓冉的眼泪又往外涌,他一遍一遍的擦,耐心安慰道: "但我会好好活着,我说真的,你放心。"
  
  "夏白……"岳晓冉不住的摇头,这样的状态,从根本上就不能叫做活着,"你这样不行,这样不正常……你明天跟我去看心理医生,必须跟我去……"
  
  "姐,我不需要医生。"
  
  "我知道你没病……但这不正常,这样不对……"
  
  夏白伸手将岳晓冉揽进怀里,揉乱了她的头发,安慰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没事,现在就很好。我不去争取,就是太贪恋现在的好了。"
  
  岳晓冉埋在他的怀里呜呜的哭,都这把年纪了,哭起来还像个小女孩似的。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她抱着的人是叫了她五年姐的人,他以前总是安静的、乖巧的、认真的与他们交往,听他们安排,帮他们办事。他从不表露自己的意见与思想,他们也忽略了,任其沉淀,这么多年之后再想挖掘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这么困难。
  
  夏白也想安慰她,这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她要这么悲伤?但是他无从说起,他觉得二十五年实在太久远了,远到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远到他懒得再去跟别人提起过去。过去的夏白他们也都不认识,他自己也几乎快要忘记,在很多年以前那个夏白还只是一个沉默内向的孩子,然后变成乖张叛逆的少年,最后成长为温驯柔和的男人。
  
  他以为懂得讨人欢心,善于隐藏悲伤,学会忍耐孤独,就是长大了的表现,结果他们在突然之间全盘否定了他的观点。乔曦说他还没长大,岳晓冉说他这样不对,他真的不知道怎样算长大,怎样算正常了。
  
  黑暗里的灯盏摇摆不定,像一颗茫然无依的心,悬于半空,难寻恩宠。
  
  不是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将一切看得太透彻,看得太明白。他现在所喜爱的人,与两年前的人是一样的,锋芒毕露,光彩夺目。而他,若是这样,他宁愿站在黑暗里。他不想将一生依托于谁,可是他终究需要有一个人与他一起走过这一生。
  
  不然他也不敢保证这一生不会提前结束。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躺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很想见到老家的白女王,在这般的太平盛世中,忽然有了思乡的感觉。
  




[Chapter 017]

  门铃不急不躁,却是绵绵不绝,夏白不堪其扰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它响了多长时间。他一边揉眼睛一边蹭出卧室去开门,看到马歆之的时候还以为是幻觉,"小马哥?"
  
  "你刚睡醒?"
  
  "啊。"他点头,看想马歆之手里的蔬菜水果,"你这是……"
  
  "晓冉让我来做晚饭,她下班后过来。"马歆之无奈的提提手中的塑料袋,耸了下肩膀问,"我可以进去了么?"
  
  夏白怔然,从梦醒后的混沌中脱离出来,"你这么早来做晚饭?"
  
  "你早饭吃了么?"
  
  确实还没有,夏白回头看墙上的表,然后跟马歆之走到厨房门口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马歆之将多余的菜给他放进冰箱,站起身说:"那刚好,早饭午饭一起吃,省了。"冰箱里放了两盒牛奶,马歆之拿出来看了看,居然已经过期了。他顺手整理冰箱,将过期余粮都扔进垃圾桶里,"本来早应该请你吃饭的,上次有你们主编做东,我也不方便夺人之美。今天我休息,刚好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夏白扒在厨房门口,诧异的望进来,"你还会做饭?"
  
  马歆之说:"一个人生活这么久,总不能委屈自己吧?"
  
  "古人说君子要远离庖厨。"
  
  "我个人认为做挨饿的君子,不如做吃饱的白痴。"
  
  "你这是侮辱我!"夏白假意嗔怒,这不是在说他白痴都不如?
  
  马歆之走过来,从墙上取下围裙,一边穿上一边问:"那你愿不愿意加入'吃白族'?"
  
  "不,我要做'白吃族'!"夏白识趣的过来从后面给马歆之系好围裙,又忽然意识过来怪叫一声,"啊!"怎么到底还是白痴啊!
  
  马歆之爽朗的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洗个澡,等会儿就可以吃了。不用他帮忙,他便听话的钻进浴室。初冬的天气,即便有暖气跟空调,在浴室里脱光了衣服还是觉得丝丝寒冷渗进皮肤,他整个人一抖,清醒起来。简单的冲洗一番,他走进客厅翻看日历,不看不知道,已经是十二月下旬,还有几天今年就算过完了。
  
  小白马溜溜的跑啊,他即将又老一岁。
  
  菜香从厨房内飘过来,勾着他的鼻子将他牵到厨房,"好香,你做了什么?"他还是站在厨房门口向里面探望。
  
  马歆之一边拔下电饭煲的电源,一边看他一眼,笑说:"只是简单做了两个菜,麻婆豆腐和腰果西芹,你想喝什么汤?"
  
  "随便弄个蛋花汤就好了,什么时候能吃,我饿了。"馋虫被勾出来,他饿得更快了。
  
  "你去拿两个鸡蛋来吧,很快就好了。"
  
  夏白依言从冰箱里拿了鸡蛋给他,又回到厅内打开电脑,还有时间他就校对一遍稿子。即便在外游荡,他也没断了写作,这么多年了都已经养成习惯了,所以累积了很多未发表的文章。他只按期交稿,即便已经写了很多,但没到时候他就不会交上去,自己有时间慢慢修改。
  
  两菜一汤很快摆上餐桌,马歆之盛了两碗米饭走出来叫他吃饭。夏白应了一声,说还有两段,改完就来,依然窝在椅子上不动。
  
  马歆之洗了手走过来,看一眼电脑上的文档,站在旁边问:"是新小说?"
  
  "嗯,"夏白点点头,依然在思考如何圆滑的过度段落。
  
  "原来已经写了这么多,上个月的杂志才刚刚开篇。"
  
  夏白回头望他,"你看了?"
  
  马歆之莞尔,"我说过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上一次夏白想当然尔将这话当做恭维,他听过太多了。按照马歆之的年龄与气质应该是看更内容更深刻更有思想的东西,而夏白的文章他自己认为太稚嫩,被人喜欢很简单,但没有更大的意义。他偶尔也会写评论随笔,不过很少会有人关注罢了。
  
  "那么这一篇你感觉如何?给我点意见吧。"他忽然想如果马歆之说这个故事尚可发展,那他便不将其当做消遣来表述了。
  
  马歆之细想了一下,微微的歪过头,很是认真的神情,"背景很不错,故事很吸引人,但刚开连载,我也说不出感想。如果你告诉我楔子里奔跑的那个神秘的女人是谁,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给你什么意见。"
  
  "嘿嘿,恕不能剧透。"夏白保存了文档,随后又关上电脑,"既然有小马哥想继续看,我就继续写了。"
  
  "难道你不打算写了?"
  
  "本来打算结了写别的,小王的怨气太重,我怕做噩梦。"
  
  "小王?"马歆之在这一个月间与岳晓冉的同事也颇有来往,加之上一次并肩作战,与小王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关他什么事?"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夏白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凝重表情,"不利于同志团结。"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马歆之便也不追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就不说,我等着连载。来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不得不说,单身男人的确不亏待自己,马歆之既不能忍受泡面,也不喜欢快餐,于是练就了一手高超厨艺。菜色鲜艳,味道浓郁,连简单如蛋花汤也做得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夏白已然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一边吃一边赞叹,然后又凄凄然说:"小马哥,你做饭不能这么好吃,不然岳晓冉以后肯定都让你做饭了。"
  
  马歆之给他夹了块豆腐,笑道:"这也是我三生有幸。"
  
  夏白郁卒,这就是传说中的妻奴潜质啊,岳晓冉得跩到天上去了!
  
  吃完饭他本想承担洗碗的任务,饭都是人家做的,怎么好意思还让人家收尾。但是马歆之拦住他,问他下午有安排没有。已经是将近三点,安排什么也来不及了,他便说没事。马歆之便让他去穿上衣服,趁岳晓冉还没下班一起出去转一转。他问去哪,马歆之没说,只让他去准备,自己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
  
  从厨房里又传出马歆之的叮嘱,说今天风大,让他多穿一些。
  
  他从柜子里翻出冬装,穿上之后觉得整个人臃肿笨重,好像从初秋直接跳入深冬,他有些不适。
  
  下楼的第一口呼吸,是这个世界陌生而又亲昵的拥抱。夏白深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然后吐出白色的雾气,感受这久违的感觉。楼下停着马歆之的车,但他们没坐,步行入喧闹的市区。气温开始慢慢下降,预示冬季的黑夜正在缓步而来。
  
  他们边走边聊,说道最近的新闻,最近的电影,最近上市的书籍。夏白虽然天天挂在网上,但他涉及的范围毕竟有限,今天听马歆之一一道来,便觉得自己是真与这个社会脱节了。又说道他的文章,马歆之回复一贯真挚的含蓄,他的文章确实不够成熟,但不成熟是年轻的特权,人生还未过半的人怎可能写尽人世沧桑?相比于小说他的散文要更深沉一些,但不卖弄,这很难得。他善于熔炼感情操纵文字,有自己的表达风格,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等待羽翼丰满。
  
  夏白默默的听,回想到三个月前也有人称赞他对文字的把握,不吝溢美之词,让他受宠若惊。又或者,那人的一字一句,于他都是水深火热。他抬起头,游目四望,这个城市不缺少他的气息,不远处的服装专卖店便挂着乐队的大型海报,不同以往的风格,简单的色彩搭配出利落的季节感。
  
  主唱总是最抢眼的占据海报的大半版面,让人想不注意也不行。他笑得空灵,半是天真半轻佻,黑漆漆的眼微微眯起来,又有点睥睨众生的意味。
  
  夏白笑他拍个照片也不安分,马歆之看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又望出去,笑笑问:"要去看看么?那家店新装上市,看起来还不错。"
  
  夏白摇头,"不了,他们的衣服不适合我。"
  
  "过去看看也无妨,听说这个牌子换了设计师,又请当红乐队做模特,最近很受欢迎。"
  
  "……嗯,好吧。"夏白远远望着那张海报,踌躇的应了,跟马歆之一起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专卖店。
  
  里面的服装样式很多,可能因为是冬天,所以颜色偏暗。甫一进门便是代言人的海报,四张一套,每一张都突出不同的人,并列放在一起,令人为之眼花缭乱。有导购过来接待,不遗余力的向他们推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夏白对她的热情招架无力,竟鬼使神差的买了一件标价最贵的棉衣,被恭送到门外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居然就这么让人骗了钱去——他又不缺衣服,买这个干什么?
  
  他看看手里的袋子,心下无奈,还真是遇上这个人就没好事。
  
  马歆之买了两杯热咖啡递过来,让他暖暖手,又一边聊一边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跟他说到了。
  
  眼前是一件未装修完的店面,面积不大,临街而立,倒是好地段。木材和油漆堆积在屋内,几个工人正在打扫,看样子是要结束今天的工作了。里面有个人回头见到他们,微微点头招呼一声,"你来了?"
  
  "嗯,过来看看。"马歆之应道。
  
  夏白瞧瞧里面,又望望马歆之,一脸疑惑。
  
  "他是我朋友,做室内设计的,叫王琬。"马歆之给他介绍,然后又问,"你觉得这里开间西点屋怎么样?"
  
  "嗯?"夏白四下望去,人流如织,前面有商业街,后面有居民区,小店的位置坐落于喧哗与宁静之间,氛围不错,又不愁没有生意,"挺好,怎么,你准备搞副业?"
  
  "是小王和美薇。"马歆之喝一口咖啡,说,"美薇的专业不好找工作,跟小王商量不如开店做点小生意,正好她在校期间学过西点。不过小王也才刚刚参加工作,没有积蓄,他们又不想太依靠家里人,就想找几个朋友合伙。我跟晓冉算一份,晓冉让我带你来看看,问你有没有兴趣。"
  
  夏白吃惊的眨眨眼睛,"啊?"他又看向店内,都已经开始装修了,还需要他做什么?
  
  "我们算投资,平时不用过来,由美薇打理,她对这方面也感兴趣。我觉得不错,不用操心也不费力气,只管坐在家里收钱就可以了。店面我们都已经盘下来了,但后期的装修材料和设备还没着落,你看如何?"马歆之看过来问。
  
  "你们早都算好我了吧?"夏白听出来了,最后的步骤就是给他留着的。
  
  马歆之耸肩,"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只好跟你借钱了。"
  
  "还不是一样?"夏白装作恶狠狠的瞟他一眼,说,"如果以后我吃蛋糕都免费,那我就同意。"
  
  "呵呵,你不同意也可以免费。"马歆之拍他肩膀,笑道,"那我回去跟晓冉说,明天让小王来跟你说。"
  
  夏白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反正他很少花钱,稿费都存在银行里,不如拿出来帮帮小王跟美薇。他也明白,开个西点屋才多少钱,若不是想拉他入伙,马歆之完全负担得起全部费用。刚才马歆之也说小王是跟朋友合作,现在带他过来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王琬吩咐几个工人收拾了地上的材料,走出来跟马歆之说今天有约会,先到这里,明天再过来。马歆之应了,询问了进度,又给他介绍了夏白,他笑着跟夏白打过招呼便说告辞了。夏白看他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为人谦和有礼,举手投足自然得体,想必也是事业有成,跑来帮忙设计一间小店是不是大材小用了点。
  
  马歆之解释说跟王琬提起开店的事,是对方主动提出帮忙,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提钱伤感情,以后来光顾的时候有打折就可以了。
  
  夏白心合计这真是好人,如果是他怎么也得混一年白食来吃。
  
  目送王琬打车走远,马歆之才又回过头跟夏白说:"我们也回去吧,也不早了。"
  




[Chapter 018]

  冬季天黑得早,他们缓慢的走着,便见头顶的路灯闪烁两下,之后亮起来连成一条曲线,从公路的高坡上望下去,曲线直深入城市的霓虹灯火之中。旁边干枯的树枝被照得发亮,如同自身散发出光芒一般,渲染了周围的空气。道路变成荧荧的深黄色,飞驰而过的汽车甩长了尾灯,从视线里一闪而过。
  
  "呵,好久没这么看这个城市了,原来它还挺漂亮的。"马歆之呼出一口白色雾气,看着它渐渐扩散,融进夜色之中。
  
  "嗯。"夏白点头,他窝藏自己这么长时间,今天忽然想起来,这个城市已经看不到星星,可是它依然美得令人心驰神往。那缤纷色彩,那璀璨灯火,那鼎沸人声,那烦嚣世界,"简直是妖娆地狱。"他说。
  
  马歆之没有觉得意外,这种比喻在夏白的书中不少见,"如果地狱是这个样子,倒也不错。"他缓缓的说,目光直视,仿佛是在欣赏远处的景色,"诱人心之向往,无畏生死,就算是地狱又何妨?"
  
  夏白短促的笑一下,"你这么说听着可真堕落。"
  
  "我只是喜欢这片卑贱到底的无赖缭乱,难道你不喜欢么?"
  
  "……嗯。"夏白回以微弱的应答声音,他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喜欢的,马歆之的品味还真是难以琢磨的诡异,"到处都有魔鬼的触手,伺机诱人堕落至无间。"
  
  安静了一下,寒风吹去沉默的温度,马歆之长叹一声,说:"不正因为有魔鬼的诱惑,这个世界才这么漂亮?这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它明目张胆的勾引你,你何不光明正大的占它便宜?"
  
  夏白用余光看他,笑道:"你肯定当不了老师,这种思想会教坏小孩。"
  
  "该坏的没有人教也会坏,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可是好与坏是没有明确标准的,人有时候是需要堕落一点的,总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多少快乐也清寡得没了味道。"马歆之微微仰起头,望着头顶晕散开的灯光说,"在世为人,不堕落,不欢乐。"
  
  听着是在污浊世间摸爬滚打多长时间后得来的经验,初听惊诧,再听惊艳,回味而惊叹。夏白没应,低下头认真踩过规规整整的地砖,走出几步,他轻声低问:"今天是我姐让你来的吧?"
  
  被他看出来,马歆之也没否认,"嗯。"然后又解释道,"昨天她回家给我打了电话,有点担心你,让我来跟你谈谈。"
  
  "我没事。"
  
  "我知道,我跟她说了。"马歆之打断他,接着说,"我也明白你只是不想表露自己的情绪,她怕你总是压着容易出事,身边又没个人陪着你。"
  
  被这么一说,夏白心想自己还真是没用,不由得苦笑,"说得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一样。"难道他就一定需要有人前呼后拥?这样的他到底算什么,人家又凭什么?
  
  马歆之说:"是因为你太擅于自理生活,才让人不得不多心。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但这种状态一定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不瞒你说,我以前认识个朋友也是这样,后来他得了抑郁症,没两年就自杀了,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
  
  "我又没……"
  
  "你没想过?"没想过会说昨天那些话?马歆之看过来的眼神让夏白说不出话来,他既有朋友生前如此,必定是对其人有所了解。真没动过那个念头?就那样的一了百了,胜利逃亡。
  
  夏白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看马歆之审视的双眼,只听他低声的说:"有时候死亡解决不了的事情,很多人都愿意帮你解决,只看你愿不愿意。圆滑做人本没有错,夏白,但不适合你,别自己冷落了自己,又怪自己受到冷落。这不是谁的错,谁也没有义务担这份责任,而你也怨不得任何人。"
  
  话锋如剑,夏白忽然咬住唇角,仿佛是被射中了心脏,疼,又无措。他不是不愿意,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做。空气也仿佛是有压力,重重的压在夏白的肩膀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马歆之低头看他,知道自己的话也许说得严厉了,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去敲他,真怕他会昏了头。"我们虽然不是同行,但也算沾边。我知道从事写作的人需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我们不想打扰,只是不希望你太偏执。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你不愿意跟我们说,可以,但至少跟晓冉说说。你也知道她性子拗,爱钻牛角尖,她现在还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发现你……"
  
  "不是,不关她的事,"夏白赶忙摇头,岳晓冉昨天哭得够多了,这根本不死她的错,"不是她没发现,是我到这边以后很好,遇见她,遇见乔曦——她跟你说过乔曦吧?我的前男友——到这之前我都很好。"
  
  "那现在怎么了?"
  
  "现在也很好,只是一时想不通,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好意思。"
  
  "现在想通了?"
  
  "……嗯。"夏白点头,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攥紧手掌,"我不是不愿意跟你说心里话,我只是不擅长这些,但以后会慢慢学。麻烦你回去跟她说吧,我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以为我是敷衍她。但是……这样说也许很过分,尽管她是我姐,我也有我自己的心事跟顾忌难以启齿,就像她也有事情不跟我说一样。我只能说我保证注意分寸,希望她别过分担心。"
  
  他真不是病人了,他只是容易想太多,受不得这样小题大做。即便他确实会有消沉的念头,也不过是一时颓唐,让他自己冷静一阵子就好了,这么多年他也许没学会照顾自己,也许没学会怎样生活,但他至少学会了控制情绪。
  
  马歆之不动声色的端详他,很久没有答话。有车呼啸而驰,有风犀利过境,他低着头,越发觉得心慌,他知道岳晓冉跟马歆之是为他好,而他又说得这么生硬,是不是太伤人了。
  
  听不到声音,他小心翼翼抬头,偷偷的看向马歆之,只见对方微微弯着眼睛,如月牙一般,嘴角是欣慰的弧度,"这样就好,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别人高兴与否都与你无关,知道么?别在意太多,我会回去跟她好好说的。"
  
  马歆之头顶的路灯映在夏白的眼中,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他动了动眼,嘴唇微翕,最终笑出来,"谢谢。"
  
  "说谢就太见外了吧?"
  
  夏白笑逐颜开,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与他这般亲近,但是从现在往后,他知道他不能在想了。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思考方式,他很快又会陷入另一个怪圈,又要让他们担心了。他不会怀疑别人对他的好意,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值得承受这份关爱。
  
  走回到家,马歆之接到岳晓冉的电话,她今天得加班,要晚一点过来。马歆之说刚好,他还有时间可以做好晚饭与夏白一起等她。快七点的时候岳晓冉才匆匆赶来,看一眼夏白,没再多说什么,好像一种默契,让昨天都过去,他们只面向从今往后。
  
  饭菜很快摆上餐桌,马歆之跟岳晓冉说今天带夏白去看了店面,夏白同意入伙。岳晓冉扬扬眉,细长的眸子瞥向夏白说把钱准备好。夏白扁扁嘴,一边夹鱼一边说我就知道你惦记我那点钱。马歆之问他鱼的味道怎么样,他前两天才刚刚学会,怕味道调得不好。
  
  夏白点头称赞,这就已经很好吃了,再好就人神共愤了,"鱼是好吃,但要是有可乐鸡翅就更好了。"他就爱吃这道菜。
  
  "你没买么?"岳晓冉问,她记得跟马歆之提过夏白爱吃鸡翅。
  
  马歆之也没有办法,摊开手道:"今天的鸡翅不新鲜,明天再说吧。"
  
  "那你明天下班再过来。"
  
  "行。"看夏白在旁边放下碗,咬着筷子看他们,马歆之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夏白抬眼瞟他,"我想说你们工作忙就不用老往这边跑了。"他又皱起眉,难分取舍,"但是你们不来,我就没有可乐鸡翅了。"
  
  岳晓冉笑骂他是吃货,又说:"明天让他来吧,正好也叫上小王跟美薇。"
  
  于是第二天小王就牵着李美薇欢快的飘到夏白的小公寓,李美薇还提着一个精心包装的蛋糕。她听说夏白愿意入伙,便趁下午没课借地方做了一个蛋糕,带来给他尝尝。夏白盯着那华丽的草莓蛋糕,心想这可不是尝尝的问题,这够他吃一个月的了。
  
  负责买菜的岳晓冉跟马歆之回来,李美薇也说要观摩学习,小厨房里挤了三个人,吵吵嚷嚷两个多小时才把饭菜端上桌。五个人围了一桌,大盘小碗的十几道菜,他们撑爆肚皮也不见得能全数歼灭敌人。马歆之很无奈,李美薇跟岳晓冉凑在一起就控制不住,想到什么就要吃什么,正巧菜也买的多,发现吃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看快到元旦,岳晓冉问夏白要不要回家。他说等春节再回,元旦要去干爸干妈家,乔曦不回来,两个老人在家没意思。岳晓冉翻他白眼,傻瓜如果也有世界杯,那冠军非夏白莫属。他耸肩,如果奖杯是纯金的他就要。岳晓冉动手不动口,伸手揪他的耳朵。他不得不贴过去,在岳晓冉的耳边说就算男人之间没有爱情,还是可以有友情的。于是岳晓冉愤然道傻瓜之王的奖杯一定是纸糊的。他哭丧着脸说好歹是世界杯,怎么可以这么寒酸。
  
  当天吃完饭后他们没再说明天再来,夏白以为岳晓冉对他的强制监督终于解除,没想最终还是被门铃声吵醒。他不禁气闷,今天又是谁啊,岳晓冉总不至于为这点事把乔曦请回来了吧!他起床气颇重,没好气的跑去开门,本想借题发挥一下,却不想小心脏差点被门外的人挥发了。
  
  十七穿着黑色的中长款棉衣斜倚在门边,帽子与墨镜遮挡了大半的脸庞,若不是夏白对他极为熟悉,恐怕都要以为是打劫的了。
  
  "你怎么在这?"夏白不可思议的问。
  
  十七歪了一下头,挑起嘴角说:"我发现遇不到你,就只好来找你了。"他这样轻松的说,毫不顾忌三言两语是否会谋杀一个人的心脏。
  
  夏白有短暂到难以被发现的失神,然后回以平淡的微笑,"既然来了,进屋坐吧。"他侧开身子,给十七让开地方,待对方进来后关上门,又找了双拖鞋放在地上,自己却光脚晃悠进去,"找我有事?"
  
  "没什么,就是打你的电话总打不通,怕你是不是生病了。"屋子里温度颇高,夏白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厚T恤,十七脱下外套本想拿在手中,看他伸出了手,便不自觉的递了过去。他自己也是意外了一下,说不出哪里怪异,看夏白将他的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想一想便觉得了——好像是回到自己家了似的,"你最近很忙么?电话一直都关机,好几次找你出去喝酒都找不到人。"
  
  夏白这才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有手机了。"他一面让十七坐,一面跑进卧室,没几秒钟又从里面跑出来,在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出电话,自言自语说原来在这里,按了许久开机键都没有反应,还以为是不是坏了,又算一算日子,恍然,"关太久没电了。"
  
  十七好笑的看他又找一圈充电器,插在电源上之后总算忙完,又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在原地转一圈,才想起来问他:"你喝点什么?咖啡牛奶果汁还是茶?"
  
  居然有这么多选择,十七说:"咖啡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过我只有即溶咖啡。"这种存货他多得是,当然他没说果汁也是冲剂,不然就是冰箱里的果粒橙了——看样子外面还很冷,他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冷风,喝凉的总不好吧。夏白站在厨房内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不能不说太突然,明明只来过两次,上一次都没有请他上楼,想不到他还记得门牌。
  
  不过既然来了,不妨说清楚了,他老受刺激不要紧,不能总连累别人啊。
  




[Chapter 019]

  他端了咖啡出来,放在桌子上,十七坐在桌边,看他问:"你一直都关机?为什么?"
  
  夏白回头说:"前阵子不想接电话,以后就正常了。"
  
  "你可得正常,找不到你木可都要折磨死我了。"
  
  夏白诧异,"干嘛?"
  
  十七喝一口咖啡,说:"想你呗,他有时候是八卦了点,怕你跟他赌气呢。"
  
  想了又想,终于想起十七说的是什么,夏白满不在意的挥挥手,"哎都跟他说没什么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他让十七回去跟木可说他没在意,有空给他打电话,然后又问,"你吃点什么?蛋糕好不好?"说着也不等十七回答,径自取了冰箱上的李美薇带来的夸张的蛋糕。
  
  见他连蛋糕的包装都拆开了,十七也没多做推辞,只是看那精致的蛋糕,不由得猜测,"你今天过生日?"平常日子没有人会买这么大的蛋糕吧?
  
  明知道他是不可能知道,夏白还是愣了一下,说:"不是,朋友要开西点屋,带来给我尝尝的。"他将丝带抛在一边,拿着刀无从下手,不得不说李美薇这蛋糕做得确实有模有样,让人舍不得解剖了,"我明天过生日。"
  
  "明天?"
  
  夏白点头,"嗯,你说这倒霉的日子,今天才刚刚正式二十五,明天就进入二十六了。"谁让白女王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生他,生下来就老一岁。
  
  "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十七笑,接过夏白递来的蛋糕,"明天打算怎么庆祝?"
  
  夏白坐在他的对面,习惯性的窝在椅子上,两只脚踩在椅座边缘,叠在一起,自己也捧了一小盘蛋糕说:"我过生日从来不庆祝,只收礼物。"
  
  "呵呵,你这生日还真是一本万利。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我送你。"既然说到了,表示一下是应当的。
  
  想要的?礼物?夏白咬着叉子看向十七,心想要不要就这么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光是想着他就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要笑,不知道十七听了会是什么表情。他歪斜的靠在椅背上,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但不必了。"
  
  十七说:"你的生日蛋糕我都吃了,不送礼物怎么行?"
  
  "真不用,"夏白用叉子挑开奶油,扎一块下面的蛋糕说,"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似有意外,却又不以为意,十七笑着说:"不妨说来听听。"
  
  夏白抬起眼瞟他,心下忽然一片沉静,"如果我要你呢?"
  
  是应该震惊,或者错愕,或者厌恶,然而十七的反应不在夏白的任何预料内,他只愣了一下,然后笑开,轻巧说道:"如果你说要任何我的身外之物,我都有给不起的可能,但我自己又什么给不起?"
  
  如同死潜入深海的鱼,游荡于摇曳水草,闪烁石粒,和一片乌蒙之中。夏白失笑,所以才说你给不起,"我开玩笑的,真不用礼物,谢谢你的好意。"
  
  十七伸出细长的食指,轻划过奶油表面,染了一指头的奶白色,"你不是总这样开玩笑吧?"他将手指含在嘴里,甜腻的感觉扩散成嘴角的笑意,直视夏白淡然的双眼。
  
  "……当然不是,我也不喜欢开玩笑。"夏白心想也许这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其实我连话都不喜欢说。"
  
  对面的人微微皱眉,没有应。在十七的印象里夏白虽说不上热情洋溢,但至少健谈风趣,如果说他不喜欢说话,实在不能想象。
  
  夏白笑了一下,摆了摆手中的叉子,"你不信?"这很奇怪么?他坐正了,胸口贴着双腿,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小时候我妈带我去检查过,医生说我有点人格障碍。我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就更不敢随便跟别人往来了。可能别人看着就是爱答不理的吧,不然高中的时候怎么那么招人恨呢。"
  
  他笑得没心没肺似的,搁别人听着却不是那么舒服,十七眯起眼睛看他,却看不穿他眼底那抹清澈是故作无谓还是真不介意。
  
  他切一小块蛋糕,放在嘴里,仰起头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你想过同性恋这词儿有什么意义么?非正常,非道德,非传统,还有隐藏的偏见,歧视,厌恶,否定。以前我最怕这些,那时候给我妈折磨得够呛,她那么要面子的女人,在校长室里让人指着鼻子教育。我就她一个亲人,她舍得面子挨骂我还舍不得呢。不就是说个话的事,说少了不行,说多了不对,那就胡说呗,别让她再操心就行了。"
  
  没有人应,他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喜欢男人不是大事,喜欢错了男人才是大事,那之后我就不瞒着这些了。人还是得坦坦荡荡的活着,至少没那么累。我妈也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的,她就好好的,我怎么也得对得起她啊……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我都过得挺好,如果不是你我还真以为自己人格没什么障碍了呢,要不怎么说你是劫数呢?遇着你就没好事。"
  
  他低下头,看着十七痴痴的笑,"你听到我喜欢男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喜欢你?"
  
  十七承着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下,说:"你喜欢我么?"
  
  "不喜欢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夏白摊手,无辜似的,"这些可是只有我老妈知道的秘密。"
  
  "那怎么对我就不坦坦荡荡了?"
  
  "我说了你会喜欢我?"
  
  "为什么不能?"
  
  "……是啊——"为什么不能呢?夏白又仰过身,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极近头顶的方向,"不喜欢干嘛总打电话来,不喜欢干嘛拉着合作写词,不喜欢干嘛遇见就要抓住,不喜欢干嘛打不通电话还亲自跑来……"他歪过头,看向十七,笑问,"我说对了么?"
  
  十七的眉梢轻挑,浅笑中多了几分欣赏,"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夏白也得意,"我也不算太笨吧?"其实认真想一想,整个Bone.S团队这么熟络的接触他,还不是许十七的功劳?他晃了晃膝盖,又看着屋顶说,"所以我不能跟你说,我是喜欢你,但不能向你索求什么。"
  
  这话说得太矛盾,十七的眉宇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种话他从来没听过,"为什么?"
  
  "你给不起。"
  
  "你怎么知道?"
  
  夏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如果我说了,你打算跟我在一起多长时间?"
  
  语气不卑不亢,听着不痛不痒,却偏偏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仿佛是吞口气,却被空气噎在了胸口。十七盯着夏白,什么叫打算?他觉得心中有一丝虚弱,好像被蜜蜂蛰了似的。
  
  他问:"你是打算认真喜欢我,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他又问:"我这个人这么糟糕,你的兴趣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没有回答,夏白兀自笑了笑,轻轻出声,直起脊背看着十七说:"我是太想要,也不否认你能给,但你能给多少?你又想给多少?给到什么时候?到现在为止我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因为他让我觉得爱情是对一生一世的向往,也让我相信爱情就是为此存在。"
  
  十七还是看着他,保持沉默。
  
  他吸一口气,歪了一下头说:"你给不起,我要的是承载一辈子的决心。"
  
  于是就彻底沉默下来,夏白就像那只蛰了十七的蜜蜂,毒尽身亡,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就是这么相信爱情,在终结之前,都相信它是生长于、存在于时间的每一个缝隙,无中生有,天长地久。他也明白这像个愚蠢的童话,可是他愿意破釜沉舟,换一生厮守。
  
  爱情没办法计算结果,受伤也没什么,他可以为任何人受伤,但十七不行。十七之于他的定义太完美,不容许有瑕疵,也侵犯不得,摧毁不起。他也承认十七是平凡的存在,平凡得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诱惑,可以诱惑这个世界,可以犯错,可以颓靡,但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坐在对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低头缓慢的搅动咖啡,看着杯中的液体顺时针旋转。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那你要的谁可以给你?"
  
  "嗯……"夏白抱着歪着头的状态,好像正在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不知道,慢慢找。"
  
  "怎么找?"
  
  "无所谓,走走停停也是一辈子。"
  
  十七觉出这话中的意味,向前倾身,饶有兴趣的望向夏白,"也就是说只有在我这里不能停?"
  
  "不能停,"夏白无力的切割蛋糕,心想这场极刑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停下来就没命了。"
  
  有这么毒么?十七翘起嘴角,发出一个扬起的单音,"哦?"
  
  夏白抬眼看他,伸出手指引过十七的视线,"那边,"他指向电脑桌旁的CD架,他说过他很少听音乐,所以架上东西不是很多,"我家里可没有别人的CD,你跟他们不一样,非要我说明白?"
  
  "我倒是希望能死个明白。"被判死刑也有个罪名吧,难道就因为他是许十七,就不能给人一场无声欢喜,经久不息?眼前这个人明明承认喜欢他,却坚决否定他,他确实有些气闷,但也越发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多剔透,看穿多少是非,是不是真无怨无悔。
  
  经过短暂的静默,夏白放下双腿,将手中的小盘子搁置,正坐于桌前,说:"既然你要听,就别怪我说得难听。你在的圈子怎么样,别人看不明白你总该明白,多少俊男美女,多少灯红酒绿,多少纸醉金迷,多少乌烟瘴气……"他抬起眼眸,知道用词敏感,歉意的笑笑,"呵,别介意。"
  
  十七摇摇头,轻松的表情示意这无所谓。
  
  "我有自知之明,我夏白连个灯泡都算不上,你现在看得到我,可把我扔进缤纷世界里你找得到我是哪个?"夏白扬了下眉,仿佛说笑一般,心内却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太累人了,"我是怎样的人刚才也都跟你说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想不开了就犯病,反正会好起来。我手机关了两个月,没出门两个月,不瞒你说,直到昨天才被矫正过来,不过好歹是好了。"
  
  他顿了顿,说:"死不明白的不是你,是我。"
  
  十七的表情慢慢退去,眉宇之间有几分疑色,"你这两个月在躲我?"
  
  "没办法,谁让我招架不了你呢。"夏白耸耸肩,他就说他顶不住,这个人偏偏要来招惹他,"感情这玩意最怕幻觉,你身上幻觉太多。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怕,疑神疑鬼,怕一边降低自己一边被人鄙夷,抬高自己又让人家看不起,弄得跟精神病一样。"
  
  他深深吸气,鼓足最后一口气,继续说:"爱情之于很多人可能是游戏,但于我,是空气,"他手拿着叉子,在半空中晃了个圈,"就这么在我周围,别太稀薄,也不用太多。不至于让我喘不上气,可以安心呼吸。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真真切切,长长久久。而你,对我,有几分认真?"
  
  银光流过金属质地的叉子,缓慢指向对面的人,对方泰然自若,从容不迫。
  
  这是夏白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也最显而易见,从十七的言语之间就能看得出——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念头,他既有心,又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无非就是笃定夏白总有一天会自己认输,主动臣服。他这么个韬光养晦的人,自然懂得怎样收放自如,怎样当仁不让。
  
  而夏白欣赏他,不就是因为他这般四清六活,运筹帷幄?
  
  他不是不相信十七会真心爱谁,他只是没信心与那三千繁华争一个落拓不羁的人。他对这个人没把握,咱们就不握,大不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通天道,我过我的奈何桥,大家都打忘川过,来世谁还知你我。这是他在许十七身上最后的理智,再多就承受不住了。
  
  听他话说完,十七心中的气恼反倒消了,只浅笑,看对方小猫似的人。看着温和安然,却是心思如发,又善刀而藏于世无害,让人觉得他心中有面明镜的湖,映着全世界的倒影,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都尽收眼底,只不屑参与。
  
  他开始认真思考夏白的问题,并且如实回答,"一开始是三分,"他说,本只是觉得他与众不同,"后来是五分,"他又说,是觉察他深藏不露,"现在是七分,"一步一步上升,这个人让他越来越觉得有趣,"也许明天就是九分。"最终下了定论,既然是你有情我有意,就此放过的就不是他许十七了。
  
  夏白抬起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不经考虑的话最好不要说,容易出人命。"
  
  "我像做事不经大脑的人么?"
  
  夏白不得不认输,实在无力与他纠缠,推开身前的盘子,瘫软的趴在桌子上,"别说了,一会儿心脏病都让你勾出来了。"
  
  十七笑笑,从蛋糕上拈一颗草莓放进口中,说:"不说可以,但你以后不准再躲我。"
  
  夏白瞟他,悲痛道:"你非要折磨死我是不是?"
  
  "说对了,"十七扬起下巴,眉梢一挑,一副莫名开心的样子,"我刚才决定,用上这辈子所有剩余的时间来折磨死你。"
  
  "……老子明天就跳楼给你看。"夏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怎么连预谋杀人的话也能说得这么轻巧妖娆?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干什么,就今天吧。"十七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低下眼看趴在桌子上的夏白,"正好我陪你。"
  
  完败,夏白除了再送十七一记白眼外也无计可施,他对人的直觉真没错,他曾经怎么形容许十七来的?——恶劣,真人忒恶劣。
  
  而对方却若无其事,又拈一颗草莓扔进嘴里。
  
  —上部?完—
  




[Chapter 020]

  夏白是会安慰自己,哪条道上没有个沟沟坎坎,今儿个就算他栽在许十七这坑里了。没人救,咱就自个往外爬吧,对这个人,他从来都懂得如何自救,只是在第二天收到一条短信让他叮了咣当又摔回去,碰个鼻青脸肿。
  
  短信来自十七:认真考虑一天,你是打算现在束手就擒,还是等我去抓你?
  
  怎么看怎么感觉这认真考虑的一天是留给他的时间,明明是想和盘托出以独善其身,好像反倒成自动出上门的待宰羔羊。夏白对着电话发愣五分钟,新进来的短信把他飘出去的魂儿给拽了回来。
  
  来自陌生号码:十八我是木可,你就从了十七赶快来做我们的吉祥物吧!
  
  他怎么还没忘这一出?夏白无力,扔掉电话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束手就擒?说得轻松,他一年工作三百六十天你受得了?他一个月见不着人影你受得了?他一天跟那些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你受得了?哪天出来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绯闻,就你那小心脏还不立马灰飞烟灭?可别锻炼了,自己知道自己脆生,就自己金贵着自己,别劳烦别人对你多爱护有加,人家又不欠你的。
  
  晚上岳晓冉又叫他出去吃饭,他不想庆祝,但耐不住有人鼓动。主编也给发来慰问信息,打听他这到底是过二十五岁生日还是庆祝迈入二十六大关,拐着弯儿损他生日尴尬。乔曦也打来电话,距离他上次说生日快乐已经时隔三年,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不多废话,元旦夏白帮着照顾老人家,他回来请他吃大餐。
  
  夏白说他这是屁话,等他回来自己不也回家看白女王去了。李美薇又弄了个蛋糕过来,这回更盛大,双层的,再搁两个小人简直可以写上"新婚快乐"了。他在餐桌上接受了生日祝福,同时送出新婚祝福,搞得脸皮薄的小王跟李美薇拿蛋糕往他身上扣,岳晓冉更直接把他摁在蛋糕里,最后还是马歆之给他擦脸。
  
  谈到西点屋的开张事宜,马歆之说王琬跟他打过招呼,怎么也得二月份装修结束,年后开业不成问题。李美薇说自己一想到二月份就要当小老板了,晚上就激动的睡不着觉。说的时候娇嫩的脸颊泛起红晕,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从饭店出来各奔东西,他们本想送寿星回家,被夏白谢绝。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有劫道的不成?谁眼睛不瞎都不能截他啊,要钱没有,要命还不值钱,出卖色相估计人家也不感兴趣。岳晓冉敲他头,让他路上小心,回家给她个电话。他说知道了,就自己往回走。
  
  冬夜冷清,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路灯也形单影只,光投在地上,像缕缕雾气。
  
  有人擦过他的肩膀,快速超过去,甚至带着一丝微风。他提了提围巾,低头将下巴藏进去,信步闲游。公寓楼前仍然是一盏孤灯,下面停了一辆银灰色的英菲尼迪,在他走近的时候突然鸣笛,吓得他立定在原地。
  
  十七推开车门,悠然下车走出来,倚坐在车前,"这么晚才回来?"
  
  确定不是劫道的,夏白缓过神来,就说没那运气中大奖,"是你啊,怎么在这?"
  
  "不是来抓你么。"
  
  夏白走过去,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车,没接他的话,问:"换车了?那辆二奶车呢?"
  
  十七扬眉,"送给二奶了呗。"不然多枉费这霸道的称号。夏白瞟他,他笑,"逗你玩儿的,ET开走了,我就开这辆过来了。"
  
  夏白嘟囔:"爱送谁送谁。"解释个什么。
  
  说着无意,听着有趣,你说他这话说得别扭不别扭?看他白嫩的脸气鼓鼓的,像个桃子似的,越看越想咬一口,十七凑过去在他耳畔闻了闻,轻声说:"有奶油味。"
  
  夏白僵硬了脊背,挺得倍儿直,说话带了点结巴,"刚、刚吃完蛋糕。"
  
  "出去庆祝了?"
  
  "……我姐请的。"
  
  "收了什么礼物?"
  
  夏白提了个袋子,里面是小王给买的iPod,马歆之送的手表,主编拖岳晓冉给带了支钢笔,岳晓冉请吃饭就没买礼物。他朋友本来就少,礼物什么的也就说说,多是电话知会一声也算人家有心了。他摊手,说:"本来还收到个蛋糕,但让他们给祸害了。"
  
  十七在路灯下打量他,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这个牌子的衣服还喜欢?"
  
  他一说夏白才想起来,今天穿的是前两天被连蒙带唬买下的棉衣,仔细看看跟十七身上的还挺像。哎,又让人家先下一城,"还行。"他顿顿,将话题转回来,"你在这里是等我?"
  
  十七耸肩,"你看呢?"
  
  "有事?"
  
  "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就为这个?夏白愣了愣,抬眼看向十七,"等很久了?"
  
  "没多久,"十七说,夏白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两个小时。"
  
  这口气又吸回来了,夏白心中有些触动,两个小时,至少他没有这个耐心,"呃,不好意思,谢谢了。"他想接下来该说什么,请他上楼喝茶?他怕他开口就是你是不是来真的,冲动是魔鬼,完事就后悔——控制,他得控制。
  
  好在十七也没有在意,事情办完干脆道:"那我回去了。"
  
  "啊?"
  
  十七直起身,向回走拉开车门,"晚上要去电视台录节目。"年关他们总是马不停蹄焦头烂额。
  
  "哦,耽误你不少时间吧,对不起。"夏白悻悻,跟人家说不庆祝,又跑出去庆祝,让人家百忙之中还抽出两个小时等他,怎么感觉都于心有愧。
  
  "对不起就不用了,"十七坐在车内向他勾勾手指头,叫他过去,"让我咬一口。"
  
  夏白又是一愣,"嗯?"
  
  十七轻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下来,往他的脸颊上轻咬一下,又痒又麻的感觉。十七看一下子变成雕塑的夏白,笑着掐他的鼻子,"蛋糕的味道不错。"他又回身,从车的后座拿出一束花塞到夏白的手里,"给你礼物,生日快乐。"
  
  夏白站在原地,心想难道咬人也是他们乐队的传统?他看着英菲尼迪开走,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花,是纯白的香水百合,精心的搭配与包裹,美轮美奂,芳香四溢。上面插了一张卡片,写了一句《圣经》里的句子:他的恋人像山谷中的百合花,洁白无瑕。
  
  他笑了笑,还真像他说的,让他挑来的礼物自己未必喜欢——哪有给男人送花的。他捧着花上楼,拿出手机给十七发了条短信,跟他说花很漂亮,他很喜欢,又说谢谢。十分钟后收到十七的回复,说他的礼物从现在才开始送出。
  
  夏白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投影,讥笑那个傻瓜:你说你,是不是自掘坟墓?
  
  进入新一年的凌晨,雪花洋洋洒洒的从天上飘下来,夏白睡去的时候望着窗外红色的天空,再张开眼,它已是苍茫一片。雪花变成羽毛那么大,一朵一朵的随风纷飞,美得萧瑟凛冽。他里里外外忙了一个早晨,将房间都收拾一遍,倒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收到乔妈的电话,问他今天还去不去了。
  
  去,当然得去,看干爸干妈咱们风雨无阻啊。挂了电话他就穿戴齐全,投身于风雪,逆风跋涉一个多小时,抵达乔家的时候他几乎变成了个雪人。开门的乔妈见了他笑了十分钟,才将他让进门给他扫了雪,换了衣服,又递上热水。
  
  乔家也没什么亲戚,过年过节就两个老人,想起来就唠叨唠叨远在上海的不孝子,这辈子算是白生他了。他说这不是还有个干儿子呢么,乔妈说就指望你了,赶快给他们找个干儿婿,到时候收了一起给他们养老。自从跟他们摊牌之后两个老人就不当他们面提娶妻生子的事,话这么说出口,就觉得跟自己家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夏白心合计这人不能随便开放,一开放就收不住了。这要是乔曦领回来一个他们就认干儿子,干儿子再领干儿子,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这将是多么庞大的家族啊,比娶妻生子快捷多了。
  
  他想帮忙包饺子,结果让乔妈拿着擀面杖给赶出厨房,告诉他别再糟蹋粮食了。无奈他只好坐在电视前调台,让两个老人在厨房里忙活。饺子包好,乔妈说昨天夏白生日没过来,今天给他补几道菜,便让乔爸先出来跟他聊聊天。开饭已经是下午两点,一桌子都是他的最爱,他们一边聊一边吃,吃完的时候天色将晚。
  
  钻进厨房帮忙洗了碗,他又出来跟两位老人聊了会儿天,内容多是近来的新闻,国内国外天灾人祸的。乔爸以前是个小领导,现在退下来也不闲着,爱操这份心。乔妈想留他住一晚,他说还有稿子没结,得回家赶稿子去。乔妈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跟他说起来就是在赶稿子,怎么就那么能写呢。他嬉笑,瞎掰呗,他这名字是白叫的么。
  
  屋外雪已经停了,清洁工人批着橙色的马甲热火朝天的除雪,干得身上冒汗头顶冒烟。他走到半路,路灯忽然闪了闪,然后亮起来,将银装素裹染上抹暗黄。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他想起家里没有库存,便进去买了几包泡面拎回家,继续窝在电脑前码字。
  
  小说他取名叫《子夜回》,讲的是民国发生在江南小镇里的故事,有点恐怖悬疑色彩,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小王对这篇小说的态度从开始埋怨,到现在接受,并且承认夏白讲故事的能力,他说他有点喜欢这篇小说了——如果没有那些他熟悉的情节,他会更喜欢。
  
  晚上收到十七的短信,问他有没有看电视,今晚的跨年晚会有他们。他回信息说他家没有电视,很快又收到回复说那就用电脑嘛,笨蛋。他无奈,保存了文档上网,还没到Bone.S出场,他只有耐心等待。过了半个小时他忽然醒过来,那家伙说他是笨蛋他干嘛还要听他的!遂又关了播放器,小说也懒得继续写,就早早洗了睡了。
  
  大雪封门,他在家中困了三天,终于耐不住冰箱与肚子都空空荡荡,还是穿上衣服出了门。带着小王送的iPod下楼,声音调得很大,周围的嘈杂也听不清楚。直到一辆车子突然挡住他的去路,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身后一直叫嚣的噪音是在叫他。
  
  车内的十七摇下车窗,看着他气得要翻白眼,"你没问题吧?"他这边喇叭按得都快把交警招来了,人家竟然还能置若罔闻,勇往直前,在大马路上他又不好探头叫他,只好将车挡住他。
  
  "呃……我没听见。"以前也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叫他,夏白摘下一只耳机,有些心虚,"你找我?"
  
