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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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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秋色为伊忙》作者:阳春面(种田文)

一睁一闭一世界

  圈圈阳曾说过,眼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再一睁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
  初听时,刘珀笑得肚子发疼,只觉这话总结得精到又荒唐。可再次想到这语录,他却再笑不出来了,因为俺们亲爱的刘珀同志这辈子——就在这一睁一闭间结束了。
  闭眼前,他是二十一世纪的朝气大青年一枚;
  睁眼后,他已是北宋年间的贫穷小农夫一只。
  草龄二十不到,却已是一小娃的爹亲,更杯催的是,小朋友的娘亲方死不过百日,而这身体的前身——某新晋鳏夫前几日因丧妻之痛未减加之劳累过度,在田里做活时摔了一跤,倒霉地磕伤后脑勺,从此解脱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变成这样也叫便宜?
  某人自嘲笑笑,这无故得了个便宜儿子,可不就是便宜他了嘛!
  对着泥灰天花板继续睁眼闭眼得眨个不停,直到眼角酸涩,刘珀才终于相信这一睁一闭一世界的非自然现象是不会再显灵了。
  老天爷呐~您真是瞎了钛合金狗眼了……
  长长哀叹一声,也不知是为自己处境还是那已经渗着粗布衣沾上皮肤的液体,刘珀拍拍还扒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小娃儿,自醒来后首次开口,"小僖……"他声音干哑,该是很久没喝水了。这小娃儿怎不知倒些水给他?难道以为自己这奔涌的涕泪能给他解渴不成?摸着刘小僖柔软的头毛,刘珀着实惆怅,小娃儿是因其父死里逃生得了宽慰,那他呢?谁又能给他这突发状况来点安慰?
  越想越是无措,刘珀正想与刘小僖来场哭嚎二人转,就听那破木门"嘭"的被人推开,转眼去瞧,却见一十岁光景的小男孩站在门口。小孩儿瘦瘦小小,也是一身粗布衣,刘珀脑中出现了记忆,知道此人是寄住在他们家的另一娃儿,姓霍。
  且说这身体前主人的亡妻马氏有一长姐,幼时卖身临镇大户霍家为婢。因相貌出众,被霍家老爷看中,几夜恩宠便是珠胎暗结,于夏末初秋生下一男孩,得名临秋。可惜这姐姐甚是命薄,未等被抬为姨娘就香消玉殒,而这庶出的小哥在子息殷实的霍家自是不受宠。等霍老爷一去,他便被新当家赶出了霍府。
  马氏怜其身世,便接来家中抚养,而就在他来没多久,马氏就因风寒未及时得治,撒手西去。
  看来也是个杯催的。刘珀不住感慨,他们这倒霉份子可真是碰一块了。正胡思乱想,霍临秋已走进房间,那小脸当真是玉琢出来的,不仅精致可爱,也如那美玉般,冰冰凉透心凉。
  "姨父醒了?"听听,就连声音也是干净剔透的,刘珀被影响得心里发凉,只觉这小孩难对付。他想应声,可喉咙干涩疼痛,实在发不出个甚。
  刘小僖大概也是畏他,早已收了哭声躲在刘珀怀里窝着,小娃儿不吵闹也是可爱,刘珀摸摸他的脑袋,清清喉咙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粗茶碗递到了跟前。
  还真是个懂事的。不过在这前身的记忆里,霍临秋的确就是个知情识趣的,这大概与他出生有关,生在大户却身份卑微,为保命自是要早熟许多。如此想来,刘珀在心虚之余也对这冷脸的大小孩有了些怜惜。可疏离尴尬依旧,等清了嗓,刘珀除了声谢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小僖这些日子也是伤心累了,不知不觉已睡过去,剩下的两人就这么在小屋中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屋内光线渐暗,刘珀感觉有些饿,自马氏去世后,他的前身便承担起了家中的一切事物,农田劳作,家务餐食无一遗漏。可现在该如何?记忆虽还在,但方来此地的某大好青年可是秉着君子远庖厨活了二十来年,现在突然让他下厨做饭……那可真是要悲剧了!
  再次将老天爷的狗眼戳瞎10086次,刘珀正考虑是否给那机灵小鬼些许暗示,屋外突然传来人声,"霍小哥快来开门!"
  霍临秋似乎早在等这呼唤,听人喊他,立刻站起身跑向屋外,踏出房门时才想起该对不知所谓的刘珀解释,"是王婶来了,这几天都是她在替我们做饭。"
  原来有人给做饭啊!刘珀眼睛一亮,下了炕跟着跑出去,"那怎使得,那怎使得!"
  王婶住刘珀隔壁,与他男人一样是个热心肠,自马氏走后没少给过刘家帮助,这回刘珀受伤,两个小孩的饮食自是他们两口子在照顾。王婶是个爽快人,不仅帮人把食盒送进屋,见到刘珀起身,又叫跟着一起来的闺女回去多拿了些白米饭,她还顺手摸了两个鸡蛋给刘珀,刘珀一面推辞一面道歉,笑脸迎人很是讨喜。那王婶见他伤后反添笑容,也是欣慰,只道他是鬼门关前走了圈想通了生死轮回,"不是我老婆子说你,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岂能丢下不顾。若马氏泉下有知,也定不会让你如此糊涂下去!"王婶走前还不忘唠叨两句,看来真是对这家子心生怜悯。
  刘珀敷衍地听着,全盘接受王婶的劝慰,反正他已不是原来的刘珀,就算想死……那也得有这勇气不是?
  等终于送走了这热心肠邻居,回屋打开食盒来看,里面就两个菜,炒丝瓜与闷茄子,当是自家种的。虽简陋也是无法。刘珀让霍临秋去厨房那个空碗来分饭。而刘小僖在闻到饭香时已自动醒来,此时正扒在桌边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着刘珀。
  "真是个馋鬼。"刘珀刮了刮那小娃儿翘翘的鼻子,把他抱到椅上,又递了碗筷给霍临秋。正琢磨着是否要先喂小僖,他已自己拿过小勺吃了起来。
  "爹也吃!"如此还不忘叫刘珀吃饭,让这大青年着实心暖一把,他拍了拍刘小僖的头,也端起了碗。一时间屋里只剩吃饭的声音。
  入口的饭菜很是清淡,怕也是村人舍不得用油,注意到一旁的霍临秋只顾蒙头扒饭,他忙给人夹了一筷子丝瓜,"别光吃饭。"
  小孩端碗的细手似乎僵了僵,而后只闷闷说了声"谢谢"。刘珀笑笑,记忆里这霍临秋在他家也是活得小心翼翼,一个孩童却如此过活,实在是让人怜惜。
  用过了晚餐,霍临秋主动跑去洗碗,而后又去了后院喂牛。刘珀承担起还碗筷的任务。去到王家,王家男人刚从地里回来,此时正值六月,农人们都忙着收庄稼,刘家也有几亩良田,刘珀受伤前正是在地里收小麦,但几天耽搁了,旁人家都已收得差不多等着秋季播种。他家却还没收到一半。
  "我家也快收完了,明日便去刘兄弟那出把力吧。"王大叔果然是古道热肠,刘珀心里是十万个愿意,可说出口的仍是推辞。没法,这已逝的鳏夫同志是个不愿靠人的,他初来乍到还是得沿袭"传统"才行。不过在王婶的帮口下,最后还是勉强答应王大叔在忙完自家地里的事后过来搭把手,啧啧,果然是远亲不如近邻啊,某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里贼笑不只。
  又在王家唠嗑了半把时辰,刘珀借着了解这几日的状况摸清了他现处的环境,与记忆里的融合融合,这才完整勾出个贫苦农村的背景来。
  回到自家已是月上柳梢,黑黑的夜里传来阵淡淡幽香,原来是他家院里那棵桂树开花了,刘珀在那树下站了许久,眼神愣愣。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鸣叫,似有夜莺在远处歌唱。倾心听了会儿,突觉微凉的脸颊有些湿热,伸手撸了把,才发现是自家那干涸的泪腺恢复工作了,他不禁笑出声,"刘珀啊刘珀,竟还有让你哭的时候。"
  凉风习习,吹散了天香,吹不散愁绪。而在黑黑的屋里,也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窗前,看着树下那哭笑之人似悲似喜。

  收麦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珀就被村里那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吵醒了,如此朴素的闹铃也算是首次尝试,可惜某人并不领情。猛地一拍床板,他大声嚷了句"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就又拉高被子继续补眠,动作做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口里念句阿弥陀佛,猛睁开眼,入眼的却依旧是那间破败的小屋。
  哦,还没回去啊。刘珀睁眼闭眼十几次,枕着胳膊又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如此过了半晌,他也没了睡意,地里的麦子还等着抢收,实在是不能躲懒,只得挣扎爬身。套件罩衣出了屋,却见一边厨房的烟囱已冒出白烟,去看了才知,霍临秋小朋友竟已独自准备了早餐。见到他来,小孩儿只是抿抿嘴,又指了指折好的柳条和盐巴,该是给他漱口用的。刘珀朝他道了声早,就抓着东西去了院子。院中有口深井,他打了水拿柳条倒弄了半天,直到牙龈被戳得发疼还是觉得嘴里不舒服,可实在没更好的,只得仔细漱了几次口,又拿布巾擦了脸。等做好这些,霍临秋已将煮好的地瓜端了出来,递给他两个,自己则拎着刘珀用过的水去到后院,那儿有片小菜地,他这是去浇菜了。
  等做好这些,霍临秋又捡了些备着的青草喂牛。那头已经老态龙钟的黄牛是刘家唯一的牲畜,本还有只山羊的,在马氏去世后,为操办她的后事就被刘珀着身体的原主人给卖了。还好他家没有欠债,不然可真是坑爹了!刘珀吃着不知味的地瓜胡乱想着。
  等天空渐渐放亮,也是到了下地的时辰。霍临秋捣腾好琐事,拿了把镰刀,似想与他一同下地。刘珀本是巴不得有人帮忙,可一见那细弱小手握着亮晃晃镰刀的景象还真是忍不下心。
  "你别跟去了,啊?这天还早,再去睡会儿。"说着,刘珀习惯性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怎料这小孩儿竟生生退了一步,有些倔强地反驳,"没事,我昨晚休息够了的,不会妨到姨父。"
  刘珀看着面前的小孩,只觉心中酸痛,明明是懂事讨喜的,却偏偏寡言内向,像是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在与旁人见筑起坚硬的防,进不去,也出不来。
  仔细想想,刘珀这身体的原主人也是个不懂相处的,霍临秋来他们家快大半年了,他这姨父都没好好与外甥说过话。原本是不熟,后来等马氏病重,自然也更疏离了。刘珀哀叹一阵,就算是为了今后日子他也得让这小孩变得活泼些才行,不然这万一闷着闷着闷出病来可就不好玩了。
  僵在半空的手还是伸长去捏了捏那精琢小脸,"阿秋,我能这么叫你么?"他尽量让自己笑容和善声音温柔,"你年纪还小,就当做些小孩儿的事,田里的事让姨父我这个大人去操心就好……"
  "可王家小子不也随他爹一起下地干活……"
  这倒是忘了,这里的小孩都早熟得很,才半大的人就能跟着大人一起做重活累活。可刘珀的想法毕竟不同,十岁在他眼里正是享受关爱的年纪,哪有这样做苦力摧残的。他眨眨眼,复又寻了个新理,"可小僖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在家照顾他才算是帮了姨父一个大忙。"
  这个理由挺让人信服,霍临秋想了会儿,终是将镰刀递了出去。刘珀接过东西正想让他回房歇息,却听那孩儿又说,"那我去看看菜地,最近来偷食的鸟儿可多……"
  "哎!"你可别折腾咯!刘珀真是被这乖僻小孩打败了,看来想对人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索性一把捞过那小身板就往屋里走,霍临秋像是被吓到了一路挣扎过去,直到沾上刘珀那大炕还想爬起身来。
  "你就乖乖地与小僖一起睡。"瞄瞄他那便宜儿子香到呆的睡相,刘珀直羡慕这小子好福气,"等他醒了你与他吃点东西,再来田里找我。"见人还要反对他又加了句,"不是不让你干活,只是这家里没人管吃食,你是要让姨父在地里作一天都不吃东西不成?"
  这回总算是把霍临秋搞定,刘珀又给他压了压被角,才慢慢走出屋子。
  去田里的路是凭印象走的,一路上碰见相熟的村人也都招呼几句。不过此时正是农忙,大家也没心情多谈。自家的田地三亩不到,一眼望去却也不小。刘珀随着众人那样脱了罩衣挽好衣袖,下到麦地。随着身体本能弯腰割麦,起初还有些生疏,锋利的刀剑差点划上手指,可这活计毕竟简单,没多时他就已掌握了要领。
  日头逐渐高升,六月的太阳早显毒辣,不仅背上同火烤,连脚下的黑土也像那蒸笼似的灼热。就算有记忆作保,刘珀初尝此滋味还是忍不住怨声载道。约莫个把时辰过去,小小的三亩良田只被收了小片,可怜某人已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这才惊觉自己竟傻得连个壶都没带。
  加上头后伤口初愈实在是有些难受,刘珀索性停了活计坐到了田埂上。艳阳晃得他眼花,看着这被金黄黄的作物,想着这两日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的大好青年只觉一阵委屈,恹恹地邋遢着脑袋埋进双臂,他整个儿就萎靡在那不肯动了。
  这正自暴自弃着,却听不远处传来叫唤,那"爹亲~"两字叫得当真清脆,激起刘珀些许活力,他循声望去,可不就是自个儿那便宜儿子和那便宜外甥么。霍临秋一手抓着刘小僖的手,一手牵着缰绳,那是家里的老牛套了板车。刘珀看着又是一阵惭愧,看来自己忘带的不只是壶。这丢脸呢,霍临秋他们已走至跟前,刘小僖立时扒到了他怀里,只叫嚷爹为何不带他下地干活,他也是个男子汉。刘珀拧着他的鼻子嘲笑了番他的短手短腿,又接过霍临秋递来的水壶好一通喝,凉水下肚,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他又顺手摸了摸霍临秋的头发以示夸奖,这回是没被躲去,不过微低的小脑袋还是显出了他的不自在,刘珀也不多想,这亲近之事本就得慢慢来,反正他看来是得在此处长住了,调养这么个漂亮懂事的小孩儿也算是对慰劳自己不是?
  想到得意处,刘珀又要去捏霍临秋的小脸,这次却被躲了过去,霍临秋跑去牛车上找了另一把镰刀,说着"我去收麦"便一溜烟下了麦地。刘珀看那小孩儿一板一眼地在地里干活,阳光照着他的脸微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不过难得有血气爬上那玉似的脸蛋,他就像那观音座下的童子,实在是个漂亮的。
  霍临秋都去做活了刘珀当然不能在歇着,他将看黄牛的"重任"交给刘小僖后便也下了地,再次面朝黑土背朝苍天地劳作,方觉这个儿高也不是好事啊!等忙到午时,太阳已到了头顶,这热头是不能再继续了,刘珀拖着刘小僖和霍临秋去一旁的树下坐着,分吃了那几个窝窝头。他是被晒得没胃口,可也知不吃东西下午就没的力气,这地还没收一半呢。霍临秋大概也是如此,他就着水吃了个窝头便躺在树荫下不动了。到底是个孩子,有心无力总是必然。刘珀也硬塞了两个窝头下肚,趁这时间也得好好躺躺回点精神才行。他们仨就刘小僖一人精力充沛,小娃儿也懂事,知道不该扰着爹爹与哥哥,吃了点东西便一人沿着田埂跑别家耍去了。所幸这村儿不大又是民风淳朴,想走丢个小孩儿也难。
  到了未时,刘珀休息了会儿回过劲就又准备下地,一旁的霍临秋刚想跟着一起就又被打发了,"水没了,再去拿点水回来吧。"刘珀将手中的空壶抛给他,"等接了水你去找找小僖,这猴儿大中午的都不知跑哪玩儿去了。"霍临秋无法,只得拿着几个空壶走开。
  刘珀望着他走远,心里是一阵长辈关怀宝贝的荣幸劲,可惜霍临秋是被关怀了,他刘珀自个儿却没的人来关心。伸伸胳膊踢踢腿,他重又拿了镰刀下地。一人闷头苦干,约莫到了申时,终于听到那便宜儿子清脆响亮的叫唤。
  哪知这刘小僖和霍临秋不仅回来了,还带着王家大叔与另一户陈姓农人。刘珀赶忙迎去,小僖扑到他怀里悄悄说,"爹爹是小僖让叔叔们帮忙来了的。"
  刘珀朝刘小僖一瞪眼,心想你可真是不客气啊!
  正好教训两句小孩子要懂规矩,那边王大叔已经吆喝开,"对不住刘兄弟,我家那地方才整好,来迟了来迟了。"
  刘珀哪敢受他歉意,忙说不敢。虚推几句,这些个庄稼汉就都下地帮忙了。有了专业人士,这收麦的速度自是快上许多。等到卯时,活已过大半。众人忙着把割下麦穗装上车,让老黄牛慢悠悠地拉回家。
  晚饭当然是去王家吃的。王大叔说要给刘珀伤病初愈庆祝庆祝,特意让王婶备了肉温了酒。可就算如此,那饭桌上的菜依旧只能算简陋。刘珀陪着王大叔喝酒,只把那些荤腥夹给两小的,自己随便吃了些蔬菜。他才从富贵生活里过来也不太介意有无肉味。不过看王家这样,他本想让王婶帮忙再做些日子饭菜的想法终是消了下去。
  由于劳作一天,王大叔也没多留他,痛快对饮两杯再吃光了饭菜也就催促他们回家休息去了。一进自家屋子,刘珀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甩上那大炕躺着,这腰酸背疼的劲在放松时逐渐涌了上来,想到明天后天甚至今后的许多个日子都得这样度过,他又是一阵难受,这未来的日子似乎就是黑的,让人都不敢继续过下去了。

  吃饭的问题很严重

  刘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替他脱鞋洗脚才被惊得坐直了身。霍临秋正把他的脚放进温水,似打算给他洗脚。刘珀被吓得不轻,他可从没想过被一小孩伺候,急忙去阻止,"阿秋!"
  "吵醒姨父了?"霍临秋见刘珀醒来忙放下手里的布巾退到一旁,"我烧了水,您早些洗了歇息吧。"
  "你这孩子真是……你也够累的,自个儿休息去吧,不用管我。"刘珀想把人打发走,可霍临秋还是站着不动。
  "我伺候姨父歇下了就睡。"
  "千万别……"话说出嘴才发现这拒绝挺伤人心,子爱利亲谓之孝,古人最重视的便是这孝道。可刘珀这假冒产品根本受不起这礼,怎样都是别扭。他索性站起身趿着鞋将霍临秋抱到了床边坐好,"阿秋啊,你不必顾忌姨父的,咱家不兴这套,你可懂?"刘珀也不是个会劝人的,只挑了简单的语言把自己的想法说个明白,"只管照顾好自己,姨父是个大人,哪能由你来照顾的。"
  "可是……"
  "有什么可是,谁家小孩不是被爹娘捂着疼着的,我虽替代不了你爹娘,可也不愿你受苦。"说着,刘珀试探地凑近了点,没被拒绝,他用额头抵住了霍临秋的,手臂用了点力,把人整个儿抱到怀里,"我们是一家人啊阿秋,不管之前如何,最起码现在,从现在起,我们是亲人。"
  "亲人?"霍临秋重复着刘珀的话,有点迷惑,他觉得面前这人有点不像原本的那个姨父,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怀里的小身体软软地靠着他,刘珀不知霍临秋能接受多少。其实"亲人"二字不仅是说给霍临秋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他只有霍临秋和刘小僖这两个小孩在身边,他需要他们俩的亲情来忘却初入异世的恐慌,就像这两个孩子得靠他抚养长大,完全是拴在了一块儿,谁也离不开谁。
  "我们会好好的……"这话算是给自己打气,但效果并不咋地。等刘珀终于放开霍临秋,小孩儿依旧沉默低着头,屋里没点灯刘珀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看霍临秋还穿得和回来时一样就知他没有洗漱过。以这孩子的个性虽为他烧水自己肯定只用冷的,刘珀直接替霍临秋脱了鞋袜,反倒给他洗起脚来。
  等帮他洗好擦干,刘小僖那皮猴儿旋风似的冲进了屋子。他光着身子连条裤衩都没穿,还浑身湿淋淋地滴着水。
  哎哟这个小祖宗诶!刘珀忙上前捞起那小裸男往被子里塞,现在虽是夏季可夜晚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爹,哥哥和我们一起睡?"刘小僖在被子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还时不时地偷瞄他炕上的客人。
  "躺好了别动!"刘珀对刘小僖可没那么温情,一巴掌拍在他的小肚子上让他消停,"哥哥今晚和我们一起睡,你可别闹啊。"一下决定了霍临秋今晚的睡处,他又对霍临秋说,"你也上炕去吧,照顾下弟弟,我去外面洗洗。"
  刘小僖一听他这漂亮小哥要陪他睡觉,早忘了平日对那冷脸的忌惮,直接扑到人怀里撒娇去了。刘珀瞧这两小孩相处得不错,就端着水去了院子。这一天出汗出得他快馊掉了,虽然条件有限他还是得去冲冲才行。
  重又房间,两个小孩已经睡熟,这一天可真够累的,刘珀沾上炕后甚至还没思考这以后吃饭问题如何解决就沉沉睡了过去。
  隔天仍是被那精神的打鸣声吵醒,炕上只剩刘小僖和他俩人,看来霍临秋又是早起做吃食去了。昨天的劳作让刘珀腰酸到想骂娘,可还得挣扎着爬起来干活。去厨房找到霍临秋时,小孩儿犹豫着对他道早安,总算让刘珀有点安慰。
  这生活总得有些美好才能有动力不是?当然如果能给他把牙刷再来顿营养早餐就更好了。刘珀对着手中那两个粗皮地瓜直叹气,不停安慰自己苦尽甘来什么的都是亘古不变的真谛,他现在不过是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外罢了。
  早饭吃到一半王家大叔就来敲门,看来这朴实的大哥是真心要帮忙,刘珀忙把剩下的地瓜囫囵塞进嘴,一边应门一边往外跑。跑了几步才想到还有重要问题没解决,又急忙奔回来。霍临秋正准备回屋照顾刘小僖,他大概是把刘珀的话放在了心上,努力着让自己融进他们家,小孩心性,总是向往那些个温暖情谊。
  见刘珀跑出院子又跑了回来他有些奇怪,刘珀努力把快噎死他的地瓜吞下肚,这才开口问,"那个,阿秋啊,你可会做饭?"
  霍临秋更加奇怪地看着刘珀,这让某人有些心虚,昨天还说着不让人吃苦呢,今天就逼人做饭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可惜形势严峻,刘珀同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阿秋你也知道姨父不怎么会烧饭,我们也总不能靠王婶,你看你能不能……那什么……"解决下口粮问题?
  霍临秋听懂了刘珀希望他做饭的美好心愿,心下却是讶异,虽说姨父厨艺不佳,可平日的饭菜都是他在做,怎么等伤好了竟不会做饭了?
  心里虽吃惊霍临秋也没把这疑问问出口,他从未体会过被长辈疼爱的滋味,刘珀对他好让他又向往又害怕,像这样分给他事情做反让他安心不少。
  "我也只会一点,等小僖醒了,我去向王婶讨教讨教?"
  "这最好不过了,阿秋真是好孩子!"刘珀一把抱住这懂事的孩儿,还高兴得在他脸上啵了口,"也就随便弄弄,别累着了啊。"问题解决了,他兴冲冲地跑出门,只留下霍临秋一个儿在原地愣上了好久。可怜那小孩儿等想明白脸上那湿漉漉的触感源自何处时,白玉似的脸颊瞬间热腾起来,这回真是被羞红的。
  有了邻里的帮忙,刘珀很快收完了自家的麦田,腾出自家后院做晒场。等晒干,又是选种播种忙活了个把月。等闷头干完这些,他只觉自己已没了半条命,至于剩下那半条还是为了试吃霍临秋小朋友每天做的饭菜才苟延残喘着。
  说到这饭菜,刘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本以为以霍临秋煮地瓜的水平去做个饭实在不成问题。怎想这小孩真是个少爷命,不论王婶如何教导,临秋小朋友做的菜永远不是未到火候就是过了火候。初时他还担心忸怩了一阵,刘珀怕他在意还亲自下厨展示了自己那基本能被所有人鄙视的厨艺,以此证明霍临秋在他们家绝对是最会做饭的。如此是挣回了霍临秋的信心,可该生的菜还是生,该焦的菜也依旧是那焦的。
  这天晚上,霍临秋照例端上了他费心费力炒的青菜——自从发现此娃有诲菜不倦的功力后,刘家的桌上永远只有一盘菜,刘珀同志的解释是——不要浪费!
  昏暗的灯光打在这盘黄叽叽的炒青菜上,也不是特别不入眼。刘珀夹了一小根送进嘴里,嚼了嚼,又嚼了嚼,直到嚼得那菜吃不出味了才吞下去。
  "嗯,不错。"他对坐在一旁的霍临秋说,"比昨天的好,比前天更是好上许多。"前天是焦得发黑,昨天是焦得半黑,今天只在吃进口时才闻到焦味,嗯,这是进步,他没有胡说。
  一旁的刘小僖听他爹这么说,也果断地舀了一勺子来尝,可才塞进嘴他那甜瓜脸就皱成了个小苦瓜——爹又骗他!爹又骗他!
  刘小僖搬起碗想就着掩护把菜吐了,却见他爹一记眼刀扫过来,小身板忍不住一哆嗦,急忙扒了口饭把菜吃下去。吃完还不忘学舌夸哥哥,"这菜不错,太不错了!"
  这倒霉娃本想借机讨好他爹,怎料他那便宜老爹就没安好心,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又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在他碗里,"不错你就多吃点。别浪费了你哥哥的心意。"
  这回真是乐极生悲了。
  "爹……!!!!!"刘小僖想哭,刘珀这便宜老爹却笑得跟朵花似的。
  霍临秋在旁也是乐,做菜的水平还是那么点,他却不甚担心,菜做得再烂也没人嫌弃,因为他已逐渐找到了倚靠,那是种名叫亲情的宽容。

  山里玩儿去了

  农忙事田亩,农闲窝炕里。等刘珀不用再忙地里的杂事,已是十一月深秋,天气转凉,是时候开始准备烧炕过冬了。刘珀这辈子就没做过烧柴暖炕之事,实在没什么把握。他在心里好好回想了遍以往这身体所做的,等琢磨清楚了,这才准备动手。
  家中的柴火已是不够,左右无事,他打算揣上霍临秋与刘小僖一起去附近的山林转转,砍柴,也当作是郊游。刘小僖知道他爹要带他去山上耍,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直嚷嚷要逮野兔掏鸟蛋。那淘猴样让刘珀直觉这带出去像是要出事,他习惯性转头想嘱咐霍临秋到时看着点,却见那小孩儿也是一脸兴奋。这年龄的男孩哪个不爱玩的,无法,刘珀只得提醒自己到时看紧那俩小的,绝不能给搞丢搞伤了。
  等到出去的那天,刘小僖像打了鸡血天还没亮就在炕上蹦跶,闹得他爹想睡个懒觉都不成。刘珀心里火到不行,直把他那便宜儿子的粉团小脸捏得快变形。
  三人随便吃点干粮就进山去了,时值深秋,地上的枯枝不少,刘小僖刚开始还乖乖随着他爹捡柴,可没多久就想做别的事了。
  "爹,有鸟窝!"刘小僖一手拉着刘珀的衣摆一手指过头顶。刘珀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嗯了声算回答。他当然明白刘小僖这是想让他去掏鸟蛋,可刘珀同志斯文着呢,别说眼前这参天大树了,就是棵小树苗他也爬不到顶。为了不毁形象,掏鸟蛋之类的活动还是免了吧。刘珀迂回不应,刘小僖却也坚持不懈,他在错过了这窝后,又指着另一窝对刘珀说,"爹,要鸟窝。"
  刘珀嘴角一抽,暗骂这小鬼真是好样的,方才还是"有鸟窝",这回索性直接变"要鸟窝"了。
  "小僖喜欢鸟儿?"刘珀不动声色地问道。
  刘小僖还以为他爹是听到呼声准备给他来一手,赶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嗯,既然小僖那么喜欢……"刘珀看着他儿子那亮得都快发光的眼睛,说得极其慢条斯理,"那爹就在这等你,你快去掏吧。"
  "爹……"苦瓜小脸再次出现,刘珀最近感觉他这儿子的变脸技术实在高超,不过一瞬功夫,这脸上情绪就能一百八十度转变。
  瞥着那小人抓着自己衣摆扭来扭曲耍无赖,刘珀是丁点儿同情都没有——让你装可怜,让你装可怜,老子才不吃这套!心里将刘小僖肉圆搓扁成各种丑样,他面上却摆出副吃惊表情,"怎么了小僖,不是要掏鸟窝么,咋还不去呢,咱们的柴火还没拾够呢,你可得快些。"
  "爹……"这话一说,刘小僖又是蹬脚又是急得,可看他爹一副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样,愣是不知说什么。
  父子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一旁的霍临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秀秀的小脸像个含苞的的花骨朵,刘珀看过去,直琢磨这小花儿长开后定是要害上不少怀春闺女。
  霍临秋被他瞧得羞了,他摸了摸鼻子,这才放下背篓走到刘小僖跟前说,"哥哥给小僖掏鸟蛋吧。"
  "真的?""不行!"
  刘家父子一齐叫了起来,刘珀瞪了眼刘小僖才说,"这树忒高了点,你爬上去危险。"
  "不妨事的,我以前在家也一直爬树玩,姨父和小僖等着就行,很快的。"
  霍临秋说着就回身走到树边,三两下功夫就爬得老高,刘珀阻止不及,不爽地回头拍了几下刘小僖的小脑袋,"就你事儿最多!"
  "哼,就爹最偏心!"刘小僖抱头跳远两步,撅嘴继续不高兴,"爹舍得我爬树不舍得哥哥爬,爹偏心!"
  哟这娃儿还闹情绪呢,刘珀一把将他捞回来绑在怀里喝痒,"爹就偏心就偏心!让你再淘!"
  刘小僖受不住咯咯笑起来,脆脆的声音飘得老远。
  霍临秋很快就下了树,用衣摆抱着六枚蛋,看没地方摆,刘珀索性把刘小僖的小背篓清空,将鸟蛋都交给他保管。刘小僖这下更是来劲,一路过去让霍临秋掏了不下十个鸟窝。大概是他们偷蛋的行径惹恼了森林主人。在霍临秋又爬上树要动手时,这窝的鸟主人竟凑巧回来,鸟儿都有灵性,哪会放过惦记自家蛋的凶手,坚硬的喙对着霍临秋就是一阵猛啄,霍临秋被惊得一时没掌握平衡,就这样直直掉下了树。
  刘珀在树下看到这幕,吓得脸都白了。他甩了背篓飞奔过去,险险接住了霍临秋。小孩儿虽不重,但高处掉下的冲力却是大的。刘珀本能地把霍临秋往身上拽,自个儿摔在了地上。这一压肯定疼到不行,可他还顾着霍临秋,直问他有没有磕着碰着。
  霍临秋本是被吓到的,可当刘珀白着脸问这问那时,偏就觉得缓过来了。倒是一旁的刘小僖被吓得拽着他哥哥和他爹的袖子哇哇哭了起来。
  经过这回,刘小僖终于是安分不少,刘珀也不去骂他,这事儿本怪不得他,被吓到也算是教训了。三人又回到正途干起拾柴一事,到了正午,背上的两大筐柴火再加上刘小僖守着的几十个鸟蛋勉强是个收获。来了山里也该是要打点野味吃的。刘珀虽没经验,但那俩小的有啊。
  他稍稍提了提这山里的野兔野鸡啥啥的,刘小僖小朋友果真又放下矜持开始两眼放光。这捉小动物不比爬树危险,刘珀也不多管就放他们荼毒生灵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两小孩儿就开心地回来了。霍临秋手里拎着只肥肥的野兔,大概有五六斤的样子,那兔子被抓着耳朵,两条腿却扑腾得厉害,肯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刘珀近三个月没尝肉味,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哪还有什么慈悲心肠。他让霍临秋拽着兔子,手里的砍刀一起一落就给那倒霉畜生来了个斩首。三人摸到山涧旁把野兔洗净拔毛,架了堆火就烤了起来。
  这顿荤腥可谓是久旱逢甘露,三人都吃得肚皮朝天,又懒洋洋地趴树荫下打了个盹。等快到申时,天色不早,这才慢悠悠地家去了。
  回程途中还碰到个惊喜——刘小僖在一草堆里发现了个兔窝,五只嗷嗷待哺的小野兔挤作一堆。刘小僖好奇地问刘珀"他们怎么了?"
  刘珀瞬间满脸黑线,他总不能告诉刘小僖说"他们的爹爹被你吃掉了所以他们也快要饿死了"吧。他看看霍临秋想讨个解释,小孩儿却立时转头望天。刘珀磨牙,想这小子果然也是个靠不住的。
  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索性端起那兔窝,"好了好了,一起带走,回家再说。"
  刘小僖看他爹这是要养兔子,忙是一阵欢呼,那欢喜劲仿佛方才吃兔肉吃得津津有味的其实另有其人。
  回到家天色已暗,刘珀让霍临秋煮了些地瓜又打了三只鸟蛋作蒸蛋就随便解决了晚饭。烧炕看来得明个儿再重点解决,刘珀让霍临秋与他们父子挤一晚,人多睡得也热嘛。至于那些兔子,还好是已经断奶的,霍临秋去后院小菜地摘了些菜叶来喂,刘珀一面看着一面骂他们"吃货",不过想这些个也算是储备粮就没那么在意了。
  第二天还是被刘小僖闹得老早就起床,这小朋友暂时爱兔子爱疯魔了。
  刘珀等霍临秋也吃好了早饭,就让他帮忙烧炕的事。先是清了清落灰,又将昨天捡回的柴拾了些放太阳下晒晒。吃过午饭,刘珀挑空给那窝兔子在后院搭了个有顶的窝。没法,这野兔身上的味儿着实重,他可受不了与他们待一屋。等太阳西移,终于可以生火了。可怜刘珀这位小同志从没鼓捣过这些,对着管子吹气半天除了弄得满脸黑外,啥都没烧起来。
  还好霍临秋这些日子烧饭生火逐渐熟练,没两下就解决问题。可火是起来了,随柴一起烧出的烟也跟着一起冒了出来。原来这炕一年多没修整,有好几个地方都在陋烟。刘珀忙拖着霍临秋一起出了屋子,找来可以封漏洞的泥,和了水,一个人冲进去填这补那。霍临秋本想跟着一块儿,可刘珀怕这烟呛着小孩儿,愣是把他给推了出去。
  等陋烟堵没了炕上热了,这天也黑了,两人又急急去霍临秋那同样搞了通,总算是没的差错。可刘珀还是没消停,他瞧着那些柴烧出的黑烟,总觉得这些个东西没完全燃烧,柴没然后彻底会产生一氧化碳,他们现在都紧闭着门窗睡觉,这铁定会中毒!
  越想越觉得有理,也是越想越害怕,本已睡下的刘小同志瞬间蹦到地上去开窗,接着又跑去霍临秋屋子开窗通风。他煞有其事地警告霍临秋,"别怕冷,得开窗,不然会中毒!"
  霍临秋扒着被子看他姨父疯了似地让冷风灌进屋,都不知要摆个什么表情才好。他是不好意思反驳刘珀,那边厢,刘小僖小朋友已经在嚎了,"爹,冷死了……"
  这一叫倒也把刘珀弄清醒了点,冷风吹得屋里确实是冷,要一晚上开着窗指不定明天谁感冒。琢磨着这里的人用炕用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听有谁因此而死,他想他是不是太多心了。试探着又问了霍临秋他们今天烧炕可有何不妥。见他摇头,刘珀挣扎着也就怀着侥幸想算了。他笑得尴尬向两小的道歉说自己这是鬼上身在发疯。
  可重躺回炕上,刘珀脑子里还是徘徊着有关一氧化碳中毒的问题,直到刘小僖已在边上轻轻打呼他还是不安稳地翻来翻去。到了两更天时,他还偷偷跑去隔壁瞧瞧霍临秋是不是还有气,这番折腾下来,是没什么睡意了。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刘珀边喝边苦笑,以前在城市住时他还尽嘲笑那些村人土包子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他自己其实也是个傻的。
  等炕终于凉下来,想是柴都烧差不多了,刘珀才终于安心睡觉去了。他想他明天得去向王婶讨教讨教烧炕的事儿,不然这玩意儿铁定要把他逼疯。

  冬天到了

  王婶隔天被刘珀请来家里研究火炕也是奇怪,不过平日这烧炕暖窝的事儿都是女人家在管,刘珀他才刚丧妻定是不懂家务活计的。看着他一身洗旧的粗布衣,想着他身边还带着的俩孩子,王婶愈发对他同情起来。
  这边刘珀在里外确认了这炕无甚问题,烧法也正确后,才终于放下心。他让霍临秋泡了壶茶给王婶,还不忘摸几个鸟蛋让她给自家小子闺女捎去。在他看来这本是正常的应酬回报,不想在王婶眼里就变成了守礼知事的难得样儿,这妇人本就怜悯他,现在更不得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看着这几近家徒四壁的屋子,她茶水没喝,回礼也没拿,这就匆匆走了。
  刘珀叫都叫不住王婶,他本还想向她讨些赚钱的法子,现在却是没这机会了。自个儿喝了茶又把那些鸟蛋包好,说等会儿叫霍临秋送去王家。
  不料东西还没送去,王婶就又返了回来,她手里拿了件对襟夹袄,青底白纹看来是个不错的料子。刘珀见她把这衣服往自己手里塞就明白是怎回事,连连推说不敢。王婶却是硬塞了过来。
  "是婶子糊涂,这些天忙家里事没顾着小弟你,这衣服你拿了,将就个冬天明年婶子给做新的。"
  "那怎使得,若是被王大叔晓得了……"
  "要被你大叔晓得我竟忘了小弟的事儿,可不得打我的脸。我们王刘两家从父辈就是交好的,你爹走前把你托付给咱家照顾,之前你磕伤着已是婶子犯浑没照顾好,现在可得仔细听话,衣服收好了,都是去年才做的,你大叔还没来得及穿。"说着王婶已把那夹袄塞进刘珀怀里,像是怕他再推脱,她转身就朝门口走,走时还不忘继续交代,"我这里却是缺娃儿的衣服,但姐妹那儿还有些不多穿的,婶子去给你要来。"
  刘珀阻不及王婶,只能目送她出门,到了下午,王婶果真带了从一帮姐妹那讨来了小孩衣服过来,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三两个亲厚的。人都是经常碰见的,刘珀却从没正经和她们说过话。王婶边骂她那些姐们没良心,边对刘珀说这些都是来赔罪的,要一人给两个小的做件衣服,只是不知尺寸,所以来瞧瞧。
  刘珀忙把她们往屋里请,又叫来霍临秋和刘小僖来给人看看。那些妇人做惯女红,只一眼就知道尺寸大概,没花多久,她们就搞清大小。又互相说说要做的样式以免做重了,不一会儿话题就扯得老远。刘珀亲自给那些女人倒茶,这些都是过三十的姐姐,又在村里有一定影响,他定是得好生待着的。
  那些女人平日在家伺候自家男人,出去走走也只与那些轻浮的男人叫骂几句,哪碰见过刘珀这样斯文礼貌的,加上刘小僖和霍临秋两个漂亮宝贝,她们可都被哄得欢喜不已,脸上都笑开了花。要不是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她们大约得天黑透了才肯走。
  刘珀送完客人又与两小的吃了饭,便叫刘小僖上炕休息去。刘小僖对有新衣服穿这事儿很是开心,躺在床上还不忘叫他爹把衣服再拿来给他摸摸。
  刘珀耐着性等刘小僖睡着了,才慢慢木下脸来。看着那些半新的冬衣,他想他是该高兴的,村里有那么多人想着他帮着他,当然也该是心定的,这样今年冬天就不必担心会冻着了。可为何这心里欣慰之余更多的却是涩呢?村人只知关怀却不在意更深点的东西,这些冬衣说是援助又何尝不是种施舍?不管原由几何,想他刘珀竟落到如此田地……眼里又是阵酸,他慢慢把脸埋进手掌,呼吸有些重,阻挡了周遭一切,空寂的环境搅得他心乱,只觉丝丝难受。
  心境正起伏,房间的门被打了开来,霍临秋刷好碗来与他道晚安。刘珀忙做回常态,但方才的失神仍让那孩儿看了去。霍临秋在门口犹豫片刻,才慢慢走进屋子。他拉着刘珀的袖摆小声问道,"不如我明天替姨父把衣服还了吧。"
  刘珀怔了怔,没想霍临秋竟能懂他,会明白,是否是因有过相同经历?这小孩儿……他勉强扯了个笑,把霍临秋抱到了腿上坐好,感受那小身体里平稳的心跳,渐渐也平下了心。提议是知心的,可把衣服还回去却是大大不妥,自家缺冬衣是事实,别家也会当他不知好歹。
  "阿秋来看看可喜欢这些衣服。"他把那堆冬衣拉近点给霍临秋看,"虽不是顶新,却也是婶子们的心意。"拉着那小手摸上衣服,能感觉其中塞进的棉花忒是厚实,村人都是实心肠,送来的全是管用良品。
  霍临秋摸摸衣服,又依着刘珀的意思挑了件夹袄套上试了试,那天蓝颜色配着时新的式样,把这漂亮小孩儿衬得愈发精神。刘珀看着也是心里舒坦,终于松了表情微笑。而小人儿看他姨父已不见方才颓丧,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衣服的问题暂时是忍了,可刘珀也明白这没钱的处境非得摆脱不可,且不说为那些虚幻的尊严,就算是为了生存,也必须做点改变才行啊。
  刘珀小同志的想法是好的,但执行起来却很有问题。在他记忆里,这刘家根本就没积蓄,地里的作物喂饱他们仨勉强可以,想要靠这个变钱却是异想天开。只是这高楼平地起,没点小基础,他又哪能让钱生钱成为现实?刘珀绞尽脑汁在家打算,最终是想到了家里的那头黄牛。
  照这老牛的岁数,定是活不到明年农忙,左右也算无用的畜生一头,卖掉本是无妨。可当刘珀在一次与王家大叔提出要卖掉这黄牛时,王家的吃惊表情还是透露出个事实——农人讲究报恩,这牛为农家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照理是要被好生待着送终的。王大叔甚至还说若有困难他家可以帮着,老牛还是留着好。刘珀听这话又琢磨了几天,可怎样都想让这牛儿发挥最后点余热来照亮他们家的冬天。所以等到了去镇上赶集置办新年物什日子,他没什么犹豫就牵着牛上路了。
  王大叔见劝不过来,也不与他较真,还让刘珀把牛交给他那大儿子代卖。王家的长子单名一个福字,自舞象之年便到镇上一家酒肆帮衬,已过去整整五年,虽没混上账房,但也是个握有权力的采办。比起刘珀这甚也不懂的,更会与人做交易。
  于是在赶集那日,刘珀除把牛交给王福外,也没别的事可做——他买东西的铜子儿都指望那牛换呢。有些无聊,他索性拉着刘小僖与霍临秋到热闹街上逛去了。说实在,这小镇虽在村人嘴里算是繁华,刘珀看来也不过是座落后的贫瘠镇子,引不起兴趣,也无甚好东西。不过刘小僖难得被放出来,这一逛倒是乐趣实足,连个街边小摊的木雕蚂蚱都能抓在手里把玩再三。
  刘珀耐着性子等刘小僖在各个小摊上东摸摸西摸摸,听着小贩们几乎不重样的讨好奉承,只当是耳旁风。他想这些小贩都是想赚钱想蒙了眼,看看他这身破布袄,像是有闲钱去买无用玩意儿的人么?有空对他家小猴儿赔笑脸,还不如去边上吆喝叫卖呢。
  小贩们倒也不是看不出刘珀的身价,只是这快过年了,大人带着娃儿出来逛,再是艰苦也免不了给买些东西助兴。只要他们撺掇撺掇再说点吉利话,那铜板自然就来了。可刘珀这一家显然要成为最与众不同的。先不说这大人自个儿囊中羞涩外加抠门,刘小僖竟也不像别的小娃不给点满足就闹着不走。他每每摸完一个铺子的东西,都会转头看刘珀。面上是一脸期待等爹亲给买些回去,实则是告诉他爹他玩好了想去下一家继续。这时候刘珀都会朝他一瞪眼,心里夸句皮猴好样的!而霍临秋也会适时"劝"刘小僖说,"弟弟我们再去前边看看吧,别家还有更好的。"
  于是乎,这陪着说了半天好话的小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家子两袖清风地来,再两袖清风地走,愣是不肯带走半点云彩。当然也会碰上些个难缠的,一定要霍临秋说说他所谓的"更好"是个甚,说不定他家就有。霍小哥也没被难倒,他可是出生大户,虽不受重视,那些新鲜玩意儿还是听过见过。随便报上一两个,便把那些小贩打发得无话可说。
  如此折腾过晌午,王大叔终于找来。他满脸喜色,看来那老牛是被卖了个好价钱。刘珀随他去找王福,果然那买牛的给福哥儿面子,一头老牛也给了足足四贯有余。
  刘珀拿过那四贯钱,又把余下的铜子儿留给王福,说是请他吃酒。王大叔看了立马阻止,他人实诚,帮忙就是帮忙,可从没想过要报酬。刘珀却不肯再收,他推说还得靠福哥儿买荤腥,岂能让人白忙活。
  王福在镇上待了五年,处事自然油滑,虽没想过收好处,但也觉得刘珀这小子会做人。他只拍拍胸脯说买肉的是包他身上就大方收了刘珀给的酒钱,瞥见他老爹还是一脸难看,忙又掏出几文让下手的杂役去对街买了糖葫芦给两小孩。
  到了下午,王福就带着刘珀与他爹一起去了相熟的屠户那买肉。刘珀头次买肉无甚经验,只知宋人多食羊肉,猪却价贱如土。一头中等羊需得五贯余,一头小肥猪却不过一贯又两三百。刘珀自个儿是习惯吃猪肉,加上这肉价也着实符合他家的经济现状,于是他一来就把苗头对准了那些肥瘦间隔的肋条上。至于王家人,王大叔本也想买猪肉回去,王福这边却是有些积蓄,过年可不得孝敬他老子老娘,于是就撺掇着他爹买羊肉,一来二去,王大叔也是被说动,辛苦一年,谁不想吃些好的。王福见状,忙又对那熟识的屠户敲边鼓。那屠户家的猪肉羊肉本就多被王福所在的酒肆照顾,现在这采办想讨点好处他当然同意,于是压了十几文的价以一百文一斤给王大叔来了几斤上好腿肉。这边王福还不肯罢休,又把这猪肉价也说低不少,刘珀不过花了两百文就得了好几斤猪肉,王福还顺手拿走了摊上的好大块猪肝。那屠户肉疼得要喊祖宗,方把他们两家人给送了走。

  糟心的除夕

  其后刘珀又随王福去买鸡,所幸此时的禽类价不算高,刘珀花上几百钱就买了两只黄母鸡外加一窝鸡雏。他原想再买只公鸡回去好让母鸡能孵出小鸡,可想到这扁毛畜生天不亮就得打鸣,还是作了罢。
  买好主要的,王福又给两家人代办了点肉干和鱼头酱。终于是手中有物地雇了辆驴车送他们回去。出镇前王大叔还绕去了食店想买些果子与饮食,刘珀本无意进去,可刘小僖一反常态地在旁闹他,只得下车瞧瞧。等进了店,小娃儿立刻指着好几种干果子说要吃。刘珀也觉奇了,这小子怎知他爹现在有钱能给他买?不过想想这快过年,也就遂了刘小僖的意挑了些干果。至此,刘小僖小朋友在他爹心里从一普通皮猴儿升级成了猴精。
  回到村里,刘珀先随王大叔去了王家,把自家买的猪肉交给王婶,说是怕给霍小子糟蹋了浪费,还得麻烦婶子看着办。能被如此信任王婶高兴都来不及,忙说这冬天你们父子三个就来我家吃饭。刘珀当然是拒绝的,只让王婶哪天做了肉给送来就成。
  客套好一会儿,终于是决定王婶先挑些肉给做了送来,剩下的便腌渍起来等以后吃。回到自家,刘珀让霍临秋蒸上块肉干早早打发了晚饭。又带着俩小的去把空出的牛棚清理干净,重新铺了稻草,这才把鸡给放进去。
  刘小僖看着他爹把小鸡一个个放进窝,心里直痒痒,那些嫩黄的鸡雏小小得缩成一团,着实可爱得紧。他吞吞口水,又拉了拉刘珀的衣摆,那声爹叫得当真是感情丰富。刘珀瞄了他一眼,不等开口就送给他两字——不行!
  刘小僖瘪下嘴,一脸可怜状,"我都没说呢!"
  "说什么都不行!"刘珀哪能不清楚他便宜儿子的心思,这娃儿就是个半吊子,兴趣浓时整天挂念,等新鲜劲过了立刻就会扔边上去。之前那窝野兔他养了半月不到就丢给了霍临秋,这回的鸡崽刘珀可是盼着它们生出铜子儿的,他自己都没信心一定能养好岂能给这猴儿糟蹋。
  刘小僖可不知他爹已摸透了他的坏习惯,继续在那耍赖装可怜,最后还是霍临秋用买回的干果引走了他的注意。
  之后几天刘珀把所有注意都放在了那两只母鸡身上,早中晚定时去看,仿佛是又多了俩小孩在养,这股子担心直到母鸡们终于下出蛋来才有所收敛。刘珀听王福说这鸡蛋在镇上一颗能卖十文,便是打算每集上一篮就给送去卖,一个月也得有六百文可赚,不过家里俩小的要补营养,赚头自然打折扣,总算还有那些鸡崽做后备,怎样都是不亏。
  十二月就在这平静与忙碌里匆匆过去,其间刘珀又与王家结伴逛了次庙会,由于马氏方死,他家尚在守制,就只买了些白纸回来做春联用。刘珀这时才知他家霍小子竟是会读书写字的,惊讶之余难免惭愧,还说要好好照顾那孩儿,却连他会甚不会甚都不清楚。
  除夕那天,王婶极力邀请刘珀去他们家一起吃饭,搭个伙,也是图个热闹。刘珀想想便应下,申时不到就拖着两小的串门去了。王家的长子王福此时也已回家,同来的还有他才娶不久的媳妇,王婶正与那新妇唠嗑,见刘珀忙上前招呼。王家还有一小子一闺女,两人与霍临秋差不多大,平日来往也算密切,此时看到玩伴,立刻闹成一团。王婶嫌他们吵,把小孩儿都打发了出去玩。他家小闺女花姐儿却突然不肯走了,说得帮忙做饭。王婶瞧她一眼,笑骂说小妮子可是见着霍小哥怕羞了?这一说倒真让那女娃闹了个大红脸,满屋大人顿时哄笑不已。
  花姐儿最后还是留下给王福的媳妇打下手做饭,王婶这新任婆婆还有些不放心儿媳的厨艺,便也跟去了厨房。剩下的男人在炕上坐着,听王福说些镇上的新鲜事儿打发时间。
  约莫半个时辰多点,女人们就端着菜上了桌,荸荠与萝卜木耳热炒的宫爆素丁,淋上糖水塞了糯米的蜜汁酿藕,镇上酒楼最近流行起的黄雀鲊,糊炒田鸡,并上焖烧羊肉,豆腐脑和笼饼,一壶温好的梅花酒……这色相俱全的一桌菜让刘珀馋得直想将年夜饭吃上一整年!
  布好菜女人们也在炕上坐下,就等着小孩回来开吃,可左等右等,这天都暗了仍不见人回来。
  王婶边抱怨这些皮猴儿疯得家都忘了边准备出去寻寻,可巧,她才一开门,她家小子就撞了进来。王婶被撞得踉跄,又是一阵唠叨。王小子却没顾着他娘,只焦急向刘珀说霍小哥和村里的林小泼皮打起来了。
  林小泼皮是住在村那头的小孩儿,从小没了爹娘无人管教,平日没少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村人对他又是可怜又是恨得牙痒,却愣是无个法子。那林小子也清楚别人对他无奈,态度是愈长愈嚣张。可刘家与他家离得甚远,本该是不相往来的,这霍临秋怎能和人打起来?
  刘珀听得心一阵慌,急急穿了鞋就往外跑,王大叔与王婶也是急,问清了闹事的位置,也跟着跑了出去。
  外面已少有人走动,偶尔碰见几个赶路的都指着方向对刘珀说你家小子和人打架呢。这一路指引倒也好寻,可等刘珀真跑到两人打架那地,还是被眼前情形震得肝火上升。霍临秋不知跑哪里去了,只剩下个刘小僖趴在地上抓着林泼皮的小腿塞嘴里咬,他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着实狼狈。更可恨的是,那林泼皮正拿脚在踹他,刘珀气得出口就是句脏话,手上未停,一拳便把那姓林的打飞到一旁。刘小僖倒是硬气,被踢疼也不哭,只尖叫着对他爹说"打他打他,打死他!"
  刘珀还有些理智,只低头检查刘小僖有没伤着。那林泼皮被甩到一边哪会罢休,嘴里骂着"那霍小子是个克人的,你也是个没娘的蠢货"就朝刘珀扑了过来。刘珀险险避了他的拳头,也是明白了这厮肯定对霍临秋提了他死去的爹娘。
  丫这小子自己就是个孤儿怎还好意思骂别人!刘珀愈发焦急,霍临秋最近才慢慢与他亲近起来,这被他一说,指不定又得缩回自己的壳里藏起来。
  那边王大叔与王婶也已赶到,见刘珀抱着刘小僖躲避,忙抓着林泼皮押到一边,王婶上去就是给他两嘴巴,出口便骂"死泼皮在这撒什么野!"
  刘珀借机问了刘小僖霍临秋离开的方向,等那泼皮被王大叔轰走,忙上前告罪,连说对不住,扰了人兴致。王婶忙摆手说这有甚,她接过刘小僖,让刘珀快去找霍临秋,等再晚,怕得出事。刘珀谢过他俩,又嘱咐刘小僖听话,就匆匆沿霍临秋离开的方向找人去了。
  这一路寻着就到了山林,刘珀一路找一路喊,没得回应也不见有藏人之处,想来小孩儿是跑山上去了。此时天已全黑,高大的树枝如飞禽猛兽几欲扑倒而来,刘珀心下微怂,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山去找。
  所幸没一会儿他就在棵橡树下找到了霍临秋穿的夹袄,探头望去,果见那小孩儿正窝在枝干间缩成小团,像是要让自己消失。吊着的心放下一半,却还是突突地疼。刘珀忆起霍临秋曾说他以前一直爬树玩,现在想想,却觉得他大概是为了避开别人才躲树上的。
  敲敲树干,刘珀唤了他几声,不见反应,又装作轻松地问,"阿秋知道姨父不会爬树,故意在为难姨父吧?"
  那小人终于动了动,闷闷回了个"没有",声音有些哑,该是哭过了。刘珀继续与他说,"既然不是为难,那阿秋就快些下来吧,天都黑透了,我们要回家了。"说着,他还朝霍临秋张开双臂,"不若阿秋直接跳下来吧,姨父会接住你,如何?就像上次那样。"
  霍临秋又是无言拒绝,但见刘珀依旧举着手臂在树下与他僵着,还是慢慢起身下了树。待双脚落地,他又是低着头沉默。扎发用得布巾早在打架时就掉了,散下的头发遮着他的脸,刘珀看不清楚表情,却知他的身体正抖得厉害。捡起地上的夹袄给他披上,小孩儿却突然跪在他面前,小手紧抓着他的裤子,抬眼时已满脸泪水。
  "阿秋你这是做什么?"
  "求求你,姨父……不要扔下我,我会乖乖听话!我会做很多事……"
  "阿秋!"
  "求求你,不要扔下我……我没有克死姨母,我不会害人……"
  声音哽咽到不能言语,那双眼中的恳求却愈发迫切起来。像是忍耐许久的一次爆发,又像是虚弱到再受不了半点责难,刘珀可不觉得林泼皮那些话会起到如此作用,小孩儿大概是从小就被人嘲讽,而这次无疑是积聚许久的发作。心里疼得发麻,刘珀突然就恨起了那些没有口德的人,他将霍临秋紧紧抱在怀里,娃儿哭得凶,即使披了夹袄仍抖个不停。刘珀轻拍着他的背,只一遍遍说着"姨父不会不要阿秋"。
  天黑到深处,像噬人野兽,扰乱心弦
  泪流到汹涌,如倾盆大雨,碎了满地。
  快到三更,刘珀终于抱着霍临秋回到家,王婶已带着些饭菜在他家等他,刘小僖早就睡得迷迷糊糊。见着人回来,她忙上前关心,刘珀只说无事,又是道谢让王婶快回家守岁。这时辰也是特殊,妇人嘱咐他热些东西吃,就回自家去了。霍临秋仍抓着刘珀的衣襟不愿松手,刘珀也不勉强,直接抱着他上了炕,刘小僖听到动静醒来,见是他爹忙挨了过来,刘珀腾出只手把他也揽到了怀里,三人紧紧靠在一起。
  屋外在这时传来爆竹声,是新的一年。屋里没点灯,刘珀却清楚看见了整个世界。

  做木工

  过了糟心的除夕夜,王婶第二天为给他家去去霉一早就送来了羊肉饺子,说着吉利话还顺便给两小的每人一个红包,刘珀回了两个给他家小孩,当然也给了自家小子。刘小僖四岁不到,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收红包,他兴高采烈地给他爹磕头拜年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却是愣了,这看上去厚实的包里竟然只有两个铜板,转头去瞧他哥哥,没想也是一样。小娃儿的心情瞬间低落,心里直抱怨他爹抠门。
  让刘小僖小朋友不痛快的还不只这些,自从除夕回来,他发现他爹被人抢走了!他那漂亮小哥不仅白天总拽着他爹的衣角跟东跟西,晚上睡觉竟也跑来与他们挤一起。看着他哥哥钻在他爹怀里睡得舒服,刘小僖在旁咬着被角酸得快冒泡。
  除却这娃儿的吃醋小心思,这个年过得还是乐的,饺子,元宝汤,年糕,元宵,还有或蒸或煮的猪肉羊肉……大概之前真是被饿得慌,刘珀觉得今次的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
  等出了年,依旧是农闲,家里的积蓄还剩下一贯有余,刘珀匀出点去别家换了菜籽种下,又在后院的菜地旁搭了个支架向王家讨了点苗种丝瓜。家里的两只黄母鸡现已能规律地每天下蛋,刘珀分出一半给俩小的吃,剩下的全集在竹篮里,等王家的去镇上看王福顺带拿去卖了。王福大概是借着采办之便直接包了那些鸡蛋,每次他家人回来都能给捎上三百多文。
  至于那窝兔子,刘珀实在是没经验。春天发情时,有只公的在为交|配权决斗时被咬死,还是刘小僖发现的这事。刘珀忙去讨教王婶,这才知道这兔子成年了还得一对对分开养,所幸剩下的四只正好配成两对,刘珀赶紧把他们隔得远远。至于那只为情捐躯的,刘珀让霍临秋炖了锅兔肉汤吃,也没算浪费。
  等一切都上了正轨,不过四月出头,今年天公作美地里的庄稼长势不错,刘珀除却学着王大叔隔几天去地里看看,施施肥之类的,也无甚担忧。没事做,刘珀自然把注意投回家里那两个身上。刘小僖继续完美他的猴精形象,整天撒野似的到处耍,总算他还知道分寸没把自己搞成泥猴儿,不然刘珀定是要抽死他了。
  霍临秋果然是大点儿斯文了,除偶尔带刘小僖出去,更多的则是窝在家里看书。那些书是他出霍家时带着的,大概是怕拿钱财会被收走,所以才拿的书。这小孩儿也有意思,没拿那些四书五经,多的是些乡野志异,其中还有套贾思勰的《齐民要术》。
  刘珀本不知《齐民要术》为何,霍临秋却在他随口问时解释说他是在这书外另外贴了层封皮才给带出来的。
  原来这《齐民要术》乃是介绍农耕的经典。可惜当今官家并未准许印刷,除却官方文库中的文本外,民间只流出几套手抄本。即为孤本价值自然不同,也难怪霍临秋拿出时费了不少心思。
  刘珀现对耕种仍是依样学旁人的一知半解,能有本书教他当然再好不过,可这些个无句读又竖着排的繁体字实在考验他的大脑。问霍临秋,小孩儿也只是识得字却不得其意。左右也要学些长进,他索性与霍临秋一起琢磨起书来。
  两人学了几日果有收获,起码刘珀是知道了如何选种如何养田,顺便连耕,耙,耱等农具怎样配合着用都有了更多了解。
  这东西是学到了,刘珀还是发现个问题,他家除了饭桌就没有正经桌子。他每天都与霍临秋搬着凳子在后院看书,这时间一长,脖子实在吃不消,未免落下病来,也为了眼睛着想,刘珀想去弄张桌子摆霍临秋屋里。
  记忆里,这村里手艺好的似乎是个陈姓人家,想起去年收割时,这陈家人还帮他拾掇过半天,想来也是热心帮忙的。刘珀在心里打算了番,掏出些铜板儿又摸了几个鸡蛋就厚着脸皮去陈家寻帮助去了。
  正巧陈家大哥正在家逗孩子,他与刘珀差不多大小,见着人来很是高兴。原来这陈姓大哥以前与刘珀这身体的前主人关系不错,只是刘珀不太知这茬,自伤好后就没怎么来往。那陈大哥一面把他往屋里引,一面抱怨说许久不来可是忘了他这大哥。
  刘珀瞧他这热络劲,想着过年也未见他来过,实在是怀疑这陈大哥话里的水分。正琢磨着,陈家女人闻声从里屋掀帘出来,看到刘珀却是一愣。后也随陈大哥一起招呼刘珀,不过这笑里勉强的成分太多,刘珀只一眼就看得明白。他忙拿出自己带来的鸡蛋说给小的尝尝,陈嫂子抢在她男人前收了鸡蛋,只让刘珀稍等,就拖着陈大哥去到屋外。刘珀本以为他们是去准备茶水,怎想这女人竟是把她男人拖到门外警告说别把家里东西随便送人,他要再随便接济刘家,她就带着娃儿回娘家过。
  陈嫂子说话声音挺大,大概也是警告刘珀别指望他家借钱借东西。刘珀在屋里听得满脸黑线,直夸这女人彪悍。有了这一茬,刘珀摸摸兜里的铜子儿,暂时放弃提要做书桌的事。他在陈大哥进来时只与他唠叨会儿家常,又请陈大哥有空去他家吃酒,没等午饭上桌就急急走了。陈大哥被自家婆娘管着也是尴尬,送刘珀出门时连说过些日子就去他家坐坐。
  陈大哥所谓的过些日子还真是过了快半个多月,刘珀自知陈嫂子不会简单放陈大哥来帮忙,只得问王家借了牛掏了车先带霍临秋去山上砍了两棵松树拖回来。等陈大哥一来,他也不啰嗦,拿了半贯钱给他说请他帮忙做个大点的书桌。
  陈大哥怎肯收酬劳,还骂刘珀不把他当兄弟。刘珀委屈地回说:"怕大嫂心疼大哥,我这也是点心意。"
  陈大哥在家如何暂且不谈,出了门却是要面子的。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那娘们不懂事,理她作甚。"
  刘珀就等着这位大哥能硬一把,收回了铜子儿,他也不客气,直接把陈大哥拉去看那两颗松树。
  陈大哥比划了番就准备动手,锯木头的工具刘珀已问了别家借来,他也不要陈大哥做细,只让他在树干上标了线,又示范了如何锯木如何抛光。刘珀学得挺快,还有霍临秋在一旁记着,不等天黑已掌握得不错。怕回去晚了叫陈嫂不高兴,刘珀还是抓了把铜子儿让陈大哥带走,推脱一番那有些怕娘子的男人终是拿了钱去,他有些过意不去,直说过几天来帮他们拼装。
  接下来的日子刘珀当然就忙着在家做木工,刘小僖一日疯回来发觉他爹在做新鲜玩意儿,又是吵着要帮忙,刘珀锯了一天木头正发昏,被刘小僖喳喳一叫,差点没锯掉自己的手,他朝霍临秋使了个眼色,小孩子立刻蹲到刘小僖跟前吩咐,"爹爹和哥哥正忙呢,小僖去后院替哥哥喂喂鸡可好?"
  刘小僖这娃儿也是怪,平日对刘珀没什么规矩,却很忌惮他那漂亮小哥,前些日子霍临秋粘着刘珀不放,他除了心里酸也不敢抱怨,更别提现在那霍哥哥让他去喂鸡。晃晃脑袋,他就飞似的冲去了后院折腾鸡去了。刘珀望着他儿子跳脱的小身板,直佩服这小子有活力。

  史上第一架跷跷板的陨落

  刘珀锯木刨木忙了几天,弄完陈大哥交代钜整齐的木板还没见着人来帮他拼装,想是陈大嫂对她相公看得紧。刘珀等不及,索性看着零散木板自己摸索,小半天后,他还真把那桌子给拼了起来。虽是有些不稳,但稍作打磨就能将就过去。唤来霍临秋把桌子抬进他的小屋,在窗前放下,摆个烛台再搁上几本书,瞧来还真像个样子。这桌子做成让刘珀信心膨胀不少,加之最近动手动出了习惯,他央着霍临秋独自看书,自个儿却对着那些多出的木料冒出点小心思。
  刘小僖在某天被他爹突然出现给拎回家时很是奇怪,照这几乎要把他拽腾空的架势来看家里似乎有急事,可瞧他爹神色笃定又似乎没什么问题。
  怎么了嘛这是?小僖小朋友满脸困惑地随他爹回到家,走进院子,却见他霍哥哥也在那等着,再旁边嘛,则是放着块……呃,木板?
  宽宽长长地一条木板,中间固定了个三角形的支架,一头落地,一头翘起。刘小僖围着这东西转了一圈,愈发困惑起来。刘珀却老神在在,享受了半天小朋友又撒娇又讨好的纠缠后,这才煞有其事地宣布道,"此乃稚子消遣之圣物,名唤跷跷板,上天入地,只此一家。"
  刘小僖以一拖长音表示捧场,并主动爬上木板一头准备当这"当世玩跷跷板之第一人"。刘珀本想让霍临秋也坐上去,可小孩儿一察觉他的心思就往后缩,刘珀以为他不好意思也就不勉强。这边刘小僖还等着他爹示范这新玩意儿如何玩,刘珀就自个儿上阵站到木板那头陪他玩了几回。
  初时,这突然间的腾空与落地让小娃儿倍感惊奇,呼声连连看得刘珀甚是飘然,只觉自己抓住了机遇,有成为木工界新秀的潜质。正幻想这受人追捧的风光场面,那头刘小僖又开口了——
  "爹,这玩着无聊呢,再来点别的呗!"
  原来在重复的起落后,刘小僖有些发腻,想讨些新法子继续。他是无心之语,可在他爹那儿却成了惊雷乍响,一句"玩着无聊"在他耳边回响了至少十来回。
  "真无聊?"刘珀不可置信地反问刘小僖,他虽是远离童年许久,可仍记得小时对跷跷板之流喜欢得紧,怎到了刘小僖这里却变得无甚吸引呢?古代的小孩儿咋那么难琢磨!刘珀这正兀自纠结,脚下没顾着力,那头的刘小僖就又腾在半空。
  刘小僖见他爹神色不善,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来几句好听的以弥补他爹的玻璃心,老天爷却是狠了心要灭掉刘珀发展旁门左道的小心思。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木板竟从中间支架部分生生断成了两截。
  "哎哟~"刘小僖从半空落地摔到了小屁股,痛得脸蛋儿皱成了苦瓜,刘珀赶忙去把他扶起来,替他拍拍灰尘又揉揉痛处。
  "没伤着吧,还有哪儿疼?"
  "没事儿,爹,不疼。"刘小僖被他爹搂怀里很是舒服,消了疼痛又撒了会子娇,他瞄瞄那断成两截的跷跷板,决定给他爹这什么跷跷板正正名,"其实这东西挺好玩的。"
  "哎你别提它了!"刘珀哪不知这是刘小僖说假的,"爹发昏没事找事呢,别管这破玩意儿了啊,咱们回屋去。"说着,他抱起刘小僖又拉过霍临秋飞快离开了这存在还不到半时辰的"史上第一架跷跷板"……的残骸。
  当晚,这所谓的跷跷板就在刘珀的强烈要求下被霍临秋拿去引火当柴用了,至此,刘珀这颗自誉为木工界新星在还未冉冉升起前就坠地陨落了。灭了心思的刘小同志放下锯子重又随霍临秋看起《齐民要术》,经了这次他算是认清自己整个儿就没什么发展潜力,还是正经学着种田养鸡,把个家当当好吧。
  又过了好几天,院里多出的木头都被霍临秋当柴用光了,陈大哥这才姗姗来迟。倒不是陈大嫂看得紧,只是这些日子来找他做木工的村人不少,他一时忙不过来才来晚了。看刘珀自己装好了桌子,他又是一阵道歉,总说不能收了钱不做事,定要寻个法子弥补,刘珀虽觉有理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招,两人正僵在那客套,隔壁王婶适时出现了。
  王婶也是看到陈大哥来才过来的,原来陈大哥最近都在给人做泡澡用的大木桶,本来乡里乡间也不讲究这个,只是过年时这村上的大地主程家送了个木桶给自家一当差的作赏赐,这当差的媳妇用过木桶后就到处找人夸说这东西泡澡泡得舒服。村人约是好奇约也想讨这享受,也各自偷偷跑来找陈大哥给作一个。王婶去别家串门时,几个家有新木桶的姐妹可没少在她面前显摆。别家有的他王家当然也得有,再说家里闲钱不少,她这才给寻了过来。
  陈大哥自是接了王家的生意,由此还想到了弥补刘珀的法子——
  "不如大哥给小弟家也做个,好让侄儿们洗个痛快澡。"
  刘珀也觉得这法子适用,不过这样算来他给陈大哥的钱却是少了许多,再想着平日受到王家照顾,他主动揽下给两家上山找木材的事儿,一次多弄点,也好让陈大哥卖给别家。陈大哥满口答应,又提点了刘珀说这木桶要用杉木做最好。
  这杉木山上也是有,不过得翻去后山那片。所幸时值五月日照渐长,早些去也能赶得及回来。刘小僖可不管他爹上山是要干"正事儿"还是"副事儿",那天跟着去,一进山就又是采菇又是抓兔地直闹腾,霍临秋没精打采地靠在刘珀身上打瞌睡,小孩儿自新年那会就真是放开心思与刘珀亲近起来,这待一块儿时间长了想当然尔也是学了刘珀的习惯每天定要睡到自然醒。刘珀自个儿也是迷迷瞪瞪,他一手抱着霍临秋一手抓着缰绳,实在没精力把刘小僖那皮猴骂回来,只得让牛车走慢些。好在日头升起后刘小僖也玩累了,乖乖坐上车,王家那正值壮年的黄牛这才拉车走出了正常速度。

  伐木伐回个"鬼"

  找到大片杉树林已过正午,小山看着不高,走走却是花时间,当然刘珀之前对杉树长啥样没的概念也是个原因。
  囫囵吞下几口窝头,他就拿着斧头开工了。霍临秋两手托腮蹲坐在旁陪着说话,虽不及刘小僖那般叽叽喳喳,却也没冷场。刘珀与他搭着话,心里却想起不久前王婶来送那些姐妹给小孩做的春衣时说的话。
  王婶那天对刘珀说的是她闺女花姐儿觉得霍小哥平日不太与人交流,话少得很。这妇人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霍临秋身世可怜,让他给多照顾点。刘珀本不以为意,男孩子话少总比嘴碎的好,再说霍临秋在家时同别家小孩也没甚区别。不过王婶既然说了,他还是要给小孩儿提点提点。
  于是在结束一个话题后,刘珀就委婉地问霍临秋"可是不喜与村里的孩子一快儿玩?"
  小孩儿歪头想想,只回答说,"我觉得他们玩的东西挺无聊,也没不喜欢。"
  "哦。"
  原来是有代沟,刘珀想想也对,这霍临秋来他们家不过一年多,之前都是在深宅大院里关着,想法会与村里的小孩不同也属正常。
  "不过阿秋,虽不喜与他们耍,也不能不同人说话不是?毕竟是住一起的,以后免不了得互相帮衬……"
  "我没不理人,前些日子王家小子要去地里捉麻雀,还是我陪他去的。"霍临秋抓抓脑袋辩解,着恼的样子憨憨得可爱。
  "这样啊,那是姨父误会了。"
  刘珀听他这么说,愈发觉得王婶是多虑了,可再想想王婶的话,他又在忙不迭在心里猛拍脑门——
  哎哟他怎么把那茬给忘了,王婶说的可是从她闺女花姐儿那里听来的,花姐儿是谁?与他们两家走得近的哪个不知这妮子对霍小哥有意思。有道是有情人间的甜言蜜语说再多都不够,可若是妾有情郎无意,那可就……
  叹叹气,刘珀忍不住抬头去看霍临秋,平时没仔细瞧,现在看了才发觉这小子比他初来那会儿气色好了不少。白玉的脸蛋跟个苹果似的诱人,以前刘珀还担心霍小朋友长大后会荼毒不少怀春少女,现在看来,人家不长大就能迷惑良家闺女了!
  想到这,刘小同志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妒,心里八卦魂一烧,就脱口而出问,"阿秋可是不常与花姐儿说话?"
  "嗯?"突然提到小姑娘的名字,霍临秋有些摸不着头脑,"花姐儿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王婶觉得你俩交流不多,太生分了。"说着,刘珀还故意板着脸装一本正经,"阿秋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花姐儿对你的心思,这邻里间的可都在等你表态呢。"
  这话刘珀是夸大,他不过开个玩笑,怎想霍临秋听了竟被臊得脸通红,他激动得猛站起身辩驳,"才,才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心思,我,我不喜欢她!"
  他这一站倒让刘珀吃了一惊,想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点吧!古人就这么保守?可真是无趣。
  以为是自己开放过头的刘小同志忙安抚一边已然炸毛的小朋友,"阿秋你别急,姨父也就说说罢了,随便说说。"
  "随便也不能乱说!"小孩儿仍红着脸梗脖子,"随便议论姑娘家是毁人清誉的事,姨父以后还是别提了。"
  "哎,姨父这不是关心你么?若不问又怎知你喜欢谁?想要和谁好?"
  "我不喜欢谁,也没想和谁好!"小孩儿又是强辩两句,待发现刘珀竟停了手里活计看他,这才发觉自己这回答完全是无理取闹。脸又红了红,他急急上前拽着刘珀的袖摆撒娇,"阿秋只要同姨父与小僖在一块儿就好,才不要和别人好~"
  小孩儿声音糯糯,刘珀给他闹得哪能继续调侃,他拍着霍临秋的脑袋说,"姨父当然也想与阿秋待一块儿,可过几年就算我想,你也不会答应的。"
  "才不会。"
  "就算你不会,小僖也定是不肯的。"
  "才不会……"
  "好了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暂时说不通,刘珀也不多想,又捏了捏霍临秋的脸蛋,便打发他去找小僖玩儿去了。
  自个儿闷头伐木,速度比有人陪时快了不少,临近傍晚,他已将这杉树林伐出了一小块空地,正打算叫人来帮忙抬木头上车,却听茂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是他皮猴儿子的声音!
  老天!
  刘珀只觉满身的汗一瞬就给冻住了,他抓起地上的斧头,喊着刘小僖的名字跑了过去。
  刘小僖与霍临秋离他并不远,刘珀找着两人时,刘小僖已是满脸的泪,霍临秋也是脸色惨白得可以。
  "怎么回事啊这是?"刘珀心里慌到不行,他急急揽住俩孩儿检查哪里伤着,刘小僖却是哭得愈发凶了,他拍拍刘珀的手又指着自己撇在外的脚嚎道,"爹……我给鬼捉住了!!"
  刘珀顺着刘小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小娃儿的脚被只血手抓着,再旁边,竟有个高壮男人躺在那。此人浑身血污,只一双黑眼冷冷盯着他们一家。
  刘珀与那人眼神对上,顿时倒吸口气,此人眼神凌厉,一看就非善类。
  他将俩小孩抱得更紧,又去拉刘小僖被抓着的那只脚,那人虽失血重伤,力气却不小,刘珀拉了几下没拉动,怕伤着刘小僖,只得硬着头皮与那血人打商量,"你,你放手好不好,我,我们只是路过,什么都帮不了你啊!"
  那人动了动嘴唇,似想说话,不料才张口,就有污血流出嘴角,再接着,他头一歪,就彻底没了知觉。
  "喂!别晕啊你,喂!"没想人这就昏倒,刘珀忙推了推他,半天不见动静,确定是真昏。又回头拽刘小僖的脚,不想那人就算没意识手上力气仍不减。
  刘珀只觉眼前一黑,心里又急又燥,一巴掌就拍上了刘小僖的脑袋,"让你到处乱跑!怎么就随便给人捉住了啊!"
  刘珀继续在那嚎啕大哭,刘珀又吼着让他闭嘴。一时乱成一团,倒是霍临秋稍稍缓过来,拉着刘珀问这人是不是死了。刘珀忙去探,发觉还有气,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沮丧。看看手里的斧头,他自认没狠到把人手砍了,无法,只得生生摊上这麻烦。
  霍临秋牵了牛车过来,刘珀也顾不得那些杉木,将人与刘小僖一块儿抬上车,急急往家赶。回到村里已是两更天,把那人安置在霍临秋的小床上,又叫小孩儿去寻村里的大夫。刘珀本想自己去好快些,可刘小僖这回是真是被吓坏了,他只得留下陪着。
  刘珀所在的村子统共只有一名大夫,此人姓林名侧柏,名字起得不错,却是个瘸了条腿的跛子,大半夜的这侧柏兄弟早在炕上窝着打呼,被霍临秋的敲门声强行打断了与周公下棋,他嘴里可没少嘀咕。怎想这霍小子也忒不尊老爱幼,他才下了栓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给强拉着往外跑,别说诊病的药箱,就连个外裳都是敞着大开。
  林大夫一路"小哥你可悠着点"的叫,愣不见霍临秋有慢下半分。他还以为是刘珀又哪里给磕着碰着了,不料才进屋就被这里的血腥味给熏得瞬间清醒。
  "大夫你可来了。"刘珀见着大夫也挺激动,抱着刘小僖就往边上挪了让位,林侧柏却不急着不上前,只眉头紧皱像是怀疑。
  "这人是……?"
  "可不关我的事!"刘珀一被问就忙摆手澄清,惹来林侧柏一记白眼,见过怕事的,却没见过怕事还把死人往家里带的。
  "这老兄看来出气不多啊,刘兄弟从哪带来的?"
  "我也不想带啊!"刘珀抬起刘小僖被抓着的脚给林侧柏看,表示万分无奈。
  "原来是被抓住脚了,小子脚痛不?"
  刘小僖在旁摇摇头,又点点头,好一阵委屈。林侧柏算是看明了状况,只道他家倒霉,被个坏茬盯上,问他家可有剔牙的物什。刘珀茫然,想不明白这要用来做嘛。林侧柏又是一个白眼抛给他,没好气地解释道,"你家小哥不管不顾地把我拉来,我甚都没带,怎给人医治?"
  那要剔牙的东西做什么?
  刘珀依旧迷茫,嘴上却不敢多问,还是霍临秋反应快,跑去厨房的碗柜里翻出根不知何年何月的竹牙签。把东西给林侧柏,这位瞧上去没甚能耐的大夫看都不看手中之物是好是坏,对着那只血手的合谷穴就是一通猛扎,刘珀在旁看得肉跳,总算这手在被扎废前给松了开。他忙把刘小僖转过来检查,所幸除了被抓的那只脚有些淤青,并没别的伤着。
  刘珀本还想让林侧柏给刘小僖看看脚,却被一句"男娃子娇养个甚,放着两天就能好"给堵到一边。
  这边林侧柏终于肯屈尊去看看躺在床上的那个半死之人,他切了脉看了瞳孔又在人身上按了半天,终于说出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难救。"
  "难救你也得救啊!"不然要死在家里那还了得!
  刘珀唯恐林侧柏甩手走人,上前一步就死抓着人不肯放,他头次碰到这种情况,怕人死,更怕人死后有官差寻上门把他拉走关了,打了,或者直接给砍了。
  林侧柏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手掰开,"又没说不救。不过我得先家去,拿药箱。"看面前这兄弟是指望不上,他索性指指屋外吩咐,"你们先烧点热水,给他清理清理,免得伤口恶化。"
  "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等着我回来。"
  "那你得多久才回?"
  "这我怎知!我家离这儿可不近,你提防着别让他断气了。"
  "哎哟你可行行好,他要想断气我怎么提防都没用啊大夫!"
  刘珀这会子特想挠墙,面前的侧柏兄颇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仙风道骨,可他刘珀却放不下这生死轮回,就怕被其拖累受苦。无法,只得转身吩咐霍临秋,"王家的牛车还在院子吧,你给拉来送大夫回去拿药箱。"想想,他又慎重地加了句,"早去早回啊。"
  等牛车拉走了林侧柏,刘珀立刻去打水烧柴,折腾出一盆热水,又赶忙跑屋里照看这莫名摊上的重伤人士。那人满身的血污早已凝固,刘珀只清理一会儿盆里的水就变了颜色,那人身上的衣服已与伤口黏在一起,刘珀怕给弄出血,只稍微替他擦了擦。
  林侧柏提着他的药箱回来后又打发了刘珀去烧水,他也不客气,拿了剪子就把人衣服剪成了条状,拿出银针封了几处大穴,又塞了片老参在那人嘴里。做完这些,他便指挥着刘珀用温布捂住血污慢慢把那些黏住的布料弄下来。
  刘珀哪里做过这些,初时动作没有轻重,几次给人弄得出血,林侧柏却是不肯帮忙,一瞪眼说这人之后有的要被照顾呢,你现在不学着做难道要他这瘸子每天跑来伺候么。悲剧的刘小同志只得心惊胆颤地继续给人做护工。
  等遮身的布料被清理干净,刘珀又是一阵抽气,这人也不知是得罪了谁,身上的刀伤纵横交错,更别谈胸口那刀深得,要再用些力铁定就对穿了。
  要真能对穿那该多好啊,也省的这些事儿!刘小同志没善心地在心底诅咒,
  林侧柏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等清理结束就立刻把他踢到一边,从药箱里掏出个泥罐纱布给人上药包扎,动作麻利又谨慎,看来林大夫嘴巴虽怀,医术却是好的。

  新朋友?

  做好这些林侧柏已出了一身汗,他也不歇息,拿出带来的草药让刘珀兑水煎了,又吩咐刘珀每天去他那拿药。天气转热,为防伤口恶化,这纱布也得勤换,刘珀听了老半天这忠告那嘱咐,只觉自己定是要升级做全天候保姆才能勉强保证这重患在醒来前不断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说完医嘱,林侧柏那双行医救人的"圣手"就瞬间变成了讨钱"魔爪"伸到了刘珀眼皮底下。
  刘珀看着这双骨节分明目的明确的手几欲泪崩,他微颤颤地寻问对方,"林大夫,您还收诊金呢?"
  林侧柏像是被雷劈中,黑着脸咬牙切齿,"难道在下看上去像是悬壶济世的大善人?"
  "不止像,简直是神似。"
  "神似那也不真是,快点,加上以后抓药的钱,统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讹人呢你!"刘珀这回可不是耍嘴皮是真跳脚了。三两!那就是六贯多钱,近五千的铜子儿!够得上刘家大半年的花销了!
  "讹人?刘兄弟也可弄清楚了是谁救的人。"
  "那你去问他要啊,又不是救的我。"
  这话说得当真无赖,林侧柏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看来眼前这姓刘的兄弟非但怕事,手脚笨,还是个抠门的!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哂笑道,"刘兄弟,你也知小老儿腿不便,全靠些治病的手艺过活,前几日替那同宗的泼皮看病,那兔崽子拿了药就跑,你道他最后如何了?"
  "如何?"
  "他啊,也不知碰了什么古怪,没几天竟长了满脸的疮,风一吹就奇痒无比,一抓就流脓,如此就算是好了怕也得破相。"
  刘珀哪不知这是威胁,被说得发瘆,忙放低姿态装可怜,"我也不是不想给钱,只是就快农忙家里得租头牛,去了这些我是丁点儿都拿不出,大夫你慈悲心肠,怎忍心我家俩小的吃西北风去?"
  林侧柏又是忍不住翻白眼,他觉得在怕事手脚笨抠门之余,还得给面前这兄弟冠上个能说会道的头衔。不过瞧这屋里四壁空旷倒也不像作假,只是白忙一场特别还是在大半夜的白忙一场实在不是他老林家的做派。转转眼珠,侧柏兄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不然就先打张欠条,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
  说着他从药箱里掏出纸笔,刷刷几下就给写好了欠条,递与刘珀画押,某位小同志还想抵赖,"不如你直接让那人按个手印,等他醒了你找他拿?"
  这办法也不是不行,只是林侧柏偏就与刘珀卯上,眼神一凶,刘珀只得闭嘴,握着毛笔在那张纸上签了大名。算起来这还是刘珀到这后第一次墨笔写字,可惜他并未体验到红袖添香的风雅之事,只换来个三两银子的负债。
  林侧柏收了欠条又指使着霍临秋赶牛车把他送回家,刘珀也累得够呛,可担心那重患出问题,只能在炕边的椅子上歪着,他现在也没甚想法能冒,就希望这人快快的好,再快快的滚,能给他银子就阿弥陀佛,不能给……那就请滚得更快些吧。
  之后的几天林侧柏每日都会来看伤患,那人也算争气,除头两天有发烧,没让刘珀再掏钱买药。约莫小半个月,他在林侧柏的银针伺候下终于转醒。刘珀在旁看到人睁眼,激动得不能自已,上前抓住林侧柏就是一阵摇,"他醒了!醒了就能送走了吧!"
  林侧柏被他摇得头昏,对着他的手就是一针,刘珀这几天没少挨摧残,早就被扎得皮糙肉厚,他只退后一步,又满是期待地看着林侧柏。
  林侧柏早对此人放弃希望,只摸着自个儿肚子说饿了。刘珀又与他僵了一会儿,看是不会如愿,还是去厨房端饭菜。等人离开,林侧柏给那人倒了点水,扶着他喝下又给灌了些药丸,接着又对那人说,"看你的样子像是有钱的,这刘兄弟捡了你回来没少出钱操心,你好了可别忘了他。"
  那人许是虚弱,并未答话,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林侧柏又给人切了个脉,确定没事,这才一瘸一瘸地出去吃饭。刘珀布好了菜正与霍临秋一起摆碗筷,林侧柏瞧着那没半点油水的两个炒素不满道,"怎就没点荤腥?"
  "给你吃呢还话多!"刘珀没好气把碗一搁,林侧柏毫不在意,熟门熟路地坐下来开吃。
  这几日林侧柏每天来刘家诊病,初时刘珀想这债主大人得好生伺候便留了林侧柏吃过几顿饭,林大夫也不知从哪里得出结论认为刘珀是想请他在他家搭伙,于是毫不客气地一天三顿都赖在了刘家解决。刘珀是赶都赶不走,于是某天他索性提议不若就用菜饭抵欠款可使得。
  林侧柏当然不肯,为此他还找出个理来——
  "这饭菜是利钱,刘兄弟你可见过欠钱不算利的?"
  刘珀听了这话,很有把手里的碗直接扣到他脑门上的冲动。
  林刘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关系却是近了不少,其实这林侧柏年纪不大,只是蓄了个山羊胡装老成。刘珀讽刺他是假正经,林大夫却摸着他的胡须解释说,"医者父母心,我既有父母仁慈之心,自然面由心生~"
  刘珀听得牙都酸了,"哎哟大夫您可悠着点,小心您那满溢的仁慈之心把您撑死喽。哎~不若您赏点给小的感受感受,也算是给您分担?"
  "我的仁慈你难道没感受到?"
  "暂时没有,要不您销了我的债试试?"
  就知道这小子没新花样,林侧柏摇头晃脑一阵也不拒绝,刘珀还当有戏,却听得他说,"你先叫声爹来听听,我满意了自然销了你的帐。"
  叫你祖宗呢!刘珀一个中指竖过去,扔下林侧柏一人带着刘小僖和霍临秋跑地里看庄稼去了。
  地里的庄稼过几天就要收割,刘珀去只是赶赶麻雀,会带上俩小的纯粹是欺负林侧柏腿脚不便,本以为没人端茶送水这小老儿能快些回去,怎想日下山头回家时,此人还悠哉哉地坐在他家喝水。
  刘珀瞧见他就忍不住刺上几句,"林大夫您就这么看重我家的饭菜啊?"
  "就你家这些没肉味的菜?"林侧柏强烈鄙视之。
  "真是对不住啊大夫,咱庙太小供不起您这尊佛。您都那么嫌弃了,怎不另谋他处?是等着我背你回去么?"
  "哎,可不就得让你跑一趟,昨个儿晒的山振该收了,你晚上随我回去搭把手。"
  得,还不如说要吃饭呢。
  刘珀再次体会到了好事不能做的道理,前几天他不过是去林家请人时看这家伙跛着脚晒草药的样子挺可怜,好心帮把手,怎想这林侧柏是把打蛇随上棍练出了精,立马把晒草药的竹扁塞给他,指挥他搬这搬那好不快活。
  刘珀拿林侧柏没办法,抓抓头发,去厨房热中午吃剩的菜。
  林侧柏也是个怪人,嘴上嫌弃着刘家的饭菜,却愣是一顿没落下。大概是看中这里人多热闹,毕竟一人形影相吊确实难熬得很。
  林侧柏拖着脚去桌边坐下,却见霍临秋也跟着走进来,小子不去帮他姨父收拾怎跑这来了?他心里疑惑可面上不露,霍小哥却没什么耐性,上来就说,"林叔叔你别一直使唤我姨父,过些日子要农忙,会累着的。"
  哟这小子还懂疼人呢?林侧柏觉得有些意思。他驳斥霍临秋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姨父欠着我的钱呢,给我做些活计也算是抵债呗。"
  "林叔叔可没说是抵债,姨父做的是白工。"
  看不出这小子还挺聪明,林侧柏瞄他一眼,继续找借口诓人,"这不是得先还利钱么,要知道三两可不是个小数啊。"
  "那你还在我家吃饭呢。"霍临秋当真是看得明白,可惜小孩儿关心则乱失了沉稳,没会子就让了步,"林叔叔真要人帮忙我可以去,"想想又说,"我姨父又和你没关系,你别缠着他。"
  最后这句说得够小声,林侧柏却还是听出了味儿,他总算拿正眼去瞧霍临秋,那张漂亮的小脸此时正紧绷着对向自己,像是只被侵了领地的幼狮,既有保护领地的气势,又生嫩得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把。
  心里看着发痒,林侧柏突然对霍临秋笑出了一口白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偏就要指使你姨父,你能怎么着?"
  ……
  ……
  ……
  -------俺是霍小哥行凶的分割线-------
  刘珀端着两盘子菜和几个地瓜走出厨房时,就听到屋内一声惨叫,他急急用脚踢开门,就见林侧柏不知何时摔到了地上,霍临秋正想扶他起来,却被推到了一旁。刘珀看着来气,上去踢了踢林侧柏,"你又怎么了,摔着还怨得旁人呢?"
  林侧柏难得没和他抬扛,只用手指着霍临秋,半天才憋出个感慨,"焉儿坏!小子真是焉儿坏!"

  终于要走了

  林侧柏嘴上说霍临秋这小子坏透了,私下里、还是同刘珀要求让他来帮忙,刘珀本以为林侧柏会为难小孩儿所以给留了个心眼,观察几天却发觉这老兄似有意让霍临秋学些东西。如此甚好他也不再挂心,只是霍临秋的小胳膊小腿每天搬着搬那地晒草药实在有些超负荷,刘珀瞧见他做饭时不停捏手敲腿也是心疼,所幸霍临秋吃得起苦并不喊累,刘珀又要开始忙地里麦子的收割,也就放任他去了。男孩子嘛,娇惯着总不是回事。
  另一边,这从清醒后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某重伤人士也日渐康复了,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处境微妙,那人平日从不与刘家人交流,刘珀至今只知他叫乔言高,山东人士。就是这点子信息也像是捏造,林侧柏说他的口音应该是汴京那块的才对。
  刘珀可不想知道什么底细实情,本想这人不喜与人交流也定是不会在此多待,怎料刘珀都将自家地里的麦子收完搬回家准备晒了,那位乔兄还没有半点走人的意思。
  人不打算走诊金房钱也不打算给,刘珀心里急得发闷,可每次去暗示那老兄都总会被一句诚恳之至的"伤口未愈还得再叨唠刘兄一段时间"给打发了。
  人家都放低姿态求他再照顾段时间了他还能说什么?刘珀只得悻悻离开。
  挠心的可不只这些,林侧柏那货每每在他铩羽而归时都要归劝他"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这语气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刘珀总怀疑自己可是犯了太岁流年不利,不然怎惹个麻烦都惹一双呢?
  "你哪是流年不利?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林侧柏又是给他打击,"跟他挑明了家里困难没法留人不就得了?还唧唧歪歪啰嗦半天?"
  "这怎能说得出口啊,又不是真揭不开锅。"刘珀虚弱地狡辩,他以为男人都该有些狭肠义胆,只要没到紧要关头,吃点亏也无妨。林侧柏可不理这套,他心里清楚着呢,刘珀这家伙只是不愿做恶人,可他又不是真的烂好人,充其量就算个虚荣的小人。
  可不就是个没事找事的主么?林侧柏颇为无奈地摇头,"真不知刘兄弟你这脸面值几两。"
  不值几两那也是脸面啊,永远都是小市民的刘小同志心下嘀咕,一面为自己救人一命激动,一面又为每天多一人的伙食肉疼。
  不过乔言高留着不走也是有个好处,林侧柏曾对刘珀说看这家伙的筋骨像是会武的,刘珀本不以为意,可某天看见他在院子打拳养息时又觉得挺像回事。想起霍临秋那小胳膊小腿,就对那乔兄弟提议不若也教教他家小哥一套拳法?不求精不求好,就是锻炼锻炼身体。
  乔言高想想也就答应下来,于是霍临秋在每天帮忙林侧柏晒药之后又要随乔言高练武,日子过得与忙着晒麦选种的刘珀一样充实。
  其实刘珀原来想让刘小僖也跟着乔言高练练,怎想这看似精力实足的小猴儿过了一天就不干了,那晚他趴在炕上发疯似的滚来滚去,嘴里念叨"我不要在家躲懒~我要帮爹耕地!"
  小娃儿都如此明确的逃避训练,刘珀还能怎样。他以为是刘小僖吃不得苦,后来有天回家瞧见是林侧柏在那捣腾饭菜,这才知乔言高竟然早上一时辰下午一时辰地让小孩儿在那扎马步,可不得把人累趴下。
  霍临秋也真是硬气,每天一声不吭地咬牙忍下,手脚痛得都得僵了。小孩儿这是憋着口气与大人较真,刘珀也不能扫兴阻止,只让林侧柏每天给他按按穴位,稍稍减了点痛楚。
  乔言高如此严厉也无非是个测试,霍临秋挨过了几天,他就让他给倒杯茶奉上算是拜师。之后当然也没松懈,刘珀依然见霍临秋每晚这疼那疼地揉胳膊揉腿,却也从他的眼里看出些兴奋与期冀,小孩儿大概真希望能学到些什么吧。
  等过了农忙天气转凉,这位叨扰多时的乔兄弟终于在刘珀的"千呼万唤"下准备走了。与他出现得毫无预兆一样,那天乔言高在用过早餐后突然就通知刘珀,"家里有人找来,我得告辞了,谢刘兄弟这些日子的照顾。"
  这话说得实诚,刘珀也乐得接受。可这乔兄弟大概真如林侧柏当初猜的那样是个有钱的,被人伺候惯了也就没了自个儿掏荷包的习惯,所以直至所谓的"家人"敲门他真要走时,他都没有给些钱财于刘珀做补偿的打算。
  刘珀这回是真急了,他横下心在院子里把人拦住,面露难色地支吾道,"您看您这伤重得大夫用了好许多珍贵的药啊。"还什么"为了您好快些我家的老母鸡也给宰了炖汤呢。"
  这狗屁不通地说了大段,乔言高终是恍然大悟,他没想到别人家要收留他其实也是困难,顿时有些窘迫。忙问这大概得多少钱。
  五两!刘珀正准备说出口,一旁的林侧柏却抢了先——
  "十两!"他比了个手势道,"加上药材还有吃食,我们也不算你多,就十两。"
  好嘞,这家伙比他还能吹!
  刘珀在心里喝了声彩,又有些担心乔言高看出他们把他当冲头使。不过这乔兄弟还真是不知物价贵贱,连说不敢当,哪能让救他的恩人破财。
  最后三人开门出去,刘珀分明瞧见那两个乔言高所谓的"家人"是打算向人下跪请安的,被这乔兄弟暗示着免了,又掏出十五两银子给他作谢礼。刘珀掂了掂手中有些分量的银子,心里直叹赚到了。
  等送走贵人重新回屋,刘珀忙拨出三两给林侧柏让他把帐销了,却见那厮一脸惆怅,推问了才听他叹,"早知他如此大方,就该要个五十两的。"
  "讹不死你呢,五十两!"刘珀嘴上骂他,心里却也懊悔怎不多报些名目,看来人心都是不足,贪小便宜的活计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
  林侧柏最终意外地没收这三两银子,他掏出欠条递与刘珀说,"反正以后还要在你家开伙,这银子就当是饭钱好了。"
  刘珀得了便宜还卖乖,"林大夫您不是瞧不上我家的粗茶淡饭么?怎能如此屈就?"
  林侧柏作势要拿回欠条,刘珀立马改口,"哎~林兄你以后要吃什么尽管说,我让我家小哥做。"
  "那我还想喝鸡汤,你可给做?"林侧柏故意刁难,说到这又想起方才刘珀对乔言高讲的话,他一阵好气,一拳打到了刘珀身上,"你还真敢对姓乔的说炖了鸡汤给他呢,还好人家没多想,不然就他吃的那些剩饭剩菜,你可不得把讹诈这罪过给坐实喽!"
  原来当初为了让乔言高早些痊愈,刘珀的确狠心宰了家里一只黄母鸡给他炖汤补营养,怎想这汤碗还没端进乔言高屋里,就已被林侧柏抢了过来三两口吞下了肚。林大夫不仅尝到美味,还把刘珀好一顿骂——这鸡可是发物,给重伤之人吃那可不是救人,那是害人!
  也怪不得刘珀孤陋寡闻,他这大好青年哪里照顾过重患,不过想起方才问乔言高讨钱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虚,他摸摸鼻子,决定烧了欠条收好银两再不提这些事儿。

  买了头羊

  突然揣了十五两银子的巨款在身,刘珀其实也没甚奇思妙想,就打算买些牲畜回来养。也正好要把农忙时租来的牛还走,他挖出存钱用的铁盒放了十两藏好,又拿出以前存着的小钱,选了个日子,捎上林侧柏,留下俩小的看家,就往镇上去了。
  刘珀凭的牛是民间布施的,每头每天三文钱,虽不顶好,却胜在便宜。刘珀按三个月的租期付了三百文不到,比着买头五贯朝上的牛回家,实在是合算不少。既是合算,刘小同志就打算每年都租牛回家做活,林侧柏对此很是吃惊,村里哪家有钱了不是先买头牛回去安心,在旁人看来家里有牛的才算是有家底。
  这回该轮到刘珀嘲笑林侧柏爱面子了,他掰着手指与人核算一年供牛吃住统共要的花费,他还不包括这牛若病了或者死了如何解决,除了农忙平日也没几天能用上,如真买回去,可不就等于请了个祖宗?林侧柏听他这么说也觉有理,他拍拍刘珀的肩膀,诚心夸了句,"这点子都会精打细算,刘兄弟果不愧抠门二字。"
  刘珀笑得谦虚,他斯文一拱手,"哪里哪里,可比不得侧柏兄半分。"
  等还上了牛,刘珀又把五两银子兑了十贯钱收着,就开始寻思弄牲口的事了。他本是要买头小猪,可想着这猪长大了占地,还得另外开片地,且猪肉也贱,花了本还不定捞得回来。索性咬咬牙,给搞只羊吧。林侧柏在旁也是赞成,说刘家每天没的剩饭剩菜,要喂猪还得另外准备,可比不上羊来得方便,捡些青草就能了事。
  他这话也是个理儿,可刘珀听了偏偏就觉得不对味。果然林侧柏之后又说,"你说这畜生要都像羊似的只吃草就能味道鲜美那该多好。"
  不管这茬,刘珀凭着印象去到王福在的酒楼,挑了个空挡把人叫来说想给找个相熟的买羊。王家与刘家算是知底细,对于刘珀突然有闲钱买羊,王福很是惊异。不过旁人家的事他也不好多问,只报了个地址让刘珀寻着去,到那儿就说是他王福介绍来的便成。
  王大叔不在,王福自然不会倾心协助,刘珀能得个介绍已是不错,也就谢过人自个儿去了。
  王福介绍的小贩在镇北的一条街上做生意,那条街是专门买卖牲畜的,刘珀并不急着找人,反一家家地讨问价钱。这时的羊价的确不低,每斤大约一百四十文左右,买头十来斤的小羊就得一贯又四百多钱。各个摊点价格差不多,刘珀只得去寻王福介绍的那家,可报上了名号人家依然要收他一百一十文,还称是这已是官府买羊的价格——再便宜不过了。
  刘珀看着这些个出生两三个多月的羊羔犹犹豫豫,算算等这羊羔长大了最差也该有七八十斤,卖了那就是十贯有余,赚是有赚头,可羔羊身体不结实,万一养不大呢?再看看那些四十来斤的,虽已长大,可每只买回去就得五贯多,实在是有些划不来。
  那贩子像是看出了刘珀的顾虑,在旁撺掇着说,"兄弟不妨先买两头大的回去养,等摸到了门路再来我这挑几头小的。"
  这贩子想得倒周到,他是希望能做个回头客,时常给些照顾,刘珀也是心动,琢磨着要不就买两头大的回去,等养大了卖掉一头,拿了钱换小的。
  正要下决定,林侧柏突然在旁叫住了他,刘珀走过去,就见这兄弟手里牵了头肥羊,他指着羊对刘珀说,"买这头。"
  林侧柏挑的这羊起码一百斤朝上,刘珀大致算算怎样也得要十几贯,而且这羊一直耷拉着脑袋,没丁点儿精神。
  正奇怪怎给选了这么头病羊,林侧柏就已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这母羊怀孕了,看她的大小,崽子定不会少。"
  "你说什么?它有——"小羊了?刘珀惊呼到一半赶紧收声,他凑着脑袋问林侧柏,"既已怀孕怎还拉出来卖?"
  "我摸过它的肚子,才怀不久,怕是没给发现。这畜生通人性呢,知道要被卖了才一副恹恹的样子。"
  "你确定?"刘珀不太相信,换来林侧柏鄙视一眼,"刘兄弟也不想想我靠什么营生!"
  你靠什么?你不就是个大夫么?难道大夫也包管畜生的疑难杂症?还专管妇科?
  爱信不信!稀罕呢!
  ……
  刘珀继续与林侧柏眉来眼去眉目传情,那边买卖的贩子却看出了门道。他暗下庆幸林侧柏这啥的选了头像是得病的肥羊,嘴上却是一番夸,又说"兄弟好眼光选了头肥的",又说"这羊年轻有长头。"
  林侧柏哪会吃这套,他毫不犹豫地指着羊问咋看上去恹恹的,说着他还掰开那羊的嘴巴说看这舌苔发白该不会是病了吧。
  羊贩子忙说,"没有的事,就是水喝得少。"
  两人互相糊弄,一个要压价一个要抬价的好不热闹,刘珀在旁听他们扯也是好玩,等那贩子招架不住林侧柏那张毒舌,忙又转向刘珀,"这兄弟也是自己人,我怎会对自己人乱做买卖。"
  "可不就是这话么,小弟也是信的老哥才给送生意的上门的。"感情牌一出刘珀忙接下,不过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这羊看着真是有点……也不瞒老哥,我家也没多的闲钱,不如就——八贯?"
  "八贯?兄弟可真是笑话,这羊早过了百斤,起码十二贯。"
  "老哥可别说绝了,若这羊真得病,回去还得花钱治病呢。"
  那贩子可不答应,"那你挑小些的,这八贯也实在是……"
  "我们这不存着心思想赌一把,老哥你若真留了这羊,还指不定能不能卖出去呢。"刘珀的嘴皮子也是不错,最起码这话说得就让那贩子有些犹豫,他想了想,咬咬牙,"十一贯,最少不行。"
  "十贯!"一旁的林侧柏与刘珀配合有加,在僵持时横插一脚,"我是个大夫能出得这羊有病,能想法子才让我兄弟买,你可别不信,要放你这儿,没几天活头!"话都说这么绝了还真是有点气势,林侧柏这还没完,他又观察了番羊贩子说,"看你眼皮浮肿面堂发黑怕是肾阳虚啊兄弟,想必是许久没和自家婆娘在床上耍了吧。"
  此话一出当真是荤素不忌,那贩子脸色一红,败下阵来,"得,大爷你十贯拿走,啊?就十贯,算我倒霉,做个赔本生意。"
  林侧柏终于满意点头,示意刘珀给钱,最后他又用一句"鹿茸泡酒羊肉补阳"从那肾阳虚的贩子那讹来了几十文路费。刘珀在旁直叹此人能耐,非寻常可比。
  回去的路上刘小同志摸摸那羊又拍拍林侧柏,左拥右抱的感觉甚是美妙,他轻飘飘地和某非常之人套近乎,"侧柏兄乃吾真兄弟也!"
  林侧柏油盐不进,只哼哼两声,"肚子里的咱们平分,到时别赖。"
  就知道这家伙没有好心,刘珀早已对林侧柏没想法,只默默向送子娘娘祈祷肥羊儿肚里能多几个崽。

  开了朵小桃花

  刘珀回去就给母羊搭了个草棚,其余什么养神安胎之事全交由林侧柏看着。那头母羊吃了几天浸过药的青草后果然回了精神,个把月就已是大肚浑圆,林侧柏道母羊六个月产崽,照这架势,肚里起码有五头小的。
  刘珀现在每天就围着自家后院的牲畜们消磨,年前买来的鸡仔都已长成,他运气好,除了两只公鸡外其余都是蛋鸡,小半年前开始下蛋,每月的收成甚是可观。唯一可惜的是春天时仔子们还小,没有发情□,刘珀现在就等着明年开春这些母鸡能孵出鸡窝小鸡来,一方面是为了开源,更主要是想有了鸡仔他就能把公鸡给弄成阉鸡了。刘小同志现在对这公鸡可是心怀怨念得紧,也不得怪他,这俩公鸡每天从太阳升起开始半时辰打一次鸣,自个儿吵就算了,刘珀能当这是大自然的声音,可问题是这俩兄弟还时不时争地盘打架,整日把个后院搞得母鸡飞兔子跑的不消停,恼得刘珀最终找来两笼子给他们东西墙角各关一只。
  至于那四只捡来的兔子,刘珀真真是要谢天谢地再谢谢自己当初把它们带回来了,兔子好生产,还繁殖快,家里两只母兔这一年共给生了三窝近二十五只崽子,除去没长成的和上了刘家餐桌的,现在院子里统共留有七八只。刘珀甚至还自己抓着针把那些零散的兔毛鼓捣成一条扭扭曲曲的围脖,可惜太短,只能勉强圈住刘小僖的细脖子。礼物送给小娃儿,他还不领情,说这玩意儿可丑。刘珀骂了句不知好歹的小混蛋,只道天气凉了戴着暖和。
  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刘迫于村里人也走动得热络不少,别人都说他是走出了丧妻之痛,刘珀自己却明白他这是接受了现在的生活。农忙过了,王婶又多的时间带上姐妹来刘家坐坐。她还记得去年承诺的事,拉着姐妹给刘家从大到小三个人各做了件新袄。刘珀坦然收了,又去后院各抓了三只母鸡给做衣服的三位婶子送去,其他没帮上忙的他也摸了鸡蛋奉上。回礼是小事,嘴巴甜会说话才是正经,这些妇人被他哄得满面红光,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定会好生关照。
  这说要好好关照,之后还真给他关照出了件意外之事。
  那天刘珀正和无事跑来叨扰的林侧柏侃大山,一位曾随王婶来过他家好多次的赵姓婶子独自寻上门来。刘珀见着人忙把她往屋里请。
  赶巧家里热水喝光,刘珀忙让霍临秋再去烧点,赵婶忙说不用,却还是让刘小僖和霍临秋去外边玩儿,看情形是有要事对刘珀说。刘珀也不马虎,打发了俩小的又把林侧柏赶去到隔壁屋子,这才在那妇人边上坐下。
  他正襟危坐地样子倒把赵婶惹笑了起来,那妇人一面说,"小哥紧张什么,婶子也没甚事儿,就是有个人……"说到这,她像是忍不住又是笑了阵,而后才接上说,"就是有个人让我给送些东西。"
  "送东西?姐姐没给做的新衣不是都送来了么?"刘颇有些摸不着边。
  "哎~小哥是真不晓得还是装不晓得啊?"
  赵婶故意接了话茬,可她又忍不住要说这事儿,很快给解了疑惑,"咳~不开玩笑了,直接说吧,婶子也不是替别人,就是给住隔壁家的巧姐儿来送些心意。"
  说着,赵婶从带来的小包里掏出了两双布鞋推到刘珀面前,"这可是千层底的,花功夫呢,小哥聪明着呢,该会明白巧姐儿是何意吧?"
  一个女子给男子纳鞋,这还能是何意?
  刘珀有些窘,他从没想过在这儿还能被个姑娘惦记,而且这巧姐儿,他只远远在田埂上见过一次,两人根本就是陌生,怎就给看上了呢?
  他还兀自纠结,赵婶又是自顾说开,"巧姐儿也是可怜,她女红了得又擅易牙术,要不是她爹之前给订的那门亲被男方退了,也不会到现在还待字闺中。"
  赵婶与巧姐儿是邻里,可不得帮人姑娘说话,"我与巧姐儿他娘关系不错,她娘这些年没少为家里姑娘的事儿操心,听说都给备了八抬嫁妆给她添脸儿。刘小哥你也别太挑,这姑娘虽是被退过婚的,可嫁与你毕竟只算是续弦……"
  赵婶心直口快,不一会儿就扯上谈婚论嫁,刘珀有些受不了,忙止住她的话。那妇人这才体认到自己鲁莽,虚打了自己两巴掌道,"哎~看婶子给急的,把甚都说了。不过这事儿人家姑娘都表态了,小哥你可得往心里去啊。"
  "我……"刘珀也不知是该拒了还是如何,才想开口话头却又被赵婶抢了去,"既然东西送到了,那小哥自个儿掂量吧,婶子先回了。"
  说着,赵婶就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刘家,看这架势大概是急着要和她的姐妹们嚼八卦。刘珀拦不住赵婶,又慢慢坐回桌边,看着桌上摆的那两双布鞋,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他和个陌生女人成亲那铁定是不行的,可人家姑娘都偷做了鞋送来,如直接给拒了,可不得伤人心。再说巧姐儿本就因夫家退婚闹得无人肯上门迎娶,现在再被他这鳏夫嫌弃,那叫人家姑娘以后如何是好?
  心里正乱着,却听见门口有动静,转头望去,林侧柏正靠着门框笑得一脸荡漾。刘珀直觉不好,正想抢先开口省得他烦,侧柏兄却突然站直身朝他拱手行礼,"恭喜刘兄枯木逢春喜从天降,幸甚,幸甚!"

  桃花被水淹了

  刘珀本就有些窘,被林侧柏一行礼又找不到理由反驳,更是脸红得烧起来,他索性抱着脑袋趴桌上乱嚎"林侧柏你丫给我闭上嘴这大喜我可消受不起啊老天啊这到底给整得哪门子事儿呢!"
  别说,这纠结样与刘小僖耍赖时还真有些像。
  "哎我就随便说说,你激动个什么劲?"林侧柏见好就收,晃到刘珀身边坐下,拿过桌上的两双鞋不甚欣羡,"巧姐儿的手艺果不是吹的,刘兄当真不考虑考虑?再说了你又不是没成过亲,搞那么大反应作甚?"
  刘珀不理他,依旧抱着脑袋纠结,林侧柏等了半天不见反应,开口道,"得,兄弟我做件好事,给你去他家望望如何?"
  "你怎能去他家?"刘珀很怀疑林侧柏的动机。
  "巧姐儿他娘这几天头疼,寻了我去看看呢,就约的明个儿。"
  "那敢情好!"听到能有个正当理由上门,刘珀立刻恢复正常,他一把抓住林侧柏的手拽紧,"你可得替我说说话,能给拒了就悄悄拒了吧,免得以后闹心。"
  整村儿都知道我俩走得近,巧姐儿他娘这会子头疼可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林侧柏瞧刘珀满脸期待,还是没把这打击人的话说出口。
  第二天一早,林侧柏就去了巧姐儿家替他娘看病,不出所料,那妇人不过是想从林侧柏嘴里探点刘珀的情况才装着头疼请他来的。
  林侧柏本想趁这机会把刘珀的想法委婉地转告一下,只是还没开口,他就闻到了隔壁厨房传来的肉味儿,羊肉味儿,放了红枣的红烧羊肉!
  某老兄在兄弟家茹素已久,一时经不起诱惑,心里瞬间不淡定了,他眼珠子骨碌一转,本在舌尖上的婉拒刺溜变身,全成了我那兄弟怎样怎样地好听话来。
  刘珀直至下午才等到人回来,某位兄弟果然是留别人那混了顿好菜吃。刘珀暂不与他计较,不等人坐定就问这事如何了?要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是让林侧柏去巧姐儿那求亲的。
  林侧柏往炕上一歪,就吐了一个字,"渴。"
  刘珀忙送上热茶。
  林侧柏喝了两杯水,舌头扫了遍牙缝,又说,"难得吃到肉,咋腻得慌?"
  刘珀咬牙,还是去拿来了干果。
  林侧柏含了片在嘴里,在刘珀逼人的瞪视下,终于肯说点正经的,"刘兄弟啊——"他摸着山羊胡一本正经,"我看这事儿……"
  "推了么?"
  "推什么?我今个儿看过那巧姐儿了,人是不错的,对你也挺上心,你不如……就从了人家吧。"
  林侧柏说什么都喜欢带点调侃,可细刘珀现在经不得玩笑,被这么说了当然得冒火,他一巴掌拍了林侧柏还想取干果的手道,"你耍我玩呢林侧柏!之前不是说好让你去推了这事么,你咋帮他们说话了!"
  "哎~你是不知巧姐儿那家子人多在乎这事儿,追着我就说他家巧姐儿如何可怜,我想说句话也没个机会啊。"
  "你没机会说话?你是吃肉吃得不敢说了吧!"刘珀没想林侧柏这小子如此靠不住,实在来气得很,伸手掐上林侧柏的脖子就是一阵摇,"林侧柏你好样的,这点子事儿都做不利索,那肉怎没把你给吃死了!"
  "哎,不就是个媳妇么,那巧姐儿到底哪点遭你嫌了?我今个儿都去看过了,他家有些家底,俩老的也说会把小僖当亲外孙待,刘兄弟你讨了人家只有好处,我定不会骗你!"林侧柏被卡了脖子还不忘辩两句,看来是被那几块大肉收买得彻底。不过关于巧姐儿他娘明天准备亲自来刘家探探底问八字的事儿他还是埋在了肚里没说出口,天知道刘珀正火着会不会直接把他掐断气了。
  两个大人在房间争了许久都没个结论,俩小的却对巧姐儿这事毫不知情。当天晚上用饭,林侧柏发觉说不通刘珀,就开始打起了刘小僖的主意。
  刘小僖突然被他林叔叔询问可想有个后娘时有些摸不着边。马氏去世那会儿他才过三岁,对自己娘亲几乎没有印象,加之刘珀伤好后也从没提及此事,"娘亲"这称呼他而言甚至还不如叔叔婶子来得熟悉。
  对"娘亲"都没咋样了,更何况是"后娘"?
  小娃儿歪头琢磨半天,还是反问林侧柏,"后娘是个甚?"那好奇的模样就好像是问这东西能不能吃。
  林侧柏没达到目的还不死心,正想给解释解释,却见一旁的霍临秋突然放了碗筷站起身。他暗道不好这小子要使坏,小孩儿就已经跑去拽着刘珀的衣摆问,"姨父要成亲了么?"
  霍临秋的小脸白白的,表情甚是委屈,刘珀立时心软,狠狠瞪了眼林侧柏让他闭嘴,又说,"别听你林叔叔胡说,他开玩笑呢,姨父不成亲。"
  小孩儿还是副不相信的样子,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管长辈的事儿。他咬着嘴唇,脸色却愈发白了,刘珀最看不得他这副强自忍受一切的模样,忙把人抱膝盖上坐好,斩钉截铁得就差没对天发誓他这辈子肯定不会成亲云云。刘小僖瞧他哥哥反应如此激动,想这后娘不会是甚好东西,便没了兴趣追问林侧柏,侧柏兄在旁插不进话心里可难受,直抱怨这霍小子和自己不对盘,做啥事是都要来捣乱。
  一顿饭折腾到很晚才解决,但这事儿还没完。隔天巧姐儿他娘果真亲自来了刘家,林侧柏这厮大概是怕刘珀真掐死他,这天不知窝去了哪竟给躲得没影儿。刘珀在心里把林侧柏杀了千遍万遍,还是挂着张笑脸把巧姐儿他娘往屋里迎。
  正慌着等会儿该如何开口,小屋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接着,刘珀就瞧见他那皮猴儿子刘小僖小朋友不知嚎着什么朝他泪奔而来。是真的泪奔!泪洒当场的那种!刘珀抱住刘小僖的时候也不知这唱的是哪出?努力听了会儿才捕捉到什么"爹你已经忘记娘了么小僖的亲娘哟好可怜~"还有什么"书里说的后娘都是鬼专门吃小孩子小僖要被吃掉了小僖也好可怜啊~"
  刘珀满脸黑线,想不明白他儿子这是从哪本志异里得出"后娘都是鬼"的结论。一旁的巧姐儿他娘这时也上前来,她搭着个笑脸安慰刘小僖说这后娘可是来照顾小僖的,咋会吃了你呢?
  刘小僖可不吃这套,他拍掉了那妇人想要摸他脑袋的手,还嚷嚷着"都是你,要送后娘来我家,你也是坏人!"
  童言无忌做不得真,巧姐儿他娘还是好言相劝,两人一个忽悠一个耍无赖,反而撇了刘珀在旁看戏。他们还都在院子里站着,这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刘珀就瞧见墙外那些个闻声赶来凑热闹的村人在那探头探脑。
  巧姐儿这姑娘会一直待字闺中除了早些年被退亲,他爹娘性气高不肯屈就条件差些的也是个原由。本来他家会相中刘珀,也是巧姐儿自个儿暗中看对的眼,她娘疼着女儿才勉强同意下来。现在被这说不通理的刘小僖一闹,巧姐儿他娘就有些挂不住脸,再看刘珀并不帮着说几句反而一副置身世外的样子,她更是对其失望,只道这男人傻愣还没心眼儿。墙外那些凑热闹的村民有几个好事的也在此时出声,什么"哟巧姐儿他娘这是来说亲呢还是说丧啊,怎把个小娃儿给吓哭了?"更有个曾经去提过亲被拒的说"巧姐儿当真是嫁不出去了?竟找上鳏夫了。"
  村人鲁莽,说话不经脑子,刘珀没往心里去,巧姐儿他娘却是气得咬牙,她暗骂自家闺女看走眼,也收了暗示刘珀来提亲的心。
  她转头骂墙外那些看热闹的"乱说话毁人姑娘清誉",惹来哄笑一片。
  那妇人没法子,只得对刘珀说,"婶子突然想起家里的灶上还烧着东西,咱还是改天再聊。"
  刘珀忙不迭又把人往外送,也终于是把这未成形的一朵桃花给毁了个稀烂。
  巧姐儿他娘一走,墙外的人就散了,名为刘小僖的噪音源也立刻消停,刘珀走过去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记暴栗,"喉咙痛不?"
  "可痛呢爹……"刘小僖哽咽作答,换来更大的暴栗一颗。
  刘珀没想如此方便就推了巧姐儿这事,心里庆幸得很,等平静下来,他又想起了林侧柏。忍不住地咬牙切齿——这混球昨天竟然不告诉他巧姐儿他娘要来!不仅不告诉,今个儿还给躲得干净!
  刘珀把自己的手指摆着嗒嗒作响,决定现在就去把某人揪出来好好算帐!
  另一边刘小僖喝了茶润了嗓又回到隔壁小屋,霍临秋正坐在桌前看书,一副认真的样子像是完全没听到方才的吵闹。
  刘小僖可不管他哥哥是在作甚,上去就往人腿上爬,边爬边邀功,"哥哥,我把婶子赶走了,厉害不?"
  霍临秋把刘小僖抱抱好,笑得可开心,"小僖最厉害了,哥哥中午炖鸡蛋给小僖吃。"
  小娃儿得了奖励直拍手,与他哥哥闹了会儿,这才满是疑惑地问,"哥哥,后娘当真都是鬼变的?"
  "当然了。"霍临秋摆了个畏惧的表情说,"后娘不仅吃小孩,还会害小孩儿的爹爹,可坏了!"
  刘小僖又是一阵惊呼,他满脸惊恐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还好给赶走了,爹爹真笨,竟然放坏人来家里。"
  "这事儿只有小孩儿才知道呢,长大了就会忘的,所以小僖要保护好爹爹,不能让后娘进咱们家。"
  "嗯!小僖会努力!哥哥也要努力!"刘小僖握了握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与恶鬼战斗的大英雄。至于后来小娃儿长大了知道他万分信赖的霍哥哥其实是在忽悠他时是怎么个悲愤郁结……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乱七八糟的事儿