  "不然我是在干什么?"十七推开车门让他上车,又问,"要去哪?"
  
  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回答道:"超市,家里没吃的了。"
  
  待门关上,十七又发动车子,缓慢行驶,"是不是如果家里一直有吃的,你就一直不出门?"
  
  "也没多久啊。"
  
  "我都等了两天,你还要多久?"
  
  夏白看他,问:"你不是等我出门等了两天吧?"可疑车辆停留两天,小区保安怎么没报警把他抓起来?
  
  十七气闷的看他,怎么忘了这家伙是御宅族,又是冬眠时节,没事他能出门就怪了。好好的假期,在他家楼下傻傻的等了两天,连自己都要骂自己是白痴了。
  
  "外面这么冷,我也不爱出门,"夏白解释,悄悄看一眼十七的脸色,小声说道,"这次真不是躲你。"
  
  十七本也没想这个原因,听他一说心里不由得豁然开朗,脸上也绷不住了,一边开车,一边抽空看看他,眼睛里闪着光,嘴角上带着笑,车内的气氛缓和很多。
  
  夏白撇了撇嘴,说:"你要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上楼找我也行,又不是不认得门。"
  
  "没有事,就是想见见你。"十七心说跟这个人,还别想什么浪漫什么感动之类的了,人家压根没搭这条线。他苦笑,又说,"下次记住了。"见不到,就自己去找,他早该记住了。
  




[Chapter 021]

  夏白没再接话,安静的坐在一边看向窗外。
  
  不一会儿到了超市,十七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与夏白一同绕进超市大厅。夏白心想这算怎么回事,许十七等了他两天,就是来陪他逛超市?他推了购物车,跟在十七后面问:"你最近都没有演出么?"
  
  "公司给了三天假,"十七看他一脸惊讶的神色,笑道,"做艺人也要休息吧?"
  
  夏白点头,"这倒也是。"然后又问,"没想出去玩?"
  
  "心在未竟之途,六神无主,寻欢无处。"十七抬高手臂,取下放在最上面的薯片扔进夏白的购物车里,看他一脸迷惑的神情,又说到,"追不到你我去玩什么?"
  
  于是夏白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又变成了呆滞。
  
  十七无可奈何,捏住他的鼻子,"我说我在追你,你好歹给我点反应行么?"
  
  他还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点动静,"你再不松手我就真没反应了。"憋死了。
  
  拿他没办法,十七松开手又自顾走在了前面。夏白定神看了看他,推车走在他的旁边轻声的问:"你以前喜欢过男人么?"
  
  "被男人喜欢过。"他不以为然的说,随手又拿了一袋话梅糖。
  
  "那你还是喜欢女人的吧?"
  
  "我只喜欢过ET他妈,当我亲妈那么喜欢。"十七转过头来看夏白的脸,总算摸透点这人的心思,"我确实跟女人交往过,也跟男人交往过,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在干什么。感情这东西我很久不玩了,玩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一颗真心,你看愿不愿意收留?"
  
  这人果然是在ET家长大的,夏白用看外星人的眼光上上下下重新看他一遍,摇头道:"都不知该说你无耻还是该说我无语。"
  
  十七停下脚步,望着货架上品牌不一的咖啡说:"我以为你会说我诚实。"而后又问,"你上次给我冲的是哪种咖啡,这里有没有?"
  
  "还有这么花言巧语的诚实,可别逗了。"走出去的夏白又折回来,从货架下层拿起一盒咖啡说,"这个,你喜欢?"
  
  "味道还不错。"十七又取一盒,一起扔进车里,由夏白推着,"这还算花言巧语?你是没听过ET怎么说吧,你听完之后保准想要抽死他。"
  
  夏白不明其中因果,"为什么?"
  
  十七坦然,"看他就牙疼。"腻歪的能长蛀牙,他回到夏白身边,跟他一起推车,又说道,"但是我确实没跟你说谎,我十七岁跟乐队出道,到现在还说我纯得跟酒精似的,你信?"
  
  夏白瞟他一眼,"你也就是个工业酒精。"
  
  "那你买不买啊?"十七笑问。
  
  买个大头鬼,"我怕工商局来查。"夏白咧嘴答道。
  
  走到速食区,开始往车里扔泡面。十七看他这架势愣了一下,问:"你平时就吃这个?"
  
  "偶尔也叫外卖。"那厢没有答话,夏白回头一看,好么,他这边扔进车里的泡面十七又一包一包的给放了回去,"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你天天都闷在家里怎么还瘦得跟面条似的,你不会自己做饭么?"十七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鄙视他,二十一世纪什么最可怜?没钱吃不着,有钱吃不好。
  
  夏白心合计这还用问?"会做我还吃这个?"
  
  十七翻白眼,又问:"总会开火吧?"
  
  "这个会。"夏白点头,他就是不会做菜,泡面倒是能玩出花样来。
  
  十七叹气,拉着他到速冻食品专柜,饺子汤圆混沌装了大半,随后又转战生鲜区,"你喜欢吃什么?"
  
  "鸡翅啊。"夏白脱口而出,又回想最近一直都在吃鸡翅,摇摇头,"算了,买了我也不会做,还是走吧。"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会做。"十七挑了两盒塑封好的鸡翅,对夏白说,"去拿瓶果酱。"
  
  "干什么?"
  
  "吃。"
  
  "哦,那要什么味的?"
  
  "随你喜欢。"
  
  等夏白回来,再看购物车里已经装满青菜生鲜,心想这买的是不是多了点?"你这是要出去野营?"
  
  十七让售货员称了一袋虾,转头看他没好气的说:"我疯了才这个时候跑出去野营。"大冬天的还不冻死他,要不然怎么说这人笨呢,"给你买的。"
  
  夏白把果酱放进车里,说:"你不是知道我不会做?"
  
  "我做可以了吧?"
  
  "你会?"
  
  十七白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跑来等你两天结果还要给你做饭。"说到底,他是干什么来了呢?
  
  又买了些水果跟牛奶,算是大功告成,准备结账,好在不是休息日,又过了年假,收银台排队的人也不对。夏白在无聊瞭望之余发现有人举着胳膊在拍照,起先没在意,回头看到站在前面的十七,有点反应了过来,再望去,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拿着相机狂拍——也是,这日子正常人都该工作了,包括小报记者。
  
  十七拿了一瓶口香糖,回头询问这个牌子如何,见他才收回视线便问:"怎么了?"
  
  "有人在拍照。"夏白小声说,也不知道跟了多长时间,转念一想,大家都是男人,他们不至于乱写什么吧。估计那人现在比他还郁闷,这要是换成个女的,明天八卦头版许就是Bone.S主唱的婚讯。
  
  十七也看了一眼,嗤之以鼻,"不用管他。"
  
  夏白没应声,十七夏白之间的交情网络上也有些许传闻,夏白一篇专辑推荐,十七一篇日志表白,有人捕风捉影,好像他们神交已久似的。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在别人提起夏白的时候,会有人说"哦,就是十七很欣赏的那个作者",又或者是"十七说他的小说很好,所以我才买来看"、"因为十七喜欢,所以我也喜欢"。满身挂着别人的标签,这本就是对他的否定。
  
  看他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所想十七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身处于围墙之内,早已习惯私生活被公开化,但夏白有自己的城堡,怎会喜欢别人轻易的打扰。他拍了一下夏白的肩膀,让他在这等,只身走向隐藏在货架后的偷拍者。
  
  夏白望过去,见十七笑着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对方惊喜交加,点了两下头,又看过来,跟他笑了笑,而后收起了相机。
  
  "你对他说什么了?"等十七回来,夏白抬头问。
  
  "没什么,就是说与圈外朋友聚会,照片发我的可以,你的就别了。"十七将口香糖扔进购物车,站在他旁边说,"放心吧,他不会乱写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夏白问:"他不会写你什么吧?"反正他不接触媒体,有什么新闻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作为艺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演化为蝴蝶效应,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吧?
  
  "又没拍到什么特别镜头,买个菜而已,出新闻也就是两句话的事。"十七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容,凑近过来说,"要不然给他个加薪的机会?"拍到Bone.S主唱与男人亲密的镜头,别说是他,杂志社也要赚翻了。
  
  夏白后退一步,"别闹了,一点也不好笑。"再回头,那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他转过头问,"他没听到什么吧?"
  
  "这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听到了我也没办法,不然你看我们就公开了呗?"
  
  "公开你是工业酒精啊?"夏白郁闷,都不知道他在替谁担心。
  
  前面的老人终于结完帐,他们将车子推过去,收银员低头忙扫描,也没注意他们的玩笑。整整装了四个环保袋,都快赶上备年货了,他们承电梯下到停车场,突如其来的冷风迎面吹过,十七不禁打了个冷战。夏白看他棉衣里面只穿了件T恤,领口还大开,感叹他要风度不要命啊。
  
  他腾出一只手,将围巾解下来挂在十七的脖子上,"这造型也敢出来飘,不怕刮风给你吹走了。"
  
  "比重量你有资格说我么?"十七反驳,还是笑嘻嘻将围巾系好。
  
  将袋子都扔在车后座,十七开车又从超市返回到夏白家中。小区保安跟十七混得好像挺好,见英菲尼迪开过来,老远就咧着嘴笑,给他开了安全栅。夏白惊叹这还了得?业主没带卡都不让进,十七一招手就出入自如了,他们小区还有点安全没有?
  
  十七说他们小区安全得很,不安全的只有他家而已。
  
  夏白无语瞪他。
  
  负重爬上六楼,夏白感觉两个胳膊都要掉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横尸在沙发上。十七将东西分类放进冰箱里,夏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你别忙了,先歇会儿吧。"
  
  "你不饿?"已经下午两点了。
  
  夏白像条毛毛虫似的动了动,翻转过身说:"我饿你也先歇着吧,不差这几分钟。"
  
  十七看他笑,走过来递给他一盒牛奶,推开他的腿坐在沙发一角。没人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听有时钟滴答行走的声音。风忽然冲向玻璃,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攻城略地的万千军马,无法突破寒冷与温暖的城墙。夏白咬着吸管呆呆的看天花板,这个时间就开始阴天,空间之内乌蒙一片,几个小时之后将是夜,然后是黑暗。
  
  静默游走了许久,十七拍他,"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胡萝卜?"
  
  夏白低头看他,"你就这一个笑话是不是?"
  
  十七抚掌大笑,起身去冰箱里挑食材。夏白也坐起身,好歹是自己家,哪有让客人自己忙活的道理。将牛奶的空盒扔进垃圾桶,他也跟十七走进厨房,"我能帮什么忙?"他取下围裙递过去,看十七腾不出手,只好亲自给他穿上,绕到他身后系好。
  
  "切菜你会?"十七低头看他的格子围裙,莫名觉得好笑,"这不会是你买的吧?"
  
  "哪能啊,我姐买的,反正平时都是她穿。"还别说,这红黑格子的围裙跟许十七还真没什么违和感。夏白洗了手,又说,"你要是不计较效果,就算我会切菜吧。"
  
  "那你还是洗菜吧。"切菜如果不计较效果还切它干嘛?十七将青菜递给他,自己拆开塑装的鸡翅。
  
  夏白打开水龙头,一边洗菜一边问:"你平时都自己做饭?"
  
  "刚组乐队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就轮流做,现在就偶尔做一做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男人都会做饭了?"夏白心想马歆之也是个厨房达人,上一次听说小王也会做两个菜,连这大明星也沦为煮夫,难道是他赶不上潮流?
  
  十七笑他,"不是还有你这种中流砥柱么?"结果洗好的竹笋,又取过菜刀,低头认真切起来,"你就没想过学一学?"
  
  "怎么没想过啊,我还正经学过呢。"夏白又打了两个鸡蛋,一边搅一边说,"要不是受到重创,我也不会放弃了。"
  
  "什么重创?"
  
  "他们说我狗不理侵犯了我的权益。"
  
  "嗯?"
  
  "他们说我做的才叫真正的狗不理,天津那包子根本是扯淡。"夏白哀怨,一甩筷子,蛋液溅到脸上,变成了个可笑的花脸,极其匹配他现在的表情。
  
  十七付之一笑,看来真是具有威慑力的厨艺。他抬手擦掉他脸上的黄色液体,问:"你打鸡蛋想做什么?"
  
  夏白看他愣了一下,说:"不知道,你看能做什么?"
  
  十七扯了扯嘴角,对他行为不予评价,"我看算了,你还是别学了。"
  
  "干嘛?"不是就这样认定他没天赋了吧?虽然他真的没有。
  
  "我刚反应过来,你要是学会了不就用不着我了?"十七接过他手中的碗放在台面上,又捞起水中的青菜放在菜板上,"都说想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我不趁有机会抓紧了怎么行?"
  
  夏白默然,又洗了手往外退,"你先忙吧,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你不是要帮忙?"
  
  "我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捣乱了。"
  
  十七看他仓皇而逃,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丫的你继续躲,看你能躲哪去。
  




[Chapter 022]

  夏白在客厅里盘腿坐了许久,眼看快要入定了,听厨房里传出开火声才慢慢清醒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搁这想什么呢,便窜到电脑前开机上网,见有高中死党在线就聊了起来。对方叫周末,据说从小学开始绰号就叫星期天,他自然也不见外。
  
  高中时候幸亏有这么一个□的哥们儿,不然夏白现在就不一定是什么样了。他们分居两地虽然不常见面,但联系一直没断,白女王去年搬家还是周末帮忙找的房子,就在他家对门。周末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眼看快要过春节了,白女王一个人在家多孤单。他说等二月吧,争取早回去几天,白女王就拖他照顾了。周末说行,回去请他吃饭就行。他说没问题,想吃什么大胆说,十块钱以下别开口,他丢不起这人。
  
  十七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见夏白对着屏幕傻笑,便独自站在一旁看着。
  
  听到厨房没了动静,夏白回头看站在阴影里的十七,表情被模糊了大半,只看得到脸上的浅浅笑意,"做好了?"
  
  十七点头,解下围裙说:"早就好了,过来吃吧。"
  
  "哦。"夏白应了,跟周末知会一声便下线了,空气里都是菜香味,看来他手艺还真是不错,"嘿嘿,辛苦你了。"
  
  "那你准备拿什么犒劳我?"十七眼睛一斜,逮到机会就得逗一逗他。
  
  夏白一边端菜,一边想了想,说:"要不下次我给你做一顿?"
  
  十七撇嘴,"算了,我还想多活一段日子。"
  
  菜式不多,但效果不比马歆之的杰作差,夏白看着盘中鲜嫩多汁的鸡翅,视觉效果跟可乐鸡翅有点像,但他不记得他们有买可乐。他像小狗似的嗅一嗅,抬头问:"这是拿什么做的?"
  
  "果酱。"
  
  "这也可以?"
  
  "你尝尝就知道可不可以了。"十七将米饭放在他的面前,自己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夏白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比预想的好吃。他一脸欣喜,连连称赞,又给十七夹了一块放进碗里,"你也吃啊。"
  
  十七在心内无奈叹息,怎么就看上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了。
  
  吃过饭天已经擦黑,夏白收拾了碗筷放进水池里清洗。这都成了他的习惯,每次岳晓冉来给他做饭,他就负责洗碗,大家分工劳动。他挽起袖子,双手浸在洗洁剂的泡沫中,油污被清水冲洗了去,盘子又回复干净光洁。十七斜倚在厨房门口,静静的望着水池前的身影。
  
  夏白将盘子摞好,回身放进橱柜里,看到十七问:"看什么呢?"
  
  "你啊。"十七答得理所当然,难不成还是他爱上了这厨房,恋恋不舍?他看夏白的手一抖,盘子险些掉下来,莞尔一笑,"这感觉挺好。"
  
  夏白将盘子放好了,回头问:"什么?"
  
  "安稳的感觉。"十七扬了一下头,他像是漂泊了太久了气球,忽然被一双手抓住了绳索,便迷恋了停顿下来的安然。
  
  水还在哗哗的流,将夏白的双手冰得发红。略微有了些痛感,他从水柱间收回了手,笑道:"安稳什么的,其实有时候也挺无聊的。"
  
  "会么?"
  
  "你安稳久了,就会觉得了。"
  
  十七看着他,没再接话。跟夏白说话不需要太明了,他那么细密的人,只言片语便能明白个通透。只是太通透了,反而让人无言以对。
  
  洗了碗出来,闲来无事,两个人联机玩游戏。夏白从卧室里取出笔记本递给十七,自己坐在桌边打开电脑。再从游戏里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十七收起电脑准备回家,明天还要去公司报道。元旦到春节期间他们也不再那么忙,偶尔去电台或者跑个通告,比之平日要轻松很多。
  
  送十七到门口,看他穿上棉衣仍然是敞开领口,夏白又取下围巾给他系上。他道了谢,又说下次一起出去喝酒。
  
  夏白点头应了,"那个,"他顿了顿,靠在墙上说,"今天谢谢你了。"
  
  "谢就不用了。"十七向他勾勾手指头,动作一如几天前的夜里,"让我咬一口。"
  
  他说着轻松,夏白的心脏都来个撑杆跳。他在原地迟疑了一阵,蹭到十七面前低头站着。他知道如果想拒绝就不应该站在这里,可是在突然又冒出那样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确实想要安稳,那么他还要坚持拒绝么?
  
  十七看他笑了笑,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他要求不多,让亲就行,要是现在就得寸进尺,估计刚挖开的墙角立马就能再砌上。跟夏白作战要拉长战线,拖延时间,削弱其斗志,瓦解其意识,消耗其戒备,攻陷其防卫,总之一句话,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吧,当然如果掌握要领也许能提前结束战斗。
  
  脚步声渐渐远去,夏白慢慢关上门,漫步踱回厅内。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牛奶,他对着归置整齐的冰箱发了会儿呆,又将牛奶放回去,转身走进浴室。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此后两天里夏白的状态,那就是魂不守舍。尤其是在看到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就是个唉声叹气——这再不做,恐怕就要坏了。好在小王在午饭时间登门,便被推进了厨房,美其名曰珍惜粮食人人有责。小王问他不会做菜买这么东西干什么,他站在一边哼哼半天也没说出个之乎者也。
  
  将接近腐坏边缘的蔬菜都拿出来做了午餐,小王坐在旁边问他,"你下午有空么?"
  
  "有事?"他一边喝粥一边问,心里也已经有了肯定答案。
  
  小王说:"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他放下碗,说:"到底干什么啊,来都来了还问什么有没有时间,我哪天没有时间?"
  
  说来也是,夏白这人可能什么都没有,时间倒多得是。小王咽下口中的西红柿,说:"这不是店面装修得差不多了,王琬哥让我去看看装饰灯,我合计找你一起过去参谋一下。他最近没时间,让我们先去看看,觉得有合适的照个照片给他。"
  
  "还要照片?"
  
  "不是怕跟装修风格不搭么,"小王点点头,凑过来说,"还别说,小马哥介绍的朋友真够意思,全程帮忙,面面俱到,弄得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夏白笑,"你还有过意不去的时候?"
  
  "我怎么了?"怎么说得好像多厚颜无耻似的,人家好歹也是皮薄脸不大的有志青年啊。
  
  "没怎么,那得好好谢人家啊。"夏白吃完,放下碗筷双手叠在桌上,侧过头看着小王。
  
  小王眉毛一皱,也愁,"关键是怎么谢啊,请吃饭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夏白说:"比起不请要有诚意得多。"
  
  小王点头认同。
  
  吃完饭夏白收拾了碗筷,便穿上衣服与小王一同打车去灯具市场。
  
  市场内门可罗雀,因为不是旺季而显得有些冷清,多是几户老板聚在一起聊天,见有客人也懒得上前奉迎。花样繁多的灯具都插上电源,五彩斑斓的,多少给商场内添了点温度,两个人走了几家,小王有几个看中的,询问夏白的意见后拍下照片,给王琬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收到王琬的回复,有一套水晶灯他觉得不错,让他们先不要动,过两天他来买。这边有他认识的人,会便宜一些。
  
  反正已经出来了,还有时间两个人就一起上街去逛逛。夏白想顺道给白女王买两件衣服,月底给她带回去。比之他的随意,白女王是典型的内心奢侈族,前些年就惦记着要皮草又舍不得钱买。等到了店里他才想起来不知道白女王的尺码,又在营业员鄙夷视线中退出来。
  
  夏白也无话可说,还是回家再买吧,万一不合适还得搭着机票钱回来换再送回去,折腾不起。
  
  商场里的冬装老气横秋,显然不适合他们这个年纪,他们下了楼走出来,小王说他身上的这件看起来不错,便要去专卖店内看一看。
  
  显然是经过细心设计的牌匾,Caccioppoli几个字母被排列得像一副抽象画。店内还挂着Bone.S的海报,夏白看着不由得想笑。他回去也了解一下这个品牌,老板还很年轻,白手起家,以个性的设计著称,很对年轻人的口味。牌子尚未打开市场,全城也才有三家分店,能请到Bone.S做模特,好像是老板与十七跟ET有深交,当然这属于八卦范围,难辨真假。
  
  小王试了件羽绒服,样式简单而不平庸,从袖口从衣兜的细节设计便可看到其精致,穿在身上不仅合身而且显得人也精神。导购小姐也赞不绝口,小王人本就生得一副好面相,身材也不差,穿衣服自然好看。看效果不错,小王便去结账,导购又来游说夏白。有了前车之鉴夏白赶忙表明立场,并且示意身上的衣服已经是这个牌子了,可别再坑他钱了。
  
  走了一整天,又快到晚饭时间,两个大男人随便找一家M记解决温饱。出来之后小王接到李美薇的电话,要他去学校接她。刚好顺道,两个人又一起打了辆车,行驶到夏白家小区门口。
  
  待车停稳,夏白从车上下来,小王又从后面叫住他,"今天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不然我也想出去转转了。"
  
  "我听岳姐说你不太爱出门,还以为你懒得动呢。"
  
  "哎,这话说的,咱俩什么交情啊。"夏白站在窗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小王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玩笑,偶尔也会腻歪回来,但他这次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望着他的身后问:"那个,他是不是在等你?"
  
  夏白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十七站在卡宴车前,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有点……怪。他冲十七笑了笑,又回头看看小王,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误会他跟小王了吧?……不至于吧?"啊,没事,你去接美薇吧。"他站起身,摆了摆手,"再见。"
  
  小王也挥了下手,然后就让司机开车走了。
  
  夏白回身走向十七,看他笑得怪模怪样,也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什么表情啊,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七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说:"有一会儿了。"
  
  "怎么不打个电话,我也早点回来。"夏白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推他胳膊,"看什么呢,我朋友,接女朋友去了。"
  
  十七终于绷不住,恢复一张略显稚气的脸庞,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很多内容啊。"
  
  "有什么内容?就字面上的内容。"夏白心想你那表情才叫内容多呢,装得还挺像,"你这是又放假了?今天这么有时间。"
  
  "就是没时间也得来看住你啊,不然让小白脸骗走了怎么办?"
  
  夏白眼睛一翻,将话题带到另一个方面,"嘿嘿,我们小王长得好看吧?"
  
  十七点头,虽然远远望一眼,还是看清了车里人的长相,"是不错,跟我比差点。"
  
  "……他也就脸皮跟你比薄点。"这人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谦虚。夏白吐槽完发现他们的对话有点逻辑混乱,小王比他差点,是不是说他更像小白脸?他抬头看看,自顾点头,确实像。
  
  "你想什么呢?"夏白的表情太能说明问题,十七看一眼就知道他脑袋里没想什么好事。
  
  夏白赔笑,冲他偏一下头问:"上楼喝杯茶?"
  
  "还是你跟我走吧,木可吵着要见你呢。"十七伸手过来揽着他肩膀,转身打开车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有事?"
  
  "难道有事才能见你?"
  
  夏白摇头,"我可没那么大牌。"随便问问还不行?
  
  十七将他按在副驾驶座位上,扶着车门看他笑,收回手的同时又掐了一下他的鼻子才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夏白摸摸鼻子,确认这配件没让他们掐掉——又掐又咬的,这都是什么怪毛病。车子驶上公路,转过几个路口,夏白发现这路他不认识了,"你这是要去哪啊?"
  
  "找个好地方把你卖了。"十七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他。
  
  "那你可得找个好地方,我吃穿不挑,但必须得有床有电脑,有电有空调。"
  
  十七哭笑不得,"怎么好像是卖你去享受去了?"
  
  夏白摊手,"这是最基本条件,要是不行那咱还是回去吧。"
  
  十七扬眉,"晚了。"
  




[Chapter 023]

  车在一个临街小区内停下,天刚刚暗下来,院子里没有几个人,楼道口还堆着个简陋的雪人,几天下来落了不少灰,显得落魄不堪。从车上下来,夏白四周看一圈,"这到底是哪啊?"
  
  "Carpe Diem后门。"
  
  "哦——"夏白拉长声音应一声,还有这么绕道的。他看旁边还停着两辆车,有一辆是熟悉的英菲尼迪,看来是他们又跑到这里聚会了,"对了,我一直想问Carpe Diem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取得挺好,他一直喜欢。
  
  十七牵着他往里走,回头看他一眼说:"我。"
  
  "啊?"
  
  "我。"
  
  "哦……"
  
  好像也没什么惊讶的。
  
  跟着上了二楼,十七按下门铃,还没等声音停顿,就听里面吵闹,是木可尖锐的声音传出来,还叫十七十八的。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人影扑出来,挂在夏白的身上,"十八你来啦!"
  
  夏白被他亲得发懵,然后想起来十七说过木可见喜欢的人都这样,就是他一时还习惯不了。他目光转向十七,十七盯着木可,木可回瞪过来,理直气壮,"干嘛!又还不是你家的,亲一下不行啊?"
  
  "这个……"夏白心说这两点关系不成立啊,是不是他家的也不能随便亲吧。
  
  十七倒没多说,拉着夏白往里走。老鬼跟ET坐在里面,见他们进来也笑着打招呼。除了上次见到的几个人,这一回又多了一个夏白说熟悉也不算很熟悉的人——光头先生。十七介绍了他,又说对方是他们的经纪人梁峰,夏白也想起上次十七提起的带他们出道的经纪人,这么看着……难道真不是黑道的?
  
  夏白怯怯的打了招呼,然后就与梁峰保持了安全距离。他一直觉得这人面带凶相,而且看他表情就好像他前世欠他五百万似的,难道他们什么时候结仇过?他问十七梁峰是不是不喜欢他,十七跟他说别介意,梁峰看谁都是那个样子,其实是好人。
  
  作为经纪人,梁峰的手腕倒是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以前Bone.S前面闯祸他随后就能摆平,又懂得怎么编排利用绯闻,这才维持了Bone.S现在的优质形象,以致队内一直盛传"跟着梁哥有肉吃"。
  
  好在现在四个人也懂事不少,娱乐圈那么磨人,在里面于沉于浮都不容易,他们出道就是想好好唱歌,又不是出来惹事的。虽然还是容易冲动的年纪,但他们都已经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了。
  
  在二楼聊了一阵,老鬼的哥哥在楼下打了烊,便上楼来陪他们喝酒。老鬼兄弟姓段,一个叫敬南,一个叫羡北。段敬南比老鬼大四岁,面相是一出的英俊,只是他眉眼含笑,看起来斯文儒雅,人也和善,比之老鬼少了几分凌厉,却也让人看着舒服。
  
  听说他以前也是玩乐队的,后来大学毕业就散了,去湖南支教两年,回来本来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不知为什么辞职了,在这边开了家音像店,大抵还是喜欢音乐的吧。他与妻子谈了七年恋爱,觉得传说中的七年之痒没发生,便乐乐呵呵的结了婚,到现在也恩爱如初。
  
  梁峰是他的大学同学,说来也巧,梁峰在Live House见到老鬼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一路商谈下来,最后见到段敬南才感叹这缘分千回百转。有这层关系,梁峰自然会多照顾当时还是几个小鬼的Bone.S。但是听他的意思,好像也挺后悔——几个小鬼太折磨人了。
  
  夏白也觉得这个世界真怪,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遇见了那么一个巧合,让你或者感叹,或者苦闷,或者高兴,或者无奈。
  
  说起过去,多是ET的风流韵事和十七的惹是生非。夏白从头到家审视一遍坐在旁边的十七,终于相信这个人跟他所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又怪不得人家,他除了叹气也不能说什么。意外的是他竟没觉得失望或者失落,或许他也早觉得十七是这样肆意的人,只是他一直不让自己相信。
  
  那时候ET家养出的两只狼崽子,一个惹女人,一个惹男人,梁峰想起来太阳穴都疼。也不知道ET家是造了什么孽,两个老人诲人不倦,两个儿子不倦毁人。ET那边好解决,绯闻什么的找媒体疏通一下就完了。十七就没那么简单了,这边压下新闻,那边还要赔医药费,还有好几次差点跟媒体起冲突,气得梁峰都想揍他。
  
  夏白跟十七打趣,"没想到啊。"看他这么个手眼通天的人,原来也曾经是个莽撞少年。
  
  十七一翘嘴角,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呐,年少轻狂,纵此不枉。"
  
  也确实如此,Bone.S初出道那阵十七是队内年纪最小的,叛逆与骄傲的年纪,于情于理于世于俗他都无法融合其中。何况媒体从来都懂得怎样制造新闻,就一两句挑衅的话,或者一两个不屑的眼神,都是故意埋下的地雷,挖开的陷阱,等着你去踩去跳。
  
  也不知道是说幸好还是说糟糕,当年比十七年长一岁的Tong跟十七两人简直是一丘之貉,哪次麻烦也没落下对方,好在Tong家背景深,帮忙挡下不少是非。横冲直撞好几年,十七也明白了,当年自己是傻,但十七岁的少年有他犯傻的权利,重点是傻过之后懂不懂得改。
  
  看现在可想而知,磨去年少的浮躁,这家伙根本是个人精。
  
  比起一夜成名大红大紫,虽然Bone.S也算有关系有背景,却还是坚持着一步一步走出来,出道三年才算热起来,也正是因为稳扎稳打,热度一直没退,近两年还有上升的趋势。他们出道早,到现在即便资历老却还年轻,可谓前途无量。
  
  让梁峰头疼的是好不容易消停两年的几个人,随着渐渐走红又开始闹腾起来,只是相比于以前他们惹是非,现在是是非惹他们。上一次公司让ET带新人的提议至今被搁置,如果ET坚持他们只好换个人。其实也不需要真做到什么地步,只要配合的在媒体前摆出暧昧的态度就可以,他就不明白有这么好的条件,有这么好的女人,竟然不一马当先这还是ET么?
  
  ET给他的答复是你觉得她好你就上,兄弟我不拦着。
  
  梁峰伸手给他一个板栗,声音十分恐怖,ET捂着头在桌子上趴了五分钟。梁峰又开一罐啤酒,全不在意刚才行凶过程与结果,悠然自得说:"反正公司现在的态度是非你们不可,ET不愿意那就十七。反正你们两个最能惹事,合适。"
  
  老鬼不近女色歌迷是知道的,而且身为队长给人感觉就成熟稳重,这绯闻一出恐怕弄巧成拙。木可就更不用说了,平时自恋还来不及呢,那女的又没有他好看,他能同意了才叫怪。木可在旁边在冲他们嘿嘿的笑,往旁边一倒,靠在老鬼的肩膀上,两个没事人看他们怎么折腾。
  
  十七摆出苦相面对梁峰,"哥,人都在这呢,你可别害我。"
  
  梁峰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夏白,哼了一声。
  
  有冷场趋势,夏白蜷在桌边说:"要不我去吧,这么好的机会。"那女星长得确实不错,最近还有广告挂在网页上,有机会看看真人也挺好。
  
  十七斜他一眼,"你想得美。"
  
  "我也就想想呗。"夏白心说我想跟人家传绯闻,人家还不想呢,"有人到手还不要,有人想也得不着啊。"
  
  木可松开老鬼,凑过来问:"十八,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啊。"夏白如实点头,"她代言的游戏看着不错,我前两天还注册了呢。"
  
  "你是看上她还是看上游戏?"
  
  "游戏啊。"夏白疑惑,这个问题需要问么?他怎么样木可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喜欢女人搞不好现在都结婚了,还用搁这混?
  
  木可直起身,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又抬眼看向十七。他也回头看过去,十七好像很满意他的答案,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然后又给梁峰一个"你明白"的笑容。
  
  梁峰终于无可奈何了,转头看向老鬼,"你也不帮我劝劝他们。"
  
  老鬼说:"我们队内讲究民主。"
  
  梁峰又转向段敬南,"你帮我劝他。"
  
  段敬南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他要是听我的,我还能让他跟你混到现在?"
  
  梁峰顿时感觉胸闷,低头喝闷酒,看着有点像被主人抛弃的猎犬。
  
  布鲁托的形象顿时出现在夏白的脑海里,他仰着头呆了一会儿,第一次觉得梁峰也有可爱的一面——虽然这么说有点冷吧。他看向ET,外星人恢复过来拉着段敬南胡侃,似乎完全没考虑刚才梁峰的提议。旁边的木可贴着老鬼的耳朵说悄悄话,他皱皱眉,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余,便又转头看向十七。他有点想问,你是不是真不想同意?
  
  十七喝着酒,眼睛一瞥就看到他古怪的表情,笑问:"你想帮忙劝我?"
  
  夏白沉默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想你去,但我好像没这个立场。"这种快要用烂了的手段未必会有人真信,但奈不住有人想炒,炒来炒去你不想看也得看,热度自然就上来了。
  
  要是搁以前他可能做到视而不见,但现在明显不行。可是要他说"你不准",他凭什么?
  
  "你怎么没有立场?"十七反问。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干涉你的工作?"
  
  "那你就做我的'什么人'呗。"
  
  "我要是做了,就让你去了。"反正人是他的,爱传什么绯闻就传什么绯闻——他要是有这个自信,现在至于这样?
  
  十七微微皱眉,细想了一下,说:"我看别了,省得你胡思乱想。"话早就说明白了,夏白喜欢他,不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就是他的世界声色犬马,他还不把这些狗啊马啊的赶出去不是自己找别扭呢。
  
  周围都安静了一下,好像觉得这不是十七应该说出的话,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该喝的喝该闹的闹。夏白咬着罐子又是沉默了一阵,悄声问十七,"我这样是不是特卑鄙?"
  
  "啊?"十七愣了一下。
  
  "我觉得有点乱,"夏白将啤酒推到一边,伏在桌子上说,"我一边说不会跟你在一起,一边又一直抓着你,我都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了。"
  
  十七苦笑,"你怎么这么想?"他拍了一下夏白的头,反问,"现在是我抓着你吧?你应该想是我仗着你不会拒绝,对你死缠烂打才对。"这家伙怎么还没明白是怎么个状况。
  
  夏白转过头,又趴在桌上看他,"其实你挺好的。"
  
  "知道就好。"十七得意。
  
  "好得我不敢要。"他埋首,闷声说。这么平凡的夏白,何德何能承受你一个不凡的梦?
  
  十七也放下啤酒,眯起眼睛看缩起来的夏白。
  
  又是在午夜之后散场,十七跟老鬼招呼一声,便带上夏白驾车离开。夜里车上,他也放慢了速度,夏白靠在车窗上望向外面光影空疏的街景,熟悉的景色流过视线,好像一场时空旅行。十七打开广播,有歌声飘逸出来,衬着安静夜,连空气也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你累了么?"十七看他一眼,问。
  
  "还行,我平时睡得也晚。"
  
  一首歌终了,经过短暂的安静又换了一首歌,是十七给一个老牌歌手写的歌,夏白记得歌名叫《有口无心》,歌手的声音浑厚,将每个音符每个字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遭遇红灯,十七缓慢的停下车子,在等待的过程一语不发,似乎在享受这安静的时间。红灯闪烁变成绿色,十七发动车子的时候轻声附和曲调,跟着一起唱:迷雾掩盖夜的精灵,雨的悲伤无人聆听,若你还相信爱情,为何选择一生旅行。时间停在你的背影,眼泪留在我的眼睛,说永远有口无心,说我爱你你信不信?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久久盘旋于车厢之内。曲终之时,他又重复唱一遍:"说我爱你,你信不信?"
  




[Chapter 024]

  夏白怔忪,不知他是在唱歌还是在询问。他侧过头看微光之下的十七,晦暗的黄色勾勒出他的侧脸,从额头到鼻子到下颌,线条柔和而明晰。
  
  十七目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轻笑一声,"我都快不信了。"
  
  "什么?"
  
  "情歌唱多了,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了。"他自嘲似的,笑着说。
  
  夏白愕然,"怎么会?"
  
  十七看过来,又说一遍:"我说爱你,你信不信?"
  
  夏白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十七说:"你看,我居然没办法说服你。"
  
  夏白低下头,沉默良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车外的路灯一闪而过,光留在十七的眼睛里,他微微带笑,说:"我一定要喜欢你什么吗?喜欢你这个人不行么?"他开着车,广播里又飘出清幽的音乐,"有自己的思想,有肆意的才华,本应是多猖狂的人物,却安静的躲藏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这种隐士现在很少见了。"
  
  夏白苦笑,想不明白,"我有什么好猖狂的?"
  
  "年轻,才气,功名利禄,哪一点不值得你狂妄?"
  
  "我哪有,你确定你不是在说自己么?"
  
  "嗯,我确实是这样的人。"没想到十七会承认,夏白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听他说,"我不唱别人的曲子,因为我觉得他们写得不如我好,如果他们唱的也不如我好,我也不会给他们写歌。反正都是相互利用,谁看得起谁。"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这样也很糟糕吧。"
  
  "呃……也不是……"应该怎么说呢,他说的也没有错,但他的确有资本这样。
  
  "不用想了,自己什么样自己还不了解?"十七冲他轻挑眉梢,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即便自己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张嘴会提醒你呢。你不用想法安慰我,我现在能跟你说起来就是因为我已经接受这些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夏白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不想听你说不敢要我,"车子转弯,停在夏白的公寓楼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圈子,可是如果我不在里面,你就不会认识我,我也不会遇见你。即便在路上擦肩而过,彼此也只是对方的路人。"
  
  夏白下意识抿住嘴唇,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十七,他到现在知道许世奇是谁?
  
  十七又继续说:"没有谁承受不起谁,不敢要跟不想要是一个意思,你这样说让我很没有信心。我也是个普通人,在遇见某一个人之后想在他身边赖一辈子,他可能一时没办法接受,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他接受。这是我与这个世界的战争,在结束之前别断绝我的信心。"
  
  "……"他低下头,沉吟片刻点了点。
  
  十七看他笑了笑,叫他,"夏白,"印象很模糊,好像这是十七第一次这么郑重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过去,十七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会赢的,你可要看好了。"
  
  他忽然感觉喘不上气,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吸收得到一丝空气。十七伸手过来轻捏一下他的鼻子,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我们过两天有演出要抓紧排练,不能经常过来看你,好好照顾自己。"
  
  夏白的视线模糊了一瞬,看不清十七的表情。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个人是比他还要小一岁,却在很多方面都比他要更成熟。他深吸一口气,点了一下头,说:"你也是,我先走了,再见。"说着他解开安全点,准备下车。
  
  "再见就别了,"十七又说,几乎可以猜得到接下来的话,"让我咬一口。"
  
  夏白停了一下,又坐回来,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十七。他不说话,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出来的就不一定是什么了。得到默许十七粲然一笑,凑过来,却未在他脸上,也未在他额上,而是在他唇上,带着些冰凉,带着些柔软,仿佛蜻蜓点水。
  
  之后就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夏白怔怔的下车,怔怔的看着车子开走,没听清十七最后跟他说的是再见还是晚安。他就呆站在原地,望着车远去的方向,抬手摸了一下嘴唇,触感尚未消失,恍惚如梦。
  
  车子开出一段,十七接到来自ET的电话。他关了广播,接听电话"喂"了一声。
  
  ET问:"十八回家了?"
  
  "啊,刚送到,我也往回走呢。"
  
  ET好像有些犹豫,踌躇了一会儿说:"我说,你这次是来真的?"
  
  十七不免觉得好笑,"连你也不信?"他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放荡吧,又不是ET。
  
  "你以前跟丁夜在一起我问你,你说你就是玩一玩,你不喜欢男人,现在跟十八你确定你想好了?"
  
  "我想得很好,我以前的确说过我不喜欢男人,但不代表没有一个人能改变我。以前我的确不喜欢丁夜,可是我还是跟他在一起了。不喜欢都能在一起,喜欢怎么就不行了?"十七反问,他是不喜欢回忆的人,尤其现在,更不喜欢。
  
  "我又不是说不行,重点不是在于你喜欢的人么?"ET打断他,很多时候他给人的感觉都是玩世不恭,可是在另一些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认真可靠,"你跟我们说起他的时候我就想到,这样的人生活圈子肯定非常简单,人也单纯,你要是反复无常的再变回去,有没有想过他能不能受得了?玩归玩,你可别害人。"
  
  十七又郑重的说一遍:"我这次是认真的。"
  
  ET问:"你确定?"
  
  十七点头,"非常确定。"
  
  ET沉默了一下,听得到短促的笑声,"都不知道你这是抽哪门子的疯,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累么?"在路口左转,他换了一只手拿电话,略显疲倦说,"总这么飘着,好像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我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是总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老了。"
  
  ET没有接话,沉默也变得沉重起来。
  
  都已经七年了,尽管他们还有一张年轻的脸,却莫名感觉早已垂垂老矣。他不是转性,他只是想明白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他喜欢的。人前风光无限,背后沧海桑田,习惯了虚情假意,看够了世态炎凉,然后在某一天遇见一个温暖的人,便萌生的爱情的念头。如果这一场流浪是该到了尽头,他希望那个时候有人等候。
  
  十七控制着方向盘,继续说道:"我当初撞到他的时候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不肯去医院,在车上问他,他说怕我会不方便。那时候我就觉得或许应该安稳下来,被一个人这样关心着,也这样去关心他。开始我可能没想那么长远,但现在,可能是跟你们组乐队之外最认真的一次。"
  
  又过了许久,ET轻笑一声,说:"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不烦人了,你好自为知吧。"得了十七应声,他又说,"老鬼说明天早上八点到公司,别迟到了。"
  
  "嗯,我知道了。"放下电话,也到了家。出道之后便搬出来独自居住,他抬头看楼上漆黑的窗口,无奈的笑了笑。
  
  夜有些漫长,零星的灯光点缀着黑色,比之珍珠,更像萤火,闪烁,而虚弱。到了黎明的时候天空不黑,反而逐渐变成红色,在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飘下雪花。天边泛起一抹灰色,衬着窗口的雪花变成黑色的羽毛,翩翩然坠入凡世。
  
  雪下了一上午,不过依然有人错过。夏白醒来就见窗外皑皑一片,人影像黑色的蚂蚁,在雪地里艰辛爬行。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午饭时间,他的生物钟总是这么准时。下床钻进浴室,洗去一夜的委顿,出来便打开电话,头发还没擦干就开始上网。
  
  岳晓冉的呼叫首先跳出来,见他上线便发来语音请求,他接了,问:"领导,您又有什么指示?"
  
  岳晓冉说:"领导来关心关心你的私生活。"
  
  完,这个语气完全能说明岳晓冉现在"我抓住你小辫子了"的愉悦心情和奸恶表情。夏白窝坐在椅子上,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说:"小人私生活健康和谐得很,不劳您费心。"
  
  岳晓冉悠哉道:"和谐得人家都找上门了?"毫无疑问,王子潇这个大嘴巴!
  
  "哎你还说,都是你们找我合伙,搞得我这阵子资金周转不开不得不去借高利贷。昨天让人堵家门口修理惨了,你也不来看看还说风凉话。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认了你这么个冷血的姐。"夏白这边演得绘声绘色,毛巾都快让他咬碎了。
  
  岳晓冉在那边咬牙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你就满嘴跑火车吧,什么时候把你牙都跑掉你就老实了。"
  
  "你怎么这么恶毒!"
  
  "怎么地吧!"
  
  夏白蔫了,"不怎么地。"
  
  岳晓冉冷笑道:"丫的我当初就说你们有问题吧,死小子还跟我嘴硬。你再给我白话啊,我看这次是怎么回事。"
  
  夏白无辜的说:"以前真没事,事是最近才出的。"
  
  "有进展?"
  
  "……你要是这么觉得,就这么觉得吧。"
  
  出乎意料的,岳晓冉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行了,我就是来问问,这事还得你自己做主。想好了再做决定,感情也是债,别让人家修理得太惨了。"
  
  夏白都快哭出来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去修理别人?"
  
  岳晓冉也是在笑的语气,"得了吧,你这辈子就是挨人修理的命。比谁都谨慎,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容易受伤,受伤了又比谁都不容易痊愈。我就是提醒你点,理想跟现实有距离。我以前是游说你来着,但要说来真的你还是考虑好了再说。"
  
  夏白点头,应,"嗯,正考虑着呢。"
  
  "行,那你慢慢考虑,还有,"岳晓冉突然停顿,咳了一声说,"别对爱情太苛刻。"
  
  夏白觉察出她声音中的变化,问:"你怎么了?"
  
  岳晓冉说:"没事,有点着凉,吃点药就好了。"
  
  "哦,那你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夏白叮嘱,得到答应之后结束通话,又查看了邮件,才断开网络打开文档。
  
  他一边回顾前文,一边想着岳晓冉最后的告诫。或许真像她说的,他是被惯坏了,明明知道现实不可能会那么美好,却一直将之完美化。是自己给自己提高了门槛,却又害怕真的跨不过去,跨不过去,又惦记门后的风景。
  
  哎,白女王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纠结的人物呢?他泄气,叹了一声。
  
  小说写了过半,他打算先停一阵子修改一遍,将前文的伏笔总结出来方便收线。因为是第一次写年代小说,还需要查一些资料,做一番整理。他跟岳晓冉说了,主编也批准了,他也有两篇短文的构思,趁有时间写出来。
  
  越是到年底白女王的电话越是少,好像在较劲似的,倒要看看她不打电话来这倒霉儿子能什么时候想起回家。他得空对着日历算日子,春节在中旬,二月初回家应该来得及。他不是不想白女王,就是怕回去早了还要挨家走亲戚。他那点事当时在亲戚家传了个遍,本来就不熟,他们也不评价,只好像看笑话似的,见他跟白女王的眼神都带着刺。
  
  可能是他多想了,但他就是不想跟他们有太多来往。他在家乡的亲人只有白女王,有她一个就够了。过两天出门给白女王买点年货,他琢磨着听说玉能养人,给白女王买副镯子也不错,去年稿费加版税也赚了不少,再加上以前的积蓄,除了拿去给小王和李美薇开店,应该还剩下不少。
  
  这几天十七都有打电话过来,他有时候也想打过去,可是怕打扰他们工作。而且打过去说什么,他想不好。网络上有Bone.S的新闻,他偶有关注,大概是讲他们年底的演出,还有关于新专辑的动向。合作的事情十七再也没提,他早就说过,如果夏白不愿意,谁都不用勉强。
  




[Chapter 025]

  再见到十七是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夏白洗澡出来准备睡下的时候听到门铃响,抬头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有人来访让人不免心有疑惑,他走到玄关,小声问了句,"谁?"
  
  门外传来低哑的声音,"是我,十七,开门吧。"
  
  声音里的疲惫让他愣了一下,他打开门,看外面的十七,"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怪?"
  
  十七笑一下,说:"排练累的,休息一下就能好。"
  
  那就回去休息啊,夏白看他,问:"你这么晚过来……"
  
  "想见见你。"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坐在车里等两天,或者在深夜结束排练之后开车赶来,见你一面。
  
  "……进来吧。"夏白让开路,顺手关上门,拿出鞋柜上的拖鞋,然后接过十七脱下的衣服。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他让十七先进厅里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热水所剩不多,他捧着杯子走进厅内递给十七问:"你们总练到这么晚?"
  
  "也没有,这不是快到日子了么。"
  
  "什么时候演出?"
  