  再说巧姐儿他娘回到自己家,巧姐儿也正等着,见着她娘回来忙上前,可还没说得话就被一通骂,意思当然就是要她收了心思别惦记那姓刘的,省得被人笑话。说了还不解气,巧姐儿他娘又骂了几句什么那穷鳏夫算个甚,给你吃了迷魂药不成!
  巧姐儿大概也没想到这结果,被她娘大声几句,就躲回房里嘤嘤哭了起来。经过这茬,村里人更是把巧姐儿传得无人敢娶,闹得巧姐儿他爹与他娘每次在村里走都想避着人。直至后来有个路过他们村赶去北边上任的县令看上巧姐儿收她做了姨娘,他家人才感觉又有了脸面。
  给人做小竟比嫁不出去有脸面?刘珀是无法理解这些,不过看巧姐儿他娘又开始在邻里间说得上话,曾有的些许愧疚终是消了去,毕竟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他也管不得许多。
  别人家的事可以看看就过,林侧柏这厮的混事儿却得好好给算算。不巧的是刘珀去林家逮了两次都没碰上人,问了邻居才知林侧柏竟是去了县里。
  此县不比村人常去的镇子,住了好几家大户,称得上繁华,只是它位于山那头,物价又高,莫不是闯荡赚钱,村里很少有去那儿的。
  见不着人刘珀也不去管他,林侧柏好不容易赖上他家这张饭票,怎样也会回来。
  天气渐凉,又该是烧炕过冬的时候。同去年一样,刘珀选了几天天气好的,问王家借了牛套上车,带着俩娃就进山砍柴去了。前些日子陈家大哥给刘小僖打了个弹弓,刘珀怕他伤着人一直没让他玩,这次出去,小娃儿就等着能露一手,他拍着小胸脯向他爹和他哥哥保证,今个儿午饭他给包了!
  刘珀听儿子这么一说,忙笑眯眯的应和,"那爹就等着小僖的猎物咯!"这里刚说完,他又转身回灶头上多拿了几个笼饼带上——天知道这五岁小娃能打到甚个鸟儿来塞牙缝呢!
  边上的小僖小朋友对于他爹如此两面三刀的举动表示很受伤,心下握拳定要打上好些猎物博个满堂彩!
  不过残酷的现实证明刘珀的举动是多么的考虑周到,刘小僖那小胳膊能使出多大的力呀?初时兴致高昂,小娃儿还能捡大点的石子儿打下一两只麻雀,可惜没几下力气用光了,这猎物的数量也就定格在那不上去了。
  刘珀放着霍临秋看好刘小僖,一人闷头伐木砍柴,等拾掇完一车的木柴去找俩小的,果然弹弓已经到了霍临秋手里。
  刘珀在心里感叹了把他这便宜儿子太没定性,方开口问收获如何。
  霍临秋自随乔言高习了套拳法便每日不间断地练,虽还是副瘦小身材,力气却大了不少。弹弓在他手上耍得得当,准头好,不时就打到了两只雉鸡。
  雉鸡羽毛华丽,肉质鲜美,若是简单拔了毛烤熟怕是暴殄天物,刘珀想着不如带回去让王婶烹了两家一起吃一顿,也算是人家借他牛车的报答。于是当天午饭还真遂了刘小僖的说法烤了他打的几只小雀,就着饼子给解决了。
  为了赶上晚饭刘珀过了正午就往回赶。他与王叔王婶亲得如一家,到那儿也不客气,把两只雉鸡往王婶手上一塞,就说"咱们仨又来叨唠婶子了。"
  王婶笑得爽快,让他们随便坐就下厨房忙去了。刘珀砍了半天柴也是累,在他家小子的炕上一歪,想眯半个时辰。霍临秋见状也脱鞋爬上炕往刘珀身上靠,王家的闺女花姐儿这时却跟进屋说要和霍小哥玩。霍临秋睬都不睬人小姑娘,把脸向里一转,更加往刘珀怀里缩。
  花姐儿没得反应,嚷着"霍哥哥"就上来拉人。大概是霍小子这段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冰的不理人,花姐儿现在也敢耍性子接近他。
  霍临秋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依旧扒刘珀身上不理花姐儿,两人扯来扯去搅得刘珀不安宁。他有些烦,想叫霍临秋陪人出去玩,可想想之前探他心意知道他对花姐儿没别的意思,又觉得这两人还是别接触太多省着小姑娘会错意。
  想着刘珀就笑嘻嘻地对花姐儿说,"我家小哥大概是累了,花姐儿不如去和小僖玩吧。"
  花姐儿是个姑娘家当然不能死缠烂打,被刘珀一说只得放手,她跺跺脚,颇为埋怨地瞪了刘珀一眼就躲自己屋绣花去了。
  花姐儿一走,刘珀又去拍霍临秋,嘴里调笑道,"小子你可真受欢迎啊!"
  这话也不知哪里刺到霍临秋,小孩儿噌地就抬起头,瞪着刘珀好一会儿,嘴里似乎有话可偏偏什么都不说,脸倒是憋得越来越红。后来大概受不住,他又趴回刘珀身上,任刘珀如何拽都不肯再动。
  小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透啊猜不透~刘珀闹不过霍临秋,索性抱着他躺下好好眯了会儿。
  这一眯回了精神,也给他逮到个躲了近半个月的货色。
  刘珀醒来见着林侧柏那厮正坐在屋里喝茶时就想这家伙的行动该不是受他的胃控制吧,否则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到他得了雉鸡才出现?
  那边林侧柏看到刘珀醒了,立刻堆上笑容道,"刘兄弟可起来了,我给你捎了瓶女儿红,你晚上尝尝?"
  刘珀哼了声,很是阴阳怪气地答,"哟,这不是侧柏兄么?真是好久没见着了,我还当您被巧姐儿他娘给泄愤咔嚓了呢。"
  "哎~我这不是有急事得去次县里么。"侧柏兄知错能改能屈能伸,一看苗头不对立马跑到炕边,又是赔罪又是赔笑,好不献媚。
  "这好好的咋又提那些个事儿,来来来,刘兄弟今个儿砍柴辛苦了,让我这能手给捏捏。"
  "得了吧,边上凉快去!"
  刘珀怕他吵醒霍临秋,赶忙把他伸来的爪子拍走,林侧柏立时握手捂心摆出副被拒绝的委屈模样,瞧得刘珀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这两人果真是关系好,嘴皮子耍得也不觉无聊。霍临秋还是被他俩吵醒,小孩儿揉揉眼睛,才清醒就对林侧柏抱怨,"叔叔你好吵。"
  林侧柏觉得霍小子就是他对头,做个甚都要被搅合。他翻了个白眼回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抱着睡觉。"
  "怎么,碍着你了?"刘珀当然偏帮霍临秋,林侧柏一听又是讨好笑道,"怎会呢,霍小哥如此依着刘兄弟这说明你家和睦,大人小孩相亲相爱共享天伦,堪为父慈子孝之楷模,当真是羡煞旁人~"
  侧柏兄实乃天下变脸之奇才,刘珀被他赞得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个模范长辈,他清清嗓子对霍临秋说,"阿秋啊,我俩既是楷模,当受人景仰,你坐好些,我们让林叔叔给拜拜。"。
  霍临秋从善如流,还真在刘珀身边坐正,林侧柏瞧着等他拜的两人差点没吐血,可刘珀分明就是一副你不拜就继续算巧姐儿那事儿的样子,终于给弯腰行了个大礼。
  刘珀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平身",又挥挥手让他去帮王婶端菜,可怜侧柏兄一跛了腿的残疾人还得为几个正常人做传菜小厮。
  王婶的手艺果然了得,两只雉鸡一清蒸一炖汤,让桌上不管大人小孩都吃得打脸也不肯放下。男人们喝着林侧柏带来的女儿红,女人们也尝了些果子酒,窝在烧暖的炕桌旁,只觉这日子忒是舒坦。
  饱餐了一顿,刘珀他们又在王家说了会子话,这才摸着肚子一步一晃地踱回了家。
  家里还没烧炕,刘珀到家只觉屋里冷得很,他现下心情不错,发觉林侧柏也跟进屋就关心道,"你家有柴么?这天冷得。"
  林侧柏嘿嘿一笑,先谢过刘珀关心,才说,"兄弟有心,不过我每年冬天都是去程家过,用不着这些。"
  程家是村里的大地主,有好几十倾的良田。刘珀没想林侧柏竟还能高攀上大户,问了才知道程家的老夫人每逢冬季就浑身不爽利,程家老爷心孝,又仗着自家有钱,每到天冷便让林侧柏住去他家宅子,说是方便照顾,不过现在还没到立冬,这也去得太早了吧。
  刘珀本想林侧柏腿脚不便就打算替他揽了砍柴之事,现在不用了当然落得轻松。又与他唠叨几句,看天色晚了就暗示他可以走人。
  侧柏兄平日虽也在刘家待着,却从没赖到如此晚。刘珀瞧出不对,直问了好几遍,侧柏兄才支支吾吾说什么明天他就要搬程家住去了,今个儿能否在他家待一晚。
  刘珀可不会以为林侧柏这是舍不得他,又是一通审问,那厮才小声对他道了实情,"那什么——我前几天不是去县里么,在那给碰到了霍家的人。"
  "霍家?可是阿秋的……"
  "可不就是霍小子的哥哥么。"
  林侧柏指的是霍家现任当家,霍少辛,当然也就是当初将霍临秋赶出本家的那位。侧柏兄虽觉得霍小子总给他使坏,可心里还是把他当自家小孩。再说这霍少辛不顾兄弟情分初掌权就将自己的庶出兄弟赶出家门也是忒不上道,他自是对人不满。
  那天碰上霍少辛与家眷出游,林侧柏方从药铺与掌柜卖了药出来,这回药钱被压得很低他正窝火,又是碰上这么个讨嫌之人,一时头脑发热,就给做了迁怒的傻事。
  "你,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刘珀直觉不好,果然就听林侧柏答说,"哎~我这手里不是还剩些上次对付那泼皮时用的药么。"
  对付林泼皮的药?可不就是让人生疮流脓的药?刘珀觉得他这兄弟是活得不耐烦了。霍家在县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要是被人知道他给人下药,还是如此狠毒之药,那可真是……
  "你这是在作死呢,被他家的找着那还得了?"刘珀骂了句。
  "咳,刘兄弟你别摆这表情,当时被人绊了下,药洒得歪了边儿。"
  所以霍少辛大爷没事?刘珀稍稍放心,不过林侧柏又加了句。
  "只是霍夫人就站在旁边,也不知有没有给沾上。"
  ……
  ……
  ……
  怪不得明天就急着跑程家,怕是去躲难的吧!刘珀觉得自己现在没把面前这家伙踢出去实在是心地善良。

  新年

  林侧柏是说走就走,第二天一早囫囵吃了早饭自家都不回就跑程家去了。刘珀本还担心霍家那边派人来寻事。可几天过去没见动静,他便忘了这茬。
  这些日子也是忙,家里的土炕要烧,还得给那怀孕的羊重新砌个能挡风的窝。等做完这些,家里有只母兔快要生崽子了,这只兔子是头次生产,刘珀也就关注得多些。他单独给那只兔子搭了个窝,又拿自家种的蔬菜去别家换了几个萝卜,配着打来的嫩草给它补营养。刘小僖知道小兔子要生宝宝也很兴奋,有空没空就跑去后院摸摸,换来那兔子两声呜呜,大抵是舒服的。
  快年底时,家里果然多了一窝六只小兔子,刘小僖开心得直拍手,因为有了小兔子,他爹就会宰两只大的给他添肉解馋!果然在刘家,宠物什么的永远都与储备粮划着等号。
  年前还有件事值得提提,腊八那天,刘珀带着霍临秋与刘小僖随别家那般祭了灶神,正准备煮腊八粥,门口传来喊门声——竟是乔言高来了。
  乔兄弟自离开这里就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要不是收了人十五两银子,刘珀都快把他给忘了。乔言高这次来算是提前拜年,他带了不少年货,整条的羊腿,腊肉,干果,出手很是大方。刘珀只愣了会神就急忙把人往屋里迎,偷眼悄悄屋外,还好来的只是一人。
  乔言高说他过几天就要南下,估计要等个两三年才能再回此地。刘兄弟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走前定是再要来看看。刘珀忙推说不敢,倒了茶把人好生伺候着。
  乔言高是个寡言的,刘珀又不知该与他说甚,两人在屋里沉默相对,还是霍临秋听得动静,跑来找师傅说话这才让气氛活跃了点。
  后来乔言高说要验验霍临秋这段时间拳法有无进步,两人去了前院切磋。刘珀闲来无事,便接过煮粥一事。厨房里霍临秋已弄好了红枣松子红豆之类以作点染,他只需将这些都放锅里与白米一起熬成粥就行。可就是这点子事也让刘小同志手忙脚乱了好久,加之火候没掌好,等粥出锅果然还是给糊了些。
  所幸饭桌上的吃客都不是挑剔的主,乔言高之前就是不论剩菜剩饭给什么吃什么,霍临秋难得吃到他姨父的手艺,高兴都来不及,至于刘小僖,基本是没人把他当回事,四人围着桌说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儿,一顿腊八粥倒吃得满意。
  过了午时,乔言高就告辞了,临行前他不忘提醒霍临秋要好好练拳,待他以后回来定会来验验。刘珀心想这兄弟做人师傅还真上心,等人走后,便问霍临秋可是又学到了新套路。霍临秋答说师傅给了本书,让他照着练就好。刘珀有些兴趣,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笈?他央了小孩儿拿给他看,书上画的还真是一步步招式,不过某人资质太低,看了也比划不来。
  他不会可霍临秋会啊,于是刘珀又饶有兴致地让小孩儿打了套拳给他欣赏欣赏,霍临秋很是爽快,往院中一站便摆上功架耍了一套,刘珀只觉这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甚是好看,忙不迭地一阵夸,可把霍临秋说得脸红得彻底。
  乔言高送来的这些让刘家在年前就吃得满肚油水,刘珀心里痛快,也没忘了那些帮衬过他的邻里,他切了条羊肉送给王家,又拎着腊肉和一篮子鸡蛋去了陈家。
  当初陈大哥答应给刘家做木桶,刘珀就应下了准备木材的伙计,可那次上山伐木牛车却是装了乔言高回来,第二天还亏的陈大哥进山一次才给拖回的木材。刘珀收人木桶又没给人把木材送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贴些钱补偿吧人家这陈大哥还愣是不收,这回有了荤腥,他当然是要与这大哥同享的。
  陈嫂子瞧见刘珀送东西来,总算是脸上堆笑并倒了茶奉上,陈大哥这几天在给自家打新家具,橱柜炕桌之类的,手上功夫忙,便不来招呼刘珀,只隔着距离与他唠嗑。刘珀在屋里也坐不住,很快就蹲到陈大哥边上看他刨木,嘴里还夸着,"大哥手艺甚是了得,兄弟我是学都学不来。"
  陈大哥憨厚地笑笑,只道家里田地靠山阴贫瘠得很,为了多赚几个钱才硬学的手艺。刘珀说他这是谦虚过头,可不就是藏富。
  陈大哥也有意思,听了这话不承认也不反驳,只问刘珀,"不如小弟就跟着学学?以后村里的木工活计也好替大哥分担分担?"
  "哎,我可不敢与大哥抢生意!"刘珀忙是摆手,接着又抓抓脑袋,"上回那书桌就让我头痛了几天,要再有可不得更麻烦?"
  陈大哥哈哈一笑,骂道你小子就张嘴巴利索。
  嘴巴利索的刘小同志这回虽没说过陈大哥,走时却得到了陈家用旧的炕桌一张。陈大哥手艺了得,这桌子用了多年依然是稳当,再加上陈大嫂如此吝啬一人,对家里的物什向来爱惜,这桌子除了颜色陈了点,看上去倒像个半新的。
  刘珀得了张炕桌还不舍得用,定是要到了除夕那晚才肯把它搁炕上,刘小僖求了几次让他先体验体验刘珀都不准,还找借口说这是爹亲送给小僖的新年礼物。小娃儿赖不过大人,只得祈祷新年快点到来。
  本来今年王婶也是提议要一起过,但刘珀想起去年的糟心事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加之霍临秋也偷偷与他讲自己会烧不少菜了,想想在自家更自在舒服,他便拒了王婶的好意。
  除夕那天,刘家三人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随便塞了个炊饼打发,便一起下到厨房,刘珀虽没厨艺,洗菜切菜的活还是能上手,他帮着霍临秋打下手又拖来刘小僖让他剥蒜剥豆角。小娃儿今个儿特乖,不仅在小凳子上坐足时间,还不给人添乱。
  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好过很多,刘珀去镇上买肉时给多切了点肋排,又捎回些冬笋一类的蔬菜,放在一起炖汤,小半个时辰厨房里就是香气四溢了。家里还宰了只鸡,放了毛豆爆炒,又给蒸了兔肉,热上腊肉,刘家年夜饭的花样虽少,却个个属大荤。
  晚上烧好炕,刘家像举行仪式似的把炕桌请上土炕,三人布好菜倒了酒,再往炕上一窝,只觉暖和得通体舒畅。
  刘珀喝酒吃菜又与俩小的插科打诨说些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胡话,兴起时还喂了俩小的几口果子酒。桌上气氛一时闹腾,也不知说到了啥,刘小僖突然噌地从炕上站起来,两步蹦到刘珀身边,搂着他爹的脖子吧唧一下就送了个香吻。
  刘珀还未反应过来,小娃儿已大声道,"爹!小僖最喜欢爹了!"说着来没完,刘小僖又对霍临秋说,"哥哥,你也来亲亲爹!"
  刘珀还没反应是咋回事,另边脸上也被啵的啾了下。耳边一阵热,就听小孩儿也对他说,"阿秋最喜欢姨父了。"
  刘珀一个大男人突然被这样"深情告白"哪受得住,老脸立时就红了。俩小的早趴到他怀里不肯起来,刘小僖更是一阵坏笑,"爹!你羞羞了!"
  刘珀去瞪他,惹着他笑得更厉害,再看霍临秋,漂亮的脸上也是笑开了花,刘珀磨牙,心里方升起的那份软糯瞬间消失得干净,他伸手去喝俩小子的胳肢窝,直骂两个小混蛋就知道欺负长辈!
  炕上摆了桌子地方不大,小朋友们躲不开,被刘珀的磨爪喝得又是尖叫又是大笑,声音传得老远,就连天上的月娘听得了,也不禁招来云彩,遮着脸随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春天来了

  春还春节美,春日春风过。春心日日异,春情处处多。
  过了大年便又是花开春暖的好日子,刘家处处春芳撩动春意盎然,后院的两只雄鸡更是日日感怀春情。
  刘珀忍受了大半年终于要给盼到安静的日子,这两天他是日日往后院跑,鸡蛋也不收了,就等着母鸡们能孵出几窝黄嫩嫩的小仔来。可天天去瞧天天都没个动静,看着鸡窝里逐渐多起来的蛋他也不晓得到底是受精了还是没受精。
  出了正月,王大叔有天来敲门,说是要去镇上看儿子,可有东西要捎去。刘珀自养了蛋鸡,每月都会存一篮让王大叔带去镇上换钱,两家也是习惯。不过今次刘珀却是两手空空,王大叔有些奇怪,琢磨着就算过年吃了鸡蛋也不会半篮子都积不下啊。几番询问下,刘珀才脸红着说出实情。
  王大叔听了也是惊异,想刘家前些年也是有养过鸡,怎会辨不出哪些蛋能孵哪些蛋不能?
  刘珀解释说这家里的畜生原来都是浑家在管,他只想着地里活计,可从没关注过这些。王大叔听了恍然,想他自个儿也是去年在自家婆娘的唠叨下学会的辨别,现在怎就奇怪起刘兄弟了?他忙拉了刘珀去到后院,边走边授起了辨别的法子。
  却见王大叔从鸡窝里摸了个蛋,抬起对着太阳一照,又用手指着蛋面上出现的小圈阴影对刘珀说,"有阴影便是能孵出仔子的,刘兄弟你也找个试试?"
  刘珀看了看王大叔手上的蛋,也学着样子拿了个对着太阳照起来,这一试果然在一头的蛋壳上发现了阴影。找着窍门,他又连着辨了好几个,把那些有阴影的重新放回鸡窝,其余的都收了走。
  学了这个法子可是省下不少心,王大叔又教给刘珀另个办法——若是不放心,过个五六天把鸡蛋往放水盆子里,能稍微转动的便能孵出来,不动的就是不行了。
  刘珀又是一阵感谢,只道王大叔帮了他大忙,王大叔嘿嘿一笑,只说刘兄弟还有甚个问题就来他家问,这么藏着掖着可作不得好。
  鸡蛋的问题有了解决,刘珀也不急着做阉鸡一事,倒不是他忌讳卸磨杀驴,只是这操刀之林师傅还未出现,他也不敢贸贸然动手。再者这位小同志想象力有些丰富,总觉得这一刀下去割掉的其实是自己□,如此拖了小半月,鸡们的第二代都出生了,两只公鸡的还在那雄纠纠气昂昂地打鸣。
  刘珀现在听着鸡叫,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念林侧柏了。可这兄弟也不知是在程家好吃好喝地忘本了还是咋地,三月都到了还是没见着个影儿,阉鸡做不成,连带家里的母羊也快生了。
  那羊儿近些日子恹恹的不太肯动,偶尔还哼唧地叫唤,刘珀找来王婶给看看,说是肚里的崽子有些大,怕给吃力的。
  这回刘珀更是急了,心里把林侧柏惦记得紧,还忍不住想如果再不出现,生出的羊崽子就不分与他。许是这威胁当真被侧柏兄收到,等母羊临产的那天,此货还真踩着点来了。
  "哟,刘兄弟真好客,知道小佬儿回来特地跑出门迎接呢。"天大地大大不过大夫,刘珀对于侧柏兄的昏话只当放屁,拽着他后领就往后院走,力气大得差点把人腾空。
  羊儿从早上起就不太对劲,靠着墙角用前提刨地。刘珀听得王婶嘱咐想让她卧下产崽,可那头羊犟得很,卧下没多久就又爬起来四处走动。林侧柏来之前,刘珀都看到母羊的尾巴下有小小的突起冒出,怕是在生了。
  林侧柏进到后院,一看就知不太妙,只道这羊初产怕是不会生,忙让刘珀摁倒它,自个儿用力挤捏母羊尾部与阴门的连接处,待到羊羔的头部全部出来,又伸手探进去抓了它的前肢,稍稍正了位置便往外轻拉,几番动作,手臂都被羊水溅湿了。他顾不得脏,手心打滑也要忍着,刘珀在旁帮忙压着母羊的肚子,两人都是大气不敢出,费了好些劲终是把那羊羔拖下了地。
  刘珀正想松气儿往地上坐,林侧柏用他的好脚狠踹过去,他凶道,"肚里还有呢,别松手!"
  侧柏兄行医时当真与往常两个模样,刘珀也被他吼得端正姿态,有了头回经验,之后的几个都挺顺利。过了近一个时辰,统共四只小羊落了地。
  这头母羊算得上强壮,生产后就能四肢稳健站起来。刘珀怕它撇下羊羔不管,又把它赶到羔羊边上,看着小羊抬头吮起了奶,这才放下心来。霍临秋早就烧好了热水备着,现下得空,忙送来给两位大人洗洗,林侧柏撩了袖口好好净了手,后又叮嘱说母羊就两个□,崽子怕吃不饱,这几天的饲料可得好好准备,他回头也会抓个胡麻通草之类的送来。
  刘珀心下感动,正想说侧柏兄几月不见您还真是良心大涨,怎料那老兄已转了话锋。他摸摸胡须问道,"刘兄弟可还记得咱们当初的约定?"
  靠,原来还惦记着呢!刘珀翻翻白眼,决定收回一切关于这兄弟的赞美之词——前提是如果有的话。
  "侧柏兄还真是记性好啊。"刘珀叹了句,还是说道,"不如你现在就选个两头?等断了奶直接领走如何?"
  林侧柏继续笑眯眯,又伸出食指晃了晃表示否决,"刘兄弟真是客气,你也知我家没个吃食,这羊儿若是领回去,可不得饿死。"
  "那如何?不见得你的羊还要我负责喂吧?"刘珀抬抬眼皮,心里打算着现在把人踢出去能不能夺回那两头羊羔的所有权。
  可惜林侧柏实在不好易与,"哎~我怎能如此占刘兄弟的便宜呢?再说我要这母羊肚里的一半也是指别个分法,只不晓得刘珀同意否?"
  "若是不同意呢?" 刘珀有不太妙的预感。
  "不同意?哎~刘兄弟你也知咱刚才费了多大的劲儿,再说这胡麻通草之类的药也得花钱不是?"
  钱钱钱!不谈钱会死!
  刘珀表情不变,只心里把面前的兄弟肉圆搓扁了无数回。
  "你接生的羊儿自然按你的法子分了,侧,柏,兄!"
  "嘿嘿,刘兄弟就是好说话。"咱们有金刚钻揽瓷器活外又有金刚刀果断威逼人的侧柏兄大言不惭地笑道——
  "其实我这法子你也不吃亏,就让这四只羊羔的肉归刘兄弟,其余的归我,如何?"
  如何你个鬼!你拿了别的我这羊还怎卖出去?
  刘珀一阵磨牙,转头就喊,"阿秋,你林叔叔要回去了,快来送客!"
  "哎~我大早地赶过来又忙了半天还没吃口饭呢!"
  林侧柏暗叫不好,他应该填饱肚子再与人打商量的,摸摸自己瘪瘪平平的小腹,他正想追上去说点好话,却见霍临秋握着把扫帚挡在他面前。小孩儿怕也知道林侧柏的提议,那面孔冷得比庙里的门神还唬人。
  得,没戏唱了!可怜俺的肚子哟~又该唱空城计咯!
  林侧柏怕霍小子使坏,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撤了。

  羊乳的问题

  刘珀暂时把林侧柏轰走了,隔天还是得把人请回来,没法,家里的鸡们都等着他来变性呢。不过林大夫当真是功力深厚,一把匕首只唰唰两下就爽快解决了问题,他还服务到位地搞了些麻叶灰给两只刚做了阉党的鸡子敷上,说是帮助恢复。刘珀在岐黄之术上对林侧柏信任得很,他任由侧柏兄似真似假地折腾,只挥着笤帚把那两个无用器官扫了扔掉,说实话,这俩沾了泥带着血的玩意儿还真让他看得蛋疼。
  公鸡做了阉鸡果然消停下来,不吵也不闹,整日蹲在窝里长膘,到了下年宰来吃时,果真肉质肥厚味道鲜美。
  刘珀彻底开发了自家鸡们的效用自然也不会放过别的。他先前看了《齐民要术》,里面也有介绍养羔养的法子,刘珀算是胆大,不管自己全无经验就照着书上所写一点点摸索下来。
  五天初乳期一过,为促进肠胃发展,刘珀就训练着羔羊开始吃些饲料,他匀出小麦与家里剩着的黄豆磨成粉,加了水煮开后给羔羊吃。那些崽子起初还不肯吃,他便让霍临秋赶着母羊去前院,把几只小的饿上半天,自然也就进食了。
  过了十来天刘珀又把才发芽的嫩草捆成把掉在小羊面前,由它们自由采食,等到了二十天后,那些小麦黄豆粉泡得烫水就逐渐放少了水,青草干草之类的饲料却是多了起来。
  由于训练吃草时间早,羔羊对于奶水的需求就不太大。刘珀却还是让林侧柏配了药调理那头母羊,他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让俩小的喝段时间羊乳——补营养,长身体。
  当今官家虽设有专门的牛羊司乳酪院供给酥酪,但这毕竟是有头面的贵人才能享用,一般的平头老百姓甚少有机会品尝。是以当刘珀千辛万苦做了回挤奶工弄回了小半桶羊奶又亲自去厨房煮开后端到俩小的跟前,这俩祖宗竟一同皱眉捏鼻子。刘小僖还啧着嘴说,"臭!"
  纯鲜的羊乳方烧开未加工,自然奶腥味重些,刘珀辛苦了半天没得任何反应还被嫌弃,立刻瞪起了眼,他指着刘小僖面前的碗说,"咋臭了?这是奶香!吃了对身体好!"
  小娃儿把脸转向窗外不理人,刘珀又去劝霍临秋,"阿秋你是哥哥,给小僖做个榜样。"
  霍临秋是乖孩子,当然就是个软柿子,被刘珀软硬兼施地一哄,马上听话端起面前的羊乳一饮而尽。喝完了还不能有其他表情,因为他得骗刘小僖也喝下去。
  小娃儿许是看他霍哥哥喝了也没甚反应,还一个劲的对他说,"这东西就闻着味儿怪,喝上去却是香的,还有些甜,跟化了的糖似的。"
  刘小僖最喜甜食,听这么一说便也心动,端起碗就灌下一大口。
  刘珀还以为事情解决,正想松气。小娃儿却突然噗地一口吧羊乳吐了出来,像是怕他爹逮着他强灌,吐完了羊乳他把碗往桌上一搁就跑出了屋子,边跑还不忘嚎,"难吃死了,哥哥骗人~"
  刘珀抓不回这小混蛋,又被他吃了吐的羊乳恶心到,嘴上骂了好几句,这才闭着眼把碗端去后院随便抓了头小羊给灌了干净。
  之后几天,每当刘珀去后院折腾挤奶,刘小僖总会第一时间跑得没影,有时刘珀发狠定要等小娃儿回来了给他来上一碗,这小皮蛋不是把羊乳打翻了就是把碗往自己脑袋上扣。实在说,这羊乳奶腥味重味道又淡,不习惯吃的还真不会喜欢。
  霍临秋勉强喝了几天也有些受不住,不过小孩儿甚是照顾刘珀的好意,他也不说不喝,只提议这《齐民要术》上似乎有做干酪的法子,现在既有了食材,他们不妨试试?
  刘珀也觉不错,攒了几天的羊乳又与霍临秋翻了书好好研究了下。做干酪的材料里需要绢布滤,刘家穷,连个棉布都是过年才扯的,哪会来这种富贵布料。刘珀也不管,只挖出之前乔言高受伤包扎时用剩的一方纱布,用开水烫过消毒,就拿来用了。
  两人把生羊乳隔着纱布滤进锅,撒了糖,煎五沸,水解,醋点,待结成凝妆,又用纱布漉一遍。之后刘珀把剩余的纱布折成几层,把渐凝结的羊乳裹于其中,藏在盐瓮里。
  待过上五天,把东西从盐瓮里掏出,解开来看,还真是黄澄澄的干酪样。刘珀掰了小块尝,感觉味道挺香,忙又塞了块给霍临秋,小孩儿也说比羊乳好吃许多。
  刘小僖在耍完回家后发觉他爹与他哥哥正窝在一处偷吃东西,嚷着要吃。刘珀还被他气着,故意夸这东西好吃却偏不给他,后来还是霍临秋看不过去,掰了自己的给小娃儿尝。
  刘小僖不爱吃羊乳对这甜甜的干酪却是喜欢,可惜没几口就吃光了,实在是意犹未尽啊。小朋友忒识时务,知道这东西是他爹鼓捣出来的,忙笑得花儿似的往刘珀怀里蹭,小腰扭得像麻花,还一口一个好爹爹,亲爹爹,叫得刘珀差点没把他扔出去。
  可不幸的是,刘珀才答应他儿子还做干酪,家里的母羊就不产奶了,没法,哺乳期过了呗。
  杯催的小娃儿不依,执拗地问他爹羊儿为啥子没奶了?
  刘珀答说,"因为小羊们长大了,所以不需要喝奶了。"
  "可小僖需要啊。"羊儿不给奶,小朋友伤心了。
  刘珀狠狠翻了个白眼答,"你又不是她儿子,她没空理你呢。"
  "那羊儿啥时候才再有奶?"刘小僖的嘟嘴儿越瘪越扁,看着怪可怜的,于是他爹好心告诉他,"等再生了小羊,就有奶了。"
  "那啥时候才能生小羊?今天行不?要不明天也可以。"
  "当然不行了,得先有羊爹爹,羊儿有了相公,才能生小娃娃。"
  "那她相公呢?"
  小娃儿的问题是永无止尽的,刘珀初时还有耐心说些着边的,等后来烦了,便忽悠他儿子直接去问那羊儿她相公啥时会出现。刘小僖又傻又天真,果然跑去后院羊窝,蹲在那儿一遍遍人同羊讲——
  羊儿你相公在哪呢?(咩~)
  为甚还不出现啊?(咩咩~)
  不如你先生几头小羊,等你相公来了我们再告诉他?(……)

  结亲

  刘小僖等不到羊乳就一直盼着羊儿能产崽,他盼,他爹也跟着盼,不过他爹等的是小羊长大能配种。
  刘珀有时自个儿都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够无聊,整日就围着那群畜生打转——把它们养大,等他们交|配,再继续养小的。一圈圈轮回下来,也不知是图个甚。可就是这些琐事,并上地里那些麦子还有东家长西家短的消遣,偏偏又让他无所觉时光流逝地过下来了。
  春去秋来,转瞬便是三年。
  霍临秋已入舞象之年,风华少年,已非原来的垂髫稚童,漂亮的眉目愈发清隽,可不就是进入了招蜂引蝶的青春岁月?
  至于刘小僖,小娃儿都快八岁了,这些年最大的长进就是学会了爬树。刘珀现在都很难在地上找着他,照这架势发展,刘某人认为他儿子终有一天会像泰山那样只需个藤蔓就能四处飞荡,双脚走路什么的,基本是可以舍弃了。
  这还不算完,从南瓜长成冬瓜的刘小僖近来又想出了新法子来给他爹添堵。某天忙完农务,刘珀正扛着锄头进家门,就见小朋友拖着个与他一般高的孩儿拐着弯儿朝家方向走。见了他还挥挥小手打招呼。难得在这个点儿见到儿子,刘珀把锄头往院里一搁就靠门边调侃起他来——
  "哟,僖儿哥哥也这是咋了?天没黑就扔下小子们回巢啦?"
  刘小僖这两年在村里的一堆猴孩儿里占得上威信,五六岁的屁孩儿整日的"僖儿哥哥"的跟人后头叫,直把人捧成个孩子王,刘珀会调侃他其实也是心里得瑟,自家的小孩嘛,咋看都是强的。
  刘小僖嘿嘿一笑,拽着身旁的同伴就跑到了他爹身旁。等他们走近,刘珀才发觉跟着来的那个竟是个女娃儿,桃红的对襟外批粉红的小罩衫,看上去可真像个年画娃娃。
  刘珀正想问他儿子咋带了个小娘子回来,刘小僖就已推着小女娃上前,一面还假装清了清喉咙,这才对刘珀介绍说,"爹,这是我给你的儿媳妇儿!叫杏儿!"
  ……
  刘珀正要摆出的笑脸僵在半路,好久才堪堪收了回去,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小孩子家家都喜欢玩些成亲闹洞房的游戏,两小无猜嘛,两小无猜!可男女七岁不同席,农村再不讲究,有些规矩还是要避讳的。
  正想提醒刘小僖别乱说话,一旁的杏儿就已红了脸低下头,两只小手纠结地拧在身前,刘珀还当她是被刘小僖欺负,正想上前安慰,却听那女娃儿羞羞喊了一声——公公好。
  这一声叫唤可真把刘珀吓得半死,敢情这两位还是认真的不成?再去看刘小僖,小娃儿早已昂起他骄傲的脑袋,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可不就是在说——我的媳妇儿好吧?
  刘珀只觉自个儿是在做梦,忙干干唤了声"儿子啊"。
  小娃儿干脆应合,又牵着杏儿的手走近一步问,"爹,我这媳妇儿还好吧?"说着他又转头对杏儿道,"你再叫叫我爹,只有他答应了,你才能做我娘子。"
  于是杏儿就又羞答答地唤了声,"公公好。"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这对小人儿红扑扑的脸上,愈发衬得他们天真可爱,刘珀瞧着这对过于年轻的"璧人",突然明媚地忧伤了。
  总算这位名叫杏儿的小儿媳妇并没让刘珀忧伤太久,因为刘小僖小朋友很快就"休"了她,和一个叫铃姐儿的小娘子"私定了终身",这一批批的妞儿来得多了,刘珀自然就淡定不少。他现在还会在被人喊作"公爹"时给脸地哼哧两声,心情好时甚至能赏个铜板儿做红包。反正是闹着玩儿的,也没人会作真。
  刘小僖这头到处和人玩成亲游戏,霍临秋那头却真是招来了不少媒婆说亲。
  本身这王家的花姐儿自小就看中霍小哥,王婶对其也是中意,加之刘王两家亲厚,这门亲事该算是铁板上钉钉。哪想霍临秋对花姐儿一直不冷不热,年前花姐儿及笄,他更是亲自跑去跪了王婶说自己出身不好家里也穷,暂时不打算成亲,更不能害了姐姐跟着受苦。
  王婶那时也是懵了,她是知霍小哥对她家姐儿并不上心,可村里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这夫妻感情全是做了夫妻才慢慢养出来的。她家花姐儿模样正,身子也好生养,王婶又是备了几亩良田作陪嫁,等过个两三年,他们有了积蓄能分出去自己过日子,再生几个孩子出来,可不就能恩恩爱爱地过下去了?
  王婶早就替俩小的规划好将来,却冷不防冒出霍临秋如此当面的拒绝,她不能赖着定要把闺女嫁过去,偏又不想放过霍临秋这么个好孩子,一时拿不定不住,可给急出了满嘴的泡。
  这边霍临秋对花姐儿完全没的心意,那头村长舅家的小儿子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他家长辈早就看中王家在村里说得上话又家境不错,花姐儿也是出落得端正,算着日子,便请了村里帮忙做媒的婶子前去求亲。
  王婶之所以会看上霍临秋,一是花姐儿喜欢,更多的却是他对刘家知根知底又相邻而居,花姐儿嫁过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隔了堵墙的距离。若非如此,以刘家的情境,怕是根本入不了王婶的眼。这回村长舅家来人提亲,两家虽是离得远了,来说媒的婶子却是保证花姐儿嫁过去便是过少奶奶的日子,别说下地干活了,就连平日煮饭洗衣的活计也轮不到她头上。
  哪个娘亲不希望自家女儿嫁个好的。村长舅家的条件摆在那儿,人家也是真心实意地上门提亲,王婶在心里琢磨了两天,又与王大叔商量了半天,终是淡了与刘家结亲的念头。
  花姐儿最终是嫁到了村长舅家,她放弃了霍临秋这个香饽饽,可让村里那些个尚未及笄的怀春少女乐开了怀。
  霍小子长得漂亮,待人有礼却又疏远,总是与村里的小子们有些差别,姑娘们都道这是城里人的气质,各个爱慕得紧。若是她们的父母看不上霍临秋的出身也就算了,可也有些家境殷实的拗不过自家闺女,也就动了想招霍临秋去做上门女婿的念头。加之这会子本被众人打小看成一对的花姐儿结了亲,那些人家更是忙着开始着媒婆打听消息。刘珀这几天可没少招待这些婶子,霍临秋每被提到自己的大事都二话不说的拒绝,刘珀再问他便虎下脸不说话,小孩儿本来就是个心思难猜的,刘珀做不得他的主,也只能费下心思去打发那些给人说亲的婶子们。

  不愿成亲的霍小哥

  除却这些正经说事的媒婆,王婶对霍小哥的终身大事也是热衷得很。本来霍临秋拒了她家花姐儿,王婶那段时间对刘家的态度自然冷些,可等花姐儿出了嫁,并在夫家过得比娘家还滋润,这婶子也就放下了疙瘩,转而还觉得霍小哥的确是在为她家花姐儿打算。
  如此知礼又懂事的好小孩实在难得,村里那些粗鲁丫头片子们还真是配不上他,于是王婶就想到了自家嫁去隔壁村一个秀才家的姐妹。
  这位老姐姐有个小闺女过些年也是要及笄,他爹是读书人又在村里开了个乡塾,家底是有的,更难得是人家也不嫌贫爱富,对人说找女婿只看人品,并不重聘礼。这话虽有些故作清高,但依着霍临秋的举止和样貌还真挺对人心。王婶前些日子去了临村看姐姐,也顺便提了提霍临秋的情况,那家姐姐听了有些中意,就想让王婶回来先探探刘家这边的意思。
  王婶回了自家立刻就打算找刘珀说说那姐姐家的闺女,王大叔知道了忙制止,男人是看出霍临秋心高着呢,他现在每次从镇上回来,霍小哥都会有意无意地打听那里的事情,看来这心儿是不安分的。再者他本出生大户,若不是运气不好搭上个狠心的嫡母嫡兄,又怎会落到他们这种乡下地方?照此看,小孩儿在村里住不长,早晚会出去闯。
  王婶听了他男人劝,也觉有些道理,可后来再想想,又认为这外出闯荡和先成亲也没甚冲突,先稳了家里再出去,岂不更好?越想越是有理,王婶还是趁着王大叔下地不在就去了刘家。
  刘珀这边刚送走了一个说媒的婶子,就看到王婶满面春风地说来"送喜",可真让他有些头大,心里嘀咕着这三姑六婆咋就不能消停会,一面还得把人往屋里迎。
  王婶坐定后先与刘珀唠了家常,而后才明知故问方才那婆子是来作甚的。
  刘珀知道重点来了,回说,"那婆子是来给东边孙家说亲来的,我可不敢答应。"
  "哟,孙家的闺女可是村里的一枝花啊,霍小哥不喜欢?"
  "哪儿的话!那家姑娘不就是个弱柳扶风的小气样子?怎比得上花姐儿大方漂亮。"霍临秋先前拒了花姐儿,王婶这个做娘的怎样都会有些想法,现在提起别家闺女,刘珀可不得奉承几句。
  王婶听刘珀夸她家闺女心里也是舒服,嘴上仍说"也就是长得福气点罢了,不比孙家的漂亮。"
  "那是婶子谦虚,村里谁不知姑爷多喜欢花姐儿,整天哄着疼的,羡煞了那些待嫁的姑娘们。"刘珀又是虚捧几句,看王婶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忙转了话锋接着说,"其实我家小哥就还没长大,一点儿要结亲的意思都没,也枉费了各家婶子的关心。"
  "哎,男人咋会没这点子心思,小哥那是面子薄,害羞!"
  "可不就是嘛!"给的暗示没被理会,刘珀暗叹了声又说,"其实阿秋也是为家里想,咱家的状况嘛婶子您也是知道,姑娘嫁过来可是要吃苦的。我也是想趁这两年再给积些银子,倒是再给盖间屋子买几亩地,打些家具送聘礼也能拿出手啊。"
  "刘兄弟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小哥已经十五了,早晚得帮衬家里做活。这赚钱之事也急不来,慢慢攒总会有的。可姑娘们却等不得这些,若过了几年小哥有了心思,这想挑也只能捡个别家挑剩的,到时他可就要怨刘兄弟你喽!"王婶说得在理,刘珀一时没想到推诿的借口,就被她接了话头说到自家那个老姐姐的女儿。
  正说到兴头上,霍临秋推了门走进屋,见着王婶他恭敬打了招呼,却抢在女人开口前对刘珀说,"姨父昨儿不是说今天去镇上买豆子么?再不走就晚了。"
  刘珀一听忙拍大腿说,"哎!瞧我这记性咋把这事儿给忘了!"说着他又过意不去地看向王婶,王婶瞧他有事也不多耽搁,只让他对这事儿上上心,也就罢了。
  等王婶离开,刘珀夸张地吁了口气,重又做回椅上。他笑着对霍临秋说,"小子真机灵啊,借口找得不错。"
  霍临秋撇撇嘴,却是一本正经道,"姨父,我们再不走真该晚了。"
  刘珀愣了愣,问道,"真要去买绿豆啊?我前些天也就随便说说。"见霍临秋仍旧看着他不答话,只得扒扒头发妥协,"得,你去套车吧,再不走真要晚了。"
  家里新买的牛是年前家里卖了两头羊换来了,刘珀本不想养牛,觉得这畜生养了没多大意思,农忙时去镇上租一头也花不上几个钱。可是霍临秋坚持说平日出门也用的上,才给磨回了一头。
  小孩儿是越大越有主意,刘珀有时都得听他指挥。这回买绿豆就是为了收完麦子做绿肥养田。照说村里人肥田多以粪肥居多,家里养猪的人家通常都把自家茅厕与猪圈相连,饲养猪兼及积肥。刘家不养猪,积肥就得另开地,刘珀这个从现代过去的小同志难免有些娇气,对于粪肥的味道实在是厌恶得紧,家里粪少,他也不去倾脚头那买,更别提出去拾粪。每到施肥培育之际,都是用作稻田时芟下的野草与粪肥一起沤在田里了事。
  所幸刘家的三亩田的肥力不错,刘珀如此敷衍,到来年收获也与别家没多大区别。如此一来,他更是不想多花力气做别的。
  霍临秋小的时候本没甚意见,可现在大了,脾气逐渐犟起来,又偏偏是个认真的性格。他从书上学来绿豆脂麻一类可走绿肥养田,这会子就磨着刘珀想试试。
  刘珀也不用多缠,小孩儿只需张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瞪上片刻,他就立刻没辙投降,这回可不就是被催着去镇上买豆了么?
  牛车慢悠悠地在土路上走,刘珀心性随意,既决定试回绿肥现在也无甚意见。他盘腿坐在车上,托着腮欣赏霍临秋赶车。霍小哥这些年当真是愈长愈美,一双凤眼漆黑如墨,刘珀总觉得这孩儿若换上锦衣玉袍,大概就能如仙子那般乘风飞去了。可就是这么个美人儿,咋就不愿成亲成家呢?刘珀津津有味地研究了会他外甥的眉韵风骨,终于将最近一直缠着他的问题问出了口。
  霍临秋再次被提及终身大事倒不像先前几次反应激烈,他只看了看刘珀,便将脑袋凑往他肩膀上靠。前几年他个子没长开,刘珀乘车休息时会抱着他一起,可惜现在大了,刘珀也就少了这些举动。小孩儿却不愿顾及自己已经长高长壮,有事没事总喜欢挨着他姨父,刘珀习惯他亲昵,这会只是拍他的脑袋说,"你还撒娇呢!别想逃避问题啊!现在就我们俩,你倒是把心里想的说给姨父听听。"
  小孩儿只管哼哼,继续往刘珀身上蹭,等刘珀伸手搭上他的肩把人搂紧了,这才说,"我又不喜欢她们,为何要娶?"
  "还挑呢你这小混蛋!"刘珀笑骂一句,"村里那么多姑娘就没个能入你的眼?就算有丁点儿好感那也行啊,感情嘛,培养培养总会有的。"
  小孩儿又是鼻子出气地哼了声,刘珀勉强不了他,只问,"不然你说说你喜欢啥样的,姨父也好替你留意留意。"
  霍临秋这回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对着刘珀,似假似真地说道,"我就喜欢姨父这样的,您给看着办呗。"
  该死的臭小子还会使坏调笑了!
  刘珀被霍临秋的回答给气得发笑,伸手就往他头上抡了一掌,霍临秋躲闪不及,又倒回刘珀身上。两人推闹了一会儿才算完。
  后来霍临秋依旧靠在刘珀身上,两人沉默地看着牛赶路,直至快到镇子,他才说,"我们家三个人就够了,人再多会挤的。"
  刘珀笑笑,只问,"要以后小僖成了亲,咱家还不照样会挤?"
  霍临秋不答话,心里却想小僖若真成亲定要让他搬出去单过,这样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

  喜羞赧的霍小哥

  在镇上买了绿豆,刘珀还去鞋铺买了几双草鞋以备下地务农穿,借此,他还不忘教育霍临秋——"你瞧,家里没个婆娘可不就是劳心伤财?"
  霍临秋对此表示不屑,"不就是双草鞋,我也可以学着编。"
  哟,小哥还想学编草鞋呢,也不想想自己多久学会了做饭!刘珀拿着草鞋给了霍临秋一记,一句"德行"算是结束话题。
  回到家,那些绿豆也没全用来作肥,霍临秋取出些用来发豆芽。他将绿豆洗净放在盛了水的木盆里泡着,等豆子开了口露出小芽,又剪了纱布叠上三四层盖于其上。此时已过谷雨,气候温和,不差五六天,发出的豆芽就像茁壮的士兵,齐刷刷地排列在盆里,每天择些做菜,或凉拌或清炒,甚是美味。
  如此到了五月中,又该是收麦农忙的时候。霍临秋现已长大,能给刘珀搭把手了,但家里得有人管饭他也不能整天下地,加之刘珀怜他年纪小,便让他上午留在家中,只中午送饭过来再帮个半天的忙。
  霍临秋也是体贴,中午总烧了清爽可口的小菜带去给刘珀,家里前些日子买的肉也都被他悄悄塞在刘珀的碗底,自个儿是丁点儿未尝。如此还不算,小孩儿从林侧柏那儿讨教了一套推拿手法,每晚临睡都要给刘珀按捏一回,就连一直与他不对付的林侧柏都忍不住夸这小孩儿忒孝顺。
  刘珀当然也是对霍临秋赞不绝口,可惜好景不长,当刘小同志终于割完自家地里的麦子以为可以消停会儿窝自家晒麦时,霍小哥却开始提醒他该去地里种绿豆了。
  于是在某个寂静的清晨,当刘珀牵着牛车驮着大袋绿豆在无甚个人的田埂上往自家地里赶时,可是把他这个"孝顺懂事"的外甥好好抱怨了番。
  霍临秋现在得留家里晒麦,夏季多阵雨他也不能离开太久,如此种豆一事就变成刘珀独自担下,这绿豆是为肥田,还得种得密才好,一天下来,直把比往年超负荷做活的的刘珀累得发慌。
  回家途中,某人阴暗地在心里发誓——如果明年的麦子没有今年长得好,那么明年这时候他就把霍临秋这个既赖在家不肯成亲还指使他多做活的臭小子埋地里做肥料!
  霍小哥大概真收到了他姨父的诅咒,那日早早就烧了热水,伺候着刘珀泡澡。小美人难得笑脸相迎刘珀也狠不下心对他说"明天你下地里种豆去",只哼唧着坐在木桶里放松。
  霍临秋在旁替他捏着手臂放松,还不忘讨好说,"我去林叔叔家拿了些香茅放水里,可以驱蚊,晚上姨父能睡得好些。"
  刘珀嗯了声,又问他,"可还有剩?有剩你也拿些搁屋里。"家里虽挂了蚊帐,但都是用了好几年的,难免有些破洞。这么他又觉得家里的蚊帐也该换了,只是现在农忙没空弄这些,不过等他有空,这天怕是凉了,换了也要等明年才能使上。
  哎,这没个女人管家务还真不是个事儿!
  刘珀眯着眼想着有的没的,闻着香茅的味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霍临秋本还在与刘珀搭话,半天没等到反应,才发现他姨父竟已睡着。他轻轻唤了两声,确定刘珀是睡沉了,才小心松了手上的力道。
  刘珀的手臂正搁在桶边,脑袋歪枕在上面,散开的头发遮了他大半个脸孔,只露出两瓣嘴唇微张着呼吸。霍临秋愣愣看了会儿,悄悄挪近了脑袋,两人只隔了寸把距离,呼出的气息似乎都融在了一起。
  只要再近些,就能碰上了……
  盯着微微开阖的唇瓣,霍临秋傻傻地想着旖旎,只如此他就觉心里骚动得厉害,脸一阵发红,忙不迭又退回原处,抬手按在胸口,似想抚平这过快的心跳。
  等缓过神,他低着头从水里捞出布巾替刘珀擦洗,又想架着人出桶。刘珀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撑着站起了身,这才回了些意识。弄清楚状况他忙跨出木桶从霍临秋手里拿过布巾。胡乱擦好身体也懒得着衣,打着哈欠便往炕上倒了下去。
  霍临秋跟着刘珀走到炕边,才探头就见他姨父又睡过去了,看来这多出的活真是吃人力。刘珀半梦半醒只捞了薄毯盖住着紧处,长手长腿都伸在外头。长年务农的身体紧实有致,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朦胧,霍临秋看得不愿离去,方才压下的骚动又破了头地往外涌。
  他慢慢伸手按上了刘珀的胸口,其下的心跳平稳有力,触到的体肤却是温热,黏着他的手让人舍不得拿开。
  霍临秋在炕边跪坐下,下巴搁在炕上鼻尖顶着手臂,只露出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在刘珀身上划动,掌下偶尔会有颤动,这让小孩儿更清楚地意识到他在碰着谁。
  ……
  由于农忙,刘小僖这些日子凡事都得靠自己。这天他刚烧了水把自个儿冲洗干净,正穿着小裤衩准备回屋睡觉,就见他霍哥哥捂着鼻子急匆匆地从他屋里走出来。
  凑近了才发现他哥哥的手里沾着血。刘小僖不禁惊呼,"哥哥你咋了!"
  霍临秋忙嘘着让他小声些,而后又捂着鼻子解释说,"天气热,我有些上火,没事儿。"这话说得有些不自在,刘小僖却没多想,反跑去厨房说要烧些水让霍临秋早些洗了休息。
  待小娃儿走远,霍临秋这才松开捂在鼻上的手,手指沾着血,却掩不住其上沾着的香茅味儿,霍临秋不知想到个甚,只觉鼻中又有温热液体流出,他忙捂鼻抬头挪回自己屋里,就着丁点儿月光,却见平日冷淡的脸上挟着明显地局促,通红通红的,怕是万点春情怀中藏,寝食不安思自难了。

  小孩儿长大了

  霍临秋经了晚上这事儿,对他姨父的那些小心思是愈发的根深蒂固,他一晚上没睡,脑子里想的全是刘珀与他相好后的场景。小孩儿情窦初开,实在是怪折腾自己的。
  至于被自家外甥惦记上的刘珀,他是丁点儿感觉都没,依旧没心没肺地过日子。有天热得实在不行,刘珀半路跑回家打了水在井边冲澡,发觉霍小哥正趴窗台上看他,某人异常轻挑地问道,"阿秋你再瞪我就要成斗鸡眼了,要不我脱干净让你看个够?"说着还真去解亵裤上的腰带,霍临秋被他惹得嘭一声关了窗,可把刘珀笑得肚疼。他想这小孩儿实在是面子薄,跟个姑娘似的。至于霍小哥到底是真害羞还是又想到甚个不该想的,那只有天晓得了。
  刘珀种完地里的绿豆,便与霍临秋一起选种。到八月中地里的绿豆长成,将之犁翻下去闷杀,如此这绿肥就算是成了。两人择了个雨后地湿的时辰,上杆子把麦种都播了下去。
  到了来年收获,地里麦穗上结出的麦粒果真各个颗粒饱满大小均匀,就连磨成白面摊出的饼也比往日吃上去香。刘珀体会到绿肥的好处,种豆之事也就成了每年必做的活计。
  挨过农忙稍得空闲,刘珀又想起家里蚊帐需换,并上气候转凉该添衣物,便选了日子去趟镇上,扯了葛布作蚊帐又至成衣铺挑了些厚实新衣。
  回到村里天色已暗,却见一高头大马在家门口立着,待走近才知来人竟是几年未见的乔言高。
  这乔兄弟上回来时曾说自个儿将离几年,刘珀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上他,怎想几年过去此人又突然出现,着实是意外。
  乔言高一如上次带了不少吃食过来,可惜时间已晚再捣腾也来不及,所幸这兄弟不讲究,与刘家一起用了些笼饼酱菜就打发了一顿。吃过饭刘珀替了霍临秋洗碗,只让他陪着自个儿师傅聊聊。
  乔言高问了霍临秋可有按时练拳,又试了试小孩儿的握力,便扯开去说自己这些年在外的奇闻轶事。等刘珀洗好碗烧了茶水端来房间,乔言高正说这件邻县发生的趣事,直把俩小的逗得开心。
  见着刘珀进屋,乔言高与他一番客气,才娓娓道了来意。
  其实乔兄弟回刘珀所处的汾州一带已有些时日,不过事务缠身他也没得叨唠,这回找来的确是有件事儿想问问。话到这乔言高也不直接道明,只转而问霍临秋"可想出去看看?"
  刘珀皱了皱眉,听出了其中暗示,果真乔言高接着就说,"我有个朋友在邻县做牙侩,现在年纪大了手下缺个人手,不知刘兄弟可舍得让临秋出去闯闯?"
  刘珀直觉地想拒绝,怎料霍临秋却抢了先答,"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只不知自个儿能不能成事儿。"
  "你却是个用心的。"乔言高笑着拍拍霍临秋的肩膀,"没甚个可多想,我那朋友在牙行也算有名,县里的不少商铺他都打过交道,你跟着他保准能混出些名头。"他又转向刘珀道,"我知突然提这个刘兄弟会有顾虑,可临秋毕竟大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你们不妨考虑一下,若还不放心可跟着一起去瞧瞧,就在邻县,翻个山头便到。"
  说完,乔言高也不再多劝什么,又叨唠一会子便起身走了,临行前他又说过几天会再来,不管事成与否都给个回应便成。
  送走了乔兄弟刘珀心里可静不下来,虽说孩子大了总要学会自立根生,可十五六的年纪在刘珀看来却是小了些。再者这邻县虽只与村子隔了一山,但如今交通不便,想要来回跑是绝对不可能的。刘珀养了霍临秋好几年,这会子实在舍不下心来,不过看小孩儿那副样子就知他是期冀着能去县里。
  刘珀有些为难,想了还是问他,"阿秋真想跟着你师傅出去?"
  霍临秋早就抓着他的手,此时闻言忙不迭地点头,直说,"这该是个机会,师傅定不会骗我们才对。"小孩儿心里早就有许多不安分的心思,苦于寻不得门路才一直安于现状。现在乔言高给了机会于他,虽只是撮合买卖的牙人,他却愿意试试。
  刘珀见状也不再说话,只叹着气揉了揉霍临秋的脑袋——也罢,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
  隔些天乔言高再来时,霍临秋已得了刘珀同意收拾好了包裹,刘珀自个儿也是整理了一番,他虽同意了霍临秋跟人走,却必须亲自过去看看。如此还不算,他还叫上林侧柏跟着一起,毕竟侧柏兄常去县里的药铺做买卖,可比他熟悉情况。
  乔言高大概也猜出刘珀会不放心,那日特地着人赶了马车来接,于是这大大小小四个人就一起坐上马车到县里去了。刘家父子都是初次去县里,刘珀除有些担心霍临秋也是新奇得很,听说这县里比他们常去的那个镇子可好上太多。刘小僖一路过去更是把手拍得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高兴霍小哥终于能离家走人。林侧柏那厮看了刘小僖的兴奋样,果然不怀好意地对霍临秋说,"小哥你可真不受待见,看看你弟弟高兴那样……"
  话还未完,就被刘珀一脚踢在小腿骨头上,刘珀又狠狠给了刘小僖一下子,这才让车厢里安静下来。
  马车进到县城直接向东拐了去,那儿是县里商铺集中地地方。还未走近,便能听到出卖商品的贩子此起彼伏的吟唱叫卖,每家吟哦俱不同,偏又各得声韵,着实是一番热闹景致。
  乔言高将他们带到临近商业街的一条后巷,那里房屋毗邻,虽瞧着破旧人来人往却是和乐安宁。乔言高说这儿住的多是些小商小贩,虽不比再旁边的住宅区条件好,但胜在消息广买卖好做。
  刘珀观察了番周遭的环境便随着乔言高一起进了其中一家宅舍,这里竟是个两进的园子,地方虽不大却是干净整洁。跑来迎接他们的是个姓秦的男人,四五十岁的年纪长得慈眉善目。他先与乔言高打了招呼又对着刘珀他们行礼。
  刘珀忙带着霍临秋回礼,又让小孩儿好好唤了几声"秦师傅"。那兄弟受了几声喊高兴得眉开眼笑,忙从袖摆里掏了个红包给他。
  众人在院里客套一番终于进了屋子,秦家婆娘张氏早已准备好茶水,见着人也是热情招呼。这对夫妻还算好相与,刘珀在心里暗暗评价又不动声色地继续与那秦师傅唠嗑。挑了好几个话头来说都被接得顺畅,看来这姓秦的是个能言善辩的,不过做牙行的又有哪个不善口才?
  这头几人边聊边喝了几盏茶,那头一同来的林侧柏也不知去了哪里,方才慢悠悠地晃进屋子。他告饶说自己在门口听一卖花的小妞唱得入迷,给耽误了会儿,
  秦师傅忙笑说这里叫卖的不算甚,到了前边街上,那儿才叫热闹,他又看看天色,提议说,"咱们不妨现在就去,我刚好在家订了桌酒席,吃好了也顺便逛逛。"众人皆称好,便留了张氏看家一起上了酒馆。
  刘珀走时特意落在后头,林侧柏见状忙凑了过来,对他点点头,又小声说了句,"姓秦的的确不错。"原来林侧柏方才是因着向街坊邻居那打听秦师傅的底细才晚到了那会子。这林刘两人怕霍小哥碰上个使坏的遭难,当真是费了心思。
  如此还不算完,临走前林侧柏又偷偷给了霍临秋好几个药罐,并一个个指着说,"这是让人生疮流脓的,这是让人狂泻不止的,这是让人浑身乏力的……"最后还给了个让人一闻就倒的极品,说是"非常时刻当使非常手段,霍小子你该出手时绝不能手软!"
  刘珀听林侧柏越说越不是回事,忙把他推到一边,细细嘱咐了霍临秋别太拼命,也别给家里省钱,该怎样过就怎样,如不适应回家便是了。
  刘珀如唠叨个没完,连远处站着的秦师傅都忍不住,直说,"刘兄弟你就把你家小子放心交给我吧"。
  刘珀此时哪里听得进这场面话,还是一会儿一句"你每月可得回来一次"地叮嘱,果然平日当爹又当娘的,把这兄弟磨得婆妈不少。
  等到日落西山,再不回就晚了,刘珀这才依依不舍地坐车往回赶,到家时,进门的只有他与刘小僖两人,心里有些落寂,他抱着已昏昏欲睡的刘小僖道,"你可不能学你哥哥跑那么远啊,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
  刘小僖委屈地揉眼睛,心里琢磨他爹咋变得那么感情丰富呢?

  吃饭的问题又来了

  刘珀因霍临秋离家心情低落,刘小僖本是奇怪,到了隔天却同他爹一样低落起来。更有甚者,小娃儿还义愤填膺地问刘珀,"爹,哥哥跑那么远,你为啥子不打断他的腿?"
  被质疑的刘某人此时正背手仰头凝望苍穹,整一萧索模样,他叹曰,"是啊,昨个儿我为啥子不打断他的腿呢?"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垂头丧气,安静的屋里只听"咕噜噜"的响声此起彼伏
  ——负责烧饭的霍小哥走了,这温饱生计该咋整啊喂!
  刘小僖眨巴着大眼等他爹去倒腾饭菜,刘珀又何尝不是?两人都知现在示弱下了厨房,那今后很长段时间这烧饭一事就会落自个儿头上,于是在起伏不断的咕噜声中,刘家父子硬是干坐在屋内大眼瞪小眼地别苗头,没人愿意屈就半步。
  小娃儿毕竟年幼,胃里空得泛酸水着实难熬,他揪起眉瘪下嘴,大大的眼里逐渐冒出液体。刘珀一看不妙,抢先抓起刘小僖的小手道,"走,爹教你做饭去!"
  刘小僖一听忙挣扎,"厨房烟大,呛人!爹烧好了端出来!"
  刘珀哪肯放过他,借着优势索性把他整个抱离地,边往厨房走边说,"放心,这点子烟呛不死你,乖啊,会做饭的小孩儿才讨人喜欢!"
  小僖不会做饭也讨人喜欢!小娃儿挣不开他爹的桎梏,一步步被带近厨房,心里怨得直叫——霍哥哥你快回来啊快回来啊啊啊啊啊!
  刘小僖再如何深情地呼唤霍临秋都没用,他最终还是被他爹绑在厨房里学烧饭。还好刘珀有些良心,没有把事儿全丢给小娃儿。可惜这一大一小实在不是会过日子的,忙活许久的成果相比霍临秋当年初学做饭时整出的东西还要不堪,如此胡混了二十来天,刘珀只觉自己的肠胃已然憔悴起来。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林侧柏这长期蹭饭之人自从尝了刘氏父子的手艺立时决定更换下家,对于刘家餐桌上的"残羹",他还是相见不如怀念罢。
  侧柏兄能对刘家残羹抱怀念之姿,刘珀与刘小僖却必须每日面对出自自手的"果腹之物",咽着这些糊黑焦黄又不知其味的菜根菜叶,二人只叹这时光似箭易流,偏厨艺如坎难成矣!
  终于挨到了霍临秋做满了一月工时,小哥得了秦师傅同意骑着毛驴就往家赶。至家门,才敲数下,就听院里想起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木门嘭一声被打开,一月未见的刘珀与刘小僖挤在门内,满脸的激动难耐,偏又整不出话来,当真是脉脉此情谁诉。
  霍临秋被两人放光的模样吓退了一步,还想问出了何事,刘珀已跨步上前把他搂进怀里,那声"阿秋——"唤得人寒毛直立。刘小僖在旁也不甘示弱,扑上去抱着他霍哥哥的大腿直蹭,边蹭边接过他爹的话头道明父子俩共同的心愿,"烧饭烧饭,哥哥快去烧饭!"
  被两个饿鬼缠上,霍临秋就算有再多的想念兴奋都得憋回肚里。他进自己屋子放好包裹,只囫囵喝了点凉水就被刘家两人请到厨房。却见干干净净的灶头上摆着只拔了毛的整鸡,一旁还有块腌渍好的酱肉,姜葱作料更是一溜排得整齐。原来刘珀算着霍小哥回家的日子,大早上就杀了鸡腌了肉,洗净弄好,就等人回来能饱餐一顿。
  刘小僖此时已添柴升好了火,他对霍临秋恭敬作揖,便让出了掌勺的位置让人显伸手。霍小哥在县里住下的当晚就想到家里无人烧饭的问题,本以为刘珀平日偶尔给他打下手能稍有长进,看着情境怕是他高估对方了。
  心下哀叹一声,他倒了油热锅,把酱肉放另一个灶上蒸,又麻利切好鸡块,待锅里油沸,将其放入爆炒,一切吃食从简,只求能最短时间做好两个荤食。
  霍临秋以最快的速度做好菜又下了两团面,刘家父子甚至没等餐盘上桌,就以更快的速度在厨房就地解决了吃食。两人各自吃了两碗汤面,又将盘里的鸡块酱肉吃得底朝天,这才摔了筷子叹道,"终于活过来了。"
  霍临秋趁两人吃面时又摸了几只鸡蛋打了蛋花汤,此时得空,正好端来盛给他们。刘珀方想到小孩儿自个儿还没吃饭,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汤碗递与刘小僖,"阿秋你再煮些面自个儿吃吧,后头还有腊肉,我去拿来。"
  "不用不用,我吃了午饭才回的。"霍临秋止了刘珀的动作,又反问说,"姨父还要吃些别的么?"
  刘珀被他这么一问登时有些脸红,他抓了抓头发回道,"吃够多了,都快撑住了。"
  霍临秋瞧着刘珀脸红,咯咯笑了起来,惹来刘珀一瞪眼,又忍不住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直至他有些尴尬地摸鼻子,这才想小孩儿真是回来了。
  待刘小僖吃好,霍临秋又抢下了洗碗的工作,刘珀本不依他,小孩儿却说在县里秦师傅与张氏对他极好,都不给他活做,若到家还空着,他怕会生懒性。刘珀实在拗不过他,便靠在边上陪他说话。
  刘珀先问了他在县里过得如何?可吃好?可睡好?霍临秋一一作答,又忙不迭讲起随秦师傅做牙侩的轶事儿。
  这秦师傅不仅为各商行拉拢买卖,更多的还会跑汾河的港口做生意。霍临秋这个月只跟他跑了几家商铺熟悉情况,可单是这简单的买卖也有许多讲究,比如他们住的那条街东面的刷牙铺比西面的那家便宜,所以他们通常都会找东面那家铺子与县里些个酒楼牵头。又比方隔壁村有几个善打络子的妇人,他们隔上十来天都要去收一回卖给街上绦结铺子。
  说到这,霍临秋又兴奋地告于刘珀,秦师傅渐渐对他放心,前天还是让他独自去的村里收络子。说着,他也顾不得洗碗,一溜烟跑去屋子,拿了个东西又急急跑回塞给刘珀。
  刘珀低头一看,手里竟是半吊铜钱。他哪里肯要,正想把钱塞回去,霍临秋已蹲回到井边继续洗碗。
  "家里又不缺这钱,你还是放自个儿身边,说不定哪天要用上。"刘珀有些无奈,霍临秋却笑得开心,他道,"我已经给自己留了点,反正是我们的钱,放哪儿不都一样?"接着他又补了句,"这只是开始,姨父,我会赚很多钱,我们会过上好日子。"
  说这话时,霍临秋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不同以往的光彩,像是种跃跃欲试的希望,又带着不畏的犊性。
  刘珀看着他,只觉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里淌过,可能是油然而生的骄傲,也可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感动,犹记得那个在除夕夜哭着求他的孩儿,那个总是小心翼翼对人又拼命干活的小人,何时起,他已能开心地大笑了?何时起,他竟能自信地说出他会赚钱养家的话了?刘珀想自己其实正在陪伴一只雏鸟从出壳到展翅高飞的蜕变,或许暂时你无法看出他的成长,但在一段时间后,却能望见他翱翔于天。
  刘珀最终将这半吊铜板放进家里存钱的箱子,他还煞有其事地对小孩儿说,"以后家里就靠你了!"霍临秋抿嘴笑了会,又扑到刘珀身上抱紧他不放,从回家到现在好久,他还是问出了想问的,"姨父,你可想我?"
  "岂能不想!我和小僖每用饭就会念着你呢!"刘珀揉着霍临秋的脑袋作玩笑,小孩儿却皱眉暗道自己姨父不知趣儿,当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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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近深秋,霍临秋借了天气转凉的借口晚上央着刘家父子睡在一起。刘小僖许久未见哥哥也是兴奋得不行,抓着人说了好多话才堪堪睡了过去。
  "真是个难缠的小猴儿。"刘珀把睡熟的刘小僖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意在让霍临秋睡舒服些。霍小哥歪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看小僖也长大了,姨父不妨把我那屋子收拾收拾,让小僖用吧。"
  "那怎么行!"刘珀想都没想就拒绝。霍小哥却解释道,"反正我一个月才回来一次,随便和谁挤一挤便成,倒是小僖快过十岁,也该让他独立点了。"
  这话说得到有理,刘珀听进心,斟酌一下也就同意了。霍临秋遂了心意,很快合眼睡熟。

  闯荡中的霍小哥

  霍临秋只在家住了一晚,隔天中午用过午饭就回县里去了。这之前他在厨房手把手教了刘珀与刘小僖炒菜,听起来简单的门道,要掌握还真是困难。不过能记住些个下锅时间及放多少油之类的常识,总算是心里有底,个把月下来,刘家饭桌上的吃食终于好看许多。
  再说霍小哥的牙侩活计,头几个月秦师傅只带他跑动了经常做买卖的那些商铺,意在让他熟悉各家主顾的境况与偏好。通常那些大商铺需要的供货铺子都是指定,但他们做牙侩的也不能就认准一家不放,及时了解周遭行情,压价或换下家,只有做到宾主尽欢才算是桩好买卖。当然那些原本的供货铺子也不能随意扔边上,除非真是物贱价高的黑心铺子,否则定要给补上其他出路,这样人家以后才会继续找你合作。
  牙行的门道繁复混杂,不仅有各行不同的规矩标准还有不少人情世故的弯道道。秦师傅待霍临秋熟悉了各家行情后就放手给了他几个拉拢案子,小孩儿虽已算处事小心会猜人心思,可在那些滑头的商家面前还是稚嫩了些,初时难免吃些暗亏,还是秦师傅帮着善后。不过霍小子向来认真肯学,知道自己会被商家忽悠很大程度是对买卖商品认知太少,于是他一面学着秦师傅与人套近乎,谦虚好问,同时还不忘私下搜集各方消息,势必做到每替一个铺子接洽下家都已货比三家且将其所卖摸个透亮。
  由于打交道的铺子各行都有,霍临秋还给自己准备了纸笔,每晚他都会花上半个时辰记下收获,或是街上哪家店专卖那些特色东西,或是某样东西不同产地不同质地的价格比对,有时就连哪家铺子的东家有何喜好他都誊写在案,着实是细致到家。
  如此坚持了一年半,积下的宣纸都能垒半尺有余。秦师傅的浑家张氏怜其勤奋,特意与他一起将些个资料分好类,又拿线装订起,以便查阅。
  秦师傅头次看到他们装订成册的资料本子很是惊奇,他随便拿了本封面写着"布行"的册子来翻,却见其中不乏各类布料的质地价格,上至富贵人家喜好的各类绫罗绸缎,下至普通百姓所用的棉麻土布,更有县里每家布铺所侧重所卖。
  初时秦师傅只是想验验霍临秋所写是否正确,到后来他却自顾看了进去——这其中竟还有各类布料不同月份买卖数量的比照。这数量比照往小里讲也就是一个各类布帛在县里的受欢迎程度,往大里说却是能趁这淡旺季的交替寻得商机。他们做牙侩的与布帛行当打交道多时拉拢他们与成衣铺及秀坊之间的交易,他们本是算着时间一季度给那些铺子找布源,价格也是到时洽谈。
  霍临秋记下的这些数据若无意外就是每年大致的销售情况。他们若能说动那些成衣铺及秀坊趁淡季价低提前买入,这无疑是笔人情帐,到时那些商铺的东家定会记住他家的好处,以后生意也会稍许照顾,而不用每次都与别家的牙子争抢活计。再这就算说不动那些铺子的管事,他们自己先买下这些必用布帛,到脱手时想来也定能赚上一笔。
  秦师傅心里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脸上却不露声色,直至后来他发现霍临秋连类似东家布帛铺的东家喜好新酿的椒花酒,西家的彩帛铺的掌柜偏爱陈年的花雕之类的细小琐事都一笔一划地记在纸上,终是忍不住笑了声来。他拍着霍小哥的肩膀,边笑边摇头,直嘲,"你小子真够精细啊,是个做事的!"
  张氏在旁也是笑,她对秦师傅道,"你以为哥儿像你呢,只会愣头找铺子拉生意,一点门道都不晓得体会。"
  "那是那是……"秦师傅对他婆娘的抬杠也不在意,只道,"我们小哥一看就是要赚大钱的。"
  这话说得是夸大,但霍临秋这年的确是赚了不少。除去平日打点各商铺伙计和交给秦氏夫妻作的,他统共往家里送去了十来贯的闲钱。刘珀总是劝他自个儿留点别一股脑地往家里搬,小孩儿都只笑笑就过,到了下次回家,掏出兜的钱还是一颗子儿都不漏。刘珀被他搞得没法,家里钱多也怕招贼,他最后只得在坑边寻空挖了个大坑,拿到钱他都埋那儿,当然盖土时还得整平了,不能让人发现这边的地面有蹊跷。刘小僖每次瞧到他爹藏钱的蠢样子,都怀疑他是想钱想疯了,打算像种庄稼那样种钱。
  之后又过了一年,秦师傅在确定霍临秋对牙行之事已驾轻就熟,便开始带他往码头跑。汾州码头往来各地商船,每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若说县里搭钱做买卖是秦师傅起家的活计,那跑码头寻商机则是他赚钱的主要渠道。
  除却替些个商家跑腿探货源,若碰上一些价廉物美的好货,秦师傅也会自己先买下再转手卖去别处,这样直接做买家的生意可比只收取中介的牙侩赚钱许多。之前霍临秋初来,秦师傅不带上他一是恐他生疏被外地商家糊弄,也是怕他就透露太多货源消息给县里铺子以至他们自个儿派人来码头取货,毕竟能自个儿赚钱才是实在,他们不可能真把买卖双方的利益放首位。
  霍临秋刚开始随秦师傅跑码头,可没少被他师父的举动给懵着——以一两一匹的贱价买断从蜀地而来的四经绞罗又转手翻两番卖给专为县里几家大户做秀活的庄子;拿汾州特产的核桃换钧州窑所产青瓷,要知道这钧窑出来的瓷器都是涂了人称"蓝色乳光釉"的独门乳浊釉,其色青中带红犹如蓝天晚霞,甚是美丽,这瓷器不仅在大户人家受老爷太太的追捧,就连磁县的知州大人的书房里也摆着钧台窑烧造的瓷器。虽然秦师傅入手的是只是些小作坊的成品,但在汾州市面上却也是要用抢才能买到的。他这一出手能换来的怕是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的银两了。
  霍临秋有时也会心惊秦师傅背着县里各商家抬价做买卖,万一被人发现那可得了?那些商家又不是死的难不成不会派人直接去码头探消息?对此,秦师傅只意味深长地对霍小哥说,"我们也不是死人啊,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两方接头?既不是最低那就让它变成最低,事在人为嘛。"
  牙行之人与其说是通晓各行当商品,不如说是了解各行当掌柜伙计的心思,既把握了主动,又为何不能拿这些来做文章?至于是要如何"为"?不外乎就是坑,蒙,拐,骗四字,无奸不商,无商不奸,看来那些士大夫将商行贬曰末务也并非自命清高。
  霍临秋一面认定秦师傅所为实乃黑心坑人有违君子之道,一面还是潜下心去琢磨那些常来跑商送货的伙计和各地特产物价。如此过了段时间,便也练成能摆稳各方的讨巧性子,他自个儿是不觉得,只是一次回村里,刘珀与他说了会子话就感慨道,"你小子如今倒是油滑,与以前大不同喽。"
  油滑两字褒贬不定,饶是霍临秋对于交际往来多么游刃有余,对刘珀他总有些患得患失,此时听人这么说,忙回问,"姨父这是何意?可是阿秋哪里没做好?"
  他这一紧张惹得刘珀笑了起来,其实小孩儿还是那个小孩儿,无论在外头如何口舌伶俐八面玲珑,等回了家去掉那些伪装,他便还是原来那个认真又小心的孩子。刘珀如往常那样揉了揉霍临秋的头发,而后才说,"无甚不好,姨父只是突然发觉你长大了。"
  "只是这样?"霍临秋又小心问了遍,待确认刘珀真只是因其能独挡一面有些感慨才稍稍放下心,他又满是抱怨地对人说,"姨父真糊涂,我都过了十九,自然是大人了。"
  "是是,我们阿秋是大人了。"刘珀称他意地敷衍了两句,接着话锋一转问说,"只不知我们已经是大人的霍小哥打算何时成亲?要知道这乡里乡亲的,可都等着小哥能讨个城里娘子回来顺利小登科啊。"
  突然又扯到成亲一事,霍临秋本是假意唬着的脸真该拉下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问刘珀,"咋又说到这事儿,以前不是说好不提的么?"
  "以前那是你小。"刘珀依旧笑眯眯地对霍小哥说话,"现在你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是大人了,当然得开始考虑人生大事,讨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为以后打算,也免得遭人闲话。"
  古代以孝为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珀虽不在意这些,但他知道旁人受这观念的影响颇大。此时给霍临秋提成亲一事并非心血来潮,他们村里到了十九还打光棍的,除了些个绝门绝户,就只剩霍小哥这一株小俊草了。平日里那些三姑六婆可没少说闲话,就刘珀自个儿听到的就有不少像是"霍小哥大户出来的,怕是瞧不上没家底的,呵,不就是个婢子生的野种,族谱都没进还傲个屁!"还有甚个"别看霍小哥长得俊,其实是个身体不中用的假男人!"这还是刘珀听到的,至于没听到的,那更不知是被造谣成何样了。
  刘珀这人偏心得很,哪舍得让别人这样编排他家小孩儿,可他又不能对那些闲来无事只靠碎嘴打发日子的婆娘讲道理,这会儿也只能劝劝他家小哥了,毕竟霍临秋这年岁,也是该要娶亲生子了。
  刘同志是为他外甥考虑,可他那便宜外甥却愣是觉得刘珀这是没心没肝忒伤人心,于是霍小哥气冲冲地哼了声,丢下句"我说过不成亲就不成亲,管那么多作甚!"就撇开脸不再理人。刘珀每次与他提这事儿每次都被他甩脸色看,却愣是找不到办法对付,一回两回的还可当他是害羞,可每回都这样就有点惹人烦了。今次又被这样冷对待,刘珀也有些来气,他继续唤了阿秋几声仍不见反应,索性伸过手去把这颗倔强的头颅掰得面朝自己,边掰边使劲掐他的脸,顺便还不忘骂两句,"臭小子摆脸色给谁看!想造反是不是!"
  霍临秋本不想理人,不过刘珀下了狠手,他被弄得可难受,终于受不住反抗起来。他学过几招功夫,手势力道都胜过对方,不一会儿就挡开了那两只作孽的手。
  刘珀挣不开被霍临秋抓着的手,正琢磨这小子何时力气变这么大了,就听霍小哥乱没形象地吼了声,"疼死了!"
  他定睛一看,却见他家阿秋的俊脸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那双斜飞的凤眼更是挂了几滴累珠点缀,加之方才被他揉松歪到一边的发髻,这模样当真是狼狈又滑稽。某人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刘珀总是这样,一面摆出长辈的样子教导家里俩小的,一面又总是放了长辈身份与他们胡闹,让人都不知该对他敬还是如何。
  霍临秋又是磨牙又是瞪眼,好一会儿才甩了他的手擦掉眼泪拆了方巾散下长发。
  稍许平静下来,刘珀还是退了一步道,"你的终身大事当然还是你自己决定,但是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以后在县里别拼了命地赚钱,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啊?"
  "嗯。"霍临秋理好了头发又开始低头玩手指,心思早就飘到他处。刘珀看看他,也不在意他听进多少,只又与他说起什么"王家的花姐儿昨个儿回来带了她前年生的小闺女,那小模样实在是周正。"还有什么,"村东头的那户姓李的人家,听说那户媳妇上月生了对龙凤胎,当真是双喜临门,我去道贺还收到了好几个红蛋。"
  刘珀这东说西的也就是换个方向从孩子入手激起霍临秋丁点儿成亲的念想,霍小哥被唠叨得头痛,终于忍不住回了心思应道,"我省得了行不?以后会注意有没有可心的人儿,姨父你就别念我了!"
  "我为你好你还嫌烦了?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刘珀嘴上继续来了两句,却还是舒坦能把人说动了心思。他舒坦了别人却不,霍临秋甚至觉得有些难受。
  只有霍小哥自己清楚他并不是真没动过情爱念想,只是自个儿这些个念想早几年前就全落在在了他姨父身上,偏这种执念有违伦常又惊世骇俗,这才藏于心底不敢告人,他也曾想挣扎摆脱怪圈,可这些心思实在埋得太早种得太深,以至发现时就已无能为力。
  其实平日若不提成婚一事,霍临秋倒愿意就这样把这念想埋心底一辈子,反正只要能陪在刘珀身边他就觉得满足。可现在刘珀动不动就与他提成亲,且那些姑婆们的私下议论他也能从那些暧昧探究的眼里看个清楚。两厢压力迫得他很想不顾一切地把心底的那些情愫全部吐露出来晒在阳光底下,可真要这么做……
  刘珀会赶他走么?刘珀对觉得他恶心么?霍临秋没有把握,他只能肯定他姨父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们都是男人,而且还是亲眷……这实在太可怕了。
  霍临秋幻想着自己将面对的各种结局,拧在一起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垂着头,只从散落的发间偷瞄刘珀。对方正撑着脑袋看院里的桂花树,微眯着眼,懒洋洋的怕是要打瞌睡。
  霍临秋知道这桂花树是刘珀与马氏成亲那年栽下的,马氏方死那阵,刘珀每晚都会站在树下悼念亡妻。虽后来刘珀再不提起马氏,但心里必定还是想的。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突然问刘珀,"姨父,你还喜欢姨母么?"
  此话一出可把刘珀的瞌睡虫全给吓跑没了影儿。
  霍小子刚才问他喜欢谁?
  马氏?
  是在开玩笑吧。
  马氏是他这身体前主人的婆娘,不论两人再如何伉俪情深,之于他却是连个过客都不算。可真要他对霍临秋说总不能以实情相告,这小孩儿真是……问得甚个鬼问题!
  尴尬僵了会儿,刘珀这才干巴巴地答曰,"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许多作甚。"说着他就借口洗菜溜去了厨房。
  "这时候我又成小孩儿了?"薄薄的嘴唇弯起了几分笑意,有些苦。
  明知不可能说不再喜欢马氏,明知不可能说喜欢自己,这问的又有何意思?告诉自己别白日做梦了么?霍临秋低着头,继续拧着手指,被勒住的地方早已发白,指尖却因血脉不舒红得发黑。许是十指连心的关系,他觉得心里头也有些疼。

  爱看戏的侧柏兄

  霍临秋正情绪低落着,前院大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推开,循声望去,可不就是许久未出现的侧柏兄弟嘛。
  自霍小子去县里讨生活,林侧柏因刘家伙食水平跌破他能承受的极限从而另找了冤大头蹭饭。可他与刘珀在村里算是关系顶好,串门往来还是常事。
  林侧柏一进院子,就发现霍小哥正坐在边上发愣,披头散发的样子甚是萎靡。
  "哟,小哥这是咋了?"难得见这么个漂亮人儿神色黯然,林侧柏立刻来了劲,他也不急着去找刘珀了,只拖着腿在霍临秋身边坐下,"可是在县里受委屈了?哎,我就知道城里人那些弯弯道道最多了,忒欺负人。"
  "我又不像你,被人忽悠连个药都卖不出好价钱。"
  霍临秋心情不太好,说话自然冲了点,林侧柏也不在意,毕竟自小哥去县里做了牙侩,他托人卖过几回药,别说这专门与商家打交道拉生意的牙子的确比他能讨个好价钱。霍临秋替他卖药又不收中介钱,这吃人嘴软那人手软的,侧柏兄弟近来还真不敢得罪人家。
  这不,被人堵了话还得继续上杆子去拍马屁,"我们小哥可是有大本事的,城里人的小把戏自然不会放心上。既不是在县里添的堵,难道这是刘兄弟惹你难受了?"
  这话倒是直中目标,霍临秋不愿辩驳,只朝那假意关怀实则看笑话的老兄翻了个白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林侧柏一看有戏,忙不迭加上句,"不若让小老儿去替侄儿去教训教训那家伙?"
  "教训个甚!我们的事儿与你有何干系?"霍临秋忙阻止,想想这话味道不太对,又加了句解释,"你一个外人懂什么,又不是大事儿。"
  这越解释咋越不对劲呢!
  林侧柏笑意更深,他故作恍然道,"哦,原来不是甚个大事儿啊,那小哥你摆出一副被人遗弃的晦气样子是给谁看呢?"说到这,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装出副一副意味深长地模样,"年轻人啊,,受点子小挫折就垂头丧气了?那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有些事儿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懂?你自己都稳不住别人还不得跟着一块儿急?到时就算能成的事儿也要被你给急黄喽。"
  林侧柏这话说得神神叨叨,听上去像在分析事情实际上是屁都没讲。偏霍临秋此时还在想自己对刘珀的那些出格情愫,被这么一说,立刻就觉得林侧柏是在暗示自己这事儿。他瞪着那长胡子兄弟问,"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哟!
  林侧柏又是阵摇头晃脑,作为一大夫,作为一医术高超的大夫,望闻问切乃是必备修炼。这其中第一项"望"靠的不就是眼神么?想他林大夫别的本事无甚,观察人面相那可是老道得很。他与刘家交往了这么些年,早发现霍小哥对着刘珀时的眼神情绪与他人不同,要还猜不出他藏着何等心思,那也枉费他替人望诊十多年的经验了。
  可惜林侧柏虽"诊"出霍临秋的"病因"却不打算为其医治,面上是怕小哥被点了心思着恼,实则是这货正等着在旁看好戏呢!
  断袖分桃还是与同家亲眷纠葛的戏码可不是平日常见的,他若是横插一脚扰了这池春水,那可真叫自讨没趣儿了!
  林侧柏打定主意不说话,霍临秋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这家伙方才说的一些话还挺受用,霍临秋也是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悲观过度,他与刘珀虽没什么前路可言,但毕竟现下他们身边也没旁人,等过了这兴头刘珀不再提他成亲之事,他再找法子让刘珀搬去县里与他同住,避开那些三姑六婆,想来他们又能如以前那般生活罢。
  霍临秋自己想通了事情,浮躁的情绪也就打消了。他想起刘珀正在厨房洗菜,便起身跑厨房去帮忙。
  被人晾在一边的侧柏兄弟又摸摸自己的胡须,瞧着这家里一个暗藏情愫一个迟钝无知,突然就有了兴致哼起曲令来。且听他唱道——
  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
  刘珀端着污水出来倒时,林侧柏那货还在边上唱曲儿唱得尽兴,刘珀从没听谁人唱歌唱得如此香艳缠绵,还以为这兄弟是害了相思,他颇为惊恐地问道,"你还好吧?"
  林侧柏瞧见这分明已被人惦记上的人士更加来劲,索性起身拖着自己的残腿摆好功架继续吟哦——
  蟋蟀夜鸣断人肠,夜长思君心飞扬。
  他人相思君相忘,锦衾瑶席为~谁~芳……
  ……
  要不是那条老残腿,侧柏兄当真是要配着这曲境轻盈转上两圈,再如乳燕投林般扑入刘珀怀中。还好他没这样做,否则刘珀手里的这盆污水就不单只泼湿他的鞋了。
  闹了这茬直到晚饭上桌,林侧柏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原来前些日子村里的大地主程家曾放出消息说要捐钱给开了村塾,还说他们家的小少爷程庆礼也会进村塾读书,就连先生也都已经请好了。
  刘珀最近也是在为刘小僖读书的事儿犯愁,这娃儿快满十岁,平日虽已限了出去野的时间,可在家也只是帮忙做些家事,刘珀自己对些个汉字只识得却写不得,自然也教不来他读书习字。
  刘珀并不央求刘小僖一定要读书考科举中秀才,但做个文盲却是万万不可,偏这村里乡间并无甚个读书人,要上乡塾还得跑隔壁村,怕是半月都回不来一次。
  正急着这事儿,程家就赶巧放出了这个消息。他忙央着与程家往来不错的林侧柏去探真假,倒是确认了的确有这事儿。
  "不过程家这么做也不会长久。"林侧柏当然还得提醒刘珀,"他家老爷是打算让他家小子以后考功名的,现在办个村塾,说来就是想挑几个不错的给那小娃做书童,以后等大些,怕是要单独陪着在程家府里念书。"
  "我就是想让小僖识些字开开蒙,至于旁的也没多想。"刘珀如实说,这做书童的该是下人吧,他可不愿自个儿儿子低人一等去照顾别人,可因为放过这上村塾的机会他又有些舍不得。一旁的霍临秋此时也建议,"既有机会不妨念念,等小僖开了蒙再问问他的意思,若是能读进去我们到时再找别家的师傅教授便成,也不定一直要靠程家请人。"
  "小哥说得有理,反正这村塾只算个蒙馆,做不得真。"大事上林侧柏还挺一本正经,他甚至给了个建议说,"虽说这程老爷讲明不必付束脩,但你还是自个掏点钱给那老学究,省得万一小僖这娃子读得进书被程家相中去做书童,到时也说不清楚。"
  刘珀听着也同意,到了程家村塾的学究收学生那天亲自带上了两吊铜板过去。
  那学究之前听了程老爷的意见,但凡非痴傻的童子他都收于门下,刘珀偷偷塞给他的束脩他也半推半就地收入囊中。于是在领回一套笔墨纸砚及《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等书册后,刘小僖小朋友正式开始了他的读书之路。

  上学那点事儿

  读书这件事对刘珀而言大概算痛苦的,且不说他自己上学受教育的经历,单现下送刘小僖去村塾也够他头疼。村塾的夫子规定学生每天辰时初必须到达授课的地方,在屋里朗诵所习内容,直至辰时正开始上课。刘小僖要赶正点到学堂卯时正就该起了,刘珀要准备早饭以及带去村塾的午饭,就得比他儿子起得更早。
  说到这午饭,还不能随意准备,刘珀想着一群小子坐一块儿用饭,铁定是要互相比较,谁家菜色简陋,谁家碗里有肉,那一看就能清楚。且不说小孩子家家的最会起哄嘲弄人,若看到自己碗里的不如别人,本身也不会痛快。
  刘珀是为刘小僖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家,那小没良心的却只盯着自己要带去的食盒两眼放光,嘴上还念叨,"小僖以后每天都要上村塾,小僖最喜欢读书了!"
  "少贫嘴!"刘珀用食指狠狠按了按小娃儿的脑门,瞪眼警告他,"爹可是把自己的都省给你了,你要不好好读书,看老子不把你挂门上抽。"
  "咱家的门才挂不住人!"刘小僖扮了个鬼脸,抢过食盒就往门外跑,刘珀拿着他装书的小包跟在后头,不忘嘱咐他走慢点。
  村塾位于程家大宅的边上,走去也没多少路,刘珀送过刘小僖两回也就让他自个儿去了。
  刘小僖初上学那几天兴奋得不行,每天卯时一到不用叫就能起来,还催着他爹动作快些,到了下学,他依旧是副兴冲冲的样子,到家也不忘与刘珀说说今天学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夫子布置的课业更是不用人督促就能完成。刘珀本担心他学不进东西,现在看来还真像个正经读书的。
  不过小僖小朋友向来是三分钟热度,刘珀在松口气的同时又怕他过了这新鲜劲儿就会松懈,所以每晚还得盯着他温习功课。
  这样其实还有些好处,他在陪着刘小僖读书写字的同时,自个儿也正好拿那些书册来看看。此时的繁体字刘珀虽都认识,要落笔写却是不行,现在每晚于刘小僖一同看书,他也正好每天写几个。不过家里笔墨他舍不得用,只盛了碗清水,用手蘸着在桌上比划。
  刘小僖每每看到,心里总胀得满满,他暗下发誓自己定要学出个名堂,才对得起他爹的付出。至于这誓言到底能化作多少动力?那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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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刘小僖开蒙两个多月,小娃儿学完了《千字文》,也能摇头晃脑地背下《三字经》,他逐渐从初时的兴奋中走出,却因学了文化又被夫子收过骨头,整个人沉稳不少。刘珀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直叹程老爷做了件大善事。
  当然这善事儿也是有些"瑕疵",照刘小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村塾"有个鼻孔朝天的小鬼,可讨厌了。"
  年纪小小就傲慢无礼,想想也只有那个程家的小少爷了。刘小僖对他爹每说起此人,总要学他平日抬下巴眯眼看人的讨打表情,边摆样子还边学他说话,"这穿得是甚个衣服?连我家下人都不如!"还什么"这东西也能吃?我家的狗都不愿闻!"
  刘珀被逗得笑了,刘小僖又赶忙啐着嘴学着程家小子的语调加一句,"程庆礼这也算是娃儿?连鬼婆婆都不愿收他!"鬼婆婆是村里大人吓唬小孩要乖乖听话的得力人选。
  "这话过分了啊!"刘珀拍了拍刘小僖的脑袋道,"他从小被惯着脾气大些也自然,你别去理他不就成了。"
  "我当然不理他,理他的那些都是家里有人在程家做活的,整天少爷少爷叫个不停,德行!"
  哟,这小鬼还仇富呢!刘珀又给了刘小僖的脑袋一巴掌,"你才德行,也不看看自己甚个样子,人家爱咋咋样你管得着么?还不快回屋里看书!"
  "我就与你说说嘛,又不是要怎样!"刘珀捂着脑门喊委屈,刘珀才不理他,只指着他屋子的门让他该干啥干啥去。
  刘家父子把程庆礼当饭桌上的谈资嚼吧,顺便也当成阶级敌人鄙视鄙视,程小少爷却不是个让人安生的。因这刘小僖在他们村塾算年龄最大,加之这小子在一群屁孩儿里占得威信,程小少爷这根家里的独苗苗就忍不住地向往有这么个威风的大哥陪自己耍。
  可惜小孩子家家的想要引起别个注意从不愿走"正道",两人坐得临近平日免不了接触。程庆礼这会子不是故意打翻刘小僖的砚台,就是偷藏起他写到一半的作业。如此还不算,这小少爷每被刘小僖发觉还总是摆出副"天大地大大不过小爷"的架势。刘小僖被他气得不行,初时还记着他爹"别惹麻烦"的告诫,后来实在忍不住,一天早上又被那小少爷偷涂在笔杆上的浆糊粘了一手,待中午放课夫子一走,他掀了椅子就朝人扑了过去。
  两小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桌子椅子也被踢歪到一边,屋子里的小孩全都围过来看架。那些平日与刘小僖混一块的自然都是看不惯程庆礼的傲慢态度,这会子都在替刘小僖打气,那边与程小子混一块的,其实也都不是好茬,见着人打架全都瞎起哄。屋里一时乱成一团,后来还是夫子在隔壁闻得吵闹赶过来,才把两人堪堪分了开。
  等两人被勒令在墙角站定,刘小僖看着程庆礼,又忍不住笑起来。小僖同学从小在村里摸爬滚打样样玩儿,打架自然在行,程小少爷却是在家祖母疼娘亲爱的娇惯,这嫩胳膊嫩腿的实在不适合干架,一场下来可被打得鼻青眼肿。
  程庆礼看到刘小僖嗤笑不止,又想冲上去咬人,无奈夫子宽宽长长的戒尺已伸在眼前,只得生生压下火气。
  由于屋子里两帮人都指着对方说先动的手,夫子也不能随意决断,每人打了三戒尺,又罚两人各抄百遍《千字文》才算了事。
  小孩子打架本就不是大事,打过了受了罚,互相啐一声,就甩头各回各家了。偏程家奶奶钱氏是个疼儿子疼骨子里的,这大早上出门还完整,回来却已是衣服破烂鼻青脸肿的,差点把钱奶奶吓得厥过去,她忙叫来丫鬟拿药打水,还想唤人去请大夫来瞧。程庆礼今个儿本就被刘小僖嘲笑自己娇嫩,现在看他娘如此大惊小怪自然不舒服,直嚷着自个儿没事就跑回房窝了起来。
  钱奶奶哪想自家儿子生气,一面喊着心肝儿一面跟进屋,搂着儿子就满眼泪水地怨,"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了,好好上个村塾也能搞成这样。"
  "就是与人打架呢,没事儿……嘶——别碰着我,疼~"程庆礼被他娘搂着碰到伤处,一阵龇牙咧嘴,心疼得钱氏松了手臂眼泪却真直直掉了下来。
  程庆礼打小就知他娘是水做的,若不按她意思走她就会哭给你看,这会子只得主动凑近让他娘给他上药。待上了药重新换好衣裳,钱氏终于收住眼泪。
  她出了儿子的房门,立刻换了张脸,吩咐厨房晚上多煮些程庆礼喜爱的小食,便叫了外院管事娘子来问话。
  外院管事娘子的小孩也在村塾读书,那管事娘子已从自个儿儿子那听得小少爷与人打架的消息,现在受了钱奶奶的召见立时就到了内院候着。
  她心里琢磨这是让她得主人青眼的机会,对于钱奶奶的问话无不隐瞒,更是添油加醋把刘小僖说成是一个如何不上台面的坏胚子。
  钱奶奶一听这打他儿子的是个从小没了娘的落魄户,更觉自己儿子委屈,立时就想让夫子把刘小僖从村塾踢出去,可读书一事向来由不得女人插手,她也只得憋着等晚上钱老爷回来做主。
  对于自己儿子同人打架之事,这程家老爷可不像他婆娘那般大惊小怪。"小孩子打架正常,要不是你和娘整日惯着他,他能如此娇贵了?被人教训了也是好。"
  "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还不当回事儿!"此时屋里没旁人,钱奶奶自是撒泼娇嗔,却见她泪眼婆娑地拧着帕子问程老爷,"这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分明是那小子故意使坏!我们家就心肝儿一根独苗,你这做爹的还不护着他,可是在外头有人了?"
  说到这钱奶奶又想起年前程老爷与家里丫鬟偷腥之事,眼泪水立刻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我就知你们男人靠不住,前头保证要照顾我们娘俩,转身又在外头找新鲜的,根本不把家里的放心上。"
  钱奶奶越说越是伤心,索性嘤嘤哭个没完。程老爷与他儿子一样最怕自家婆娘掉眼泪,这会子赶忙上前搂着她劝,"哎~我有了你哪敢在瞧别的。"见到钱奶奶狠瞪了他一眼,忙又嘴巴抹蜜地哄,终于把那水珠哄干了,这才保证道,"明个儿我就去找夫子,总不能真让那野小子骑在我们庆哥儿头上。"
  隔天程老爷就去了村塾找夫子了解情况。程家请来教蒙学的夫子是隔壁县的生员,姓李。本该去京师参加省试却因为人耿直不愿与县里长官家的一个滑头小子同路得罪了人,断了前程不说还因此被迫流落到外头讨生活。程家虽算不上有权有势,但在汾州县里却是实打实的土地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也是知道这点,才把这秀才请回家里教书。
  李秀才既是耿直之人自不会偏帮哪位,他只说小孩子闹矛盾,打架虽不成体统,教训过也就罢了。
  程老爷就知昨晚钱奶奶与他说自家儿子遭人欺负一事是夸大冤枉人,他也想将此事揭过不提,偏家里那位难缠,只得又问,"夫子你看那刘家小子顽劣,坏了学堂规矩,可否……请他离开?"
  李秀才一听这话脸就拉了下来,他会答应程家来教书很大程度就是看中程老爷捐钱办村塾的善举,现在程老爷因自己儿子与人打架就要将那小子踢出村塾,可不就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经历。他起身背手跺到窗外,心想果然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已吃过人家的绊子竟还以为这富人中能有好人。
  刘秀才略显僵硬地回程老爷说,"那刘小僖的爹在开塾那会子富国束脩,在下恐难将人赶走。"
  程老爷听了一愣,心想刘家大人傻了不成?免费村塾竟还给钱?他嘴上说,"他付了多少,区区几个铜子儿我退给他便成。"
  "在下收了束脩便是达成约定,现虽已退回人家岂还有信誉可言?"李秀才发觉与这人说不通,当真是动怒了,两个拳头握得死紧,"不如在下也退了银子给老爷,您另寻高明好了。"
  "哎,那怎使得,夫子你话重了,重了!"程老爷一听这李秀才为了个刘小僖竟还拿自己威胁,着实有些急,他是知这些个读书人迂腐得很,各个拿清高当饭吃,"我是个粗人,也就说说,说说罢了,若夫子觉得那刘小子是可造之材,留下便好,留下便好。"说着,程老爷又让手下拿来特地为李秀才搜集的澄泥砚,这才安抚下这读书人倔脾气。
  回到家,钱奶奶免不了又是一阵怨,可她也知李秀才的脾气,只得打消赶人走的念头,不过这事儿可不会就这么完。钱奶奶又寻来那外院的管事娘子,叫她带上几个粗使婆子就冲刘家去了。

  倒霉的程小哥

  再说刘小僖那天衣着破烂地回到家,也把刘珀惊得一愣一愣。小娃儿也不隐瞒"罪行",一进家门先下手为强,跑去抱着他爹的腰就蹭啊蹭,"咋办呢爹!小僖在学堂把程家小子给打了,小僖被那小子逼着打架了!"
  刘珀一听就急,忙拉开人蹲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刘小僖乖乖在那站着任他爹打量,正想叹好爹爹你真是好,知道你儿子打架是忍无可忍。不想刘珀确认了他家猴孩儿一点事都没有,就立刻一巴掌挥到他头上,"你长本事了啊,跑去和人打架!"
  呜呜~就知道爹最喜欢打人了~刘小僖决定收回对他爹的一切好评,他捂着脑袋狡辩,"是那小子一直找我麻烦,我忍他很久了!"
  "忍了很久咋不继续忍!我早说过那小子被惯坏了没事找事,你不理他他讨不得趣自然不会再来惹你了。"
  "那要等到甚时候!"刘小僖冲他爹喊回去,"被别人欺负还不知道反抗的,那是懦夫!"
  刘珀嘴角一畜,想着臭小子还含沙射影呢!两手不由自主就捏上了刘小僖嫩脸蛋,拧住很转,直把他疼得哇哇叫唤。
  "臭小子你骂谁呢这是!还懦夫?老子教你的那是做人的道理!"
  "哎哟爹你轻些,啊疼!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小僖小朋友满眼的泪,湿哒哒的怪可怜。刘珀继续蹂躏他儿子的小脸蛋,还不忘笑话他,"瞧你的孬样儿,还和人打架,你打得过谁呢!"
  "你是我爹我才让你捏!"刘小僖的男子汉尊严受到刺激,忙放下狠话,"要换了别人我早打趴他了。"
  "哟~僖儿哥哥好威风啊,你要如何打趴人家?先示范给我看看?"刘珀不怒反笑,捞过他儿子的圆脑袋就是一顿揉圆搓扁,直至刘小僖讨饶承认自己"弱不禁风又爱闯祸惹事"这才消停下来。
  刘珀给刘小僖找了件整齐衣服换上,又同他一起下厨房准备吃食。两人面上虽不再提这事儿,刘珀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隔天他特地送刘小僖去到学堂,等着夫子出现,忙上前赔不是。
  李秀才是软硬不吃的主,无论对程老爷还是刘珀都一副模样,他不咸不淡说了几句"椿庭应作小儿榜样,礼教不可废"之类的训诫,便打发刘珀走了。
  刘珀瞧那夫子不像会为难小孩儿,惩罚也都公允,便稍稍放下心来。之后他也想找程庆礼说些好听,不过在窗外瞄到程小少爷那张……呃,惨不忍睹的脸,他还是打着"小孩儿打架大人崩掺和"的借口撤了。
  刘珀是不想掺和小孩之间的矛盾,钱奶奶把头却已命了人来找麻烦。程家的管家娘子与一众促使婆子找来刘家那天正巧霍临秋也回来,他这回受林侧柏所托,去码头帮他买了不少本地不常见的药材。侧柏兄瞧着激动,趁刘珀与霍临秋都在,便拉着他们去家里帮衬捣腾药材。三人忙到中午才把所有东西归好类,或藏于阴暗处或放扁上晒,后来晒药的扁不够,他便央求去刘家晒。
  刘珀不想这做大夫的碰上好药材会如此大动静,不过难得侧柏兄那张狗嘴吐出几颗象牙听得舒服,他也就遂人意拎着药材往家去了。
  这一回家,可不就碰到了程家那伙人。那些婆娘怕是来了有些时候,喊门没得人应便立在门口大呼小叫个不停,乡里邻间的已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刘珀远远望见就知不妙,忙让霍临秋和林侧柏等在这儿自己挤到家门口。
  惹事的都是些有些年纪的婆娘,她们不怕抛头露面大放厥词,刘珀却要顾忌男女有别,不能推不能搡,只得撑着股气质问她们没事在别人家门口发什么疯。
  那管家娘子仗着有钱奶奶撑腰,抬着下巴就骂刘家小子没家教,在学堂上打他家小少爷。
  刘珀翻了个白眼就顶回去,"明明就是你家小子先动的手,还赖到我家头上了,仗势欺人不是这么做的!"
  几个婆娘一听这话立时拉下脸撑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刘珀被她们堵在中间,这个说"一个没家教的野小子我家小少爷才懒得理会,还会先动手打人?你也不掂掂自个儿多少分量。"那个骂"我们程家好心办的村塾免了束脩供人读书,你家小子当真是不识好歹,还动手打人呢,有本事这村塾也别去了!"
  "你们这些老咬虫!乞贫婆!胡乱说个什么劲!老子供小儿上学付了束脩,可没享着你家的善!要不要上学也与尔等无关!"想想他又骂,"贼婆娘!争着给你家黄口竖子做后娘呢!一个个跑那么勤快。"说来刘珀这些年放得挺开,早已不见原来城市人的矜持,那套套骂人俗话是说得可顺溜。可惜程家这些女人也是嘴巴厉害专拣难听的说,刘珀一张嘴对付那么多张嘴实在有些吃力。远处霍临秋见了就要上去帮忙,林侧柏忙拉住他,霍小哥想挣脱,却见侧柏兄弟抢过他手上的药材又把自己手里的一袋递给他,"蓖麻,壳硬,用这个。"
  霍临秋哼了声,接过那袋蓖麻就冲进人群,对着那几个婆娘一通砸。他练过家子,个个砸得又重又准,这蓖麻果实上有刺,那些娘们痛得哀叫一片,全无方才的泼辣相。周围些个邻居瞧见也是哄堂大笑,还有人拍手称快,看来这仇富的心理在穷人间是根深蒂固得很。
  刘珀趁着混乱,偷偷抬脚给了那些乞贫婆几下,那些婆子吃了暗亏又无法,只得狼狈跑走。
  待人群散了,刘珀这才松了口气,他此时冷静下来,怀疑这事儿是不是搞大了,那些婆娘还不定是谁指使来坏事的。正想着,侧柏兄却笑嘻嘻地从边上挪了过来,他拍拍刘珀的肩说,"看不出啊,刘兄弟平日斯文惯了,骂起人来也不含糊啊。"
  刘珀白他一眼道,"几个蠢婆娘不骂就不痛快。"
  "嘿,夸你一句就蹬鼻子上脸了?你就撑吧你。"
  "我撑什么?"
  "撑胆大!"
  林侧柏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刘珀一听果然垮下脸来认输,"喂林侧柏,你说这程家不会再来找事吧?"他问得有些虚弱,倒是林侧柏,继续摸着他的胡子摇头晃脑,"恶人自有恶报~刘兄弟你放下心就行。"
  林侧柏说得老神叨叨,刘珀可不信他。偏这事情的发展偏真如这兄弟说得那般,来了个峰回路转。
  话说程家几个婆娘从刘家铩羽而归后,又各自回院子,扫洒的扫洒,洗衣的洗衣。一切与平常并无两样。可奇怪的是,过了两天后,程家小少爷突然皮肤发痒浑身发热。这病来得没预兆,可把钱奶奶急得半死。林侧柏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夫自然给急赶忙赶地请了过来。
  这头林大夫问了程庆礼的病情,又装模作样地替他诊了脉,磨蹭一会儿才道,"小少爷是碰到脏东西了,我给开副药再施个针便成。"
  林侧柏每年都回来程家住段时间替程家老太太看病,程家上下对他颇为信任,这会他说没事,钱奶奶也稍稍放下心,忙让丫鬟拿过林侧柏开的药方到家里藏药的库房去抓药。因知这大夫施针时不喜旁人在场,她又带着众人一道推出屋外。
  待屋里只剩两人,林侧柏又慢慢踱到程庆礼床边坐下。他仔细打量小孩儿那张还有些肿的脸蛋,终是忍不住嗤笑起来,"小少爷还真不禁打啊。"
  程庆礼本没有睡着,此时听得林侧柏讽刺,立刻拿眼瞪人,"你个死跛子乱说什么!"
  林侧柏以前在程家没少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嘲笑,现在当然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动怒。他只笑着从兜里掏出了刺球似的东西伸到程庆礼眼前。那小哥一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立时白了脸,"这,这是……"
  "对,蓖麻,喜欢么?我特意为小少爷准备的。"
  原来这程庆礼打生下来一碰到莠类花粉就会发烧生病,对蓖麻更是敏感得很。程家从早前就从不种莠类花,至于蓖麻,这东西在村里几乎绝迹,想碰到也难。林侧柏上回让霍临秋拿蓖麻果实去砸,那些果实有些还连着花,婆娘身上被弄上粉,回来或洗衣或扫洒的,自然让程小少爷也沾上了这花粉。
  林侧柏心赞自己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法实在高明,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他继续对程庆礼说,"谁让小少爷你打不过别人就让家里那群婆娘找人麻烦?我这也是替人消灾不是?"
  "我没让人去他家找麻烦。"程庆礼涨红了脸反驳,也不知是被林侧柏还举在他面前的蓖麻怕的,还是被人冤枉恼的。林侧柏可不管这些,把那果子往人身边一放,掏出几根银针就往程小子的几处大穴上扎。程小哥痛得不行,正想张口喊,侧柏兄弟已拿了布条直接堵了他的嘴。
  可怜的程小哥被人扎成个刺猬还发不出声,气得浑身都在抖。偏林侧柏还故意凑过去捏着他的脸威胁,"小少爷你若把今个儿这是说出去,或者我再知道你家有哪个贼人跑我兄弟家闹事——那就不只是发个低烧这么简单喽~"
  程庆礼一个娇惯了的小孩子哪被人如此欺负过,越想越是火大,这一口气没顺上来,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林侧柏见那小鬼突然合了眼不再喘粗气,忙掏出他嘴里的布巾,检查检查发觉并无大碍,他摇头遗憾这娃忒不经吓。拔掉小孩儿身上的银针又塞了两粒自制的防风解毒丸到他嘴里,略等上片刻,这才慢悠悠出屋招呼丫鬟进来伺候。
  钱奶奶在一旁的房里等着,听说她的宝贝心肝儿已安稳睡下,忙不迭叫人取了赏钱给林侧柏,她又想留人在家吃饭,偏这平日最喜蹭饭的林大夫不知何故硬是不肯,她只得命人驾车把他送回家。
  侧柏兄这回又做了坏事儿,一等程家奴仆走人,忙理好包裹,打着代刘珀去看霍临秋的旗号就跑县里躲难去了。

  歪歪小番外——僖庆(上)

  刘小僖十岁,程庆礼七岁,两人于程家开办的村塾相识,刘小僖看不上程庆礼鼻孔朝天似的傲慢无礼,程庆礼向往刘小僖花样百出的游戏门道。于是程家小少爷变着法子想引起刘小僖的注意,却不知自个儿使力使错方向,早来小僖小朋友一顿打。两人被夫子各打三戒尺又罚抄千字文,事情闹得挺大。甚至惹来了一干大人关注,刘小僖随后学了乖,看不惯程庆礼绝不当众出手,而是把人叫到寂静处,专挑他肉多又被衣服遮住的地方狠揍。程庆礼吃了几次亏回头就缠着家里一个护院要学拳脚功夫,半年下来颇有长进,两人打架从单方面痛揍变为缠斗互殴。
  刘小僖十一岁,程庆礼八岁,两人私下拳脚相向趋于白热化,面上仍是不咸不淡。某日夫子带学生出游,在田间走时,刘小僖在路过自家地时,拔了几棵麦穗搓麦粒吃,吃完他一时兴起用麦管编了个蚂蚱,没看清旁边是谁就把东西送了人。程庆礼意外收到刘小僖的礼物,脸红成了猪肝色,刘小僖本懊悔想把东西讨回来,却见那小子脸色不正常只得作罢。礼物一事后程庆礼态度大变,无论刘小僖面上鄙夷还是私下挑衅他都平静接收,刘小僖初以为他是吃错药,后又觉得无聊,便不再睬他。怎料程小少爷当真是吃错药,开始整天与刘小僖找话说,就连人出去找伙伴玩也要跟来。后来一次刘小僖碰上个哥们带着五六岁的妹妹出来玩儿,几个小伙伴许久没个小娘子陪他们耍,这会子又想玩成亲游戏。不想待到刘小僖做新郎能与小新娘拜天地时,腆着脸跟他一块来的程庆礼偏不让他拜,两人闹得不愉快,程庆礼没忍住就朝人吼,"你要拜也得和我拜!"此话一出惹来周围一阵哄笑,刘小僖的脸红了黑,黑了又青,他咬牙挤出四个字——作死呢你!话完,握紧的拳头也挥了出去,可怜的程家小少爷再次被打的鼻青眼肿。
  刘小僖十二岁,程庆礼九岁,程小哥的缠功了得,加之两人功课在班上算出色,关系逐渐变好。某日刘小僖对程庆礼抱怨说晚上家里好像有贼来偷东西,吵得他与他爹不安生。程庆礼把话记在心里,隔天就从家里护院那抢来条训练有素的黑狗赠与刘小僖。 刘小僖得了看门狗高兴到不行,头回邀请他去家里坐坐,程小哥装作不在意,只道你要好好照顾它,说这话时,小少爷心里还加了句——这可是我的心意。程庆礼赠与刘小僖的是条母狗,刘小僖他爹后来找了村上另户养狗的人家与它配种,没几个月刘家便多了一窝小狗。后来刘家这对活宝父子不知哪来的灵感竟去铁匠铺打了一能放炭烧的铜锅。冬天一到,两人一个拿麻袋一个拿镰刀,只刷刷几下——
  鲜肥美味的狗肉火锅便出炉喽!
  程小哥后来去刘家看新出生的小狗,发觉他送的那条大黑狗竟被人宰了做火锅,差点没飙眼泪出来,他只觉自己的心意啊,也随那黑狗一道被刘小僖炖了吃得连渣都没剩。
  刘小僖十三岁,程庆礼十岁,程家奶奶时隔多年又有了身子,众人皆惊,程家上下各个仔细盯着程家奶奶未显怀的肚子。程庆礼突然失了众人关心下失落,趁丫鬟不注意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偷跑去刘家借住。刘小僖一面啐他给人添麻烦一面把人的包裹拿自己屋里。晚上两人睡一炕,程庆礼拖着人说了半夜的话,内容全是自己的爹娘还有那未出世的小弟弟,刘小僖被他烦得不行,索性把手脚全压在他身上道,"别想了啊心肝儿,爹娘不疼还有僖儿哥哥疼你啊,早些睡吧,我撑不住了。"心肝儿是程家奶奶叫程庆礼的爱称,程小哥平素最恨别人拿这名字笑话他,现在听刘小僖叫偏偏觉得心暖,他紧抓着刘小僖的胳膊终是淡了心下忐忑。
  刘小僖十四岁,程庆礼十一岁,蒙馆该学的只是都已学了七七八八,程家老爷果然如旁人想的那样关了村塾只让夫子开始单独给程庆礼授课。程庆礼想让刘小僖给他做书童,刘小僖只抛给他个白眼说,"想让小爷来伺候你?做梦!"程庆礼心急,又跑去求他爹不要停了村塾,无果。这事儿折腾挺久,后来还是刘小僖他爹提议不若他家继续出束脩让刘小僖能跟着一块念。说完,他爹又偷偷给了某人脑袋一巴掌,"这回行了吧,就你事儿最多!"程庆礼在旁看见,知道刘小僖也是想与自己一块念书,正咧嘴笑,刘小僖却一眼瞪过来,那模样分明是在说——笑什么笑,小爷瞪死你!
  刘小僖十五岁,程庆礼十二岁,刘小僖每天都来程家念书,与程家上下逐渐熟悉,也得了不少长辈的喜欢。某天程庆礼邀刘小僖在家住一晚,两人用过饭程小哥献宝似的带他去自己房间的耳房泡澡,却见那耳房整个儿挖空,盈盈清水冒着热气。程庆礼说这下面有人烧着柴,里面的水温是恒定的。刘小僖看得好奇,脱了衣服就跳下水,玩得不亦乐乎。程庆礼拿来两人换洗的衣物,也退了衣裳准备下去。刘小僖不知何时已靠在边上,他托着下巴打量了番程庆礼,而后笑得可淫|荡,却听他道,"心肝儿的小宝贝长得挺大嘛~"说着他还搞怪似的挑了两下眉毛,程庆礼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就往刘小僖身上扑,"来,让我也瞧瞧僖儿哥哥的宝贝。"两人在水里一阵闹腾,可惜程小哥自与刘小僖交好便停了练习拳脚,很快就被搞得一身狼狈,刘小僖把人小少爷好好调戏了番,方舒服地靠在一旁泡澡,程庆礼满身的粉红缩在角落,哀怨得像个小媳妇。到了第二天,久未练功的程小哥重又找到原来那个护院师傅,决定好好练练身手。
  --TBC---