  "下周五有一场,然后要去成都,巡回演唱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十七说得有点疲惫,从上一张专辑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都在跑演唱会,公司给安排的日程太满,开始的时候是踌躇满志,但最后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夏白感叹:"都快过年了还这么忙。"
  
  "即便是过年,预定了演出也要去。"说完十七将杯子里的水都喝光,然后问,"过年你怎么打算?"
  
  夏白接过空杯子,说:"回家看我老娘呗,都一年没见了。"
  
  十七前倾了身子,看着他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好,我家大女王放人了我就回来。"
  
  "大女王?"这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是王权家庭?
  
  夏白又开始胡扯,"你可别小瞧她,大女王是我夏家开国元勋,掌权二十六载,丰功伟绩不计其数,最大功绩就是生了在下。长达三十二万字国训简单总结为大事听她指挥,小事按她指示,没事等她指令。她高兴了要揍你,你得笑着让她揍,她不高兴了要揍你,你也得笑着让她揍。她说要打你左脸,你得把右脸也给她。"
  
  十七喷笑,"这何止是女王,这简直是耶稣。"
  
  夏白乐不可支,他回去要告诉白女王有人说她是耶稣。听十七的声音还是干涩,他让十七先坐一会儿,他去烧壶热水。在厨房里没听到客厅里有声音,他掐算着时间,不放心去客厅里看一眼,发现十七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样子是真累坏了。
  
  他从房间里取出被子给十七盖上,在沙发边坐了一会儿,听到暖壶在厨房里响才突然醒过来似的跑进厨房关了火。已经过了十二点,家里睡着这么一个人,不是让他睡不好觉么。
  
  给十七盖好被子,他穿上衣服出门,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两盒药。
  
  在没下定决心之前,还是不要撩拨那股业火比较好。现在可不是犯错的时候,他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跟十七在一起,再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后悔今时今日的选择。他不是会拿感情做纪念的人,在某一天遇见自己喜欢的明星不计后果的放纵一场,痛快淋漓之后抱着回忆过日子,哪怕痛也甜蜜。
  
  精神与感情上的洁癖有人称之为洁身自好,而一旦这种洁癖达到病态的地步,这冰清玉洁的字眼儿便孤傲得有些好笑。他不是洁身自好,也不是无欲无求,他只是对自己的控制很严格,是从过去走出来后养成的习惯。
  
  这一段日子他总会想起以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蜷缩进彻底的孤独里,对外界保持敌对与仇视。没有人会懂那种从无名中产生的恐惧,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与别人讲述起,每一天都是惶恐,每一夜都是梦魇,关于背叛,关于遗弃,关于拯救,关于歧视,关于嘲笑,关于坚守,他的回忆已经足够丰富多彩,何必再拿爱情来给自己一刀。
  
  也许是十七现在的身份让他缩手缩脚,他也想放开,可是总好像差一点什么。
  
  夜里要比白天寒冷很多,他独自走着,仰头望阴沉的天空。被霓虹点亮的城市,他记得马歆之说他喜欢这凌乱喧嚣,也记得马歆之说不堕落,不欢乐。
  
  这是深渊,无底深渊,跳下去的结果到底是销魂夺魄还是粉身碎骨,不跳下去的人不会知道,而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可以义无反顾,偏偏他不行。
  
  一个人都时候他会想很多事情,直到想得脑袋快要炸开也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回到家里看到十七熟睡的脸,他无奈苦笑,怎么办,他无药可救了。
  
  十七在睡梦中意识到排练还没有结束,着急似的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他看清伏在沙发边缘的脸庞,皱皱眉,想起昨天晚上过来看夏白,因为太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虽然是他失礼在先,但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夏白也在这里,还坐在地上趴在沙发边睡着了。
  
  他躺着没动,静静的,在清晨的光线里看眼前的人。都二十六岁了,睡得跟婴儿一样,脸颊上的细肉在眼眶下堆成一条浅浅的褶皱,眉心微锁,好像睡得不是那么舒服,可是安稳。
  
  "十八,"他伸手掐他的鼻子,"醒醒,去床上睡吧。"
  
  "嗯……"夏白动了一下,将头缩进臂弯,没了动静。
  
  看他幼稚的动作十七笑出来,"起来吧,睡在这里不怕着凉啊。"
  
  夏白在胳膊上蹭了蹭脸,睡眼朦胧的抬起头,"你醒了?"
  
  "你怎么睡在这?"
  
  "……不知道。"他买药回来,好像就坐在这里看十七来着,当然这话不能说,多丢人,"你嗓子好点了吧,我昨天给你买了两盒喉糖,你带着吧。"
  
  十七坐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袋子,抬头问:"你不是半夜出去买的吧?"
  
  夏白打个哈欠,说:"啊,以后排练别这么拼,嗓子坏了还怎么开演唱会。"
  
  十七低头看着手中的喉糖,突然笑了一声,然后点头,说知道了,又催促道:"你回床上睡去吧,打扰你一宿了,你这样子也没睡好吧。"
  
  "嗯,没事。"
  
  "我先回去了。"
  
  "还去排练?"
  
  "先回家换衣服,"十七将被子折起来,交给夏白,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谢谢。"
  
  夏白捧着被子站起来说:"客气什么,两盒喉糖也没几个钱。"他摇摇晃晃的,尚未清醒的大脑没意识到十七谢的是他收留了他一整夜,心合计合计,又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上次买的水饺还有呢。"
  
  十七摇头,"不了,你别麻烦了,去睡吧。"看他样子就知道没睡醒,眼睛都没睁开,眯着条缝看人。
  
  "哦,"夏白也没说,将被子送进房间,再出来看十七已经穿上衣服准备离开,"那个,"他扒着卧室的门框,对玄关里的人说,"你要是再想见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去看你。"这么跑也挺累的,反正他比较闲,无所谓。
  
  十七在晦暗的光线中愣了愣,问:"你想见我么?"
  
  "……我怕打扰你们排练。"
  
  "十八,"在光找不到的阴影里,他的表情被隐去,只有颤抖的声音说,"跟我在一起吧。"
  
  夏白从卧室门后探着头,盯着不远处的玄关说:"我在攒勇气,还需要一点时间。"然后他又补充,"一点就够,等等我。"
  
  十七笑出来,点点头,"好。"
  
  他没送十七出门,听到关门上便回到卧室,扑倒在床上。昨天晚上,或者说是今天早上他回来见到躺在沙发上的十七时,有一瞬的光在他的脑海里闪过——Carpe Diem,及时行乐。
  
  若他终日徘徊,这一生都在徘徊。若他消遣分秒,便是消遣这一世。就像海洋是水滴的凝聚,就好像沙漠是沙粒的汇集,所谓生生世世,不过日日年年,分分秒秒。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勇气,面对以后急速坠落时流过耳际的、拂过面颊的、随时都可能切割心脏的风刀。与一个人在一起需要多大的勇气,就是对他有多少的喜欢,他也是突然发现,原来他那么那么喜欢十七。
  
  往后几天十七没再过来,只是偶尔会电话来聊一些琐事,每次放下电话他都会想象那边会有怎样表情的一张脸。他想在见到那张脸的渴望战胜失去那张脸的恐惧时,他就可以安然接受与十七之间会发生的任何一种命运的安排。
  
  星期四的时候夏白上街给白女王看镯子,不是休息日,他也没找谁做伴,本想找个行家咨询一下,结果发现有钱谁都是行家。他在商场里转一圈,感觉售货员看他的眼神都放光,好像一个月没吃饭的狼看见肉,他心想这要是买了得被宰多少油水啊。
  
  年末正是开荤的时候,价钱比往常高情有可原,可拿块玻璃充玉石这是不是太丧良心了点。夏白瞟一眼口沫横飞的女售货员,没搭理她自己挑自己的,有人从后面走过来,随后是声音,"买镯子的话,九城璧的昆仑玉镯不错。"
  
  显然是在跟他说话,他抬头,看到王琬一愣,"是你?"
  
  王琬点头,"是啊,好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他让售货员将他指的镯子拿出来,问,"你喜欢这些?"
  
  夏白抓抓头发,说:"没,我也不懂,就是想给我妈挑一副。"
  
  王琬笑了一下,好像很在行的样子,对柜台里的玉饰,"这里的种类不是很多,这副白玉镯子算是不错的了,色泽均匀,没有杂质,质地细密,白颜色又是百搭色,不必顾虑其他参考条件。价钱虽然比较高,但没有多少水分。"
  
  夏白听得云里雾里,王琬挑起锦盒中白玉镯子掂量一下,然后放在夏白手中,看一眼神色尴尬的售货员说:"她刚刚说的那两对就不要看了,没有那个价值。"这个时节,商家的战略是只卖赚得多的,不卖价钱贵的,尤其针对外行人,更是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夏白将镯子握在手里,感觉冰凉润滑,有几分重量,不似刚才那几款的轻薄,看得出确实是好玉,"看不出来,你对玉石也有研究?"
  
  王琬说:"家父喜欢收藏,耳濡目染。"
  
  夏白点点头,"哦——那我就听你的了。"他将镯子交还给售货员,示意她给包起来,又转头看向王琬笑笑,"谢谢了。"
  
  王琬说:"这里的玉器质量参差不齐,如果不会鉴别难免要吃亏,下次再想买可以联系我,我带你去玉器行。"
  
  "有这一次,你不说我也要去找你了。"夏白笑笑,看他手上拿着一个小锦盒,又问,"也来买礼物?"
  
  王琬随意摆了一下手,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有朋友过生日,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买了。"
  
  "你最近工作挺忙吧,我上次听小王说了,店面装修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歆之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知会一声,不用客气。"
  
  夏白抓抓头发,嘿嘿的傻笑,说了声谢谢。
  
  售货员将包装好的礼盒交给夏白,又哀怨的瞟一眼王琬。王琬看她好笑,讥讽的回看她一眼,与夏白一同往外走。边走边聊着,夏白接到木可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他报出商场的名字,木可说这就来找他,让他在商场外的咖啡厅等一会儿。
  
  王琬会意,看他挂断电话便说:"我先回去了,有机会一起出来吃个饭,叫上歆之跟晓冉一起。"
  
  夏白点头应了,跟王琬挥手道别,在商场门口分了手。
  
  往停车场走的王琬迈出两步,又回头看一眼晃晃悠悠的身影,露出一个无奈苦涩的笑容,随后好像叹息似的摇摇头,又继续走开了。
  




[Chapter 026]

  过了午饭时间街上的行人也见少,木可出现的时候咖啡厅里只剩下两三桌。惹眼的白金色头发配上醒目的蛤蟆镜,他在冲进门的一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扫视一圈,发现坐在角落的夏白,便笑嘻嘻的走过来,"十八。"
  
  夏白用杂志挡住脸,"啊!我的眼睛!"
  
  "干嘛?"木可坐在他的对面,伸手抢过他手上的时尚杂志。
  
  夏白堆笑道:"你这登场太闪亮了,我眼睛不好,一时承受不了。"
  
  木可摆手,"没事,习惯就好了。"
  
  夏白又退后一点,"我以为你会谦虚一下。"在他们乐队里到底有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谦虚又不能改变事实,咱还是接受吧。"木可结果服务生递上的Menu,一边看一边问,"你喝点什么?这里的花式咖啡很有名,要不要尝尝?"
  
  "哦,好。"夏白点头。
  
  木可将Menu还给服务生,说了一个花式咖啡的名字。服务生小心的打量一眼木可,而后又看看夏白,保持甜美的职业微笑之于多了几分欣然,让他们稍等一会儿,便施施然退下。木可摘下眼镜挂在T恤的领子上,看着夏白笑问:"今天这么有空上街?"
  
  "来给老娘买点贡品,好回京进贡啊。"夏白将锦盒递给木可,"有时间的是你吧,今天不排练?"
  
  "刚结束,明天开场,老鬼让我们休息半天。"说着,他又补充,"十七跟老鬼回公司了,有人约歌,老板找他们去谈谈。"
  
  夏白心想这个不用解释吧,十七就是回家休息他也不能说什么啊,"哦。"他应了一声,没多说。
  
  "你不想知道是谁?"木可好像很惊讶。
  
  "啊?"夏白歪一下头,尴尬接过问题,"呃,那是谁?"
  
  木可说:"是席嫣。"
  
  席嫣?夏白望天,好像没听过。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席嫣到底是谁,这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木可看着他发笑,席嫣那么红,这个人的反应居然是一脸不知道的表情,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他打开缎面的锦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盒盖上的商标,"咦,是九城璧啊。"他嘀咕一声,又仔细端详起玉镯。
  
  夏白问:"九城璧怎么了?"很好?还是很糟糕?
  
  "没怎么,我也有他们的吊坠。"木可从衣领里掏出一块精雕细琢的坠子,捏在手里说,"不是玉能辟邪养人么,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妈去算命说我命里有煞星,左叔叔听说了就送了这个给我,一直带到现在。"
  
  "左叔叔?"
  
  "九城璧的老板,我爸在生意场上认识的酒友,他儿子还是我的同学呢,不过我很少去学校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夏白也想起来木可除了是Bone.S的贝司手,也是一个未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一个富家公子哥。他笑笑,心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色彩斑斓的,"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木可扬头,抬起小胳膊做个大力士的造型,"你看呢?"两个人一起笑出来——原来玉就给他养成这么个竹竿样——木可放下手又说,"这个镯子很漂亮啊,你挑的?"
  
  夏白摇头,"不是,刚遇见一个朋友帮我挑的,说是昆仑玉,我也看不出来。"
  
  "他很有眼光嘛,玉色很透,样式也精致,阿姨肯定喜欢。"木可连加赞赏,然后将锦盒合上还给他。
  
  咖啡端上来,服务生微微欠身,说了句慢用之后才走开。白瓷的咖啡杯里白色与棕色微妙的保持平衡,形成清晰的图案,夏白的杯中是颗心,木可的杯中是个叹号。夏白笑说是因为人家觉得他长得太惊人,用这种方式传达惊艳心情,木可说那怎么也得加个帅字吧。
  
  后又谈起学校的事情,夏白问木可总不去学校可以么,学分会不够吧。木可说无所谓,有一个出名的艺人学籍在校不知道给他们招了多少生源,他偶尔露个面就行,有什么事学校领导跟公司老板就商量解决了。他本不喜欢去学校,一方面是家里施加压力,一方面是公司要给他树立形象,而且想一想不用去学校还可以毕业拿学历,不答应的那是傻子。
  
  这也太简单了,夏白回想自己当年在学校又是答辩又是论文又是补考受尽欺凌压迫,上哪说理去啊。木可问他大学生活有意思么,他说就那么样吧,逃课啊作弊啊恋爱啊,然后就是实习啊毕业啊分别啊,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看电影似的,一幕一幕的从眼前闪过。
  
  毕业之后那些同学各自奔赴天涯海角,继续进修或者是找工作,他还是比较幸运的,当时喜欢写作,在某个人的鼓励下将稿子投出去,没想到一击即中,招惹来了岳晓冉。没等毕业就已经开始发表文章,连载小说,出了两本书,毕业之后更是做了全职作家——全天坐在家里。
  
  木可大笑,说当作家也不是一定要天天坐在家里,以后一起出来玩。他说没什么事他不爱出门,但要是有人请喝酒他也不会客气。
  
  他们一直聊到接近傍晚,咖啡厅内人越来越多,迫于视线压力木可不得不撤退。他又将蛤蟆镜戴上,带着夏白一起走到停车场,上车之后问夏白家在哪个方向,送他回去。有顺风车搭,夏白也没有推辞,便说了地址。木可开车技术熟练,就是速度让人承受不来,而且眼看进入车辆高峰期,他竟然也肆无忌惮飙车,搞得夏白下车的时候脸都白了。
  
  道别的时候木可才突然想起什么,推开车门跳下来,叫住夏白说:"我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是什么?"他一看是类似证件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给他干什么?
  
  "明天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吧?来看我们演出吧,后天我们就要去成都了,又有好几天不能见面了。"
  
  "呃……"夏白尴尬的笑,他又不是没看过,老实说他不喜欢太吵的现场,"我又没有票,而且……"
  
  木可说:"知道你没有票才给你这个啊,是工作证,保证出入自由,去后台都可以。"
  
  夏白又看证件上的照片,挺老实的一张脸,他带着证件去了那这家伙呢?"这样好么?"
  
  木可握住他的手,强迫他攥紧了证件上的绳子说:"没什么不好的,你戴上这个就没有人找麻烦了。来吧,你不是我们的歌迷么?我们也想表演给你看啊。"
  
  "可是……"
  
  "还可是什么?"
  
  夏白眨着眼睛想了想,"可是"后面接不上什么词儿,只好点头应了,"谢谢了。"
  
  再次道别之后,他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又听后面木可叫他,手舞足蹈的喊:"十八,你一定要来哇唬!"
  
  哇唬?!这是哪个星球的语言?夏白差点喷笑出来,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既然有这么热情的邀请,爽约就太不好了。他看木可倏然绽放的笑脸,开心的钻进奔驰里,又从车窗里伸出手跟他挥舞一下才扬尘而去。
  
  夏白心里也觉得好笑,心里觉得木可这样简直跟海绵宝宝有一拼……他到底是二十一岁还是一十二岁?
  
  他拿着工作证又看了看,里面还夹了一张宣传单,是广告商赞助的小型演唱会,门票限量,还是以购商品参加抽奖的形式派发,看来想买也买不着。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十七他明天去看演出,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弄那个排场有什么意思?
  
  演唱会当晚他故意去得晚点,不想跟那些张扬少年挤挤攘攘。等他进场的时候里面已经天翻地覆,气氛很高,许多工作人员都偷闲看演出,见他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也不多问,甚至还点头笑笑打了招呼。他觉得有些好笑,站在舞台旁边的角落里,放眼望去,绚烂灯光之下的十七如一世主宰,台下震天的呐喊和林立的手臂是他的战鼓旌旗。
  
  如战场一般,狂风席卷而过,不见血腥凯旋,不知掠夺了多少人的心神。夏白倚在门口,嘴角微微上翘,面对这样的十七他总是憧憬的,仰慕的,天纵,无双,盖世,有多少词语也形容不了的气魄,为此沉迷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曲唱罢,十七在讲话间倾身接过一个歌迷高举的毛绒玩具,他拎在手里前后看看,说:"我知道这个是送谁的。"然后走到ET面前,将毛毛虫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ET看变成围巾的毛毛虫,点点头,"刚好合适。"引起哄笑。
  
  十七回身往台中央走,抬眼瞥向门边,忽然举高了右手,好像打招呼,又好像示意安静。夏白觉得他是看到他了,可是这么昏暗的光线又不确信——他能于千百人中,于黑暗之中,发现站在角落的他?
  
  老实说,他没有这个信心。
  
  接下来又是一首欢快的歌,十七在台上带着全场歌迷跟随节奏跳动,好像地震了似的,让人站也站不稳。夏白背靠着墙,看旁边的女孩一边跳一边叫,青春的气息在黑暗中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滚烫而动人。
  
  这是十七所能做到的,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灵魂。
  
  现场的节奏放缓,一个助理将吧登摆在台前,又递给十七一把木吉他。他将吉他背好坐在凳子上,将麦克风放在落地架上,调整好了位置,说:"唱一首慢歌——《Agony》。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比方说Agony这个单词,痛苦明明是英文意思,痛得却是中文发音——爱过你。"
  
  这是一首很忧伤的情歌,每个音符,每个字,从十七的唇齿轻磨间细密逸出,低低的盘旋,幽幽的飘荡,好像空气也受了伤,缓慢的流动。刚才还沸腾的人潮渐渐平静下来,灯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隐没去大半的表情,有人享受,有人投入,也有人跟着轻声哼唱。
  
  最后一个尾音婉转绵长,渐渐消散,十七伸手将麦克风拉近,"中场休息时间到了,你们累没累?"
  
  "没有!"底下齐声回答。
  
  十七笑笑,说:"可是我们累了。"他微微侧过身,指左手边的后面的ET说,"你们看那位大叔,出了那么多汗,一会儿出去多穿点,免得着凉——对了,你有围巾。"他说那条毛毛虫。
  
  ET不满叫道:"有老鬼在你叫我大叔?"
  
  "反正你们只差两岁,我是怕你累到。"
  
  "你有空去担心好歹比我大两岁的人吧。"
  
  木可从旁接过话头,"老鬼一直在坐着,不怕累。"
  
  底下笑成一团,他们好像一点也没有自己很幼稚的自觉。十七笑弯了腰,然后又坐正了,对着麦克风说:"来聊聊天吧,说点正经的,省得回去公司总训我们,说我们在搞邪教。"
  
  夏白意外,原来他还有这本事?再想想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还真有这个可能。
  
  十七将吉他递给台边的助理,有人上台讲吧登抬走,他拆下麦克风拿在手里走到台边,看着台下的人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他想不明白人生下来是为什么。人,生,是怎样的意义,带有怎样的目的。你们说这人多坏,他一个人不明白也就算了,偏要跟我说,弄得我也不明白了。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人生的主题也就不外乎那两个,遇见,和等待。
  




[Chapter 027]

  "遇见是个万能的词,无论是对人,对事,对心情,对于我们都是遇见。如果时间是一场漂流,我们会遇见什么是自己无法控制的,走着走着,也许会看见唱歌的猫,会飞的猪,奔跑的乌龟,游泳的猴子,或者跳舞的大象……"角落里突然爆出突兀的笑声,好像大象这词从他嘴里出来就不是那么纯洁一样。他不气不恼,转过头去,指着那方说,"破坏课堂纪律,罚你们一万字检讨,下个星期寄到公司我检查。"
  
  全场都笑出来,台上的十七转眼扫视一圈,声音又很快压下去,归于安静。他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刚说到哪了?"夏白心说你讲到跳舞的大象,那厢十七也想起来,笑道,"说到大象……哎,我当然不是想说大象,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说明在千万种可能与不可能的遇见之中,我是不是在等待一个让我停下的脚步的人——我是说遇见与等待,本质是一样的。"
  
  他看台下歌迷茫然的表情,笑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们换一种说法,今天有谁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台下有人举起手回来。
  
  "又有谁是跟恋人一起来的?"
  
  几双牵在一起的手举起来。
  
  "哦,你们很幸运。"他说,眼角瞟过门的方向,笑容里掺进几分柔软,"你们现在牵起手,至少说明已经做好为对方付出一生的准备。而还有很多人,本该彼此守候一生的人,在这一刻他们还是陌生人。也许每天都坐同一班公车,也许每天都走同一座天桥,也许每天都遇见同一只流浪的狗,可是他们却没有遇见彼此。
  
  "这样的陌生人,在这个音乐厅里也有很多,对吧?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我们觉得很荣幸,因为我们,有这么多陌生的人聚在了一起,无奈的是还要分离。那么现在站在你左手边的人,明天你还能不能看到他微笑的脸?
  
  "生命能有多长?二十岁和谁牵手,三十岁与谁拥抱,四十岁跟谁争吵,五十岁和谁并肩看夕阳,六十岁与谁等待慢慢苍老,七十岁八十岁,到最接近永远的那一天,你又躺在谁的身边?——答案无可预知,何不孤注一掷,赌一次?"
  
  舞台中央的人站在一片明亮之中,仿佛是全身散发的光彩。台下的人目光闪烁,光影投在他们的脸上,又沉静又虔诚。
  
  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他继续说好像歌词一样的台词,"当恒星与行星穿越百万光年的徘徊,而我们也终将把繁花走成尘埃,完成一场相互的等待。等你走过晴朗与阴霾,等我穿过荒原与人海,在一个没有约定的地点,没有约定的时间,凭借一个笑脸,或是一次回眸,确定了这是天荒地老的等候,没有原由。
  
  "所谓主题,便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解释也无法解释的。等着谁,遇见谁,是错是对,是结成冰还是化成灰,爱情便是因为这些不可预测与不能掌握才这么美。没到结局,我们也只能问一句,"他慢慢的转过头,目光明确的投向一个方向,仿佛在看着什么人,问,"我在,你来不来?"
  
  夏白的心脏都漏了一拍,在群众目光山呼海啸而来之时,本能的转头带领众人将视线投向旁边发愣的女孩。女孩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她渐渐反应过来,当即脸部充血,差点晕倒。
  
  在台后休息的木可搭着老鬼的肩膀忍笑,肩膀抖得节奏轻快。ET在旁边围着毛毛虫围巾,不住的摇头。老鬼也无声的笑,看十七作何反应。
  
  十七气乐了,瞥夏白一眼,转过身说:"喂喂,我在这里,你们在看什么?"将刚才的深情一瞥扭转为他乱放电瞎表白而造成的集体误会,"我是在说啊,如果爱也需要天时地利,那么在人和时记得要说一句:遇见你是这一生的意义——那么接下来这首歌,名字叫《与我到时间的尽头》。"
  
  随着他的话,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战斗打响。夏白悄然退出音乐厅,他需要找个地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没做好这个准备,心跳就像老鬼的鼓点,有力而激烈。
  
  说不惊喜不可能,说不感动也不能,有一个人用婉转的语言说他人生的意义就是在等待遇见你,有谁能够无动于衷——尽管明白这是夸张的甜言蜜语。
  
  厅内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可还是有那么一丝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旋:我在,你来不来?
  
  ——你来不来?我在。
  
  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裸的勾引,有多少人会为此疯狂,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抱住那个男人告诉他我来了。显然这不明智,他克制住了,这是他长期保持的优秀品质,虽然因为这个品质他失去了很多放肆的机会。
  
  他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走出大门,在寒风中稍微清醒了一下,掏出手机希望有人能够帮他稳定心中的悸动。在通讯录中翻来翻去,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他犹豫了一下,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您好。"
  
  "嗯,挺好。"他点点头,估计对方接电话的时候看也没看,不然不会这么公式化。
  
  果然,那边愣了两秒,估计是在看电话屏幕,然后挑高尾音,"夏白?"
  
  夏白翻个白眼,"你不是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吧。"
  
  乔曦说:"我是震惊你会给我打电话。"由此可知,夏白主动联系别人的几率基本约等于零,"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那么是有好事通知我?"乔曦笑,夏白的话总是这么好套。
  
  夏白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哼哼两声,说:"我就是告诉你,刚才有人跟我表白了,在一千多人面前呢。"
  
  乔曦扬声问:"你是来向我炫耀的?"
  
  夏白昂头,"是啊,你不一直操心我终生大事么。"
  
  那边轻笑,又问:"这么说你同意了?"
  
  "……没有,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同意。"
  
  "怎么了?他对你不好么?"
  
  "不是,他挺好,对我也挺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喜欢他啊,但就是不敢答应。要说不答应,好像也找不到理由。"
  
  乔曦短暂的沉默,不知道是怎样的表情,然后说:"你是在紧张吧?"
  
  夏白懵懵懂懂,"啊?"
  
  这个性子还真是没变,追他的人该多辛苦啊。乔曦明显的叹了一声,说:"好吧,我能理解你,但结果呢?你到底想不想答应?"
  
  "这不是问你呢么?"
  
  "你不是开玩笑吧,人家追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给我个意见呗?"
  
  又是一声轻笑,"这么信我?"
  
  夏白点头,"嗯。"他身边的人少,但是每一个他都完全相信,岳晓冉,马歆之,还有小王,再有,就是这个陪了他整整五年的男人。那么多恋人分手之后做朋友,做敌人,而他们好像都不是,又好像两者都是。他以前也会跟岳晓冉在背地里说乔曦的坏话,可是到最需要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乔曦。
  
  乔曦问:"为什么?"
  
  好像是一种惯性,从一开始就是,乔曦说的话他都信,他都听,突然被问到原因,他却怔然许久,最后低声说:"因为你对我好。"在大学里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那个人,脸上挂着晨曦般的微笑,照亮了每一个灰暗的角落。乔曦对他好,他一直都知道。
  
  "呵,这不是挺好么,"乔曦长舒一口气,说,"相信所有对你好的人。"
  
  "……"太多的惊悸装满胸腔,敲打心脏,过了很久夏白点头说:"谢谢。"
  
  "跟我还用说谢谢?"
  
  "呵呵。"
  
  那边乔曦识趣的说没什么事就撂了,心合计他还得去给人家答复呢。至于是谁表白,以夏白的人际关系来看,单就能在一千多人面前这个条件就很容易猜测了吧。
  
  夏白应一声,听那边挂断电话,声音细不可闻,自言自语似的说:"但我就是想谢谢你。"
  
  当年那个在飘着蒙蒙细雨的天空下,说我陪你一辈子的男人的声音被电话的忙音所取代,就以这样的仪式告别了一个青春的年代。很多画面沉浮与夏白的脑海,如果两个人到最后所剩的回忆都是明媚快乐的,那么最终也没有什么可惜,只是每个人都要奔赴自己的归宿,他们没能走到一起而已。
  
  散场的时候都已经是十一点,人群汹涌的往外走,夏白逆流而上,问了一个工作人员,找到后台休息室的方向。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每一步心都跳得高一分,喧哗声逐渐远去,经过短暂的黑暗与寂静,又听得到前方的嬉笑声。ET笑得肆无忌惮,不知道有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
  
  休息室里十七坐在沙发上一口喝尽平子里的水,看ET惟妙惟肖的模仿刚才他在舞台上说的话。ET喘口气的空挡看向门口,住了声音。
  
  夏白探头进去,很微小的动作,却吸引里面所有人的注意。他愣了一下,看向十七,小声的问:"我来了,你走么?"
  
  里面哄然,ET抓住十七的肩膀猛说:"恭喜恭喜。"
  
  十七回身也说:"同喜同喜。"
  
  老鬼说记得要请吃饭,木可说明天不要去成都了要庆祝,受到梁峰一记板栗。其他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看十七,又看看夏白,最后求助似的看向梁峰。梁峰招呼他们去干活,十七从ET的口袋里取了车钥匙,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说:"走吧。"
  
  夏白看他一眼,伸手搭了上去,又回头看一眼休息室内,摆摆手示意再见,得到回应后就任十七牵着往外走。路上十七都在笑,他的另一只手握在口袋里跟着亦步亦趋,低头走几步,悄悄的抬头看前面的人,短碎的发梢缀上银色的光,挺直的脊背投下纤长的影子,刚刚还一统山河的模样,现在却悠然的走在了他的眼前。
  
  上了车十七才看到他胸口的工作证,笑了一下问:"这是谁给你的?"
  
  夏白摘下来说:"木可啊,他没跟你说?"这么说他真不知道自己今天来?演讲得那么顺溜,还以为他是彩排好的呢。
  
  "没,"十七摇摇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还想要不要给你送张票,不过看你好像很不喜欢吵的样子,就没跟你说。"
  
  夏白向后靠了靠,说:"我是不喜欢吵,但喜欢你们。"
  
  "我们?"显然这两个字之中有一个很多余。
  
  感觉全身血液都在上涌,夏白抿着嘴,鼓着脸,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喜欢你。"
  
  十七更高兴的样子,不顾正在开车,侧过头看着他问:"你现在的勇气积攒够了么?"
  
  夏白钝钝的点头,"够了。"爆棚都够了。
  
  车子开进小区院内,十七锁了车,与夏白一起上了楼。送到门口,他站住脚步,看着夏白开门走进去,打开灯。忽然亮起的白炽灯,仿佛将整个人都覆上一层霜,夏白回身看向他,歪一下头问:"怎么了?"
  
  "明天早上要去成都,得回去收拾行李。"十七耸一下肩,无奈的说。
  
  "哦……"夏白拉长了声,想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一路顺风?早点回来?说不失望不可能,那种感觉就像满心欢喜冲进阳光里,突然被一泼雨打了个透心凉。但他应该接受,这是十七的工作,他应该尊重,并且给予最大的空间。他不是任性的人,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节。
  
  他摇头晃脑一番,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十七一直盯着他看,从他的表情变化分析出他一套的心理变化,笑着回答:"下个星期二。"
  
  夏白点头,"哦,那你路上小心,多注意休息,别再排练把嗓子练坏了。"
  
  "十八。"十七叫他。
  
  "嗯?"
  




[Chapter 028]

  十七笑,这个名字真没叫错,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注定?他斜过身子靠在墙上,看着夏白说:"你真的想好了么?跟我在一起。"
  
  夏白装作又开始犹豫的样子,眯起眼睛看十七,直到对方眼中有几分急切的探寻与疑惑,才开口说:"我不得试试么?像你说的,赌一把呗。"
  
  十七还是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白也向旁边一倒,靠在墙上说:"我筹码少,能押的就往后的时间,你看行不行?"
  
  十七问:"往后所有的时间?"
  
  夏白说:"我就这些了,已经用了二十六年,不知道还剩多少,你要是嫌少我也没办法了。"
  
  十七明显不满,"我还真是嫌少。"他上前一步,贴近了说,"不过聊胜于无。"
  
  这么近的距离,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十七的手臂撑在他的耳边,俯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光线。夏白感觉快要喘不过气,听到对方说:"喂,我要走了。"他赶忙点头,心说你赶快走吧,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头顶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而后人影覆盖下来,冰凉的嘴唇贴来上的一刻,所有空气都凝固了似的,没有一丝游移入鼻腔。不再是单纯的接触,是更加深入的亲吻,是唇、齿、舌的厮磨。他下意识的抱紧十七的背,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绳索。
  
  他抱得越紧,十七的手臂也收拢得越紧,将他紧紧的搂在怀中,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包拢在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无比接近的,极尽融合的,闭上眼睛,不分彼此。
  
  将近天昏地暗之时他败退下来,靠在十七的肩头尽力平稳呼吸。十七在他的耳边轻声抱怨,"真是,饯行礼还要我自己拿。"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夏白羞愧的埋头缩进他的肩膀里。
  
  过了一会儿,十七松开夏白,看他整张脸红得像水萝卜一样,笑着掐一把他的鼻子,说:"等我回来。"
  
  夏白点头,看他的身影隐进楼道里的黑暗中,简略成一个身影,站在电梯前仰头望着提示灯。电梯门打开,十七走进去,看到楼道内一道白色的光,投着一个拉长的人影。他看站在门边的夏白,笑了笑,挥挥手。
  
  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刻,夏白也摆摆手,直到十七的脸闭合在门之后,他才放下手转身进入房间,顺手关门合上了那道光。
  
  在这信息发达,八卦光速传递的时代,夏白第二天就收到了岳晓冉刑讯逼供的电话。昨天夜里乔曦挂断夏白的电话,转手就打给了她,现在说他们关系不好夏白是打死也不信了。
  
  岳晓冉开场白就是:"我党的基本政策就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孰轻孰重小同志你自己斟酌。"
  
  夏白趴在床上说:"还请师座给个方向。"
  
  "高利贷还了么?"
  
  "越欠越多,咋办?"
  
  "凉拌。"
  
  做你的五彩拉皮去吧,还凉拌!夏白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闷声说:"他去成都开演唱会了,星期二才回来。我一会儿订机票,下个星期回家,到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岳晓冉很是吃惊的语气,"你们不是吧?他走完你走,你确定你们是在一起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他这样的工作以后肯定聚少离多,现在有太多糖分,以后苦了我就受不住了。"
  
  "……你真觉得这样好?"
  
  "嗯,"夏白蹭了蹭头,翻过身说,"他跟我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觉得特踏实,这比我想象中的已经好太多了。"
  
  岳晓冉总结,"我就说你总把事情想得太糟糕。"
  
  但夏白一直觉得这是个好习惯,"有什么不好?失望率直线下降,惊喜率成倍上升。"
  
  岳晓冉磨牙,"臭小子。"哪都软,就嘴硬。她叹一口气,说,"夏白,这是你命好,你想要的东西都有人给你送到手上。你要是还不懂抓牢,不懂珍惜,就别怪天怒人怨了。"
  
  "……我知道。"
  
  "别重蹈覆辙。"
  
  "嗯,知道。"
  
  放下电话,他又躺了一会儿,对着屋顶从今天算到星期二,四天,不长也不短,不足以欢欢喜喜,也不值得期期艾艾,还是那么平平常常,连睁开眼睛的一瞬也没觉得纷纷扰扰。他滑动四肢,好像徜徉在河水中的青蛙,确定这手这脚这身体还是他的,便翻身跳下床飘进浴室,然后头发淋着水坐到沙发椅上开电脑上网——日子还是这么简简单单,没有那么多喧喧闹闹。
  
  四天里十七每天都打一个电话过来,岳晓冉跟马歆之来看过他一次,拎了很多补给,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可是他们走了之后他还是只能吃速食品度日。
  
  所以十七回来的时候他正捧着一碗泡面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给十七开了门他又急忙冲回电脑前,确定游戏人物没被秒杀才稍稍安了心,问十七,"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十七走过来,抽走他手中的泡面和筷子,在沙发椅上挤了一个位置,"没想到回来变成我惊讶你喜感。"又在家里吃泡面!他这么说着,竟然自己吃起来。
  
  夏白幽怨的看他,"泡面你也抢,你有没有人性?"
  
  "我当然有人性,但他好像快没命了。"十七指着电脑,上面的小人儿被一只怪狂砍,血从满格降到底,等夏白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倒下了。
  
  他的主人发出一声应景的惨叫,然后倒地不起。
  
  十七摇摇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起身走进厨房,将泡面碗扔进垃圾桶,然后蹲到冰箱前考虑晚上做什么菜。看到塞满冰箱的生鲜蔬菜,他苦笑是不是真应该让他学一学,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吃上饭菜。
  
  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夏白回头望一眼,关了电脑跳下地,踮脚走过去,扒在门边往里看。十七在间歇里斜眼看他,问:"你怎么在自己家还像小偷似的。"
  
  "这么看的话,你确实比我更像这里的主人。"
  
  "你是单指厨房吧?"就不信他真能这么简单交出他的蜗牛壳!将辣椒切成丝,拌上盐,十七才又说,"这两天我们休息,木可缠我说要一起庆祝,你看怎么样?"
  
  夏白歪头,"什么怎么样?"
  
  十七瞪他一眼,"你知道他要庆祝什么吧?"
  
  "嗯……"差不多吧,夏白是这么想。
  
  "看来你不知道,"十七摇头,如果他知道不应该是这个表情,"他要庆祝你终于成为我们团的吉祥物。"
  
  "……啊?!"他就是抱这样的心态撮合他跟十七在一起的么——令人发指啊!
  
  十七走过来,从冰箱里取出绍酒,趁空拉着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问:"不过你这种状态我看更像宠物。"
  
  夏白跟着他走进厨房,褶着眉说:"什么宠物?"怎么就成宠物了?
  
  "折耳猫嘛,你兄弟啊。"十七将入味的肉丝放进锅里,加入调料后又加入青椒丝,一边翻炒一边说,"又懒又挑食,没有人的话连饭都不会吃。"
  
  夏白从后面抱住他,双手在身前握紧,贴在他的背上问:"那你今天给我做点什么?"
  
  将锅内的菜盛入盘中,十七转手准备做下一道菜,空隙间回答他,"松仁玉米,青椒肉丝,虎皮豆腐还有清蒸鱼,够不够?"他把切成块的豆腐扔进油锅里炸,回身吻上夏白的唇,抬手压着他的后颈,吻得投入而忘我,后果是当晚吃得豆腐有点炸过了。
  
  冬天的夜来得早,他们一起吃晚饭商量明天就叫木可他们过来,地点就定在夏白家,人多去外面吃太惹眼了。夏白跟他提了想叫岳晓冉跟马歆之过来,要是他们嫌人多小王跟李美薇就不叫了,这两口子的爱好都是八卦,而且太聒噪。十七说无所谓,小规模传播八卦毕竟不成气候,如果夏白不介意他也可以叫媒体记者朋友过来,就当天晚上双方家长见面做个专题报道。
  
  夏白靠在沙发上伸脚过去,轻而易举的踹到十七的腿。十七隔着老远横躺过来,头正好压在他的腿上,还得意的蹭了蹭。夏白低头看着他笑,手摸着他的头发,刺猬似的头发扎着手掌,不觉得疼,反而感觉舒服安心。
  
  月,夜,风动,影移,孤立的路灯,清冷的光辉,楼宇间三三两两亮着灯光的窗口,有人相互依偎,冰凉的空气也多了几分温度。
  
  快十点的时候十七抬头看着夏白说:"我要回去了。"
  
  夏白点头,"哦。"
  
  十七捶胸顿足,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开窍一点!——虽然明知道他不解风情还总想挑战难度的自己看着也有点傻吧。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夏白两边,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问:"你是不是很想我回去?"
  
  夏白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又开始晃脑袋,眼睛也看向别处,"你要是有工作就回去呗。"
  
  "这两天我都休息。"
  
  于是夏白又哼哼两声,脸上逐渐泛起红晕,"那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十七绷着脸,一秒,两秒,三秒的时候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建议不错。"说罢,便欺身压上来,咬住夏白的嘴唇。长期在家养着,夏白不仅嘴唇软,连身上薄薄的一层皮肉也软,细腻如丝绸,抚摸上去便忍不住想掐一把。
  
  他掐一下,夏白就挺起身往他怀里躲避,交缠的唇舌间逸出轻微的喘息与呻吟,混杂在一起钻到了骨子里,与令人头皮发麻的惊吓竟是同样的感觉。他的手攀上至夏白的脊背,指尖沿着突出的脊骨游走而上,肩胛如折断的翅膀遗留下的骨根,让他觉得也许在他怀中的是哪个森林里出逃的妖精。
  
  彼此呼吸的空挡,他细细吻着夏白的耳朵,肩颈,锁骨,听着急促的呼吸,感觉身下一方胸膛的起伏,支撑那人的手向上一翻,白色的棉质T恤越过头顶退了下来。他松开手,夏白失去重心倒在沙发上,突然醒悟似的抬眼看向他。他猜到夏白醒悟了什么,噙着笑冲他挑挑眉梢,俯身压上去。
  
  "等等等等等等等……"夏白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像复读机似的,"为什么我在下面?"
  
  十七反问:"你有意见?"
  
  "我从头到脚都是意见!"
  
  "我有说听么?"十七贼笑,故意似的把手伸向下面,"你省省吧。"
  
  夏白怒,这是能省的事?他张牙舞爪的准备抗战到底,搬出大套革命口号,"主席说了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十七咬他的耳朵,他整个身子一软,陷进沙发里,"主席说不能被糖衣炮弹打倒!枪杆子里出政权!"
  
  "主席还说为人民服务。"十七在他耳边说,为此次行为定了性。
  
  夏白捂脸哭,"主席要是不表彰我我就跟他没完!"
  
  十七低哑着声音,说:"主席说,同志辛苦了。"
  
  所以说马善被人欺人善被人骑,以后谁说夏白不善良他就跟谁玩命。十七一边抚慰着他,一边细密的亲吻他的嘴唇与身体。吻是最能让神经兴奋的药物,加速心跳,抑制呼吸,连大脑内的意识也随之涣散,不能做任何抵抗与挣扎。
  
  有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夏白混沌的意识闪过一丝微光——这家伙是有备而来的!更多就来不及思考了,他体会着火热的拥吻,温柔的抚摸,紧密的纠缠,还有强烈的疼痛。他最放肆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两年,被压抑的欲念之蛇在十七的诱导下绕着他的骨骼,不动又痒,动又惊慌。
  
  他已经忘记了怎样取悦别人,只有身体里一股洪流排山倒海,汹涌的,迫切的,天崩地裂,惊世骇俗。胸前内溢满的喜悦与满足震颤四肢百骸,从头顶,至指尖,到脚底,反复荡漾,从眼角流出。大脑中又浮现出七年前在音像店看到Bone.S海报,几乎第一眼就被那个少年青春的脸庞与冷漠的表情所吸引。
  
  他到现在也不会承认他对十七的爱是在那个时候萌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多么轻薄的感情也足够累积成一片汪洋了。他想问十七我这么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可是话说不出口,身体后面的疼痛渐渐被淹没,冲击大脑的狂潮无以名状,他模糊了意识,只知道要抱紧霸占着他身体的人,抱紧,再抱紧,紧密得合而为一。
  
  所有动作最后都变成本能,也许身体的记忆力要比大脑强上好几倍,迎合,包容,放纵。十七在他耳边说什么他听不清,只捕捉到了一个爱字,便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Chapter 029]

  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欲哭无泪,这是怎么折腾过来的啊——有时候印象模糊还不如没有印象。那些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片段在他的大脑里像电影似的不停回放,他甩甩头,大清早血液急速上涌容易引发脑溢血。身后双手圈着他的腰,感觉他的动作,又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他记得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睡下,抬头看表,下午两点。
  
  "你醒了?"后面的人说话了,听声音好像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他弱弱的应,有气无力,"嗯,"然后又问一句,"咱这是在地狱了?"
  
  十七突然起身,压着他一脸兴奋的问:"咦?你昨天感觉有那么好么?"到最后不是说不行了一直求饶的么?这就是传说中的欲·仙·欲·死?
  
  夏白瞄他一眼,低声嘀咕:"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没死?"
  
  十七大笑,夏白就这张嘴最能让他开心。他抱着夏白狠狠亲一口,手又不老实的掐他一把说:"起来吧,洗个澡,咱们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上等他们过来。"
  
  "……你不是人。"他能起来不是早就起来了,罪魁祸首居然还要他去买菜。
  
  十七看他沉痛的摇头,"十八,你应该多做运动。"他伸手将夏白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说,"当然,我不介意承担这方面的任务。"
  
  什么义务啊,你不就是在说这种运动。夏白回身挂在十七的身上,任由他抱着往浴室里走,"这不是任务,是义务。"话音刚落就感觉十七的胳膊开始抖,差点把他扔在地上,笑声在耳边回荡,从耳朵直达心里。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冲去一身疲乏,夏白靠着墙壁,感觉后背传来丝丝冰凉,渗入皮肤之中。他有点后悔房子装修的时候没买浴缸了,本觉得男人洗澡不需要那么多花样,实在是没想到浴缸的另一个用途是放松与休息——从这一方面来讲,他的生活品质简直糟糕透了。
  
  十七将洗发露挤在手掌上,两只手一起揉他的头发,一边审视一边思忖,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再来这只宠物就出不了门了。
  
  从浴室里出来,又填饱了肚子,他们穿戴整齐往外走。十七戴着帽子遮挡了大半张脸,在超市里即便有人认出了也不敢确信,只远远的窃窃私语。跟Bone.S聚会,可以没菜,可以没肉,但不能没酒,算了算人数,他们最终搬了三打啤酒,还有两个礼盒,然后又买了一些青菜和零食,搬回到家费了很大力气,尤其针对昨夜付出大量劳动的劳动者。
  
  木可跟老鬼如影随形,ET随后而至,岳晓冉等上班族比较悲情,五点下班,集合到一起过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喝得很High满屋乱飞的木可,一张精致如陶瓷娃娃的脸首先就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李美薇的嘴张成了个O型。
  
  霸气如岳晓冉也是震惊了一瞬,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
  
  "姐,你们来了?"从玄关望至厅内,夏白半转着从沙发后探出大半个身子,手中举着一杯啤酒,脸上是已经消失许久的,灿烂的笑容。跟他坐在一起的是十七,也回过头向他们笑了笑,后面的老鬼跟ET投来友好的视线。
  
  其乐融融的场景,岳晓冉觉得这一股幸福的气息扑进她的眼睛里,如洋葱一般刺激得她几乎流出眼泪。
  
  夏白像一只小动物似的眨眨眼睛,见他们站在门口没动,便越过沙发跑过来将他们拉进屋内。
  
  相互做了引荐,生疏感是有一些,可是在十七跟ET强大的气氛调节能力下,几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ET不枉他外星狐狸精的称号,见到女人就放电。岳晓冉倒好,李美薇这种依然处于春心浮动期的少女就很难抵挡了,搞得小王不得不像老母鸡似的加强看护。
  
  ET丝毫不受打击,目标干脆转向小王,一副老幼不计男女通吃的样子。木可还时不时来添油加醋,说看小王的样子也不错,问他要不要来他们团里做吉祥物。夏白觉得他可能是想集齐整套七款金刚葫芦娃做吉祥物,小王哭着逃出苦海,拉着他胳膊说那边都不是人,是妖。
  
  平时在电视在网络在报纸上见到的人,现在活灵活现的在眼前有说有笑,李美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来的时候小王跟岳晓冉已经将情况基本跟她讲解清楚,可是现实的冲击力还是让她觉得头晕目眩。她转头看去,十七奋力将小王从夏白身上拽下去,捏着小王那张清秀的脸好像恨不得揉圆搓扁似的,虽然不明缘由,但觉得异常自然好笑。
  
  李美薇不知道十七为什么下狠手,小王可知道,不就是被他逮到跟夏白上街么?不就是夏白一口一个"我们小王、我们小王"么?——十七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厨房是女人的天下,十七本想帮帮忙,最终拗不过岳晓冉,被赶了出来。岳晓冉让李美薇去帮忙,指挥着她先将菜都洗出来,自己从柜子里翻出麻将,又铺好桌子,让他们一群男人对弈。
  
  马歆之,老鬼,小王和ET围成一桌开始码牌。夏白跟木可打开两台电脑开始网上对战,十七揽着夏白坐在旁边给他出谋划策。木可说他们二对一欺负人,十七说你也找外援我们不拦着。木可委屈的扁扁嘴,跑出去拉老鬼,却被老鬼镇压扣留在麻将桌边。
  
  遂两台电脑归了夏白与十七,岳晓冉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十七轻轻亲夏白的头发。
  
  "晓冉姐,"李美薇在厨房里帮忙,拎着鱼尾巴问,"这条鱼怎么做?"
  