  黑妞儿,你好

  林侧柏这一走又是好些日子,刘珀晒好药材送去他家也没等着人。这些年侧柏兄弟每回无故消失都是因为做了坏事儿要躲难,刘珀早清楚他的习惯,琢磨着前些天他被程家请回去给程庆礼看病,心里肯定这回倒霉的铁定是那小少爷。
  还好程庆礼这孩子脾气硬,被林侧柏这么折腾也不见他告密,反质问钱奶奶是不是派了婆子去刘家捣乱。钱奶奶哪会承认这些,只说是让管家娘子看看与他打架的小孩是否也伤着,若伤着她便送些药去。
  这理由编得动人,我们有些单纯的小少爷自然是相信的。没想等他病愈重去村塾,头天中午就被刘小僖叫去了外头僻静处聊聊。说是"聊"其实也没说几句话,刘小僖自己脱了罩衣,又让对方脱掉外裳。程庆礼边解扣子边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动坏脑筋,刘小僖在旁等得不耐烦,索性走上前拽着程小少爷已解开的外裳硬把它扯了下来,而后不等人反应就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两拳。
  程庆礼本就生得娇贵,被这么来了两下立刻吃不消地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刘小僖还不过瘾,又把人推倒了直接骑上去,他掐着程庆礼的脖子呸了声,"打不过别人就找贼婆娘来我家闹事儿,你家人多了不起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程庆礼被掐得满脸通红,又是抠又是掐的挣扎,刘小僖的手臂被他划了两条口子,不禁松了力道,程庆礼挣开禁锢,忙一拳招呼过去,两人又在地上扭打起来。等刘小僖终于又制住程庆礼,白色的中衣上早滚满了泥,他有些狼狈地看着比他更狼狈的程庆礼,继续道,"你有本事就冲我来,躲在你娘后头算什么本事!"
  程庆礼这回算是听懂了刘小僖的意思,他涨着脸辩解,"刘小僖你别冤枉人!我娘是找人给你送药的,只有你才喜欢没事找事!"
  "送个屁!"刘小僖又是一拳砸在程庆礼的身上,"你这宝贝心肝儿被我打上了,钱奶奶还愿意给我送药?这送的该是毒药吧!"
  "你血口喷人!"
  "你才血口喷人!你们全家还仗势欺人呢!"刘小僖没想这草包还要抵赖,又是一阵拳脚伺候,等把人打趴了不再动,才起身捡了衣服穿上,他最后瞄一眼程庆礼说,"自己没本事就整天放狗跑别人屋外头吠,不知羞!"
  程庆礼被说得无地自容,刘小僖这话倒比他娘说得更让人相信,他现在心里又是恼又是恨,偏身上还刺刺的疼,程小少爷委屈得不得了,待刘小僖一走远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当晚回了家,程庆礼又在家里闹了一通,他边哭边质问钱奶奶作甚要去找人家麻烦,钱奶奶会找人寻事也是为儿子好,现下劝不回这心肝祖宗,只得陪着他一起掉眼泪。后来这事惊动了程家老太太,老人家虽宝贝小孙子但也觉着钱奶奶做事不稳妥,失了他们大户人家的体面。于是老太太做主罚了那日跑去闹事的婆子一个月工钱,又命人送了些礼品去刘家,这事儿才算过去。
  至于刘小僖与程庆礼,这两人依旧是三天两头跑僻静处打架,为此,程小少爷还特地追着家里的护院头子学功夫。
  两小孩儿打架慢慢打上了瘾,后来就连今个儿夫子表扬了你没表扬我这样的小事儿都能作为互殴的借口,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关系好呢还是关系不好。
  话说有天程庆礼随家里人去县里给家里表哥过生辰,没来塾里上课,刘小僖这一天都觉得不对劲,回家后也是没甚精神,刘珀难得见着自家皮猴儿萎靡,问他出了何事,却听那小子答曰,"没人打架!手痒!"
  哦,原来是欠揍呢。刘珀放下心,不再搭理他。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刘珀某天突然发觉他家皮猴儿似乎好久没带伤回家了。后来又有一天,刘家后院日渐多起的鸡啊羊的惹来了贼人惦记,程庆礼知道后竟从家里牵了条大黑狗送上门,我们的刘兄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竟然搭上了地主儿子啊喂!!
  程庆礼送来的黑狗四肢强壮又训练有素,那身黑亮的毛配着凶狠的眼神看样子挺唬人,刘珀花了几天好吃好喝地照顾终于将这畜生驯服。因为刘家闹贼,周围的邻里也有些心慌,于是大伙儿一块帮忙打了新的鸡舍兔笼,又去铁匠铺买了够粗的链条和锁,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那小贼许是知道无法得手,后来都没再来过刘家,倒是村那头有户人家半夜被人撬了门,木柜里摆着的一包铜钱全被摸了去。那户人家本不富裕,柜子里的几乎是他家的全部家当,那家女人隔天一早发现钱财被盗,哭得都快断气儿。后来这事儿闹到了村长那里,村长便组织了村里的壮年男丁五人一组,轮流值夜。刘珀也算其中一员,他面上答应得快,心里也抱怨得欢,毕竟要大半夜到处走,绝对是件体力活啊!
  所幸没多久这小贼就被人逮了个正着,刘珀还是隔了些天听王婶说起的,那贼子竟是多年前给过刘家不痛快的林姓泼皮,这泼皮从以前就是不思长进,家里田荒了也不管,偶尔帮人做工,得了些钱还喜欢赌,可惜他运道不好,赌钱输比赢多,渐渐地,这家伙也就手脚不干净起来。王婶说到这也是直叹气,林泼皮虽不好,却也是没了爹娘的可怜人。要不是从小没人管,哪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刘珀可不管林泼皮可怜不可怜,只问王婶这事儿后来咋办的,王婶说村长也是又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可怜,让人把他打了一顿,给了他些钱就把人赶出村子了。
  "他倒是肯走?"
  "咋地不走?那泼皮一看到钱跑得比谁都快!"王婶又愤愤说了句。刘珀却是舒了口气,这麻烦贼走了,他又能睡安稳觉了。
  少了林泼皮这小贼,刘家后院又恢复了往日鸡飞兔跑的热闹劲儿,倒是多出条大黑狗,还是条要吃好东西的肥狗,让刘珀有些不知该把它如何是好。后来他听闻隔壁谁谁家的大黄狗又生了一窝崽子啥啥的,便也想让家里这黑妞儿发挥下它的光和热。
  不过这狗妞儿就如程庆礼那位小少爷一样,被程家娇养坏了,刘珀带他去别家配种,丫还看不上人家的狗,谁凑近就咬谁,那气势大得,别家公狗都打不过它。刘珀试了几次都没成也挺来气,后来他找着林侧柏央他配了些药,安眠的给自家妞儿,催情的别家哥儿,等药效来了再把他们栓一块——这"逼良为娼"之事就成喽!
  于是刘家的黑妞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有小宝宝了。程庆礼知道后还特意来看过它,小少爷摸着大黑狗的脑袋感慨,"果然只是个畜生,小黑在我家时和大黄关系好得很,咋来这儿没多久就和别家的狗生宝宝了?"
  刘小僖本想将他爹的所作所为当笑话告诉程庆礼,不过看程家小少爷嘴上虽嫌,脸上却露出开心的表情,还是作了罢。

  黑妞儿,再见

  四个月后,小黑产下一窝杂毛狗崽,对于这些莫名其妙得来的小崽子,小黑还算凭母性照顾得不错,只是对它下"毒手"的刘珀就没那么走运了,这畜生当真记仇,每次一看到刘兄弟,便立刻站正了死命吠个不停,若不是它被锁链绑着,怕早就扑上来咬人了。刘珀也不知自己咋就被条狗惦记上,他暂时也不能拿这黑姑娘如何,只得把每日去后院喂动物的活全数交给刘小僖。
  可总这么不去后院也不是个办法,加着刘家养畜生养出了规律,约莫三十来天,刘珀就开始琢磨是不是可以把这条又吵又必须要吃好东西的狗给宰了上桌?这想法刚冒出时他也有犹豫,毕竟狗儿是程小少爷给他家防贼特地送来的,虽没说要归还,但就这样吃掉也太那啥了点。
  刘珀不断告诫自己歇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专心养自个儿的畜生,等那些小狗长大了再拿他们开刀。不过人还真是种奇怪的动物,自打有了想吃狗肉尝鲜的心思,刘兄弟还真就忘不掉这事儿了,有时他远远看到小黑那油亮光泽的皮毛,都能想象其下的肉是如何肥厚嫩滑,动动鼻子,甚至还能闻到阵阵肉香扑面而来。
  刘珀是被这从没吃过的狗肉勾得"神魂颠倒",刘小僖小朋友偏还在旁煽风点火,且听他问,"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爹,你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这没试过咋能知道?刘珀白了刘小僖一眼,却见他儿子正咧嘴露出八颗牙齿朝人笑。这笑充满了鼓励与诱惑,当真是销魂又荡漾,刘珀看得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就问,"小僖啊,爹明个儿去镇上铁匠铺子买口铜锅回来做古董羹可好!"
  "嗯!嗯!"
  "咱们……就用小黑来做如何,程小少爷不会怪咱们吧?"某人还是问不出了。
  "嗯!嗯!程庆礼又不来咱们家,不理他!"小朋友完全没有意见,小脑袋点得像小鼓槌,一下下敲碎了他爹的不知谓坚持,于是就看刘珀豪气地拍了拍胸口道,"不就是条狗!不吃留着浪费!"
  "说得太对了爹!"刘小僖一握拳,也不知是为他爹打气还是根本在为自己终于能摆脱喂后院那群畜生的麻烦。总之结果就是隔天刘珀一早就兴冲冲地乘着牛车去镇上买回了一个铜锅以及桂皮,茴香等一干调味作料。至于刘小僖,小朋友特地带了家里的镰刀与磨刀石去学堂,待中午放课,他都不与伙伴瞎磕,只窝在角落嚯嚯磨刀。
  当天晚上,刘珀拿上次用剩的安神药往狗食里一塞,不多时,小黑就躺在窝里一动不动了。刘家父子就躲在不远处,一看没动静了,立刻一人拿麻袋一人握镰刀地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这肥狗往袋子里一塞,也不管一群小狗在旁乱叫。只手起刀落三两下,就在小黑身上捅了好几个大窟窿。
  看着猩红的血液慢慢溢出麻袋,那畜生还不是抽动几下,说实话刘珀也有些不舒服,毕竟平日杀鸡宰兔虽多,可都是那么小个的,如今来个大畜生他还真有些良心不安。不过这畏惧感觉也没停多久,因为刘小僖不时就在旁催是不是该处理狗肉了。
  刘珀自我安慰反正也已经死了,早死也好早投胎!他将刘小僖赶回房看书,只说这玩意儿弄起来费时间,他们明天才能吃。刘小僖有些失望地撅嘴,不过他爹说得也是事实,只得洗了手忘掉这美味。
  刘珀把那黑狗的尸体从麻袋里掏出来,却见那长长的狗舌头拖在外头,森森的利齿正好扎在舌头上,这样子忒是可怕,刘珀忙把那狗头砍了装袋里先扔掉,再烧了滚水将剩余的皮肉都扔进去。刘珀同志这辈子就从没吃过狗肉,自然处理不来,他只是照着原本宰畜生来吃的步骤把狗毛褪尽了,又用清水煮了,撇去浮沫,烫透后又捞出洗净杂质。而后他闻着这肉上的腥味挺重,便又把肉与苏野子一起放水里煮。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多,天色不早,他便熄了火盯着刘小僖该洗漱好歇息下。
  第二天上午,刘珀将煮好的狗用手撕成块儿码在盘中,又将狗骨头与桂皮茴香一同继续放入锅中煮。他接着又把先前掏出来的狗内脏抹上盐巴,还去后院摘了些蔬菜洗净切好,等一切就绪,他只囫囵吃了个笼饼,就坐在厨房等着刘小僖回来能共享美味。
  小朋友那天回来的特早,未进屋,就被满院的肉香给迷晕,他边嚎边往刘珀身上扑,那样子活像见了自己的祖宗老爷。刘珀让刘小僖洗了手,便与他一起将盛了肉骨头汤的铜锅端上桌,在其下点上碳,在把其余的生食一一放好,刘珀与刘小僖面对面在桌边坐上,两人同时露出八颗牙齿笑,那模样可真是傻到让人捶胸。
  刘家父子哼哧哼哧地在那享用美味,不料永远都吃别家饭的侧柏兄弟也被吸引了来。林侧柏本无甚事,只是来刘家无聊打发时间,怎想才进刘家院子,这阵阵而来的香味就让他忘乎所以,一瞬间精神头来了,腿脚也利索了,那冲进屋的速度堪称健步如飞。他嘭一声推开门,就见刘小僖正夹了个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往自己嘴里送。林侧柏分明听到咕嘟的吞咽声在自己喉头响起,他摸了摸胡子装矜持,"呵呵,刘兄弟今儿家里开荤呢。"
  刘珀从埋头苦吃中抬起头来,本想正经说些甚,却瞧见侧柏兄那双大大的眼睛正贼溜溜地转着——得,这货就是来讨吃的!
  "昨天刚杀的狗,灶头上有干净的碗筷。"刘珀也不与他客套,只让他如平常那样自己解决问题。不想林侧柏一听到这桌上摆着的是狗肉,竟倒抽口气惊呼,"你把程家的狗给宰了?疯了不成?这可是人小少爷接来给你看家防贼的啊!"
  "看家防贼还不是条畜生?"刘珀下意识反驳,"再说这乡里乡间民风淳朴的,几十年才出了这么一个林泼皮,哪来那么多贼好防?"
  "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刘兄弟你这可是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简直不识好歹!"林侧柏胡子一翘一翘,好似这小黑是他一手带大的,看着刘珀狠狠翻了个白眼,也不知这厮哪时也学起了正义凛然,好好吃个饭还不太平!偏这话说得他也无法驳斥,不过刘珀也不是什么讲理的,只看他猛一拍桌,只撂下句狠话,"我就是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你咋地?要吃就滚上来,不吃就滚蛋!"
  林侧柏一听这话,胡子翘得更加高了,只见他气吞山河地一挥手,道,"好!不就是个狗肉!仗义每多屠狗辈,老子今个儿也仗义一回!"话刚落,他已冲出屋子,不一会儿就取了干净的碗筷回来,往桌边一坐,加入了分食狗肉古董羹的行列。
  这一顿吃得当真快活,完了三人往土炕上一躺,懒得都不肯动。刘珀舔舔嘴巴意犹未尽地对另外两人说,"咱们索性把兔子都卖了多买些狗回来可好?"刘小僖和刘珀在边上狂点头,看来大伙都觉着狗肉比兔子肉更美味。
  可惜刘珀想要养狗的心愿还未达成,林侧柏某天去给程家老太太诊病时不小心将小黑的"悲惨结局"透露给了程庆礼,悲愤到不行的程家小少爷当天就冲到了刘家,眼眶含泪地指着刘家父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面对小少爷控诉的眼神,两人一起抬头望浮云,刘小僖还在那吟什么"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乐天的诗句都被拿来充数了,这两人当真是烂泥烂到了底儿。
  最后程庆礼大发神威,一人捧起了整个狗窝,把小黑生下的几只小狗全部带了走。刘珀有些心疼但也无法,只是这养狗的心思还没断,没几天他就拿家里的兔子去镇上换了条小白狗回来,小白狗出生不过两三个月,模样甚是可爱。
  霍临秋从县里回来时发觉家里的黑狗变成白狗也没多问,只是这小狗忒活泼,见着生人也不躲,小半天就与霍小哥混得熟络。刘珀在旁看了,为免他把狗当宠物产生感情,就提醒他少与狗玩闹,霍临秋还以为他姨父是想单独与他说话,马上放了狗乐颠颠地跟着刘珀在屋里转。小白狗没了玩伴,忙摇着尾巴跟在霍临秋后面,在两人说话间隙也不忘叫两声提高点存在感。屋里时不时传人笑声与狗吠,和乐安宁得让人眼红。
  小狗儿完全把自己当成刘家的一份子,可惜刘家上下都只把他当口粮养。到了过大年,刘珀又与刘小僖一同麻袋镰刀地配合着把小狗给杀了剥皮。与上回一样做成古董羹,由于是准备做年夜饭,他们这回还买了些羊肉之类的回来添味。霍临秋一年到头难得能回家住长些,刘珀当然是要好好照顾他。
  那晚炕桌上的铜锅周围围了一圈的肉,刘珀看着满桌丰盛,再瞧瞧坐在自己左右的俩孩子,心里直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是值了。
  三人吃得满嘴留香肚皮朝天,因为要守岁还不得睡觉,刘珀无聊,索性取了铲子挖开炕边埋钱的地,与俩小子一起坐在地上数钱。这些个钱全是霍临秋在县里做牙侩赚来的,刘家平日的开销用刘珀在后院养着的鸡啊羊的来换就够,也用不到霍小哥送回来的,如此积了六七年,现在这大坑里竟已有了百来贯的铜板。他们三人没数多久就失了耐性,一是铜板太多又重,搬起来不方便,加着有些时间久的钱都沾上了土,一摸倒把手给弄脏了。刘珀把搬上来的铜子儿再一股脑推到坑里,拍拍手自嘲道,"真是穷惯了的,有钱也只会藏着发霉。"
  "我们本就不富贵,当然要把它们藏好了。再者这些钱也不过就看着多,若大手大脚,没两天就会用掉的。"霍临秋安慰刘珀,想想又说,"不过姨父倒可以拿些钱去多买几块地,县里的粮食价高得很,等种出了拿去卖该能换不少钱。"
  "那也得有人种啊,这一亩两亩的我还能抗,多了我可受不住。"说白了,刘兄弟就是懒。
  "姨父忘了还有我么?又不是小孩子了,农忙我也可以帮忙啊。"
  "你来?你一年才回家几次?我可不敢靠你!"刘珀说这话时表情埋怨,俨然就是个等不到小孩归家的可怜长辈。霍临秋一看忙凑到他身边示弱,"还不是姨父一直催着我成亲成亲的,我还以为你是不想与我住一块儿,要我出去单过呢!"
  "哪有的事儿你这小子!"刘珀一听这话就想去拍他脑门,不过手上还粘着土只得作罢,他干瞪着眼说,"我让你成亲还不是为你好?你看谁家的小子到你这个岁数还打光棍的?"
  "姨父不也一个人?我俩凑一块儿岂不正好?"霍临秋眨着眼与刘珀开玩笑,而后不等回应就整个儿挂到了他身上,脏手也顺势往人衣服上擦,气得刘珀只顾与他闹,很快忘了这茬。
  刘小僖看着对面两个大人闹得没个形象,相当无奈地摇头,心下疑问他霍哥哥咋总喜欢与他爹开玩笑?不过方才霍哥哥说要和他爹凑一块儿?那是不是霍哥哥就要成霍后娘了?一想起后娘刘小僖就激动了——霍哥哥说这后娘可是要吃小孩儿的啊!那他自己岂不是也要吃小孩儿了?
  吃?
  吃个大头鬼啦!
  已开了蒙久读圣贤书的刘小僖小朋友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蠢蠢笨笨的小傻帽?这事儿不想起还好,一想起来自个儿那时被霍临秋蒙着当枪使的遭遇,小孩儿就觉得心肝乱颤地憋屈,他噌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猛捶了两下小胸脯,边嚎着"霍骗子竟敢骗小爷!"就朝霍临秋扑了过去。那边两人一时不察被撞得东倒西歪,齐齐把魔爪伸向新来的家伙。后来刘小僖不留神脚下踩空,竟一头栽进了还没填上的钱坑——痛是痛的,但这被铜钱围绕滋味,那也绝对是"百般销魂"!
  小朋友扑倒在铜钱堆上两手抱着钱只打滚,他嘴里不停嚎着,"钱~钱……都是小爷的钱……"可把坑上两人乐得不行。正笑呢,屋外突然传来噼啪声,屋里三人一愣,刘珀率先反应过来,他一拍脑门道,"玩忘时辰了!"忙与霍临秋一起把刘小僖拉出钱坑,三人七零八落地拖着先前用纸筒和麻茎裹火药编成串而成的鞭炮去院子里放,噼噼啪啪的响声加入了村里其他人家,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三个脏兮兮的脸蛋,开怀的笑容温暖了三颗傻兮兮的心肝。

  旱屎个爹的鬼天气

  这年的春节一如以往那般过得人窝心,唯一的缺憾是整个冬天都没下雪。照理说,汾州靠北,冬季该是银装素裹,如今整年都未见一颗雪花,还真让人不习惯。村里的那些老人对此难免担忧。古有云"瑞雪兆丰年"说得不无有理,没了积雪,地里的害虫就冻不死,隔年还真得多些心力除虫。
  刘珀是觉着冬天少了打雪仗堆雪人这些玩乐活动挺遗憾,他本没多往心里去,不想来年还真不咋地太平。从入春开始,他们这块地方就不常下雨,雨水不足,地里初长的苗就得多灌水。刘家院子里虽有井,可天旱不下雨,地下水冒得也就少了。刘珀本是爱干净的,平日清洗扫除的水多,此时突然让他节水还真挺困难,他本以为熬过这段旱季到了夏季就会好。怎料这年的夏天不仅没的雨水,天气还热得恼人。
  所幸霍小哥在听得刘珀几次抱怨后,增多了回家的次数,每每都会借头驴拉一车水回来救急,刘珀说过他几次别麻烦到秦家两口,霍临秋却道这些都是秦家两口地好意,他们在县里用不得太多水,放着也是多余。
  家中井里蓄的水已大不如前,刘珀想想也不推辞,只亲自跑去县里谢过了秦氏夫妻。
  由于日头大天气旱,今年收麦收得也早。收成当然是不太乐观,加着北边金人有举兵入侵之势,朝廷今年打着收军饷旗号增加了税收,除却交了杂税与准备种下地的种子,家里粮食一下就紧迫了起来,为防米价上去,他还得先买些米回来存着,于是本打算买地的钱就只能买成米啊地瓜之类的吃食给家里果腹,刘珀自来到这里还从没碰上过这样不如意的情境,心情自然低落。不只刘珀一人,整个村子最近都不似以往那般热闹,大人们都在为生计担忧,小孩儿也怕淘气碍了长辈的眼被训而乖乖帮忙做事。总算大家都是种地的,家境好些的人家地里种的地瓜多,收的米也多,同村的拿着别的物什去换,也比到外头买粮食来的方便实惠。
  到了年尾,刘珀头一回如此正儿八经地带着俩小的一起祭灶神,拜祖宗,只求来年风调雨顺,老天能下几场雨帮帮忙,刘小僖笑他爹"临时抱佛脚",刘珀只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可惜这老天爷大概是管的事儿太多,根本没听见刘珀的祈祷,第二年依旧旱得慌。地里若不每天浇水都快干出裂痕来,刘珀现在已是舍弃了一切清洁活动,只把自家井里的些许水全往地里送。霍临秋现在每次回来,都能发觉家里两位比上回更黑更脏了些,唯有两片干裂嘴唇,在黑乎乎的面孔上白得吓人。
  霍小哥看着心疼,可也没有顶用的办法——县里秦氏家的那口井出水也少了许多,他当然不能再蓄好水带回来。刘珀瞧着他家小哥一脸自责,还故作轻松地甩手道,"阿秋你摆的甚个表情,咱们难得体会把男人味,该珍惜这机会才是。"
  话说这么说的,晚上睡觉刘珀还是提议让霍临秋单独睡一间,"我与小僖脏到家了,别熏着你。"
  霍临秋愣是不肯,上了炕还硬与刘珀凑得很近,不过没一会儿他就自动拉开距离,颇为婉转地说,"味道还真挺大的。"
  "闭嘴!"刘珀立刻垮了脸,这兄弟虽然脏了许久,却还是很介意别人嫌的,他抓了抓自个儿油腻腻的头发发狠道,"再不下雨老子就不管地里那些麦子了,随它是干死还是枯死的,真是烦!"
  霍临秋被逗得笑了,他安慰刘珀道,"我听县里衙门的人说过些日子陈知县会率僚属在汾河边设坛祭祀求雨,想来会有些用吧。"
  有用才怪呢!刘珀心里嘀咕,他这些日子可没少与刘小僖一起挑线绳拜龙神排位,也不就是听老人说这样做会求到雨?这悲剧得连各种迷信活动都用上了,要下早下了,还一定要等知县出马才成?扯淡呢不是!
  不过这回汾州知县大张旗鼓地率僚属请高僧一起祭祀求雨的举动还真他娘的扯出个蛋来了!丫祭祀活动结束没两天——下雨了!竟然下雨了!倾盆大雨!!
  春末夏初,闷了快一年多的汾州县在几声雷响后终于落下了雨滴,刘珀那时正在地里用少得可怜的水湿润干巴巴地田地,就看见一颗豆大的水滴突然打在他面前,在土黄的泥上印出个黑色的晕,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刘兄弟反应比较慢,还不大相信自己所见,旁边地里的村人早炸开了锅——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一时间,整个村子此起彼伏的全在欢呼这三个平平常常却又如此重要的词儿。
  下雨了?下雨了啊!
  刘珀只觉自己干涸的躯体中突然又产生了液体,并且争先恐后地要从眼眶里冒出来,这是喜悦,一种在压抑许久后终于得以爆发的狂喜。他仰起头,任由逐渐密集的雨水打在脸上,很痛,而后他又张开嘴,让雨水灌进自己的喉咙,很甜。
  久旱逢甘露,人生一大乐也。
  田埂上已有不少人跪下拜天感谢老天爷,刘珀也随着他们一起拜了几下,后又觉得这样做挺傻,便拖着锄头狂奔回家偷着疯。
  他才踢开家门,就见本该在村塾的刘小僖也回了家,原来课上看见下雨,那帮孩儿全都扑到窗边乱吼乱叫,李秀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索性提早放了课。小朋友比他爹先一步回到家,这会子已脱得精光在院子里发疯,刘珀难得没骂他,只将家里所有能盛水的都搬来院子里蓄水,连吃饭用的大碗都被摆了出来——他可真是缺水缺怕了。
  这场雨下了有一个时辰,浇灌了地里青黄不济的麦子,也冲散了压抑在村人心里的燥闷。刘珀终于能洗个爽快澡,差点没把自己的皮肤搓烂。霍临秋第二天也就从县里回来,他着实有心,昨个儿也在院子里用盛了好几桶雨水,刘珀一看到多出来的水,立刻匀出一盆拆了被子床单来洗,平常舍不得用的皂胰子也被他拿了出来。
  "终于熬到头了!"他边洗边对霍临秋说,"不然没被渴死也要被熏死喽~"
  说这话时刘珀抑不住地咧嘴笑,眯起的眼角都起了笑纹,霍临秋老长时间没见他姨父如此开心,一时有些看呆,心脏砰砰地直跳。他立刻抢过刘珀手上的被单替他洗,刘珀现在心情好得能上天,他没注意到某些小朋友不明所以的红脸,还去刮了刮人家的鼻子说,"我去弄些好吃的,晚上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当晚吃饭,刘珀拼着自己做饭的最高水准折腾出了一桌炒菜,规模堪比过大年。三人正准备上桌,隔壁王婶来敲门,王家也在为这终于落下的雨庆祝,王大叔今早特意去县里买了些羊肉,这会子就是来给他家送些的。刘珀忙把自己的几个菜挑了些回赠与王婶,虽比不得羊肉,但邻里间的情谊怎用这些俗物衡量,有心便是好。
  刘小僖因明早还得去学堂,吃饱了便去自己屋赶功课,刘珀真是被压抑久了终于撇下重担,还觉得不够尽兴,便去碗柜上捧出前年霍临秋带回来的一坛花雕。他平时鲜少喝酒,不是不喜欢,只是舍不得。
  霍临秋知道刘珀稀罕酒,陪着对饮几杯便放了酒杯,于是这整坛花雕大部分都进了刘兄弟的肚子。他心情好喝得快,不时就醉醺醺趴在桌上不肯动了。霍临秋唤了他几声不见答,只得把他架着往炕上拖。
  刘珀浑身发软靠在对方身上,走动时不小心歪了脑袋,嘴唇擦到了霍临秋的脸颊,霍小哥未有准备被吓了一跳,只觉半边脸唰的一下通红,难受得要命。他几乎用甩的把刘珀扔到炕上,那位醉倒的兄弟还无所觉地,四仰八叉地瘫在那一动不动,只一张嘴微开着呼吸。
  霍临秋方才也喝了点子酒,分明无甚事却还是让他觉得自制力下降,他想立刻离开这儿,偏脚下没个动静。就着昏沉沉的烛光看了刘珀好一会儿,那两瓣微张的嘴唇就在面前,上头沾了酒有些湿润,红红的像是在诱他品尝。
  终是忍不住凑上前,越凑越近,近得两人呼出的气息都好像融了在一起,酒气熏然,让人意识模糊。然后终于碰上了,与想象中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暖。霍临秋想笑,又很想哭,他想将刘珀紧紧抱住再不松手,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嘴唇,以求来一点点名为爱情的错觉。
  刘珀隔天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宿醉闹的,更主要的是,他昨晚做了个梦,一个堪称惊悚诡异的……嗯,春梦。梦中,他浑身乏力脑袋昏沉地躺在床上,霍临秋则眉目含情地向他靠来,越凑越近,并最终与他唇齿相交,刘珀被吓得半死,死命想挣脱偏只能平躺在那,无可奈何地任由那条温热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搅动。
  照理说这刘兄弟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梦见些美人招来点艳色也不为过,可偏偏这□融融的主角是他从小拉扯大的霍小哥——那就不是可以笑笑就过的事了!刘某人头疼得不行,正在炕上嗯嗯啊啊地哀叫,霍临秋已掀了门帘走进屋。他手里端着碗热茶,见着刘珀醒来,便将茶碗递了过去,"还好吧,姨父?"霍临秋笑着问道,"昨天喝得可多,都睡到中午了。"
  这位"始作俑者"面色坦然,刘珀也不好意思故作扭拧,再者毕竟只是春梦一场,还是最为寡淡的亲吻,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将脑内乱七八糟的心思全甩去了九霄云外。
  饭照旧吃,日子照常过。只是刘兄弟来此地十多年后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这都做梦与人亲热了,可不就是生理上有了需求么。
  花肠子一动便再难停歇,刘珀最近比较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自家地里蹲着,照顾庄稼是其一,更多的就是想从那些来来往往给家里劳动力送饭送水的小娘子里挑出个合意的。可情情爱爱之事哪时候容易过?刘兄弟又是本身情况比较特殊,寡妇粗婆子他瞧不上,没定亲的黄花闺女又嫌人小,村里巴掌大的地方,能与他凑成对的,看情形还真难找。
  其实早些年也有一个小娘子能与他配——就是曾让人送鞋来的巧姐儿,可惜刘珀那时还没开窍又心思清高,只想着爱啊情的是要两相看上还彼此熟悉,只是这时候的乡下地方哪来什么浪漫柔情的人与时间给他浪费,村里人都讲究实际效率地过日子,你不愿?没事儿,还有别家候着呢。
  于是不知不觉的,刘珀都已是而立之年还孤家寡人地过日子。所幸时间拉扯了他的年纪也磨走了他那些多余的小资情调,现在这兄弟只想找个女人,说难听点是为纾解纾解人类必然需求,说好听点是一解多年寡居的寂寞之苦。他也没别的要求,相互看顺眼就好。
  可就是这么个破要求,咋还这么难满足呢!
  刘珀此时正坐在田边树荫处,啃着个干巴巴的炊饼,乌黑的眼睛转动间,分明是追着不远处一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大姑娘。姑娘姓杨,芳龄二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可惜家境贫乏又姊妹众多,至今未得一门好亲事。刘珀虽不可能与人家沾上关系,却还是心里阴暗地做梦想万一杨小娘子过个一年半年仍没定下亲,而她的爹娘又适时想起他这个俊俏有余年纪超标的大好男儿来,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正胡思乱想着,杨小娘子已走到跟前,那双灵动的大眼在与刘珀对上时眯成了月牙儿,而后就听她招呼道,"刘叔叔好。"
  刘叔叔好。
  叔叔好。
  叔叔……
  刘珀笑着与小姑娘打招呼,心下一声长叹——姑娘叫他叔叔,婆子称他小兄弟,这地方难道就真没个人唤他一声"哥"了么!

  收成不太好

  由于天旱,地里的麦子长头不好,于是刘珀与村里众人一样都早早地准备收割。霍临秋得了消息自是要回来帮忙,偏刘珀最近有些不太愿见到他。原因么,就是每回小哥一回来,"刘叔叔"晚上总会梦见些不太妙的。
  其实也不能算做梦,明明就是一睡到醒,可刘珀隔天早上就是觉得自己不是被人亲了就是被人摸了,而且他总认为与他做这些诡异事情的是旁边这位小兄弟!不过这种事又不能向对方确认,难道要他问霍临秋,"阿秋你昨晚上是不是亲了我啊?"还是"阿秋你别乱摸我成么?"
  真是疯了!
  倒霉的刘兄弟自个儿在那苦恼头疼,偷偷把坏事都快做尽的霍小哥却有些食髓知味了。小子二十出头,正值精力充沛如狼似虎的年龄。以前没尝过甜头,便觉得能在刘珀身边待着就好。现在他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太过亲密的行为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刘珀就应该与他在一起,他们定是要在一起的。
  心里的想法逐渐改变了行动,霍临秋是越来越不愿控制自己对刘珀的亲密。每回夜晚的偷摸变成了一场仪式,一场能尽情表达思慕的仪式。他甚至想若有天他动作大到让人清醒过来,那是不是……他就不用只躲在暗处做这些了?
  可万一不被接受呢?
  把头枕在熟睡那人的胸前,平稳起伏的胸膛有些硬,却也很舒服。霍临秋想在上面咬一口,却怕留下痕迹。他心里胶着着,想想却还是安慰,之前他都不敢伸手抱住他,现在不也在慢慢地"得寸进尺"了?
  总有一天会好的。霍临秋想,总有一天他可以在这个诱人的胸口上咬一口,当然说不定刘珀也会对他做同样的事情。想到这,霍临秋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的眼里有希冀,他的心中有渴望。
  已经很久了,姨父,已经很久了。
  请你发现我,求你爱上我。
  可能是霍小子越来越无顾忌的放肆举动有些过火,也可能刘某人真是压抑久了,于是在有天清晨,刘珀在醒来后悲哀地发觉,他那啥……呃,兴奋了。
  赶紧裹了被子遮掩,大热天的还真是难受,刘珀只觉胸口里像是有把火在烧,压都压不下去。转头看看霍临秋,他正捂着嘴巴打哈欠,怕也是刚醒。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得来个迷糊的眼神。这人长得好就是容易做样子,此时的霍临秋不过眯着眼嘟囔了句"早啊姨父。"刘珀就觉得昨晚上比以往更过分的亲热怕是自己欲求不满病入膏肓的征兆,完全不关旁人的事。
  欲出口的疑问又缩回了肚子,刘珀只与人道了早安,继续在被窝里僵了半天,他心里乱糟糟的,实在压不下身体骚动,只得掀了被子想往茅厕跑。霍临秋今个儿还真是浸了坏水,他在刘珀突然拉过被子裹住时就晓得是昨晚他有些过头的后果。本还担心刘珀会起疑质问他,不想这可爱的大人只是自顾那在憋闷,那皱着的眉扁着的嘴怎样都让人想再折腾一下。于是心里就起了主意,在刘珀蹦下床炕时一把抓住了他,无视某人略显焦虑的眼神,只关心地问他,"天还早呢,姨父要去哪?"
  语调是傻傻的,表情是呆呆的,看过去可不就是个未经人事的纯洁小美人。刘珀被霍临秋那无辜的眼神瞅着,愈发臊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答,"我,我去茅厕。"
  "去茅厕作甚?"有人明知故问。
  "……内急!" 刘珀的老脸都红了,好不容易寻到理由,忙甩下霍临秋的手就飞也似地逃走了。
  霍临秋瞧着刘珀急哄哄跑走的身影笑得只留一条眼缝,他学着先前刘珀的样子把炕上那条被子整个儿裹到身上,满满得都是刘珀的味道,忍不住抱着被子在炕上滚了两圈,心想果然还是见着人脸红心跳才更快活。
  待刘珀收拾妥当从臭熏熏的茅厕出来,霍临秋已叠了被子备好早餐,两人胡乱填饱肚子便牵着老牛去了田里。
  风吹麦倒,地里的收成一看便不如往年,刘珀终于摆正情绪。他不无担心地提醒霍临秋,"今年的米价怕要比去年还高了吧?家里得早些备了粮食,省得以后价被抬得更高。"
  "唔,还不能太急,前几月还旱着,我去米铺望过,有些黑心的,都拿出三四年的陈米来卖了,那价钱偏还和平常一样。"
  "陈米也是能吃,咱们又不是娇惯的人,最怕就是断粮。你可不必太为我们着想,有便宜的买来便成。"
  "我会看着的。"刘珀是不计较好坏只希望能省些铜钱,霍临秋却是不舍得让家里两个吃上粗糙黄米,这买米之事看来是不可能提前的。不过霍小哥也不忘安慰他姨父,"这些日子雨水挺足,我想天是不会再旱的。今年咱们多花些买米,挨到来年就会好的。"
  "希望吧。"
  到了地里,刘珀与霍临秋各自拿了镰刀下地,刘珀割了会子麦,突然又想起件事儿,他起身对霍临秋道,"说来还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小哥有些搞不清状况,问他何事,刘珀答说,"之前你说要另买些地帮我种着赚钱,这两年天旱钱都用来买米买粮,可不就省了你的功夫?"
  "不过是迟些年买地,又不是我故意逃脱的。"霍临秋反驳。
  "那不也是省了两年力气?"
  "那姨父想怎样?罚我给姨父种一辈子地如何?"霍小哥甩下狠话。
  刘珀不过开个玩笑,被突然这么来一句,听着实在别扭,忙摆手道,"你给自己种吧,我可不敢靠你。"
  霍临秋哼了声,继续弯腰收拾麦子,他琢磨着反正刘珀看样子不会成亲,自己也不会成家,最后还不是要一起种一辈子地?当然了,如果能不种地就能过活似乎也不错。于是霍小哥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的赚钱养家了。
  霍临秋在心里为自己与刘珀两人的未来生活打算得乐活,连收麦的速度也快了不少。近中午,他回家去准备吃食,待返回,就见刘珀也放了手头工作坐在田埂上。霍临秋正要上前唤,却发现他姨父似乎正瞄着不远处一个给田里做活的爹亲送饭的小娘子看。是了,刘珀虽一直找不着与自己合适的姑娘,某些念头却还是顽强地在脑内徘徊不去。
  霍临秋在旁看得可气,偏自己又没资格阻止刘珀继续对着如花美眷做些个似水流年的美梦,无法,只得装着轻松地上前蒙了刘珀的眼,而后他在人耳边调笑道,"姨父是没处使力所以想娘们了么?"
  这算是个荤话了,再由霍小哥嘴里说出来,可不就又臊了刘珀老脸。某人立刻直了视线作正经样子,"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
  霍临秋抛了个不相信的眼神给他,就自顾拎着去了树荫底下。刘珀只得跟过去,想想又觉得自己一个鳏居多年的单身老男人,要看看那些姑娘闺女也是合情合理啊,偏这些到了霍小子跟前就好像成了件不上台面的龌龊事来。
  啧,都是有病!刘珀在心里唾弃起霍临秋来,顺便也对会因这小子而尴尬的自己表示无限怀疑——自己不会是着了他的道了吧?
  一顿饭吃得沉沉,霍临秋本想试探试探刘珀,不想刘某人支支吾吾很不配合,只得作罢。此时已是夏日,中午的日头大得很,刘珀遂决定在在树荫下休息个把时辰。霍临秋瞧他躺下没半会儿就已睡熟,也起了困意。刘珀此时压着右手侧睡,正好对这霍临秋。小哥歪头想了会儿,却移到了刘珀左侧躺了下来。
  霍小哥面上不露一丝,心里确实对刘珀所有的爱好习惯了如指掌。比方刘珀不喜欢打理头发,比方刘珀最好能每天洗澡,再比方……
  霍临秋开始在心里默数,在数到五十的时候,刘珀如他所料那般翻了身朝向左边。忍不住想笑,他伸出手去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从浓浓的眉到挺直的鼻,最后留在淡色的唇上。霍临秋一直都觉得刘珀的唇很吸引人,线条明显,丰丰润润,只是颜色有些淡,所以总吸引着他想将其染红。指尖的触感是温热的,这温度并不高,却能顺着手臂传到他心里,霍临秋控制不住地笑容加深。他捞过一旁的斗笠,遮挡下,唇已贴了上去。
  刘珀醒来是大半个时辰后,才睁眼,就见霍小哥那张端端正正的脸仅在咫尺。他还在睡,安静的样子实在惹人疼。
  刘珀脑袋还不太清爽,只保持了原样瞧着人发傻——
  嗯,还真是个美人,怪不得自个儿做个怪梦还只与这家伙。
  嗯,这嘴儿张着还挺招人,小子的牙还真白。
  嗯,说起来这小子不愿成亲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啧,白白浪费了好皮相,真是不知福的小子,要是个姑娘多好,老子直接把他娶回来算了……
  嗯,嗯?
  娶他?
  我的娘诶!!!!
  刘珀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个多么怕人的假设,吓得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这中邪了么!竟然把主意打到家里来了!他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直叹刘珀你个蠢人是吃|屎了不成,整天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矫情!
  他这一动倒把霍临秋给吵醒了,小哥跟着坐起身就见刘珀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在边上敲脑门自虐。可惜了霍临秋不知刘珀方才的想法,若是知晓,绝对是会打蛇随上棍地纠缠上去的,这一闹一缠,说不定也就能成了好事。反正刘珀这人没什么意志并上三观也挺歪曲,动摇时要拿下他还真不是个问题。
  只是有所谓过了这村就没这庙,又有所谓好事多磨,霍小哥想要心想事成怕还得继续努力了。

  跑温州去了

  话再说回地里那些麦子,此两人收了三天便完成了任务,之后刘珀因着心里有鬼,硬是把霍临秋赶回了县城。他指使着刘小僖与他一起种绿豆肥田,接着又晒麦选种,等做好这些,刘珀是心里有数今年的存粮比之去年也要少了许多。他种完麦种,没休息一天就与王家的一起去镇上米铺,不想这年还真是灾的,隔壁有些个村因干旱发了蝗灾,几乎颗粒无收,镇上的米铺早被人哄抢而光,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还有收成的能耕种的?
  刘珀空手而回,心里还得存着侥幸,感谢那些害人的虫子没来他们村转一圈,不然真是连眼泪都落不下来了。这头没个办法,刘珀又急急送了消息给霍临秋,小哥没几天专门回了趟家,同样两手空空,神情更是不太轻快。
  他对刘珀道,周围大片村子遭了蝗灾几乎没了收成,县里的米价一石已哄抬到了两贯不止,不仅米价,地瓜之类的粮食也比往年高上好多。可就是这样,米铺粮铺门前每天还都人头攒动抢着买卖,看样子短时间是压不下价来的。
  刘珀一听就皱眉,再把自己得的情形与霍临秋说了说,"今年的税没减,家里的米也就能不能吃到年底都是问题,现在这价看着虽高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先买些存着有个准备比较好?"
  "这价格今年怕是下不来的。"霍临秋想了想说,"不过倒是可以等等,我们这儿欠收,南边那块倒是有粮,前些日子我看到有从南边来的货船运了米过来卖。可惜都是些劣的,在南边卖不掉才送来这里,价格开得还高。啧,一群黑心的滑头!"
  霍临秋许是想到不愉快,表情有些沉,刘珀忙拍着他的肩安慰,"之前不是说了么,好的劣的倒无所谓,我们又不是讲究的人家,只是家里不能揭不开锅,等再有了便宜些的,买下便是,权当有个准备。"
  "那些米哪能吃,姨父你可不能贪这便宜!"刘珀不了解具体,霍小哥却把那些米看得清楚,南边货船运来的米不仅是放得时间久,里头还混了谷壳,面上看着都不太妙,谁知米袋里头的会是甚个样!
  "米的事儿我会想办法,姨父不用操心。"霍临秋暂时也无法子,还是主动把事情担了下来。刘珀哪里不知他是不想自己操心,也不多说什么,只扯开话题与他聊起别的事儿。
  当天晚上刘珀又是准备了一桌好菜,他还笑说,"饭是少了,荤腥却丰富,咱们就当改善生活。"霍临秋听了也是笑,他给自己夹了块鸡肉又替刘珀夹了块,而后说,"我倒是忘了咱家埋了百贯的铜子儿,挖出来换米哪里会不够?"
  够是够的,但万一再来个旱季呢?万一那些成片成片的蝗虫明年来了他们村呢?种地的靠天吃饭,老天不赏脸,以后米价就得更高,你就算有两百贯,三百贯那也不够用。
  刘珀与霍临秋其实都想得很多,可能还有些杞人忧天,但对着对方时却是拼了命地表现出一幅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身边坐着的是最重要的人,自然不愿他受苦,就是心里也一定要让它轻快才好。两人粉饰太平地叨唠到很晚,唯一的效果便是让刘小僖这个同样偷偷忧心米麦之事的小兄弟安心不少。
  临走前,霍临秋许是有别的考量,他与刘珀一起挖出差不多三十贯铜钱揣了离开。
  回到县里,也不知哪个黑心鬼放出消息说再过一个月县里米铺就要断粮,惹得人心惶惶,米市的行情又比走时长了不少,那些铺子的掌柜活计各个成了红人,屁股后跟着一大票的人巴结,饶是秦师傅这样八面玲珑的牙侩,想见上一面讨点便宜也是难。
  霍临秋在县里探了好些天门路都不成,眼见着米价越飚越高,他咬咬牙就跑去与秦师傅商量着就要亲自去南边买米,秦师傅初时并不同意,可少年义气一发便不可收拾,霍临秋隔天就去汾州码头找上了平日一直跑汾州做生活的温州伙计,与他商量着搭他家货船去温州,等下次再一起回来。那伙计与小哥已是几年交情,对于现在北边缺粮的事儿也有了解,他回头就去询问船上管事,征得同意就立刻与霍临秋定了时间。秦师傅知自己劝不住,索性也掏出一百贯交子,说让霍临秋去那儿找上道的多买些回来,反正县里的米市价暂时低不下来,他们也借机赚些。
  霍临秋把自己带来的钱也都换成交子,由于商船隔天就要起航,他也没时间回去告知刘珀,只托人送了个消息,便跟着商船一道去了温州。
  这一路过去可真是让他吃了苦头,北人少能水者,才一开船,霍小哥就觉得脚下无力浑身匮乏,还好船上都是常打交道的伙计,大家照顾照顾总算过得去。难就难在到了温州,众人也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做,这人生地不熟的,加着吴音侬语难懂,要便宜收米还真是件难事儿。
  霍小哥本已行事困难,不想这温州城里的地痞偏还盯上了他这外乡来客。那些人瞧霍临秋长得俊秀无害,以为是头肥羊,便装着热心肠与他套近乎。霍小哥虽长途奔波精神不济,脑子还是清楚的,瞧着那些人贼眉鼠眼,加着周围来往行人都暗皱眉头绕过他们走便知此些人都是旁门左道,沾了关系怕会坏事。他只巧妙拒了他们想要帮忙的"好意",尽可能离那些坏茬远些。
  之后霍临秋问了城里不少街坊,打听清楚离此地不远有几片富饶农村,地里稻子长势喜人,现下正是收获时节,过去探探定时会有好结果,于是雇了马车匆匆赶往。怎想之前那群流氓地痞不是好易与的,怎肯随便放了这个外来的肥羊?他们也不强来,只暗中跟着霍临秋,知晓他将去之地,便在半路设下绊子,趁天黑人少拦在路中央。
  那车夫也是识得这批造孽之人,吓得赶忙停了车。霍临秋在内看清外头情形,心里火气顿时上涌。他摸了摸胸前暗袋藏的交子,便握紧了拳头下车。待引得那群流氓全窜来围着他,二话不说便挥了拳头上去招呼。他从小练拳,身手自是不错,那些半路拦截之人瞧他一副清隽模样以为是个弱鸡,当下没个准备便轻松被放倒了几个。不过出来混的总是有些本事,待他们醒觉,又仗着人多,这架打得就有些难分难解。
  霍临秋脸上也挂了彩,衣服都被撕破几条,不过这小子从来都是硬气,这会竟连平日把玩带的匕首都拿了出来,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也不见他有半分犹豫,倒真是狠戾得可怕。那些流氓平日仗着人多会拳脚虽是祸害众人,这真见着杀红眼的也是胆颤,挡了一会儿看占不着便宜,便齐齐掉头跑了。
  待人都消失了干净,霍临秋还觉自己的体内的那些热血在突突地往上冒,他握着匕首的手有些抖,好一会儿才稳下来。收了刀塞回袋里,又抹了把额角有些冒血的伤口,才回头,却发觉那胆小的车夫早驾着车逃得没影儿。
  许是亢奋以后总会情绪低落,又大概周遭乌漆墨黑的环境压着人难受,霍临秋望着空无一人的小路竟生生打了个寒颤。他慢慢移到路边树下,想靠着树坐下,后又觉得心不定,索性爬上树缩在树枝间抱膝而坐。茂密的枝叶挡着他的身影,似想将他融入其中,耳旁也只有沙沙的声响,霍临秋发了会呆,只觉身上伤处隐隐作痛,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愣头愣脑冲来这遥远地界,也只有受到苦头,才明白秦师傅当初为何不太支持他来温州。这一来霍小哥又觉着委屈,自己这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那个甚都不知的家伙!
  刘珀刘珀刘珀!心里把那名字念上好几遍,每念一次都期冀那人会像小时候那样找来他藏身的树下朝他伸手说他会接着他。
  哎~姨父~
  霍临秋把脸埋得更低,明知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却还是瞪着双眼睛死盯向树下方寸。脑里一遍遍过着那人的眉眼神情,开心的生气的,得意的吃瘪的,每一种都是生动有趣,每一种都让人印象深刻。
  这漫漫长夜,当真是无心睡眠。

  靠差价赚了一笔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霍临秋在树上窝了一晚上发怨气,到了天边泛白,便重新打起精神上路。还好这一路过去虽费了不少力气,终是得了回报。那些村子的村长知他是特意来买米的哪有不欢迎,不仅挨家挨户替他收了米,还叫家里几个小子赶着牛车将他送回城里。
  霍临秋这回收了几百石米,自不能白搭着人家商船回去,正打算想法子雇船,不想那与他交好的伙计瞧他回来时又是伤又是破衣服的狼狈样心生愧疚,替他找个条私船省钱不说,还塞了好多粉干角雉等等的特产让他带走。
  待准备妥当,霍临秋便随着温州那群商人一起回了汾州。
  这一来一去对霍小哥而言是忙忙碌碌充实不已的三个多月,对刘珀那可真是要急出病来。想他好好在家做活平白竟被人告知他家小哥跑温州做买卖去了。这温州离此地十万八千里远的,谁知会不会碰到甚个事儿。
  刘珀心里头急,又不好意思去将错怪到秦师傅头上,只好在家憋着。不料这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听着有消息,刘珀实在急得慌,还是忍不住去了县里问秦师傅这到底是咋回事。
  秦师傅本来对霍临秋跑这么远的地儿有些担心,不过见着了刘珀他反而掩起心思安慰他道霍小哥是跟着熟识的商船走的,人家会照应他,不会有事。
  而后秦师傅又说这水路慢,加着温州的具体情形他们也不太清楚,来回起码三四个月。刘珀也知再担心也无用处,只得歇了心思继续回家等。
  这一等便又是将近两个月,到终于从县里传来消息说霍临秋过两天就到,刘珀真是恨不得马上飞到码头杵在那等人。这人啊就是奇怪的生物,平日在身边待着你想不起他的重要,待人离了你不能轻易见着,这想念就像是煮沸的水似的咕噜咕噜地直往外冒。
  也不知这小子在外有没有吃苦?不晓得瘦了没有?
  我去了不会妨碍他做生意吧?
  刘珀抠着家里的桌子纠结不已,终于是挨到霍临秋信上所言到达那日才堪堪去到县里。这一去竟碰着了乔言高那兄弟,由于秦师傅要雇车去码头帮人运货,刘珀只得与这姓乔的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废话。有句成语叫度日如年,刘珀觉得他现在真他娘的度秒如年啊!
  等霍临秋终于出现在秦家院子,刘珀是激动得噌一下就从椅上站起来,一旁的秦家婆娘张氏与乔言高也是面露喜色起身前去迎他。
  刘珀一时高兴没赶着迎上去,瞧着霍临秋被些个人围住,突然就不太好意思凑过去。倒是霍临秋见着刘珀马上就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他,嘴巴张了又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众人见着霍临秋都是高兴坏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倒了水让他坐。霍临秋与他们大概说了温州之行的情况,张氏怜他奔波辛劳,很快烧了水就来劝他回屋洗了好好休息。刘珀本想好好问问霍临秋,只是这屋子人多也不大好说话。见着霍临秋也是疲惫,回屋没一会儿就倒床上睡了过去,他想这人都回来了之后要张罗着卖米也是烦,索性道别了秦氏一家回村里去了。
  霍临秋一觉醒来没见着刘珀,心里着实遗憾。只是秦师傅道如今县里米价被炒得天高,怕已是到了顶,他们正可趁这机会抓紧卖。这回出门本就为了买卖米麦一事,霍临秋只得收了心思与秦师傅一起收拾了带回的那几百石大米并除去寻了门路放消息。
  如今各灾害一闹,县里平白多出许多流民,官府放了命令希望住这儿的豪富人家能行惠施,放善粮。许是为了挣个名声也可能是互相攀比,县里几个大户当真是相应号召隔三差五地在家门口发善粥之类的。如此一来,自然得出来买米麦回去存着。秦师傅将自家有好米的消息偷偷递给那些管事,家里屯着的米自然没几天就被哄抢而空。
  左右算算这回共净赚了数百两银子,霍临秋这边虽出钱少,但他出力最多,秦师傅又从自个儿份子里挪出不少给他。这回他得了快一百五十两的银钱,还拖着近八石大米,回村之行真可谓是满载而归。
  不过霍临秋的满载并没换来刘家父子多少兴奋,原因么,自然是刘珀这兄弟在生闷气呢。
  原来自他从县里见着霍临秋回来后,那满心担忧虽是消了,却还是有一股子气憋在心里——没法,他就是介意霍小哥这一声不吭就跑老远的举动!虽说是让人来的消息,可为何他不能亲自来说呢!就算留封信也比让人转达得好啊!这自说自话就走了,到底有没有把家里人的情绪放心上?
  刘珀一边觉得自己没事找事自受气,可他把人当个心肝宝贝的养大,不自觉就认定霍临秋所有的事儿都应先让他知道。霍小哥这么机灵的人哪会看不出他姨父的心思?也不知是该高兴他姨父对他重视还是着急现下气氛不妙。反正一顿晚饭是吃得死气沉沉,待用过餐,刘珀也不要霍临秋洗碗,自个儿端着碗筷就出去了。留下霍临秋与刘小僖两个,刘小僖那崽子还特讨嫌,竟学着他爹那副样子阴阳怪气地嘲他哥,"哟~小哥这是去过温州了啊,大老远的咋那么快就回来了?有胆儿去还回来作甚?啊?有本事就别回来,死那儿算了!"
  "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为了回来喂饱你?"对付刘小僖霍临秋可从没示弱过。两人你来我往一阵口舌争斗,后来甚至还动手动脚闹了起来。可惜刘小僖这些年读书读得斯文不少,很快就被霍临秋按在床上喝痒。他受不住忙扯着嗓子喊"爹~哥哥欺负人……"
  霍临秋嘛这辈子的软肋就是他姨父了,一听刘小僖这混球嚎,忙放了他站到一边,只眼神狠刮了他几下,惹来那小混蛋一阵笑。
  晚上熄了灯早早睡下,刘珀与霍临秋虽是睡一张坑,却还是各人一个被窝。此时刘珀背对着霍临秋半句话都没说,可真是让霍临秋有些急。他试探唤了刘珀几声,想说些好听的解释,不想刘珀除了"嗯""啊"就是什么"你也长大的自然要自己做决定,姨父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咋还会生气。"
  霍小哥最好他姨父能一辈子想着他替他决定,怎愿意听这些话,这一难受,他索性豁出去钻进另个被窝从后头一把抱住了刘珀。
  刘珀不过端着架子敲打敲打这小子让他记得以后凡事都得通报一声,哪想他竟来这一手,想挣脱又不得遂,只听他在背后"姨父姨父"地叫个不停。都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还这样撒娇的实在让人受不了,刘珀又好气又好笑,好半天才终于软了态度对霍临秋道,"你够了啊,我就提醒提醒你以后凡事亲自告诉我一声,写个信留个条儿都行,别只让旁人送话儿。"
  "是我不好,没考虑清楚,以后不会了。"霍临秋难得能这么抱着刘珀,一面在他身后蹭一面示弱认错。
  刘珀瞧他态度尚佳就放了心思,推了推霍临秋想让他放手不料这家伙竟还是抱着他不放。刘珀无奈,只得任他继续发癫,待后来实在是想换了舒服点的姿势,才对霍临秋抱怨,"你这样我怎么睡觉?"
  霍小哥这回倒是听话,乖乖放开了刘珀,只是在对方以为他要回自己被窝睡时,突然扯过自己的被子盖到两人的被上。他还解释说,"天冷了家里又没烧炕,两个人挤一块暖和!"说着他又大手大脚地搁刘珀身上贴得死紧
  刘珀瞥他一眼,很是嫌弃地说,"啧,你这小子咋这么黏黏糊糊,跟个娘们似的。"
  这话霍临秋可不愿听,他用力把刘珀掰着面向自己,而后才说,"我在温州都赤手空拳打跑一窝子流氓呢!最血性不过了!哪里娘们了!"
  "哟~小哥你啥时变得和僖儿那猴头一样了?一打还打跑一窝子?吹牛吹大发了吧?"
  "哪里吹了?瞧瞧,瞧瞧!这都留疤了!"
  霍临秋本不想将温州遭遇说与刘珀听,怕他心疼,不想这一顺口竟当成炫耀资本甩了出来。刘珀本是与他调侃,这听他说的是实话,果真急了。房里没点灯只靠着窗外一点月光,他循着霍临秋方才指着的额角凑过去看,只是这昏暗的屋里哪看得清楚?
  此时他半压在霍临秋身上,温温的呼吸全都喷在霍临秋脸上。小哥一时没准备,只觉脸上热得不行,心脏都快跳出喉咙。刘珀看不清楚疤痕还想问问霍临秋除了这里别处有无受伤。不料问的问题没人回答,这才感觉这小子心脏跳得厉害。
  熟悉黑暗地眼睛模糊能捕捉到霍临秋正静静看着自己,那双晶亮的眼里包含的全是眷恋与情愫,满满得似能溢出眼眶,饶是刘珀这样迟钝的也轻易从里面悟到某些不得了的东西。他一时也快了心跳,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维持着半压在人身上的姿势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躺回炕上。
  "不早了,睡吧。"
  刘珀又转向另一边,霍临秋瞧着他的背,却无法再像方才那样抱上去。他心里忐忑又因着刘珀似是终于解了他的心思而雀跃。
  "姨父……"
  "睡吧,你累了。"
  霍临秋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凑了身体过去,将自己的脸贴在刘珀的背脊上。刘珀似是僵了下,却最终没将他推开。

  欲擒故纵之类的

  刘珀这一晚是睡都睡不着,霍临秋方才那眼神他要是看不懂可真成傻冒了。刘兄弟这么纯情一大好青年,除了古早前那不着调的巧姐儿还真没被人思慕过。加着这家伙当真有些搞不清状况,到头来率先想的便是——那眼神啥意思?这家伙不会看上我了吧!
  一想又觉不对,刘珀便开始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每与他一起睡就做些个怪梦,难不成也是托这小子的福?
  这还不算,刘珀接着又意识到,这小子早些年不肯成亲不会就是因为这缘故吧!若真如此……某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靠这得多少年了啊!小子疯了不成?
  一茬一茬地想下去,也不知是甚个滋味。到了最后迷迷糊糊,刘珀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啊!老子可是他姨父!这小子现在不仅是喜欢男人,还要命的是乱伦啊!
  这一想又把瞌睡虫给惊走了。于是可怜吧唧的刘珀又开始琢磨要如何引导他背后那小哥,别看这小子听话,那脾气犟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啊!饶是他多么翘舌如簧,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起啊!
  刘兄弟唧唧歪歪到了天都放亮了才终于累得睡过去。醒来已是日照当空,进来叫他起的是刘小僖。这小子如今也是不小,对着刘珀却还是如以前一样。难得逮着他爹比他起得还晚,刘小僖来劲了,他使坏地往炕上一蹦,压着他爹的老腰就死命地滚来滚去,可把刘珀疼得不行。
  "又发癫了是不!"刘珀本来就有些低气压,再被这一闹,立即跳起来炸毛。
  刘小僖一看他爹不太痛快,急忙规矩坐好,"是哥哥说午饭快好了,让我叫您起来呢!"
  "哦。"刘珀现在听着霍临秋有关的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坐回炕上捞衣服穿,一旁的刘小僖却当他爹还在怪他哥哥不说一句独跑去温州的事儿。这会忙替他哥哥辩解,"爹,哥哥也是为了我们能吃好才跑那么老大远的,再说这不都平安回来还狠赚了一笔么。你要摆脸意思意思就好,可别太过了啊。"
  "我怎么摆脸了?就你小子多事儿!"
  刘珀与刘小僖说不通,这会子又突然忆起霍临秋昨晚上那眼神,不知怎的就觉心里特烦。照说这时候他要做的便是与霍临秋好好聊聊,晓以大义地告诉他不要浪费心思在自己这没什么花头的老男人身上,就算不为其他,人言可畏这些总该懂吧。再者他这是喜欢么?这孩子打小缺少亲情,或许就是把对长辈的依赖错当成的别的吧……
  明明劝解的理由是一套一套,明明昨晚上都想好了,咋一觉醒来又不太说得出口呢?
  或者……其实根本就不想这么说?
  啧!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刘珀纠结得肠子都快打结,面上表情也渐显狰狞,刘小僖一看不好,忙溜去给霍临秋通风报信。霍小哥正忙着准备餐饭,听了刘小僖添油加醋地说他爹还气着都不肯起来,他也没停顿,只让刘小僖端了洗漱的东西给刘珀送去。
  待到饭菜上了桌,霍临秋还是保持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该吃饭就吃饭,该说话活跃气氛就说话。他等了如此之久终于被刘珀猜得那些小心思,激动么很多,不安么也有点。不过他更清楚刘珀这人脾气怪,要在他难受纠结的时候你横插上一脚,那他铁定是会向着你不愿的那条道上拐。反倒晾着他让他自己琢磨去,说不定等他实在懒得再想,便将就着随便你了。
  霍临秋是笃定刘珀肯定不久就会懒得再想这些,刘珀这时候却盼望着他家小哥能给些反应好让他掂量着把该说的话给说了。怎想霍临秋面色如常地一会儿与他谈这些日子雨水足地里庄稼应是长得不错,一会儿聊到前些日子官家下旨令北方各知县开官仓放粮救急,他们卖的那些米麦正巧赶上时候得了大价钱,再晚几天怕就赚不了那么许多了。
  刘珀听他谈天说地地就不说到重点,还以为是刘小僖在旁打扰,待吃完饭就打发了他去洗碗。不想只两个人待着时霍临秋还是在说甚个天冷该去山里拾柴了之类的废话,如何都扯不到爱啊喜欢的话题上。
  刘兄弟好郁闷,刘兄弟好烦躁。刘兄弟甚至开始转念头怀疑昨天晚上霍临秋那眼神根本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这其实是自己下意识希望他这样看自己么?所以……其实他娘的是他对这小子有意思才对么?
  哦大慈大悲观世音娘娘~给弟子一个解脱吧!
  刘珀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刘珀当然不会真让自己的脑袋炸了,也不会表现出丁点儿要爆炸的激动。他还是同昨天一样略显僵硬地与霍临秋说话,用小僖的话来讲,就是继续在那"摆脸"。霍临秋也不在意,只小心瞄着刘珀脸皮上那点子纠结郁闷观望。
  两人这么装模作样,竟又安然无事处了一天,只是隔天大早上,刘珀实在撑不下去,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弱,完败给霍小哥。吃过早饭就急哄哄地把人赶回县里去了。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某人脑子转不过弯,就只能学鸵鸟遮了眼睛就以为能置身事外。
  可惜刘鸵鸟并没潇洒多久,因为霍临秋去到县里没两天竟然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小哥没平日的悠闲嬉闹,他是直接从地里把刘珀找回家的,刘兄弟再次心神不宁起来想这又咋了又咋了,不过瞧霍临秋好像很急,还是慢慢平了心。
  两人在屋里坐定,霍临秋斟酌下语言,就问刘珀,"姨父,家里现在统共有多少钱?"
  "嗯?"刘珀被问得措手不及,只能一笔笔与他算,"你上次带回来一百五十两银钱,加着家里那坑存的有百十贯。平日去镇上卖鸡蛋和羊也有几十贯放柜子里当家用……怎么了?"
  "我只是想知道个具体的。"霍临秋又凑近了点才对刘珀说,"我今早碰上个布铺的掌柜,他家里来了信说他爹前些日子走了,这会正等着他回去发丧。这一去怕是几年回不来的,所以他想卖了铺子作路费。"
  "你,你这是想盘下这店?"刘珀自给自足的安稳日子过久了,对于霍临秋想自个儿买铺子做掌柜的事儿也是有些惊异。不过他毕竟开通,也是理解男儿当有所作为,只是这价钱……
  "那掌柜急着脱手,店面本是租的,所以统共要四百两银子,就当是买下他店里的布料。"
  "四百两?"刘珀心下一惊,盘算着家里是如何也拿不出那么多,不过看霍临秋似很向往这桩买卖,想来也不会是亏的,不过家里没钱再不亏也是无奈啊。
  刘珀着实想不出办法,便又问霍临秋,"秦师傅可知道你的意思?"
  霍临秋听着一愣,好一会儿才答说,"我,我得了消息就直接跑回来了,还没见着秦师傅呢。"
  这小哥平日行事有板有眼,这会子怎就如此跳脱?刘珀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可真是傻的,这事儿秦师傅早晚要知道,早些告诉他不定还能帮把手,若藏着掖着,不就让人觉得你把他当外人?倒是有了间隙可如何是好?"
  "不是姨父说凡事要先与你说一声么?你说过的话我可是每一句都记得。"
  霍临秋这辩解说得极小声,却还是让刘珀听得面上一热。他又有些不自在起来,连带着身体也不自觉地缩着往外侧了些。其实不自在的哪只他一个,霍临秋脸上虽不显,那两只白白的耳朵尖儿却是染了层粉红在上边。
  两人不自然地沉默了会儿,还是刘珀假装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家里的存钱我晚上会仔细算算,你还是现在就回去与秦师傅说说打算,他能帮一把当然好,我也会想些办法凑钱试试。"想了会儿他又说,"得了,还是吃完饭再走吧,这山翻来翻去也挺远,等着啊,我去弄些东西来。"
  "哦"霍临秋这回倒是乖巧,只应了声便看他姨父急匆匆去了厨房。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还真是滚烫滚烫的。

  那些朋友那些兄弟

  早早吃过饭,霍临秋就匆匆回了县里。刘珀一人坐在院子里,这才能好好想了想霍临秋要盘个店铺的事儿。
  刘珀这人么,性子是个懒的,不管你把他扔到何处,只要他能过得顺心,那就是一辈子窝在那儿不挪地都无甚问题。偏就是这么个人拉扯大的小孩却是有心想往上爬的。自家小孩儿想要自己闯出田地做大人的当然都要支持,只是家里的境地啊……刘珀一面高兴一面发愁,后来索性不再去想,回屋里挖钱去了。
  他在屋里一忙就是许久,知道刘小僖下了学来还在那劳动。刘小僖现在单独随着程家小少爷上课,只是他单独交了束脩也不算做书童。说来为了这读书一事那段时间刘小僖可没少在家闹腾,所幸程家的人都挺上道,如今刘小僖与程庆礼也算是关系了得。
  这会子程小少爷又送了个红烧肘子让刘小僖用荷叶包着带回来,刘珀一见着人,才发觉时辰已晚,忙扔了手中活计招呼他去厨房。等晚饭上了桌,刘珀这才对刘小僖说,"今个儿你哥哥回来过了。"而后他便把霍临秋想盘下店铺的事说了一遍。
  刘小僖听了眼睛瞪着滚圆,脱口而出就道,"哎哟哥哥这是要做掌柜老爷了?"
  刘珀一脸嫌弃,心想这孩子咋那么市侩。许是这表情被刘小僖看到了,他忙补救一句,"那敢情好啊爹,以后哥哥也不用这么辛苦到处奔走了。"
  "好是好,不过这铺子盘下来需要……那啥,四百两。"
  "四百?"这回小朋友连嘴巴也张圆了,"那么多啊!咱家有这许多钱么?"
  "哎,我这不是在算么。"刘珀抓了抓脑袋道,"照理肯定是差了大半的,我是想要么就早后院那几头羊卖了,能换个……换个三四十?" 啧,就算全卖了也贴不齐啊!刘珀想挠墙,他头次痛恨自己咋就不是个富裕人家?此时他瞪着刘小僖,很有些无赖撒气的意味,"你看看你们兄弟俩,整天就知道折腾老子我!早晚被你们作死!"
  "哎~那是爹好么?咱们才能使性子!要换了别家的,怕是想都不敢想噢~来来来,爹消消气,吃肘子吃肘子,吃完了咱们慢慢想办法。"
  "别给我,你自己啃着吧!不吃你这套!"刘珀看着他儿子顶着张谄媚的脸就要送肉凑过来,忙把他推开,"快些吃,吃完了温习功课去,我自个儿再想想,烦不着你的。"
  "好嘞!爹慢慢想啊,您那么聪明一脑袋瓜,铁定能给哥哥凑足钱的~"夹着肉的筷子伸出去转了一圈又送回到自己嘴里,刘小僖从善如流,把饭扒拉得哗哗作响。刘珀嫌恶地看着他的吃相,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小混蛋。
  小混蛋虽然挺欠打,之后还是给刘珀提议说,"不如咱们问程庆礼借些钱?"
  "这可不行,问谁也不能问他家借啊。"刘珀一口就否定了刘小僖的提议,瞧着刘小僖有些不明白,又耐着性子解释,"这要借的又不是一两二两,百余两的银子岂是程庆礼能拿得出来的?你与程家小子关系是不错,我们家却是与他们程家没的来往,到时惊动的程家上下,还不知会如何看我们。"
  "我看那程家当家是个和善的,与她说说也无妨啊。" 刘小僖这些年与程庆礼相伴读书,自是得了钱奶奶青眼。刘珀却犹记得当初钱奶奶因两小孩打架使人跑家门口来闹事,他摆摆手道,"你与她儿子同窗,她当然要对你好些,谁知那些人真正想的是甚,能少折腾自然最好。"
  刘小僖听着也是忆起陈年往事,觉得他爹说得有些道理,便歇了借钱的心思。不过嘛——
  "爹啊,借钱虽不行,你看咱们把羊卖去他们家如何?这点小事程庆礼应该能罩下,咱们也算沾他的光一用?"
  "嗯,这倒是可行。明儿你去说说看吧。就说说啊,也别勉强了。"
  "晓得嘞!"
  刘小僖爽快应下差事,隔天到了程庆礼跟前,拿个姜片儿往眼睛上一抹,就直接扑到人身上挂着了。却听他一声喊,"心肝儿……救命啊……"
  程庆礼被吓了一跳,想把人拽开仔细看看是出了啥事,刘小僖却不肯放,直到鼻子在程家小少爷的衣服上磨得通红,这才松开了手。他顶着惨兮兮的脸,一瘪嘴就嚎,"心肝儿~我家出了点事儿,急等着钱花呢!"
  "哎你别哭啊,出了啥事儿?你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程小少爷就没见过刘小僖软弱过,这会子可把心疼得,他想去抹掉刘小僖眼角挂着的泪,不想还被人躲了去。于是就有些急了,换他紧拽人摇,"喂,你倒是说话啊!出了啥事儿?要多少钱?再多我都给你想办法!"
  刘小僖与程庆礼那可是打出来的交情,平时里就没少闹,这回也是想与他闹闹,怎料这小子看着机灵现下却愣是没发现蹊跷,这一惊一乍地还真给急了。刘小僖也不忍心继续装下去,便抹了泪清清嗓子说,"其实也没甚个大事,就缺了点钱,我爹想把家里的羊卖了,可最近不是闹粮荒么,就不知镇上屠户那还收不收羊。"
  "这有什么,你叫你爹价开高些,我全买了,哎!僖儿你倒说说具体,家里到底出了啥事儿?别闷着不响啊!"
  刘小僖抹干了泪那眼角鼻尖却还是红的,那样子还真是挺可怜见。程庆礼关心则乱,只以为他是强装精神,心里急得难受。正想要问个究竟,夫子却踏着点来了。他只得捧起书来念,只是这心却如何都静不下来。好不容易挨到放课,他立时就找来府里管买办的随他一起去了刘家。
  刘珀没想刘小僖这么快就真把程庆礼哄来买羊,愣了会儿忙把人领到后院看羊。这小少爷当真是为他家的境况着急,刘珀也不好意思把价钱说得太高,斟酌斟酌只报了个镇上买卖的合理价位,倒是程庆礼在那使劲劝他别因为是认识的就压低价,开高些没事儿。
  最后家里五头肥羊被卖出了八十几贯铜钱,折合成银子大概四十几两。那买办已觉这钱付得忒多有些肉疼,不想程庆礼直接从他怀里抢了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只说刘叔叔要有困难他们做侄儿能帮衬自是要帮衬!
  刘珀收好了银子是千谢万谢,心道这程小子如此身份还有赤子之心着实可贵。边上已然肉疼的买办无故又折了好几两银子,可真是心都在滴血咯!
  等这买办赶了羊回到程府,头件事就跑去求见程庆礼他娘——钱奶奶诉苦。不想那钱奶奶听了他家儿子这事儿也只是笑笑,只说这是小哥的朋友,帮一把也无妨。只是在那买办下去后,钱奶奶又找来程庆礼身边的小厮,叮嘱说最近要看紧了小少爷,别让他被他乱花钱。那小厮如此机灵怎会不懂钱奶奶的意思,当天晚上就偷藏了程庆礼装银子的荷包,小少爷隔天想再偷塞些资助刘小僖都是不成了。
  本来还想说刘珀心不豁达把人想得太坏,可现实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世上会对你好的,除了你的至亲,再者也只有那些贴心贴肺的兄弟了。
  林侧柏这些日子搭上个县里的大户骗吃骗喝,已是许久未回村子。这会儿他正巧在家捧着盘不知哪来的糟鸡爪啃得正欢,刘珀就找上门来了。侧柏兄看着人直叹他这兄弟当真与他心有灵犀,才念着就自个儿来了。
  边想林侧柏便把怀里捧的那盘糟鸡爪护得更紧些,没法儿,这人关系一好啊就比较容易忘形,那所谓争食或涮人之类的事儿做起来可从不会心慈手软。不过奇怪,刘珀今天规矩得很,也不抢食也不吐槽,就在林侧柏对面位子上一坐。某大夫从没被眼前这人如此对待,心里咯噔一声就想不好,肯定有事儿!而等到刘珀沉默半天才憋出句,"今天天气不错啊,侧柏兄。"这话让林侧柏惊得就连啃鸡爪的胃口都没了,于是他也学刘珀那样正儿八经地手放在膝上坐好,等着有人说到重点。
  刘珀是头次问人借钱,就算是林侧柏这样关系近的也让他有些难说出口。在心里建设了好久,他才终于问道,"那啥,你可有闲钱能使?"
  "没有。"
  "哦,那借给我些呗。"
  "……"
  "……"
  无怪乎某人吝啬,他这话出口根本就没经大脑,唯一想着就是推拒麻烦。至于刘珀么,他脑子里根本就是直接替林侧柏作了回答,于是这一来二去,还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林侧柏这时才反应过来刘珀是来借钱,很有些稀奇却也笃定不是甚个大事。他重捧起糟鸡爪,又啃干净一只才问,"要多少?"
  "唔,大概要一百……"
  "一百贯?"那么多?!
  "一百两银子。"
  侧柏兄直接把鸡爪插到了喉咙口——娘诶,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我说,那啥,你家咋回事儿?"待消化了消息能正常说话,林侧柏又放下鸡爪正经坐好。刘珀将霍临秋想盘下个店面的事与他大概说了,这厮才终于摇头晃脑起来作困难状,"哎~小哥就是个想得远的,不过我这儿哪有那么多现银……"
  "阿秋每月替你卖药,这笔前怕是不少吧。"刘珀才不相信这家伙没钱,整个村谁都可以没钱,偏这林侧柏每日给人看病收银子还到处蹭饭不出银子的不能说自己没钱!
  侧柏兄难得有个拿腔拿调的机会,怎能白白借给人银子?于是他又继续整,"那啥~我就算勉强有这数,也都是保命用的啊,如今借给了你,你让我以后靠什么安生?"
  "靠我呗,你不就等着别人给你送饭么?"
  "嘿嘿,对不住你的好意,我这人就喜欢靠自个儿的钱,每天只要想一遍啊,那再大的事儿都慌不了我。如今兄弟你要借走这么许多钱,可不就是让我吃不好睡不香么?"说着林侧柏还摆出个慌张的表情应景。
  刘珀岂会不知那家伙就没事找事呢,也不与他罗嗦,只问,"你甚个意思,别拐弯儿,直接说明白了。"
  "这才痛快嘛!"林侧柏一拍手,撑着桌子凑到刘珀跟前笑得很讨打,"你看我给你们算五厘的利如何?"
  五厘?你当放高利贷啊?刘珀眉头一跳,实在想发作,不过瞧着面前某人笑得忒是猥琐,他也只忍着撇了下嘴,"行啊,别说五厘了,十厘都没问题啊!"
  林侧柏瞪着刘珀半天都没从这张脸上找出点乐子,最终撒了气坐回桌边继续啃他的鸡爪,心想这刘兄弟愈发无趣了,连玩都玩不起来!
  等盘中的鸡爪全数变成零散的骨头,刘珀就瞧见他亲爱的侧柏兄开始把屋里的桌子凳子叠在一起,接着这兄弟又去角落拾了把镰刀就危颤颤地爬了上去。刘珀在旁看得都替他担心,那仁兄却无所谓,甚至开始用镰刀砸起了自家房梁。再然后么……林侧柏的屋里就下银子咯!
  刘珀一直抖觉得自己在屋里挖个坑藏钱的招数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不过当他看到林侧柏那厮竟把钱藏到了房梁里,他又觉得……好吧,只要有钱能借他,他有什么感觉都不重要。
  等房梁掉下了约莫一百多两的银钱后,林侧柏又摇摇晃晃地去内屋拿来笔墨,大笔挥着写起了欠条,边写他边念叨,"我可得好好写明白了,一百两啊!那都是我的命啊!"
  刘珀在旁数钱也是欢,才不理那家伙到底在嘀咕什么。
  欠条一式两份,两人各拿一张,等刘珀签上大名,林侧柏就把那纸张仔细叠好藏在内衣口袋里,放好了他还拍拍胸口道,"你瞧,银子我也借了,现在起你可得听我这债主指挥咯!"
  刘珀给他面子,顺着往下说,"那请问债主大人如今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只是方才吃了鸡爪还没过瘾,着实有些遗憾。"
  "哎~那还不简单,去我家,我给您宰只鸡来吃,甭说是鸡的哪部分都成!"
  "那敢情好啊!"林侧柏摸了摸嘴巴露出副馋相,"只是我又想喝鸡汤又想吃炒鸡块儿……"
  "想吃啥都有!大不了多宰一只,咱们来个全鸡宴!保管您想咋吃就咋吃,吃到再也不想吃!"
  天大地大债主最大!刘珀默念了一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这才笑得灿烂把某人迎去家里好吃好喝。

  布铺新开业

  刘珀最终是请林侧柏吃了顿全鸡宴呢还是全鸡蛋宴呢咱们也没必要深究,倒是刘珀后来仔细看过那张欠条才发觉,这张上虽写明了借款时间,借款利息,偏少了最重要的还钱时间。刘珀想到方才某人写欠条时那副详细得就怕漏下半点的挫样,真不知是该扑上去给好好喊他说兄弟呢还是把他的头按到墙上让他继续装!
  总之这钱最后是借着了,刘珀算着离四百两也不差多少,怕晚了耽误事儿,隔天就赶着牛车去了县里。林侧柏号称要保护他的钱也跟着一块去了。
  再说霍临秋回县里与秦师傅说了自己想盘下店铺出去单干时,秦师傅当真是有些气的。这孩子在他手下这么许久,从甚个都不会到如今能独撑一面,他不仅费了心血更下了感情。牙人这行当虽不比手艺人需拜师手艺,但多少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秦师傅本打算霍小哥会一辈子留在这儿,接了他的活计也能给他防老。不想这孩子心思在外,早打起脱离的念头。如此怎能不心里闹闷?
  那晚上他是连晚饭都没用就回了里屋。他婆娘张氏初时也是不解,劝了霍临秋许久想让他舍了心思并与秦师傅道了歉。不料这小哥的心当真铁打,嘴里全说是自己没良心对不起师傅,却愣是没有松口。
  张氏苦劝无果,只得回房照顾自己男人,徒留霍小哥一人在屋外,一站便是一晚上。这秦师傅与霍临秋像是卯上,一个屋内一个屋外都不肯有半步挪步,倒是张氏心里软,一晚上过去见着霍小哥还在门外头站着,于心不忍竭力推着人想让他回屋歇息。霍临秋哪肯同意,硬是在那死站着不动,又是大半天过去,最后还是秦师傅开了门出来冲他吼,"你小子来去就这一招!以为所有人都心疼你不成!"
  这男人平素向来和气,如今这一吼当真唬人,偏霍临秋还不怕死地回说,"也就对师傅使了才有效,旁人才不会管我死活。"
  这一句话又惹得秦师傅上前给了他几下,不过最终还是叹着气把人拉去屋里做好,问他哪来的狗屎运就找着这么个便宜铺子要转手。
  刘珀来给霍临秋送钱时,小哥正好与秦师傅去了那铺子与掌柜商谈好具体事宜回来。那布铺的掌柜知晓霍临秋想自个儿盘下这店,一面惊奇着一面还主动压了价,说是当中人钱给了。如此刘珀左凑右凑的劳心钱正好能付清这笔帐。秦师傅又与张氏合计着给了他一些散银,只说是这些年该得的。
  霍临秋虽说一门心思想与他姨父过好日子,真要离开秦师傅一家还是心底不舍,他规规矩矩地与那秦氏夫妻磕了头,惹得张氏眼圈都有些红了。倒是秦师傅瞧着他说,"平日见你心气高,这回磕头倒磕得干脆。怎么,你小子出了这门是真打算与我们一刀两断了?"
  "哪会呢,我以后会时常来看您的,您有事也定要与我说才行。"
  "哦?我还会要靠你么?"
  "那是,是我要靠师傅才对。"
  霍临秋起身又奉了杯茶给秦师傅,那男人端了会样子,终是与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这店铺是正式改掌柜了,里面的一切也是要重新改过。前任掌柜说这铺子是租来的,这一季的租期他已交付,那暂时也不需得另花钱,只是原本的店家财大气粗,铺子里一溜五六个伙计,这笔工钱花出去怕是霍临秋受不起的,未免落下坏名声,想要赶伙计也是不能随便。倒是刘珀那天随他一起去了铺子里看一圈后,装模作样地将所有伙计叫来,而后问对霍临秋前个掌柜答应给诸人的工钱是多少,当听得回答,他便摆出副穷酸相说,"这么小的铺子咋开那么高的工钱?不行不行!这钱都给外人了,我还能得个甚!都给我减半了!减半了!"
  那些伙计一听就面露难色地对霍临秋道,"掌柜的,这……"
  刘珀扫了霍临秋一眼,那眼神特不屑,"这什么这!我是你们掌柜的姨父,他凡事都听我的,我说减半就减半!没的商量。"
  "就是就是!都听我爹的!没的商量!"一旁同跑来看热闹的刘小僖也来劲了,蹦到刘珀跟前就与他爹唱起了戏,至于这戏的内容么,就是"恶姨父与表弟欺负孤苦小孩霍临秋"
  刘家父子入戏极深地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发穷酸劲,顺便在嫌弃嫌弃霍小哥,效果么就是把那些伙计吓得连这月工钱都没要就卷包袱走人了。最后铺子里就剩了一个长相有些苦相的小伙计。那小伙计从开头就闷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直到后来人走光了戏演完了霍临秋来问他你真是愿意留下来?那人才忙不迭地点头。
  这伙计看上去是个老实的,熟悉的都叫他小陈,是邻村过来闯荡的。现在家里就有个新成亲的媳妇在。霍临秋答应继续按原来的工钱给他,那小陈才发现原来方才不过是一出戏。他暗自庆幸自己舍不得这工作捡了便宜,也知道管住嘴巴不多话。霍临秋与他相处两日,心里也赞这伙计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霍临秋与伙计小陈一起将二楼原本给掌柜伙计住的屋子留了两间其余都用做库房。至于原本底楼放库存的地儿则被打通,这样除了让店面看起来宽敞,霍临秋还打算租个方寸角落给那些卖络子之类物什的小贩。这租钱也就是应个景,权当是搭着做买卖互利互惠。
  林侧柏那家伙听闻霍小哥要辟个角落给贩子卖小物件,还很来劲地跑来问能否把这地给他卖药?霍小哥哪会答应他这胡闹要求,只道他这铺子是作布料生意的,和岐黄之物根本搭不上边。林侧柏大概真是少了百两银钱傍身不安心,他又接着说要不做些草药香料你给搭着卖卖?卖不掉你就当熏屋子好了,卖了再收钱!霍临秋拗不过他,只得应下来。
  由于已是入冬,刘珀要拾柴烧炕,刘小僖也不能长时间留在县里。于是在庆祝开业放完鞭炮后,反倒是林侧柏由于在县里有朋友家可以借助,在霍临秋身边帮忙做些琐事。那日与小陈核了库存布匹的数量后,侧柏兄正打算告辞,却被霍临秋请去了房里。
  小哥准备了几个菜还有一壶酒,看来还挺正式。林侧柏瞧着撸了把胡须,看来还挺乐。霍临秋先敬了他三杯,而后才开口,"我姨父可是问林叔叔借了多少钱?"
  原来刘珀将他筹来的四百两银钱交给霍临秋时并未说多少是借的多少是家里的,只含混说卖了羊加着乡里人帮衬,你只管好好做,晚些还也无事。他是不想给霍临秋太多压力,再者自己回家里捣腾那些鸡啊兔子的也是能慢慢还掉些。霍临秋却是因此有些不踏实。又缠了许久刘珀才说也就问林侧柏借了些。至于借了多少,是丁点儿不透露。
  这回霍临秋请着林侧柏吃酒,感谢是有,更多是想问出个实际并上让他以后找自己要钱。林侧柏还指望着这欠款能让他指使刘兄弟耍上一耍,怎会如了霍临秋的愿。倒是看这小子一副恨不得替他姨父扛了所有的样子有些好笑,心想这孩子也算机灵的,刘珀也不是难搞的,咋到现在就还没成事儿呢!
  越想侧柏兄越觉得该做些啥,于是他摸着胡须对霍临秋道,"我是借了钱给你姨父,不过也就是几个钱,你姨父不想告诉你么你就别问了,以后好好赚钱给他用不就成了?"接着他又道,"不过刘兄弟还真是对你小子特别,想当初为了那姓乔的三两药费都叽咕半天不肯签,这回那可是爽快得眼都没眨下啊。"
  侧柏兄这话说得倒是事实,可为何总觉得有些暧昧呢?果然霍临秋听了面上就有些泛红,他还傻问道,"是,是么?"
  "当然了,要换的旁的,那家伙定是理都不理了。"不是他家的他当然不理了!
  后半句林侧柏自是不会说,他瞄着霍临秋粉粉红红的脸,勉强才憋住了笑意。趁着这傻小子还在发呆暗喜,侧柏兄捡了盘里的肉食就往嘴里塞,边吃他还边在肚子里唱,"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啊~不是……长……"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霍临秋因着新开店,凡事都初上手,头几个月日子当真不好过。之前他看上这店铺看中的便是店里布料质地好又价格低。不想前个掌柜开低价也有他的理。这些布虽是好的,却又不是最上乘,那些夫家太太姑娘有些是瞧不上的。而对平头百姓来说,这布又显得有些贵了。如此不上不下的尴尬着,可不就是引不来人光顾么。霍小哥死撑了好些日子实在拿不出好主意,索性在门口立了牌子表明本店一切布料降价出售。还好此时已至年尾,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衣过年,这些积存的布料还是卖出去不少。
  霍临秋收回些资本就开始四处寻货源找门路,总算他做了好几年牙侩,又对布行有过研究,那些供货的商户见着他这个熟人也是卖面子,基本都喊了低价批给他布料。这小哥也挺实在,不盯着那些上好有名头的丝绸,专整些牢固结实的麻布料子。这些麻布织品虽起不了高价,却胜在物美价廉,后来霍小哥又买了几丈白布,去县里的几个染坊跑动了几次,挑了些稀罕又大方的颜色给重新染了花样,往铺子里一挂,还真有点独特的感觉来。
  街坊邻居渐渐知道了他们这有了家转卖便宜布料的铺子,都好奇地跑来看,凭着小陈与霍小哥两人的伶俐口齿,也慢慢招来了不少回头客。
  至于霍临秋本打算要租出去的店铺一角,初时也是有小商小贩一月花个几百钱租过,只是这互搭着赚钱的主意实在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过几个月也就乏人问津了。霍临秋也知自己原先想法天真,现下索性在那角落摆了个架子,上面陈列了一溜林侧柏寄卖的熏草樟脑之类的香料,这些玩意儿女人们喜欢又有防虫蛀一类的功效,倒也是受到一些欢迎。
  林侧柏知道他做的香料挺受待见,心里高兴也很爽快地每月两百钱的付给霍临秋做租金,聊表心意么,也就这么回事儿。
  话又说回来,咱们上头讲着霍临秋逐渐将这店面撑上了正轨,终究不过泛泛而谈,其间真正的辛劳苦涩也只有他自个儿能体会了。单说这年过年,他回家的日子也不过十来天,到了家他也是拿着本帐不断琢磨今后这路该如何走下去。
  刘珀心里虽心疼这小子,却仍是在旁看着不插手。这毕竟是霍小哥自己选的这条路,他既希望得到这路上的美景,又岂能不接受随之而来的阻碍困顿?再者刘珀也离不太开村子,院里的畜生要照顾,地里的庄稼要照顾,屋子里么,丫还有个刘小僖要照顾。而差不多等刘兄弟照顾完这些茁壮生长生机勃勃的生物,他也该洗洗睡了。
  只是如此忙碌的生活还是让刘珀不断地惦记起霍临秋。先前是担心那铺子能不能做下去,后来等霍小哥逐渐带着盈余回家时,刘珀又开始惦记霍临秋现在过得好不好。真是奇怪得很,以前小哥在县里做牙人的时候刘珀也会惦记,只从没像最近这般几近日思夜想。到后来有一天刘珀实在不愿再多想了,他也就承认自己是脑壳坏了,哦不,他这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剧毒,此毒名唤"霍临秋",毒期虽未解,现下却正值毒发。
  中了毒的刘兄弟在家里有些患得患失,雷厉风行虽不是他的风格,但拖沓扭拧也与这人沾不上关系,于是在五月末六月上旬的某一天,刘珀终于扔下了他院子里,地里乃至屋子里的生物,卷着包裹跑县里找人去了。
  那日,霍临秋的铺子与往常一样,人不多也不少,约莫五六个婆子媳妇在店里左瞧瞧右摸摸。刘珀在外头瞧了一会儿,正想进去,只觉一阵香风飘过,他转头望去,就见一蒙着面纱又衣着光鲜的窈窕淑女款款步入了店堂。
  此女一步三摇如弱柳扶风,端的是妩媚入骨,只可惜店里的女人们一见着她,或放下手中布匹,或匆匆塞了钱给小陈,就飞快闪出了店铺。刘珀本有诧异,却凑巧听得一步出铺子的婆娘小声啐了下,"挑个布也能碰上窑姐,晦气!"
  刘珀一听这话黑眼睛登时一亮——嘿!运道好给他碰上个稀罕的服务业小姐!
  再说屋里的小陈见着来人,虽心下叫苦却还是上前应道,"沁儿姐怎么亲自来了?若有看上的料子,让小陈我跑一趟就是了。"
  "妾只是闲不住跑来看看,小陈哥可是不欢迎?"
  原来这叫沁儿的小姐乃是县里一百花楼的歌姬,声如百灵又手段了得,在坊间颇得名声。此女卖笑卖肉数年,早已摸爬滚打成铜墙铁壁,只偶尔心里有些小弯弯儿,喜欢找些纯情小生耍一把。
  霍小哥那日与一帮布行掌柜应酬时,婉拒了其中几位的好意没登上那云雨台放肆,恰逢这沁儿小姐出来招呼,可不就给挑中入了眼?她也是厉害,没多时就摸清了霍临秋的底细,往后几日便开始勤快地往这小店铺跑,偏这人来了也就与霍小哥说几句,每回来又都出手大方,霍临秋与小陈两人还真不知如何赶她。
  说话间霍临秋已掀帘出来,沁儿见着人微迎一步,抹了胭脂的嘴儿挂上个甜蜜的笑,当真是唇红齿白诱人品尝。
  再说刘珀见着那女人进了店后便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可惜有些远,他都听不太清店内的声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美人啊!
  刘珀瞪着自己的眼珠子一眨都不眨,沁儿这娘子当真是他在这地儿见过的最美,且不说那五官,但是风韵身姿怕也是……
  哎~刘兄弟正看佳人看得津津有味呢,就见他家小哥也出现在了视野。霍小子自从做了掌柜,身份与以往不同自不能以短打示人,他给自己准备了几身长衫,如今一袭灰衣虽简单朴实,衬着那张脸却独有番清隽之意。
  刘珀眨眨眼,犹豫着要把视线对着他家小子还是对着那仙女似的姐儿。后来看霍临秋与沁儿挨得挺近说话,他脑里也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些个"才子佳人""红粉蓝颜"之类的酸词。
  这正咕噜噜酸着呢,小陈却眼尖地看到了刘珀。像是要用他解围,小陈高声喊着"大掌柜的来了!"就朝人奔了过来。
  刘珀还要偷看呢就被逮个正着,只得随小陈进了铺子。这回可好,他还没欣赏完美人,俩美人就已经在对他行注目礼了。刘兄弟这时又觉沁儿身上那股子脂粉味窜到了鼻下,喷香喷香的,心底一荡嘴上没把持住,脱口而出就是什么"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酸句子一出口,四下皆愣,倒是霍临秋先反应过来,他不太高兴地拉着刘珀就往后头楼梯走,边走边说他,"姨父你在说什么呢!"
  沁儿这时也回过来神,没想一乡下打扮的老男人竟然还冒出这等话,正觉有趣想上前搭两句,霍临秋却已回头对小陈吩咐道,"小陈,沁儿姐要的布料你替她拿好了,东西重,你给送过去。"
  "好嘞!"小陈利索开始收拾东西,沁儿想阻止都不行,再回头,哪还有霍小哥的影子。
  这边霍临秋把刘珀拖到二楼自己卧房,一进门他就开始喋喋不休,先重复方才的话说,"姨父你在乱说什么呢?难得来一次就盯着个不认识的看,到底是来瞧谁的?"接着他又说,"可是在外头站了许久?要早些进来我也能早些打发走那人走,真是的,还红酥手!甚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霍小哥不断的碎碎念不过就是为了表示刘某人一来就调戏别人的不满,刘兄弟呢,本来酸水酸词地还在心里头冒,这会子被霍临秋一唠叨反而又恢复了正常。他笑眯眯地听霍小哥抱怨完,偶尔插科打诨两句也就让那沁儿还是心儿的从两人话头上消失了。
  这会霍临秋听说刘珀特意来看他顺便也住两天玩玩,笑得可开心,他特意跑去隔壁屋子叫了小陈家的媳妇姜氏晚上备些好的。说来这姜氏也没来多久,原因是这铺子只有小哥与小陈两人忙活,事儿太多没的时间准备饭食,若去外头买饭实在花钱,于是小陈就叫了自己婆娘过来,帮着照顾饭食,也算解了他们夫妻的相思之苦。
  这头刘珀理了包裹,正由霍临秋一处处的带着去看他们铺子里的东西,他也不懂什么布料,只是听霍临秋说得挺有意思,便也乐呵着由他说完。待到了晚餐时,姜氏也知刘珀是掌柜的至亲,准备了好些吃食,正巧小陈回了店铺,四人便一齐上了桌吃饭。这小陈替沁儿小姐送了回布料去百花楼,可没少被那里的姐儿耍,这会子也有些窝火,便在霍临秋面前狠狠抱怨了那些娘们放浪难缠。
  这霍小哥还没说甚,姜氏就率先掩了嘴调侃他说你们爷们不就喜欢那德行?说着她还凑近闻了闻,笑道,"嘿,还真给带回一股子臊,晚上可得好好洗洗。"
  那小陈与姜氏成亲没几年,这会子还是个涩的,当下红了脸也不知该让他婆娘闭嘴还是咋样。只刘珀笑着对小陈道,"陈兄弟与媳妇伉俪情深,羡甚羡甚!"
  这话一出,刘珀下意识瞟了眼旁边那位,那位仁兄果然接了句,"有何好羡慕的?咱们家就比不得他们了?"
  嘿嘿,这比得还是比不得还真说不准,刘某人眯着眼笑,不知何时起,他竟觉得自己有些能听懂霍小哥那些话中之意,想来还真够有意思的。
  晚上用了饭,霍临秋还得核一核一天的帐,刘珀无事可做,便坐在边上看他算账。霍临秋只小时认过字,还不是正经学的,写出来的字当然尔尔,还好看他写字的是刘珀,他能认个全就已是不错。可惜这账目实在无甚看头,刘珀看了会儿,便将目光移到那只握笔的手上。
  这只手骨节分明看着就很有力,偏刘珀那脑子抽筋,只又想到了红酥手来形容。
  红酥手,黄藤酒,若是能与他在灯下小酌……
  哎~发什么痴呢!
  刘珀在心里唾弃自己,打散了旖旎硬是将目光转到了他处。只是没多久,这眼神就又自动飘了回来,那只握着笔的手,纤长的脖子,甚至是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哎……情难自禁啊,情,难自禁啊!
  霍临秋一门心思想快些核完帐,不料怎样都能感觉刘珀不停在瞄他。如何都勾着他的心思去注意旁边,这心思被分散,效率也就低得吓人。
  两个心里有鬼的家伙都在那想着胡七八糟的东西,只面上还平和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桌上烛灯爆了芯儿,晕黄的烛光晃了晃,引得两人回神。正巧呢,晚风从一旁开着的窗外溜进屋里,拂过桌面,掀起了一张没被压住的纸。
  霍临秋伸手去抓,偏刘珀也伸了手过去,霍临秋按住了纸,刘珀却抓住了他的手。
  手心传来是干燥的触感,刘珀一惊反射性要收回手,只是收到一半,他又堪堪握了上去。那只手在掌心里动了下,那只手的主人也唤了他一声。
  刘珀好好吐纳一回,这才转过脸对霍临秋道,"白天那女人想握你的手,怕是不能了。"
  霍临秋一时没明白刘珀的意思,刘珀也不急,只紧紧握着那手等他。待到霍临秋慢慢红了脸,刘珀也早已心跳得厉害。他心一横索性豁出去,抬了另只手就摸上了霍临秋的脸,从眉眼到鼻尖,最后停在那淡薄的唇上。
  刘珀点了点他的唇,先用手,再凑上去用自己的唇,柔软的触感让他流连,他却还记得要在霍临秋耳边说上一句,"那女人肯定还想对做你别的,怕也是不能了。"
  说这话时刘珀竭力想让自己笃定一点,可这话音里还是带了点颤。就像此时他握着霍临秋的手已经出了不少汗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了他有多么的紧张。总算霍小哥早在解了刘珀那句话时就不再顾得了别的,他只觉自己在突然间被人送去了仙境,那或许是狂喜,又带了极大的不可置信。他盼望了太久这天的到来,也设想了好多这天到来时刘珀会说什么他又应该说什么。可到头来呢,他只能呆在那儿半分都挪动不了,独一张脸红得,哎~真惹人疼爱哟~
  刘珀在那又是摸手又是亲嘴的忙活,他家小哥还傻不啦叽地没反应。刘珀红着脸也不知接下来要做甚,索性又吻上了霍临秋的嘴。一触,两触,就伸了舌头过去抵开了霍临秋的牙关。
  再然后么……
  终于反应过来的霍临秋用力抱住了刘珀,某人一时没准备就被扑倒在地。背被磕了,牙也被碰着了,刘珀疼得想骂娘,霍临秋却缠着他的舌头不让他说话,于是刘兄弟也不再想其他,只回搂着对方的腰与他纠缠。两人都生涩得可以,偏又很是满足。
  在地上吻了许久,还是姜氏敲门说烧好了水这才敲醒这两个初通心意的家伙。霍临秋赶紧起身,理了桌上账本就说去与小陈交代两句,刘珀也不拦他,接了姜氏送来的热水自己先洗漱了。
  霍临秋回来时刘珀已躺在床上就寝,那样子就好像在家时,并无特殊之处。小哥利落洗漱完褪了衣服上床,正叫着"姨父"想抱住刘珀,这兄弟就已转了身过来。黑暗中也看不见刘珀的表情,霍临秋只听他沉默了许久后问自己,"那个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喜欢么?能不喜欢么?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霍小哥几近哑言,压了许久藏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可以说明心意的时候,可偏偏喉咙干涩得连句"喜欢"都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来。
  刘珀看着霍临秋,大概是笑了,他说了句真好,就伸手去摸他的脸,触及的温度滚烫,如同他此时的掌心,还真是紧张得让人受不了啊。刘珀又继续说道,"既然咱们互相喜欢,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就翻了身开始瞪着帐顶发呆,霍小哥似还要粘上来,却被阻止了,"天好热,你别凑太近,快些睡吧。"
  快些睡吧……啊呸!睡得着才怪呢!
  某人摸着自己从之前就没跳慢过的心脏哀叫,这再跳下去他还能有命么?才互解情思就激动成这样,那以后若再做些别的可还让不让活呀!

  陌上少年

  刘珀从村里跑来县里,到底是有些累,顾不及那些所谓情窦初开的激动兴奋,他很快就睡得黑沉。只是这一觉还没睡够就又被人扰了。霍小哥昨个儿终得心愿心里始终有些不敢确认,经了一晚上,他现已完完全全地肯定——身旁这人,这个喜欢的很久很久的人,昨天与他说喜欢了,说他们要好好的过日子。
  过日子啊,霍临秋喜欢这词儿,刘珀说要与他好好过日子,不再是因为他是他姨父,而是因为他喜欢他!霍临秋有些想哭,他也确实滴了两三滴眼泪下来,而后便是翻天覆地的喜悦,那种快乐充斥着他的每根神经,甚至让他无法平静地呆躺在床上。于是天际初亮,他就起了床,等窗外传来小贩日复一日地吆喝声时,他又下楼买了两碗小馄饨回来。时候依旧很早,霍临秋却是忍不住推醒了刘珀,他想与他说说话,或许只让他对视一会儿便成。
  刘珀睁着干涩的眼睛看着眼前这有些……那啥,春光满面?春意盎然?□无边?好吧,总之就是有些精神过头的霍临秋,迷糊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昨天晚上因着气氛而做过的事。所以说眼前这位不仅是他家的小哥,更是与他亲了嘴,互说了喜欢的……小情人?
  ……
  ……
  ……娘啊!
  刘珀尴尬了,刘珀脸红了。刘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坐起身,好半晌才下床洗漱整理发髻,借着手臂遮挡他偷偷瞄了眼旁边,却与霍临秋的眼神撞到一块儿,无奈只得先道了早安,霍临秋笑着回了他一句早,这才不继续对着行注目礼。
  待吃过早饭,霍临秋满是期待地与刘珀说要出去逛逛,刘珀问他"这铺子可咋办?"
  "那不是有小陈么?小陈娘子也会帮着看的,我们就出去走走么~"
  说最后那话时,霍临秋整个儿已凑到刘珀跟前,刘珀觉得这小子今天忒不正常,往日哪见他如这般撒娇的?可怜刘兄弟最受不了这招,趁着心跳节奏还未加快,他是赶紧同意了霍小哥的提议。
  其实刘珀自霍临秋来县里讨生活,也是来过这里多次,只是每次都匆匆忙忙,走马观花也看不得甚个东西。这回霍临秋有意想与刘珀走走谈谈,这一路就从东头直逛到了西头。雕栏玉砌抑或是棚草茅屋,每一点儿他们都能聊上几句,可能是一段故事,可能是几句笑话。刘珀根本就不喜欢到处逛,不过能与霍临秋单独走着说说话却是让人舒心。他这辈子,甚至加着上辈子都没与人交过心,这会儿也不知平常人谈情说爱是否都是如此,只知就算霍临秋指着排棚屋与他说这里住的都是些摆摊的小商小贩之类的话他也听得舒服,他就希望霍临秋这温和的嗓音能一直与他说下去,说这尘世美景,说这百态人生。
  大中午,霍临秋带着刘珀去了茶楼,楼里请了伶人唱曲儿,轻轻的哼唱柔柔的歌,听着便觉缠绵。从来佳茗似佳人,何况佳茗佳人齐可得?刘珀虽不懂音律也不喜这软音呢哝,不过他面前坐着的"佳人"却让他有些愿意附庸一把风雅。
  于是刘某人倾了身对坐他对面的霍临秋说了句"陌上谁家上少年……"
  这话可能是"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也可能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可惜刘珀文化水平不高,脑里虽有关于"陌上少年"的赞誉,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半,剩下的半句他实在记不太清楚。可就是停在这地儿,也能让人遐想须臾。霍临秋知他这话有些调笑之意,脸上慢慢热了起来,却只是摸摸鼻子不做声。
  刘珀方才本想要好好来上一句的,虽是失败,这会儿瞧着小哥脸红便又有些来劲,他索性丢开那些文雅句子继续道,"本想找些诗句夸你,后又想你早就来了这里干活,早已不是那'陌上少年'了。"
  "怎么不是了?夏秋农忙,我都快把田间那几条小路踩出印来了。"
  "嘿嘿,这也只是一两个月罢了,如此短暂,怎吸引旁人驻足欣赏?"刘珀这话纯粹是抬杠,霍临秋虽脸上泛红,嘴巴却继续与他反驳,"只要姨父你懂欣赏就成了,何必管别的谁。"
  这话倒是直白得很,刘珀听后笑得可开心,等笑够了才又说,"阿秋可真是知心,晓得我这方寸心田就存着你一个,你是要做那'陌上少年'还是那'田间公子'都不成问题。"
  说完他迅速握了握霍临秋的手便重新坐正姿势品茶,在外头他们不能做那些亲昵举动,不过这话语往来也已让人亲近不少。刘珀现下已没了早间那些无措,他们本就是至亲家人,如今加了层身份,也不过是平添一份亲近罢了。
  在茶楼用过饭,这两人又继续逛了县里几条热闹街道,待太阳落了山才回去家里。晚上那顿是随便打发了,刘珀吃完饭靠在床上泡脚时,才发觉这一天走得可真快赶上地里做活时的疲劳程度了,他直向霍临秋抱怨以后再也不要逛街了,并且说"这到处乱跑的除了折腾人就没别的意思!"
  霍临秋虽是提议之人,听了这话只想上一想,便也点头同意,"嗯,这出去乱走的确挺没意思。"
  说话间,他已走到刘珀跟前,刘珀抬头看他时,两人都没再言语,只对视片刻就很自然地吻到了一块儿。这个吻携着情带着爱,轻轻的,柔柔的,偏又缠绵得不分你我,勾得人心头发痒。

  赶考神马的

  刘珀与霍临秋虽是初解心意正该情浓难分,却也放心不下家里,于是又待了一日,他就果断卷着包裹回村子了。说来刘珀还真是个被小辈拿捏的倒霉长辈,这头方告别了还没与他亲热够而满脸哀怨的霍小哥,这回了家又碰上个被抛弃两天同样有些哀怨的刘小僖。
  原来刘小僖这孩儿的夫子李秀才觉得他门下的两位弟子经了这些年苦读也算小有心得,便由程家搭线,与另几位学究一起作保荐了他与程庆礼两个去参加今年的科考。当今官家举办的科考分为两场,一场州试,一场省试。参加州试的应试士子由各州县保送,凡在学三百日并确定户籍者,皆可投牒自进。
  刘小僖要参加今年秋试,刘珀也没多管,只当是场人生历练。不想这对他来说不过尔尔的考试,在别人看来那却是头等重要的。毕竟寒门白丁,能光耀门楣也只有通过仕宦为官一途,刘小僖虽在家感受不到半分紧迫,毕竟也是患得患失忐忑紧张的。
  何况现在临了六月,离出发亦是不远。刘珀这回丢下他跑县里去探他哥哥,虽无可厚非,但最近心里有些敏感的小孩儿还是觉得怨念了。这不,他爹才回来,他就立刻甩脸给人看了。他也不抱怨琐碎,只捧着本书大声诵道,"夫天者,认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然吾尝三呼严君而不得,方省吾父莫我肯顾,嗟乎!吾之辛苦,非邻里街坊所见明知矣!"
  品评离骚之语竟被用于如此抱怨,刘珀也不知该答以何,加着他去县里与霍临秋生了感情还真不能坦白告知刘小僖,一来二去也是觉得心虚,只得扯出了讨好的笑容,主动提议晚上给小孩儿做些好吃的。
  刘小僖以为他爹真是认识到自己抛下宝贝儿子跑去县城的行为不对,这会儿也就收了声势独自看书去。晚上当然吃了顿好的,刘珀做完家事跑刘小僖房里时,他儿子正坐在桌边抄写时务策,名曰忠厚之至论。刘珀大致看了下,发觉这洋洋洒洒的大段文字无非是些泛泛空谈,正觉奇怪,刘小僖却与他说这是夫子特意搜集来的题目与例文。
  "这样的就算例文了?"刘珀实在不解,后想想也有道理,现如今虽科考有经义策论,毕竟不能妄以朝政,再者现今考试以文取士,经义不如策论,策论不如诗赋,秀才只要有文采,大抵都能榜上有名。
  刘珀只觉这考试太制式没意思,无奈如今刘小僖已经踏上这道路勇往直前,他也只能在旁支持。伸手拍了拍刘小僖的脑袋,刘珀与他说,"虽是例文,你也不能只死记硬背窜易首尾,加些自己的东西还是必然。"
  "那是当然,从头抄到尾岂不傻了。"刘小僖翻了个白眼回道,"抄此文不过借鉴个框架,大致有个了解罢了。想我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岂会写出这样空疏无用之文?"
  "是是,我的大才子僖儿哥哥,我就等着你的集大成之名作了啊!"
  刘珀没好气地接了话,他这儿子也不知像谁,脸皮之厚实在有些辱没圣人的谦虚之道。偏刘小僖听着他爹捧场还真来了灵感,随手拿出张白纸就刷刷写下首诗,诗名便是"严君",大体就是称赞他亲爱的爹亲先生。
  刘珀又不懂平仄押韵,只觉这诗读来顺口,再瞧那一个个斗大黑字工整有力,隐透风骨,该是多年习字的成果吧。
  多年习字……
  想到这刘珀突然有些感慨,原来已经是"多年"了啊。似乎就是在前些时候,刘小僖还是那个不肯吃羊乳的小朋友,还是那个一闹情绪就满眼泪水的小混蛋。刘珀还记得小朋友第一天去学堂时看着他准备的食盒边流口水边说"小僖最喜欢读书了!"那时他还担心这孩儿学不进东西,不料这么些年过去,到头来在那村塾读书的也只剩刘小僖与那程庆礼还没丢下孔孟之道了。
  想到这刘珀又觉欣慰,他自己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庸人,没想拉拉扯扯那么些年,竟还真把家里那俩小的扒拉大了。这光阴似箭,儿催父老的,不仅仅给他留下岁月的痕迹,那所谓孝义,那所谓至亲,这可不都是光阴回馈于他的礼物?
  做父亲的大概都不善于表达感情,对孩子再多的欣慰激动也只会埋在心里不讲。刘珀又默默感慨了会儿有的没的,便坐在炕边瞧着刘小僖用功的背影不说话,父母啊,永远是看不够自家的宝贝的。可惜刘爹爹的宝贝长大了,知道甚是独立甚是反叛了,这会儿被他爹盯着不自在,于是就皱着眉回头说,"爹你出去吧,坐在这儿我看不进东西。"
  好吧,读书的人最大,我们可怜又感性的刘爹爹只得攥着他儿子写与他的诗跑自己屋里感叹去了。哎~这小孩啊,长大虽好,却没有小时候那么缠人咯!
  由于州试考场离他们村挺远,甚至与隔壁的县城还隔着山水,刘小僖七月就得出发,小孩儿是第一次出远门,刘珀不放心,特意提前收了地里的麦子。本想等忙完一切随他一起去的,可惜年前才为霍临秋盘下个铺子用光了家中积蓄,如今那铺子的盈余方都还未偿清欠林侧柏的银两,手头实在有些紧,他只得歇了陪考的心思。
  刘小僖对此挺高兴,他都多大的人了,还跑哪儿都得捎上他爹?真是丢脸!
  霍临秋对此也挺高兴,为什么呢?这不家里的"第三者"走了好办事么。于是那日方在码头送走刘小僖,霍临秋就凑到刘珀跟前提议让他住到县里来。
  "反正小僖又不在家,地里的事儿都做完了,姨父就住我这儿来吧!"小哥那张清隽的脸笑得像朵花,很是灿烂。刘珀瞥了他一眼道,"后院还有畜生在呢,放着岂不得饿死?"
  "那就托王婶照顾两天么!反正也没多久的。"
  这两人正往霍临秋的铺子去,刘小僖是坐的清早第一班船走的,此时天刚放亮,街上还无人出来摆摊,霍临秋早已凑得快与刘珀贴在一块儿,他比刘珀稍高出些,此时将下巴搁在对方肩上,真是方便又舒服。刘珀动了动被霍临秋压着的肩膀,也是在犹豫这事儿。
  说来自从村里乡亲得知刘小僖要与程家小少爷一起参加科考,这些村人对刘家的态度突然就变得不一样起来——虽说刘珀永远一副没啥事儿的模样,可天知道这万一刘小僖真中了举,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啊!他们这穷乡僻壤虽未出过官大爷,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却是人人都懂,假意奉承也好迫于无奈也罢,总之这村里大伙看待刘家的态度那绝对是与普通人家不同了。
  刘珀也知道别人对他好不过是为了刘小僖那个还不确定的虚名,他不能阻止当然也不可能借此占些便宜。以往他们与王家关系好,托着照顾几天牲畜是无妨,只如今这节骨眼的,万一被别个有心人认为是仗着一个未得来的虚名使唤人那可咋整?
  刘珀就是个俗人,怕这怕那的胆子可小,偏霍临秋是能为和他姨父在一块儿做任何事的,当下自然不停规劝刘珀去问王婶讨个帮助,小哥还真是缠得厉害,见刘珀一直不松口,左右旁边没人,他竟直接抱住刘珀不撒手,刘珀招架不了,直叹这小子咋变得如此粘人,真是没的轻重!总算他与霍临秋刚好上,这情爱一事向来能动摇人想法,最终刘某人还是偏了心思决定去求王家的帮忙照顾几天畜生。
  王家的当然是爽快应下了差事,他们是真心与刘家好,两家往来频繁他们也早知刘小僖这些年读书用功。对于他参加科考一事并没多大惊叹,只诚心祝愿他能高中。刘珀这些日子没少被村里那些假言假语烦,又是担心刘小僖头次出远门可是安全。这会子碰上王大叔自是唠叨了半天闲话,直等到王婶端了饭菜上桌,才终于收了话头。
  其间嘴利的王婶还嘲了刘珀两句,"刘兄弟你就不是享福的命,理那些人作甚?就一群吃饱饭没事做的闲人!"
  "嘿,那是王婶你通透,我就是个蠢的,最烦不过这些。"
  "哟!那可是你自个儿说自个儿蠢的啊,等小僖真做了举人老爷,你可别跟我翻旧账!"
  "我哪里敢!"
  刘珀与王氏夫妇打诨聊得开心,还真放下了心里的糟乱。
  在王家用过饭,天已是暗了,想着霍临秋白天对他说"早些过来",刘珀一时脑热,竟直接赶着县里租来的毛驴上了路。走到半山腰,天已黑得彻底,他这才想起县里城门早已落了锁,此时就算过去也进不得城。
  哎!真是痴了!
  刘珀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子,原是要给霍临秋一个惊喜的,现在怕是不成了。心里的迫切感顿消,他只得恹恹调转个头往回走,此时黑夜沉暮,只一轮明月挂在半空,长路寂静,还真是有够难熬。
  不想路行一半,却听远处传来急促蹄声,刘珀循声回头,来人竟是该在县城里等他的霍临秋,可真叫是赶了巧!
  原来今个儿生意清淡,霍小哥在自家铺子待着也没事做,这一无聊,心里就开始不住地念着刘珀,白天想他是不是已和王家的说着代喂鸡的事儿,下午想他是不是在往这边赶。时值城门将锁,他也终于坐不住,租了头驴就赶往村子来了。
  这两人都不意会在此处相遇,当真是又惊又喜,互望了会儿,都忍不住嘴边的笑意。还是刘珀先反应过来,他笑问霍临秋,"这么晚了还回来做什么?"
  "姨父不也想过来么?"
  "那怎一样,我本就是要过来的,你来一次明天还不得回去?跑来跑去可不麻烦?"
  "有何不同,能见着人就好。"
  霍临秋一语道出重点,之后他也不多说,只快赶几步与刘珀并行,正想伸手过去,刘珀却已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温热的掌心相处,活络了恹恹的心,倒真让这归途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霍临秋与刘珀回到家,胡乱洗漱一番就倒头睡了,这两人自互相交了心统共也就在一块儿待不到两三天,之后刘珀忙着地里活计霍临秋管着县里的铺子还真没见上几面,心里感情虽是浓,面上到底有些生,如今刘小僖不在家,他们也没这冲动做出些别的。刘珀侧身对着霍临秋,房里没光线他也看不清楚对方,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让他知道霍小子也正面对着他。本是想等年轻人冲动起个头的,不想霍临秋睡在那儿半天就不见动静,于是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的刘珀只得自个儿主动凑了过去。手先碰到了霍临秋的头发,而后摸索到后脑勺,稍用力,他的唇就贴到了一片软热。
  哈,找得真准!刘珀心下赞了句,便探了舌尖过去。霍临秋微张着口与刘珀交缠,乖巧的样子引得刘珀忍不住压上了他的身体,此时已临仲夏,晚上的气候依旧闷热,两人又黏在一块儿,不一会就下了汗。
  等分开时早有些气息不稳,刘珀已整个压到了霍临秋身上,他低头抵着霍临秋的额,直视那双乌亮的眼,那眼神很专注,满满的全是情谊,那眼神充满信任,仿佛能将一切交托给他。刘珀看着这双眼,突然就笑出了声。
  "怎么了?"霍临秋不解地问。
  "没,就是想到点事儿。"
  刘珀这时索性松了制成直接压在霍临秋身上,他伸手抱着霍临秋,像是抱着一件私有物品,这个动作极具占有性,就如同刘珀正在想的——他想这孩子是我养大的,所以他就是我的,他永远都是我的。
  心里是阴暗了点,偏某人还理直气壮得可以,他又在霍临秋脑袋上大大亲了口,这才放手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神马标题

  一觉睡到天大亮,两人用过饭又去王家拜会了趟,这才骑着毛驴去到县城。
  刘珀这次去县城住,其实也无甚事可做,开始还能与霍临秋两个人呆着,可时间一长还是有些无聊。再说霍小哥这掌柜做得实在有些失格,刘珀一来他便没心思去铺子看着,晚上做账也无心思,如此错了两三回可是让小陈叫苦不迭。
  后来刘珀索性坐去了店堂帮忙,接待人做生意地事么,就讲个嘴巴灵活,他学着小陈招呼客人,又了解了店里的那些布料大概,一天下来也就真像个布铺伙计了。这么一来刘珀有了事做,霍临秋也能安心管进货买办之事,这一天天的过得也算充实。
  他们这边日子过得轻松,那头的秋试也已正式开始,科考统共四场,一场考大经,二场考兼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考策。这考试说简单那是不可能,说难了其实也不过这么回事。刘小僖与程庆礼好不容易浑噩熬过了四场考试,还得在那等放榜,由于离家时间久,只能先写了封信派程府陪同来的小厮送回家去。
  刘珀因为住到县城,好几天才收到那小厮送回的信。将刘小僖那封寥寥几行字的家信与霍临秋一起读上几遍,他们两个也真是有些想了,谁让这小孩儿头次出远门呢。
  正说着这科考之事,他们布铺却来了位稀客——是他们每天早上在他们这街摆馄饨摊的陈寡妇。这寡妇就住在后面胡同的破房子里,家里就一个独子,名唤陈根,也是个读书人。这陈根曾取过一房良人,不过那女人短命,还没给陈家续上香火就奔去了西方极乐。本也不是甚个大事,不想这陈根竟是个学歪了的坏把式,偏认为读书人就应该有些个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才能做出华国文章。那陈寡妇是把儿子当祖宗宠的,那会子实在闹不过他,只得去给他典了一房妾回来。
  再说那典回来的妾当真是貌美如花实乃上上之姿,不过这青葱玉指碰不得粗,说白了也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罢了。那陈根虽未整日沉迷温柔乡,但对他那小妾却是言听计从,言听必行。这两人一个整日迂腐寒酸的之乎者也,一个每天东摇西摆的嗯嗯啊啊,自然这陈家的为生到头来就全压到陈寡妇的馄饨摊上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窘迫的境况,某自喻为读书人的儿子还嫌弃他娘所做乃是商贾末务,整日嚷着要她换个活计营生,可真要有别的伙计可赚钱这陈寡妇又何必每日起早贪黑地出来摆摊?为此这家人没少在屋里街外的闹腾,乡里乡亲的见着,都是暗骂这陈家阿根不孝。
  刘珀也是从街坊邻里那听得陈寡妇家的事儿,他是没碰到过那陈根,因为这人今年也去参加科考了。至于那陈寡妇,她做的馄饨倒真是不错,刘珀来这后没少光顾她的生意。这回陈寡妇跑来他们店铺,也是看到程家小厮来给他们送信。原来那陈根自去考试压根就不会写信回家,或许也写过,不过都被他家小妾截了收起来,哪轮得到陈寡妇看。陈寡妇着实担忧儿子,这才厚着脸皮上门问问科考的情况,可他家的情况刘珀怎晓得,只是不忍让老妇人失望,他还是与人说那边一切安好,考生都在等贡院放榜,想必再过个把月人就可以回来了。
  陈寡妇听得刘珀与他说那儿都好,脸上也是有笑,正想说两句吉利的,不想临铺子摆摊的一个小贩突然插嘴进来说,"嘿,陈寡妇,你就甭操太多的心啦,就你家那阿根,啧啧,我看是不会中的。"
  "咄!竖子乱说个甚!"那陈寡妇一听有人说她儿子的晦气,立时拉下了张脸骂了回去。偏这小贩不以为意,又继续道,"你儿子他都考了第七次了,要中,那早就中了!大家说是不是?"
  "哈,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有一个蹲在路边的闲人□话来,这一来一去的,周围认识的都附和进来,全点头说这陈根这辈子就是与做官无缘的,这一次次考,还不如给家里省些路费。
  那陈寡妇哪听得下这些,登时气得要与这些粗汉理论,刘珀眼见事情闹大,正想劝两句,不想陈家那小妾正睡饱了肚饿出来买吃的,见着她婆婆正与人吵骂,也扭着腰挪了过来,"哟,婆婆这是在作什么呢?"
  "呸!一个下作的小姐谁是你婆婆!"陈寡妇本就对儿子那小妾怨恨得恨,此时正是气头上,立刻就将炮火挪了方向连那女人一起骂了进来。
  这小妾平日就作威作福哪是吃素的,这会儿被顶了句又有人在旁嬉笑,马上就瞪了眼回陈寡妇道,"婆婆这是气糊涂了么?我可是您亲自领回家的儿媳妇啊。"
  "咤!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你个瞎做胚子!"陈寡妇又是一通辱骂,后又见那女人发髻上插着的一根包金簪子看着眼熟,仔细一瞧竟是自己嫁入陈家时嫁妆。这会儿老妇人当真是火冒三丈,她腾腾两步走到了那女人跟前,一巴掌就呼了过去,又骂道,"你个贱|人,竟还敢偷我东西!"
  那小妾出其不意被打了一耳光,登时尖叫了起来,后又见陈寡妇要抢她头上的簪子,忙推打起来。街上的人一见着这陈家俩冤家又打杀上,都围了过来看热闹。这商街一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小一事儿竟闹得如此之大刘珀也被吵得头疼,不过那两个女人是在街上打架,没碍着他们铺子他也没兴趣多管,只是一会儿听那妇人叫"待阿根回来我就让他卖了你走!"一会儿又听那小妾哭,"等夫君回来我定要他评评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后来这事儿把衙门守卫都给招了过来,霍临秋为防被牵连,就叫小陈提早关了铺子歇业。只刘珀似乎还在想陈寡妇的事儿,待回屋他问霍临秋,"那陈根竟已考了六七回?"
  "可不是?听说那人十六岁参考,当时还在这处引起过轰动,可惜运道不好,次次去,次次落第,如今他三十有四,算算不就是第七次了?"
  "这一次次考不过咋还要继续考?"
  "大概是觉得总能考上吧。"
  读书人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科考中举入仕为官么?主流思想就是如此霍临秋也不觉奇怪,倒是刘珀听后讪笑一声道,"呵,当真是有毅力。小僖要是敢这样,我可不得抽死他!"
  "这是为何?我能赚钱养家,小僖若想要读书,随他便成,姨父何必做这说法?"
  "那如果他也如陈根一般,次次都不中呢?你还要供着他读书?"
  "反正家里宽裕……"
  "家里宽裕那也是你挣的,你难道还要供他一辈子不成?待你我老了,或者不在了,你让他如何过?吃书么?"
  "可是……"霍临秋还想再辩,刘珀却已摆了摆手,经了陈寡妇这一闹,倒真让他生出些感触。他平素由着刘小僖读书,也是与他本身的想法相同。可在他的观念里,人到了二十出头就该为自己做打算讨生活了,可偏偏这地方对读书科举的重视,似乎只要有心,就算是读一辈子书不另谋出路似乎也无甚关系。可偏偏他们家不是这么养得起一个"书呆"的,所以——
  "我也没不让他读书考试,只是望他能学会生存,我们总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不是?"
  "哦,那姨父会永远陪着我么?"
  "嗯?什么?"
  刘珀好好地与霍临秋讨论刘小僖以后的事儿,没想这家伙只关注个不重要的,这会儿突然问出这话可真让刘珀措手不及。
  刘珀没个反应,霍小哥却不愿放过,他得不到回答索性凑到刘珀跟前又问了一遍,"小僖是你儿子,你都说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了,那我呢?你会陪着我么?"
  "你,你说什么呢?"这回刘某人是回过神了,他有些脸红地说,"小僖总会有成亲成家的,岂与你一样?"
  "那我是甚个样的?"
  "你,你么——"刘珀的脸是越来越红片还装着样子瞪起眼,"你这辈子就拴我家走不掉了,还想怎样?"
  "直接拴你身上不更好?"有人还想得寸进尺。
  "嘁,谁要和你整天一块儿?烦不烦?"
  烦不烦?当然不烦咯~霍临秋得了想听的,开开心心去咬刘珀的嘴,他想这栓一块儿算什么,最好直接粘一起得了。