  岳晓冉回头,挽起袖子道:"红烧!"
  
  厨房里油烟弥漫,菜香四溢,李美薇帮忙打下手,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刀功颇见长进。马歆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麻将桌,走进厨房问:"都做什么了,这么香?"顺手去拈一截盘中切好的黄瓜。
  
  岳晓冉打开他的手,"不准偷吃!"又赶忙顾着火候,看好锅内的菜,"你怎么过来了,不跟他们打麻将了?"
  
  "我的位置让给木可了,我看他在旁边很无聊的样子。"马歆之洗了手,一边擦干一边说,"无聊对于二十出头的孩子是很痛苦的,我还是来帮你们吧。"他转头看正在跟鱼作斗争的李美薇,过去拿过她手上的刀,示意她去做别的工作。
  
  李美薇让出位置,说:"我觉得很意外。"
  
  "什么?"岳晓冉一边往锅里加盐,一边问。
  
  "就是他们啊,大明星啊。"李美薇将黄瓜跟凉皮拌在一起,往里面添糖加醋倒麻酱,"我也经常听他们的歌,身边还有同学加入他们的歌迷会呢。他们去看演唱会,回来跟我说人怎么怎么好看,歌怎么怎么好听,说得天花乱坠的,我来的时候还想真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呢,是不是闪闪发光的那种……"
  
  岳晓冉觉得好笑,"你当他们是萤火虫还是奥特曼啊?"闪闪发光?
  
  "可我就是感觉他们应该跟我们不一样嘛。"李美薇一边拌凉菜一边认真的说,"他们是什么人?Bone.S啊,明星,天团,我以前都觉得他们是电视里的生物,现在他们从电视里出来,原来跟我们也没区别。"
  
  "你是在觉得失望么?"
  
  "当然不是!"李美薇断然否定,她没有半分失望的意思,"就是觉得神奇。"
  
  马歆之处理完了鱼,放进水池里清洗,转头对李美薇说:"这没什么好神奇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世界,以前没撞上就感觉距离远,现在撞到一起了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岳晓冉点头,"嗯,他们真是撞到一起的。"夏白跟十七不就是这么缠绕上的?
  
  李美薇就不能理解,抓着马歆之问:"难道你就没觉得激动么?不觉得很不可思议么?"
  
  要不怎么说她是思春期少女呢?马歆之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我只知道他们也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有翅膀没有尾巴也没有犄角和长耳朵,眼睛不能放光也不能发射镭射光束。他们这么正常,我激动得好像看到外星人不是很失礼么?"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见到明星还像小姑娘似的呜哇乱叫才叫不可思议。
  
  听他这么一说,李美薇也觉得自己激动得小题大做了,继而认同似的点点头,跟着帮忙做菜了。
  
  马歆之转身站在岳晓冉身边说:"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怪。"
  
  岳晓冉一挥勺子,"哈?你看到我长翅膀长尾巴了?"
  
  马歆之笑,"说什么呢,我是说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不是因为夏白跟十七吧?"
  
  "我跟他们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岳晓冉狠狠的翻炒锅内的肉丝,瞟一眼马歆之说。
  
  "你进门之后跟十七笑过一次?"
  
  "无缘无故笑个什么?"
  
  说不通,马歆之选择微笑沉默。他还是了解岳晓冉,这个女人倔强,好面子,占有欲又强,她不承认就是最大的承认。现在于她就好像是嫁女儿的心情,没有着落的时候担心着急,有了着落又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只有时间能让她发现现在这一刻其实是获取,而非丢失。
  
  两天的假期过后Bone.S又投入繁忙的行程中,大概到年前是闲不下来了。夏白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十七从公司赶回来将他送到机场。十七身份特殊,不能送他上机,便在车上吻别,叮嘱他早点回来。夏白虽然点头应了,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想好,一方面他想回来也是一个人,不如在家陪陪白女王,一方面他也想回来看十七,他不确定自己能承受多少没有十七的时间。
  
  如果他们还是以前的状态,他可以在外漂泊一个月或是封闭在房间内两个月不见十七,可是现在,一旦心中怀揣了他与爱,便是一分一秒也不想耽误。
  
  有一些本以为复杂的事情也莫名变得简单,之于十七的身份,之于十七的前途,之于他们的将来。他问过十七,与他交往他们公司会允许么。十七将梁峰发给他的短信调出来,上面只有一句话:别给我惹出麻烦,不然抽死你丫的——这经纪人真酷。
  
  与十七分开两个小时之后,夏白走出机场,前来接机的是周末,见面礼是周末狠狠的一巴掌,幸好他穿得够多,不然打在肩上得多疼。周末笑骂他白眼狼,现在才回来。他指着自己略微发红的眼睛说你见过我这么纯真善良的白眼狼?周末说你纯真我就是纯净水了——他们聚在一起总是互相人身攻击,有时候夏白也不明白怎么越攻击两个人粘得就越紧。
  
  周末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行李放在后备箱之后,周末跟司机报了家的地址,然后就见车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夏白说自己只是一年没回来,想不到变化这么大,那楼比去年又高了,他都快要不认识了。周末说城市发展快,社会主义好,国家支持,领导有方,带领人民奔小康。
  
  夏白问白女王怎么样了,周末说你回去就知道了。
  
  结果夏白回家只收到一个白眼,白女王连招呼都没打,回身坐沙发上继续看韩国裹脚布——又臭又长的电视剧。夏白看电视上那女主角哭泣的脸,一个飞扑挂在白女王身上哀嚎,"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白女王给他拍地上踩着说:"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
  
  "白眼狼!"夏白翻身坐起来,刚刚翻白眼的明明是白女王,怎么他就成狼了,"我刚下飞机星期天就给你出这口气了。"
  
  "知我者,末末也。"白女王一招手,周末把脑袋伸过来让她摸摸,才坐在旁边。
  
  夏白不敢动白女王,只好过去摇周末,"我才是她儿子!"
  
  周末跟他对摇,"原来你也知道!"要不是你总在江湖漂移,以为我乐意来受奴役?
  
  白女王发话了,"你们俩行了,刚回来就给我闹,通通推出午门斩首!"
  
  两个人同时高呼,"吾皇开恩啊!"




[Chapter 030]

  将周末送出门——就是送到对门——回来夏白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明显是打扫好了的,被褥也换了新的,窗子擦得倍儿亮,白女王为他回来还是做了一番准备,可见她也是欣喜的。白女王走进来帮他整理行李,他翻出锦盒,满不在意的顺手抛给白女王,"你看还能用么。"
  
  "什么?"看他的样子,白女王也没当一回事,打开来看,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小子演技又有提升。
  
  将镯子戴在手腕上,她放下手,看到夏白贴近的脸,笑得贱兮兮的,"嘿嘿,喜欢吧?"
  
  白女王也笑,用劲儿掐他的脸,"小子别以为弄个镯子我就能原谅你,你签售都签家门口了怎么就不知道回家看看?管你叫夏白真冤枉你了,我应该给你取名叫夏大禹?"
  
  "我生日在冬天,夏大雪好点吧?"
  
  "顶嘴!"白女王的手上开始拧麻花,"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老娘我!"
  
  "有有有,"夏白眼泛泪花,咧着嘴说,他敢没有么,"就是眼里没有,也装在心里呢。"
  
  白女王冷哼一声,"哟,这是搁抹了蜜回来的啊?"嘴巴这么甜。
  
  夏白说:"刚捅了个蜂窝。"
  
  "没蛰死你呢。"白女王狠狠剜他一眼。
  
  "这不赶着回来看您老人家么。"蜜蜂没追上。
  
  白女王又使劲捏了他两下,松手说:"行,你先睡会儿吧。我出去买点菜,你想吃什么?别跟我说鸡翅。"知子莫若母,夏白对鸡翅之执着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夏白撇撇嘴,被人屏蔽了最爱之后也只能自暴自弃,"那就土豆白菜吧。"
  
  所以晚饭真的是土豆白菜,白女王对夏白从来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
  
  睡前收到十七的短信,他们已经跑到广州,那边气温还在二十度上下,真是温暖的城市。他回了短信,便早早睡下,一觉直达天明。
  
  第二天夏白趁着周末休息去对门周家拜访,周家二老跟他也熟识,都知道他跟周末高中就认识,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近两年他们又跟白女王又做了邻居,相处得还不错,对他也更多了份热情。他刚坐下五分钟两位老人又是热水又是水果的一通招呼,苹果香蕉橘子都堆到他的手上。周末看不下去,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里。
  
  他一边剥香蕉皮一边问:"你明天就要上班了?"
  
  "那当然,不要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自由。"周末可是正经的上班族。
  
  "哎,本来还想跟你多聚聚呢。"夏白咬一口香蕉,一边打量周末的房间一边说,"你还在那家酒店做部门经理?"
  
  周末也咬一口手上的苹果,说:"凑合过吧,想过段日子换个地方。"
  
  夏白回头问:"怎么了,现在的工作不好?"
  
  周末倒在床上,眼睛盯着窗户外的天空说:"没什么,有更好的机会的话再说。"
  
  夏白点点头,抄起放在书架上的照片,倒在周末的旁边说:"这照片你还留着呢。"是他们高中毕业照,夏白的那张早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好歹是我的青春年华啊。"虽然看着愣头愣脑的。
  
  夏白笑笑,目光依次扫过照片上的笑脸,他站在最旁边,周末站在他的左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当初他本不想去参加拍照,是周末生拉硬拽才将他拖过去,虽然是照了,却也没留下个笑脸——当初他还是个多倔的孩子,见到讨厌的人连假笑也装不出来。
  
  他讨厌的人站在后面的椅子上,高高的,比别人高出半个身子,笑得一脸春光灿烂。不可否认他长得非常英俊,不然怎么那么轻易就能骗得了人。第二排是男女掺半,站在地上,双手背后,看上去好像一排小兔子。他挨个看,发现混在其中一张清秀的脸,旁边的人都在笑,将他的忧伤都淹没了去。
  
  "这个人叫什么来的?"他高中独来独往,对同班同学的记忆不是很深刻,要说这个人有什么能让他记住的,除了这双眉眼间的忧悒就是他的容貌了——"我记得他有个双胞胎的妹妹,长得可好看了。"——就这两张相似率高达99%的脸能让他印象深刻。
  
  周末凑过来,调笑道:"你是想问他妹吧?他妹在三班,我也不认识,帮不了你。"
  
  夏白一哼,"我要想认识还用得着你帮?"
  
  "要是你现在这样可能用不着,要是你以前那样,让我帮我都懒得帮。"
  
  什么意思!夏白踹他,"我以前怎么了!我以前也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啊,怎么了!"
  
  周末躲开他的无影脚,挪到一边说:"要我告诉你我们班同学当年怎么称呼你么?"
  
  "怎么称呼?"
  
  "冰岛移民。"
  
  "嗯?"夏白张大眼睛看过来,他咋不知道自己有北欧血统?
  
  周末看着他叹气,看他现在表情这么丰富,谁信他以前是个面瘫?有时候看他这么明显的变化,周末自己也觉得太不可思议,恍恍惚惚觉得世界变化得难以理喻,"算了,反正你现在已经移居火星了,探讨这些没意义。"
  
  高中时候的事周末也不喜欢回想,主要是没什么值得回想的,其次是不想触及夏白不想触及的东西。他不知道夏白是不是还怪当初那个狂妄的少年,他只想如果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起先夏白只是不喜欢说话,在那之后他面对所有人都是防备的状态,暗无天日的高三结束后才逐渐恢复自然,慢慢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了解夏白是这样一种人,他不轻易与谁做朋友,可一旦认定了你是朋友,便会全心全意对你好。那段时间夏白连他也开始排斥,他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挖开夏白封闭的心,安安稳稳的盘踞在里面。
  
  即便是GAY,也有拥有同性朋友的资格,他们就是这样,彼此是最特殊的存在,即便为对方豁出命去也义不容辞。
  
  照片的最前面坐着学校领导,有几个夏白觉得从来没见过,也有可能是见过忘记了。往右边看,坐在他与周末前面的是班长,夏白记得当初她追周末追得可紧了,只是周末一直美色当前我自岿然不动。
  
  夏白翻身,将照片放在一边说:"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他记得上一次聊起女朋友的话题还是半年前,周末像座爆发的火山,拉着他在网络上噼里啪啦喷火好久。
  
  周末咬着苹果说:"早分了。"
  
  "啊?"
  
  "我要的媳妇啊,不是泼妇。"周末一甩手,将苹果核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天天跟我找别扭,我妈生病了陪护两天怎么了?她居然有脸问我是她重要还是我妈重要,她以为她是谁了。"
  
  夏白心下了然,半年前也是因为这事,这么算来还真是早分了,"那就没有新情况?"
  
  周末拉长声音,"你放心吧,我还轮不着你操心。"
  
  夏白送他一记白眼,本来他也没想操心,如果周末转性喜欢男人他倒可能会帮上忙。当然,这种话他也只是想想,不敢轻易说出口。
  
  有时候夏白觉得要是跟周末在一起也挺好,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他们没事掐来掐去的也挺有意思。可是这么想着就觉得别扭,他不能想象周末变得跟自己一样,将他以前受到过的侮辱与歧视附加在周末身上,他舍不得。他是喜欢周末,但要将这种喜欢发展成爱,那就太可惜了。
  
  也许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得不行,喜欢得不能看到他受伤害,喜欢得拿命去捍卫也可以,喜欢得舍不得拿来做恋人卿卿我我分分合合。
  
  晚上夏白请周末出去喝酒吃饭,以前常去的小店竟然还□的生存着,在漆黑的夜里点亮一盏孤独的灯。里面只有一桌学生模样的情侣,坐在角落隐隐暧昧窃窃私语。老板当他们也是学生,一边招呼一边问还在哪里上学,这是放假回来探亲么。两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没辩解,报上自己毕业的大学装了一把嫩肉。他们一边喝酒一边与老板聊天,老板开心了还免费送了两道菜。
  
  隔天周末上班,夏白陪白女王逛商场,豪爽的说今天他请客,要什么直说。白女王嘴上说得厉害,行为上却一直在为他省钱,看衣服的时候先看价钱,贵的一律淘汰。她虽然是儿子都已经二十六的人,但爱美天性还在,平时又注意保养,基本看不出年龄,营业员都趁着空挡问夏白那是不是他姐。
  
  夏白嬉皮笑脸,向白女王大叫一声,"姐,你相中没有啊!"
  
  白女王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濑兔毛皮草短外套,大领外翻至肩膀,腰间一条绸子腰带打成个结,刚好收拢了腰部的曲线,显得整个人细致窈窕。白女王对着镜子前后看了看,又爱不释手,又左右为难,夏白一看就知道她又舍不得钱了。
  
  他走过去,站在镜子边上下打量,说:"别照了,好看,我姐穿什么都好看。"
  
  "一边去,没大没小的。"白女王瞪他,又比量两只袖子。
  
  夏白问:"你喜欢不喜欢啊,给我个话,我好去结账。"
  
  白女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腰带脱下来说:"算了,一件短大衣就要几万,太贵了,别的十件大衣都买下来了。"
  
  夏白拦住她的手,一边给她重新系好,一边说:"我问你喜欢不喜欢,说什么钱不钱的,又没让你结账。"他将腰带换了种打法,稍稍偏左一点,比之刚才又多分妩媚,"我看这件不错,那咱就要这个了?我逛不动了,咱们速战速决吧。"他拎着大包小裹,走得脚都软了。
  
  "我这不是要给你省钱。"白女王骂他小兔崽子不知好歹。
  
  "可得了吧,你这哪叫给我省钱啊。"夏白比着手指头跟白女王摆道理,"你现在不买喜欢的,一会儿买一些乱七八糟不怎么喜欢的,回去了又不喜欢。过两天我还得自己过来把这个给你买回去,平白无故多花份钱,你看哪里省了?"
  
  白女王哼一声,"都说不买了,谁让你多花钱。"
  
  苍天啊,有这么说话的么,夏白委屈啊,"你看你这么喜欢我能不给你买么,我赚钱还不是要给你花?"
  
  "你还是为自己打算吧。"白女王还是把衣服脱下来,看着他说,"没事就多攒点钱,以后有事就用得着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学不会过日子?"
  
  "妈,你儿子现在能赚钱,也知道攒钱,一件衣服不至于搞垮我。"夏白接过皮草,递给营业员让她开单子,又将白女王的大衣递过去,"今天我做主,你别管了。"
  
  白女王拿他没办法,只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结了帐从商场里出来正好下午两点,是一天最暖和的时间,母子两人心情好,夏白说走着回去,白女王问他你不累了,他说钱花出去通体舒畅,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白女王通常管这叫贱骨头。
  
  马路中间不时有花哨的汽车飞奔而过,白女王望一眼,转过头说:"儿子,你没打算买辆车?"
  
  夏白抬头,"干嘛?"
  
  "我看现在不管多大的孩子都弄辆车开,现在车子也便宜,你钱多没处花也弄一辆开开呗。"
  
  什么叫钱多没处花啊,夏白气得都要发笑,刚才还教训他不会过日子呢,"你说得简单,现在政府可提倡节能减排,减少私家车使用。专家说了汽车尾气是大气污染的最大元凶,不仅容易引各种疾病,形成酸雨,还能造成光化烟雾,洛杉矶那什么光化烟雾事件听说过么?悲剧啊,死了多少人,损失多惨重。咱就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抵制现代化进程,返璞归真啊。要什么小汽车,咱有钱明天买两百辆自行车,绑一起并排骑,肯定比他们的小汽车拉风。"
  
  这边痛心疾首的长篇大论,恨不得回归野人时代,那边白女王冷哼一声,"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懒得去考驾照。"
  
  夏白点头,"你说对了。"
  
  白女王瞟他一眼,"你就贫吧。"
  
  他又嘿嘿笑,掺着白女王的胳膊说:"开车有什么好啊,前面风光无限后面黑气熏天,跟臭鼬似的。你是喜欢你儿子开车带你排尾气,还是喜欢我这么跟你一起散步?"
  
  "要是这种天气,我宁愿做个温暖的臭鼬。"谄媚也不看看时间,天寒地冻的谁喜欢跟你散步。
  
  "那咱们就打车,二十块钱还能雇个司机,多好。"他招手就拦下一辆出粗车,狗腿样给白女王开了车门,点头哈腰一副奴象,"您请。"
  
  白女王看他苦笑一声,以前他是沉默得可怕,现在他是活泼得更可怕。
  




[Chapter 031]

  回家吃了晚饭,夏白陪白女王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台直播音乐颁奖典礼,白女王没什么兴趣,但夏白记得前些时候在网上看到报道Bone.S有获奖,便誓死护住遥控器不准白女王转台。白女王看得兴致缺缺,对获奖艺人逐一评头论足一番终于等到Bone.S出场。
  
  他们商量好了似的,每人一句获奖感言,最后十七压个轴,一句话将三个人的深情表白转成笑话,三个人一起围殴他。老鬼代表全队重新做一番致辞,夏白指着十七问白女王,"妈,他好看么?"
  
  白女王瞟了一眼,说:"长得像老鼠似的。"
  
  "老鼠?"夏白震惊,张大了眼睛,十七不就说她是耶稣,不至于这么打击报复吧——再说了他也没告诉她十七说她是耶稣啊。
  
  "就那个,你挺喜欢的那个电影,"白女王想了想,终于想起名字,"《精灵鼠小弟》。"
  
  夏白噗嗤一声笑出来,再转头看过去,十七那张瓜子脸和黑眼睛,还真有几分神似。他摸摸下巴一回想,莫非自己当年对他印象最深刻的原因就是这个?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夏白看也不用看便知道是谁来电,铃声还是前两他亲自设定的Bone.S的《夜河》。他起身一边接听一边往房间走,白女王没吱声,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电视节目。在房间门关闭的下一秒,电视上响起相同的旋律,黑暗的布景投下一道光线,如月光泄地般笼罩着舞台中央的男人。
  
  "喂,是斯图亚特么?"夏白关好门,横身躺在床上。
  
  那边声音凝重,"斯图亚特是谁?"
  
  "是我最心爱的男人。"他顺手拽过枕头垫在脑袋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不记得我有英文名字叫斯图亚特。"
  
  这人还真是自我意识良好,夏白说:"刚才白女王亲封的。"
  
  十七不解,"嗯?"
  
  为了不打击他的信心,夏白决定还是不告诉他白女王说他像老鼠的现实,"我决定一会儿把电话薄上你的名字也改成斯图亚特。"免得被别人看到了有麻烦。
  
  十七又不满,"喂喂。"
  
  "干嘛,你不愿意?"
  
  "啊?哪能啊,女王大人亲封,回去我得找个设计师把名字设计一下,裱起来供上。"
  
  夏白笑得差点呛到,翻个身趴在床上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这两天,演出结束就回ET家过年,初三去哈尔滨公演。"十七说得无奈,过年也就休息三天,夏白还不在家,总结下来只有三个字:没天理。
  
  "哦……"
  
  那边强调,"我说初三。"
  
  夏白眨了眨眼睛,"初三怎么了?"
  
  十七不仅胸闷,而且心冷,"初三是情人节。"
  
  "哦……"夏白又应了一声,外国人的节日他很久不过,要过也应该过七夕嘛。十七被他这一个尾音拖得噎到,不是第一个情人节就要他一个人过吧?没等他说话又听到夏白说,"你们什么时候到,我过去找你。"
  
  这一下他开心了,"一早就能到,你什么时候到给我打电话,我让车去接你。"
  
  "哎?这样好么?"
  
  "可以直接送你去酒店啊。"他不说夏白都快忘记了,他们在酒店都是国宝级的待遇。
  
  之后夏白又叮嘱东北天气冷,让他们过来的时候多穿件衣服。十七在电话问他在家的情况,他说白天刚陪白女王购物归来,累得要死。十七让他好好休息,随后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他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许久,又抬起手来翻看电话里的日历,二月十四日,大年初三,他笑了一下,起身去客厅继续陪白女王。
  
  夏白还以为过年的时候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人,又会是一场冷清的年夜饭,没想到当天周末早早的就过来将他们请到对门一起准备过年。白女王推辞,实在盛情难却就答应了,带着自家的年货一起过去帮忙准备饭菜。五个人围绕在桌边一边看晚会一边吃饭,有说有笑的情景对于夏白母子已是久违。
  
  回到家的时候夏白坐在客厅里问白女王,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男人。白女王轻笑一声,一个人习惯了,没那么多念头。
  
  夏白也没再说话,丈夫与父亲的位置在这个家庭里空置已久,久到变成一道陈旧的疤痕,不提起来也就罢了,提起来会很恶心。
  
  大年初一夏白又去对门拜年,然后将周末领回来给白女王拜年。没坐一会儿周末就起身告辞,他们一家还要去亲戚家串门。夏白在家给电话薄上的亲朋好友发拜年短信,他不用群发,每条每条编辑下来感觉比写一篇小说还累。
  
  下午的时候白女王的妹妹也就是夏白的小姨带着一家子过来,六岁的妹妹进门就管夏白要红包。夏白的小姨比白女王年龄小很多,家住得也远,平日很少来往,一年见上一两面倒也融洽。
  
  走亲访友对于夏白是门头疼的功课,初二的时候白女王带着他走了两家,除了客套话他便很少再开口。白女王也看出他的不耐烦,也不勉强,找个借口让他先回了家。这刚好合了他的意,回家没事他就收拾了两件衣服,上网查了一下当晚的列车时刻表。
  
  等白女王回家他已经准备好了,拎着背包对白女王说出去玩两天,很快就回来。
  
  白女王一边接水一边叫他,"你站住。"水接满了,她喝一口,踱到日历前随意的翻看,"你没事去哈尔滨干什么,在那边有朋友么?"
  
  夏白心虚,点头,"嗯。"
  
  "是什么朋友?"
  
  "呃……就是朋友。"
  
  白女王放下日历,转身斜睨了他一眼,空气肃杀,"几点的火车?"
  
  基本上白女王一出这眼神,撒谎只是自寻死路,"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刚好,如果他能及时赶到车站的话。
  
  "几点到?"
  
  "八点多吧。"
  
  走得是仓促了一点,他没敢提前跟白女王说,白女王要是问起来保证不出十句他就得露馅。摸不清白女王的意思,他偷抬眼看一眼,白女王站在日历前没有动,间或喝一口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女王把一杯水都喝完了,终于开口,"明天是什么日子?"
  
  夏白愣住了,不是被发现了吧?
  
  白女王眼睛一抬,一副了然模样,"赶着去过节?"
  
  魔女!白女王现在就差一个水晶球了,在夏白眼中她已经是一席黑斗篷,带着尖帽子的形象了,"妈……"
  
  他的母亲大人把被子放在窗台上,双手抱在胸前,"我都给你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打算跟我玩无间道?你最好今天给我说清楚,不然别想出这个门。"
  
  夏白认输,白女王差的不是水晶球,是鞭子,"你早都看出来了?"
  
  "一天一个电话,伴随数条短信。每天平均通话三十分钟,从来不当着我的面接,放下电话满面荣光精神焕发,跟打了鸡血似的。你可别告诉我只是普通朋友,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对于别人这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夏白就不一样了,再嗅不出味道来就是白女王枉做他娘。
  
  而现在夏白脑子里想的是:这位真是白妃平女士么?他惊异的睁大眼睛,这样都行她怎么不去做福尔摩斯?他的大脑回路的另一边想的是他的行为举止真有那么明显?"妈,家法里没有绞刑这一条。"
  
  "现在加。"
  
  "妈……"
  
  "你是想走想留,还是想死?"有这样的妈,夏白活到现在容易么?
  
  抹一把血泪,夏白走回来说:"我不是要骗你,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错了,你别生气。"
  
  看他认错态度还不错,白女王哼了一声,"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怎么跟我说,当年怎么就直接把人领回来了?那个时候你想过了?"
  
  夏白低头,没说话。
  
  白女王看着他,问:"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说他是谁?"
  
  "不方便说……"
  
  "哟,这么神秘,是通缉犯还是政治家还是有妇之夫啊?"
  
  "都不是!"夏白赶忙摇头否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问了,真不方便说。"
  
  "那你别走了。"
  
  他也知道白女王向来说一不二,抬头看着白女王露出哀求的神色,不见作用,又低下了头,"妈,我想去见他。"
  
  白女王说:"我不会同意你跟一个我连身份都不能知道的人交往,你最好断了这念想,给他回电话,今天明天哪都不能去。"
  
  "可他又不是坏人。"
  
  "那为什么不能说他是谁?"
  
  夏白愣了愣,又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白女王坦白,"他是艺人,叫十七,你见过。"
  
  娱乐圈的事白女王不了解,但夏白一说她见过,名字听着又耳熟,细细一回想,不由得嗤笑一声,"像老鼠的那个?"
  
  难道一定要用这个形容词么?夏白无奈,头低得更深,"你真应该去当侦探。"
  
  白女王嗔怪,"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至于绕那么大的圈子么。"
  
  "我怕你不喜欢他,"夏白深吸一口气,说,"他是公众人物,交女朋友都会被炒成大新闻,何况是男人。我跟他来往不可能放到台面上,我也不想影响他的工作。我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为我担心,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跟他交往的,我不怕这些。他对我很好,我不吃亏,真的。"
  
  听他说完,许久,白女王叹一口气,拍拍他的头说:"你知道我是担心你就好,你觉得好的,我什么时候拦过你?"她的儿子,她自然是希望他过得好,怕他饿了冷了吃亏了委屈了受欺负了,这是做母亲的心,儿子能明白就好。她笑了笑,话锋却是一转,"但是夏白,你确定你喜欢他么?"
  
  夏白狐疑的抬头看她,好像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白女王直视着他,说:"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艺人?"
  
  说话的到底是他的母亲,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一样,夏白笑了,说:"妈,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欣赏他有才华,有魄力,他是我见过的最耀眼的男人。可是我更喜欢他在台下会跟我说笑,给我做饭,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可爱有时候任性有时候有点笨的样子。他在我的生活里是真实的,我喜欢他。"
  
  十七曾经在他心中是最完美的存在,可是他现在已经从那座高台上走下来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他不会接受这个现实。
  
  他能用这个表情说这番话,看得出其中的欢喜和愉悦是发自内心。白女王放下了心,她的夏白是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是,"你说得这么好,什么给我带回来啊?"
  
  "这……"夏白的表情突然僵掉,应该怎么说,他觉得十七一辈子都不会跟他回家来,"我跟他……才刚刚开始,还没想过……"
  
  "行,你想好了再说。"白女王摸摸他的头,难得一见的温柔,"怎么说,要我去你去火车站么?"
  
  夏白摇头,"不用了,我打车去就行。"
  
  白女王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小心,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嗯,"夏白也点点头,被白女王送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面对白女王的纵容他总是会有些心虚,他想过如果是正常家庭,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喜欢男人,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或者应该像乔曦父母一样,怒发冲冠将他们暴打一顿,或者更严酷的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互不理睬。他的性向曾经给他的母亲带来极大的痛苦与侮辱,可是最终她选择站在自己儿子这一边,与所有人对立成敌。
  
  于此他有无尽的感激,在难过的时候,孤单的时候,绝望的时候,甚至做梦的时候都会想起白女王说的话: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所以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哪怕是为了白女王,与过去的夏白一刀两断,做白女王健康快乐的儿子。有时候一回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这么多年,他的眼泪就不自觉的盈满眼眶。他不是爱哭的人,或者说他从小就已经学会控制泪腺,眼泪与他一样脆弱,可是他希望别人觉得他坚强。
  




[Chapter 032]

  在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终于开始检票,他登上火车之前看向铁路尽头暗灰色的天空。他从这样的夜里启程,奔赴一个天明。
  
  火车上的人不多,坐在位置上他有些疲惫的睡意,闭上眼睛,浮现的是十七的笑脸。耳机里回放着Bone.S的歌曲,他在十七的声音里浅浅入睡。
  
  他没想过将十七带回家给白女王审查,刚刚开始只是个借口,其实算下来他跟十七的往来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早已经不是那么生涩疏远的距离。他是不知道十七有没有这个意向,他很难将十七跟家庭联系在一起,那男人像风,肆意的风,他不知道这风能平息多久,厌倦安稳之后,会不会再次起飞。
  
  在睡梦间他皱起眉,告诉自己不要在觉得幸福的时候给自己浇凉水。他需要改掉这个毛病,就像岳晓冉说的,其实他的命很好,想要的都有人送到手上,再悲观就矫情了,而且他自己也不喜欢这样。
  
  北国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雪,火车晚点,他醒来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无奈的轻声叹气。下车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出站口不见接站的人,他正要给十七打电话,刚刚掏出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那边竟然挂断了,莫名其妙。
  
  "喂,在这里。"后面有人叫,声音很熟。他回头,看到梁峰光秃秃的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穿着厚重的棉衣,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然后拿下嘴边叼着的烟,说,"这边走。"
  
  夏白吓一跳,十七没告诉他是梁峰来接站——这真的好么?
  
  梁峰不等他反应,已经转身走在前面。夏白在后面吐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城市里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车子行走在上面不得不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平时慢了许多。到了酒店已经是十点,梁峰将他带上酒店顶楼,打开一扇房门让他进去。
  
  里面显然是有人入住,无论是摊放在床上的背包,还是角落的吉他,还是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都说明这间房的客人已经提前抵达。
  
  梁峰没跟他进来,站在门口说:"他们去看场馆了,大概中午就能回来,你在这里等他吧。"
  
  这是夏白认识梁峰以来,对方跟他说的最长一句话。夏白惊异的张大眼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梁峰看他,不屑似的哼一声,关门出去了。
  
  夏白将背包放在桌子上,电脑旁边房里一大束香水百合,一张卡片吊在上面,署名斯图亚特。夏白心想他不是当真了吧?卡片是情人节贺卡,可是情人节难道不应该送玫瑰么,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要过情人节的啊?
  
  客房内设施齐全,他在火车上颠簸一夜,决定趁着人没回来先洗澡爬上床睡一觉。外面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下雪,他想还是别了,不然那么多情人该有多失望。可能是太累了,他睡得很熟,已经到了什么时间有什么人进门都不知道。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突然的刺激让他清醒过来,却没急着睁开眼睛,只慢慢的握住那双手,将他压在自己的脸上。
  
  外面的天气一定很冷,低温渗进皮肤,钻进骨头,怎么也暖不起来。
  
  他闭着眼睛,微微转过头轻吻那只手的掌心,慢慢的,睁开双眼时,十七微笑的脸从黑暗中走向了现实。
  
  "坐火车很累吧。"十七摸摸他的额头,温柔的说。
  
  他闭了一下酸涩的眼,缓和一下,说:"还行。"
  
  "在家过年还好吧,白女王怎么样?"
  
  "依然威风八面,好得不得了。"
  
  "你呢?有没有养出肉来?"夏白身上那点斤两比没有看着还可怜,十七笑着将手滑到他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皱起眉,"好像没有。"
  
  夏白哼了一声,打开他的手。
  
  十七附身贴到他的面前,严肃的问:"你回家有没有好好吃饭,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白女王的黑椒牛柳可好吃了,她每天都做,恨不得把我养成猪似的。"夏白抱住十七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白女王新学的菜式,心血来潮给他做一顿,他顺口夸奖两句,没想到吃了半个月。
  
  十七被迫弯下腰,疑问道:"那你怎么还这样?"
  
  夏白轻轻吐气,声音勾着魂魄,"想你想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十七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发现夏白的嘴唇已经亲到他的耳根,"你现在不累么?"
  
  "没带礼物,补偿给你不好么?"夏白抱紧他,说,"花很漂亮,里面的巧克力也很好吃。"
  
  十七笑,"你不是都吃了吧?"
  
  "戒指当然没吃掉,没有味道,也不好消化。"夏白放下十七,对着他张开右手,银质的指环套住纤细的中指,衬着白皙的皮肤缀满光泽。他在巧克力礼盒中发现这枚小银圈的时候简直呆若木鸡,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震惊,欣喜,或者是幸福,或者都有,"现在就买戒指,不会太早了么?"
  
  "可是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十七握拢他的手指,轻轻吻手指上冰凉的戒指,"我不擅长送别人礼物,戒指也是ET帮忙挑的,你还喜欢么?"
  
  "送花也是他的主意?"果然是追女人的人提出的追女人的建议啊。
  
  十七爬上床来,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说:"很不幸只有这个是我的主意,你不喜欢?"
  
  "为什么是百合,不知道还以为要扫墓。"
  
  与他的初衷反差好大,十七不由得大笑。他看得出来夏白不喜欢花,这很正常,即便是习惯鲜花和掌声的他也不喜欢那些带着鲜艳颜色和刺鼻气味的植物,可是它们总有很多意义,"我觉得它适合你。"他钻进被子里抱住夏白,手上的动作也不耽误。
  
  夏白环住他的脖子,抚摸他像刺猬似的短头发,"花跟男人是很奇怪的组合吧?"
  
  "不,他们都一样美好,可以风情万种,也可以傲骨铮铮。"
  
  十七撑起胳膊,鼻尖与嘴唇擦过夏白的肩膀。睡了一上午的人身体还是暖暖的,皮肤覆盖皮肤,不知是温度传递,还是相互引火,赤身裸体的依偎在阴沉的天空下形成对生冷僵硬的对抗,钢筋铁骨的城市之中,这般温暖并不少见,却难感悟。
  
  十七的手指现场,骨节分明,如笔直的竹子一般晃过夏白朦胧的眼前,拨开额角粘着的发丝。嘴唇轻点而过,分散了夏白一瞬的注意力,随后是身体被进犯的疼痛,很快在犯人温柔的安抚下得到平息,只余满足,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男人在他的身体上低喘,每一声都是心跳的高度,落下来时惊悸万分。他挺起身极力的迎合,讨好一般缠绕住十七瘦削而紧实的腰肢,指甲刻意割个他背上的肌肤,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十七显然吃痛,愈加用力的冲撞,让他不得不放弃恶作剧,转而抱紧自己的肩膀,不时发出忍痛或是引诱的呻吟。
  
  一番云雨过后,夏白带着餍足的疲倦躺在十七的胸口,昏昏欲睡间问:"你每年过年都回ET家么?"
  
  十七揽着他的肩膀说:"嗯,平时也会回去看看。"
  
  "过得开心么?"
  
  "还好,习惯了。"十七笑了一声,从旁边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毕竟养了我这多年,有时候觉得跟自己家人也没区别。"
  
  夏白向里拱了拱,更贴近十七的胸膛,"你会告诉他们我们的事么?"
  
  十七低头,"嗯?"
  
  夏白闭着眼睛说:"我跟我妈说你的事了。"
  
  十七惊讶得坐起来,将夏白抖了下去滑到他的腿上,"她生气了么?"
  
  白女王生气他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夏白抬头埋怨似的瞟一眼十七,翻个身继续枕在他的腿上,说:"当然不会,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是说,"十七扳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她知道我的工作,不生气么?"
  
  "啊哈?"
  
  十七蜷起另一条腿,胳膊撑在膝盖上,手支着头说:"很少会有家长同意孩子跟艺人交往吧,工作又忙,麻烦又多,搞不好就要登上头条,处理不好又会变成丑闻,跟这种人交往多烦人。"
  
  "嗯……"夏白用鼻子哼出一个单音,伸手圈住他的腰说,"我劝你不要小瞧白女王,她的特长是破灭男人对女人的幻想。"
  
  十七低头看他,用沉默表示疑问。
  
  夏白继续说:"她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软弱,在我看来她是天底下最坚强的女人,连我这样的儿子都能接受,你又不是三头六臂妖魔鬼怪,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你怎么了?"十七皱起眉,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我啊,说好听了是分裂型人格障碍,说不好听了就是精神分裂,从小自闭,动不动还乱发脾气,又是个同性恋,除了给她找麻烦和丢脸以外没有别的作为。如果这是我儿子早就丢掉了,才不会养这么大。"
  
  沉默,很久,十七伸手理他的头发,说:"十八,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的。"
  
  夏白抬起头,看着他笑,"你会因为我是精神病人离开我么?"
  
  "你只是曾经是。"至少他没见过这么理智的精神病人。
  
  "医生说复发几率很大,一丁点刺激都有可能。"
  
  十七愣了一下,隐隐约约的想起夏白在什么时候跟他说停下来就没命了。他恍然大悟,有些后悔当初竟然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忍住心中的颤动,伸手抚摸过夏白的发线,低声说:"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夏白埋首进他的怀里,偷笑,"逗你玩的,没那么夸张,早都好了。"
  
  他只是忽然害怕,如果十七融入他的生活中是否会因为发现真实的夏白也没有那么好而败兴离去。他怕十七对他失望。
  
  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还能有什么比这些更痛苦,对人群的恐惧,自闭与自卑,没有父亲,喜欢男人,被所有人排斥,鄙视,厌恶,这些他都挺过来了,怎么还可能让自己掉进无底的深渊之中。
  
  没有责怪,也没有应答,十七低下身,轻吻他的肩膀。
  
  他想自己终于发现这是怎样一个男人,坚强或者倔强都不能形容,他从那些已经过去的过去里走出来,将一切波澜都留在了身后。他把一切都看得透了,其实一切也都很容易看透,因为一切到最后都是失去。他开始有一点明白当初夏白的一番犹豫,就如同得到重生的人珍惜生命,因为有了很多牵挂所以格外慎重。他开始想知道夏白以前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这一刻他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呐,我真想见见白女王,"十七撑着头,垂下眼睛微笑着说,"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人,也是个伟大的母亲。"
  
  "呃……"夏白心虚的时候眼睛就不知道往哪搁,"她也说……"
  
  "说什么?"
  
  "要对你进行一下例行审查。"
  
  十七略微惊讶,"审查?"
  
  夏白的头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说:"她让我带你回家。"
  
  这一次十七是震惊了,白女王你果然不是一般战士,"让自己的儿子带男人回家,她真的不生气么?"
  
  夏白懒洋洋的说:"如果是糟糕的男人她才会生气。"
  
  也许白女王比他都明白,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来往可能比男女之情单纯很多,也有可能比任何一种感情都充满物欲与算计。她不是要审查十七,她只是在看管自己的儿子。作为母亲,她知道她的儿子没有参与这些俗世游戏的资本。
  
  "哦,"十七应一声,他有自信说这个她可以省心了,"话说,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喜欢男人?高中那次?"听他说过两次,事情好像闹得很大,白女王这么快就坦然接受了?
  
  夏白从缝隙里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你应该放大你的想象力。"
  
  "更早?"难道他还在娘胎里就出柜了?——这一次的想象力开得足够大吧?
  
  他说对了一半,夏白哀叹道:"我后来问她啊,她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他就说白女王应该去做侦探,陪他治疗的几年这个女人的洞察力被磨练得简直超乎想象,"你说这是不是没道理!她居然比我还早知道我喜欢男人!"
  
  十七目瞪口呆,许久才说一句话,"白女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白大眼睛一翻,"她是我家大女王。"
  
  十七笑着捏他的鼻子,问:"那她就没有什么反应么?"
  
  夏白摇头,"没有,等我自己发现的时候害怕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结果后来出事了,她只是把我领回家跟我说以后看上谁都要告诉她,不然她就把我折吧折吧扔河里。"他躺在十七的腿上,闭着眼睛说,"大概是被我吓怕了吧,那时候只要是我肯开口说话,哪怕是说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瞬间变成超人飞上去给我摘下来。"
  
  在他的话中十七发现一个问题,他从没提过他为什么会患病,也没提过一个人,"你家的国王大人呢?"




[Chapter 033]

  夏白忽然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是退去所有感情的冷漠,只一眼,他又合上眼眸,"我家只有女王,没有国王。"
  
  "……"
  
  是碰到伤口了吧,这种感觉。十七轻轻叹息,这种反应似曾相识,对于丢失了亲人的小孩来讲,无论原因如何,这一种丢失都是背叛,"以后摘星星的工作交给我吧,"他伸手抚摸夏白的额头,低声的说,"让白女王休息一下。"
  
  起先没有回应,他淡淡的说,然后轻轻的呼吸。房间里都安静下来,夏白倏然伸手环住他,紧紧的抱住。
  
  在他的声音里夏白想起来,抱着的这个人不仅没有父亲,连母亲也失去了,从小就独自一人,连那些悲伤与彷徨都没有机会体验。他想自己无法将十七与家庭联系在一起,或许就是源自于他从小便失去所有的牵连,桎梏,与依偎。
  
  "对不起。"他低声说,十七并不知道他父亲的事情,他不应该为一个普通的问题而迁怒。
  
  十七低头看他,苦笑道:"为什么是你道歉?"明明是他说错话了不是么?
  
  过了一会儿,夏白抬起头看着他问:"你愿意跟我去见白女王么?"
  
  "现在?"十七吃惊的张大眼睛,乌黑的瞳孔里满满是惊慌失措,"可是我们的行程已经排满了,明天还要去西安……"
  
  "我是说有一天,会有去见她的那一天么?"夏白追问,"你想去么?"
  
  十七盯着他,见家长对于他是陌生的仪式,他与很多人都交往过,可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去见家长。他也没有这个打算,因为他的家庭中没有这两个职位。他渐渐静下来,心想这个世界真怪,在平常人眼中他们的关系明明是不正常的,可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比任何正常人都正常——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讽刺呢?
  
  "白女王可是我的偶像,我当然迫不及待。"他笑起来,只是想着会有一天见到那样一个母亲,都觉得激动得要颤抖。
  
  夏白吃吃的笑,起身狠狠的亲他一口,又躺回去。
  
  十七微笑,撑着头,另一只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语气温柔得可怕,"你交往过的男人都会带回家给白女王审查么?"
  
  夏白全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呃……"他抬头,看到十七眉毛一挑,危险气息顿时弥漫在房间内,"只有一个……"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为什么问题会转到这个方面来?
  
  "那就是会了?"不是总共也只交过一个男朋友么?
  
  夏白的小心脏颤悠得更厉害了,这种仅凭声音就能达到拷问效果的能力估计也只有十七才有,"我妈让我告诉她的……"他只是选择了个更直接的方式——直接把人带回去了而已。
  
  十七的脸色阴沉下来,"我现在就想去见白女王了。"
  
  气氛不需要转换这么快吧?夏白望着他愣了一下,"你不是有演出?"
  
  生气的人双手夹住他的脸,捧起来一字一句说:"我、要、去——"
  
  夏白被捏得变成小鸭子崔弟,吐字也不清晰,"你别闹了……"
  
  十七十分受伤,哼了一声松开他,转身倒在床上背向着他,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难道不是开玩笑?夏白看看他,转开头又想了想,爬过去趴在他的身上,像只小松鼠似的,小声的说:"要不等你有时间再说?"
  
  就说逗他有意思,十七演不下去了,忍俊不禁继而开怀大笑,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吻住那双柔软的唇。夏白自然的勾住他的脖子,手掌轻轻抚摸过的地方痒得令他忍不住发笑。
  
  到最后他也没问出口,一直没有家的十七,是不是也期盼过有一个幸福的家。
  
  做到一半的时候十七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轻柔的铃声掺进喘息声中,锲而不舍连绵不断。夏白从枕头里抬起头来,看向床头柜上一边震动一边响的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喂……电、话哈……"
  
  十七握住他的手,胸膛贴在他的背上,亲吻他的肩膀,低声说:"别管它。"
  
  夏白躬身挺起背,又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任灵魂陷入十七的温柔里,拱手奉上自己。
  
  没睡多长时间,夏白被再一次执意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他揉揉眼睛,翻身看到十七坐起身,接过电话应了一声。他凑过去,从后面抱住十七。
  
  腰间围上一圈手臂,十七抬手捏住身后人的指尖,听老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十八到了?"
  
  "嗯。"
  
  老鬼笑一声,"这次算了,下次再忙也得给我接电话。"得到十七答应,他又接着说,"下来吃饭吧,一会儿过去彩排,叫上十八。"
  
  十七合上电话,打开夏白的胳膊回身将他拉起来,"走啦,老鬼叫吃饭。"
  
  "我不去,"夏白迷糊的说,这是要累死他啊,"我再睡一会儿。"
  
  "老鬼的面子你也敢不给?走吧,吃完饭回来再睡。"十七将他拖起来,挂在肩膀上扛着往浴室走,"我们晚上的演出你要不要去?"
  
  夏白的眼睛还没睁开,用鼻音回答他,"嗯……"
  
  到了浴室十七将他放下来,一边放洗澡水一边问:"演出结束之后要不要出去?"
  
  "什么?"
  
  "情人节嘛,一起出去逛逛?"
  
  夏白慢慢清醒过来,"你方便么?"
  
  水稀里哗啦的流出来,圆形的浴缸内水平面逐渐上升,"晚上人少的话应该没问题,演出结束也该有九点了,如果要出去也得是半夜。"接满了水,十七关上水阀,转身问,"要去么?"
  
  "呃……"夏白不知道怎么应,他当然想去,但是刚刚演出完,他不需要休息么?
  
  将他拽过去放进浴缸里,十七随后也坐进来面向着他说:"是不是很委屈?"
  