  世事难如意

  刘珀这头考虑着刘小僖以后的事儿,那边贡院也已放了榜下来,不过这时候信息不通交通不便的,他们要快些得到消息怕是难。只是没过几天,竟有风声传来说他们这地方有两人考中。由于县里几家土豪乡绅今年也有族人参考,这会闻得风声便使人快马加鞭去探消息,亏得他们有钱有势,两天后还真送回了准信。说是有个李姓大户家的儿子中了举人,至于另一位,却是个寒门出身的白丁。
  不过他们这里参加科考的寒门子弟并不在少数,要弄清楚是谁也不太容易。刘珀听了他人传言只觉心头一跳,他虽没指望刘小僖真能一举中的一步登天,但毕竟是自家小孩,到底也盼着他能得个好结果。
  他此时已回了村子看地,这会又有些坐不住,没什么犹豫,就又揣了行李住去了霍临秋的铺子等消息。
  这一等又是许多时候,直至有去那里考试的秀才归来,刘珀他们些个平头百姓才知晓这有幸高中的新科举人老爷竟是前段时候还在街上闹腾的陈寡妇家的儿子——陈根。
  "怎么会是他啊!"
  刘珀一听到这消息,差点把手里的茶碗给摔了,失望刘小僖没考中倒是其次,他最先是扼腕这县里那么多品正人好的学子没一人中,咋偏给个歪把式考中了举人?想骂句老天无眼,又怕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了报告给现已得道的陈根听,只得作罢。
  刘珀这想法大概是他们这条街所有人的想法,大家心里都有些憋闷,可等到陈根参加完鹿鸣宴,坐着知州特意为新科举人准备的大船回来时,诸人还是都跑去了码头迎他。有些没跑那么远的,也都在陈根回家将走的那条路上等着。
  刘珀与霍临秋也挤在众人间在路边等着陈根出现——天知道这心思狭隘又眼高手低的阴险玩意儿明年要真歪打正着中了进士会揣着哪般心思?这街里街坊的都是从事这陈举人向来鄙夷的商贾行当,万一他就发觉你在他风光时没出来祝贺,指不定会使甚个坏来!
  刘珀一面在心里诽谤陈根,一面还得摆出副期待的样子站在路边充当围观群众。也不知是县里迎接举人老爷的人太多,还是陈根就是想摆出架子让大家等,反正刘珀在街边站了快一刻钟都没见着陈根的影儿出现。
  这大冷天的还在外受冻,实在是没事找事啊!刘珀偷偷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的脸,又是在心里将陈根臭骂一顿,实在是无甚好心情,倒是一旁的霍临秋见着,对他说,"不如姨父先回去吧,这天冷得,也不知要等到啥时候。"
  "没事儿,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会儿。"刘珀朝霍临秋笑笑,他其实也想瞧瞧这走了如此运道的陈根到底长的啥样。搓搓手又拍了几下脸,努力让自己别冻僵。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新科举人老爷终于在诸人的簇拥下翩翩出现在了他住的这条街道。路边等他的众人又是一拥而上,异口同声地贺道,"恭喜恭喜"
  那陈根听得甚是得意,脸上偏还不露,只抬着头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街坊见着他这假清高的模样也不在意,反而更为热情地祝他"来年得中进士,从此仕途无忧"。
  这回陈根倒是有些反应,只听他说了些什么"吾志在高远,科考一途不过为国之大义,万不为个人。"
  这话听着就够虚,相信的那是傻子,不过面上大家还是顺着他意夸"举人老爷深知忠孝大义,实乃人杰。"
  这捧高再捧高的奉承可是让人轻飘,不过轻飘至于这陈根还晓得要做些别的。也不知他从哪得知他们这商街布铺——也就是霍临秋家里也有人参了科考,陈根本就看不起这从隔壁贫瘠村子过来又做了多年牙人的霍小哥,当时听闻他家也有人要去考试,陈根可真打心眼里觉得孔孟之道被些鄙陋之徒给污了,这回他自个儿高中而霍临秋家的落了第,真真让他舒心不少。
  他方才人群里见着霍临秋,此时被人簇拥着他还不忘假惺惺喊了霍临秋一声。待众人都歇了声看他后,才说道,"霍兄弟怎也来了?吾听闻你家今年也有人参了科考,本想同路互相照应的,不想这前前后后都没碰着面,也不知他这回考的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岂有人比他这刚从贡院回来的更清楚?这明知故问分明就是不让人痛快,霍临秋眯着眼笑了笑,方回道,"我家小子不争气,可比不得陈老爷您。"
  陈根听了这话倍感适用,他怜悯地扫了霍临秋一眼继续道,"这倒是,毕竟这整日泡在地里野的与平常读书人家是不同的。"
  这话说得,可真有些明朝暗讽的味道。周围诸人心里不忿却也不敢搭话。只刘珀这兄弟无缘无故被人如此说自家小孩,护犊子心理严重,便不管不顾地回了句说,"的确是不同啊,毕竟这孩子才考了一次,可比不得那考过七八次的。"
  由于周遭安静,这话也就显得突兀,众人没想会有如此"果敢"之人,一时没忍住,都轻声笑了起来。那陈根刺人不成反被人讽,那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狠狠瞪了刘珀一眼,只想在他身上挖出了窟窿来。刘珀被他等着只觉早先憋着那股子气终于疏通出来,反正已说出口了,他也不怕什么,这会儿还不忘装傻加一句,"举人老爷可是考多了摸到了这考试的规律?要不您行行好,改天也教教咱家娃儿,我在这先谢过您咯!"说完,他正经朝陈根作了个揖。
  这滑稽模样可把周围人逗得更乐,有些大胆的索性放开声笑了起来。那陈根脸都快成猪肝色了,可偏偏刘珀说的都是现实,他反驳不得只甩了袖摆骂了好几句"乡野村夫粗鄙小人",终于搁不下脸继续那街上装高贵,一路骂骂咧咧地家去了。
  刘珀让陈根讨了没趣,回到铺子后也有些担心他会借着举人身份做出些阴险之事。倒是霍临秋宽慰说这陈根虽中了举人却也不见县里那些乡绅大户派人宴请于他,想必还是看不上他这身份。陈家此时境况窘迫,他是断不会掀起事端的。刘珀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在心里诚心祈祷陈根好运用尽,明年千万别中进士。
  既然科考结果已知晓,刘珀也不在县里多待,匆匆回了村子就等着快几月不见的刘小僖回家。不想这人没等回来,倒又等来了一封信。又是寥寥无几没多少字,大概就是说他——考试落第的刘小僖刘公子因怀才不遇心情沉重,遂决定与程家庆礼小子一起四处走走以散郁郁不得志之心。
  还郁郁不得志?啊呸!臭小子就是想出去再玩阵子才回来吧!
  刘珀看完信,可把刘小僖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好好骂了一遍,这都天寒地冻的还想着在外头野,真是皮痒了欠揍!刘珀嘴上是把刘小僖骂了一遍又一遍,可这骂完了还是琢磨着是否让程家的给送些保暖的冬衣过去。
  只是他方准备好冬衣想去程家走动走动,这程家奶奶就打发了人过来问他可知这两小孩儿是要去哪儿游玩?原来程庆礼这回出门赶考,统共就带了两名小厮,这两人各送了趟信,可不就都被支走了?偏这回送信的小厮只说他被派回来时,他家少爷与刘家的已登上了往南边的船,至于具体是要去哪,他也不清楚。
  看来这两个小鬼是早有溜出去玩的打算,刘珀手里抓着准备让带给刘小僖的衣服咬牙切齿,气到后来他把那些衣物重重往炕上一扔——娘的!爱回不回!小子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刘阿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刘小僖大概真是心野了,最后竟是到了年尾祭灶神那天才终于姗姗而归。
  那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刘珀正灶台上摆祭灶神的香烛。听得院里传来动静,正琢磨是谁,就听见某个久未了的声音传来呼唤——"爹亲~我回来了!"
  这声"爹亲"叫得当真饱含深情,让人听着只觉心底发颤,忍不住地就激动起来。刘珀连手中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就跑出了厨房。
  刘小僖站在院子中央,一身的新意许是程庆礼给买的,他手捧着大大的包裹,里面怕是这一路游玩得来的土特产。刘珀好好瞧了他一会儿,只觉这孩儿脸色红润意气风发,定是没被落第之事影响。于是忍不住就心头一热手中一紧,再回过神来,他手里那些香烛连同个土胚烛台一起,都朝着刘小僖飞了过去。
  刘小僖一看扑面而来的东西就暗叫不好,这要被烛台砸中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可他爹明显就是想要与他好好算账的样子,若真躲了去定会惹恼他。于是皮糙肉厚的刘小秀才只得稍偏了身形,让那烛台避过自己面门砸在肩上。等砸中了他还不能让烛台掉地上碎了,又堪堪接住了它。
  在完成这系列高难度动作后,刘小僖正好顺势抱着烛台倒地,他还不忘哀嚎两声以博同情,"哎哟!疼啊爹!!"
  "疼?还有更让你疼的呢!"刘珀看他又接烛台又倒地的,就觉得他是在寻自己开心,这下反而更来气。他大跨了两步上去,对着刘小僖被砸中的肩膀又是狠踢了几下,边踢还边骂,"小半年的都在外头野了!写了信也都只几行字!你还把不把这里当家!啊?你还回来做什么?还回来做什么!"
  刘珀这几下是用了真力道,刘小僖被踢得可疼,这会儿忙丢了烛台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他爹的脚,又终于哀叫求饶。刘珀又按着刘小僖打了好几下,瞧他终于从整齐精神之样变成了狼狈邋遢,这才觉得是够了。
  他收了手不再打,也不再骂他什么,只蹲下身捡起香烛一类,重新回了厨房布置灶台。
  刘小僖以为他爹已消气,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要跟上去与他爹说说好话。不想刘珀对他说话置若罔闻,拉着个脸根本就不鸟他。这回刘小僖才知他爹是真的生气了。他心里急得很,忙转头去看霍临秋求他帮忙。
  临了新年,霍小哥也提早关了铺子回来过年,方才刘珀打刘小僖时他还递了根笤帚过去,一看就是与刘珀一鼻孔出气。这会儿刘小僖求他说好话,他也只翻了个白眼给他,便跟进厨房与刘珀一起布置起灶台。
  可怜的刘小僖被教训了一顿又被彻底无视,这在外头玩时剩下的惬意那是丁点儿不剩了。他赶紧地回房放了包裹,便挨在厨房门上默默瞧着他爹不说话。
  刘小僖小朋友从以前就只会这一种把戏——每次犯错惹了刘珀生气,他都会摆出个委屈的脸,一言不发地跟在刘珀身边,刘珀去哪,他也就跟到哪,如厕洗漱皆同行,定要等到刘珀受不了说原谅他了才肯罢休,这磨人功夫,当真是一等一的。
  可惜以前那些小错哪里有这回严重?刘珀这人经了两世,又是突然而至此处,心思比较旁的到底是更缺安全感,他也没一定要把人直接拴在身边,但还是希望这亲近之人能离他越近越好,就算远走也得给他个准信才行。加着做人父母本就将小孩儿当成心头肉,这突然来个信就说要去别处玩,还不讲清楚时间地点的,可不就是直接在人心头上扎刀么!
  刘小僖也是年少不懂事,心里打算永远围着自己喜好,平日如此也无伤大雅,偏这回却是直戳中刘珀最在意的地方,他当然就得为此承担后果了。
  这边刘珀祭过灶神,又断了饭菜与霍临秋用,他故意只准备了两人份,根本就当刘小僖不存在。刘小僖也不说话,只继续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那眼神当真是可怜。只遗憾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刘珀压根就把他当回事。于是刘小僖只得继续默默跟在刘珀身后看他洗碗,看他收拾房间,看他烧炕。再然后么这天色也暗了,刘家的晚饭又只有两分被端上了桌。
  继续挨饿的刘小僖真是想哭了,他早晨与程庆礼赶船本就没吃早饭,一顿午饭还能挨挨,如今肚子空了一整天,难受得他都想吐了。
  刘珀也听到了刘小僖的肚子不停在叫唤,有意想叫他记得这回错,便板着脸让人回自己屋待着去。
  "杵在这做什么!吵得人怎么吃饭!"刘珀是这么对刘小僖说的,刘小僖听了这话,憋着嘴真是快伤心死了。可刘珀就是下了狠心,这会儿只瞪着眼直到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刘小僖那屋还没有烧坑,小朋友又是饿了一天,这会儿回到屋,可真如进了冰窟。他心里又是急又是伤心,却也晓得是自己玩得太久又不给家里报信过分了。现在坐在炕上他一会儿骂自己不懂事一会儿骂提议要出去耍一圈的程庆礼,真真是愁云惨淡快哭出来了。

  情醉人爱迷心

  其实刘珀才把刘小僖赶走就开始不忍起来,又怕他真饿坏了又怕他那屋冷把他冻坏了,偏刘小僖这猴儿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不会长记性,这下还真不能自己送了饭给他吃。
  刘珀心思转得自己也没甚胃口,扒了几口饭便搁了碗。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就想让霍临秋给刘小僖送晚饭去。霍小哥那是最了解刘珀在想什么的人了,刘珀才转向他,还没开口呢,他就已拍了拍刘珀的手说道,"没事的,我过会儿去看看他。"
  刘珀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露出个无奈的笑,"那臭小子要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我是谁啊,岂能与他比?"
  霍临秋卖乖地朝刘珀眨眨眼,引得刘珀伸手去揉他的脑袋,"是是,我家小哥最懂事了。快把饭也那猴儿送去吧。"可看了眼盘中那青黄不济的地瓜伴野菜,刘珀又说,"算了,这菜都凉了,你去弄些肉与鸡蛋给他吧。"
  "好。"霍临秋看着盘中还冒着热气的菜,哪里不知刘珀是心疼刘小僖在外头吃不好,特意让他烧些好的送过去。想想他又觉刘珀真是够辛苦,分明是担心着小子在外吃苦,在人面前却还要唱红脸让他受教训,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还好刘小僖那孩子到底是懂事,霍临秋端着一盘炒蛋一碗蒸肉糜去他房里时,这小子一看到他就问"可是爹让送来的?"
  霍临秋点点头又招呼他过来吃饭,刘小僖饿了一天,这会儿一碰着碗就狼吞虎咽起来。霍临秋瞧了他一会儿,却见他眼眶有些红,本还想要劝两句的,现下知是不用了。他起身去给刘小僖烧炕,又打了水过来,直到刘小僖填饱了肚子又清洗干净躺在炕上,霍临秋又看了看他被刘珀打出的几个乌青,说道,"姨父是气不过才会打你的,也是你自己一跑就是小半年不会来,可别在心里怨他。"
  "我知道。"刘小僖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霍临秋,"那啥,好哥哥,你可得帮我说说话,叫我爹别气了。"
  "他都叫我给你送吃的了,哪还在气啊。"霍临秋拍了拍刘小僖的脑门说,"只是你那夫子前些日子担心你与程家少爷的情况跑来问过好几次,你明天可得先去望望他。"
  "哎!连夫子都来问过了啊?"刘小僖有些不相信,但见霍临秋不像与他开玩笑,忙点头答应,"我省得的,明天便会去拜见夫子。"他嘴上是那么说,心里却不自觉想起李秀才那寸把宽的铁尺,这一想可不得了,他只觉自己头皮发麻手心发疼——完了,这回没考出个名堂还到处乱跑那么些时候,夫子不抽死他才怪!
  霍临秋不知刘小僖已想得如此远,看他面露疲色,不多说什么就吹了蜡烛回隔壁。这边刘珀已经睡下,见他进来忙撑起身问"臭小子怎样了"。
  "好着呢,饭都吃得精光。"
  "那个吃货!"胃口好说明他是精神得很,刘珀便不再多问又在炕上躺平。正等着霍临秋灭灯睡觉,不想霍临秋一上炕,就钻进他的被窝,不规矩地探手往他身上摸。
  小哥方才在外头替刘小僖烧炕烧水的,这会儿手脚还是冰凉,刘珀被这么一冰,忍不住地往旁边缩,"怎么这么冷!"
  "外头冷啊。"霍临秋嘟囔了一句,索性整个都贴到刘珀身上,"姨父你身上好热,借我暖暖。"
  身上热也不是这么暖的啊!刘珀身上都快被冰出鸡皮疙瘩来,又不能真推了霍临秋出去,只得侧了身身上将他抱住。他本想握住霍临秋的手好让他快些暖和,不想这两只爪子竟直接从他胸口滑溜到腰侧,这一路过去,不仅带来冰凉,竟还夹了些许异样。
  刘珀这些日子与霍临秋处得自然,情到浓时也没少做些亲近之事,这会儿身体已是习惯被霍临秋触碰。加着后腰敏感,稍按捏几下,他就被挑起了感觉。这要在平日倒也无妨,只如今刘小僖已回,并就在隔壁睡着,怎样都有些别扭。
  刘珀动了动身体想让霍临秋放手,可才开口,霍临秋就已吻上他的喉结,轻轻碰了两下又重重一吸,让刘珀想说话都是难。他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偏还不自觉去注意门口有没有动静。这神经绷得紧了,反让身体更容易就起了反应。
  刘珀只觉自己下身顶得难受,偏霍临秋还缠着他到处点火,后来着实受不了,用了狠劲才翻身将那作孽的小子压在身下。刚想让他停手,谁知那小子竟又弯了膝盖在他已经起来的地方蹭了不停,刘珀忍不住呻吟出声,却只能改口问,"门可拴上了?"
  "嗯……"霍临秋含糊了一句就吻住刘珀,连同手脚也紧缠上刘珀的身子,两人的衣服散乱敞着,相贴的肌肤在磨蹭间被生生擦得火热,带着体内那不断积着的情热也瞬间破了开来。刘珀知是不能善了,索性放开手脚配合起霍临秋的动作来。身上的衣衫被褪得干净,亵裤也被拉了下来。霍临秋引着刘珀的手摸到两人下身交接处,滚烫的热度让刘珀差点脱了手,可惜被人使力带着套|弄,是半分也挣不了。两人呼吸逐重,都止不住地兴奋,他们平日也点着烛灯玩过,却哪知这黑灯瞎火盲了视线,倒更添一份敏锐。
  刘珀由着霍临秋按着他的手抚弄,只低头咬着他修长的脖颈,耳边是压抑的呻吟,低哑的声线不同往时,却能勾动人心底最深的念想。刘珀轻声让霍临秋叫他的名字,偏这勾人的小孩只凑到他耳边唤了声"姨父~"
  声音懒懒的,厌厌的,像在勾人做坏事儿。刘珀听得心头发胀,脑中理智早就飞得没影,他找着霍临秋的嘴唇就吻下去,力道大得似想将他整个吞了。也不知自己哪里不对,刘珀平日虽觉喜欢这人,到底只是温吞绵长的情绪,还以为他只会如此稀罕一个人,不想真到动情,竟也会有好似得了这人就是全世界的冲动想法。当真是情到浓处能醉人,爱到深时便迷心啊。
  这两人在被窝里搞了许久,直至登了极致,刘珀手上早沾满湿濡。这会儿享罢欢愉,刘珀与霍临秋磨在一起只觉通体舒爽,这情动未歇,难免会再想有深入。刘珀此时还压在霍临秋身上,仗着主动也下手方便。正想探手从霍临秋的着紧处往后滑,不想这目的还没达成,就被门口一阵阵敲门声也敲得散没了边。
  原来是刘小僖这小朋友跑来捣乱了。原来这人累得过分反就不容易入睡,刘小僖在炕上翻了半天没睡意,便想与他爹钻一个被窝好好说说话。只是他冒着寒冷蹦到他爹房门前却发现这门竟被拴上了,于是当然就边跳脚边用力地拍上了。
  刘珀在屋里正做着云雨之事,被刘小僖这么敲门可给吓了一跳,明知门是打不开他还是忍不住紧张,一下挥了手便将他那石枕扔了出来。石枕打在门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里外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刘珀好一会人才反应过来,忙扯着嗓子叫,"那么冷的天你还折腾个甚!好好睡觉去,明儿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霍临秋这边听了刘珀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珀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两人才做了亲密之事,这眼神实在无甚威胁,倒是无辜的刘小僖小朋友,被他爹的台风尾扫着,只得灰溜溜地会自己房里躺着去了。
  经过这茬,刘珀也没了心思做别的,只用桌上的冷茶水胡乱净了手,便与霍临秋裹着一条被子睡去了。

  步向美好的进程

  隔天一早,刘小僖自是主动去拜访他的夫子李秀才,想当然尔是被打了好几戒尺,所幸有程庆礼陪着一起受过,心里倒也好过。只是他那爪子受了几下重的,伤得挺厉害,刘珀瞧着煞是心疼,这会儿倒埋怨起那夫子不近人情来。
  经了这顿皮肉之苦,刘家父子间反而没了隔阂,等到了除夕,这三人早又如以往那样热热闹闹过起了大年。
  来年春天村里有户人家因有家人在外发了迹,便要卖了土地房子投奔他们。刘珀合着家里有些闲钱,便咬牙买下了那家人的五亩良田。此时正值春季庄稼破土之时,虽不比播种收割繁忙,但生生多出的五亩田地还是让他忙得够呛。当初某个号称要给他种一辈子地的小哥自是指望不上,刘珀只得拖着刘小僖帮忙看顾,可小孩儿开了春又开始去程家随夫子念书,十天半个月能帮上两三天就已是阿弥陀佛,还能期待他担下多少?
  赚钱难啊~难于上青天啊!刘珀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疼,晚上伺候完庄稼回来,他都能听到自己的老筋骨在不停咯咯作响,真是后悔自个儿花钱找罪受,没事儿找事做。
  这边厢刘兄弟忙得像死狗,县里的霍临秋亦是被他整日围着他的小布铺打转。原来小哥自盘下店铺的这一年多来,已逐渐在街坊里有了口碑。如今虽不比那些老字号,到底也够他清了当初借林侧柏的债务,并积了足够的周转钱。
  有了盈余在手,霍临秋的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他店铺如今卖的都是麻做布料,虽胜在样式到,说白了也只不过是薄利多销赚些小钱。这钱养活人可以,想要支撑着一家人过富足日子,却还差了口气儿。这小哥打小就希望能与刘珀过舒坦日子,这会手上有钱,就想去进些高档的丝绸缎子开辟客源。
  只是霍临秋一新晋掌柜要在这商铺林立的县城找到好上家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总算他本牙人出身,当初对于布行也做过了解,自是知哪里有便宜货源,特别是这汾河码头那些外地跑商的手里,各地的绫罗绸缎可没少出现过。
  本来这进货一事也挺简单,无非是霍临秋告诉小陈去码头找谁谁向人家买布,他还特地报了几个以前有过交情的伙计名字,说是让小陈寻机会套近乎。在小哥看来,这跑码头买货无非就两个窍门,要么你赶得早抢先,要么你路道粗认识人多。只是他向小陈吩咐得仔细,隔天小陈也天不亮就去码头候着,可大中午回来时只捧回了几匹苏州云锦。
  问了原因才知本来有从杭州那带来的几个布商他都快与人敲定做交易了,不想临突然冒出个花甲老把式,才一个招呼,那些布匹就霎时给换了下家。小陈说到此时还一脸的黑,原来那牙人老东西抢了生意还没完,他竟笑着朝小陈道,"小子太过生嫩,需得好好吃一壶!"
  霍临秋听着也是蹙眉,他知这县里跑码头买了东西做倒卖生意的牙人不少,只如此在那些外地商人里吃得开的却也少。再琢磨小陈所说的花甲之龄……
  哎!可不就是他么!
  霍临秋一拍脑门,顿觉明朗,他不做迟疑,只嘱咐小陈留着看店,就独自跑出门去。这所去之处当然只有一个——那所谓熟识跑商的老牙人除了他那秦师傅可还有谁!小哥一路匆匆去到秦家,才至门口就见秦师傅竟敞了门在等人,那老狡猾一看到他便眯眼朝人招手,看来这所等之人就是他了。
  霍临秋平了呼吸走上前,甚是恭敬地抱拳作揖,"许久未见了,秦师傅近来可好?"
  "嘿,这元宵后一天不是才见过?哪有许久未见?"秦师傅理所当然受了他的礼,这才笑着将他引进门,霍临秋一进屋,便瞧见那方桌上堆了山高的布锦缎子,他一看此阵仗,便知秦师傅有目的。果不其然,小哥还未开口,那秦师傅就已抢了先问,"小哥你看着桌上的布如何?"
  "这是产自鲁地的鸭江绸,这是从果州而来的袄子锦……这是从荆湖来的江陵锦……"
  霍临秋指着那些繁复的布帛一一作答,秦师傅面露微笑,待他全说了一遍才又问,"小哥既还记得这些东西,想来也清楚这东西在此地难得,你看,这些布料我是该要个甚价才合理?"
  "也不知秦师傅问的是何价格?若是直接卖去大户人家许能高些,但若是绣房一类,怕就要低些了。"
  "呵呵,县里那些大户也是有眼力,若真想要些个缎子,怕还真瞧不上这些。不过这些东西虽不顶好,送去绣房奢侈了些。所以小老儿我只求把他卖去店铺做个差价生意,小哥你看我这些东西送去店铺,该开个甚价钱?"
  "这事儿可不好定啊,县里店铺也不是一两家,只不知秦师傅想要卖去哪家?还是……要分开卖?"
  霍临秋随着秦师傅一起打太极,那态度好像自己还只是在他手下讨生活的牙人。秦师傅与他耍了会儿,这觉这小子忒不地道,这会儿他也不装笑了,只探手点了点霍临秋的脑门,"你小子真够绝情啊,我都在这暗示半天了,咋硬是不松口呢!"
  原来这秦师傅这回在小陈面前激了两句,便是想叫霍临秋来找他打商量。他如今年事已高,经不起四处奔波,就想找个稳固渠道赚些散钱便罢。码头那里有些伙计,甚至伙计的师傅与有交情的不在少数,要进货必是容易,可在县里找个合适的下家出货却让人有些着难,也不是说与那些掌柜没交情,只万一被人以为是厚此薄彼,怕会伤了感情难看。再者说霍小哥与秦师傅共同生活许久,知根知底可不比旁人,秦师傅想与他长期作下去,就是因为不怕风险。
  想是如此想,秦师傅却不会直截了当告诉霍临秋——他怕这小崽子与他杀价呢!只是霍小哥与秦师傅生活多年早也已清楚他的心思活动,这秦师傅在牙行混得风生水起谁人不知,若不是力不从心没想再各家跑动,又岂会将货品全部交由一人兜售?
  两人各是怀着心思在那讨价还价,最后还是张氏听不下去,摔了绣棚冲过来骂他们市侩,整日钱钱钱的伤感情!这两男人素来是被这妇人管着的,被一嗓子吼立时握手言和,取个折中价就爽快作了交易。为方便以后买卖,两人还签了份合约按下手印,亲兄弟明算账嘛,这一分一厘都算清楚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再说这秦师傅自与霍临秋签了约定,倒也放下其他生意专盯这一项。他本就识人广见识多,后来索性就直接点明了要哪地方的哪些布料让熟识的跑商伙计捎来,他点名要的都是县里其他铺子少见的稀罕货,霍临秋一将这绸缎织品放在店铺便被哄抢了光,久而久之也算引了富裕人家做回头客。这生意作出了门道,那些本要他跑去求跑去见的掌柜老板便也开始主动与他接触说要合作,如此一来,小哥这店铺倒真有能做好做大的希望。
  这头钱财源源不断的来了,时间也是被些个交易买卖谈判应酬给占得没多少了。霍临秋与刘珀刚好上那阵,赶巧刘小僖出门赴考。刘珀才有机会来县里陪他做伴。只现在两人都比以往忙上许多,要见一面真真是困难。
  刘珀嘛年纪大了又反应迟钝,隔了一月多才能与小哥见上一面他也只会感慨,"阿秋你怎么瘦了,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只可怜霍临秋一精力旺盛的大好青年,正是对情情爱爱怀有憧憬盼望的年岁,相隔三十来天才能与有情人见上一面,不用想都能清楚他是如何的怨念难受。偏某个欠打之人每回在霍临秋怨怼他不来县里时,总喜欢捏着霍临秋的下巴问,"哟~阿秋这可是在发闺怨?"
  开玩笑似的不正经,真叫人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霍临秋对着刘珀那张脸都是憋闷得连火都发不出,最后只能使了绝招将他按在炕上又啃又咬。刘珀也不抵抗,只任小哥在那作孽,反正最后他也有爽到么——没法,刘大叔的皮都快厚成墙了,你还能将他如何?

  情到妙处自是浓

  霍临秋拿这不知情趣为何物的刘珀没办法,总算刘兄弟也是个正常男人,有几次大半夜做着绮梦需求来得急了,身边没个人还真是难熬。这欲求不满说出来是丢人,到底也让他体会到了聚少离多的憋闷。
  这天趁着霍临秋农忙回来搭手,又刘小僖准备随他夫子一块去外地游学长见识,刘珀便提出让霍临秋在家多住几天。小哥自然乐得同意,于是趁刘小僖已走人,这两位正在房里吃酒,刘珀喝得有些多,便无顾忌地问霍临秋,"这以后你可能多回来住几天?"
  霍临秋一听这话心都快飘起来,立时就点头答应,可如今他那铺子做得颇大,平日与县里人物往来频繁,想要空出些时间回来村里着实是困难。刘珀开口问了心里就觉自己是在为难人,而小哥却毫不犹豫就爽快答应,且不说能否实现,单这心就实在是让他触动。他给自己杯里斟了酒,抿了一半又将酒杯递到霍临秋嘴边。
  霍临秋就着刘珀的手喝了剩下的,未及吞咽,那人就已凑来堵住了他的嘴,灵活的舌头伸来,迫得他烈酒又流进了刘珀口里。醇浓得酒香在齿间散开,迷了人的感觉。两人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刘珀抵着霍临秋的额头道,"索性就将今年买来的地再卖出去好了,家里又不是没钱,还拼命种甚个地。"
  "那怎行?姨父不是想留个本么,我那铺子生意虽是越来越好,但终究不稳当,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吞了。这田地却是白纸黑字画了押的,留着总让人安心。"
  霍临秋所说这话乃是当初刘珀买地时对他说的理由,这会儿被拿来现用,可惹得他笑,"你小子就会找理由劝慰人,怎的?不想我去县里看你?巴不得我累死在地里是吧?"
  "说要买的是你,说要卖的还是你,姨父到底想让我如何理解?直接说个清楚?"
  霍临秋的表情可无辜,只眼里闪着笑意,让刘珀看得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他,"我不过是想与你多处些时间,这总是两边待着,一月就只见一次的,可糟心不是?"
  "哦,姨父你终于也觉得糟心了,真是谢天谢地!"霍临秋一副重舒口气的架势分明是在暗示刘珀迟钝粗神经。如此他还不让刘珀有反驳机会,在某人瞪起眼准备解释自己也是深得"有情人分隔两地终成怨偶"这话的知心人时,他就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去了,却听他说,"不若咱们明年直接把田租给佃农来好了。"
  "这才多少的地啊,租给佃农?"
  "就姑且租出去吧,左右也是个赚头,难不成姨父嫌钱少,填不满你那钱坑?"
  霍小哥这是赤/裸裸的鄙视啊,刘珀不满了,刘珀炸毛了!
  埋钱怎么了?埋钱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以后打算?他才不承认自己以往挖坑藏钱的举动是多么的小家子气,也不想想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你俩讨债鬼?
  刘珀白了霍临秋一眼算是对他方才那话的不屑,之后他又重新斟了酒喝,只这次不再像方才那样与小哥耍着玩了。
  吃过饭天还没暗,刘珀便与霍临秋一起烧了热水准备泡了澡舒坦舒坦。小哥主动提议给他擦背,刘珀当然是欢迎的。只是这擦着擦着,某人的爪子就开始不安分地往危险地方挪。刘珀坐在浴桶里没的反应,相当大方地由着霍临秋从背后贴着他,再从他腋下伸了手到前面乱摸。直到那靠在他肩上的那颗脑袋呼吸跟着急促,才猛转过身来。
  "怎么了?"霍临秋被他挣了开,也不再继续,只头枕着手臂搁在桶沿上。刘珀慢慢凑了近,与他隔着一寸多些,瞧了会儿他甚是情动的脸颊才说,"这天气可真热,热水泡着也不舒服,早知道就直接洗冷水了。"
  "那姨父就出来等水凉了再洗好了。"
  "好啊,我且出来等会儿。"
  霍临秋的提议目的不轨,刘珀也不比他差,这会儿只慢悠悠起身出了桶,他不擦身也不披衣,走到炕边就大刺刺地躺平在那。霍临秋这是也跟了过来,一下不清楚他要为何,只提醒说,"姨父,你把床单弄湿了我们晚上怎的睡觉?"
  "是么?"刘珀假装不知地看了看身下的床单,又回望霍临秋,"好像是弄湿了,可我不想动咋办?不如你行行好,想办法把我弄干如何?"
  "这是要如何弄呢?布巾都还在桶里,我不想再走去拿。"
  "嗯,容我想想,对了,你不是清爽着么,不妨就用你自个儿好了。"
  话至此也不用再暗示,霍临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那双眼里携了欲带着念,润润得如层流光闪烁,当真是赏心悦目。刘珀看着他将自己的衣物渐渐褪去,只觉心里有只利爪在挠,真想就这么扑过去压住他做些过分之事。只可惜方才与人嘴上调戏,如今也只有等他贴上来才不显掉份儿。所幸霍临秋没让他等多久,很快就覆着他贴了上来,那干燥身体与刘珀的一样火热。两人都已情动,此时裸着身体贴在一起,都觉一股子热从四肢百骸蒸腾而起,直烧得人理智全无。
  这方交缠许久,刘珀突然翻了身将人压在下面,许是气氛到了妙处,许是他们真等了太久,他捧着霍临秋的脸就与他道,"难得有这机会,便做到底吧。"说完,他便携了霍临秋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强烈的心跳出卖了他的紧张,可这份紧张却不同往昔,其间兴奋并上期待怕是占了多数。
  小哥听了他的话也是脸颊通红,以往两人为着对方从没做至最后,他多少都有些遗憾,现下刘珀主动提了这事儿,这感觉可不比以往那无足轻重的调笑。就像是一种仪式似的约定,似乎只有经历了这些,他才能真正拥有这个人。如此一想小哥便觉他长久的念想终于是要达成,怎叫他如何不激动?
  霍临秋重了呼吸盯着刘珀不放,那兄弟早已按了他的手沿着自己的身体往下滑,这一路从沉重起伏的胸膛到坚实的腹部,最后停留在下身敏感处。刘珀也是脸红的厉害,偏偏霍临秋还只是盯着他不动,这等求欢之事最怕就是没有回应,刘珀皱皱眉,俯下身咬了咬霍临秋的唇威胁,"你要再没的反应,我就不管你了。"
  "怎样——叫不管?"霍临秋终于有了反应,不过这话问得怔忪,让刘珀歪头想了片刻才答说,"就直接上了你如何?"
  "好啊。"这话答得很快,以至霍临秋都没等听清刘珀说的是何,不过他的动作比他说的话更快,所以这声音只含糊在两人交缠的嘴里,也没人听得清。

  刘白白表示他也是处的啊!

  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端不过鱼水之欢。刘珀压在霍临秋身上,循着本能探求欢愉,这人生头一遭经历云雨,自是有些紧张。偏今个儿霍临秋不似以往那般乖巧,由他折腾了会,便箍着他的腰侧转了身。
  刘珀虽是满脑子的欲望充斥,到底还有几分清醒,现下被人借力转身侧躺在炕上,总觉得不太舒服。他伸手去按霍临秋的肩膀想回到原来位置,不料还未用力就被人抢先抓住了手腕。霍临秋是学过功夫的,这一手正好扣住了刘珀脉门,某人挣了两下没成功,反被小哥在他腕上的穴位处按了一下,立时就使不出力道来了。
  两人手上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偏还在那耳鬓厮磨,这会儿刘珀也不能朝霍临秋凶两句破坏气氛,只得偃旗息鼓等机会。不想后来情绪渐长,霍临秋索性翻了身压到了刘珀身上。这一处于劣势,刘兄弟就觉不妥。他用还自由的那只手去推霍临秋,自然又被捉了正着。霍临秋朝他笑了笑,握着他的手凑到嘴边,伸了舌头从指尖一直舔到指根,那动作着实勾引人,刘珀老脸一红,抬了脚就想把人踢边上去。不想他这一动不但没把人提走,更给那人得了机会直接滑到了他两腿之间。
  这下可好了,刘珀双手被抓着,脚又大敞着合不拢,霍临秋已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舔吻到他的胸口,刘兄弟的处境——当真是相当不妙啊!
  身下被一滚烫的硬物一下下地顶着,刘珀整个都有些僵了,他唯恐霍临秋找着门路就这么不要命地顶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想至此,他也不管什么破坏不破坏气愤了,扭着身体就想挣脱。
  刘珀真卯起劲来反抗霍临秋也真制不住,这会儿小哥只得抬起头问,"怎么了?"
  刘珀张了张口,也不晓得要说什么,顿了许久才道,"你,你先下去,压得我难受。"
  "才不要!"霍临秋这节骨眼上岂会听话,他虽是放开了刘珀的手,却已圈住他的腰整个压在他身上。刘珀空捣腾半天不得意,终于拽起霍临秋的头发来,"你别压着我!"想了想,他索性解释彻底,"我要在上头,阿秋你照顾下长辈成不?"
  "姨父你爱护次小辈不行么!"霍临秋倔起来也不是易与的,他抬头坚定地看着刘珀,偏那兄弟也不退让。小哥与他对视片刻发觉硬来不行,那眼神里就逐渐沁出点可怜的意思来了。刘珀一看那湿漉漉的眼神就叫不好,果然听得他甚是委屈地与他道,"我,我是第一次!"
  此话一出,刘珀呆了。他当然知道霍临秋从小到大都清白一人,从未有过经历。说来在这时候,同他一样年纪的早已膝下儿女成群,他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可他现在说这话是甚个意思?刘珀还在想,就听霍临秋又继续说,"可姨父呢,小僖都已经十七八岁了啊!"
  呃——
  "我从没有过谁,你却都有这么大的小孩了,就不能让让我么?"
  呃——
  听霍临秋这么一说,刘珀也觉得自己似乎太占便宜了,心下有些愧疚便不太再计较上下的问题,可为何他总琢磨这话有些不对呢?
  他听着在犹豫,霍临秋就知自己目的已成,他低了头轻吻起刘珀来,刘珀没再想把他推下去,那小哥自然打蛇随上棍,悄悄挪了放在刘珀身下的手往他后面探去。在外边摩挲一会儿,举着刘珀正放松,他就慢慢伸了一指进去。
  有东西伸进自己身体,还是从这么个诡异的地方,刘珀感觉有些奇怪,总算那是指并未让他难受,他也就忍耐着去适应。
  霍临秋又试探着戳刺了两下,刘珀的体内温热柔软,紧致的内壁从四方挤压着他的手指,让人他禁幻想置身其中的美好。霍临秋一雏儿从未经历这些,怎能抵御此等诱惑,瞧着刘珀正微皱眉走神,也不引他回神,只慢慢撤了手指,握住自己那|话儿抵到了刘珀那处。
  刘珀一边感觉着下身被人探入的动静,一边还在想方才霍临秋说的这话哪里不对。他此时脑子虽有些迷糊,过了这么一会儿还是想到了重点——
  我靠!谁不是第一次了?老子难道与人做过么!!!!要知道用白话说来他刘珀就是个灵魂附体半路诈尸的倒霉蛋啊!这刘小僖是他身体的原主人与女人生的小孩啊!天知道这原身与人共赴云雨时,他刘珀还是个连女朋友都没有的小纯洁啊!更别说到这儿后他直接晋升做鳏夫后,那是连个女人都不敢随便乱看啊!
  想到这刘珀可不就反应过来了,这霍临秋还说甚自己是第一次要在上面,他难道就不是第一次?他难道不是个处的?他娘的他都坐三望四了还是个清白身……好吧清白灵魂,这小哥就不能让他一次?
  刘珀不甘愿了,刘珀又开始要反抗,不想此时情境微妙,霍临秋已慢慢插|进了刘珀后面,这时见他挣动,更是腰身一用力,直接都顶了进来。
  本来慢慢来倒也没什么,只后来如此进来,可把刘珀痛得想骂娘。他伸手抓着霍临秋的手臂,想做什么却使不出力。霍临秋呻吟了声,只觉那软热的内壁如春水般搅着他,引得他想探得更多美妙。他稍稍退了些又重重顶进来,那股子欢愉就顺着他俩交接处直冲到他心里,此等感受非言语可得,霍临秋头回尝试自然被迷了心神,他本还顾及刘珀的感受,可后来却只晓得自己快活。那缠着他的甬道从最初的干涩又后来逐渐湿润,愈发让人将人缠得紧密,霍临秋只觉心跳得厉害,所有的感觉似乎都挤到了下头,他俯身吻住刘珀的唇,压低的身形让他又深入几许,那缠着他的地方反射性地收缩,似要把他的魂都吸了走。
  小哥得了快活有些忘我,刘珀却是难受得不行,本来硬着的欲望都软了下来,好不容易等结束了,他真想抓着这在他身上造孽的家伙好好咬两口。总算等霍临秋享罢云雨一看刘珀神色不对就又立刻缠了他吻上许久,手也伸到下面替他解决了一回。刘珀狼狈一阵又享受一阵,到头来也闹不出脾气,只好由得霍临秋紧紧抱着。他身上粘腻后头更是能感觉有东西流出,本是该难受的,可偏偏看到霍临秋一脸喜难道尽的样子他就觉心里软成一团。想想还是算了,他就喜欢这么个人他就宝贝这么个人,他要能快活便随他吧。

  情爱是需要探索的

  云雨之事无法得乐实在让人揪心,而想刘珀这样又无快感又争不得上位的,那就更是悲催了。不过我们刘兄弟向来比较乐观,总以为是他家小哥业务不熟造成的结果,这只要多加练习,总会有质的飞跃。
  可糟糕的是,刘珀的心能等,但有些脆弱的地方那是等不得的啊!霍小哥年轻力壮又食髓知味,自那天与刘珀做了那事儿,之后几天就有些魂不守舍,每天晚上都想要来上一回。初时刘珀还能配合着随他闹,可男人与女人毕竟不同,那后面连续被用了几次,难免受点挫伤。到后来刘珀甚至觉得自己那处都有些肿了。本以为休息休息也会好的,不想到了五谷轮回之时,这滋味可给他一顿好受。
  那日从茅厕出来,刘珀是后头也疼,腰也僵得别扭,加着这两天每晚都陪着小哥荒唐,他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糟糕感觉。此时正值晌午,霍临秋自知这些日子索求过多,正乖巧地代刘珀去地里看庄稼。刘珀有些疲累就想眯一会儿养精神,可他又怕小哥回来后也爬上炕与他闹,脑子里犹豫片刻,他索性闩了门晃去林侧柏家了。
  侧柏兄这些年不知跟了谁四处跑,要见着一面也不容易,不过正会儿他赶巧在家,正捣腾草药呢,刘珀就推门进来了。
  这兄弟还真不客气,一来便歪到林侧柏的炕上不肯动。刘珀这家伙平日虽无甚精神的样子,却也难得像现在这般无精打采。林侧柏来了兴致,他放下手里活计挪到人边上问,"哟~刘兄弟你是怎么了?这副惨淡光景。"
  还能怎么了!
  刘珀张嘴就想抱怨,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境况不能随便与人说,只得堪堪合上嘴。可既然都来了,能从林侧柏这讨点药治治也是好的。他心里斟酌一会,这才含糊其辞地与林侧柏说,"嗯,那啥,可有涂痔疮的药……"
  "啊?什么?好好的怎会得痔?"
  刘珀说话的声音已是极小,偏林侧柏那耳朵灵敏得很,不仅听到了刘珀说的,还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他这一大声可把刘珀臊得……那兄弟来起一脚就踢了上来,"你轻点,那么大声做什么!"
  "哎哟!"林侧柏痛呼一声也倒到了炕上,嘴里骂了句"你发什么癫!"心里也是奇怪这刘珀整天在地里劳作,又不经常坐着,照理是不可能生痔才对啊。他拿眼去打量刘珀,却见那兄弟神色有些虚,脸颊更上了层红。
  侧柏兄多么通透一人啊,这一瞧可就给瞧出问题来了。只见他两眼噌地一亮,也不坐好就直接扑过去抓了刘珀的手臂。
  刘珀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甚事,却听林侧柏已问道,"哟兄弟,你与小哥的事终于成了?怎样,与男人搞可会爽?说来与我听听?"
  这货边问还边猥琐地挑眉笑,刘珀被他问得脸红得能滴血,想驳斥他几句偏偏这舌头都僵了说不来话。他这模样更让林侧柏肯定此事,现在这厮激动得不行,他一旁观者看戏看了多少年,可给他等得花都快谢了,这会儿两人好事终成,他能不兴奋得仿佛天降红雨?所幸林侧柏与刘珀乃真兄弟,语言上耍他两句,便去他给他调制能解那处疼痛的药来。
  刘珀不想林侧柏早就发觉他与霍临秋关系暧昧,怎样都觉得不自在,不过那兄弟调笑了两句也没真说些不中听的,他便渐渐放了心思。
  等到林侧柏做成能给刘珀用的膏脂,刘珀已在他这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时间久了些,霍临秋回到家没等到人,便也寻去了林侧柏家。
  林侧柏一听到霍小哥在外头喊门,又是止不住地笑。他一条老残腿还抢着去开门,刘珀就知这货心里打着小九九,忙一把抓住他手臂警告说,"别乱讲话啊!"
  林侧柏口头上答应了,可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滴溜溜转着眼珠就是在打坏主意。果然一开门,这厮就阴阳怪气地对霍临秋说恭喜。霍小哥一时没反应,等后来听这家伙开始说甚个"悠着点~你姨父不是女人"还有甚个"小伙子血气方刚不错嘛~就是别忘了你姨父年纪不小了"之类,才终于听明白。
  霍临秋平素虽能言善辩到底是初尝情事涩得很,加着他也晓得刘珀在那些事情里没得多少快活,被林侧柏这么一说便有些无措。侧柏兄难得逮着小哥驳不过他的机会,当然就得寸进尺越说越过分了,最后还是刘珀在旁听得忍无可忍,抢过林侧柏还捏在手里没给他的小罐,又扯着霍临秋往外走。
  侧柏兄没说尽兴,忙阻止他们道,"走那么急作甚?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啊!"回答他的是根飞来的笤帚,他危险地躲了过去,瞧着两人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独自笑了通。等笑够,人早就走得干净,林侧柏环顾着自己这空荡荡的屋子,心想,瞧这乐呵得,可真让人羡慕——哎~咱是不是也去找个人凑合过?
  侧柏兄竟也有骚动一日,只不知何方高人才能收了他这活宝。
  再说刘珀与霍临秋回了家,林侧柏那厮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是有道理。小哥被他念得一回家就抓着刘珀问,"真的很难受?"他是真不知鲁莽行事造成的后果会很严重,此时心里愧疚得很。刘珀被问得也有些尴尬,忙答说,"没的大碍,涂在膏药便好。"
  两人都因此事小心翼翼,这半下午相处便不如前几日那般黏糊。霍临秋虽没再对刘珀动手动脚,晚上睡时,却硬要为他涂药。刘珀熬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有时还真得承认林侧柏这人有些本事,他给刘珀的是罐膏脂,似凝非凝,隐隐透着想起。霍临秋抹了点在手上,小心谈到了刘珀下面。那药膏十分有效,才涂上,刘珀便觉下面肿胀的地方凉了下来,不再疼痛。他放松了身体任霍临秋沾着药膏探进里面,清凉逐渐消了热痛,终于感觉爽利。
  刘珀舒了口气,要叫霍临秋停手两人好早些休息,不想这小哥竟退了手指在入口处徘徊,还浅浅模拟着交合时的动作。
  那膏药许是有润滑作用,霍临秋伸着两根手指在动刘珀也不觉难受,只他那处还伤着,现下真不想再荒唐一晚。这会子刘珀抓住霍临秋的手想叫他退出去,不料霍临秋一副委屈的表情对着他,还不停问"为何会难受?可是我做得不对。"这小子从未被人教导周公之礼,之前不过凭县里伙计那听来的荤话加着本能所为,若是女子这事也不着紧,偏两人同为男子,情爱一事就有些困难。霍临秋方才见刘珀下面真有些红肿,又听林侧柏添油加醋地说刘珀其实并没得快活,这会儿完全没有头绪要如何是好,心里实在不踏实。
  刘珀瞧霍临秋这副不知该如何的样子也有些无奈,其实要他主导他也是不得其法,但总算这人从现代而来,有些东西平素当笑话听也知道些。他想这以后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索性咬了牙抓着霍临秋的手腕往自己里面按。
  霍临秋不料刘珀会如此行事,有些吃惊想缩回手,刘珀使力按着没让他动,又用另只手搭着霍临秋的脖颈将人拉近。他头次对人主动,还有些不自在,由此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小,"那啥,能快活的,只要找着地方就好,这不是你的问题。"
  "是这样么?"霍临秋拿鼻尖蹭了蹭刘珀的脸颊,刘珀嗯了声又将人拉得更近些,"你试试吧。"
  霍临秋又往刘珀脸上蹭了蹭,然后便不再说话了,他试探着在刘珀身体里按戳,动作小心得很。刘珀初时还放不开,后来时间久了,便觉得他们两人一起研究自己敏感点在哪里这种事好像有些——那啥?滑稽?哈,他们两人盯着看自己那里就是为了等它起反应,这可真有意思。刘珀实在保持不了严肃态度,就想与霍临秋嘲两句。怎知忙活了好半天的小哥恰在此时按到了正处,他没个准备被这么来一下,立时就啊了声。霍临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突然被紧咬着不放,忙问刘珀"可是这儿?"
  刘珀不及回答,那地方又被重按了几下,感觉来得凶,以至他的身体都紧绷了起来。霍临秋瞧刘珀的样子也不用等他回答,这会儿忙吻住他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这回终于是一起尽了兴,雨收云尽,刘珀喘着气瘫在那不愿动弹,偏又觉得舒坦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他转过头去,小哥也正在看他,浅笑时,那漂亮的眉眼似含了情谊脉脉。刘珀叹了声,只想这美人如斯,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过渡神马的

  刘珀心底赞着自家宝贝,却也认为相见不如怀念是硬道理。隔天一早刚吃过饭,他便催促着小哥可以回县城去了——没法,他这把老骨头真经不起折腾啊。
  霍临秋昨天才处得门道哪肯那么早走,偏刘珀把耐心全都在昨个用完,这会如何都不肯让步。想着县里铺子就小陈一人担了这么久也不合适,用过午饭霍小哥只得拿了包裹走了。
  人一走刘珀也松了口气,这几天精气伤得厉害真够他受,情绪激动时不觉什么,如今心平气静,他就想不明白自己咋能容得小哥做这许多过分事情?哎~想不通也就只能说爱啊情的当真是玄妙啊。刘珀晃晃脑袋,懒洋洋地窝回炕上好好睡了一觉,晚上醒来想着要慰劳慰劳自己,便捉了只肥兔炒来吃。
  舒坦地过了几天,他的精神头也就回来了。天气转凉,这会又得忙着上山拾柴,还好刘小僖这时间也随了夫子游学回来,身边有人搭把手,到底是方便许多。
  到年尾那段时间地里也不需人照顾,刘珀每天就是给刘小僖烧烧饭,在与村里关系好的哥几个唠唠嗑,日子过得忒是悠闲。与这相比照,却是小哥那铺子,临近年末,那些跑商的都想赶着最后一着多拉些货,他们店铺收的布料杂乱整理起来也麻烦。加着快年底了,商家谈来年合作的也多,霍临秋因看中县里几家成衣铺子想多开条销路,这应酬自是不会少。
  时间耗得一月都回不了几趟家,后来还是刘珀动不动就跑来县里来。瞧着小哥忙得都有些消瘦,刘兄弟可是心疼。
  晚上睡时他捏着霍临秋的脸道,"如今你生意做得大了,不妨再请几个伙计来帮忙,可别把自己累着。"
  霍临秋此时正忙着褪两人衣物,这会儿只说,"那我请姨父来做伙计可好?"
  "嘿!我好好与你说话呢,你别不当回事儿!"
  刘珀以为小哥在开玩笑,有些气地拉了拉他的头发,力道有些大,疼得霍临秋皱眉抬起头,"我也说正经呢,姨父你来了又能帮我照顾生意,又能照顾我,可不比请外人好多了?"
  "那家里的地咋办?"
  "不是说了租给佃农呗。"霍临秋现下不意与刘珀说这些琐事,便又低了头慢慢吻下去,勾得刘珀也没心思想这些,只随他一起沉入欢愉。
  霍小哥的提议刘珀并没直接丢了不顾,回到村里他也好好想过几次。人都心向高处,若有机会让他住去县里刘珀也是愿意。如今他手里那八亩余的田地,肥力不错可算作中田,若租与别人中一年也能有个小二十贯入账,虽是不多,但他未费功夫就能得来所以也算不错。只家里还有个刘小僖与那些家畜在,总不能都撇下不管不顾吧。
  过年时刘珀也问过刘小僖,说如今他哥哥在县里生意做得不错,手头有钱想叫他们都搬去那住,他可是愿意?照说刘小僖这孩儿向来爱热闹,该是会爽快同意。不想这次他却摇了头,说去到那还咋的念书。
  刘珀听听有理,也就歇了这心思。只刘小僖挺会看神色,不想让他爹遗憾,便说不若爹自个儿住去呗,他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刘珀哪由得这小朋友胡闹,忙摆手道,"我就随便讲讲,你别当真。"话是如此说,隔年开始,刘珀还是将家里事务逐渐交予刘小僖担负。
  至于租田一事,刘珀在开春赶早放了消息出去。他头次做这买卖有些拿不稳,实属探路子开的价便低。村里人虽看不懂这兄弟家里没几亩地却要租,但好在价钱不高还是有两户人家来问他租了去。到来年这几亩地产粮不错,加着刘珀后来又拿家里余钱多买下好几亩,先种了绿豆养着,让土地一看就是肥沃。第二年时果然吸引了不少村人问津,需求增多,价格当然也上去了。
  刘珀忙活十来年终于能撇下一杆俗事坐享其成,又看刘小僖能把家里事务打理得还算合格,心里自然高兴。有天借着霍临秋回家吃饭他便在饭桌上与那俩小的宣布——今后他就不管地里那些重活了,家里的菜地并上鸡啊羊的也全部交给刘小僖,随他怎么折腾,至于那些租子,既是刘小僖负责问人讨要自然也由他保管。所以这往后呢,他就拎个包裹,家里住半月,县里住半月,你们俩小鬼可要将他喂饱咯。
  霍临秋一听刘珀如此决定顿时就喜笑颜开,他在桌下握了刘珀的手牢牢抓住,却被某人赶紧地挥了开——刘兄弟怕小哥会喜不自禁忘了自形。不过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霍临秋还是抱住刘珀好好黏糊了番,想想一路从暗自喜欢到互相喜欢,从分隔着一月就见上一两回到如今终于可以半月半月地住一块儿,这都多少年了,他容易么他!
  刘珀也知霍小哥不容易呀,便体贴地决定先随他去县里玩上几天。不过他从没把刘小僖一人留在家那么长时间,走之前当然是千叮咛万嘱咐。刘小僖这猴头从那天听闻他爹以后会经常性地去他哥哥那住,只觉自己就是只将获自由的鸟儿,就等着"枷锁挣脱"之日能好好撒把野,这会子除了把头像鼓槌似的点着就没有二般反应,刘珀那些唠叨,他能听进一半已算不错了。
  最后还是霍临秋看不过去,拽着刘珀说再不走城门就得落锁了,刘珀才得闭上嘴走人。到了县里,小陈方知刘珀以后要经常来这儿长住,忙叫上他家婆娘张罗着给刘珀腾出间屋子。霍临秋哪会愿意与刘珀分两个房间住,急急拦了小陈说,"这二楼空房都好多年没人住过,灰尘积得厉害又没通过风,岂能随便将就?小陈你也别忙了,我姨父还同以前那样与我一屋便成。"
  "我那浑家每月都会打扫空屋啊,房间干净着呢。"小陈不明就里辩上一句,可惜霍临秋说完便推着刘珀进了自己房间,根本没打算理他。
  刘珀笑看着霍临秋寻个牵强理由就决定了他的住处,也不捣乱,进屋便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霍临秋取了茶水端给他喝,又与他一起收拾。看着衣柜里刘珀的东西慢慢占了自己房间,小哥只觉心底腾出了一阵酸涩,他凑近一步将脸埋在刘珀颈窝里,轻轻叫了声,"姨父……"
  刘珀手里还抓着衣物没放好,忙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了?"
  "没什么……"霍临秋窝了很久才抬起头对刘珀说,"只是想到姨父明天会在这儿,后天也会在这儿。"
  刘珀愣了会儿,然后才笑着揉了揉霍临秋的头发道,"是啊,我明天会在这儿,后天也会在这儿……"说着,他亲了亲霍临秋的额头,又将人搂紧,"以后很多时间我都会在这儿。"
  霍临秋嗯了声,嘟哝了句,"真好。"
  刘珀又拍拍他的背,从他肩膀望去,能看到蜡烛将他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因为挨得近,那影子仿若一人,刘珀看着这景象,不禁笑弯了眼。
  谁人曾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却哪知执子之手,方能与子偕老。

  所谓秘戏图

  刘珀说这在两头半月半月的轮换住,到后来却是在县城越待越久。原来年初那会儿,秦师傅得了场伤寒身子骨已撑不住,他在与霍临秋签好买卖合约后就以陆续将自己手上人脉介绍给了他,如今等于是直接放手,让小哥自己与人联系。能省下一笔中人钱,对他们布铺来说是件好事,但霍临秋与秦师傅相识几年,受他照顾断不是言语能明,这会儿也是担心秦师傅的处境,于是每月他还是会给秦师傅他婆娘一些接济,权当报恩。
  铺子里本就事多,这边多出码头进货要自己联系,刘珀当然坐不住要帮忙,还好以前他也随小陈招呼过客人,一来二去还真能顶上位置,小陈得了闲暇也就能放心去做别的事。
  刘珀充了伙计一职后,又与小陈学了理帐算钱,时间一长他入了角色,便有些忘记时间。等忆起该回村子时,这半月时间早就过了。刘珀哀叫一声,当天就骑着毛驴出城,不想村里头刘小僖一人待着很是快活,他爹没个准地突然回来,可把他吓了一跳。这小子脱口一句便是"爹你咋的回来了?"听得刘爹爹甚是伤心,他只觉刘小僖这小鬼根本就是要将他忘记了!
  不过刘珀本身也失偏颇,明明是在家,却总要惦记县里的事。刘小僖后来被他爹念叨这念叨那给烦得,索性劝他快回县里算了,刘珀整一劳碌命,现在家里根本没事能让他做,他实在无聊得发慌,这稍被人劝,立刻就歪了心思决定回霍临秋那去得了。
  于是在家待了不到五六天,刘珀便又收拾了行李走人。刘小僖看着他爹慢吞吞离开的背影,直道他家老头子实在折腾,真是没事找事做的典范!
  刘小僖是最好他爹能长住县里管不到他,霍临秋却巴不得他姨父最好别离开他,刘珀这次去了五日便回,小哥惊讶之余简直高兴坏了,当晚甚至亲自下厨做了顿饭。刘珀被他如此对待,心里再次感叹这才是他的宝贝啊,刘小僖那小没良心,真真是可恶!
  话说刘珀在县里待得时间长了,自然也就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他如今每日睡到朝食之际,用过小陈提早买来的点心,便开了铺子坐在店堂开始一天的生活,他家铺子也不是大商户,除去那些签了约要按时送的布匹,每日能做上几笔零散生意就算不错。初时霍临秋要熟悉秦师傅介绍给他的跑商伙计,便不常在铺子待着,不过等后来两方打过交道心里有底,他也就空了下来。霍临秋在铺子待着时,那些账目与存货就由他亲自打理,每到这种时候,小哥总会支使小陈替下坐在店堂的刘珀,让刘珀陪着他算账。也不是把小陈当外人防着,只不过是想与刘珀单独处一块儿。
  刘珀也是知道霍临秋的用意,刚开始他还觉受用地陪着霍临秋一起核账报账,可两个大男人整日地粘一起也实在是腻歪,他便开始寻思是否找些别的事来打发时间。
  那日他们的铺子照例要给家绣坊送布料,刘珀难得逮着个方便又能出去走走的活计,便主动担了下来。
  那家绣坊他们这条商街的东头,由于再过去不远便是城里青楼楚馆聚集的地方,自古佳人配才子,也不知是哪个起头附庸风雅,东头那儿便开了不少文玩字画店与书铺。刘珀交了货又收齐余款,一路从街边走来,看到些个比邻的书铺也是好奇,想着自己可以买些杂书回去消磨时间,便走进了个叫做柳大奇书馆的。
  刘珀一走进店堂,见一伙计模样的坐在门边一大桌柜后头,他翘着脚在桌上,手里还拿了本书在读,见着刘珀进来也不招呼,只瞄了一眼便又将注意移回书上。刘珀本不需人照顾,瞧着店门里头齐刷刷摆着好几排书柜,也有人在那蹲着挑书,便也学样走了进去。
  这书铺起名"奇书馆",自是多些乡野传奇鬼怪志异,刘珀本读不来太深奥的东西,如此正合他意,他边走边看下,见着有趣的书名便将翻上两页,这一路下来倒真给他挑了三四本鬼怪小说。
  掂量着三四本也够看一阵,刘珀就想回前头结账。只才转了身,就见角落有一书柜单独摆着,那上头的书目不同其他柜子上的侧立摆放,而是斜了角度平摊在那。他离得远,只瞧见上头带着颜色,似是有图画,心想难不成这时就已有连环画册,脚下便转了方向走去那里。
  离了还有几步距离,刘珀就已将那书柜看得仔细,却见那黒檀木书柜边沿左刻"衣解金粉玉,列图陈枕张"右题"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要问这柜中几何,可不就是那道尽人间极乐的春宫图画?刘珀平日也在街边小贩那见过刻在竹简上的图画,只那粗糙手艺哪比得眼前这些书册。他快了脚步走到那书柜前,一层层看这些个分门别类的秘戏图,当真是两眼都有些放光。
  本来刘珀也就想看看打开摆放着的头页内容过过眼瘾便罢,不料这扫视到最后,竟还给他看到两本专讲龙阳之好的图册来。刘珀既为其中之人,自想好好翻看。哪知这一看还真给他看除了滋味,原来这本图册专讲"性前嬉",里头画的都是欢好前能让那交合处放松的手段。刘珀近些日子虽与霍临秋行得床第之乐,只偶尔仍会觉辛苦,此时看到这书,就觉能从中获得益处,加着个中姿势也非他俩平日所做,如此刘珀就想买了回去好好看看。
  只是刘兄弟才将书与已拿的鬼怪小说放于一起,便又想到这分桃断袖之癖到底不随大流,他若就这样拿着书去结账,也不晓得那书店伙计会怎么看他。如此一来,刘珀就不自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想不买么,这如此图册他又着实想要,这可如何是好?心里犹豫许久,刘珀又故作无事地抽出柜上的其他书册翻看好久,他终于咬着牙又拿下了旁边的一套《素女经》——
  "我是要买《素女经》的,只是顺手不小心带到本讲龙阳癖好罢了,顶多是猎奇,猎奇而已。"某位没面子会死的兄弟如此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又在店里逛了两圈,刘珀终于走到门口付钱,那伙计还是如方才那般冷冷淡淡,只扫了刘珀拿来的那些书两眼,便抱出价来。这些书本不费多少钱,只那套《素女经》因是彩页吃些价钱,不过刘珀哪顾得了这些,他等付好钱,就抱着正堆书出了书铺,面上是平凡如常,天知道他心里那紧张得,都不知该说何好!
  再说那天刘兄弟满载而归,才回铺子,便躲进屋里研究起图册来。等研究够了,自是找霍临秋好好实践了回。此番所为还真让他体验了把"素女为我师"的销魂,不过那回荒唐后的虚劲儿也是往日不曾有过的。刘珀一边感叹自个真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济,一边又继续翻那图册来看。
  霍小哥当然乐得刘珀主动,只问他那些无用的《素女经》可也要看?待收到否定答案,他便拿了那套图册塞进衣柜。
  刘珀本以为霍临秋是要把那书摆书柜里放好或送人还是如何,不想他竟选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来藏,一时疑惑,便问出了口。不想小哥也对刘珀露出奇怪神情,仿佛将书藏于衣柜乃是常理。两人沟通好一会儿,刘珀才知原来这春宫图画不仅为消遣而作,更因其中所画乃为生命阳气的鼎盛,而有驱走代表黑暗地阴气之意。这时人们不仅将这种画放在衣箱防虫,更有做成护身符的。
  刘珀从未听过此事,心里讶异得狠,不想霍临秋方才已零星听过刘珀抱怨,知他为买那本龙阳春宫而特意搞了套《素女经》作掩饰,这会儿又好意提醒他,"这同□合因没的阴气参合,故被人认为阳气纯正,也有不少人特意买了这类回去做护身符,姨父下次也不用特意……"
  之后的话霍临秋不说刘珀也知,这兄弟如今还被那所谓防虫和护身的效果所惊,现下只抽搐了嘴角无言以对。
  哎~这冤枉钱啊,都是些个豁不出去的傻子才会花的!