  夏白看向他,"啊?"
  
  "虽然是叫你来过情人节,却要等到晚上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才能出去,连热闹也凑不上。"十七撑着头,笑容里略带苦涩与歉疚,然后闭上眼睛靠着后面,"以后可能都会这样,即便是一起上街也不能牵手,在你觉得冷的时候也不能给你一个拥抱。被媒体问到私生活的时候,不能说自己是同性恋,不能承认在跟你交往,不能说已经有喜欢的人,要表现得你不存在一样,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夏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十七心里是这样想的。他有什么好委屈的?他不也是希望这样的么?"不是,"他顿了一下,见十七抬头看过来又继续说,"你能这么想就已经很照顾我了,没什么委屈的。"
  
  十七移动身体向前倾过来,水跟随他的动作波动,带着一脸坏笑,弹起个水花溅在夏白的脸上,"你不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么?还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跟我在交往?"
  
  夏白躲开水珠的飞溅,学十七肆无忌惮的神态,一脸不屑笑道:"我跟你交往,用得着他们认可么?"
  
  "哦?"
  
  "我们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让他们说三道四品头论足么?我懒得去顾虑别人的感受,挡不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知道还不行?"夏白慵懒的靠在浴缸边,伸直了腿放在十七的腿上,仰头闭着眼睛说,"我不喜欢太吵,这样就很好。"他歪过头看向十七,睁开的眼睛神韵清灵,"听过那首诗么?"
  
  十七笑着问:"哪首?"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声音悠扬,好像曼妙的天籁似的,最后两句缓缓而来——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将一切看开,重要的不是别人认可,而是人与人相互间的认定。若是两情相悦,纵是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挡,那所谓的流言蜚语又能有什么作用。在他们的感情里不存在谁征服了谁,乱世枭雄也比过太平布衣,若无轰轰烈烈,何必喧喧嚷嚷。
  
  十七坐过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亲他的额角。厌倦烦嚣的人总会在心中期待一片世外桃源,寻寻觅觅跌跌撞撞,终于在一片静默中巧遇繁花绽放——当感情里多出一分宿命感,便会觉得为此刻死而无憾。
  
  他们穿好衣服下楼,走进大厅就看到扎眼的金发。木可似乎总是精力充沛,老远见到他们就大声呼喊,弄得酒店餐厅里人都看向了他们。
  
  看得出他们在楼下已经坐了一会儿,烟灰缸里好几个烟头,老鬼嘴上还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大卫杜夫,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苦味。等他们走进了,老鬼摁熄烟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让服务员过来他们点菜。
  
  开始夏白以为老鬼是出于礼貌,后来才知道他们在十七面前都不抽烟,为了保护他的嗓子。团队的意义就是齐心协力,缺一不可,Bone.S能维持这么长时间,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羁绊。对于此也是让人羡慕的,全世界几十亿人口之中有人与自己的喜怒哀乐紧密相连,何其有幸。
  
  席间ET接到一个电话,匆忙起身走到餐厅门口无人处接听。十七好笑的看他,这可不是情圣该有的表情啊,"他这是怎么了?"
  
  老鬼喝一口汤,漫不经心,"遇到难缠的了吧。"
  
  木可从旁问十七,"难道你也不知道?"
  
  "他开始走神秘路线了。"十七盛一匙玉米放进夏白的碗,然后又给自己夹菜,抬头再看ET,他好像很不耐烦挂断了手机,正走回来。
  
  木可看闷头吃饭的夏白,调笑道:"有十八在,你看我们都是神秘路线吧?"有人重色轻友啊。
  
  玉米粒滑到嗓子眼,夏白咯得咳红了脸。十七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瞪了木可一眼,无可奈何,"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对你一直充满了团队爱。你昨天晚上几时几分去了谁那里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我面前你想走神秘路线还差一点。"
  
  木可脸一红,不吭声了,低头老实的吃饭。
  
  ET走回来看一眼局面,坐下来问:"十八怎么了?"
  
  "没事。"夏白摇头,摆摆手,接过十七递过来的水一口喝光,总算缓和过来。
  
  ET转向十七,"不是我说你,他刚来你就不能让他歇一会儿?在火车上折腾完又来被你折腾,累坏了怎么办?"
  
  夏白这次是彻底抬不起头了,趴在桌子上听旁边十七憋笑的声音,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狠狠掐了他一把。
  
  外星人就是外星人,直接得太可怕了,"大哥,我可是很有分寸的。"十七抖着声音回答他。
  
  ET扬头不屑,"得了吧,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也就十八好脾气能忍受你。"
  
  这可真是冤屈了,他许十七再放肆也没在夏白面前发作过啊。刚才在楼上也没多激烈,处处顾及他舟车劳顿,Bone.S的十七可从来没这么照顾过谁呢。十七斜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夏白,心眼又坏了,"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夏白竖起耳朵,木可抬头,老鬼看过来,ET问:"怎么?"
  
  十七似模似样的想了一下,"□的时候会笑场。"
  
  现场气氛就好像一个雷忽然劈下来,夏白怪叫一声扑过去掐住十七的脖子猛摇,这个混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好在餐厅里的人不多,加上Bone.S平时就嘻嘻哈哈的形象,没听到具体内容的人员只当他们是讲了个夸张的笑话,一桌子人东倒西歪。十七抬手将夏白压在腋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吃完饭十七让夏白上楼休息,他们跟着梁峰去现场彩排,晚上演出的时候会让人回来接他。夏白说不用,给他地址他自己能找过去。回到房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床单已经重新换过,他坐在床边望着桌子上的百合花束,仰身轰然倒下。
  
  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外面的天空已经黑得透彻,北方的冬夜如野兽一般,吞噬了整个城市。他打车到演出场馆,外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等待入场的歌迷,打着大条幅,拿着荧光棒,戴着牛角灯,还有一群一群穿着会员服装的孩子聚在一起相互取暖。
  
  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装饰,手里握着大把荧光棒,一边游荡一边叫卖。夏白觉得挺有意思,买一个牛角灯戴在头上,给十七发了条信息。十分钟后收到回信,让他到场馆西门,有人接。他问了卖牛角灯的大叔才知道西门在哪边,那边人少,有个人站在门口向他招手。
  
  他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眼熟,跟在后面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是ET的表弟。所有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后台里吵得几乎要掀开屋顶,只有表演的几个人神态淡然镇定自若。在外面见到老鬼,于无人处独自吸烟,见他们走过来打了个招呼,也没多说话。走进休息室见ET闲坐在化妆台调吉他,木可在跟化妆师聊天,十七单独坐着,翘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可先发现了进屋的夏白,然后十七在聒噪中慢慢回头,于夺目光彩中微微一笑。
  
  演出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四个人在台前谢幕之后退到后台,完满的演出显然让他们十分愉悦,十七接过夏白递上的水杯,揽着他的肩膀于忙碌人群中一起走向休息室。
  
  外面开始下雪,情人开始庆祝节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落雪的枝桠,冰封的湖面,雪夜精灵随风而舞,十七拥着夏白,以吻盟誓,吾爱成诗。
  
  —中部?完—
  




[Chapter 034]

  大年初四的下午,Bone.S启程去西安,夏白在冰城又逗留了一天,翌日早晨买了车票返回家中。
  
  白女王给他打开门没多追问,他简单交代了一下就洗澡准备睡觉,坐了大半天的火车,感觉骨头都疼。白女王收拾了他的背包,数码相机从里面掉出来,发出巨大的响声。白女王吓了一跳,赶忙开机检查有没有摔坏了,好在没事。
  
  屏幕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滑过,看样子是哈尔滨的景色,雪松和冰雕,昭示那边寒冷的气候。她看得兴致勃勃,最后一张照片好像是一个小公园,松树上挂满了冰霜,晶莹的湖面,干净的雪地里有两排脚印,却不见行人。
  
  过了两天岳晓冉打电话来,西点店已经装修完毕,这两天就打算开张,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参加开业典礼。他说打算在家陪白女王过完正月十五,托岳晓冉送个花篮给小王跟李美薇,他回去再跟他们道贺。他又让岳晓冉替他跟李美薇说声抱歉,岳晓冉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店子夏白也有份,老板大牌不来他们能说什么。
  
  初七过完上班族都回归了正常作息,周末每天都半夜才能回家,没有人陪夏白,他就宅在家里写稿子。他跟岳晓冉也提了,《子夜回》大概四月重开连载,这个月末就得把稿子交上去。他一连在家闷了三天,最后被白女王赶出去透气,勒令他五点之前不准回家。
  
  他哭天抢地,想不到自己也有有家不能回的一天。没捞到白女王的同情,他只好遵命,在街上百无聊赖的游荡。虽然城市市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街道小巷却没有什么改变,他沿着记忆力的小路回到自己的母校,矮小的教学楼早已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旁边耸立的七层高楼,比之从前多了体育馆图书馆,想不到短短几年,连一个学校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学校的侧门面向一条运河,当年三不五时的就能听说哪个班的孩子掉进河里冲走了,生生死死都成为传说。他沿着河边走,满地枯草污雪,让冬天显得破败不堪。他记得他上学那阵子河沿上都是绿草杨柳,小桥桃花,而现在,它们好像都已经死了。
  
  也可能是他再也赶不上那些时节了,在这个城市他等不到脚步拖沓的春天。
  
  无所事事的到了正月十五,夏白一边陪白女王吃汤圆一边看晚会,软糯的汤圆滑入口中,咬一口溢出黑芝麻馅,流进口腔里烫得舌头发疼。他伸长了舌头在空气里晾着,听旁边白女王漫不经心的问:"明天几点的机票?"
  
  夏白闭上嘴,说:"上午十点。"
  
  白女王点点头,"吃完赶快去收拾行李吧,别等明天早上匆匆忙忙的。"
  
  "哦。"夏白应了,低头搅动碗里剩下的三个汤圆。他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个房间里即将又只有白女王一个人,每天早上醒来房间里都悄无声息,毫无生气,想一想都觉得冷清孤单。
  
  "妈。"他叫了一声,才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白女王吃着汤圆转身向他,视线却一直留在电视上"嗯?"
  
  夏白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无力的倒在白女王的肩膀上,"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
  
  "一个人还无聊?"白女王的汤圆还在口中,说话也不清楚,等她咽下糯米缓了一下才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也长大了不用我操心,我撒欢高兴还来不及呢,无聊个什么?"
  
  "你……"夏白拖长了声音,最后还是说出来,"没想过找一个人么?"
  
  电视里的小品抖了个包袱,全场哄笑,从电视音响里传出来带着点杂音,衬得整个房间内更加安静。白女王的肩膀缓慢起伏,语气平静得不能更平静,"你都这么大了,我还找个人来干什么?"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为我自己就更不用找了。"白女王放松了身子,往后靠在沙发上,说,"一把年纪折腾不起了。"
  
  夏白想问她是不是还在想姓夏的那个男人,可是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称呼,父亲之类的词语他想他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叫出口了。他对这个词语太失望了。在他们最需要依靠的时候这个位置空空如也,在他逐渐走出阴影的时候,他将他全部的怨恨都积压在这个空位之上,想起来都觉得锥心刺骨,何况再去提起那个男人。
  
  可是他觉得白女王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她的前半生都消耗在他们父子身上,后半生应该得到回报了。
  
  他坐起身,看着白女王说:"妈,跟我一起走吧,去我那里也很自由啊。"
  
  没有很惊讶,电视里的掌声变成噪音,白女王微微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留在这里也可以写稿子啊。"
  
  夏白一愣,没有接话。
  
  白女王继续说:"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五十年了,根生在这里,离不开。你如果不想我觉得寂寞,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可是,留在这里我不快乐。夏白迎着白女王的视线,最终也说不出口,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城市始终阴云密布,他要逃离这里才能重新展开生活。
  
  第二天他们还是分离,夏白登上飞机的时候白女王在家中收拾了被褥,使用了一个月的房间又一次闲置下来,浮尘跳耀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荧荧光彩。
  
  Bone.S于两天前结束巡演,所以在夏白回到家中时迎接他的是十七的拥抱,还有一桌的美味佳肴以及一起来蹭饭的Bone.S三位有爱的团员。席间听老鬼说道他们最近的安排,新歌公司已经批准了,席嫣下个星期也空出档期进棚录音,单曲录完开始宣传,并且投入新专辑的制作。
  
  夏白夹着一块鱼含在嘴里,咬着筷子想席嫣到底是谁。木可看他的眼睛翻得就快只剩眼白了,无奈的摇摇头,跟他说也没有用,他绝对不认识——有这种对比就知道夏白能认识他们,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单曲主打十七跟席嫣的情歌对唱,都是公认创作实力派,又是男才女貌,公司只等歌曲面市之后的大力宣传了,也算是为Bone.S的新专辑做个铺垫宣传。词曲都十七创作的,在难得的几天假期里他拉着夏白自弹自唱了好几遍,结果是夏白决定这歌他就不买了,反正这有个八音盒免费循环播放。
  
  回来混了两天,离家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夏白又习惯了与白女王分居两地的生活,偶尔通个电话,得知她在家乡过得十分惬意自在,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星期五的时候十七说带夏白去个地方,神秘兮兮的样子,一路上还不准问,等驾车到了才知道是他在临近市郊的房子——看这架势这几年他们也没少赚啊——夏白站在门口仰头望着,二层田园别墅的设计简洁大方,砖砌的外观有几分复古的意思,丝毫不显奢侈做作,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衬着周围的景色,好像童话里的城堡似的。
  
  他转头问十七,"你一直住在这里?"
  
  十七摇头,"我在市中心也有一套房子,出道以后一直住在那里。"他锁上车,过来拉着夏白往里走,"这是两年前买的,一直没时间过来。"
  
  "就我国国民目前的住房情况,你这种行为简直是犯罪。"夏白在后面愤愤道。
  
  十七打开门推他进去,笑着敲了一下他的头,"我请人打扫过了,过两天搬过来。"
  
  室内的装修显然是精心设计的,简单的线条从视觉上扩大了空间,光线从大窗户照射进来,铺展了满地。房子风格清新,意境空疏,窗与窗之间的墙上倾斜的躺着一排音符,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装饰。素雅的淡黄色壁纸将空间染成温馨的颜色,可是却给人几分生硬的感觉,大概是空置久了,多么费心营造的气氛都变得淡然陌生。
  
  夏白环视一周,目光转回来盯着十七的背影问:"你买的时候怎么不住过来?"
  
  "住了两天,"十七走到冰箱前取了两瓶矿泉水,又踱回来递到他的手上,"但一个人住感觉空荡荡的,不习惯就搬回去了。"
  
  比起来还是市区的小房子更让他喜欢,空间小了,也不会觉得那么空旷。十七打开瓶子喝了一口,带领夏白上楼参观。
  
  二楼除了卧室跟客房,还有一间书房,书柜占满了一整面墙壁,书籍整齐码放,墙角立着一盆平安树,枝叶茂盛,郁郁葱葱。另一间是他自己的音乐室,里面放了一柜子的CD,还有琳琅满目的吉他。
  
  夏白轻轻用手指头勾一下琴弦,一个低音陡然震动静谧的空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
  
  十七回头看他,露出一抹宠爱的笑容。
  
  夏白打量一圈房间内的布置,心里合计这屋子里的吉他足够拿出去开家店了。在舞台上十七很少有机会弹吉他,看这个样子他对吉他的执念也不小。他漫步晃到窗前。外面的树枝光秃秃的,像干枯的手指有力的指向天空,即便如此视线所及之处也是一派自然的休憩景象。冬季的雪已经融化,腐烂的黄叶渗透着水迹,等到温暖的气候和发芽的力量。
  
  "看着还行吧,秋天的话还会有红成海的枫叶。"十七站在他的旁边,微微仰起头说,"如果有那个命,在这里养老也不错。"
  
  夏白喝一口水,说:"一般房屋使用年限有七十年,足够你活到九十岁。"
  
  "呵,"十七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他问,"要与我一起搬过来么?"
  
  闻声夏白抬了一下头,目光撞上十七,又慌忙移开,佯装喝水的样子,"我,考虑一下。"这真是糟糕的反应,他没想到十七会突然发来邀请,就这么将两个人原本天各一方的生活连接起来。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惊慌,又为惊慌感到羞愧,羞愧的时候却还有那么一点的兴奋。
  
  十七点一下头,说:"七十年,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使用七十年的时间,在这片风景前慢慢变老。
  
  沉默了一下,夏白露出一个笑容,放下水瓶说:"我要考察一下这边的公交线路。"
  
  到了休息日上班族都清闲下来,岳晓冉跟小王来接夏白去西点屋观摩,十七义务承担司机的职责,开车穿过大街小巷,将他们送到装修精美的西点屋前。
  
  不知道王琬是怎么想的,在一排门市中间硬是建了一间西洋风格的小屋,乳白色的外墙跟简明的窗子,窗前还有一排白色栅栏,搭配白色油漆木门,门上面的招牌是一片荷叶的形状,随风摇曳,栩栩如生,周围还有小小的粉色荷花做点缀。
  
  十七戴着墨镜站在夏白旁边仰望一番,转头问小王,"怎么没有名字?"
  
  小王见他就紧张,说话不太连贯,"叫荷风,王琬哥给取的,他说不用写出来了。"这个招牌已经很能说明了,而且是针对店主的风格做的设计,看起来简洁明朗,细节处的装点又突出几分可爱明朗的气息,搭配一个漂亮开朗的女店主,足以让人情不自禁驻足流连,不需要过多赘述。
  




[Chapter 035]

  里面正在整理的李美薇见到门外的几个人,欢笑着出门迎接,"你们可算来了,蛋糕我都烤好了。"
  
  "哟,看起来很像样子嘛,"夏白远远的打量一番,走上近前问,"生意怎么样,忙不忙?"
  
  李美薇将他们让进来,带到最里面的位置,"还行,有学弟学妹来帮忙也不是那么累,只是月底还要给他们结工钱就郁闷了。"
  
  岳晓冉鄙视她,"你不是现在就要做资本家守财奴吧?"
  
  "以前都是人家给我钱,现在我得给别人掏钱,我心疼一下还不行啊。"李美薇招招手,示意正在不远处的女孩将准备好的咖啡蛋糕送上来。
  
  夏白顺着指引看过去,六个服务生模样的人也看向这边一眼,"你没定制服么?统一着装好点吧,女仆装?洛丽塔?或者英伦风?"
  
  "大哥,收起你的宅男思想吧。"小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女仆装比较合适吧?"十七提议,不顾小王收到惊吓投来的眼神。
  
  李美薇坐在小王旁边说:"这两天正打算定做,你们这么说就做女仆装了,别人问起来就说是Bone.S十七的意见。"
  
  十七点头表示没问题,他会负责免费打广告的。端蛋糕上来的女孩古怪的看他一眼,悻悻然收回手,脸上不自觉的有点红,没敢说话。
  
  岳晓冉接过女孩递过的咖啡,也说:"裙子短一点是不是比较方便?"她的思想是穿长裙子会踩到裙角跌倒,可想而知,她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夏白赞同,当然他的出发点跟岳晓冉可能不太一样,"蕾丝多一点也比较好看。"服务生□一点更好,但太露骨他没说,会被揍。
  
  小王倒地不起,泪流不止,捶胸顿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奇怪么?
  
  临走前李美薇给他们装了一袋面包,让他们尝尝味道,回来给她提意见。岳晓冉要去机场接出公差的马歆之,便没跟夏白一起回去。夏白跟她说下个星期他搬到十七的别墅去,要联系就打手机。她笑笑说知道,又转头跟十七说夏白基本属于生活不能自理,麻烦他照顾了,惹得夏白无语问苍天。
  
  说搬家也不准确,夏白只带了两家换洗的衣物和笔记本在星期日跟十七一起去了别墅,他的大部分家当还是留在了公寓里。到了新环境多少会有点不适应,况且他还是一个相当恋旧的人,坐在别墅大厅里就全身不自在,总感觉轻飘飘的,找不到着力点。
  
  他蜷缩在沙发里一边吃面包一边捧着电脑上网,十七从楼上下来看看他,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果汁递给他,"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接过来放在旁边,咬下一大块面包含糊的说,"查点资料,小说有用。"
  
  十七凑过来,脑袋挡住大半个屏幕,嘀咕一声"是什么资料"。夏白向旁边让出位置,越过眼前毛茸茸的脑袋盯着屏幕,没说话。十七转过头,精致的脸放大数倍贴近眼前,漆黑的眼睛仿佛要将人淹没进去,"我饿了,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想吃什么?"夏白应得心不在焉,注意力还在电脑上。
  
  对方眯起眼睛,欺上来咬住他嘴上的面包,一点一点的吞噬,最终包裹住他的嘴唇。夏白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放在腿上的电脑险些掉下去。他微微偏过头,配合对方的角度使亲吻更加深入。松软的面包在想通的口腔内被咀嚼碾磨,糖分散发出来出来渗进舌苔,甜得腻人。
  
  停下的时候夏白好像被煮过一样,被十七打量的眼神逗得更加充血,头上都快冒烟了。
  
  十七带着一脸坏笑,摇头道:"十八,你应该从心理上成长起来。"
  
  明明是他突然亲过来,怎么好意思嘲笑别人。夏白心想难道他还喜欢滥情的?转念间考虑怎么回他,眼睛一挑,说:"行,我找人学学怎么耍流氓。"
  
  "找我啊,包教包会,学不会不收学费。"十七不气不恼来了个四两拨千斤,看夏白向他瞪眼,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臭不要脸!——他笑了笑起身走向厨房,"晚饭吃排骨吧,别吃面包了。"
  
  夏白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怀里的面包,舔了一下嘴唇,放下面包关上电脑,拿起果汁边喝边起身,跟着走进厨房。男人笔挺的身体站在柜子前,垂下头露出发线以下的皮肤,延展入衣领之内。
  
  "你明天要去录音?"夏白站在门口问。
  
  "嗯,要一起去么?"
  
  "不了,我在家里等你。"他只是随便说说,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十七利落的切好菜,回头看他笑笑,没说话。很多人说所谓幸福生活是家里有个人做好饭菜等他回家,不过现在他也不介意家里有个人等他回来做饭。
  
  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约法三章,十七做饭他洗碗,生活习惯上的默契让他们连争执的机会都没有。晚上夏白在书房写稿子,十七在音乐室里写曲子,房屋隔音做得好,互不打扰。夏白的咖啡见底,便自己下楼冲了两杯,给十七送去一杯。
  
  房门没有上锁,夏白进去的时候十七戴着耳机聚精会神的听曲子,没注意他的靠近。
  
  咖啡的香气飘过,十七的眼睛被吸引过去,顺着端咖啡杯的手臂抬头看到夏白的脸。他摘下耳机,结果咖啡问:"稿子写好了?"
  
  "休息,休息一下。"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学一休哥清脆的声音,"你在听什么?"
  
  十七向后让出位置,揽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说:"ET做的曲子,不知道配什么样的词好。"他将一只耳机塞进夏白的耳朵里,然后闭着眼睛贴在他的背上一起聆听来自异星球的天籁。
  
  不愧是外星人,单是DEMO带就好听得惊人,每一个音符都铿锵有力,上一段还万马奔腾接下来转而又悠扬婉转,令人浮想联翩眼花缭乱,"好像在打仗。"夏白如是评价。
  
  "嗯?"
  
  "有一种……"夏白认真想了想,找了一个形容词,"金戈铁马的感觉。"
  
  十七在后面动了动,如醍醐灌顶,突然闪现的灵光经过短暂的静默之后强烈的爆发出来,"噢——"他只拉长一个音节,往后的话都化成行动,从后面伸长了手臂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时而停下来倒带,时而用下巴抵着夏白的肩膀沉思。夏白被他圈在怀里不敢动,生怕打断他的思路。过了很久他终于放下笔,重听一遍DEMO调整词句,最后在稿纸的顶端写了一个名字——《离魂记》。
  
  夏白想到的是倩女离魂的故事,不过他这词杀气太重,细看下来不得不感叹,"你这都顶上篇小说了。"
  
  后面的人笑得花枝乱颤,搂着他的腰又压在后背上,"还要多谢你提点,终于提前结束战斗。"他疲惫似的,尾音逐渐减弱。
  
  "……我也就是随便一说。"夏白可承不起这功绩,至少他没想到十七虚构的这场壮烈而凄美的战争。他伏在书桌上从头到尾看一遍,短短十几句歌词,从明月战场到荒城古楼,漆黑的小路上一抹漂浮的魂魄,寻找曾经驰骋厮杀的英雄。
  
  一定是一个相当狂傲的男人,才能"盛一碗月光,醉卧沙场;提一柄长枪,笑傲四方","银鞍白马临城下,挽弓射落霞;红颜白骨付黄沙,弹指碎烟花"。他的目光停在最后一段勾抹涂改很严重的地方,找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为你将今世都遗忘,等来生岁月长"。
  
  夏白还眯着眼睛欣赏,回神发现八爪鱼的触手已经伸进衣服里,"喂!"他抓住那只趁虚而入的咸猪手,居然搞偷袭。
  
  后面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还莫名,"你干嘛?"
  
  "我,我……"我怎么呢?他急着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是说我还没看完呢,还是说我的稿子还没写完呢,还是说我还没准备好,话在嘴边几经翻转,最后他说,"我还没洗澡呢!"
  
  后面爆笑,他再这么搞笑以后就得堵上嘴做 爱了,不然总笑场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做完再洗也一样……"十七的下巴抵着他的脖子,慢慢下滑,将衣领拉开露出里面敏感的皮肤,说话间的气息喷在上面都感觉汗毛倒立,令人不自觉的瑟缩起来。
  
  "可是……"腰上的手忽然掐他一下,迫使他咽下了后面的话——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两只手环在他的身前,缓慢往上爬,一只停在衣襟上,灵活的手指轻松解开衣扣。另一只手继续上行,爬过他的锁骨,喉结,下颌,越过嘴唇进入嘴巴里。他躬起身含住那只手指,让出□的后背供后面的人虔诚膜拜。细碎的吻落在脊骨上,数着骨节往下走。
  
  十七突然抽出手指,松手将他转过来。夏白只感觉视线还没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封住了嘴,他的晕眩只能在更强烈的晕眩中缓解。
  
  花样太多的过程对于夏白比打一场仗更令他手忙脚乱,他起先还尝试抵抗,被缚在伸手的双手让他动也动不了,所以无奈而又悲惨的放弃了。
  
  与之比起来他以前简直太老实了,顶多是在床上过度运动,听过也看过用桌子作为场所,亲自体验之后终于知道有一种情趣这辈子还是不要尝试比较好。十七动作一下,他的腰就在桌沿上撞一下,下半身没有支撑点,只好拼命的夹紧十七的腰,给对方更深入刺探的机会。
  
  他被顶得说不出话,连呜咽也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不能控制的理智在感觉痛苦之余,还感到有翻江倒海的潮涌拍打大脑的神经,兴奋和愉悦如浪花一般排山而来,一波高于一波,震颤四肢百骸。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十七还没有睡,近距离的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见他睁开眼睛便眯起眼睛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让夏白的第一意识怀疑这家伙不会再他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怪事吧?
  
  "你看什么?"夏白下意识蜷缩了身体,心说你这禽兽,再过来就踢死你。
  
  十七刻意的舔一下嘴唇,眨了一下眼睛说:"食髓知味。"
  
  "啥?"
  
  "你刚才的表情啊,我真应该拿DV拍下来。"错失良机的人悔恨得咬牙。
  
  他没过来夏白还是踢了他,虽然没踢到,还牵动了自己,整个人痛苦得扭成一团。
  
  十七安慰他,"不用不好意思,很可爱的。"不然他拍个什么?"跟它一样。"他亮出手机,屏幕上那只折耳猫的壁纸一直没有换,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夏白。
  
  夏白怒目圆睁,"跟它一样你怎么不去找它!"
  
  "我去找你兄弟你不生气么?"十七又凑过来,几乎贴在他的脸上,"还要么?"
  
  "……要个屁!"
  
  十七倒是委屈,"你刚才还说要的。"
  
  有人变身,将被子拉过头顶化身鸵鸟,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不过他忘记了两个人现在盖的是一张被子,十七的手从里面伸过来,"都说了,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干什么?该看的早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拽了拽,硬是没拽动,当事人不禁有些做贼心虚,"十八,你没事吧?"不是做过了吧?他一时忘情,忽略了这人是宅体质。
  




[Chapter 036]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他坐起身来上去掀夏白紧攥的被角,上面不行掀下面,躲在里面的夏白倏然抽动,清晰的传出倒吸气的声音。他赶忙将被子盖回去,倾身覆在夏白头顶位置说:"你出来吧,一会儿憋没气了,我道歉还不行?"
  
  "唔……"埋在被子里的人回他一个音节,然后慢慢的露出半个脑袋,羞愤瞪他一眼,哼哼道,"又没让你道歉。"哪有恋人做完要道歉的,又不是犯罪现场。
  
  十七拨开搭在他眼角的头发,笑吟吟的说:"有时候'对不起'比'我爱你'更能表达疼爱的感情。"
  
  "……"这么说,勉强可以原谅他。夏白含糊的应一声,微微挪动身体,贴在十七的肩膀上,"你跟我不用道歉,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等我学一学。"以前不是没经历过,但醒过来看到十七这张脸他还是会手足无措。
  
  十七抬头瞪眼命令,"不许找别人!"
  
  夏白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那么随便的人?"
  
  十七眼睛一转,心里嘀咕好像还真不是,"老实说,你以前没想过找别人?"
  
  "想过。"当然想过,处于感情泛滥年纪的男人说他没想过谈一场爱,不管是刻骨铭心还是游龙戏凤,他说没有你能信?
  
  "哈?"十七斜眼看着他,阴阳怪气的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撞了我之后,"说到底还是这个人惹的祸啊,你说他是不是害人精!夏白跟他哼了一声,压在他的胸口上说,"但是我发现我跟他们沟通有障碍。"
  
  十七搂着他的肩膀问:"什么障碍?"
  
  夏白闭合双眼,声音微弱的说:"我进不去他们的圈子,不能忍受陌生人的第一个问候是摸你屁股,也不能接受跟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夜情。我没有他们的嗅觉,凭气息就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同类。身边的人本来就少,根本不可能发展。网络上说得挺好,十个里面有一个国家干部两个实业领导三个房产大亨四个富家子弟,我就差跟李嘉诚是网友了。"
  
  话没说完就听头顶嗤嗤的笑,他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胸口继续说,"大概在同性恋里我也是个异类,我不会像他们那么奔放的表达感情,哪怕高兴得要疯掉了也还是平平淡淡的样子,有时候看着也挺无聊的吧。"
  
  静了一下,十七说:"我以为你没有那么激烈的情绪。"
  
  "你说的那是死人。"正常人谁没个喜怒哀乐,他只是不表现的那么明显罢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让你高兴得快要疯掉?"
  
  夏白搂紧了他的身体,将头埋进他的胸口里说:"遇见你。"
  
  他能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少,不会像十七那样用华丽的词句讨好允诺,除了配合与纵容,就只有彻底的坦白,尽管这会让他感觉很羞赧或者难堪。
  
  搭在肩膀的上手臂收拢,十七翻个身将他抱个满怀,紧密依偎相拥而眠。
  
  天亮的时候十七早早起床,在厨房做了早餐放在卧室的柜子上,留了一张字条给还在沉睡的人,然后俯身吻上他光洁的额头,轻轻关上房门,留下一室光辉。
  
  时间进入三月,气候已经转暖,清风拂过柳枝摇曳,快到花开的季节,空气里也充满了生机。
  
  夏白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凉了,他腰酸背痛懒得下楼去热就凉着吃。十七的字条上留言说今天会早点回来,让他好好在家休息,如果无聊可以想念斯图亚特——他真应该考虑一下换个艺名。怕纸张飘落,上面用一把银质的钥匙压着,在光芒里闪闪发亮。
  
  吃饱喝足,死亦瞑目,他把碗放回原处躺回上床继续陈尸。晚上十七回来的前五分钟他才再次醒来,趴在被窝里上网,有时候十七也觉得他这种生活方式跟神仙有一拼。
  
  单曲录制结束,进入拍摄MV的步骤,景地挑选在国外。十七回家问夏白要不要去,夏白翻白眼,跟女人拍爱情片还能这么开心的向他发出邀请,这人到底有没有神经!十七显然看出了他脑袋的思考回路,挑挑眉说这不是请他去做监督证明自己没出轨么,夏白说你敢出轨我就抓你去卧轨。十七大笑过来抱着他说是去日本,夏白的眼睛就亮了——那是死宅难以抗拒的诱惑啊。
  
  临行前一天夏白接到小王的电话改变了他们的行程,岳晓冉在编辑部突然晕倒,正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夏白吓得脸色铁青,还是十七从他手上抢过手机问了地址,拉着他出门驾车赶往医院。他们到的时候岳晓冉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马歆之也是刚刚赶到的样子,跟小王在手术室外焦急的徘徊。
  
  夏白问是怎么回事,马歆之看他焦急的神色,调整了语气尽力安慰,说是急性阑尾炎,这两天编辑部比较忙,岳晓冉几天没好好吃饭再加上发烧,耐不住劳累在单位晕倒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手术后修养一段日子就好。
  
  直到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宣布手术成功,岳晓冉被安全推出来他们才长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了。女强人第一次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她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好像石膏雕像,多坚硬也有摔碎的时候。
  
  麻醉药效还没过,天色将晚,马歆之说今天他留下来照顾岳晓冉,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夏白没争执,说第二天他来接班,就跟着十七一起送小王回家,然后开回市郊的别墅。
  
  日本肯定是去不成了,十七表示能理解,没关系,夏白想要的游戏和模型他会带回来。夏白笑笑,亲他一口当做报偿。两个人一起收拾了行李,十七回公司的路上先把夏白送回公寓,离医院近,往返方便。而且十七不在,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会觉得空旷。
  
  夏白进医院之前在大门口买了些苹果,拎着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听到里面的聊天声,进去一看岳晓冉果然已经醒了。见他来了岳晓冉招招手,唤他过去,然后让马歆之先回去休息,他守了一夜,已然变成了熊猫。
  
  送马歆之回来,他坐在窗边跟岳晓冉说:"你可真是吓人。"
  
  岳晓冉声音都变得干涩,嘴唇苍白,"小病,死不了。"
  
  "我们都要被吓死了。"夏白拿出个苹果削皮,抬头见岳晓冉紧拧着眉,担心的问,"还疼么?要不要找医生过来?"
  
  岳晓冉摇头,"没事,刀口疼,医生的意思是能忍则忍,别太依赖镇痛剂。"
  
  夏白怒,"都能忍还要医生干什么?"
  
  "镇痛剂不能多用,会上瘾。"岳晓冉缓了缓,安稳的躺好了说,"你不是要跟十七去日本?"
  
  "你都这样了我还能走么。"
  
  "都说不是大病,他跟席嫣一起去你不在意?"眼见他苹果削完了,岳晓冉伸手去接,却见他塞进自己口中咬了一口——敢情儿是给他自己买的。
  
  "别瞪了,你术后二十四小时之内要禁食。我早上没吃饭,啃个苹果至于招你这么仇恨的眼神么。"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储存物资,他还合计什么时候去超市补货呢,"席嫣到底是谁啊?"他咀嚼着苹果问,这个问题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岳晓冉没好气的说:"你不会上网去查?"
  
  夏白又要一口苹果,说:"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一上网就把她这茬给忘了。"
  
  "……你要是没把她当一回事,也不用知道她是谁了。"她要不是怕夏白看十七跟女明星合作吃醋也不会多这一句嘴,但回头想想吃醋这活儿夏白估计是懒得干。以前对乔曦他偶尔酸两口还行,搁十七这不说一个女歌手,那千千万万的女歌迷都叫嚣沸腾着呢,夏白要真较这劲泛的就不是醋酸,得是硫酸了。
  
  夏白无所谓的耸耸肩,爱是谁就是谁吧,反正他不认识。
  
  晚上小王跟李美薇也来探病,马歆之来了之后就将他们全都赶走了。他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夏白跟小王商量着还是几个人换班陪护比较好,别再岳晓冉还没好马歆之又病了。小王也义不容辞,明天晚上他替马歆之,后天白天叫李美薇过来,让夏白在家休息,晚上再过去。
  
  岳晓冉的家人在外地,谁也不提通知的事,一方面是岳晓冉肯定不乐意,病得也不算严重,就别好心办坏事了,另一方面是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还是别折腾他们了。
  
  隔天夏白早上去医院待了一会儿,下午出来去超市买了几包泡面,想一想,好像有人极力反对他吃这些垃圾食品,还是放回去转而买了两袋水饺,蔬果区的番茄看着不错,不会下锅还不会拌白糖么。从超市出来有店面播放广播,温柔的女声介绍实力创作乐队跟乐坛才女合作的新歌《爱生爱》,在前奏中渐渐放低声音,然后是十七愉悦的声音飘出来。
  
  ——虽然是新歌,但夏白已经听得腻歪了。
  
  他路过Carpe Diem,远远的见到段敬南的妻子米佳从里面走出来,厚重的衣服掩不住隆起的腹部,体态比上次见面略显丰腴,步履缓慢,走得小心翼翼。
  
  米佳也看到他,温柔的微笑着招招手,他也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米佳准备去菜市场,正好顺路,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夏白问她预产期在什么时候,米佳说大概在七月,正好是夏天。她柔和的视线落在夏白的身上,说如果是个儿子,最好是像夏白这样,又机灵又懂事的,不要太淘气,养起来也不费力。
  
  怎么听着好像是要养宠物?夏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谦虚两句,说男孩子淘气才聪明,如果要是女孩最好是像妈妈这么漂亮,米佳打趣道如果是女孩嫁给夏白好不好,夏白当场无语,您不考虑年龄也要考虑一下女儿的幸福问题啊。
  
  米佳笑了笑,说孩子还没出生干爹都已经有一个连了,十七帮忙把小名都取好了,乐乐,音乐的乐,快乐的乐,悠扬而愉悦。
  
  给小孩取名的事夏白倒是没听十七说过,没想到他还挺喜欢小孩,不禁有些想笑,终究是给不了他关于家的想象吧。
  
  不去医院的时候他就闷在家里写稿子,歇下的时候闲来无事决定去荷风逛一圈,进去吓了一跳,原来用女仆装做制服是这么惊悚的效果,有一种……进入二次元的感觉。李美薇的朋友见过他,将他请进去现煮了咖啡,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摇头谢绝。坐了一会儿李美薇匆匆赶回来,马歆之去医院将她替回来,她就赶回来看看店里有没有事。
  
  打量一圈没被轰炸也没爆炸安然无恙的店内,李美薇满意的笑笑,坐到夏白的面前说:"我怎么忘了你还有这个作用,以后可得常来啊。"
  
  夏白发现李美薇平时挺有教养的小姑娘,一跟他说话就没大没小,他就这么没有威慑力?"什么作用?"当他是什么了?
  
  "招揽顾客啊,刚才赵菁跟我说你进门后的三十分钟客流量曲线上升。"
  
  "是到饭点了吧?"他看一眼表,下午两点,好像已经过了。
  
  李美薇倾身过来,一手遮挡着在他耳边悄悄说:"看到旁边那位美女没有?我进屋五分钟她都看你两次了,一次两分钟,一次三分钟。"
  
  "你说她一直在看我不就完了。"夏白回她白眼,回头去看到底是谁啊,他不记得自己欠谁钱需要这么追债的。
  
  坐在斜后方的小姑娘见他看过来,赶忙转开视线,悻悻然抿起嘴。夏白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看起来很奇怪么?"他问李美薇,他可是收拾整齐才出门的,不仅人洗得干净,衣服也是新的,没有出丑的地方吧?
  
  李美薇奸笑,"如果好看也算是奇怪的一种,那你非常奇怪。"
  
  分析老半天,夏白硬是没分析出来这话是褒是贬,只好一时无语的看着李美薇。
  
  这倒是让李美薇疑惑了,"你不是一直没有自觉吧?"
  
  "你能先解释一下自觉的定义么?"
  
  "……你这样要是让人拐走了可怎么办啊。"李美薇看起来甚是同情,抚额叹息。
  
  对面的女人不多解释,于是所谓的自觉夏白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Chapter 037]

  这一天的怪事还不止被人以视线追踪,还有人以身体跟踪。夏白从荷风里出来往家走的路上感觉有影子跟着他,他停下脚步,后面的影子也停下来,他快走几步,那影子比他更快,他回头去瞪对方,对方一脸无辜。
  
  眼看快到家了他实在无可奈何,转回身蹲在对方面前说:"不带你这样的,你鬼鬼祟祟的跟了我一道了要干什么啊,是要钱要命还是要吃的,你好歹给我叫唤一声行么?"
  
  对方冲着他叫了一声,"汪!"
  
  "让你叫你就叫,你有没有自尊?"
  
  "汪汪!"两声,看来没有。
  
  他伸手揉了揉那头黄毛,毛发柔顺,精神正常,不像是流浪的样子,"你找不到家了?"
  
  对方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呜呜回应。
  
  夏白嘀咕,"够厉害啊,这么大只的金毛都能丢。"随后他起身拍拍猎犬的脑袋,示意跟着他走。回到家里他自己煮了饺子,给金毛切了一根香肠,然后一起围在桌子边吃晚饭——他在桌子上,猎犬在桌子下。
  
  吃完饭后他上网跟周末说捡了条狗,周末问他是捡破烂的么什么都往家里捡,他说你还是我当年从垃圾箱里捡回来的呢,周末给他发了个拳头过来。两个人扯了一会儿,他说这狗干干净净的,也没有链子也没有牌子,这怎么找失主。周末不屑的说找什么失主,搞不好是故意丢掉的呢,有个病有个灾的不愿意治了,随手一扔一了百了。
  
  他看电脑屏幕上的一排字,又低头看看无辜的望着他的狗,无奈的叹口气,心里有点同情了。
  
  天快黑的时候他再次出门,去医院之前先把金毛送到宠物医院检查。医生自然而然将他当做主人,开了单子后说明天来接。他莫名其妙的交了钱,走出大门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决定收养这只狗了么?
  
  岳晓冉的情况略有好转,没有那么疼,晚上睡得也安稳些。日出时分夏白接到十七的电话,他们已经下了飞机,过一会儿到医院来接他。他睡得迷迷糊糊,没听清就应了,关上电话后埋头继续睡。
  
  十七风尘仆仆赶到医院,趁着大批患者家属没到之前抵达岳晓冉的病房。里面岳晓冉耳聪目明,老远的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以凌厉的目光迎接他打开房门。倒是床边的夏白睡得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出是看护病人的。
  
  "醒得这么早?"十七走进去,悄声问候。
  
  岳晓冉点了一下头,"刀口还有点疼,睡不好。"
  
  十七站在床边,他来得匆忙,也没买什么东西,表情有些歉意,"恢复得还好吧?还要住多久?"
  
  "我有半个月的假期,再待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岳晓冉向他笑笑,低头看一眼夏白,说道,"你还是赶快把他带走吧,看他睡得这么香我都生气。"睡不好的人对睡得太好的人怎么看都是怒气横生。
  
  夏白好像听到了,抬头看她一眼,换个方向又趴下继续睡。十七笑着捏他的脖子,贴近了在他的耳边说:"喂,大爷你醒醒吧,您这姿态太不雅了。"
  
  "嗯……"夏白应一声,闷声说,"大爷我乐意。"
  
  岳晓冉过来掐他耳朵,"给你杆子就往上爬,赶快起来。"
  
  夏白被揪得叫唤,猛起身后脑正磕在十七的下巴上,两败俱伤。岳晓冉看这两个活宝,想笑又怕牵动刀口,心内怨怒这是存心不想让她好了。
  
  星期日探病的人也多了,夏白这边刚醒就接到小王的电话,过一会儿他跟几个编辑部同事一起过来,让他先回去休息。这几天他也不轻松,白天往医院跑,晚上回家写稿子,昨天晚上在医院也是半夜才睡着,大早上还被十七的电话吵醒。
  
  从医院里出来十七直接带他去吃早餐,城市的清晨路人形色匆匆,他们在十七公司的旁边一间小餐厅解决温饱,大概是公司的艺人常来,店员见到十七也不是很惊讶。从公司的停车场取车出来十七轻车熟路带他回到别墅,安排他好好睡下。
  
  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他醒来的时候揉揉眼睛,看一眼周围,慢慢回忆起来,翻身下床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走出卧室。有低低的吉他声传出来,他追寻着缓慢漂移过去。音乐室门没关严,他扒着门缝偷窥,十七坐在里面背向着他,抱着吉他默默的弹奏。
  
  看了一会儿,专心奏乐的人没发现他,他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过去扑在十七的背上。音乐声戛然而止,他趴在十七的肩膀上问:"樱花漂不漂亮?"他记得他们去日本取景就是这个季节的樱花雨,那种景色拍出的MV也会很浪漫惊艳吧。
  
  "我照了照片,"十七笑一下,放下吉他说,"不过在看之前,不想验收一下礼物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盒子罐子堆了满满一桌,除了他要的模型跟游戏,原版漫画,限量周边,还有名牌衣帽跟零食,瞬间让夏白从起床的低气压中清醒过来。
  
  一边拆包装夏白一边说十七无事献殷勤,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十七捂着胸口说我心都快亏死了。
  
  将十七的照片从相机里传出来,他坐在床上掰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等待满满融化,然后抱着电脑慢慢欣赏异国景色。十七给他倒一杯牛奶,走进来坐在他的旁边说:"照得还行吧?"
  
  "也就是还行。"他愤愤评价,遗憾失去这次免费出国的大好机会,说着又掰一块黑巧克力放进十七的嘴里,从他手上接过牛奶,"MV拍得怎么样?"
  
  十七含着巧克力说:"我们就拍几个穿插镜头,故事有男女主角。"
  
  "啊?"怎么没听他说。
  
  对方嘿嘿的笑,一脸"我就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奸恶表情,又转向电脑一张一张浏览照片。东京春景过后是夏白以前的照片,在快速浏览中他忽然停下手,看着图片上的两个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夏白靠在他的肩膀看一眼,不以为意道:"两年前香港看你们演唱会照的了,你不记得?"他一直以为十七当初说他眼熟是因为这张照片。
  
  后面的人沉默一阵,仔细打量一下周围情景,恍然大悟,"哦——"那个奇奇怪怪的歌迷。
  
  夏白抬头瞟他,难道真不记得?
  
  十七突然眯起眼微笑,在柔和的光线下看起来异常煽情。他慢慢靠近,近得几乎贴上夏白的鼻尖,看那张脸逐渐皱紧眉头,脸色逐渐涨红,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一次他没去扒他的下眼皮,那张鬼脸已经烙印在他的大脑里,这一次他只单纯的想亲下去,感受潜藏在时光里的温柔。
  
  口腔里残留着巧克力的苦涩,点点滴滴渗透而入,又泛成了甜。
  
  《爱生爱》的宣传铺天盖地而来,广播,电台,网络,多方齐下,摆明是"你想不听都不行"的战略。MV一出,歌曲开始打榜,中午的音乐节目从专业从市场从听众角度多方面评价,电视上与十七站在一起的娇俏女人一时成为夏白周围最热闹的话题。
  
  岳晓冉关掉电视说,闷声说不看了,一个MV拍得腻腻歪歪的没有意思。
  
  杯子里的水凉了,夏白起身说出去打水,一会儿回来。岳晓冉偷偷看他的背景,试图能提前发现异常省得他发作,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她多心了。
  
  从水房里出来,路过一间房门打开的病房,里面还在看音乐节目,歌声接近尾声,里面两个小姑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席嫣还是短头发好看,这个发型怎么弄得跟海草一样。"
  
  "有么?我觉得还不错啊,看起来小家碧玉的。"
  
  "我还是喜欢她以前的风格,不过这么看她跟十七挺般配的。"
  
  "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吧?"
  
  "这谁又说得清楚,还有杂志拍到他们上个月在西安一起吃饭呢。"
  
  "是么?"
  
  "嗯——"声音里又有了些戏谑的笑意,"我看过那期杂志,他们两个抱在一起,样子可亲密了,不过当时是黑天,照片也不是那么清楚……"
  
  走远了的人忽然抖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还好控制住了,里面可都是热水,泼在身上还不得烫死。
  
  岳晓冉终于等到人回来,没等人走进来就问:"你上哪去了,打个水这么长时间。"
  
  夏白关上门,嬉皮笑脸,"我扶老奶奶过马路去了。"
  
  "老奶奶怎么没抽你。"岳晓冉接过水杯,吹了吹,轻抿一口,"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还是等十七来接你?"
  
  "他今天回公司,我等小马哥来了之后再走吧。"
  
  "哦,"岳晓冉又看看天色,如果他回公寓那就不需要太多时间,晚点走也没什么。安静了一下,岳晓冉靠在松软的枕头上说,"歆之问我出院之后就结婚怎么样。"
  
  夏白有一瞬的神游,几个字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求婚?"
  
  岳晓冉点点头,略微暗沉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声音十分平静,"我们年龄也不小了,趁早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两个人扶持总比一个人硬撑强,生个孩子什么的,也能增添生活乐趣不是么?"
  
  "……你同意了?"
  
  岳晓冉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我出院就带他回家去见我父母,老头子也念叨我很久了,总得让他安心不是?可能仓促了一点,但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走到一起多半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都认真的考虑过,所以不是草率的决定。"
  
  夏白愣愣的盯着岳晓冉,在这样冷硬的光线里感受着温暖的气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两个人的距离这么遥远。许久,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可要恭喜你了,都计划好了么?"
  
  岳晓冉说:"等出院再说吧,半个月的假期也够慢慢计划了。"
  
  "记得给我发喜糖。"
  
  "我还等你的红包呢。"
  
  他们两个忽然一起笑出来,可是在阴影里夏白却觉得想哭。
  
  最终他还是在马歆之到来之前离开,他接到宠物医院的电话,对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夏先生您再不过来,您的宠物绝食而亡我们概不负责。"
  
  他都快忘记那天跟了他一路的大型犬,可是在他觉得难过的时候竟然只有它陪在身边。
  
  他在宠物医生的冷嘲热讽中接了金毛出来,说来还真是通人性的生物,在见到他之后那双乌黑的眼睛绽放出光芒,殷殷的望着他,被从笼子里放出来径直欢快的跑到他的脚边,使劲蹭他的腿。
  
  夏白蹲下身揪它的耳朵,咕哝一句"我跟你很熟么",然后在旁边的宠物商店买了根链子,一瓶清洗液跟一个吹风筒,还有三袋狗粮。
  
  将链子拴在金毛脖子上的时候,猎犬腻歪的舔他的手掌,他想教训过分活泼的动物,发现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叫你什么好?"
  
  金毛冲着他喘气,伸长了舌头,"呜——"
  
  "大黄啊小黑啊旺财啊来福啊什么的您挑一个?"
  
  对方明显对哪个也不满意,耷拉着眉头看他。
  
  他又说:"要不咱们走个国际路线,"他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伊莉莎白?"
  
  "汪!"
  
  夏白鄙视它,"崇洋媚外的狗东西。"但是狗东西也得养着,他站起身牵着新宠物大摇大摆往外走,"小白,走,咱们回家。"
  
  待一人一犬走出宠物商店后,柜台里的小店员偏过头跟老板说:"那金毛是公的吧?"
  
  搂着自家哈士奇的老板懒洋洋的伸展修长的腿,隐蔽的横卧在躺椅上,从帽檐下露出一张混血儿般俊逸的脸,长发过耳,带着惬意散漫的表情,像个优雅的痞子,"有关系么?"
  
  "呃……"
  




[Chapter 038]

  当天夏白是在夜幕中回到家中,洗完澡之后接到十七的电话,简单聊了两句,他说自己有点累就挂断了电话,搂着大狗蜷缩在床上,静静的自我催眠。他合上眼睛,等待睡意前来将他带走,三千烦恼,一了百了。
  
  有一句古话叫天意弄人,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相信,但是夏白这次算是五体投地了,事情往往是你最不想见到什么就来什么。晚上他跟小王从医院里出来,小王见他这两天气色不好,便以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不错为由请他去奢侈一顿,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幽雅帘幕间一桌五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在有人抬头见到他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好像被今天的低气温冷冻住了似的。说来已经入春,老天爷又耍脾气突然刮起北风,感觉上比冬天还冷。
  
  坐在中间的席嫣左右看看,脸上的笑意未退,却不知为何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小王站在夏白的旁边看到十七愕然的脸,在夏白突然浅淡的微笑下有一刻的缓和,却在夏白转身走向窗边双人席位的时候惊慌起来。木可向他做个探寻的表情,他只能摇摇头示意不知道什么情况,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十七身边的席嫣轻声叹气,今天要是没挑这里就好了。
  
  看小王走向夏白,ET转过头来问十七,"怎么回事?"
  
  十七疑惑,"什么?"
  
  "你们吵架了?"
  
  "当然没有。"十七无辜的张大眼睛,一副委屈的样子。
  
  老鬼端起酒杯,撑在桌边说:"你是不是有话没跟他说?"说完他将目光投到隔壁的桌位,每个座位之间都是珠帘相隔,依稀可见旁边是一对安静用餐的情侣,除此之外店内只有三四桌客人,夏白跟小王的位置被立柱挡着,从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后面的情景。
  
  ET将目光落到席嫣身上,恍然,"你不是没跟他说明白吧?"
  
  "呃……"十七动动唇,眼神闪烁,他当然没指望夏白这个网虫看不到网络八卦,但是,"他一直没问,我主动说起来好像做贼心虚的意思……而且他最近好像很忙,我们都没时间见面。"
  
  "人家不想见你吧?"ET在旁边说风凉话,一语中的正中下怀。
  
  "你要是没做贼,又何必怕心虚?"木可像个大人似的教训十七,倒是先生气了,"都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种事你还能像大爷似的等人家主动来问,你非要挨揍才舒服是吧?"
  
  向来镇定的许十七开始流冷汗了,老鬼的话更是雪上加霜,"不过你应该高兴,十八现在还能生气。"
  
  "要是他直接跳过这步骤,你就等着玩完吧。"ET往后一靠,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冷嘲热讽随声附和。
  
  十七无语凝噎,"大哥你别这么说话行么,我听着害怕。"
  
  "各位,"一直在中间被忽略的女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倾听之后终于开口,"你们说话能不能让听众听懂?"
  
  没人应她,十七悻悻的抓着ET的袖子问:"那现在怎么办?"
  
  ET瞪他,"道歉啊,"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到底是谁把你惯成这样啊,连这个道理都忘了?"
  
  木可冷笑,"我看他是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我又没做错什么。"十七更无辜。
  
  "你不说人家知道你做了什么?"
  
  老鬼收回漂游的目光,端着酒喝,"小点声,外面有记者,不要乱说话。"
  
  "你们再自说自话我就掀桌子了啊!"席嫣终于爆发,已经捏住了桌布一角。
  
  "掀吧掀吧,这桌子早该掀了。"ET也凑热闹,显然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讲已经不是第一次,不然怎么会有八卦横空出世?
  
  木可回头望一眼大门外的车子,这帮蚊子跟踪也不知道换辆车,都好几天他们也不嫌烦。老鬼看他一眼,微微扬头,"去把十八叫过来吧,坐在一桌说话方便。"
  
  "我才不去!"
  
  "听话,"老鬼蹙起眉,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表情变化,"去吧,你别跟着闹了。"
  
  木可赌气,又看看投来讨好眼神的十七,冷哼一声摔下筷子起身往后走,搞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来收拾烂摊子。席嫣坐到老鬼身边,将精致的脸凑到他的面前问:"十八是谁?跟十七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都是数字的关系?
  
  老鬼看着她笑了一声,却没解释。
  
  穿过狭窄的过道,木可掀开珠帘唤里面的两个人,"十八,王子,过去一起坐吧。"
  
  小王一愣,意识到木可是在叫他,"那个,我叫王子潇。"别随便省略后面的字啊,听着怪别扭的。
  
  "叫你王子是夸你啊,干嘛,不满意啊?"木可冲小王瞪了一下眼睛,第一次听说有人被叫王子还不乐意的,"十八,过来嘛,大家都是朋友,你不用介意。"
  
  夏白一边吃菜一边抬头看他,咽下嘴里的茄子说:"算了,你们吃你们的,我跟小王吃完就回去了。"
  
  木可走过来抓他的袖子说:"你别跟十七那个笨蛋计较了,新闻的事情你别听,那都是胡扯出来的,梁哥正处理着呢,过两天就过去了。席嫣跟我们都认识,只是朋友而已,今天刚录完节目一起出来吃饭,你也过来吧,都这么巧遇见了。"
  
  "我跟她不熟,还是别了。"
  
  "十八……"
  
  夏白放下筷子,仰头看着他说:"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么?"
  
  小王抬头,这可能是他听过的,夏白说过的语气最重的一句话。他盯着他,不知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不认识她,也没打算认识她。你们是朋友坐在一起,我去干什么?而且,外面的那个是记者吧?"夏白敲敲玻璃窗,从他的位置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一个人趴在白色面包车窗上举着照相机专注的盯着餐厅店门,"我不想也上八卦杂志,不是我计较,这一阵确实比较忙,过两天再跟你们聚吧。"
  
  他这么说,将自己不跟十七打招呼,不去跟Bone.S同坐的原因归结为宴席上有一个陌生人,让人即便知道这是他的借口也无法反驳,"其实席嫣是个挺好的人,而且……"
  
  "木可,"夏白打断他,说,"她是多好的人,这一点都跟我没有关系。"
  
  "大哥,你别生气了……"木可无力,这可怎么说啊。
  
  夏白笑了笑,"我不跟你生气,你也别难为我啊。我不是跟你们计较新闻的事,是真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吃完饭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这么说我回去得被十七怨念死,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这么死掉他太冤枉了吧?
  
  看他一副可怜的样子,夏白伸手拍拍他的头,"别怕,大哥会替你报仇的。"木可掐他的脖子,他笑着说,"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跟十七说一声,让他有时间了来接我。"
  
  木可哀怨的撇撇嘴,"那些八卦你别当真,十七是怕你多想才没跟你说。"得到夏白点头回应,他才低声嘟囔一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转身离开。
  
  夏白看着他的身影笑了一下,又拾起筷子自顾夹菜,轻笑一声,浅浅低语,"我又应该拿什么当真呢。"
  
  始终保持沉默的小王愣了一下,选择当做没听见继续吃晚饭。
  
  他们只简单的点了两道菜,速战速决,离开餐厅的时候连头也没回。已经八点多,夜笼罩了这个城市,因为去而复返的冷空气,宁静的夜里又多了几分妖娆雾气。小王看看表,荷风九点闭店,他还有一段时间可以陪夏白走走。意外的是夏白一路上并没有说话,除了在中途买了一杯热咖啡外,他沉默得令人害怕。
  
  终于小王忍不住,先开了口,"夏白,我觉得你应该跟十七讲明白。"
  
  "什么?"
  
  "那个席嫣啊,"小王一副理所当然,不然还能有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应该讲明白,两个人之间还是清清楚楚比较好。"
  
  夏白眨眨眼睛,"刚才木可不是说是朋友了么?"看到小王狐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说,"他们那一群人哪怕是劈腿被逮到也会理直气壮,用不着骗人。虽然也没什么人品,但还比较值得信任,所以木可说是朋友,那就肯定是朋友。"
  
  "……不明白你在信任他们什么。"小王抽了下嘴角,他更不明白夏白这是在夸Bone.S还是在骂他们。
  
  夏白说:"骗我他们又不会中大奖,何必搁这跟我表演。而且他们要是真有什么事,才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跑出来一起吃饭,还光明正大的让记者拍。"
  
  "这也说不定啊。"小王不认识这种事情十七他们干不出来。
  
  "要是搁以前他们敢这么干,现在肯定不会了。"夏白笑笑,摇了摇头,人一成熟了,就变得不是那么犀利了,"要说炒作他们会,但要说玩真的,他们不会在现在承担这个后果。"明星那点事也不用说明,他们都是被规定好的一个模板,承载了太多人的幻想,虽然轻浮易碎,但他们就是这种幻想上存在的生物。
  
  小王盯着他,迟疑的问:"那你刚才看都不看他?"
  
  "逗他玩儿嘛。"得到这个答案,小王郁闷的翻了个白眼,他这么担忧到底是为什么啊?声音短暂停顿,又听夏白低声说,"我看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跟我说。"
  
  小王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夏白问:"你还是在生气吧?"看着表面好像不在意,却总有压不住的怒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回想起来,小王好像还没见过夏白生气的样子。
  
  夏白没看他,应声回答,"没有。"
  
  "那这算什么?"
  
  "我不是挺好的。"
  
  "你骗鬼啊。"
  
  "对啊,骗你啊。"
  
  "你也就会跟我贫。"小王被气得翻了个白眼,怪里怪气的讥笑,"生气就生气呗,又没人怪你,谁没点脾气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反应么,谁都有心里不舒服的时候,死撑着干什么啊?
  
  夏白回头,盯着小王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那你可要小心了,我生起气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搞不好一会儿把你扒光了绑在电线杆上自己走掉也不记得。"
  
  一阵冷风吹过来,小王感觉肩膀上的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冒出头。
  
  又跟小王在大街上发了一阵疯,小王按时去做二十四孝老公,在送小王上车的时候约定了明天一起去看岳晓冉,估计再有两三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结果第二天小王接到一个爽约的电话,以及下午的时候岳晓冉的病房出现了一位天外来客。
  
  小王不认识乔曦,所以当这个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走错房间了吧?
  
  岳晓冉的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颗鸡蛋,"你怎么来了?"
  
  "从夏白那里听说的。"乔曦走进来,将花放在岳晓冉的手中,又向小王笑了笑示意问候,再一次转回面向岳晓冉,"康复得怎么样?"
  
  "下个星期一出院。"岳晓冉闻了闻花香,觉得还算满意,抬头问乔曦,"你见过他了?"
  
  乔曦坐在椅子上,说:"中午请他出来吃饭,我看脸色不太好让他先回去了,我替他来拜见你。"他看着岳晓冉歪一下头,眼里含笑,带几分调侃的意味,"真是令我惊讶,难得放假回家,第一个听说的竟然我心中钢铁女人生病的消息。"
  
  小王在听到"钢铁女人"四个字之后忍不住喷笑,遭到岳晓冉的怒视。乔曦也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自我介绍:"王子潇,晓冉姐的同事。"
  
  "哦,我听夏白提过,"乔曦礼貌性的跟他握个手,"乔曦。"
  
  小王保持微笑,识趣的说:"你们先聊,我去买晚饭,想吃什么?"
  
  "肉!"岳晓冉喊。
  
  小王断然说道:"没问你。"刀口刚好就想开荤,这女人被清淡食谱折磨疯了。
  
  乔曦忍笑,"谢谢,不用带我的份儿,我一会儿就走。"
  
  于是小王就按照日常菜单,出去给岳晓冉买白粥素菜。
  




[Chapter 039]

  岳晓冉看小王穿上外衣开门出去,转过头来看着乔曦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她的印象里乔曦一直是个工作狂,过年过节也鲜少回家,今天吹得是那门子风能把他给吹回来。
  
  乔曦见旁边有苹果,便随手拿过来刀来削皮,回答道:"公司又下调令,放我带薪休假一个月,下个月去新店。"
  
  "你降职了?"
  
  "你都没问我调到哪里去做什么,怎么知道是降职?"
  
  "以你现在的位置调到哪里都跟降职一样吧?"
  
  即便生病这女人也不改她犀利的风格啊,乔曦笑着点点头,"还得感谢领导器重,派我上前线了。"领导的原话是:以你的领导能力专业素质行内口碑群众基础顾客满意度,这个任务交给你我放心,放开手去干吧,我等你胜利的消息——天知道在竞争十分激烈市场接近饱和的城市开新店分一杯羹是多么艰巨的任务,关键是还给他丢了一堆烂摊子。
  
  红彤彤的苹果皮呈现一条直线落进垃圾袋里,乔曦将玉一般水润的苹果递给岳晓冉,"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哪儿?"
  
  岳晓冉咬一口苹果,顺着话头问一句,"哪啊?"
  
  "夏白的老家。"
  
  猛传出剧烈的咳声,岳晓冉捂着腰间痛苦的拧起眉,"你个混蛋,故意吓我是不是?"
  
  始作俑者无辜摊手,"我怎么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这么惊悚?"
  
  缓和了一下,岳晓冉再一次躺好,问乔曦,"你跟他说了么?"
  
  乔曦摇摇头,"这是工作,跟他无关。"没什么好说,只是觉得巧,闲来聊聊而已。
  
  岳晓冉的头陷进枕头里,白色的枕套衬着她苍白的脸颊,整个房间内的空气都变得异常脆弱。安静了一会儿,乔曦开始削第二个苹果,岳晓冉说:"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是喜欢夏白的。"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他。"
  
  "那你们怎么就分开了呢?"
  
  "说明我们还没到不能分开的地步呗。"乔曦低头认真的削苹果皮,神色淡淡,"至少我还没看见过有谁让他真正的离不开,你以前总说我背信弃义,没想过你弟才是最绝情的人吧?"
  
  话听着不顺耳,岳晓冉没说话,只狠狠的剜他一眼。
  
  乔曦不以为然,岳晓冉这种态度他见得多了,"别瞪了,我又不是说他坏话。他这个人,在哪跌倒了以后一辈子都得绕着走,我说分手的时候我跟他就不会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谁让你说了?"还不是自找的。
  
  "所以我们就分开了,而且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说我甩了他都是给我面子,就是我去求他他也不会原谅我了啊。他有多固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偏袒他我不怪你,但这件事上我跟他都有责任。"
  
  虽然不服气,但岳晓冉承认她在主观上就认定是乔曦的错,也承认她袒护夏白,她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问:"你想过跟他重新开始么?"
  
  "我何必抱着幻想过日子?"这还需要问么,他都看得明白了何必还自寻死路?"听说你准备结婚了,什么时候介绍准新郎给我认识?以我们的关系,好歹也能混张请帖吧?"
  
  岳晓冉横他一眼,"你的红包要不是最大的我都跟你没完。"
  
  "有没有你这样的,一边骂我一边剥削我。"乔曦哭笑不得,他们两个人根本是冤家,因为一个人聚到一起,打打闹闹没完没了,莫名的关系还挺好,"我听夏白说小马哥可是绝世好男人,你怎么威逼利诱让人上钩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能揍你?"
  
  "哈哈,你还是歇着吧。"
  
  正在谈笑间听见有人敲门,乔曦回头看去,一个斯文的男人推开门微笑着走进来,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大明星。
  
  说曹操,曹操到。岳晓冉坐起来拉着男朋友的胳膊介绍乔曦,乔曦友好的跟马歆之握了手,听马歆之自我介绍。十七站在门口没进来,视线一直停在乔曦身上,眉间几分褶皱,不知在想什么。
  
  岳晓冉刚想说话,乔曦忽然站起身,贴在她的耳边说:"还是我来吧。"然后他跟马歆之道别,走到十七身前说,"借一步说话?"
  
  审视他一眼,十七微微点头,又看向病房内一眼,跟岳晓冉和马歆之点头示意告辞,带上门跟乔曦一起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情况一目了然,岳晓冉抬头问马歆之,"他一直在外面?"
  
  "至少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马歆之苦笑,看十七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他听到什么内容了,"这样好么?"夏白跟乔曦的事情他多少听岳晓冉提过,让这么两个人见面不会电光花火飞沙走石?
  
  岳晓冉从桌子上拿过乔曦削好的苹果,咬一口说:"总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他再敢弄些乱七八糟的我就让乔曦把夏白抢回来。"
  
  待在医院里还不发觉,原来外面已经天黑,天色墨蓝墨蓝的模糊了远方的景色。十七跟在乔曦的后面仔细打量前面的人,他对乔曦的印象十分深刻,或许是因为当初在上海那一句"比我好的"的疑问,或许是因为夏白说"你比他好一百八十倍",往后再去上海也见过几次,这个男人不输娱乐明星的脸孔与气质成为了他对夏白的一个记号。
  
  他自然看得出乔曦跟夏白之间关系微妙,那唯一的男朋友在今天也终有定论,所以他现在跟乔曦走在一起,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乔曦则跟他相反,看起来轻松惬意,好像只是遇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说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朋友。
  
  两个人前后走出楼道,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人群,乔曦走在前头问:"你今天是来找夏白的吧?"
  
  "……嗯。"
  
  "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没过来。"
  
  "他生病了么?"他的声音有点急切,昨天看着人还好好的。
  
  乔曦回头看他,笑着说:"没,我看就是睡眠不足,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他停住脚步,意外的发现医院花园里的桃花已经开了几朵,心情跟着也好起来。他吹声口哨,边走边回头看十七说,"这个时间不好叫车,如果你是开车来的不介意送我一下吧?"
  
  要知道,他本就一双桃花眼,衬着花园的景,再有医院楼内的灯光从窗口打下来,这画面拿去拍鬼片都不用后期渲染。
  
  跟这种人,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十七看看他,又转眼看向一边,心里说谁要送你,但嘴上还是应了,"走吧。"
  
  "谢谢。"
  
  一边往停车场走,十七一边问:"你今天见到他,他说什么了么?"
  
  乔曦点头,"说的可多了,不知道你想听哪句?"
  
  十七瞟他一眼,"他还在生气么?"
  
  "你很在意么?"乔曦好像挺惊讶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也没把传言当一回事才懒得跟他说。"
  
  被嘲讽的人明显不服气,没吱声,扭头也没搭理他。
  
  乔曦摆了一摆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你还在意就好,不然我都没脸见他了。"
  
  这话十七听着就不对劲了,"关你什么事?"你不早就该没脸见他了。
  
  "当然关我的事,"乔曦眯起眼睛,直视着他微笑着说,"因为是我劝他接受你啊。"
  
  "……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乔曦好笑的看着他。
  
  十七站在原地盯着他,目光凌厉而冰冷,"他跟你说我的事了?"
  
  乔曦擦过他的肩膀,走到他的前面,一边走一边说:"我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他不说我也知道。"
  
  声音被风吹了去,但冷意是切实的落在十七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去,走进被灯光照得冰冷脆弱的停车场。医院的主题总是白色,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这种白阴森而淡漠,让人呼吸都觉得沉滞。
  
  什么都能比,只有时间比不了。面对永远不能重新来过的东西,没有人会不低头,包括许十七。
  
  停车场里冷冷清清,十七打开车锁问道:"你住哪里?"
  
  报出家庭地址,乔曦自然的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还是笑着说:"你有什么好不痛快的,他拿你来跟我炫耀,明明应该是我感觉郁闷才对吧?"
  
  "我又不是他炫耀的工具。"十七冷冰冰的回答,他第一次这么深刻的觉得,夏白并不属于他。
  
  乔曦坐正了,看着车子开进黑暗里,又开进光线中,"能被拿来炫耀,也是一种资本。"
  
  "……"
  
  "我也不想参与你们的事,但是我想他过得好。他不会处理与别人的关系,骨子里悲观,自卑,不敢拥有太多,他始终认为拥有就是失去。你那么突然的出现了,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生活,你要他怎么反应?接受?他不敢。拒绝?舍不得。
  
  "你简直就是他的梦,做了七年,即将做一辈子的梦。所以他不会跟你抱怨,也不会耍脾气闹别扭,不会做出需要向你道歉的事,他怕你讨厌他。这些他不会跟你说,他就是这么个人,不声不响的,却有自己的直觉,并且要求你有相应的自觉。他知道你爱他,他就对你好,要是你伤害了他,他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
  
  没有人接话,这个时候说什么也确实都尴尬,他轻笑一声自顾的说:"没有他舍不得的东西,现实,梦,爱情,包括家,丢掉了他就永远也不会重新捡起来。平静是他给你最大的报复,只有在时间里你才能感觉到他的决绝有多狠。"
  
  多可怕的人,他就是自己疼死,也不会给你再次伤害他的机会,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
  
  十七斜眼看过去,乔曦的脸在夜色中寡然淡漠。他转回头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后悔么?"
  
  乔曦笑着反问:"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我们好像聊不到一起。"
  
  "这是正常状态。"
  
  "我感觉你的状态不太正常,你为什么劝他接受我?"
  
  旁边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了很久,气氛变得有些了压抑,他开口说:"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感觉他跟别人不一样,他跟人群距离很远,但是他拼命的想要走进这个群体。看着他那么努力想要融入世界,换成是你你也会想去拉他一把。"
  
  十七又问:"那你为什么又把他推开了?"
  
  乔曦撑着车窗,往着车窗外的风景说:"因为他有他的梦想与未来。"
  
  谈话没再继续,这一句话似乎在很多方面做下了定论,却偏偏还是让人觉得不安。或许确实像岳晓冉说的,他还是喜欢夏白,只是这种喜欢划上了界限变得遥不可欺。
  
  不可思议的是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十七却不觉得生气或者嫉妒,也许不像乔曦那样有时间的沉淀,但他已经足够了解自己所喜爱的人。
  
  车停在居民小区内,乔曦解开安全带,"谢谢你了,改天有机会请你吃饭。"
  
  "客气了。"
  
  "再见。"
  
  十七看他,冷笑一声,低声嘀咕,"我才不想再见你。"
  
  "那怎么行?"乔曦摇摇手指,眯起狭长的眼睛,"夏白身边人太少,总得有个人让你有危机感。"
  
  "……明明是自己说不抱幻想。"十七送他一记白眼,原本想说的是我现在感到强大的危机感所以很想开车撞死你,但他不是冲动的生物,何况这种无聊的玩笑只会让人感觉幼稚。
  
  已经下车的人扒着车窗探头进来跟他说:"我抱不抱幻想是一回事,你在不在意是另一回事。"说罢还抛了个暧昧的飞眼,搞得十七差点暴走。
  




[Chapter 040]

  看着人影消失在漆黑的楼道,十七重新发动车子,一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不太想回家,回公司又闹心,在街上闲逛着,不知不觉开到夏白家楼下。六层楼的窗户里还亮着白色的灯光,他仰头望了一会儿,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在天快亮的时候他倏然醒神,楼上的灯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了,看了看时间,开车离开。
  
  夏白是被一股热气喷醒的,他睁开眼睛,金毛犬的黑眼珠大鼻子近在咫尺,将他震了个正着,"你再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我,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把你丢出去。"他恶狠狠的教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呜——"对方明显感觉委屈,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耳朵。
  
  抬头看一眼是时钟,到了午饭时间,这狗没饭吃就来折磨他了。他起身先给金毛准备了狗粮,然后飘进浴室里洗澡,昨天晚上终于截稿,今天可以放松一下。他擦干头发,换上衣服,又给金毛拴上链子往外走。
  
  天气转暖,走不一会儿就感觉背上热气腾腾,汗湿了衬衫。金毛一路走一路闻,好像在寻找路线一样,他起先还有点好奇,结果未等他开拓想象空间,金毛停在一根电线杆旁边,抬起后腿。
  
  他黑了脸色,心里盘算还是扔了这丢人的狗吧。
  
  闲着逛到了荷风,李美薇摆出热烈欢迎的驾驶欢迎的却是他手中的狗。她蹲在地上将无辜的大型犬蹂躏一番,抬头问夏白,"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还养宠物?"
  
  "我一直很有爱心好不好?"他坐在窗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上网,"我坐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它吧。"
  
  李美薇起身,解下金毛脖子上的项圈,问:"你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牛奶还是茶?"
  
  电脑传出开机音乐,夏白头也没抬,"牛奶吧还是,这两天咖啡喝得恶心了。"
  
  "又赶稿子吧?我听子潇也说了,晓冉姐一住院编辑部里都乱套了,这要是晓冉姐不干了他们还不得倒闭啊?"李美薇承认岳晓冉工作能力强,一帮或者懒散或者年轻的编辑都依附着她,面上看着谦卑,说到底不也是欺负人么。
  
  夏白抬头看看她,问:"她说不想干了?"
  
  李美薇从一个女孩手上接过牛奶放在他的手边,说:"这大病一场怎么也得修养一段日子吧,小马哥也不想她像以前那么操劳,而且还得准备结婚,结婚之后还要生儿育女。她的意思是想让子潇接她的工作,等她回来了就做点轻松的活。当然你这边还是她负责,你逃不掉。"她说着调皮的眨下眼睛,嘻嘻的笑。
  
  夏白也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女强人转行做家庭主妇,不知道行不行,但一定比现在好。
  
  他们在这边聊,店的另一边突然传出惊叫,循声望去,原来是进门的两个女顾客被门口的金毛犬吓到,一时慌乱。金毛犬坐在地上晃晃尾巴,然后叫一声,起身带着她们往店内空位走。
  
  女顾客愣在原地,惊讶的眨眨眼,然后难以置信的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李美薇惊呆了,转向夏白问:"你训的?"
  
  "我捡的,"谁知道谁训的,夏白也才发现这狗还有这个能耐,"要不让它搁你这打工吧,改天给它定套工装,工资打我卡里就行。"
  
  李美薇拍桌子,"夏白,连狗你都压迫你还有没有人性!"
  
  夏白不乐意听,这话怎么说的?"如果说我连狗也压,那才叫没有人性好吧?"
  
  邻桌传来闷闷的笑声,李美薇第一次觉得没脸再在这店里待着了。将客人带到座位上的金毛犬又咬着一个男店员的裤脚,让他去给客人点餐,之后摇着尾巴晃到夏白跟李美薇桌边邀功。
  
  李美薇喜欢的揉一把它的脑袋,"这狗也太神了吧?"又转头问夏白,"它叫什么名字啊?"
  
  夏白一上网就是入定的状态,问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回答,"叫瓜就行。"
  
  "瓜?"
  
  "汪!"居然还答应。
  
  李美薇诧异的看一眼神犬,又问夏白,"你怎么想的啊,怎么叫这个名字?"多难听。
  
  夏白说:"因为它大名叫伊莉莎白。"
  
  "噗——"邻桌喝咖啡的姑娘终于挺不住喷了。
  
  本来以为能清闲一段时间,没想到怪事接连发生,夏白在给瓜买粮食的时候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请进一间餐厅,说是有人想见他。且不说大马路上被人拦下,单是这个想见他的女人就令事件从诡异上升到灵异的程度。
  
  餐厅很高雅,二楼用花草装点,不仅将座位与座位之间隔绝,还净化空气美化环境。坐在角落的女人戴着大墨镜将小脸遮挡起来,蓬松的中短发更削减了脸部面积,夏白内心冷笑一声,腹诽道:跟毛怪一样。
  
  席嫣是典型的娇小女人,手腕都细得像藕似的,一把就能盈握。夏白刚上楼她就放下咖啡杯高高的挥手,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夏白坐到她的面前,"你要见我?"
  
  "嗯。"
  
  "干嘛?"
  
  "好奇啊。"茶色的镜片后席嫣睁大了眼睛,好像要将夏白吸进去一样,"我问老鬼他们十八是谁,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可得看看他们背着我藏了什么个宝贝。"
  
  夏白扯扯嘴角,他从没遇见过第一句话就能让他觉得讨厌的人,席嫣永载史册了,"用我给你转个圈儿么?全方位多角度毫无保留供你观赏。"
  
  席嫣讶然,"你要这么配合我没意见。"
  
  "……"夏白完成使命,起身欲走。
  
  "哎你别走啊!"这女人看着瘦小力气还挺大,她横身越过桌子一把拽住夏白,两方角力夏白猝不及防摔坐回来,没脸见人了都,"我特意请人查你资料,你就给我这么几秒钟时间,比歌神还大牌啊!"
  
  夏白拨掉她的手,转过来看着她说:"你不就是要看看我,看完我还不可以走?"
  
  "当然不可以,我还有话没说呢。"她一副霸道的样子,夏白记得有人用小家碧玉形容她,这词儿算是糟蹋了,"网上都说夏白怎么谦逊温和幽默风趣的,怎么到我面前你就这个态度啊?我招你惹你了?"
  
  她居然还挺委屈,夏白都不知道跟谁诉冤去了,"网上的话你也信,你几岁啊?"未成年少女吧?
  
  "你也知道网上的话不能信啊?"
  
  夏白一愣,最后结论是这女人是慕容家的,他甘拜下风,"你要说什么快说吧,我家狗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席嫣白他一眼,招招手,又给夏白点了一杯咖啡,"我想你也看过照片了,那种东西一百八十个角度能拍出一百八十个样。我只是刚巧也去西安宣传,休息的时候大家出来聚一聚,不像他们说的是约好的。但是你得知道做艺人有新闻好过没新闻,这一行就是这么折腾,你知道真相就行。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些,我跟十七没什么。"
  
  夏白问:"你这是在向我解释?"
  
  "我很少这么给人面子的。"
  
  "谢谢,但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席嫣的好脾气到头,放下咖啡杯身体靠后,双手抱在胸前,"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新闻又不是我写的,我也是受害者。我今天特意推了通告过来跟你解释,你不给好脸就算了,怎么还说不听啊。"
  
  夏白无力的揉太阳穴,他怎么感觉他跟这女人不在一个次元,"你说的照片我根本没看过,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怎样,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不然我真听不懂。"
  
  席嫣瞪了他一会儿,哼了一声,"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把许十七抓得这么紧。"
  
  "说人物可真是过奖了,我就一小市民,连贼都抓不住,更何况大明星。"这女人不是找他来吵架的吧?
  
  服务员将咖啡送上来,又退出去,三米范围内再无他人。席嫣看他一眼,讥笑说道:"呵,你是长了一张乖乖的脸,看不出来脾气这么大,杀人都不见血。这几天十七跟我们做宣传都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吸毒呢。"
  
  夏白皱起眉,他厌恶席嫣用的这个比喻。
  
  "瞪什么瞪,还不是因为你?贪上你比吸毒还严重,我不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但你好歹表个态,不然他老这么不在状态也拖累别人不是?上个电台他都能睡着,这日子还有没有得过了!"一想前几天十七在电台做节目的时候竟然睡着席嫣就生气,当时的主持人都傻眼了——也太不把人家当一回事了——丢人丢到家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边都没有说话,夏白看着席嫣问:"你说完了?"
  
  "没说完我不就接着说了?"
  
  "那我走了。"他再一次起身,不出意外的又被席嫣拽住,虽然他有所提防但没想到席嫣使的力气更大,打击他男性自尊的情景再一次上演。
  
  席嫣跨身过来,捏着他的胳膊恼羞成怒:"什么就你走了!我都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你就不给我个说法?"
  
  不可理喻的要求,"我和十七的事,你要什么说法?"夏白回头看她,自己把自己摘干净还在这里混个什么劲儿,他心里没说出来的话就是:您赶快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墨镜上映出夏白紧皱的眉宇,席嫣纤长的睫毛将双眼装点得毛茸茸的,她冷漠的盯着夏白,许久松开手,坐回原位喝一口咖啡,淡淡的说:"夏白,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挺讨厌的。"
  
  "……"夏白坐回身,直视女人挑衅的眼神,"我今天的态度确实很差,不好意思,因为我对今天的见面实在很失望。"
  
  墨镜挡住了更多的表情,只能见到席嫣挑了一下嘴角,语调冷漠,"怎么说?"
  
  她能来找夏白解释,就说明她对他与十七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不知道是谁说的,或者仅靠女人直觉的分析,也可能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她知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以为我二十六年枯燥的同性恋生涯终于上演一出要跟女人抢男人的戏码,结果你什么都不是。"
  
  对方显然诧异,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下,但这种窘迫很快被掩饰住。
  
  夏白瞟她一眼,说:"说我杀人不见血实在太抬举我,我最近没见到十七,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没什么态度好表示。我不欠你说法,你要是觉得因为我他工作不在状态,只能说你不了解他。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有今天的成绩,换成是你,你会因为一个误会而乱了阵脚么?"
  
  席嫣暗自思量,若说夏白因为误会而耽误工作尚有情可原,而作为当事人,十七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至于这样?
  
  "所以说,不管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你的工作,最好还是去找他,我恐怕爱莫能助。"夏白嗤笑一声,端起咖啡喝一口,不得不说这手艺跟李美薇比差远了,"我要说的说完了,谢谢你的咖啡,告辞了。"
  
  "等等。"席嫣扬声阻拦,抬眼看过来,"我还觉得你讨厌。"
  
  夏白点点头,"无所谓,我也不喜欢你。"
  
  安静了一下,席嫣突然趴在桌子上捧腹大笑,肩膀好像起伏的海浪,弄得夏白一时不知所措。她笑够了,抬起头撑着额说:"但你这人有意思,比起十七我更喜欢你。"
  
  "……您还真是喜怒无常。"又讨厌又喜欢的,她转换得还能不能更快一点?
  
  席嫣又笑嘻嘻的凑过来,"让该死的八卦见鬼去吧,我从今天开始追你怎么样?"
  
  "没戏,你省省吧。"
  
  又是放肆的笑声,让夏白怀疑她根本没有认真听别人讲话,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而且有交往对象,她是不是自信过头了?只是一个空隙,席嫣突然拉过他的衣领,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个口红印子。
  
  夏白惊呆了,除了白女王之外还没有女人亲过他,岳晓冉都没有,今天居然就这么让狼啃了。看席嫣笑得心花怒放,他只得自己擦擦脸,嘟囔一句:"怪女人。"
  




[Chapter 041]

  这个意外让他郁闷了半天,晚上觉都气得睡不着。姑且不说他平时不喜欢跟陌生人身体接触,就是真让人亲也不能让这个怪女人亲啊!什么乐坛才女,什么实力偶像,就不信让广大群众看到她这么疯癫还能有人喜欢她——不得不承认,夏白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带着偏见,换成是谁都一样。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不讨好,不在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却又让你无法真正的从心理上讨厌她。她肆无忌惮的颠覆了自己,又不将一切都不演绎得逼真,好像真是别人说的那样人生如戏,而在戏剧下她还有另一个率真而隐秘的自己。
  
  夏白也愿意相信真相就是席嫣说所说的,他们只是朋友,所谓秘密恋情只是一张照片制造的错觉。然而在这个时候十七的沉默却让他无法释然,这是他的无理取闹么?即便全世界都在说十七跟一个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他也应该无所谓的笑笑,表示理解么?
  
  那样的话,他真是太高估夏白的度量了。这样的夏白,其实非常小气,他可以不在意绯闻,不在意女主角,不在意外人的嘴,可是他在意十七的态度,十分,非常,特别的在意。
  
  谁也猜不出十七在想什么,他的脑袋里总是想很多事情,可是他总也不跟任何人说。有时候夏白会想他跟十七真像,可是在另一些时候,他也觉得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十七有他自己的坚持,骄傲,他不是真正漂泊的人,他的灵魂早已经给了他的乐队,他的音乐。他所需要的只是在感觉厌倦的时候有个可以去的地方,而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作为他的世外桃源的夏白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十七在什么时候想起来这边有一个人是他不能失去的,等他来亲手结束这一场无趣的默剧。这一种自觉是必须具备的,如果他始终想不起来,那么现在在一起的他们,其实是没有明天的。
  
  七十年是多少个黑夜走向白天的过程,那么长那么长的路,他怕走偏了,走偏了他就不能回来了。
  
  睡不着便无所事事的上网,他关掉游戏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金毛蜷在他的脚边早已经入睡。
  
  十七坐在车里望着还亮着的房间皱眉,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春天的夜里风大,呜呜的吹过车外,好像谁的哭声,凄惨而悲凉。他这几天休息得不好,安静的坐在车里,搭配着舒缓的音乐,丝丝困意席卷上来,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有点想念别墅里舒适的大床。
  
  眼睛没合多一会儿,好像有什么预感,他慢慢睁开眼睛,感觉到车窗边有个白影——这不是撞见鬼了吧?他移目望去,夏白领着他的瓜在外面盯着他。
  
  他吓一跳,摇下车窗问:"你怎么在这?"
  
  "……遛狗。"到底在干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还没问你呢,在这干什么?"
  
  十七看一眼夏白,睡衣外面就披了一件外衣站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再看一眼时间,十二点二十三,好个遛狗的时间,"没什么,想见你。"他慢悠悠的说,无精打采的样子。
  
  夏白抿一下唇,问"待很久了?"
  
  "四天,刚好是上次的一倍。"
  
  忽然吹过冷风,刚刚睡醒的人打了个激灵,夏白说:"你在车里睡觉,着凉了可没人心疼你。"
  
  "……"十七没答,疲惫的眯起眼睛揉了揉额头。
  
  "回家睡吧,明天不用工作么?"
  
  夏白看他不说话,觉得自己急着跑下来还真是莫名其妙,心下置气,转身就要走。这个时候他的衣角忽然被拉住,十七趴在车窗上喃喃如呓语:"跟我回家吧。"
  
  他想要的本不是这五个字,但是这一句话的力量,是没有人能抗拒的。
  
  金毛在车后座转了好几圈,趴下身子舒适的睡了。十七看一眼后视镜,看向夏白问:"你怎么想起来养狗了?"才几天不见,怎么二人世界就变成三口之家了?
  
  "需要有发泄压力的地方。"夏白绷着脸回答,后面的金毛一抖,抬头看过来低低呜鸣,看起来是被吓到了。
  
  十七苦笑一声,大概一个小时候之后他们回到别墅,将车子挺稳,夏白打开车门拍了一下睡着的金毛,它猛然挺身,明白情况之后抖了抖,在车上洒了几根毛发之后才跳下来。十七拉着夏白开门进屋,没打一楼的灯,抹黑直接上了二楼卧室。
  
  室内暗黄的灯光亮起来,夏白环视几天没回来的房间,里面的气息还是他所熟悉的,窗台上的仙人球泥土干枯,泛黄了颜色控诉这些天来没有人照顾它——看起来十七也没有回来,连房间内的摆设都还是夏白离开时的样子。
  
  他抬头悄悄的看一眼十七,即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得脆弱,仿佛会碎掉一般。十七一边脱掉外衣一边往里走,说:"那天的话木可都跟我说了,但是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一直没去接你。"
  
  "……哦"
  
  "但是,我也在想,"将衣服扔在床上,十七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说,"如果我一直不去找你,我们会怎样。"
  
  夏白依靠门框站着,眼镜盯着地面,短促的笑了一下说:"我也想如果你一直不来,我应该怎么办?"
  
  "想到了么?"
  
  "谁知道呢,也许我会去找你,"夏白说,"狠狠的给你一巴掌,或者抱紧你。"
  
  十七笑,"真不像你的风格。"
  
  "所以我没去。"
  
  "那你现在愿意过来么?"
  
  迟疑了一会儿,夏白还是走到十七面前,十七双手环住他,将头贴在他的腰上,声音变得沉闷而厚重,"对不起——"他知道这一次是他做得欠妥,而他迟迟不来道歉,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还是不想向你解释,很抱歉,这种绯闻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不想因为别人的原因,而让自己总是在解释。
  
  "所以呢?"夏白问,这个时候,总得有个因为所以吧。
  
  停顿了一下,十七说:"或许我们都应该换一种方式。"
  
  夏白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又垂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听他说:"我希望下一次你再生气的时候,能来找我给我一巴掌,或者抱紧我。"
  
  "……然后?"
  
  十七收紧了手臂,说:"然后我就像这样抱住你。"
  
  夏白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当我搁这跟你拍电影呢?"
  
  "呵呵。"
  
  相同的,在夏白需要十七的自觉时,十七也同样需要有这份自觉的动力,他也需要被重视的感觉,即便是一次激烈的争吵,或是一个紧密的拥抱。他知道夏白爱他,但他贪心的想感受更多,多到让他感觉自己与众不同,是对方不能舍弃的部分。
  
  这种患得患失与所谓的爱情如同双生,所以在爱情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怀疑与猜忌。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他知道夏白想要的那种生活,那种平静至少在现在他给不了,有太多视线在关注着他,他必须在另一个世界里风生水起。但是在他抱紧夏白的一刻,这个人比一切都重要,他对此许下的诺言绝无虚假。
  
  然而这一种需要双方面达成的默契,对于他们来讲还为时过早,他们需要的是退让与信任。可是这无比艰难。
  
  对于并不擅长表达自己愤怒的人,冲到对方面前去大吼大叫,拳打脚踢,或是哭得稀里哗啦,都是太过陌生的行为。不是那样有多不好,只是将情绪都交给另一个人掌握,比将心掏出去还可怕。到底要多长时间他才能培养出这样盲目的信任,将一切都交付与生命的另一半?
  
  夏白在十七的背后悄悄的展开左手,套在手指上的指环依然缀着亮光,刺破这片乌蒙。他合上手,手掌游走过单薄的衣料跟滚烫的泼妇,他问十七,"你觉得这么安稳无聊么?"
  
  "当然不,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十七轻轻的说,男人才不是流浪的动物,他不接受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留下的对儿子不负责的借口,"别说我给不起,跟你在一起我有一生到死的觉悟。"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幸运,为什么就是他夏白?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漫长时光中行走,在烟云微熹时,在雨霁天晴时,在暮色四合时偶然相遇了,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千里之外,迎面而来,只消一眼便觉得那是地坼天崩,前世今生,只消一眼,便认定了就是这个人,不会有改变。
  
  爱情不能摆放在现实之上,但可以与宿命一搏。
  
  良久,十七给了夏白一个答案,"因为你是我这一生的意义。"
  
  他总是怀疑,好像受到上天眷顾一般,不敢相信这一天成为了真实。而如果要问真实为什么会是真实,又有谁能够解答呢?
  
  如果说十七曾经期待过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就出现了,不会欺骗他,也不需要他揣测,他可以放下所有防备,也可以表现出疲态,不需要考虑形象问题,不用表演公式化的友好,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许世奇。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然而不是别人,是夏白,于是所有玄而又玄的神秘牵连变得如此简单。
  
  反正就是这个人,不可错过,不能失去,还要用怎样的词语去描述呢,那种即使只是想到同一片天空下有这样一个人,就会连呼吸会充满力量的感觉。
  
  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夏白也想说算了,有他这一句话,又何必去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他是喜欢十七才会生气,可要总是这样,他早晚得给气死。还是算了吧,就当他是任性了,包容他这一次,也放过自己这一次。
  
  "我知道这么说不好,"十七说,话题却转到另一面,"但明天还是把这狗送人吧。"
  
  夏白不高兴了,"干嘛?"这人怎么这么没爱心!
  
  "它再咬着我肯定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终于想起空间内还存在第三生物,夏白回头看见金毛猎犬凶狠的咬着十七的裤脚,一副领地——就是夏白的怀抱——被侵犯的样子。这狗跟他时间不长,领土意识倒是够强的。
  
  给它一个"杀死你"的眼神,金毛乖乖的松开十七,夏白赏了个好脸色,抓一抓它的小脑袋亲了一口。眼看凌晨两点,十七明天还要去电台,夏白将金毛送到卧室安置好又回来让他早点睡。十七打了个喷嚏,无力的倒在床上,一把抓过夏白搂在怀里。
  
  夏白吓一跳,该不会真生病了吧。他抽出手摸十七的头,有点发热,"你先等会儿吧,我去给你找感冒药,吃了再睡。"
  
  十七没撒手,闭着眼睛喃呢:"反正我生病没有人心疼。"
  
  "……你咋这么小心眼儿呢?"夏白在下面出黑手,搁他腰上逮到空地儿狠掐一把。
  
  十七躲,"我困,醒了再吃。"
  
  夏白翻身压着他,"不行,吃了再睡。"他伸手摇昏昏欲睡十七,"你几天没睡啊,困成这样?"
  
  "四天。"嗯,这个数字有点熟。
  
  好在搬过来的时候准备了一些常用药,夏白烧了热水,倒一杯给十七端上楼。躺在床上的人早已经睡着了,夏白扑上床好一番蹂躏才给摇醒,逼其乖乖吃了药才让他好好躺下。关了灯,夏白爬上床躺下,十七从旁边伸出手将他包拢在怀内,才安心的叹了一声合上眼睛。
  
  预防及时,十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觉得头疼,睁开眼就看见一张熟睡的脸,有生之年,抵足而眠,所谓良辰美景,荏苒无惊。
  




[Chapter 042]

  岳晓冉出院之后便带着马歆之回家,送行前革命同志们挨个给马歆之敬酒壮行,祝他早日拿下老丈人。他们回家大概就直接待到岳晓冉假期结束,岳晓冉拉着小王把工作做了一番交代,小王当场就感觉一座五行山压下来了。
  
  《爱生爱》为期一个月的宣传接近尾声,公司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型聚会,庆祝这一次合作的成功。木可要十七一定要把夏白带来,十七推说夏白不喜欢太吵的现场,意外的是老鬼这一次也站在木可的阵营,十七无奈,只好回家跟夏白商量。
  
  看在老鬼的面子上夏白勉强答应了,不出意外的,在宴会上又见到那个怪女人。看她在镜头前居然装得那么温婉贤淑,好像大家闺秀似的娇而不嗔,美而不媚,谁能相信那身小骨架里蕴藏了海格力斯的神力。
  
  十七跟席嫣的绯闻在梁峰的操作下纯洁友情化,如果公司无心炒作,这种程度的绯闻确实成不了气候。它只是一个机会,考验感情的机会,反省自己的机会,试探未来的机会。
  
  聚会上都是一些工作人员,跟Bone.S相熟识大多知道夏白是十七欣赏的作家,不太了解的也感叹了一下,当做朋友热情招呼。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看着他痴笑了好久,被人推搡着才过来聊两句,从盘子里抓了几块巧克力糖塞给他,然后羞嗒嗒的扭着屁股走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也不是没有认识的人,他在大厅的一角看到ET的表弟,他把头发剪得几乎露出头皮,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外国血统似的,笑起来翘着一边嘴角,一身嘻哈装扮看起来好像街头的坏小子。
  
  他也认出夏白,笑了一下过来打招呼,"应付媒体比较麻烦,等一会儿媒体撤了就好了。"
  
  夏白点点头,他没想到还有这道程序,早知道就晚点过来了。他跟ET的表弟站在墙边聊了两句,他以为跟娱乐圈沾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喜欢人群沸腾的样子,不过ET的表弟好像不是。他很安静,说话也只是有问有答,大概是他心情不太好,夏白也找不到话题,气氛也随之陷入冷窝。
  
  十七偷闲在人群中寻找夏白,视线游走一圈至于在角落发现目标,果然即便答应来了也不会从容的融入社交,但是对于家属来讲这是个优点,不用担心他跟别人学坏或者被拐走。
  
  一时间走神,旁边的ET偷偷用手肘戳他,对上ET警告的眼神时他吐了下舌头,又面向刚才提问的记者,说了声抱歉让他重新说一遍问题。
  
  "听说你最近养宠物了?"女记者十分愉悦的表情,都说养花养草养宠物的男人是最有爱心的男人。
  
  旁边传出偷笑声,十七看过去,木可躲在老鬼的胳膊后捂着嘴,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然后对上他,做了个鬼脸。
  
  他唯有讪笑,这个八卦鬼看他回去怎么好好收拾他!"算是吧,养了一只猫,折耳猫。"他答完,觉得不止,又补充,"还有一只叫瓜的金毛猎犬。"虽然这死狗晚上总爬床上来坏事让他恨不得将它人道了。
  
  记者好像很感兴趣,"猫没有名字么?"
  
  "……叫十八。"
  
  "怎么叫十八,它是你的弟弟么?"
  
  "这个,说永远十八岁也不错。"他调皮的翘一下嘴角,他家夏白那张万年娃娃脸,对这个称号当之无愧。
  
  当然,等夏白看到关于这一天的报道是怎么样个反应,跟这个称号也有一定关系——"十八岁个屁!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降龙十八掌!"
  
  气氛十分和谐,只是夏白不知道记者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因为都是安排好的程序,受邀的记者也不会刻意制造新闻,很本分的基本从娱乐大众角度出发,从单曲合作到几个人平日相处,也有问到绯闻的问题,十七不厌其烦的解释杂志上的照片是借位拍摄,真实情况并不是那样,再次申明席嫣跟他们是好朋友。
  
  送走媒体之后聚会才有所放松,ET的表弟要去取些吃的,问夏白要不要。夏白摇头,转头看过去,Bone.S和席嫣被几个看似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围住,有说有笑迎刃有余。他继续神游,不知老鬼什么时候摆脱了公司领导走过来,"很无聊么?"
  
  "呃,还好。"他耸了一下肩膀,"可能是我不太适应这种环境。"
  
  老鬼笑笑,站在他的面前说:"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什么?"
  
  "我想十七应该跟你提过请你跟我们合作的事情。"
  
  忽然提起这个夏白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跟十七说过……"
  
  "他也告诉我们了。"老鬼打断他,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纹褶皱出几分令人晕眩的温柔,"十七的意思是不想勉强你,但是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不存在不能胜任的问题,你当时拒绝是另有原因吧?"
  
  很明显,Bone.S的队长不容小觑,不论是音乐上的造诣,还是对人情世故的揣摩。夏白暗暗吸一口气,被看穿令他更加羞愧难当。
  
  "如果我现在再一次邀请你,你还会拒绝么?"
  
  夏白的目光无处可放,最后投在地上,他需要有点思考的时间,是不是真的要将自己最后的一块自由地投放入十七的世界中。他不喜欢自己围着一个人转,如同失去自我一般的迷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方向,除去两个人已经融合的部分,他还想要自己的自由。
  
  老鬼转到他的旁边,临墙而立,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十七的背影,"其实你当时的反应很出乎我的意料,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换成是我,我至少要在他的天空里画上一道属于我的色彩,哪怕不是那么鲜亮。"
  
  夏白笑,"听着真潇洒。"
  
  "这样,只要他还在天空下行走,一刻都不能摆脱我。"
  
  "……好像是个很大的诱惑。"不止是融进他的生命,更要去占有,让他醒时知道,睡时记得,即便退去皮流干了血,骨头上也还刻着这么一个人的印记,永生永世,每分每秒。
  
  老鬼点一下头,笑了笑,这对每个人都是一种诱惑,"去接受诱惑,难道不好么。"
  
  夏白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我都没写过歌词,你们不怕我写坏了么?"他实在没有这个信心,而且他很容易厌倦自己的东西,稿件变成书籍他可以不再去翻看,但要是变成Bone.S的歌曲,万一他连Bone.S都不乐意听了怎么办。
  
  "这个嘛,我们相信你不会,但是写坏了也没关系,"老鬼表示这很无所谓,"我们还有曲子。"
  
  "……"夏白努嘴,极度自信就是对别人的嫉妒鄙视。
  
  "你是在讽刺我么?"
  
  "没有。"
  
  "那你意下如何?"
  
  "呃……"
  
  老鬼斜下眼睛看着他,在他紧皱的眉宇间细细揣度,"如果你不想外界有太多关注,可以考虑使用假名,我们会为你做好保密工作。当然,这样的话你可能无法接到别人的邀请。"不过他想的是,十七也不会愿意让夏白帮别人写歌。
  
  夏白抬头看他,眼睛又是一转,心动不如行动,"要不然,就用十八吧。"
  
  老鬼的眼睛又弯起来,展颜而笑,却被忽然扬起的尖锐女声打断,"咦,十八?"随后席嫣像燕子似的飞过来,亲昵的抱住老鬼的胳膊,探过身来问,"想不到你也会来,你改变主意了?"
  
  "什么?"夏白下意识问。
  
  "甩掉十七,跟我在一起啊!"
  
  夏白翻了她一个白眼,实在无话可说。他们都过来,那边的交谈是结束了吧?他越过席嫣的头顶,其他人都得到释放,只有十七跟ET还在跟公司的老板周旋。他的目光轻转,便见到本想走过来的木可忽然站住脚步,调转方向走开了。
  
  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收回视线看看席嫣,又抬头看看老鬼,"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得到老鬼点头回应,他也不管席嫣娇嗔的抱怨快步走向木可,反正他态度不好这个女人是见识过的。木可直接出了大厅,在外面的走廊上扒着窗户望外面横七竖八的车辆,还有狗仔队蹲点,等宴会结束拍八卦。
  
  走廊里没亮灯,借着外面明亮的光线,木可浅色的头发变成更脆弱的白色,他移开身靠在墙上,低头点了一根烟,抬头看到走出来的夏白。
  
  夏白潜意识里总把木可当做未成年,上前便夺下了他口中的香烟,"用我给你讲解吸烟有什么坏处么?"
  
  "吸烟最大的坏处是有害健康。"
  
  "知道还抽,枉你长一张白白净净的脸,难道想让肺子变成黑的?"旁边即有垃圾桶,夏白将香烟摁进上面的水烟缸里,抬头瞟一眼木可。
  
  木可看看他,淡淡笑了一下,用头抵着墙瞥向窗外,"可是烟瘾很难戒。"因为精神上已经习惯了。
  
  夏白低头,看到烟缸的水面上漂浮的黑色香烟,大卫杜夫,烟雾里都是淡淡的苦味。他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糖,顺手扔给木可一颗,自己打开包装吃了一个,"早知道不来了,聚会无聊不说,还有个聒噪的女人。"
  
  "等老头子都走了就好了,他们在这里不好说话。"木可接住糖,拿在手里晃了晃,"聒噪的女人给你的?"
  
  "是纯朴又妖娆的姑娘给我的。"夏白趴在窗台上,反正他不是明星脸,被照到也只是浪费记者们的胶片,"其实席嫣找过我。"
  
  木可吃惊,"什么?"
  
  夏白吸吮着巧克力糖的甜味,虽然到最后会变得苦涩,"不是我想说她坏话,但她这个样子也太表里不一了吧?你见过她的怪力没有?太可怕了,跟卜派有一拼,亏她个子那么小。"
  
  木可的脑海里浮现席嫣跟大力水手重合的画面,忍不住喷笑出来,"听说她经常去健身,体力不是盖的。"
  
  看也看出来了,夏白撇撇嘴角,"我觉得我姐就挺彪悍了,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姐都快死在沙滩上了。真是时代让女人都坚强,女人让男人都绝望。难怪人家都说要恋爱,先变态,你要问男人为什么喜欢男人,因为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他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忏悔自己是不是嘴太毒了。
  
  木可乐,"咱们说话能不一溜儿一溜儿的这么搞笑么?"
  
  夏白愁,"我是在为广大男同胞的前途担忧啊,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受害!你说那么多男同志前仆后继跳入火海是图什么?"
  
  "长得漂亮呗。"
  
  "你比她漂亮多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席嫣跟木可根本不在一个级别。木可静静的看向他,得意的翘起嘴角,"可不是,想跟小爷比,她还是再去修炼两百年吧。"
  
  夏白转头,目光对上他晶亮的双眸,也微笑着点点头。不是他多讨厌席嫣,只是见不得木可一直明媚的脸被乌云笼罩,他早有猜测,只是素来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所以没有向当事人求证。谁知道席嫣出现在Bone.S身边带起的这股旋风,到底割伤了哪个人。
  
  走廊里静默片刻,木可的视线越过夏白,看向来人,"你怎么出来了,老头子都走了?"
  
  十七说:"早都走了,再让他们唠叨下去我就要被口水淹死了。"
  
  木可眉开眼笑,拍了下夏白的肩膀,"那我进去了,不打扰你们。"
  
  穿过黑暗,有人离去,有人走来。夏白抬起头看着木可快步走到大厅的门前,在门打开的一刹那,里面金色的光倾斜着倒出来,映着他的发色,无比灿烂。
  




[Chapter 043]

  门又缓慢的闭合,不知道里面的女人是否还挽着男人的手臂,木可会不会勇敢的走过去,冲他露出耀眼的笑容。十七停在他的身边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有没有你这么无视人的,我都走到这了你好歹给我一眼行么?"
  
  给白眼你要么?夏白如他要求,给他一眼,又看向空荡荡的走廊。
  
  "你想什么呢?"
  
  "想席嫣跟老鬼……"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好,夏白收了声,终于认真的看向十七,露出询问的神情。这么想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了——在娱乐圈里众所周知绯闻是最好的宣传工具,但是他们都在极力的回避。如果说十七是因为他,那席嫣是为了谁?明明要回避,又为什么要聚在一起吃饭?——这一切,在今天突然的有了答案。
  
  显然问题并没有席嫣当初来解释的那么简单,或者说,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同样与夏白跟十七无关。她会来找夏白解释,也不见得不是为了自己。
  
  十七不显意外,"席嫣的确喜欢老鬼,"他轻笑一下,歪歪头,"但是老鬼不会跟她在一起的。"
  
  这一句话是夏白期望的,"是因为木可?"他认为如果老鬼不喜欢木可,才不会那么纵容,可是他们的样子亲密得又不像在交往。
  
  "木可?"一声疑问足够湮灭夏白在一瞬间燃起的希望,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开心,大概是木可刚才那一瞬僵硬的表情给他的触动太大,他打心底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十七看他渐渐失落的表情,也明白了他想到了什么,"你也觉得他们很像?"
  
  "……只是像?"
  
  十七叹了一声,转身靠着墙说:"所有人都看得出木可依赖老鬼,当初我跟ET怎么也没说动木可加入我们,是老鬼最后去把他带过来。Bone.S是老鬼一手建立的,可是他的想法有时候我也不太懂,比如说我们以为他也一样喜欢木可,但他说只当木可是弟弟。"
  
  夏白问:"是因为老鬼不是?"
  
  十七微笑着摇摇头,"这个对他无所谓。"
  
  那双大眼睛张到极限,夏白抬头看着十七,下巴差点掉下来。
  
  十七无所谓的耸耸肩,"别这个表情,以后还会有让你更合不上嘴的事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伸手揽过夏白的肩膀,带着他往走廊的尽头的走,"这人呢,一旦有追求的东西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尊严,道德,品格,人性之类的,有时候不值一文。比起这样从一开始就男女同爱不是挺好?环境很容易改变一个人,当一个人的虚荣和贪婪得到过分满足的时候,就会演变为对未知领域的征服欲。所以说,变态是人类发展的最高境界。"
  
  夏白盯着他,"我可以理解你是说你自己么?"你这套言论分明是误导舆论导向。
  
  "那你愿意配合我做一下变态的事么?"
  
  "……滚你丫的!"
  
  转过拐角,他们在电梯前停下来,夏白看他按下电钮,问:"你不回去了?"
  
  "里面都已经疯了,不会发现少了一两个人。而且如果等结束了再走,很容易被楼底下的记者抓到新闻素材。"电梯门打开,十七迈开步子走进去,"等会儿给梁哥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们回家吧。"
  
  苍白的灯映着反光的墙,封闭的电梯仿佛一个异度空间,照得人都脸色发青,"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夏白在静默中开口,他就是想不明白,"他们不能在一起么?还是不想在一起?"如果是真正的喜欢,会不想在一起么?即便是他,当初面对十七的时候尽管有诸多借口,可是依然掩不住内心的期待,他不觉得木可不想跟老鬼在一起。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走出来之后十七才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掖在臂弯里说:"你不可能想明白所有人,你想明白我就可以了。"
  
  停车场内灯光森森,脚步荡除回声,夏白扭动着想挣脱出来,他就说这人小心眼儿,这时候吃什么醋啊?"我是觉得木可这样不好。"
  
  "不管好与不好,他都在老鬼身边两年了。"
  
  "但是……"
  
  "难道让他离开才好?"十七打开车门,拉着他将他塞进去,"两年的时间,如果能改变的早已经改变了,不能改变的只有交给更长的时间让它去改变,你的明白?"
  
  夏白跌坐在车座上愣愣的看着十七,然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坐正了身体。十七看着他笑,掀起衣服后的帽子给他扣上,一下子遮住了半张脸,"你干嘛?"
  
  "别动,出去了再摘下来,免得被人看到。"十七拍拍他的脑袋,关上车门绕一圈,坐上驾驶席发动了车子。
  
  夏白好像个老巫婆一样,帽子的毛边刺啦啦的挡住一半视线,他靠在椅背上高高仰起头,用眼底看外面,"老鬼会喜欢木可么?"
  
  十七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一直都喜欢。"
  
  所以说,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人有太多感情,亲情,友情,爱情;爱,喜欢,恨,讨厌;比爱少一点,比喜欢多一点,差三分,四分,五分,都是不同的境界,对亲人,朋友,陌生人,又是另一个领域。
  
  谁知道谁爱上了谁,与谁今生相依偎。
  
  夏白慢慢倾倒,靠在十七的肩膀上,然后又慢慢下滑,滑到腿上,彻彻底底的隐藏起来。广播被打开,温柔的女声如流水一般缓慢淌出来,慢慢填满静谧的空间,直到装不下了,要从每一个缝隙里溢出去。
  
  "喂,你这样我很难开车,会撞车的。"
  
  "那就撞呗。"从蜷缩的身体中传出声音,声似哽咽,死在一起也不错。
  
  从后门绕上大路,记者还守在公司门口,没注意已经驶向远方的车。十七抽出一只手压住夏白的头,让他动也不能动,另一边又加快了速度,让人连血压都跟着飙升。在招惹交警之前突然一个急刹车,夏白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不知撞在了什么地方,疼得要命。
  
  "怎么突然停下来?"他爬起来,奇怪的看着十七。
  
  十七看了他一眼,"如果像这样撞死了,"他说,"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夏白愣了愣,看着十七亲过来,夺走他的呼吸,"十七,"他握住抚摸着他的身体的手,直视十七双眸问,"我给你写歌词好不好?"
  
  阴暗中里闪过光,一瞬照亮十七的脸,他缓缓的俯身,轻轻吻上夏白的唇,"好。"
  
  也许晚上,也许明天,老鬼会向他们宣布这个消息,可是夏白明白这句话应该先由他说出来,这是对爱人最基本的尊重。他有很多原则很多道理很多约束可以使人安心,但很多时候他都揣摩不透人心。
  
  暮春的夜里还有些寒冷,冷空气与体内热潮的撞击令人不自觉的发抖,夏白紧紧抱住十七的背,在被进入的时候还是会感觉疼,尽管十七已经竭力温柔。痛苦是结合的必经过程,他们在彼此的灵魂中寻求安慰,证明在这一刻彼此拥有。
  
  相同的时间,有人可以选择与爱人拥抱,亲吻,做 爱,但对于另一些人,他们依然在等待。
  
  四月末的夜渐渐退去黑色的长裙,轻风撩起一抹灰白,在视线的尽头将城市映成一个黑白的剪影。夏白醒在自己的公寓里,十七躺在他的身边,不间断的工作耗尽他的电量,一闭上眼睛就好像没有天明。他抬头看一眼时间,轻轻挪开十七环着他的手臂,坐起来又回身给十七盖好被子。
  
  蹑手蹑脚下了床,他脚下一阵发软,在失去平衡的时候扶一把床头,撞到了桌角上的泥塑装饰。他给自己吓了一跳,回头看十七没被惊醒,长吁一口气,拖着步子走出房间。几分钟后,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十七被电话吵醒时已经是正午时间,电话里ET怪声怪调的问他昨天跟夏白跑到哪里鬼混了——他说话的风格完全是他的生活的影射。扯了两句终于进入正题,公司通知他们下午回去开会,老鬼特意叮嘱带上夏白。十七扔掉电话翻了个身,摸摸旁边的枕头,没有人,又趴了十分钟,终于算是起床了。
  
  他从卧室里出来不出意外的看到夏白正在电脑前,蜷坐在大椅子上,膝盖抵着电脑桌沿,脚趾踩着椅子边缘,一只手撑着膝盖拖着腮,全神贯注的盯着显示屏。他没出声,径直走进浴室,有准备好的热水毛巾,还有替换的衣裤,再走出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杯牛奶,夏白还坐在电脑前,只是换了个姿势。
  
  《子夜回》的剧情即将发展到□,隐藏在主线后的视线逐渐暴露在光线下,她需要一个更有力,与剧情更符合的身份带动往后的故事。这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夏白有些头疼,他需要在剧情失控前转回正轨,这对大脑真是个挑战。
  
  光线被遮挡,站在身后的人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电脑屏幕,垂下来的手臂搭在他的颈间,细长的手指抚摸过他的锁骨,从左到右,然后圈住他的脖子,后面的人也俯下身,脸贴着他的脸,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他抬手捂住十七的眼睛,"未发表文稿均属于商业机密,未经允许不准偷看。"
  
  "喂,别在关键的时候才说不准看啊。"十七饶头,躲开他的手又拨下去,将他整个人都困在怀里,"现在连载到哪了?你有杂志吧,借给我。让小桌子买他总忘,我跟他耗不起了。"小桌子是他们的助理之一,姓卓,跟他差不多年纪,大大咧咧的一个人,除了记性哪都好。
  
  "我的杂志都直接寄给白女王了。"夏白记得他第一次连载长篇小说时将收到的样刊寄给白女王,结果没收到任何回信儿。当时他还有沮丧,往后就没再寄,想不到两个月后白女王发来圣喻:后来的呢?
  
  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他揣摩圣意好久,终于领悟,遂杂志每个月的样刊都让岳晓冉直接给白女王寄回去。尽管已经这么长时间,但白女王还是没开口谈过关于这些文章的事情。她不反对,也不赞扬,跟以前一样,只是默默的支持。
  
  夏白任十七搂着,放松了脊背靠在后面的肩膀上,歪了一下头,"要不我以后给你买吧。"
  
  十七狠狠亲了他一口,然后放开他站起来说:"那再带一本《Chips》吧。"
  
  "你别得寸进尺。"
  
  "我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夏白瞪了老半天,说:"牛头不对马嘴。"
  
  十七开怀大笑,又从后面抱住他,控制了好久终于忍住了笑意,然后抬起头问:"你还要写多久?老鬼叫我们回公司开会。"
  
  夏白瞟他一眼,"不早说。"随后就保存了文档,然后关闭电脑。
  
  回房间换好了衣服,从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他们先去了餐厅补充能量,抵达公司的会议室里面除了乐队成员,还有一位陌生的像狸猫似的大叔。老鬼起身给他们做了引荐,对方是他们的音乐总监,姓刘,他们都戏称他是乐部尚书,直呼刘尚书。而后老鬼说这一次请夏白加入专辑的创作,叫他一起过来是为了让他更快了解新专辑的概念。
  
  刘尚书先是简单介绍了专辑的企划,他听了已经创作完成的曲子,结合Psychedelic与POP,在摇滚里加入更多元素,跟以前相比更轻柔更空灵,毫不突兀且令人惊喜。他抬头看看十七,笑着说真假声的转换实在令人惊艳,光是母带就足以俘获听众的耳朵,真让人期待调整后的效果。
  
  男人看起来一团和气,说话时一直满面笑容,表达完自己的看法之后开始讨论剩余的制作问题。
  




[Chapter 044]

  比之其他歌手他们省去了到世界各地收歌的步骤,会方便很多,但就创作上还是要保持公司形象,乐队风格还有专辑概念一致的原则。有改变有突破固然是好的,但要做好会有一部分歌迷不能接受的心理准备。他会给乐队最大限度的权利制作自己的专辑,前提是要能通过文化部审核。
  
  刘尚书说话间喝了口茶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文案,Bone.S的四个人没有说话,十七撑着额头用胳膊挡住自己偷偷笑,ET抬眼看过来,也翘了下嘴角。
  
  发言继续,刘尚书慢悠悠的给他们说了一遍时间安排,这一段时间没有其他活动他们可以安心创作,一个星期后开始录音,工作会慢慢展开,五月中会再次开会确定巡演内容,造型试装,MV拍摄,巡演舞台设计结束之后开始彩排。不出意外专辑会在七月发行,然后就是宣传期。
  
  夏白听得晕晕乎乎,声音落地旁边的木可直接倒在他的肩膀上,未到战场,已然阵亡。
  
  从公司里出来老鬼叫他们一起去Carpe Diem喝酒,放松一下再好好准备专辑的制作。
  
  兵分两路,十七开车载夏白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酒,其他人先去店里。路灯整齐的亮起来,形成一条曲折的线,便利店的招牌散发着白光,里面除了门口的收银员没有一个活物,十七穿着简单,压低了帽檐,进门时也未引起注意。
  
  没过两分钟又进来一个客人,问收银员酱油在哪边,得到指引后走向货架。
  
  夏白正在往购物篮里装啤酒,听到有人叫他,"夏白?"
  
  他一抬头,愣了一下,"干……妈……"他想她怎么会在这里,眼光一瞥见到她手里的瓶子的,明白了——打酱油的。
  
  "哟,真是你啊,你怎么有空上这边来?不说上去看看我们。"乔老太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脚步都显得铿锵有力,搭配爽朗的性格,是个可爱的老妇人,"难得乔曦回家一趟,让他叫你过来他也不听,你们不是吵架了吧?可别跟那死小子生气啊,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生气都白费力气。"
  
  乔妈说话像连珠炮似的,十七在旁边发愣,夏白连句话都插不上,"干妈,我跟乔曦没吵架,你别担心。"终于得空,他赶忙解释,"我今天跟朋友出来买点东西,刚巧路过这了,你怎么这么晚还下来?"
  
  "这不家里包饺子,没有酱油了嘛。对了,你要不要上去一起吃,今天包的是你最爱吃的芹菜陷。"
  
  夏白笑,"那你可得给我留着,我明天过去。今天跟朋友约好了,等会儿要回去呢。"
  
  "是什么朋友啊,叫过去一起吃呗,包的多着呢。"乔妈想当然低估了人数,以为就他身边这一位,"哎,这就是乔曦说的你那新朋友吧,叫……"
  
  十七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是不了解这个家庭才会做出这个表情,他要是了解了这个家庭,他的下巴得掉下来。
  
  乔妈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刻做出了解的表情,"——我明白,不能说。"她儿子跟她说,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得了。她盯着十七看了看,又看看夏白,又看回来,"不错不错,小伙子就应该英气点嘛,这么精精神神的多好。我们家那个,生他还不如生个姑娘,臭小子就知道惹我们生气。"
  
  这话十七爱听,他笑,恭恭敬敬打个招呼,"阿姨好。"他倒是不知道夏白认了乔曦的父母做干亲,暗地里斜了夏白一眼,对方缩了缩脖子,做贼心虚的样子。
  
  "哎?"乔妈愣了一下,转向夏白,"你们不是……?"
  
  接受到乔家曲线怪异的无线电,夏白点头,"是。"她不用说夏白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估计伟大的"干儿子计划"就打他这先展开了。
  
  乔妈又对着十七说:"那怎么夏白叫我干妈,你还叫阿姨呢?"
  
  一个闪电横过十七的大脑内,电闪之后的黑暗中浮现几个大字:那、应、该、叫、什、么?他茫然的看向夏白,后者只是撇了撇嘴角,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他尴尬的咧开嘴角,笑得很是僵硬,语气里有几分试探,"干妈?"
  
  "哎——"老太太开心的应,大力拍了一下十七的肩膀,这就算收了他了,比观世音收红孩儿还利索呢,"小伙子多好,有空来家里玩啊,乔曦这两天在家里闷死了,你们有时间陪陪他,他也待不了两天了。"
  
  他还是赶快走吧。十七无力,乔家绝对是纯种的异星球生物,ET都没他们这么纯。
  
  乔妈低头看一眼地上的购物篮,皱起眉唠叨,"你说你们买这么多酒,年纪轻轻的喝坏了身体可怎么办?现在觉得没什么,等年纪大了就知道后悔了……"话还没说完,店里报时钟响了,七点整,老太太终于想起来家里有人等吃饭呢,"哎哟,我得回去了,你们明天过来啊,饺子我给你们留着。别喝这么多酒,伤身体。"
  
  夏白跟十七悻悻点头,看老人快步走到收银台边交了钱往外走,长长松了一口气。
  
  将手上的一罐啤酒扔进篮子里,十七看向夏白问:"白女王不会也是这个风格吧?"
  
  "……白女王是另一个极端。"所以说女人的世界啊,大海那么深。
  
  他们装了一篮啤酒,两个人一起拎到收银台上,收银员终于从小说里穿越回来,抬头看向背着光的两个身影。
  
  晃了一下神,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孩才想起说欢迎光临,然后站起身给结了帐。将啤酒分装在两个袋子里,在收款的时候他才抬头看了一眼交钱的人,夏白已经拎着袋子走出去,十七收好钱包,对他说了谢谢,然后提起剩下的袋子跟着往外走。
  
  男孩站在原地愣神的望着两个人上了外面的车,直到车子绝尘而去,他才迟钝的掐了掐自己的脸。
  
  Carpe Diem提前闭店,夏白跟十七从后门上了楼,里面已经嬉笑成一团,没喝酒已经进入迷醉状态了。得知他们晚饭还没吃,米佳进厨房做了几个菜,她挺着肚子出出进进看起来很辛苦,又不让别人帮忙。老婆贤惠得这么倔强,得有多少人羡慕死段敬南。
  
  梁峰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好像刚起来。ET抓着他问跑到哪里风流去了,他一脸糟心,风流个鬼啊,好不容易有两天休息居然感冒,说着还打了个喷嚏,被段敬南嫌弃的推开。他老婆一身两命,别毒害了子孙后代。梁峰涕泪纵横,躲在角落画圈圈。
  
  米佳将盘子放在桌中央,然后抚了抚肚子,老鬼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她说感觉肚子里的东西随时都要掉出来一样,小东西在里面总是动,也是个闲不下来的小祖宗。老鬼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好像真听到什么似的,嘴角不自觉的漾出幸福的笑意,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段敬南在一旁跟ET和十七聊天,不经意瞥了一眼,也笑笑,又转过头继续跟ET侃侃而谈。ET的父亲是音乐教授,母亲也是艺术学院的教师,夏白听十七说ET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是真正的天才,身高有多少智商就有多少。Bone.S的歌大多是由十七制作的原因,是ET实在太懒散,比起作曲他更喜欢做 爱,加上这副皮囊,往那一戳就有人无条件投怀送抱,何况他还这么油嘴滑舌会讨人欢心。
  
  木可在一边喝酒,一边意兴阑珊的盯着老鬼。夏白的注意力从ET的声音中转过头,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他在想什么。木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他那样,是不是很恋母?"
  
  夏白无语,过于凄美哀婉的情绪好像总也不会出现木可的身上,他留给夏白最大的无奈大概就是昨天的黑暗中那一抹从窗外泄进来的苍白的光,渲染了太多气氛,让夏白觉得他心中的悲恸如雾,浓重而飘渺。
  
  他问起昨天的聚会怎么样,木可说因为十七跑路,他被临时抓上台跟席嫣合唱《爱生爱》。那女人爆发力超强,好像要打仗一样。夏白都不知道木可会唱歌,让他现场唱两句来听听,他靠在椅子上,望着屋内热闹的情景,低声哼了一小段英文老歌。
  
  婉转的旋律低低徘徊,不同于十七对声音和词句的把握,他只是随意的,让声音从喉咙里逸出来,很细,很哑,像生锈的月光。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在喝酒,在说笑,在沉默的都人都看过来,木可只是盯着桌面上的盘盘罐罐,目光下沉,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唱完之后他古怪的瞟一眼围坐在桌边的人,嚣张的说:"干嘛,没听过啊?"
  
  十七更嚣张,"对啊,没听过这么难听的。"
  
  "就你唱得好行了吧!"木可跟他瞪眼,主唱大人很有面子欣然接受他称赞,他只能将无可奈何化作嗤之以鼻,哼了一声。
  
  席嫣的新专辑已经开始发行,《爱生爱》作为主打曲收录在里面,Bone.S刚刚结束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帮协她在宣传,当然这是出于满足双方利益的前提。但是无论前提如何,席嫣这个名字与Bone.S在这一年是必定绑在一起了。
  
  一直保持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便会令人躁动不安,意志消沉,好像是试图喷涌的地下泉水,那股冲动久久的酝酿,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喷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两年的时间所改变不了的,到底要用多长时间去改变,还要用多长时间用来等待?
  
  夏白在桌子下面握住木可的手,起先有受惊似的反抗,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不能喷涌的悲伤,就让它在地下固执的矜持着,别给他软弱的机会,这不是慈悲,是剥夺了他坚强的机会。
  
  ——是有多勇敢,才纵身投入爱情这场灾难。
  
  第二天一早乔妈就打来电话,让他们今天务必去吃饺子,昨天都给他们留出来了。夏白挂下电话想了想,跳上床去叫十七,趴在床下的金毛犬也过来凑热闹,又是咬又是舔,十七终于忍无可忍将它蒙在被子下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一旁的夏白吓得大叫:"你要弄死它了!"扑过去扒开十七,将已经打蔫的金毛抢救出来,一边安抚爱犬一边又踢了十七一脚,"赶快准备去,干妈叫咱过去呢。"
  
  还想睡懒觉的人翻滚到床的另一边,拽过被子闷声说:"你自己去吧,我今天不想出门。"
  
  他怎么可以比自己还宅!夏白松开金毛过去拉十七,"不行,干妈指名要你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
  
  "吃饺子啊,昨天不是说好的?干妈你都叫了,想反悔可不行。"
  
  昨天是给老太太面子好不好?十七白他一眼,翻身嘀咕,"为什么我也要叫干妈?"
  
  "难道你不应该么?"夏白理直气壮,趴在他的肩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家里还有个干爸呢,赶快跟我一起拜见去。"
  
  "……那我管乔曦叫什么?"十七微微转过头看着他,语调轻松,气势慑人。
  
  夏白打了个寒战,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胆战心惊的偷偷看向十七,见对方一张好整以暇的脸,心头又浮起疑问,"你怎么认识乔曦?"
  
  十七心说每次去上海都住他的酒店还有那么招摇的脸不认识就怪了,要是不认识上次在医院他才不会搭理那个妖男,"你是想要我跟你解释,还是想自己解释?"
  
  "……你都知道了?"
  
  没回答他,十七推开他拉被子将自己盖好。
  




[Chapter 045]

  夏白坐在他的身后,小心的打量他许久,默默倒过去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分手都快三年了,我跟他现在只是朋友。"
  
  还是没回答,十七以沉默忍耐争吵的冲动,他在意的不是夏白与乔曦的关系,可是身后的人不明白。
  
  夏白从后面抱住像毛毛虫一样的十七,他想不通十七是气他没说明乔曦的关系,还是气要他叫乔曦父母干爸干妈的关系,所以无从安抚。但是这个纠结的关系他们必须面对,他的生活并不缤纷多彩,但每一个人对于他都至关重要,他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缺氧的金毛老实的趴在床上,在阳光下晃晃尾巴,洒落一片光辉。夏白深吸一口气,说:"我认干爸干妈是在跟他交往之前,他们一直非常照顾我,我不能忘恩负义。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我跟他只是朋友。"
  
  十七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沉,"跟我在一起有这么困难么?"
  
  "……"
  
  "需要得到前男友的认可,才能与我交往?"
  
  夏白的心中有微微的震动,连带着呼吸也是短暂的一窒。他将头埋在十七的后背里,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但是他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乔曦,也许他现在也没有选择跟十七在一起,"不是要他认可,"他将手收得更紧,比以往每一次都用力的抱着十七,"是要他知道我终于离开他,投入另一个人的生命里了。"
  
  十七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惊讶似的,慢慢有些放松,微微转动过来。夏白的头抵着他的背蹭,温顺得像一只小猫,"他以前帮了我很多忙,我走到叉路口时都是他给我指明方向,我感激他。可是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是你,我的方向就都交给你了,你让我再去找他我也不会了。
  
  "但一个人只要有今天,就不能切断昨天,干爸干妈都是好人,我希望你能接受他们。"
  
  十七转过身来,看着他说:"如果是你,你会接受这种关系的父母么?"
  
  夏白抬眼直视着他,"如果是你,即便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女朋友我也都会接受。"其实想一想也不是不难受,可是如果现实需要他放下一部分固执,他可以容忍爱情不完美,他已经开始这样做,"哪怕你现在跟我说你心里有另一个人,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要追随他而去,对于现在你选择跟我在一起这件事,我都接受。"
  
  不明不白的说到了这里,十七皱起眉头,翻身覆盖在夏白的身体上,"你在说什么?"
  
  "说我以前想过的事,想我自己中大奖,或者有个超能力什么的,像蜘蛛侠一样可以拯救世界,或者买了一台能变成擎天柱的车,也想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怎么办……"他的脑袋每天都在转,想很多很多事,天马行空的,乱七八糟的,"我提醒自己别强迫现实能跟想象一样,多么平凡的人背后都有他不平凡的地方,不平凡的人背后也会有他平凡的过往,我也一样,你也一样。"
  
  "但是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插足,只有将来,它有无数种可能。"夏白平静的说,伸出手轻轻的捧住十七的脸,"如果我们想一起面对未来,就要接受彼此的过去。我不是要强迫你去见干爸干妈,只是希望你尝试接受他们。"
  
  话音撞在晨光中,渐渐散了。两个人凝视了对方好久,十七低下身去吻夏白。有句诗说:从此再不提起过去,幸福或者痛苦,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每个人都一样,能带走的,只有将来。
  
  金毛犬可怜兮兮的趴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越来越激烈的喘息让空气也变得躁动。它哼唧两声,撞见十七的警告视线后乖乖跳下床,推门出去了。
  
  夏白在意识迷乱时听见十七模糊的声音,"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他的腰被提起来,双手情不自禁的摸索上十七的脊背,将自己竭力的靠近十七,听清他的每一字句,"通常我都叫他,十八。"
  
  "嗯——"
  
  "十八……"十七柔声叫他,声音像一汪水要融化了他。
  
  回答他分不清是呜咽还是呻吟,夏白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身体,高高的仰起头,身体极致的与他贴合。
  
  十七一声一声的叫,终于听到夏白从喉咙挤出他的名字,"十七……"声音曲折,让人心生怜悯。他俯下身,拨开夏白额头湿粘的发丝,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最终十七还是接受了夏白的请求,下午一起去登门造访。令人意外的是乔曦穿着一件阿童木的棉T恤和运动裤来开门,直接把他们吓得退出三步,一副看到怪兽的表情。乔曦看起来很累,挂着两个黑眼圈,完全不理他们失礼的举动,打了个哈欠进屋跟乔妈说夏白来了。
  
  老太太的笑声堪比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即便昨天晚上已经见识过,十七还是会被她这夸张的热情惊吓到,有些不知所措的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看乔妈前前后后端水果。乔爸从阳台上进来,见他和蔼的笑着问好,让他们就当自己家,随意坐随意玩。
  
  起先十七还觉得不太舒服,他跟乔曦家人的关系念叨起来都像绕口令,可是他居然坐到了乔曦家,不免心里觉得别别扭扭的。可是真的来了见到乔妈乔爸,似乎比起感觉奇怪,更多是紧张。他们好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孩子,不停的让他们吃水果喝茶,或者问他平时工作忙不忙,累不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他们这就去做。
  
  老人的意识里没有明星的概念,待他一如普通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因为不曾感受过,所以令见惯了大场面的十七也拘谨起来。
  
  乔妈去厨房准备晚饭,见乔曦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就知道玩,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再玩我看你都要被吸进电视里头去了。"
  
  "我又不是贞子。"乔曦揉着头抱怨,他妈那口才都容不上他插一句话,他不玩干什么。
  
  "什么'榛子',还核桃呢。"乔妈瞪他一眼,快步往厨房走。
  
  夏白看摆在电视前有一定历史价值的任天堂,一脸崇拜的看向乔曦,"你还有这台机器?"
  
  "前两天翻出来的,"乔曦孤军奋战,紧张的盯着电视屏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回头看一眼夏白,问,"一起玩?"
  
  夏白回头看了看十七,见十七笑笑示意他想玩就玩不用在意,便兴奋的接过乔曦递过来的手柄跟着一起玩起来。乔爸怕十七无聊,说自己养的君子兰这两天开花了,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他欣然,跟乔爸一起走向阳台。
  
  乔家住的是老式洋楼,阳台不大,两边放满了花盆,除了君子兰还有万年青,彩叶草,观赏椒,百合竹……再多两盆都要没有站脚的地方了。盆栽显然是精心栽培细致打理的,赶上万物复苏的季节,开花的没开花的都争奇斗艳,将一方窄窄的阳台装点得□满园。
  
  君子兰开出一串黄色的小花,站立在两排绿叶的中央,遗世独立,迎风招展。乔爸对这盆花的偏爱很明显,连看的眼神都不一样。他们聊了一会儿,乔爸看十七也挺喜欢君子兰,便拿下叼着的烟斗,问:"你要是喜欢,这盆送给你怎么样?"
  
  "呃,"他吓了一跳,不舍得让老人割爱,微笑着摇摇头,"谢谢,还是不要了。我平时也没有时间照顾,给我就浪费了。"
  
  "没关系,你没时间可以让家里的老人帮你照顾,人上了年纪都爱弄个花花草草的打发时间。"乔爸吐口烟圈,想起来了又问道,"还不知道你的父母在哪里高就,也该到年纪退休了吧?"
  
  算一算年纪,应该也快了,十七苦笑,"他们很早就过世了。"
  
  乔爸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立刻有了几分歉意,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样,这花还是放在我这里,算我替你照顾了。"
  
  十七愣了愣,回过味来明白了这话间的意思,看乔爸就又是一种感觉。他从小在ET家长大,两个老人给他的关爱理应足以弥补他缺失的亲情,可是有时候ET的父母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出道之后他就从ET家搬了出来,努力学会自己生活,在他已经习惯这般炎凉之后又突然在乔爸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几分温暖,嘴角不禁也挂上一抹笑意。
  
  "谢谢。"他接受了这个提议。
  
  乔爸又呵呵的笑,跟乔老太太不一样,他的笑容更温和,也更有力,"你跟我们不必客气,夏白是我们的儿子,他的朋友也一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老两口一个套路,好像不分里外的,对谁都包容,都这么好,让十七觉得他们好得这么虚幻,好像只有在某个电影里,或者某本小说里才能见到。可是世界这么大,万物必定千姿百态,善恶都没有极限,没见过只能说他孤落寡闻,而不可否定这一份善良——这个世界一定好得超过你的想象,只要你肯这样相信。
  
  静下心来,十七双手扶在栏杆上,听乔爸继续说:"我们前些日子跟乔曦念叨起夏白,他才跟我们说了你们的事情。你别怪我们多事,夏白这孩子没什么脾气,心眼也实,他一个人在这边我们总怕他受欺负。乔曦说你是个可靠的人,对夏白也好,所以我们才想见见你。"
  
  没想到乔曦背后这么说,十七看着乔爸笑了笑,说:"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不反对么?"
  
  "说不上反对,一开始确实接受不了。"乔爸吸着烟,站在他的旁边往楼下看看,自己无奈的摇摇头,"且不说传宗接代的责任,男人都不定性,两个不定性的男人凑在一起哪里能长久?何况传出去对他们也不好。我们这两张老脸可以不要,但是年轻人,还要活很多年,背着这么大的压力以后可怎么办。"
  
  "那您怎么接受了?"他们没有说错,不要说夏白跟乔曦,就是别人,更多的人,也很难做得到长长久久。
  
  乔爸笑笑,"你看我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大概父亲就是这个样子,以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我们想通了,我们要的儿子,就是他原原本本的样子。小时候领着他走路,他长大了我们也领不动了,该怎么走他总得自己来,做对了做错了,什么结果都自己担。只要他能有这份勇气,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已经黄昏时分,世界都变成昏昏的黄色,好像一张旧照片。乔爸长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十七说,"很多东西既然已经注定了,没有办法改变,那么只有选择更好方法来接受它,你说是吧?"
  
  十七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点点头,"嗯。"乔爸的话总有耐人寻味的地方,需要他慢慢思考,"有您这样的父亲,做儿子的真是幸运。"
  
  乔爸放下烟斗,伸手过来拍拍他的头,"当父母的都一样。"只是有一些当父母的来不及表达他们的爱,"你不介意夏白跟乔曦继续来往,还能一起过来看我们,我们也很开心。乔曦一年都在外地工作,平时只有夏白能过来看看我们,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也一起过来吧。"
  
  屋子传来打闹声,都是奔三的人居然都跟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开心。随着笑声,有风轻轻的吹起,花香,草香,耳畔有簌簌的声响,额角的头发柔软的向左边飘去,微风拂面,如一双手温柔的抚摸。
  
  等风平息了,十七点了点头,"好。"
  




[Chapter 046]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宽容大度,但他喜欢这个家庭,又羡慕又嫉妒的喜欢。这家里有细小的触手,无形的触摸,穿过皮肤抓住骨头,将人层层的捆绑住,就是人走得远远的也有身体里的触手与这片净土紧密相连,十七想这大概就叫家的力量吧。
  
  他听得出乔爸的意思是夏白跟乔曦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他不明白乔爸为什么这么笃定,至少在他看来乔曦还喜欢夏白,而夏白对乔曦的信赖也不言而喻。
  
  "你们在这聊什么呢?"夏白拉开玻璃门,探头出来问。
  
  乔爸回头,说:"你过来得刚好,这盆君子兰开花了,过来看看?"
  
  "真的?"夏白挤进阳台,拽着十七的胳膊说,"我跟你说干爸这盆君子兰养五年了,据我所知这是第一次开花。"
  
  十七忍不住笑,问他,"你怎么不玩了?"
  
  夏白愤愤,"我才不跟那赖皮鬼玩,这年头都没有这么无耻的了。"
  
  乔爸在旁边还是呵呵呵的笑,十七颇不服气,"是么?那我要去跟他较量一下。"
  
  夏白心合计这有什么好较量的,这人总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劲——结论是这年头还真有比乔曦无耻的。
  
  晚饭乔妈的爱心饺子,另外她还特意做了道水晶虾仁,干烧冬笋,红烧豆腐,还有夏白喜欢的鸡翅和锅包肉,最后端上一大碗冬瓜汤,摆了满满一桌。乔妈好客,不停给十七夹菜,看得夏白都嫉妒。乔曦是习惯了,自己的爸妈一直放养自己,倒是对别人殷勤得很。
  
  听十七一口一个谢谢干妈,乔爸不乐意了,硬要十七也叫声干爸来听听。十七不太适应,被迫无奈,还是踏上这艘宇宙飞船了。他这边叫完干爸,那边对上乔曦奸笑的脸,"赶快叫哥。"
  
  十七翻他一眼,嘟囔一句,"神经。"听得夏白坐旁边喷笑。
  
  乔曦不生气,自己夹虾仁吃。乔爸乔妈也当小孩子之间的玩笑,笑笑就过去了。送他们走了之后乔妈还在跟乔爸叨念十七这孩子长得也好人也好,乔爸也说他懂事,是个不错的孩子。乔曦蜷在沙发上嗤嗤的笑,说不就是个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没说话,虽然在专注的开车,但看眼神就知道脑袋里装着别的事。夏白就在旁边盯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是如果细听的话可以分辨出他的话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一会儿我国各地民族文化一会儿阴曹地府妖魔鬼怪的,最后凑到十七跟前问:"哎,我刚才说到哪了?"
  
  "嗯?"十七如梦初醒。
  
  夏白扑过去咬他,车子在公路上画了条弧线,十七赶忙打方向盘转回来,"喂!我开车呢!"
  
  好在通往市郊的路上车不多,也没有电子眼拍下刚才有如美国大片的惊险一幕。夏白身子是坐回了位置,下巴还挂在十七的肩膀,越来越像家里金毛呆瓜,"你在想什么?"
  
  十七看着前面的交通灯,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没什么。"
  
  骗谁呢,"你是不是不喜欢乔曦和干爸干妈?"夏白顺着往上猜,他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了,要是实在不行,他也不会再强迫十七去了。
  
  红灯熄灭,车子恢复平稳的行驶,十七摇摇头,"不是,他们挺好。"
  
  "那你生什么气?"
  
  "不是生气,"十七笑笑,眼睛里的光也柔和下来,"我是想,嗯——他们很好,但是,也许我不应该去见他们。"
  
  "为什么?"
  
  "他们不是我的亲人。"
  
  "我也不是啊。"夏白觉得这不是问题。
  
  十七摇摇头,"这不是一回事。"他是指他跟夏白,与乔家的关系。
  
  夏白正坐回来,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还在意我跟乔曦的事?"
  
  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你跟他交往过,所以很轻松的就能融进他的家,但是我跟他都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在他家里又算什么?"他是接受了两个老人,但他不接受自己在这个局面里的位置。
  
  "如果这么说,我才什么都不算。"夏白靠着舒适的靠垫,随着颠簸歪过头看向窗外,"我先是跟他们的儿子交往,惹的他们大发雷霆,然后又分手了,两年不相来往,而现在又赖在他们身边了。"
  
  "……"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夏白转回头来看着十七说,"我通过乔曦认识了干爸干妈,你又通过我认识了他们,乔曦是他们的儿子,你可以忽略他。"
  
  十七默然,迎面一辆车子呼啸而过,待啸声远离他才开口,"他很难被忽略。"
  
  夏白拽他的袖子,"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不能。
  
  十七没应声。
  
  "啊?"夏白摇他的袖子,凑过来。
  
  十七还是没应声。
  
  "啊——?"夏白拉长声音,凑得更近。
  
  十七依然没应声。
  
  "啊啊——?"再让他啊下去,他就快变成鸭子了。
  
  十七腾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脸上给他推开,"别挡着我,开车呢。"他终于笑出来,夏白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
  
  这是乔曦曾经给他的喜悦与感激,来自外界的宽容与包容让他们的爱更温暖更充满了希望,尽管他们还是选择了放弃。在他封闭的人生里乔曦是他重塑性格的重要一部分,如果没有乔曦,他可能现在还游离于现实之外。
  
  在他将同样的喜悦和感激传递给另一个人时,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时候的乔曦是出于怎样深厚而难以言表的爱,多么感同身受,他现在也这样无从表达的爱着这个人。
  
  他欠乔曦的人情好像山那么高,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偿还——这么想着,真教人难过。
  
  岳晓冉和马歆之胜利凯旋,岳丈大人对马歆之很是满意,多留他们住了几天,回来时迎接他们的是等着趁火打劫的一干众人还有形容枯槁的小王。他拉着岳晓冉嚎哭:编辑部不能没有你啊,这世界没有你简直昏天黑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伤心小男友要挽回即将结婚的爱人。马歆之是大人有大量,李美薇捉住他狠K一顿,枉他长了这么一张脸,就会干丢人的事。
  
  说到婚礼的事情,李美薇一脸羡慕的问岳晓冉是想办中式还是西式,她对婚纱一直充满向往,但岳晓冉说她在家的时候看了一部动画片叫《僵尸新娘》,她喜欢那个风格。夏白点头,不愧是他姐,品味就是不一般。岳晓冉过来敲他的头,压着他的脖子问他最近在作什么妖,搞得小王叫苦不迭。
  
  他冤枉啊,小王一个人身兼数职他不叫苦就是铁人了,凭什么将责任都推在他的身上。他最近在跟十七学填词,神奇的是他居然学会唱歌了,现场就要高歌一曲,幸而被岳晓冉及时制止才是餐馆免受其害。他说不唱就不唱,等到他们婚礼现场去砸场子。
  
  对此乔曦甚是惊奇,夏白的歌声在他们大学里可是声名远播,与他的厨艺酒量并是三绝。他笑问十七是怎么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七说夏白学东西很快,乔曦说那家伙很多时候都懒得学,故意要祸害他们。十七欲言又止,被乔曦看出来了直说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改明天可就问不到了,他已经买好机票奔赴新战场了。
  
  十七知道他要去的是夏白的家乡,那个北方城市他也去过,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夏白。他还是踌躇,咬着酒杯目光游来游去,犹豫了很久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劝他跟我在一起?"
  
  乔曦笑,"他不是喜欢你么,还有别的原因么?"
  
  十七看他一眼,说:"我的意思是他喜欢我关你什么事?"
  
  一桌子人吃的吃玩的玩,没有人注意他们的交谈,乔曦依然保持着唇角的弧度,眼睛落在他的脸上,"当然是因为我也有我的想法。"
  
  屁话,不就是在问你是什么想法,"你这么说话看着真狡诈。"
  
  "有么?"
  
  "相当有。"
  
  乔曦前倾了身子,手臂撑着桌子,拖着脸颊说:"破坏你们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但成全你们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不仅夏白仍然留在他身边,还附加了一个大明星,他多划算。
  
  呸!十七心说刚才脑袋一定是让门挤了才会跟这个家伙说话,他瞪了老半天,气闷的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好印象?"难得他有一瞬间想缓和跟乔曦的关系,结果这家伙一张嘴就让他想开火。
  
  乔曦的脸基本属于笑起来就很暧昧的类型,他眯着眼睛看十七,问:"这很重要么?"
  
  十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不去看他,这确实不是重要的问题。
  
  众人吃饱喝足做鸟兽状散场,夏白在车上刑讯逼供问十七刚才在跟乔曦说什么,十七告诉他乔曦明天的飞机,问他要不要去送行。他合计老半天,说他不去,十七也不准去。十七问为什么,他说那家伙身上妖气太重,万一把十七勾跑了怎么办。十七大笑三声,不顾正在开车一把将他拉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但是回到家里夏白还是给乔曦打了电话,得知他要去自己老家时愣了一下,忧虑万分,这祸害当道恐怕江东父老要受苦了。
  
  晚上的时候他第一次尝试了填词,是一首旋律很简单的曲子,坐在十七的音乐室里他反复听了几遍,然后低头在纸上勾勾抹抹,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他还重新抄写了一遍。接过草稿的时候十七着实惊讶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又低头去看乐谱,几分钟后抬头问夏白,"要不要做第一个听众?"
  
  "啊?"夏白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椅背上撑着夏白,看十七从旁边挑出一把吉他,抱在怀里调试。
  
  将乐谱用图钉按在旁边的木板上,十七拨弄琴弦,对照着乐谱上的词压低了嗓音,"醒在凌晨过三分,夜色深沉,月光微冷,视线乌蒙。雨声凶狠,淹没青春,雾气氤氲,吞噬灵魂。谁在梦里轻轻敲门,触动了耳膜声音不稳,敲痛谁的伤痕……"
  
  跳过间奏,微微一转,又重复相同的旋律,"我放纵时间飞奔,染红黄昏,年华转身,走散故人。无声问候,遗失温柔,蓦然回首,谁在逗留。"
  
  进入最后一段,他低下头专心拨弄琴弦,夏白默默的听,第一次感觉他的文字可以轻易触碰灵魂,"我穿过世界尽头,云端行走,往事做旧,回忆生锈……"
  
  声音渐渐的,慢慢的,婉转而降,至最后消失。
  
  把乐谱拿给老鬼看的时候,老鬼也露出愉悦的表情。只有ET拿在手里琢磨了老半天,然后抬头神色异样的说:"你不觉得很像墓志铭?"
  
  十七咧了咧嘴角,跟这个人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别扫兴好不好?"
  
  "就是,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木可古怪的看一眼ET,这家伙是不是突然开启了异世界电波,跟他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我不是说写得不好,"ET倚靠在椅子上,抖了抖手中的乐谱,标题上字迹清秀的标明《云端行走》,"大概是这个标题吧,感觉太轻了,比灵魂还轻。"不要说天使,也不要告诉他在他身边还有人这么纯真,这么可笑。
  
  十七沉默的看向ET,这确实是个独特的解释:灵魂在云端俯瞰往事,前尘迷失。
  
  "不过这样写不是很符合专辑的概念?"木可疑惑,他们到底在挑剔什么?
  
  ET点点头,"也对。"
  




[Chapter 047]

  可能是他想多了,但这么想又有什么不对?如果灵魂可以站在天边,踏过从前,看那些经历过的获得与失去在脚底下的世界不断上演,爱与恨,生与死,迷局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些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只能孤零零的走过一生,歌声无人应和,笑声无人附和,生命无人掺和,即便外面一片天光,笼罩头顶的却始终是黑暗。
  
  他们还太年轻,对于漫长的一生还有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比如说死亡。
  
  公司里的一个艺人在一个星期前的夜里死掉了,他将卧室的东西都搬出来,将房间的墙壁涂成雪白的颜色,然后躺在地板上割开动脉,被人发现的时候躺在一片鲜红之中。
  
  消息传出来后不仅公众哗然,连与他同一公司的十七也无比震惊。他记得就在几天前他们还跟那人一起吃饭,听他说笑或是抱怨,他活生生的模样印在他的脑海里,并且随着事情越炒越大而越发清晰。
  
  原因他都留在遗书里,他说他很累,想休息,他厌恶这个浑浊的世界,所以选择奔赴死亡。他说得简单,不知道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有没有过后悔或者恐惧,这些活着的人都无从揣度。
  
  很长时间十七想起那人眼前都是刺眼的白和鲜艳的红,他闭上眼睛,在黑暗里等待一丝微光。旁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瓜又凑过来蹭他的小腿,然后在他的脚边趴伏下来,柔软的毛发覆盖住他的脚趾,一切都可感知,只是他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想起夏白的声音,"你干嘛呢,回来就在横在这,累了上楼睡去吧。"
  
  Bone.S的录音工作异常艰辛,十七每天早出晚归,偶尔不归,黑眼圈的度数与他的休息时间完全称反比。
  
  十七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精心装饰的屋顶还有微暗的光线,"我在感受死亡的气息。"夏白回头看他一眼,又背过身重重的靠在他身上,骨骼相撞,隐隐发疼。他抽出右手将夏白圈在怀里,头靠在他的头顶,"你觉得死是什么?"
  
  "目前我国在医学和法律上是以呼吸和心跳停止作为死亡标准。"夏白蜷缩在沙发上,靠在十七怀里,目不转睛盯着膝盖上的电脑,口头上倒是答得自然流畅。
  
  十七笑了笑,"我认为死是再也睁不开双眼。"
  
  夏白仰起头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
  
  十七问:"你想过死么?"
  
  "……我以前每天都在想。"夏白给出的答案一如他所猜测,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默契?"但是我现在放弃了,因为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好,我贪心,舍不得。上天什么时候让你生让你死,都是命里的定数,遇见谁离开谁,分分秒秒都有安排。你想也想不透,所以就别浪费时间和脑细胞了。"
  
  头顶一声叹息,十七更紧的搂住他,脸在他的头顶蹭了蹭,"为什么你就能看得这么开?"到底花了多少年才熬出这般大彻大悟,在极端悲观下保持了极端的乐观。
  
  夏白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翻身看着他问:"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办?"
  
  夏白怒,给他一拳,"胡说什么呢。"
  
  坐在后面的人失去依靠,渐渐倒下来靠在他的身上,"我只是在想,"伸出双手抱他,闭着眼睛,"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生,那么多人死去,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分散,留下的人怎么办?"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谁知道呢?"夏白摸着他的头发,笑笑说,"活着的人猜不到死亡,就好像死去以后关于活着你也无法想象。如果我们都活在黑夜,天亮只是自然而然的等待。"他曾经有过空洞的生命,所以明白如果路总有尽头,那么在抵达之前都不应该踌躇或者回首。
  
  微微一声叹息,十七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可是我会害怕天亮?"
  
  "……因为黑暗才是故乡。"
  
  十七横过身子躺在他的怀里,笑得胸膛颤颤起伏,"十八,你有时候真像个诗人。"咫尺之间他伸出手拉下夏白的头,一个绵长温柔的吻,"天亮前都别离开我。"
  
  "我们天亮之前都不说再见。"夏白抵着他的额头说。
  
  夜由污浊转向清明,外面的树越来越绿,天越来越蓝,空气也越来越暖。五月中的时候夏白接到编辑部的电话,让他抽空去一趟,具体什么事情还故作神秘,说他去了就知道。搭十七的车到距离编辑部不远的地方,确定周围没有人他才亲了一下十七,跳下车,挥手道别后跑到对面的马路继续行走。
  
  直到夏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十七才发动车子开往工作室,他抵达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里面忙碌了,从录音开始老鬼就住在工作室,以前他也会留下,不过到后期他们都会劝他早些回去,免得夏白担心。偶尔ET或者木可会留下陪他,还有其他助手,工作到半夜然后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睡觉。
  
  录音意外的顺利,在预计时间之前结束,他们今天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老鬼递一杯水给十七,对着屋里的人说:"席嫣从青岛回来了,请我们吃饭,一起去吧。"
  
  木可抬头看他,只瞟了一眼,又低头去收拾自己的贝司。
  
  "我就不去了,"十七喝一口水,笑笑说,"这才刚刚消停还是别折腾了好。"
  
  老鬼点点头,并没有反对,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他看一眼号码,一边向外面走一边接听。
  
  ET穿好外衣对木可说:"我也不去了,帮我跟老鬼说一声,今天有事。"然后向十七挥挥手,也不说干什么去。
  
  人走得七七八八,木可起身问十七,"你回家?"
  
  "嗯,十八今天回编辑部,顺路过去接他。"十七看他一脸不情愿的神色,明白他在想什么,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也不去,可就只剩席嫣跟老鬼两个人了。"
  
  木可抬头看他,眼里还有些犹豫。
  
  他说:"你躲也没有用,是男人就应该去战斗!"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压着木可的肩膀,"去吧,哥挺你。"
  
  木可深吸一口气,掳起袖子做视死如归状,"等我胜利的消息!"继而奔向战场。
  
  闭关制作专辑期他们的行动都十分低调,记者也识趣的没来骚扰,出行方便了许多。十七从工作室出来的路上给夏白打了电话,他早已经从编辑部里出来,正要去给瓜买狗粮。搁电话里说了地址,十七直接开车过去。
  
  名叫Zucchero的宠物商店夏白已经来了不下五次,今天才终于知道总无所事事躺在躺椅上的混血男人是老板,不说的话他还以为是哪里来养老的呢,而每天忙忙碌碌的小店员只是在这里打工的大学生——他真的更像老板一点。
  
  在等待十七的时间里他坐在躺椅旁边跟老板聊天,一边逗傻兮兮的哈士奇,一边听老板懒洋洋的讲他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老板让夏白叫他维达,他是个混血儿,父亲是个意大利摄影师。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走遍世界各地,在沙漠里迷过路,在海洋里溺过水,遭遇过风暴,见识过雪崩,到现在都记得挪威的午夜日落,但他更喜欢南非大峡谷的壮观。夏白觉得他就是架行走的相机,用眼睛记录了那么多奇遇,比任何一本历险小说都生动震撼,真令人羡慕。
  
  而他本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因为过于英俊的面容而显着年轻的可能,但是如果他不说,谁又能想到每天悠哉悠哉躺在这里无所事事的人,原来有这么多故事。传奇一般的经历让他的懒散有了一种洗尽铅华的倦怠,但他没说为什么会停歇在这个城市,开一间宠物商店无聊度日。
  
  英菲尼迪停在大门外,十七探出头刚好看到夏白,招了招手叫他过去。夏白提起袋子跟老板道别,维达眯着眼睛笑了笑,视线随着他消瘦的身影行至店外,落在豪华的SUV上,惬意的吹了声口哨,"小沈,快来一起看星星。"
  
  整理货架的小店员斜他一眼,嘀嘀咕咕的,"大白天你发什么神经。"
  
  被蹩脚的中文所害,星星开着英菲尼迪绝尘而去,小店员终于没有见到偶像的机会,对此老板表示他不负责。
  
  回到家里欢迎他们的是伊丽莎白?瓜的熊抱,将夏白整个人扑得向后退了一步,倒在十七的身上。
  
  充当肉垫的十七擎住他们,一脸嫌弃的说:"十八,三个月内不准给它吃肉,它该减肥了。"撞得他这个疼,夏白一身骨头不说,金毛犬明显伙食太好营养过盛,原先雄健的身姿有向家猪发展的趋势。
  
  批着狗皮的猪抱着夏白可怜的哼哼。
  
  十七发现夏白回来之后情绪明显亢奋,视线里只要出现他的脸绝对挂着傻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吃饭的时候还不顾警告给真的已经肥成瓜的金毛加了一盘火腿。一直到晚上他洗过澡出来,夏白还笑吟吟的趴在床上上网,他压上去抱住,问:"看什么呢?"
  
  从他后面看,电脑屏幕右上角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黑白分明,没有一丝颜色的照片将他的轮廓勾勒得犀利俊俏,短发利落,几缕刘海微微挡住眼睛,略显粗糙的皮肤纹理和深陷的双眼透露几分凝重严肃。十七认得这个人,最近很红的新锐导演姚锦琛,"你喜欢这样的?"看得这么如痴如醉。
  
  嚼出话里的酸味,夏白笑得更开,"对啊,我可喜欢了!"十七搁后面掐他腰上的肉,劲儿不大,不疼反而觉得痒。他扭动的躲避,小孙猴逃不出五指山,只好服软,"我没说完呢……我是喜欢他的电影,别闹了!"
  
  听他的就不是许十七了,"你到底喜欢哪样的?"
  
  下面的人笑得快要岔气,蜷起身体像一条小虫子,"喜欢你这样的,行了吧……"
  
  得到满意答案十七终于收手,将揣了不良意识的夏白圈在怀里,压着他的肩膀问:"你这么痴情的看他干什么?"
  
  "什么叫痴情?"夏白不满他的用词,被压迫之余反驳了一句,艰难伸出一手滑动鼠标,"他要把我的小说拍成电影。"
  
  "哦——"十七的注意力还在电脑上,大脑好像睡着了的,被破灭的肥皂泡突然惊醒,"啊?!"
  
  夏白以为他是见惯了大事件,不觉得意外,没想到是没反应过来。他鄙夷的瞟他一眼,眼神好像在揶揄他是个笨蛋,"今天叫我回编辑部就是谈这事。"
  
  "你同意了?"
  
  "我跟他说要看改编后的剧本再做决定。"夏白回答,他不喜欢别人乱改自己的东西,今天是确实看过这个导演的电影,觉得不错才特例允许,要是改得面目全非不合他本意,他宁愿放弃这次机会。
  
  十七抵着他的颈窝,问:"要拍哪一部,新的?"
  
  夏白点头,"嗯,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同意,成书出版之后他就可以着手开机了。"为了避免原著的影响,姚锦琛特意提前来跟他申请授权,并且询问了连载进度。按照他的计算,如果不出意外下半年就能截稿,明年年初发行,入春刚好是最好的拍摄时机。
  




[Chapter 048]

  低头盯了他好一会儿,十七奇怪的问:"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有啊,我像不高兴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高兴死了,怎么看起来不像高兴了?他想了想,抬头认真的看十七,"你觉得能行么?"
  
  "什么?"
  
  "评价这么高的导演还要被限制,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十七愣了一下,"他要是嫌你小气,你就更小气一点,干脆别给他版权好了。"既然是有求于人,谁管他评价高不高牌子大不大,"他的电影要改编你的小说,决定权当然在你的手上,你要对你的读者负责才行。"
  
  此话有理,夏白重重点头,导演有导演的本分,作者也有作者的责任,能合作固然好,不能合作也没什么可惜。他又去看网页,上面列出的代表作他看过其中一部,印象很深刻,"其实他的电影挺好的,这几年得了好多奖。"
  
  能看得出他除了兴奋之余的紧张,大概他就是这么个冷性情的人,一整天的傻笑已经是他最激动的表现了。十七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苦笑着将头埋进他的肩膀里,"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你也很了不起啊——加油,我等着看。"
  
  圈在身上的手抚摸到他心脏的位置,烫暖了一片肌肤。
  
  夏白想跟十七说自从他出现后他觉得好像连空气都不一样了,面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会首先想万一失败怎么办,万一不行怎么办,他会鼓起勇气接受,不管结果如何。有十七存在的这个世界,每一次呼吸都是极大的勇气,连简单的拥抱都抑制不住颤抖。
  
  从交往开始直到现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们几乎走完了别人的几年。因为宁静淡泊,简单平常,所以有了已经三生三世的错觉。
  
  如果说他们的日子一点乐趣也没有,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许十七即便在家也会引吭高歌,高音百转千回,人也唱得九曲十八弯,幼稚得不像话。哪天夏白不高兴了,就晚上关了灯坐在床头,打一把手电从下面照自己的脸,阴森的在十七耳边讲鬼故事,非要把人讲得过来压倒他为止——诸如此类,种种种种。
  
  他们还年轻,懂得了彼此要坦荡,明白了对方有顾忌,了解了谁都有过去,就更知道怎样让生活的阳光一面掩盖阴影。人生有多么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遇见了你,多不容易。夏白忘不了当初的惊鸿一瞥,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十八遇见正值十七岁的许十七,所谓无巧不成书,一切都好像冥冥中注定了似的,在七年之后许十七开着一辆卡宴横冲直撞,将他撞进了他的生命里,撞进了命运织好的网里。
  
  更神奇的是在相遇时他们对彼此都已经不再陌生,种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撒进土里,在时光中,在人海里,开了花,发了芽,他们从此相爱,一生一世。
  
  而十七好像是断线的风筝,站在远处望着他是自由不羁,只有走进了才知道那是行无所依。他孤独的走了太久,终于忘记原路,终于脚步蹒跚,终于感到疲惫,却一直找不到休息的地方。
  
  停下来的起初,是他偶然看到一个畅销书作家的乐评推荐,然后不知不觉的收集了名叫夏白的作家的所有书籍,再然后他撞见这个人,令他惊讶,令他欣喜,令他着迷。他告诉自己不能放手,一定要抓住他,于是他循循善诱,步步为营,彼此打开天窗之时他才恍然,真正的爱是渗透,滴水不漏。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看待世界,无法知道天各一方的人有哪个与自己命里相连。他们来来往往,怎么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在我的心里安家落户。所以,在这之前,谁都不能否定任何一种可能,尽管有时候它们微乎其微。
  
  几天后十七收到夏白给新专辑写的最后一首歌词,夏白在稿纸顶端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英文单词:《After seventeen》。简简单单的几个英文字母,落进心里就好像变成了铁,沉沉的,稳稳的。
  
  他笑着跟夏白说也写一首歌给他,夏白一脸嫌恶的说我已经这么恶俗了,你再来一遍,咱俩凑一起就是真真正正的俗不可耐了。十七义正言辞的说这年头人不恶俗枉少年,反正这歌他是写定了,谁也别拦着。夏白盯着他老半天,说我也就是形式上做作一下,你要是写不好我跟你没完。
  
  于是Bone.S出道以来第五张大碟的最后一首歌曲新鲜出炉,词曲由许十七一手包办,歌名叫《Summer begins》——理所当然被众人砸墙控诉,他们两口子到底拿新专辑当什么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新专辑的制作一直保密进行,连专辑名字都一直没有确定,直到最后一支歌曲录制完毕之后才召开定名会。刘尚书的意思是专辑最好跟主打歌同名,但是《After seventeen》被十七否定,个人主义色彩太强,Bone.S是四个人的Bone.S,不是十七一个人的。
  
  讨论了好久,十七提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方案——《EYE》——他好像就是喜欢这种文字游戏:用EYE去发现爱。
  
  没有异议,十七的提案轻松通过。
  
  公司请来知名造型师为他们量身打造新专辑造型,以强烈的对比和浓重的彩妆突出视觉效果,十七感叹这是他们出道这么多年最出位的一次——感谢造型师给他染了一头白发,体验一次未老先衰。因为变化太大,导致他回家时夏白把他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最后扑上来咬他的肩膀,"妖孽,看你往哪里跑!"
  
  他反身将夏白擒住,丫的想吃你很久了——整个一出"白骨精三压孙悟空"。
  
  服装是也是请专业设计师定制的,从对身形的修饰,到细节的装点,不仅效果惊人,价格更是惊人。拍摄宣传照的过程也很顺利,宣传照上苍白的面容和乌黑的烟熏,强烈的灯光将人物照得剔透易碎,层次分明的构图将空间延展,疏离的四个人冷眼相待这漠然喧嚣。大片空白的背景营造了云顶之上的错觉,摄影师非常满意照片的效果和四个人的表现,按照他的评价是:如同将神抛弃的孩子。
  
  他们就这样奔跑着,将天将地都甩在身后,奔向一个梦的国度,一个爱的乐园。
  
  匆匆过了两个星期,岳晓冉终于有了假期,打电话来叫夏白陪他们去挑婚纱。他们都预定好服务,甜美的礼仪小姐微笑着接待了他们,确认了两位新人之后带他们进到里面的化妆区先给岳晓冉做了造型,又到服装展示区挑礼服。
  
  马歆之对于这些倒不是很挑剔,服装师推荐了几套他都没有意见,于是就到了夏白出场的时间。岳晓冉叫他来就是这个意思。他从叠加的衣架后艰难的拿出一套黑色礼服,在马歆之的肩上比了比,问服装师可不可以试。
  
  服装师保持一贯职业性微笑说当然可以试装,于是带着马歆之去了更衣间。这边刚走一个,那边又过来一个新娘顾问,礼貌的问岳晓冉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一边听顾问介绍,岳晓冉慢条斯理的问夏白,"姚锦琛的剧本你看过了没有?"
  
  "唔,"夏白点点头,前两天才又将他召回编辑部将副本给他检阅,"我已经跟他说同意了,他结束手上的工作就开始选角排档期了。"
  
  "剧情改动大么?"
  
  夏白说:"小说改成电影肯定要删减很多情节,不过主线没变,他的结局也很巧妙,我觉得不错。往后可能还会再有修改,到时候再说。"
  
  新娘顾问悄悄的瞟了他们一眼,暗暗的打量一番,嘴上说辞倒是更流利态度也更热情,笑意盈盈的问岳晓冉喜欢什么风格。岳晓冉好笑的说我要确定什么风格适合我我还用你干什么。顾问小姐悻悻然,只得挑最受好评的礼服给她。岳晓冉又是那种谁都适用的东西我就是不用的人,搞得小姑娘差点崩溃,还是夏白及时出手拯救了她。
  
  马歆之换好礼服出来,岳晓冉正由好几个服装师装扮着,他笑笑站在夏白旁边,"你选的?"
  
  "合你心意否?"夏白胸有成竹,脸上的笑容说明至少他自己很满意。
  
  马歆之点点头,"多亏有你这个参谋,我们两个对这方面都不在行。"岳晓冉平时连妆都懒得化,人家天生丽质。他就更不用说了,男人对服装的要求只有合身整洁。
  
  夏白心说我也不在行啊,我们是直觉胜于专业,"我也就能帮你们参谋参谋这些了,伴郎伴娘定了么?"
  
  "有小王跟美薇,还有另作考虑的余地么?"打死别人他们也得上啊。
  
  夏白嘿嘿的笑,那两个人距离结婚还远着呢,估计得抓紧时间感受一下。
  
  反正马歆之身边也没有适合的伴郎人选,多半都是有伴的,还出来招蜂惹蝶回去可不好交代。他转头问夏白,"你最近怎么样?"
  
  "嗯?"夏白挑起眉,"还好吧,是没你们这种人生大喜之日,好在我也不算差。"
  
  "是跟十七过得很好的意思了?"
  
  夏白点头,"反正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很好了呗。"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不好就是好了,还求什么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看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有时候比电影更戏剧化。
  
  马歆之笑着点点头,算是放下了心,至少他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今年的春天来得有点犹豫,但是总春暖花开了。想来当初那个厌世避俗的夏白,好像已经距离他们很远了。
  
  岳晓冉终于装扮完毕,她在落地镜前左右打量一番,然后转过身面向马歆之跟夏白。夏白几乎要不认得眼前的岳晓冉,她一袭乳白色缎面长裙,光滑如丝,胸部上是手工绣出的花纹,围着衣服的边缘一周,勾勒出美好的胸部线条,往下收缩勾勒出玲珑腰身,腰间一条墨绿色腰带,蝴蝶结映衬着臀部曲线,裙身顺着大腿往下,至膝盖又散开,后面收拢了大量的褶皱,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她对着马歆之柔柔一笑,整齐梳理盘在脑后的头发露出额头和脸部轮廓,显得自然而清新,淡雅妆容更衬得她容颜秀丽,说闭月羞花毫不夸张。
  
  马歆之回以温柔微笑,漫步踱过去优雅的转身,恭敬的伸出胳膊让岳晓冉挎上来。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不仅显得身姿挺拔,仪表堂堂,更衬出几许绅士风度。深绿的绣边设计正与岳晓冉的腰带相辉映,白色竖条纹衬衫规整的系至领口,白色领结精巧的设计在稳重之余又多了几分活泼。
  
  夏白退后两步,远远观望这一双璧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Bone.S去外地拍摄MV,可能会有记者来探班,夏白懒得跟着去,宅在家里奋发图强。《子夜回》眼看写到终章,他却第一次遭遇了瓶颈。他的小说结局从来都在开篇之间就已经设想好,可是中途出现个姚锦琛这个意外,原有的思路完全被打乱了。他无奈叹气,心里就是有股劲儿,他要超越姚锦琛的编排,可是又不想改变自己的路线,越较劲越乱,越不能集中精神。
  
  反正距离截稿还有好长一段日子,他决定将《子夜回》放一放,等心里的别扭过去了再说。自己泡了咖啡,一边喝一边心不在焉的往楼上走,脚下踢到了个什么东西,身子往前一倾,就听身后犬吠哀鸣。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都没叫唤呢你叫个屁!
  




[Chapter 049]

  他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咖啡杯扔出好远,幸运的是没洒在自己身上,免了又是磕绊又是烫伤。他从地上爬起来,泪眼巴巴的看摔红的手掌。金毛知道躺错了地方,过来哀哀吭叽两声,热乎乎的舌头伸出来添他的手。
  
  手被它舔得粘糊糊的,夏白眉毛一横,严肃道:"去拿抹布过来。"
  
  金毛一转身去厨房叼了块抹布送到他手上,他捡起杯子擦了地,又倒了一杯水,上楼前还没解气,"去墙角罚站半个小时。"
  
  "呜呜……"金毛哀怨的看他两秒钟,乖乖的去墙角坐下了。
  
  夏白有时候也觉得这狗原先的主人是不是二郎神,把它训得也太神了。
  
  二楼的电脑没关,周末的头像在右下角闪烁着,最后一条留言是十分钟前。他看一眼日历,不是法定假日,不是休息时间,一般来讲这个时间周末不应该在线。他回了一句,那边发来语音请求。
  
  "今天这么闲,没上班?"接通之后他首先发问。
  
  "老子弃暗投明了,"这一听,那边还是刚睡醒的样子,"新调来个副总事儿多得不得了,横竖看我不顺眼,总跟我找茬,我就回敬她一盘鱿鱼,大家一拍两散。"
  
  夏白撇撇嘴,周末这人脾气倔得很,又是爱憎分明,但不至于冲动,估计这次是真动他逆鳞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找工作呗,先歇两天。"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可能是在穿衣服。
  
  夏白看看时间,生活作息一直都很规律的人一旦哪天不规律了,肯定是个极端,"你吃晚饭没有?"
  
  "我早饭还没吃呢。"果然跟夏白想得一样,周末这颓废的小青春终于蠢蠢欲动了,"昨天跟原先的同事去喝酒,结果闹到早上才回来,一觉醒来就这个时间了。"
  
  "哎——"夏白皱起眉,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喝酒也得注意点不是?现在世道这么乱,坏人这么多,你说万一要是遇上个亡命之徒午夜□什么的可怎么办?小伙这么英俊,这么潇洒,这么盘儿亮条儿顺的,难保不勾得人心旌荡漾,到时候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啊……"
  
  "滚滚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末这个气,这丫又是哪不正常了,脑子里这么多怪异思维,怎么不去写变态小说。
  
  夏白说:"能吐出来我早发达了。"做狗都乐意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鬼扯了好一阵,又询问了白女王的近况,得知她老人家依然生活滋润后终于安心,周末那边要出去吃饭,便匆匆下线。关掉对话框,他看一眼在线上的好友名单,没有心情再跟别人聊下去,就静坐着凝视电脑屏幕发呆。
  
  房间里恢复安静,一个人的呼吸就占据了这么大的空间,孤单的气息飘荡在空气里,反复压抑着想念的神经。
  
  一个星期后十七在初夏的倾盆大雨中落魄归来,洗去一身的潮气后缠绕到夏白的身上,用行动诉说这一个星期的想念。躺在十七的怀里时夏白终于明白这一段日子的不安来源于何处,可庆的是那股焦躁已经被十七的气息填满,已经不须计较。
  
  六月在匆匆忙忙中过去,《EYE》首波主打曲在音乐台首播,反响空前。Bone.S的工作越发繁忙,日程的安排也越发紧凑。十七回公司参加巡演排练,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候夏白都已经等得睡着了。过了一段时间还哑了嗓子,夏白在家备了几袋子喉糖,每天都往他口袋里装一盒。十七回来在他熟睡的脸上亲一口,然后倒在他的旁边睡下。
  
  马歆之跟岳晓冉的新房完毕,王琬亲自设计监督,月中的时候收了工,把夏白叫去帮忙搬家。大概爱情真能改变一个人,眼看要为□子,岳晓冉人也变得柔和,不像以前那么强势凌厉。这样的女人,怎么看怎么美。
  
  将结婚照挂在床头,李美薇站在屋子中央带着一脸憧憬仰望。他们将家具都摆放好了也不急着打扫,刚好到晚饭时间,马歆之做东请他们去吃大餐以示感谢。小王牵着李美薇在她耳朵边说着悄悄话,夏白看看他们,又看看岳晓冉跟马歆之,目光最后落到同是孤身而来的王琬,两人默契的无奈耸肩,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一切都好像明媚的天空,无阴无雨,无忧无虑。欢笑,天高,爱情,地远,有风吹过,空气新鲜,每一个在此刻呼吸的人,都将这样好的时光吸入身体里,烙印在了心头。
  
  六月的最后一天传来一个消息打破了持续的宁静,米佳在音像店不慎摔了一跤,好在当天老鬼忽然兴起回家吃饭,及时开车将她跟段敬南送到医院。她在七月一日的凌晨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在外面提心吊胆了半宿的段敬南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长椅上沉默了好久,抹一把脸,竟然有泪水。
  
  夏白跟十七是第二天早晨接到的电话,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木可和梁峰已经在病房里,还给老鬼和段敬南带了早点,ET在半个小时之后闯门而入,急切的样子好像是来看自己的儿子。
  
  小婴儿皮肤还有些褶皱,双眼紧闭,两只小手握成两个拳头,躺在襁褓里好像个小天使——ET承认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并且一点也不可笑。十七小心翼翼的伸手,在他的小脸蛋上碰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来,怕碰碎了似的,看那张小脸动了动,一点也没给他面子继续沉睡,情不自禁的笑笑。
  
  木可扒在婴儿床边盯着小天使看了好久,被老鬼从后面敲了一下头,说再看,再看他就把你吃掉。木可白他一眼,继续盯着婴儿床里的生命看。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新生命对一个人的冲击,这么小的东西,就那么匆忙的从母亲的身体里降生下来,万众瞩目,众望所归。
  
  再抬头看米佳,她虽然还有些虚弱,可是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是喜悦,幸福,或者是安慰,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从眼梢到嘴角,从内而外的满足。
  
  她创造了一个生命,除了神,只有母亲可以创造生命,多么神圣的女人。
  
  病房里人多了打扰米佳休息,尤其他们他们身份特殊,这一会儿就有不少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再耗下去估计记者都要来了。临走前梁峰不太放心,跟段敬南商量等他回家叫两个关系不错的兄弟过来帮忙看着,要是真有记者来了也好帮忙挡一下。
  
  这么多年段敬南也没宣扬自己是Bone.S老鬼兄长的身份,外界都知道老鬼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但谁都没与音像店老板做联想。这一次Bone.S在医院集体露面,消息难免要走漏,还是有所预防得好,对孩子和产妇也是种保护。
  
  段敬南考虑良久,勉强点点头,他们平头老百姓做惯了,不习惯搞那些大排场。他起身送他们往外走,打开门,外面一群小护士,女的有男的也有,与他直接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有点尴尬。他拍着梁峰的肩膀说麻烦你找两个可靠的,谢谢。
  
  回去的路上十七开着车哼着小曲别提多高兴了,夏白斜眼瞟他两下,问他是不是特喜欢小孩。十七点头说是,看夏白在旁边不吱声了,笑着将他拉过来在脑袋上亲了一口,说那是咱们的干儿子。夏白这个时候觉得,乔妈的干儿子计划真是太伟大了。
  
  在《EYE》发行前米佳终于出院回家,老鬼也可以放下心工作。据段敬南说他们在医院受到了医生护士职业化人性化全面化的照顾,还很识趣的安慰他说他们不会跟别人乱说,让他们安心休养。一个星期里不下七家八卦周刊娱乐杂志的记者暗访,还好梁峰想得周到,被他派来的保镖挡了回去。
  
  Carpe Diem重新开业,段敬南升职做父亲,扛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他在门口贴了《EYE》的宣传海报,Bone.S出道第八年,第五章大碟,继上一张专辑时隔一年五个月后横空出世,海报上风格大变的四个男人吸引了大批乐迷,专辑封面上一只猫眼占据了中央位置,眼神凌厉,高傲,冷漠。
  
  乐队的大转型成为宣传的最大卖点,另外在歌迷中悄然流传的是对包揽了五首词创作的十八其人的猜测,要知道在这之前Bone.S的歌词一直都是十七的领地,不得别人侵犯半分。细心的歌迷发现这与十七的猫同名,于是十八成了他们口耳间最津津乐道的谜。
  
  夏白翻开专辑,打量内页上的四个人,十七的白发他是看多了,别人倒只是打了个照面。ET的长头发被修剪得利落,在造型上又有些凌乱,看上去野性而又寂寥,一张侧脸的近照上忧郁的眼神牢牢的吸引住视线。木可的头发也留长了一些,还是白金的颜色,在强光下显得过于脆弱。精细梳理的刘海微微挡住他的眼睛,他低头浅笑,明明是安宁的景象,在他耀眼的容颜下又有几分可爱。在他身后的老鬼嘴上叼一根香烟,凝眸远望,冷硬的轮廓淡漠的表情,完完全全就是四个字——生人勿近。
  
  上一次见到老鬼还是在医院,当时他戴着帽子,所以看不出原来他的头发在造型师的打造下剪得这么短,跟光头都没什么区别了,好在他脑形够正面相够俊,加上高大的身材,这么看上去不仅不糟糕,反而让人惊叹这人酷得没边儿了都。
  
  他问十七老鬼对他的新发型作何感想,十七说真正的男人,敢于直面惨淡的头发。
  
  再翻一页,十七淡漠的表情出现在纸面上,白至透明的短发如霜棱一般,惨白的光影将他俊秀的脸覆上一层霜,连唇上都没有血色,那双烟熏点缀的眼在整个画面上尤为突出,乌黑透亮的双眼好像要只探入人心深处,牢牢的捕获住你。
  
  公司为他们安排的第一个宣传地点是一个北方城市的大学,一场小型的校园演唱会。出发当天夏白出现在机舱里,好像又是一场意外的巧合,十七跟梁峰换了位置坐在他的旁边。有认识的人打了招呼,落座之后被人问及对方是什么人,好笑的回答:你不知道么?夏白啊,十七最喜欢的作家。
  
  飞机落地之后夏白见到前来接机的周末,后者很是惊讶没过年没过节他居然能想起来回家,他笑着拍拍周末的肩膀,说我这不是怕你遇见个流氓色狼什么的,回来为你怒放的小青春保驾护航。周末在机场就要揍他,幸好机场有警察,一个小眼神就把周末的暴力扼杀在摇篮中。
  
  夏白回家后接到十七的电话,问机场那人是谁,话里酸溜溜的,夏白故意似的说那是咱的青梅竹马啊,隔着电话他都闻到陈醋味。白女王今天心情格外好,趁着他休息的时候去外边买了好些菜,他说得好晚才能回来呢,白女王说那么晚你还上哪买去东西?
  
  六点的时候他抽出两张演唱会门票,问周末要不要去。周末问他去干嘛,他说去看青春!这次周末没含糊,直接往他小身板上揍了一拳。
  
  伴着晚间的习习凉风,周末再一次踏进自己曾经就读的大学,驾轻就熟的找到礼堂,他们的位置居然是最前排,仰起头就能看到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明星。
  
  那可真是星,遥远,又耀眼。
  
  现场的气氛超High,所有人都好像烧起来了似的,随舞台上的人摆动手臂,一同高声震动屋顶,震动世界。缤纷灯光下的男人张开手臂,拥抱这个城市的夜。
  
  时值盛夏,璨如烟花。
  
  演唱中段他们稍作休息,十七站在舞台中央跟现场的歌迷打招呼,下面有人笑,有人叫,有人递上一朵花,十七俯身接过,低头亲了一下花瓣,然后说接下来一首歌是在他所有创作里最喜欢的,《Summer begins》。
  
  音乐随着老鬼的鼓点想起来,十七唱着,从舞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低下身将似雪的百合送到夏白手里。
  
  夏白仰望着他,接过那朵被他青睐的鲜花,之后渐渐的,世界归于一片寂静。
  
  —本文完—
  




[Chapter 050]

  [+]
  
  周末自然是听过Bone.S,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的现场这么震撼,从十七将那朵花送到夏白手上开始他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直到演唱会结束夏白将他领进后台给他们相互做了介绍,他才从震惊里走出来,呆呆的看了十七一会儿,转头问夏白,"你刚才说啥?"
  
  夏白揍他。
  
  他当然是听到了,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从学校里出来,十七跟他们一同往家走,其他人回了酒店。周末还是有点不自在,倒是十七很友好的始终保持微笑,夏白说他下午的时候给乔曦打了电话,他们明天要是有时间一起出去吃个饭,乔曦请。
  
  ——无论是走到哪里,请客的都是乔曦就对了。
  
  周末是不认识乔曦,所以压根没在意这一茬。十七耸耸肩,比起乔曦,一会儿要见的白女王才是真正的BOSS。时间不早,纳凉的老人和孩子纷纷回家,院子里人不多,也没有人注意到并肩而行的三个年轻人里有一个刚刚开完演唱会,身上的汗还没干透呢。
  
  上了楼周末跟他们道别,开门回了家。楼道里剩下两个人,他们相视一笑,夏白敲门,"妈,我们回来了。"
  
  十七微微攥住了拳,抿一下嘴唇,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门锁转动声,门缓慢的打开,一个面容温和,风韵犹存的女人站在门口向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回来了。"
  
  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声音绵长,十七的心脏高高的跳起来,然后轻轻飘落,如坠云雾。
  
  夏白拉着十七的手介绍,"这就是许世奇,你叫他十七就好了。"他又转向十七,摇摇的他的手臂,"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女王,母上大人。"
  
  "……阿姨好。"十七嘴角有些僵硬。
  
  白女王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毛线帽下露出的几缕白发,微微皱眉,点一点头说:"进来吧,晚饭我都做好了,洗洗手来吃。"
  
  十七被夏白塞进洗手间洗手,他自己跳进厨房帮白女王端菜,"妈,不是说好了么,你别吓唬他呀。"他跟白女王说带十七来看她的时候白女王还挺高兴的,刚才怎么瞅着好像兴致不是那么高。
  
  "我吓他什么了?"这么正正常常的,怎么成吓唬人了?白女王眼梢一挑,看着夏白问,"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夏白偷吃一块肉,端着盘子说:"做造型染的,怎么了?"
  
  白女王沉默了好久,嘀咕一句,"越来越像了。"
  
  像啥?像动画片呗。
  
  餐桌上白女王一改威严作风,一副慈母的架势给夏白和十七夹菜,吃完饭后又让他们坐着,自己在厨房里洗洗涮涮,都收拾好了才出来陪他们聊天。逐渐熟悉了环境,十七也不是那么拘谨,伶牙俐齿的逗白女王开心不已。
  
  客厅里有一座书架贴在墙边,十七的指尖流连过每一本书的脊柱,都是夏白主要活动的杂志,一本一本分门别类,无论是小说连载的杂志还是开设专栏的杂志,或者只是刊载一期特约访谈的杂志,码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他站在书架前望着,一本也没抽出来翻看,以免打乱它们的秩序。
  
  他们回来得就晚,聊了一会儿就眼看十一点,白女王催夏白赶快去洗澡准备睡觉。
  
  客厅里剩下两个人,白女王递给十七一杯温水,坐在他的旁边说:"过年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你了,这么长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十七摇头,微笑着说,"他很懂事,我也受了他很多鼓励。以前的事情他都有跟我说过,他说他有全世界最坚强的母亲,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我想也一定是这样的。"
  
  白女王愣了愣,低下头笑了笑,"他搁哪学的,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话。"
  
  "如果是真心的话,不用学吧?"十七也笑。
  
  沉默了一下,白女坐在十七的傍边,说:"大概是我多心了吧,刚才我还在想你们到底能走多久。"十七蓦的尴尬了神色,她还是带着微笑,表示这个想法已经过去了,"你的身份很高,世界很大,那个孩子又是个死心眼,受不得那些刺激,所以我一直有点担心。"
  
  "……我知道。"十七的心里有些发慌,如果白女王是声色俱厉的说这一番话,他可能会提起勇气与之抗衡,可是他受不了女人这么郑重其事的软弱,尤其是他所听闻的一贯强权的白女王。
  
  "很多伤害都不来自于直接的施加。"白女王的神色略有沉重,目光直视十七,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护,"我不了解你,所以不能否定他对你的信任。但是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有很多麻烦,万一,如果有个万一,你们的关系被发现了,你想过你要怎么办么?"
  
  十七默然,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想过,当然想过,他善于在问题发生前控制好结果,自然早已经为以后做好了打算,只是他觉得这个打算夏白不会喜欢。夏白是喜欢宁静的人,所以他想至少能在控制的时候,不让别人来打破他的安宁。
  
  白女王继而追问:"唱歌对你有多重要?到那个时候你会选择什么?"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十七抬起头回应她的视线,"如果是梦想跟夏白,我选梦想。如果是工作跟夏白,我一定选夏白。"他坚定的说,他不会放弃他的梦想,现在这个梦已经不再是唱歌那么简单,它融合了更多的爱与荣耀,如果他放弃了他就不再是夏白喜欢的许世奇。
  
  白女王默默注视他很久,眼睛里的戒备终于放下,恢复十七最初见到的柔和,她伸手过来摸摸十七的头,笑着低声说:"好好对他,拜托你了。"
  
  十七看着白女发愣,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傻掉了?"白女王微笑,自己先放松了靠在沙发上说,"你不用紧张,让他带你回来就是想见见你,以前发生过挺多事,我有点害怕。"
  
  "……我没想到。"
  
  白女王笑得更开,眼角的褶皱又美好又可爱,"想不到我就这样接受你?"
  
  十七诚恳的点头。
  
  "我是想,他在外面每天遇见那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他,"白女王看着十七,笑了笑,说,"可是我会感激每一个喜欢他的人。"
  
  夏白是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出来的生命,她偶尔回想过去,还记得那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襁褓里,安稳的躺在她的床头。那是怎样的满足,让她在往后十几年的煎熬中依然坚定的保护着她的孩子,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她认为这份爱理所当然。而面对陌生人投来的好,她除了感激再无法报答。
  
  第二天白女王恢复了夏白意识里的正常,一早起来就喝令他去倒垃圾,刚好在门口遇上周末,便去对门坐了一会儿。
  
  十七从浴室里出来见屋里没有人,白女王正在厨房里做早饭,他乖巧的走进去说帮忙,顺口问了一句夏白去哪了。白女王切着菜说去周末家了,然后闻见他身上泛酸味儿,好笑的敲了一下他的头,"他们两个要是有可能,早轮不到你了。"
  
  十七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怪怪的,但是很快就适应了,继续嬉笑着跟白女王一起做早饭。
  
  肚子准时提醒夏白回家吃饭,他告别周家二老跟周末,几步走到自家门前,敲了两下就听里面哒哒的拖鞋声,十七打开门笑着跟他说:"你回来了?"
  
  屋子里白女王将汤端上桌子,抬头望过来,早晨金色的阳光散在宽敞的客厅,晃得眼睛发花。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十七脸上,笑了笑,说:"我回来了。"
  
  白女王在里面叫他们赶快来吃早饭,一会儿凉了。餐桌上白女王问十七能待几天,有时间让夏白带他出去玩玩。十七沮丧的说晚上就要走,他也想多待几天。白女王面不改色毫不留情,说是男人就去赚钱养家,她还等着住豪宅呢。夏白拉过十七在他的耳边说一句悄悄话,白女王作势要打他,他们的头靠在一起,用笑声填满房间里的空旷。
  
  晨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时光无恙。
  
  光静静的淌,像河那么长。
  
  —全文完—
  
  [And]
  
  谢谢。
  每一个人。
  接下来就是我们乔曦乔美人了(=v=),请稍等,应该不会很久(> <)。
  
  苏月河。
  2010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