  小陈辞工

  那些闲图杂书不过平常消遣,其实刘珀大多时间还是在那布铺店堂里充伙计招呼客人。如此平淡过了近半年光景,临年尾那会儿,他们的小铺子起了个小波澜。也算件喜事吧,就是小陈他婆娘姜氏被发现有了身孕。
  这姜氏在小陈还没来县里打拼时也有过一次身孕,可惜出了次意外早产,孩儿未足月便没了。之后也不晓得是月子没做好落下病根还是缘分没到,她这些年都未有所出,家里催得急她自个儿也是烦。如今等得俩口子都要放弃希望了,不想竟传出来喜讯。
  这临近过年的,陈家婆婆便催着姜氏早早回家养胎,小陈与他浑家伉俪情深,加着近两年存了不少积蓄傍身,他就打算辞了工作也回村里待段时间。霍临秋虽是用这伙计用得熟,但人家已有去意他也不好阻拦,只得包了个红包送人出了城,另嘱咐说要以后还来县里工作,记得还来他们铺子。
  小陈拿着那厚实的红包,心里还真对他东家生出点眷恋,忙不迭保证以后定会来找。这出送别戏码在城门口演了许久,徒留刘珀一人坐在铺子里看店,直等到天都暗下才见着霍临秋出现。小哥一回来就在刘珀边上坐下,头一歪搁到刘珀肩上,便是长叹一口气。
  刘珀侧了身拍拍他的脑袋问,"怎么,心疼你那五两银子了?我就说你给太多了。"
  此五两乃小哥塞与小陈的红包,说来,都能抵那伙计小半年的工钱了。要说霍临秋这是慷慨也没错,可惜小哥并非财大气粗,不过是想让那小陈有些诚心,以后若真要回县里打拼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毕竟这铺子的生意大多借由码头那些跑商贩手里的异地布料,那些商贩虽答应将他们布铺作为第一顺位提供货源,但到底没有一纸合约。小陈平素没少与人有过接触,若他有心藏一手搭上点人脉,以后回来被别的商家花钱雇了,指不定就会抢掉生意。
  想到这,霍临秋又是一声叹,他对刘珀道,"五两不五两的也无所谓了,如今只望小陈那人能有些良心,到时别给我们难处就成。"想想他又靠着刘珀的肩抱怨,"那姜氏咋就不晚些年有孩子,偏在这节骨眼上——"现在他们铺子正值上升发展之时,可不就是给人添乱么。
  刘珀忍不住咧了嘴,笑小哥难得如此孩子气,他安慰说,"你也别杞人忧天了,把人想这么坏可怎生得好?再说了,那姜氏生孩子也得有些日子,到那时码头那些伙计说不定早换了。"
  "但愿吧。"霍临秋拿鼻尖蹭了蹭刘珀的脸颊,心里虽还有些担心,面上却已松了下来。这事其实也就是两人际遇不同的结果,刘珀从小活得安稳幸福,考虑事来也就乐观,这小哥却是苦难过了整个童年,要他想事儿还真比较容易往坏处考虑。刘珀并不要说服他什么,只由着他感觉安稳地给那伙计不少银钱买忠诚,再粘着自己抱怨不满。孩子能如此依赖他,感觉还真不赖。
  霍临秋经了两天也就接受小陈已走的事实,如今人少了铺子里的琐事只他与刘珀两人承担,除偶尔忙些,倒还让人惬意,毕竟这屋里少了两个外人,他们想做些什么也方便。
  那日铺子关门得早,刘珀正在柜前数布料对账,霍临秋送货回来,外头正下着雪,刘珀离好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忙赶着人去洗洗。水已经替他从这街心那块的公用井里打好了,只需拎去后街胡同口那户人家租给大伙用的灶头烧便成。
  霍临秋在热水里泡了会儿,浑身暖和了只觉舒爽得很,此时店门已关小哥心里又活泛,在那雾气里愣了会便生起别的心思。他跨出浴桶也不擦身,只批了件亵衣连腰带都不系就飘下了楼。
  刘珀还在柜台那认真翻布料记剩余,听到后头脚步声只让人先准备晚饭,不想还没得反应,他整个人就被小哥从后来扑着压到了柜台上。如今天冷穿得厚,霍临秋身上的水珠也浸不到刘珀身上,只那双伸到前边的手臂冒着水汽,他一看就知这小子铁定没穿好衣服。
  被这么扑倒刘珀也是吓了一跳,他此时手肘撑着台面不让自己真被压到,又有些埋怨地问,"你做什么呢!"
  "好冷啊姨父~"某人骨子里大概真有些勾人的天分,此时声音哑哑地在那说话,怎生得如此风情。可惜这种事对刘珀真不太有用,此时这兄弟只推着人让他别闹了小心着凉。
  霍临秋撇撇嘴又翻了个白眼,索性抓过刘珀伸来的手往自己下面按去。这回刘珀想装傻也不成,被按着动作了几下挣不脱,他也就随便小哥折腾,只嘴上还在抱怨甚个"也不看看地方"
  霍临秋看刘珀默认了他的行为,便松了手又整个箍紧刘珀的腰。他紧贴了刘珀的背在人耳边吹起,懒洋洋地说,"我早就想在这试了,可惜从前都有别人在,如今只剩了我俩,可不就是个机会?"
  去你的机会!刘珀本也想随他去,偏小哥这话说得忒不正经,他面上一红,转了头就想咬人,被霍临秋险险躲了去,便又张着眼瞪他,"你小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小哥嘿嘿笑了声,又凑到刘珀耳边道,"都在想姨父啊,感动不?"
  感动个鬼啊感动!
  刘珀还想讽两句,只是被堵了嘴,只得半推半就地与人在柜台边试这羞人行径。许是店堂环境不比卧房隐蔽,刘珀只觉这像在偷情,心里尴尬又抑不住兴奋,竟比往日在房内更有感觉。
  这一时荒唐得了兴味,却也搞出些麻烦。刘珀欢合之时没将台面的布料搬走,这一时没忍住,可不就让□污了面前的两块锦缎料子。
  这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咯!完事后,刘珀看着面前布料的污渍只拧着霍临秋的耳朵问他要如何,小哥得了便宜心情早飞上天,这会只说洗洗就行了呗!
  可是这锦缎实在娇贵得紧,需得轻放入清水投净,刘珀这粗人哪知这些,他只想把东西洗干净,便拿了皂胰子来搓,没几下,这布头就有些皱,等到晾干,那块连颜色都有些变了。霍临秋看看也不能再拿出去卖,索性将那匹锦缎拿去给秀坊找人做成衣服,算是给家里三个过年准备。
  那年春节,刘小僖穿着人生头件缎子长衫很是欢喜,不过在一通好话过后,这小子问刘珀说,"爹啊,为何咱们要搞一样的色呢?藏青的,我穿着有些老气啊!"
  "给你穿还要求高呢!我想要家里人穿一样的,看着舒服不行?"
  "行行!爹说什么都行!"刘小僖屈于淫威只得奉承,只是他爹那脸红个什么劲呢?真是古怪得很啊。
  刘小僖虽是觉得家里三人穿一样花色的衣服挺奇怪,对这锦缎到底是喜欢。只这村里谁没事会穿如此面料,于是套上两日过了干瘾,那衣服还是被脱下来压箱底去了。刘珀一日在家算着这些年的盈余,正巧霍临秋过来说自己裤子上给勾了个洞,让补补。
  刘珀一手拿过霍临秋递来的长裤一手掂着一叠交子,将小哥好好打量了一番,突然感慨说,"看来咱家是不怕招贼的。"
  "怎么了?"霍临秋不明所以,却看刘珀突然扬了扬手里的交子,又指指他身上的衣服,"你说哪家有积蓄会是咱们这副打扮?"
  霍临秋也低头去瞧自己的衣服,一件灰色的麻布衫子,洗得都有些发白了,还好他收拾得干净,若搞得邋遢些可不就是与外头那些落破人家差不多?小哥又去看刘珀,那兄弟也是暗色旧衣裹身,再想想平日所穿,为铺子生意招呼应酬他们也是有两身像样的行头,虽比身上此时好了些许,但总归简陋了些。如此一来,霍临秋也有些好笑,他以为刘珀是在抱怨家里人穿得太寒碜,便故意问说,"那姨父觉得该如何?不若开春咱们全家都去做几身好的来穿?"
  "我不是这意思。"刘珀摆了摆手,又指着那厚厚一叠交子说,"你看咱们辛苦赚了这么些钱,却偏偏没什么地方用它,可浪费不是?"
  "怎会没地方花?"霍临秋被刘珀这么一说也注意起这事,他在人身边坐下,托腮盯着那堆交子琢磨,照理说这家有大把地方需要改善,可真让他指出个具体他还真说不出所以然。也真是节省惯了,如今有银钱给他们花还真不知要往哪里用,想着家里吃喝用度都不错,平日也不像女人需要买胭脂水粉之类的……
  "不如再买些地?"
  "不用了吧,咱们村也没多少人要租人家的地种,再说程家地主已占了大头,我们也捞不到多少实惠。"
  刘珀一口否决霍临秋的提议,于是小哥只能摇头晃脑地对他姨父说,"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只负责赚钱,剩下的姨父打算吧。"
  "你小子……"刘珀给了霍临秋后脑勺一巴掌,也不知怎的,这小哥最近是总喜欢与他磨嘴皮子,玩笑耍赖就没消停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买房了

  后来等过完年,刘珀还是带着那堆交子回去县里继续帮小哥经营布铺,日子平淡地过,钱平稳地赚,现在连本要付出的小陈那伙计的工钱也省了,这存放交子的木盒如今都快被塞满,刘珀看着这堆既宝贵又如同废纸似的纸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咋地。如此临到天热,直至有次这兄弟去对街找灶头烧饭碰到桩胸闷的事,他才给那堆钱财找了条出路。
  说起他们这条商街,虽是一溜店家热闹得很,却也因楼房比邻而少有闲余空地拥挤异常。别说是灶头,就连茅房水井也是整条街辟出点地方公用。至于灶房,还是临街有户住家为赚些小钱特意在自家空地搭了两个每天几文钱租给他们用的。
  这天气候闷得很,天昏沉沉的,积了厚云在半空,似要下雨却偏偏半滴水都落不下来。刘珀在店堂里坐着热得直淌汗,看这样子也不会有生意上门,便索性合了一半门板出去打水回来洗洗。不想这几天日头足井里水少,加着众人用得厉害,刘珀才打上两桶,井水就已经快见底。他也不好意思来回几次抢水,只得歇了洗澡的念头。本还想稍微擦擦,但忆起晚点还得做饭,便放了那两桶水晚上用。
  这天也真是赶了巧,待刘珀去街对面做晚饭时,那灶头前竟是排起长队来。本来做饭就是女人家的事,这女人一多凑一块就得叽叽喳喳个不停,又碰上刘珀一周正的大男人挤在中间,那群妇人难免要玩笑几句。
  要换平时刘珀笑笑虚应也就过,大家邻居一场面上总要搞得融洽,偏这天闷得人心情浮躁,那些女人里有几位还涂了胭脂水粉,这边商街伙计的都不是大富之人,用的东西自然也就差些,于是那水粉味儿混着油烟和汗味,可真是刺鼻得很。刘珀秉着呼吸真狠不得直接转头回去,可想到小哥还在等吃饭,只得压着火气等下去。
  这人心里不爽快还真更招烦心事儿,话说那排刘珀前头的女人在等候时走一步都要踢脚下一块石头,刘珀本以为她是无聊好玩,不想等这娘们做了菜要走时,却突然扯着嗓子朝大街那边喊,"王家的,我烧好了,你快来!"
  "来咯来咯!"话方歇,果见一女人挎着个篮子从院门口喳喳呼呼地冲过来。刘珀看着她毫不犹豫就挤了自己站在灶边开始摆弄,火气登地就冒上来。他也不顾礼教,抓了那女人的胳膊就说,"你怎么不排队呢!"
  那女人身圆膀粗,一下就挥了刘珀的手,她瞧着刘珀怒目以对也不害怕,只扯了个笑说,"哎,我这不是有排队么?"说着,他用嘴努努前个女人排队时一直在踢的石头,"这不代替我了么,你没看到我姐们排队时总带着它?"
  "这怎的行!要找你这意思,那我们随便指个东西都是代替自己,那还排甚个队!"
  刘珀火气正大,就有些不依不饶,那王家的却只哼了声,便转身鼓捣起锅勺。
  真真是混蛋啊!混蛋!!
  碰上个无赖你能如何!刘珀咬牙切齿脸孔都气得有些扭曲,还是之前代人占位的那女人有些挂不住脸,忙上来劝他说,"王家的摊子没人看才让我给占位的,对不住兄弟,你就给体谅体谅吧。"
  那女人一劝,排刘珀后头的街坊也跟着附和,原来这王家的男人是个屠户,更是个彻彻底底的二流子,平日这街上也没多少人敢惹他,他这婆娘也是仗着她男人的"名气",才总是习以为常的占便宜搞小动作。刘珀听着那么些人都在劝,那女人也已经起锅炒菜,再多说也无用,只得甩了袖子在心里生闷气。
  照说与这里无赖之人生气根本是多此一举,可刘珀这回偏偏绕不出弯,脑子里从插队一事又想到方才想冲凉都打不满水。后来越想越不忿,竟连平日上个茅厕都得算着时间之类的琐事都在脑海里涌现出来。于是这晚饭也由于他那火气手上没了准头被烧得都有些焦黑,回去后这兄弟把碗筷摆得跟摔似的。
  霍临秋本扇着扇子在房里等刘珀,没想这人一回来像是吃了炸药,忙不迭伸了手去给他扇风,可惜这举动简直就是在"煽风点火"啊,刘珀摆好了饭菜,又狂拍着桌子朝人嚷嚷,"老子要找个住处!老子要单独用的灶头和水井啊!娘的这忙死忙活还得在吃喝生活上遭罪!算个什么劲啊!!"
  "是是……"刘珀语速太快声音又大,霍临秋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什么,这会却还是乖巧地在那称是点头。直到刘珀发泄了一通在那喘气不说话了,他才凑过问到底咋回事。
  待听完刘珀把那王家祖宗三代都骂了顺带说出原委,他又笑着接口,"说来也真该买个房子了,烧菜打水方便不说,住得也肯定比现在要好。"
  "哎~"刘珀现下实在看不顺眼霍临秋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便忍不住去捏他的脸,"我都气这样了你还笑!幸灾乐祸吧小子!"
  "怎么会!"霍临秋躲着刘珀的爪子,那嘴角却是越咧越开,瞧得刘珀更不舒坦,索性连另只手也伸了过去,直把小哥脸捏得通红才觉心头那口闷气消散了开。
  经了这茬刘珀真是把在县里买房的事放在心上,他不比霍临秋熟悉这里的行情,便催着小哥一定四处打听住处,"也不用多好,有井有厨房便成。"这兄弟还真够现实的低要求,倒是霍临秋主动补充说,"咱们积蓄也不少,要买便买个大些的,房间多点也住得舒坦。"
  "嗯。"刘珀点头赞同,"你一间,我一间,再给小僖留一间,最好还能有个独立的饭厅。嗯,起码得要有四五间屋子才好。"
  他这说得无心,霍临秋却听得心里警铃大作——什么你一间我一间?难不成还要分开睡了?小哥琢磨着平日他姨父的确老抱怨甚个"床小挤得慌",甚个"俩男人何必每天腻一起睡?"这下就知刘珀不是和他开玩笑。于是为了将来打算,霍临秋觉得他还是找个小点的住处比较好。
  约莫过了个把月,打听了无数消息又货比三家的霍小哥终于在他们商街的附近一处住宅区买下了一个连小院的宅子。那里头包含独立的厨房和水井,房间却只有三间,其中主屋连着个耳房,正好能摆张桌子来做饭厅。至于房屋分配么霍临秋是说,"咱们一间,给小僖留一间,剩下那个便做书房吧。"
  "书房?又没人用。"
  "那不得算账么,再说小僖来了不就有用处了。"
  刘珀耸耸肩,觉着家里有个书房看上去也不错,便不再反对。于是在霍临秋的有意安排下,刘兄弟还是得和他家小哥睡一屋。

  棉花枕芯

  由于买来的宅子本身就有些旧家具,刘珀他们稍加整顿又补了些备用的物什就算成了。本来搬家该是要请亲戚朋友吃饭庆祝庆祝的,不过今年正逢科考,刘小僖过些日子就得出门赶考,刘珀不意折腾,便选上天吉日放了两个炮仗,雇辆车将每天要用的东西从铺子搬到新宅子,这搬家一事就算完了。
  这刘兄弟与霍临秋把搬家当平常在普通不过的小事来对待,刘小僖却意外的高兴难当,他硬是拖延了几天出发,在他新屋子里摸来滚去地折腾,说是要"留下点气味"
  刘珀对他儿子的做法表示相当的鄙夷——留下气味?这小子以为自己是畜生么?刘小僖对此不以为意,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地盘!他想怎样就怎样!
  后来这小子果真兴奋忘了时间,还是程庆礼亲自赶来催他上路,他才依依不舍地与他的房间挥手作别。
  说起来这回赶考,刘小僖的路费都是这两年他自个儿养鸡养羊并上与佃农收租攒下的,虽是从刘珀那得来的底,但毕竟有他自己的功劳。刘珀对此很是欣慰,私下与霍临秋叹了好几次"僖儿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有时说着他甚至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霍小哥对此很是吃味,他也总与刘珀道,"我那时来县里赚钱,姨父怎的没像现在这般激动?"
  "……"刘珀每次被霍临秋问得发愣,沉默许久才会呵一声转头看别处,他想霍小哥又抽疯了,别理他,否则就得跟着一块疯!
  话说这刘小僖走了,院子里的畜生又是没人照顾,刘珀不愿麻烦别人,索性全拎来县里,只留一公一母两头肥羊,剩下的便一溜卖了空。得来的银钱他寻来个瓦罐存着,想等刘小僖回来交给他打算。
  再说他们搬至新家,初时虽觉得东西齐全,但真住进去还是会有些零碎遗漏。这日有绣房婆子来送他家订做的新铺盖,那绣房的人与霍小哥往来密切也是实在,便告知说他们送去的布料还余下不少,怕浪费了便给送回来让他们下回再用。
  刘珀去房里铺好床又摊好被子,却瞧着床头的枕头开始发呆。在村子用的是石枕,来了县里便用上比较好的竹枕。这些年他也习惯了这硬邦邦的东西,但比之以前所用的枕头到底是硬太多,说不上难受吧总有些不爽快。刘珀看看那绣房送回的余料,又正好搬新家换新铺盖,就有了计较想鼓捣个软些的枕头。
  在这事上刘兄弟还挺有行动力,当天那就去集市找能做枕头芯的棉花。可惜这兄弟当真不解世道,跑了好几家店,掌柜的听他问棉花都一副恍然大悟地应,"噢~棉花啊!"
  若要再问有无,却只能换来一句,"兄弟你开玩笑吧,这东西稀罕着呢,哪是我们这种小店会有的?"
  真有这么稀罕?棉花诶!
  刘珀有些搞不懂了,可是再不懂的被诸人告诉后也是该懂了,于是本热情高涨的也该气馁了,奔波半日无果,他只垂头丧气回家。晚上给霍临秋看出蹊跷,听说是想弄棉花做枕芯,小哥也挺诧异,只问,"这棉花枕头一般富人家都不常有,姨父怎想要这个?"
  "怎么?原来已经有人用棉花做枕芯了啊?"说到这刘兄弟还挺失望,原来自己还不算那"古今享用棉花枕第一人"啊。
  "大概吧,我以前曾在霍家见过有姑娘送帛枕给太太。"
  许是忆起些不愉快,霍临秋皱了皱眉,刘珀看到岂忍再问,忙扯开话题说别的。倒是后来小哥自己又绕回了枕头这事儿上来。
  只听他道,"说来这方枕头还连着不少逸闻趣事儿呢,我以前在茶楼听得戏子唱过不少。"
  "哦?都唱的什么?"
  "就说那曹子建与他嫂嫂甄氏暗自倾心情投意合,却因悖伦违理而难以善终。那甄氏后相思成疾抑郁而终,死后便化为洛水之神,终得与曹子建梦中缠绵,而后那春床上便有了玲珑枕一具,这两人虽人鬼殊途,却枕上留香回忆不断,真真是叫人唏嘘。"
  "哦,这还挺会编啊。"某人有些不以为意,霍临秋哪容他坏了气氛,驳说,"哪里是编,这不都有《洛神赋》传于世,到底也有些讲究。"说着,他已凑到刘珀耳边学着以往戏子所唱——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凄怅怨幕的商调在耳边徘徊许久,刘珀静静听着,听他唱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听他吟昼思夜想废寝与食,这曲子太伤,却又勾得人心神不宁,刘珀甚至不知自己何时忍不住吻上了霍临秋的唇,吸}吮的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拆吞入腹。好久霍临秋才翻了身压在他身上,被咬红的嘴唇有些湿濡,而后刘珀就见这美人伸了舌尖慢慢舔过自己的唇瓣。刘珀呻|吟了声,忍不住别开视线,他想这玉枕留香之事大概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不过幸好这人会一直在这儿,他也不用学那曹子建借诗排遣睹物思人。果真这人生乐事无数。却无一件能比得执手相伴。

  继续枕头的事情

  因这棉花难寻,刘珀后来也不再去想枕头的问题,夏天快要结束,来他们铺子买厚布料准备秋冬保暖衣物的人也逐渐多起来。偏这几日生意忙,霍临秋还整日地往码头跑,刘珀本以为他是货源出了问题,很是担心地去问,却被告知说,"没事啊,布料都进足了。"
  "没事那怎的还没填跑出去?"刘珀害怕霍临秋是粉饰太平,可追问多次仍是被敷衍过去。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一日下午,又是早早就往码头跑的霍小哥突然匆匆赶回店铺。他跑得有些喘,刘珀联想起这几天的不寻常,吓得一把抓住霍临秋的手问,"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兄弟连声音都有些哆嗦,霍临秋看他这样也顾不得平气,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接着他又说要带刘珀去瞧个东西,拉住人的手就往外头走。
  "嘿!你要去哪儿呢!"刘珀被小哥这么一惊一乍地搞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会儿直甩了他的手不肯走。霍临秋方才兴奋过了头,现在才慢慢稳下来。他望向刘珀的眼睛亮得很,却硬是故作神秘不肯解释清楚,一定要刘珀随他去看看。
  刘珀不知这小子做何把戏,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关了店铺去瞧那甚个"稀奇玩意儿"。
  这一路跟他走,竟是朝自家方向去,刘珀心里疑问又得不到答案,被吊得难受。好不容易回到家,霍临秋在开门前还故意挡在前头对他说,"姨父看到了可不要太吃惊啊。"
  刘珀翻了个白眼算作回答,心道这小子还搞神秘呢,可惜老子不吃这套!
  小哥得不到刘珀捧场也不气馁,爽快转身开了锁推门,他家前院不过巴掌块地,一眼就能看清全貌。刘珀刚踏进门正想顺口先嘲霍临秋两句大惊小怪,不料在看清那院里摆着的东西后,这张到一半的嘴巴却是被哽得吐不出话来——只瞧这小小的院子里停了辆板车,上头摆着的正是刘珀前些日子想买却买不到的棉花,白绒绒的一堆,像雪一样。
  脚步移到了车前,刘珀探手伸进那堆棉花中,盈盈一握尽是软糯的触感,这感觉顺着他的指尖一直流到心里,然后轰的一声绽开,于是整颗心都像是埋在了棉花堆里,暖热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刘珀转头去瞧霍临秋,那小子还站在门口看他的举动。朝人招招手,小哥就轻快地走了过来。
  "喜欢么?"霍临秋开口问刘珀,而后等不及回答又抢着说,"我听说广州那块兴种棉花,就托了从那边来的伙计飞鸽传信让他们下班商船来时带些过来。不过仓促了点,也不知够不够。"
  "已经够多了,够多了。"刘珀知道小哥是说简单了,要真能如此容易弄到,又何必每天地往码头跑,也不知他打听了多少人又拜托了多少人。
  "阿秋——"刘珀垂眼笑了笑,他按过霍临秋的脑袋与他额抵着额,"何必那么麻烦呢,我那时不过说说而已。你这样去寻来——"我会心疼。
  "难得姨父想要什么东西啊。"霍临秋不甚在意,他伸手搂住刘珀,又将脸与刘珀贴在一起,温良滑腻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了眼,他继续嘟囔着,"姨父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
  "呵……"刘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他还能要什么?只一个霍临秋就够了。
  晚上刘珀将整堆棉花都搬进了卧室,翻出针线与做铺盖余下的布料,便歪歪扭扭地鼓捣起枕头来,这棉花看着多,却也蓬松得很,刘珀头次做枕头不免有些贪心,那枕头套做得跟麻袋似的好大一个,于是勉强弄成了两个大枕头,那堆棉花就没剩多少了。刘珀便把最后那点又做成个小些的做靠垫,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何时会用上,就姑且扔一边算作给刘小僖用吧。
  睡觉时刘珀将那两只大枕头在并排摆好,又拍着它们对霍临秋道,"我保证今晚你一定睡得比以往香。"
  霍临秋还想说他习惯睡竹枕的,但某人一副这棉芯枕头就是人间助睡圣物的模样,小哥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与他一起换了枕头。这回真是好了,虽说这枕头软得舒服,但要知刘兄弟都是枕着硬东西睡觉,脑袋突然被软绵之物包围可是别扭,一夜过去,翻来覆去,到头来便是俩黑眼圈算是对他做出棉芯枕头的犒劳。
  第二天一早,刘珀对同样没睡好的霍临秋抱怨,"明明该是舒服的啊,以前枕的时候可比竹枕舒服多了!"
  小哥打了个哈欠给刘珀总结,"所以说姨父,这记忆里好的不一定是真的好,不过美化出来的幻觉罢了。"
  "就扯吧你!"刘珀才不相信。
  "难道不是?"霍临秋歪歪脑袋又继续说,"要知道这真正好的,都是自个儿体会出来的!"
  "甚个歪理?"刘珀斜睨了小哥一眼,"你小子,该不是在暗示你自己吧?"
  "哪有?"霍临秋无辜眨眨眼睛,"不过姨父难道不觉得我是好的?"
  "是是!你最好了。"刘珀困得不想与他抬扛,这会便歪了身子过去,"哎~我累得要死偏又睡不着,好人你给想个法子让我好好睡一觉?"
  "换回竹枕如何?"
  "不换!"
  "哎……那我只有一个法子了。"
  至于是什么法子呢?佛曰:不可说。
  反正经了小哥的努力,那天中午前,这两人都枕着刘珀做的棉芯枕头睡得香沉。

  探新奇酒肆寻乐

  仲秋的一天傍晚,刘珀收到对街头巾铺老板邀约,说是请掌柜的吃酒找找乐子。刘珀他们布帛铺与人家有合作,这下也不便推迟,然霍临秋那天需至码头提货,刘兄弟怕迟了赴约,就留下张字条代为前去。
  这头巾铺老板姓花,也是个白手起家的主,不过人家在县里浸淫近三十个年头,早成了个油头老儿。他一见来人是刘珀就立刻抖着满身肥肉迎出来,来走还不忘拱手虚奉,"哟,这竟是刘兄弟前来应小老儿的邀约,稀客,稀客!"
  "老哥客气了,客气了!"刘珀一面仔细躲着别让那花胖子撞到自己,一面朝人拱手失礼。两人在门口客气两句,那花老板又回来朝铺里伙计嘱咐了几句,便招呼着刘珀走。那老板是个爽气之人,刘珀又想来会说话,这一路想谈甚欢,很快两人就走到了西大街一处新开酒楼。
  刘珀少有在茶肆酒铺逗留,这会却见那酒楼门设红杈子,内挂绯绿帘,屋门所摆皆是贴金红纱栀子灯。刘珀随那花老板登楼就做,点完佳肴又有小厮送来名册一本,上有名花数朵,那小厮殷情弓腰道,"请两位爷点花牌。"
  刘珀不知其中蹊跷,只奇怪看向花老板。这花老板许是早先来过,现下只朝刘珀神秘一笑,已有所指说了句,"这里的花儿当真香得很,今天便叫刘兄弟体会体会。"说着,他又朝在旁等候的小厮道,"去,把上回服侍爷的那两个叫来。"
  "好嘞!"那小厮看来真是认得花老板,也不问具体就退了出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喷香个菜便被端了上来,章举蜊肉,脆螺,大骨龟背,烂蒸大片并上那四色兜子与肠血粉羹。满满摆了一桌让人瞧着便垂涎欲滴。
  刘珀方想说,"花老板当真破费。"不想那油头胖子只摆手道这还没完。果然又等片刻,一阵香风伴着银铃笑声而来,这包厢门帘掀起,就见两个婀娜多姿的小姐手捧酒壶而至。美人当前,刘珀这才明白那所谓"点花牌"就是找陪酒的小姐。想至此,这兄弟只觉眼前一亮,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有道是食色性也,这刘珀向来对这些在集天下糜烂之极的青楼楚馆兴趣有加,可惜往日条件不允,身边又是有那谁看着,他想要一看究竟都是不能。这会碰上花老板难得大方,可真是走大运咯!
  刘珀笑眼弯弯,兴致勃勃地瞧着那两位小姐碰这酒壶在门口行礼,又软软报了花名。这声音就如那黄莺轻啼,勾得花老板淫|虫上脑,一下就搂了个在怀里调戏。另外一个当然就朝刘珀走了来。
  刘珀一手搁桌上撑着脑袋,真觉这场景有趣极了。那小姐在风月场打滚已久,看面前这人长得周正又不鲁莽,加着刘珀出门赴约换了新年所作的绸缎衣服,还以为是碰上个有钱公子,这会自然是卯足功夫想给人留下印象。只见她款扭纤腰莲步轻移,眼波转动间是无限情丝缠绵。
  刘珀不想这辈子还能被美女以如此倾慕之姿勾搭,忍不住朝这名唤"春兰"的花朵儿挑了挑眉。得了回来春兰美人更是来劲,这会儿她快了脚步挪至刘珀边上的小圆凳,微侧身坐下后,便学了刘珀的姿势也搁了手肘在桌上。美人动作岂能与凡夫俗子相同,只轻倚身姿那其中色气就随着这一颦一动流露出来。刘珀欣赏一会美景就觉这女人离自己忒近,才想往后挪些,怎料这春兰小姐竟也随着他倾身向前。她本穿这宽松的薄纱外衣,这一动那薄纱便也随着敞开来不少,为求方便,这小姐里头只穿这个轻薄小衣,那丰满曲线毕露无遗。
  刘珀不小心看得仔细,面上一红,竟是那女人直接挺乐胸蹭上来,"春兰敬爷一杯。"说着,那玉似的小手便斟了杯酒递来。
  酒香浓郁却抵不过美人香气,无奈刘珀对这押妓寻乐之事真只有好奇,从没想要尝试一二,这会儿他又被逼退了些许,可惜这春兰其实该是叫"春藤"的,这下只够了手攀在刘珀脖颈上,某人是想逃都逃不开。一杯美酒被磨着喝下一半,那小姐却收了手回去,只看她一双桃花眼盯着刘珀,似笑非笑间,已转了酒杯,就着刘珀方才碰到的酒壁喝掉了剩下的。
  刘珀眼睁睁看着面前女人调戏,终觉自己路数太低,正要叫她别再做这些,不想那春兰以为刘珀没个主动是火候未到,又拾起桌上竹箸想要来些喂食情趣。
  这回刘兄弟真是憋不住,瞧那小姐又似蛇一样的缠上来,他猛地就站起了身,不注意碰到座椅,动静大得连桌对面那已你侬我侬情致高昂的花老板都惊了一下。
  房里的淫艳气氛一时被打散,另三人目光都黏在了刘珀身上,这兄弟颇感尴尬,只涨红了脸对春兰道,"你,你别挨那么近。"
  那女人哪里碰上过如此拒绝之人,立时春眸含露,"可是春兰做得不好?"那语气怯怯,怎叫人不怜爱。只刘珀真不愿被谁如此缠腻,这会也不搭话。倒是一旁话老板看这苗头解围道,"哎,春兰小姐别见怪,我这兄弟没见过世面,他不习惯便算。"
  "那两位爷可是不要春兰了?"
  "哈哈,春兰小姐肯委身来我这已是不易,咱们岂会赶人。"那话老板怜香惜玉得紧,这会只偷偷朝刘珀使眼色,刘珀翻了个白眼直想这没事找事的,搭话说,"不若就唱个小曲,也算助助兴。"
  "诺。"
  那春兰乖乖应了声,又委屈扫了刘珀一眼,看得某人头皮发麻,真不知作何感想。那边花老板经此一茬也歇了点心思,便推开身上的那名叫夏兰的小姐,让他们小姐一去唱一段"有趣"的。
  这酒楼名娼能有甚个有趣唱调?无非都是些艳曲淫词。现下只见那夏兰拢了拢衣裳轻盈起舞,且听她唱唱,"灯儿下,细把娇姿来觑……那脸儿红,默不语,把头低……怎当得……"
  音未落,那边夏兰也已舞了长袖合,"怎当得~怎当得会温存风流佳婿~"
  这两人软音清唱,一两声便勾人心痒,后头那句"金扣含羞解,银灯带笑吹"更是意有所指,春兰兴起,竟真轻解了衣上盘扣,看得花老板只觉血脉喷张,忙不迭地拍手称好。春兰得了回应,朝那油头胖子魅魅一笑,脚点着地就张开手旋转起身。轻薄衣纱,就连其下刺绣小衣也似有松动。
  刘珀一杯酒一口菜地在边上吃得欢,看得更是兴奋,其实只要那些女人别贴到他面前做些越矩之事,他倒真挺喜欢欣赏这所谓放浪形骸的。没法,胆小又有"家室"管着,你能让他如何?
  再说那头春兰得了花老板的眼,一旁夏兰怕被比去,忙挪步上前,玉指一伸,虚点一下,而后就唱,"百计千方哄得姐走来,临时上有只捉手推开。郎道姐呀~好像新打个篱笆个一夹得紧……"未停,夏兰就一步跨坐在花老板身上,那樱唇轻喷兰气,一声吐问,"你个冤家,教我那亨拍开来?"
  这唱词正指男女欢爱之妙境,花老板岂会听不懂她嗔唱,急忙香了夏兰一口只道"宝贝儿。"
  这包厢里正被两位小姐似有若无地争宠缠唱得气氛高昂,花老板就差扯了裤带办正事,刘珀还笑他老兄悠着点,一片莺莺燕燕正是欢腾,不想那包房门帘竟有被人掀了起来。
  刘珀因属旁观人士,最先反应过来,这一看来人,他又猛从椅上站了起来,这回力道过大,椅子都给掀了翻,他却顾不得,只心里一叠叫衰。这时间点来的能有何人?还不就是把刘兄弟拘成"闻□而不动"的霍临秋——这回可真是不太妙啊!

  被捉着刘珀遭罪

  再说那花老板瞧见霍临秋也是冷静过来,要知这小哥平日虽随和但也古板得紧,不仅谈生意从不招妓应酬,就连往时交际也从未与他们这些熟人去过青楼楚馆。照理男人如此该要被嘲笑,偏花老板与其他几个官场合作的小老儿,每回看这霍小哥一副端正模样,总感觉是自己有点下巴里人的粗俗。是以与他出去也不会太放肆。现下霍临秋一出现,花老板果然就束手束脚起来,他推了两个妓子起身相迎,正琢磨这小哥神色不太对可是哪里惹他不快,不想霍临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松下表情花老板打招呼。两人客套一番,便一同入了座。
  那边刘珀也摆好椅子重新坐下,他心里正慌自己这趟随花老板来酒楼吃花酒会不会惹人生气,霍临秋却先与他打招呼,"姨父,好啊。"
  一声问好为何会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刘珀不想深究,他闷头拿着酒杯喝酒,倒是那两个小姐突然瞧见这么个标志青年出现,一时欢了心思争相上前与人见礼。霍临秋继续歪着头瞧刘珀一副心虚想躲的样子,也不理旁人,只在那春兰忍不住要凑过来挨他身上时摆了摆手让那小姐去伺候花老板。
  这顿饭因霍临秋的突然加入而终于像是顿规矩饭局,席间花老板一面与那两朵兰花嘴上调戏,一面从旁侧击打听霍临秋来年可还有意与他家铺子合作,问得如意答案后便开始胡天海地的瞎聊起来。不过霍小哥今天似乎没多大兴致,刘珀又是心虚所在边上闷头吃菜,一顿饭吃得无甚共鸣,拖上大半个时辰就散了席。
  话说这在酒楼吃花酒,娼妓只伴坐而已,然花老板这回有意是讨好刘珀,所以早前一道付了买欢钱。如今散伙就该去享乐,他这会便冲刘珀道,"方才许是人多兄弟放不开,现在就随这婆娘回住处,让她好生伺候一番!"
  刘珀一听赶紧拒绝,花老板道他是客气,又与他退让,最后还是霍临秋插|进来说"我与姨父晚上还有事要谈,不若花老板把两个姐儿都领走,也算玩个新鲜。"
  那胖子吃饭其间就被这两位小姐巧笑争妍火上了身,一听霍临秋提议,只觉今晚会得极乐,便不再劝,只一边一个搂着,急急忙下楼走了。
  这欢闹的人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刘珀慌了好半晌,现下终于缓了过来。他心里安慰自己不过瞧个新鲜根本连那些小姐的身都没近,正想对小哥说些什么,那小子已转了头看向他,那双凤眼无辜地眨了眨,而后边说,"姨父来酒楼吃花酒。"
  了了一句陈述句,平静得好像说"今天天气很好",刘珀却觉心里那点建设又被打了散,斟酌好一会儿,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没作甚对不起他的事,便故作理直气壮地回说,"这不一直听别人说,心里好奇么,就看看,看看而已。"
  "看看?"霍临秋重重哼了声,又凑到刘珀跟前狗儿似的左闻闻右嗅嗅。
  "嘿!作甚呢!"刘珀被他蹭得痒了,便想要推开些距离。小哥也不用他推,没一会儿就捏着鼻子站到边上道,"既是看看,怎的身上一股子狐臊味?"
  什么狐臊?分明是胭脂味好不好!刘珀哑然,这小子吃起酸醋来真是一点道理都不会讲。刘珀抓了抓头发,索性拉过霍临秋的手想拖着他离开这地。不想小哥利落甩了他的手,自顾走出房间,出门不知为何又转头对刘珀说,"姨父你来这里吃花酒。"
  "不是说了好奇么,真没想要做什么!"
  "不管,你就是来这里吃花酒。"小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刘珀听了心下直抱怨这小子还没长大不成?他翻了个白眼,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都说了就看看而已么,你要能学上点那些小姐的调调给我乐,我也不用来这里被她们的胭脂粉味儿熏了。"
  话音未落,走在前头的霍临秋突然转过了身,那眉头皱得,让刘珀以为自己说过头把人直接气炸了。咽口口水正想补救,小哥已刷地回过身,自顾飞快地家去了。
  "哎!阿秋!"刘珀在后头无奈地狠,也一路赶回家。这兄弟还真是悲催的,这路上走得急又因喝过酒不太稳当竟给不小心崴了脚,最后还是霍临秋在家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再出去找,这才把他扶回家。
  刘珀把脚弄伤了可不是给小哥添火气?霍临秋忍耐着把人洗干净了扔床上,也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根绳索,三下五除二就把刘珀两只手给绑到了床头。他抬了刘珀一条腿,未及润滑就鲁莽顶了进去,那阵疼痛让两人都呻吟出声,刘珀也是恼了,张嘴就在霍临秋肩上咬出了血印子。霍临秋吃痛直起身,下面却更加狠戮地顶弄起来。刘珀受不住地叫了声,偏是双手没得自由,只能任人所为。
  这两人还从没像现下这般粗鲁做过,可这浓重血腥气之下蕴藏着无数让人兴奋的情绪。体内的受虐感激得人忘乎所以,乃至后来刘珀的手被松开,他也只是伸到霍临秋的背上,十指深陷他的肌肉,似要将人活生生地嵌进自己身体。
  那晚真是累到麻痹,不过"夫妻"床头"打架"都是为了能在床尾和,两人这番折腾,隔天还真不再有些个隔阂。只是刘珀难得下不了床,休息了好几天才终于缓过来。不过接着好长一段时间,这兄弟只要瞧见花老板那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哀哉,彼之妻猛于虎,安敢寻乐乎?

  十里春风幽梦帘

  日子后移十来天,刘珀又继续乖乖在铺子看店做生意。一日有货要送去百花楼,难得霍临秋抢了说自己跑一趟。要知这百花楼乃男子寻欢之地,刘珀颇为怀疑地将小哥打量了遍,终是半句未问。他只道自己有风度,绝不会随便吃醋无理取闹,哪知小哥看他一副坦荡荡地样子,竟问说,"姨父前些日子去吃花酒果然有坏心思。这会儿心虚得连我为何要亲自送货去青楼都不过问了?"
  啊呸!个臭小子!
  刘珀一脚踹了过去,霍临秋灵巧闪过,还故意问他,"想知道原因不?"
  这平日送货都由刘珀负责,如今小哥主动要送,还是去寻欢作乐之地,刘兄弟到底是有些介意,他瞥了瞥看那好整以暇的歹人道,"你想说就说呗,何必激我。"
  "唔——"霍临秋瞧刘珀脸上虽无所谓,眼神却飘来飘去地不定,这会只笑了笑说,"姨父还是慢慢想吧。"
  哇靠!
  刘珀气得想吐血,抓了柜台上的算盘就朝人扔去,可惜霍临秋早已抱着布匹跑出老远,只那串笑声还留在堂内,真真叫人抓狂。
  那天霍临秋果真去了比以往长了不少的时间,刘珀因这小子之前故弄玄虚,反而没多少纠结。晚上摆着饭菜等着人回来吃饭,不想霍临秋回来时竟去酒肆买了壶酒和两碟下酒菜。刘珀搞不懂这小子在玩什么花样,只得陪着吃菜喝酒。
  酒过饭饱已是不早,刘珀懒得挪动就想叫霍临秋收拾,不想小哥脸上浮着红晕,拿一双漂亮的眼看着他硬是不肯挪动。灯下看人,永远是比平常要美,刘珀被瞧得心头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拿手指蹭了蹭霍临秋的脸,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哑,"这点酒就把你灌醉了?"
  霍临秋笑而不答,只说道,"方才我去那百花楼学了点东西,姨父想看么?"
  "你去那学甚?"
  "唔,一点小东西"霍临秋不意作答,之让刘珀等会。他独自回了寝室,也不知在捣腾什么,刘珀等了有半个时辰,甚至连碗筷都洗了放好,这才听小哥在屋里喊他。
  这小子不会是找借口让我洗碗吧。
  刘珀心里嘀咕不停,手上推了房门,一脚才跨进屋,却突然僵着不动了。
  哦!
  刘珀心里一声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如此重复了五六次,终于肯定屋里情形不是他的错觉。只见霍临秋换了身暗红深衣,正赤着脚椅在桌边,他正在绾发,一手的青丝三两下便被拧旋成了个松垮的螺髻,而后他寻了个木簪插上,那小髻便斜斜贴在了侧边。刘珀看得发愣,进屋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霍临秋看他如此,反而放松不少。
  他扯了扯衣上腰带,问刘珀说,"喜欢么?"
  "你,你这是做什么?" 刘珀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姨父说的,我若学了那些姐儿的调调,你就不再去吃花酒了?"
  我本就没打算再去啊!刘珀嘴巴张了又合,实在不知要如何作答。
  倒是霍临秋不再紧张也就能放得开,这会儿他将身上衣物扯松了些,又让刘珀去床上坐好。便退到房中央扶了扶发髻说,"我还学了首小曲,要听么?"
  "好啊,我便赏脸听上一段。"
  霍临秋朝他一笑,大方摆好了功架,不想刘珀突然打断说,"那啥,把衣服松开些,感觉有些紧,看着不舒服。"
  这衣服是霍临秋问百花楼的妓子讨要来的,虽说深衣宽松,但女人的衣服他一男人穿还是有些紧巴,只是刘珀在这时候提议着实有些变味,霍临秋听出些许,这会笑意更深,他压低了嗓音回说,"我里面没穿呢,姨父……"
  "哦,既然没穿,那索性全解了吧。"某人笑得有些坏,偏乖巧的小哥当真听话解了腰带的结,只松松打了个十字搭着。这层叠深衣随之也松了开来,虽晃荡看不真切,却要知这半掩半露最是引人遐想。
  霍临秋挽了挽衣袖便开始唱,绮丽妩媚的小石调,一曲花名艳曲,且听他唱,"我与你月月红,寻欢寻乐;我与你夜夜合,休负良宵;我与你老少年,休使他人含笑……"
  不似那日酒楼妓子的奔放轻盈,只慢慢屈了手臂转身,却哪知这声声吟唱都是情谊满载,刘珀只觉身体里起了一股热,冲得他头昏脑胀忘乎所以,但凡能想起的,都只有面前这个正悠悠看着他吟"便做道你使尽金钱也,情愿与你唱杨华同到老"的美人。
  同到老——
  吾辈何幸,方能与你同到老。
  这方昏暗灯下的美人已唱罢解了发髻,乌发垂下,挡住了线条分明的脸颊,透着红晕的脸竟给人柔软的错觉。刘珀不觉朝霍临秋伸出了手,待人握住时将人拉到了床上。那套深衣已被他扯下不少,裹在里头的是结实有力的身躯——他此生最亲近又唯一亲近的身躯。
  不及多想,刘珀就吻上了霍临秋露在外头的肩,一路往下,膜拜似的认真,这并不是单纯的亲吻,他是想通过这句躯壳,来触摸藏在里头的灵魂。
  刘珀在霍临秋胸前逗留很久,强烈的心跳给他以真实,他想他拥有着这颗心脏,可为何还是会觉得饥渴?好似饿了许久的人会认为自己能吞下一头大象,刘珀也总以为他能够拥得更多。这种感觉并不会时刻出现,但没次出现,便会像海水般汹涌澎湃。
  哎~阿秋……
  刘珀紧了紧抱住霍临秋的手,却听头上传来声音问,"姨父喜欢么?"
  "喜欢啊,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不意外传来笑声,而后他就听霍临秋又问,"姨父你确定是真喜欢我唱的曲么?"
  "呵,我喜欢你啊,这不就够了。"
  刘珀终是忍不住用力把霍临秋压到床上,耳里的心跳声似乎更重了些,他轻轻笑了会,便开始往下吻了去。霍临秋下面那处早已坚硬,刘珀盯着看了会儿,便慢慢吻了上去,从顶端到根部,再慢条斯理地将整个含入口腔,有些腥气,却不让人作呕。刘珀愿意忍住一些难受,来让面前这人快乐。情能让人癜,爱能使人痴,也只有爱到了心里,才会如此包容下一个人吧。
  霍临秋后来有抽息一声,接着便想推开刘珀。那人却难得强硬,舌尖的滑动,不停地吮吻,含进去,再慢慢吞吐,直至将人推上了顶端。喷薄的热液流出了嘴角,一道淫靡的丝线。刘珀抬手擦了擦,又将拿东西抹到了霍临秋唇上。
  "……我的阿秋……"他随后也覆了上去,火热的唇齿相交,温度烫得灼人。
  "姨父。"霍临秋被刘珀压着亲吻,心境不稳,本能地想要转个身。不想刘珀却压了他的手脚抵住他的额,"让我来一次吧……就一次……"
  这言语不似往日的玩笑,认真得让人无法抗拒。霍临秋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忍不住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又慢慢松了开来,几次来回,终究垂了眼眸不再动作。
  刘珀知他是默许,在他耳边叹了句"乖孩子"就又俯了身动作。躯体相拥,诉说着彼此的贪恋,情热高涨时便是销魂那一刻,当此际,香囊暗解,衣带轻分,只此夜月一帘幽梦,便抵得春风十里柔情。

  复落第世事难料

  子曾经曰过:得寸而进尺。
  子又曾经曰过: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两句警言放在刘家某两人身上还真是确切得可以。
  霍临秋现在是十分的后悔,万分的后悔!昨晚刘珀对霍小哥说的是,"让我来一次吧,就一次……"
  然后,
  ……
  ……
  ……
  终于得到机会翻身的刘某人,你让他只做一次——可能么?
  所以,被挫伤了隐秘部位的小哥现在只能躺床上休息,至于昨晚把人吃干抹净不留渣的刘兄弟么,纵欲过多伤了元气,真是连走路都有些虚浮。两个亏了身体的宝货在床上对望一阵,遂决定不做生意窝家里好好将养,每天吃些米粥地瓜,偶尔出门买些肉食,其余时间便拿了书在屋里消磨,这日子过得实在潇洒。
  在家里闷着也不知过了几天,某日大清早,刘珀和霍临秋还在床上腻歪着不想起身,便听到门口传来喊门声——竟是刘小僖回来了。
  此时离放榜不过五六日,这小家伙怎会如此早的回来?刘珀颇觉奇怪,那边霍临秋已直接披了衣服去开门,刘珀本也想跟去,无奈如今天冷得很,他一掀开被子就直哆嗦。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这兄弟才跨出门就见个人朝他扑来。
  "爹……"刘小僖离家近两月,对他爹可是思念得紧,这是正挂刘珀身上蹭啊蹭,就是不肯下来。
  "站好站好,平时怎没见你那么想我的。"刘珀无奈拍这刘小僖的背,又透过他去看霍临秋。小哥收到他的视线,暗暗摇了下头,刘珀心知肚明,晓得这孩子又名落孙山,心中叹了声,便由他抱着,把人拖进屋去。
  家里最小的出远门回来了,刘珀与霍临秋肯定是要忙碌一番,他们一个烧饭一个烧水,把那宝贝伺候得饭饱又洗净,最后还地上杯热茶给他消食。
  这期间刘小僖与他们说了不少见闻趣事儿,偏谈及科考却囫囵而过,刘珀也不勉强,只在晚上睡觉前单独去找了他。
  小家伙这回似是受了挫折,他说他使了全力,他说他估摸着能中,可现实的结果却是失望与无力。按着本来琢磨的,刘珀是想委婉地对刘小僖提提以后除了读书考科举以外的生活,不料那孩子不等他开口就拉了他的袖子问"我以后,还能参加考试么?"
  刘珀张口想说"这世上的道路其实不只读书一条,何必闷头走到死。"只是看见他儿子那双明亮眼里的希望与祈求时,他突然犹豫了,刘小僖因为读书而充满自信,他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刘珀喜欢这样的小家伙,他骄傲而单纯,对于既定的目标充满热忱与希望,就算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仍会有再次前行的动力,这是刘珀的孩子,这是他的宝贝,他想要保留这份美好,因为这对他而言太珍贵了。
  少年人哪有不做梦的?有了梦想才会有视线的可能不是?刘珀如此告诉自己,他应该让刘小僖继续读书考试,最起码在未来的三年里。
  于是刘珀拍着刘小僖的手说,"你若觉得行,就还参加吧。"
  刘小僖似乎松了口气,他笑着向刘珀保证,"我会考中的。"
  "那我和你哥哥就都等着你高中了,我家的小才子。"
  这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却掩不了刘家的闹腾生活。因为在县里买了房子,春节他们便是在这里过的,刘小僖为落第难受了几天便又恢复往日活力。这会他正借着天冷一个人不舒服的借口硬要与他爹睡一起,刘珀是无甚意见,就霍临秋挨了两天后实在憋闷,这一个床上多躺了一个大活人,他想做些什么都不方便啊!
  有日在铺子,两人独处时霍临秋就拉着刘珀说,"小僖怎还要睡我们这?挤得难受!"
  刘珀也不知是真不明所以还是故意逗小哥,只回说,"天冷嘛,挤一起也热和。"
  "那多不方便啊。"霍临秋嘟囔一句,惹来刘珀一阵笑,"怎么不方便了?这天寒地冻的你还有心思作甚个不方便的事情?"
  "啧,明知故问!"霍临秋对于刘珀不合作的态度很是郁闷,可是他也知道这兄弟正宝贝他家儿子,现在说什么都不会答应让刘小僖睡自己屋去的。
  没法,小哥只能抿着嘴皱着眉坐边上生闷气,这心里酸得,真教他想去挠墙。不过想想这事儿还真够奇妙,当年刘珀初来,为了让霍临秋在这家里放松下来融入其中,每晚睡觉都是抱着他一起,当时可把刘小僖郁闷得直咬被子。如今风水轮流转,这俩小孩受重视程度颠倒,可不就是天意所为?
  呜呼,这人生之戏看似平淡 ,其下乐趣却教人措手不及,真真是乐趣无穷,乐趣无穷哟。
  春节过了元宵,刘珀便与刘小僖一起回村子,牵走了养在县里许久的两头羊,又买了不少鸡子。回到家两人扫洒了一天终于让那土房子又有了原来住人时的明媚生气。刘珀要在家照顾刘小僖几天,这小孩正好趁机去拜访了他的夫子。
  说来年前他刚回来已是去那李夫子走过一堂,这夫子对于手下两学生又无人中举也是失望,不过他们毕竟年轻,督促几句也只让他们年后早些来上学。
  不料刘小僖这回去程家拜访却是带回个坏消息。原来程家老爷因程庆礼两次落第,便觉李夫子水平不够,趁过年去城里亲戚家走访,给新找了两位夫子。这李夫子因程老爷不与他商量便另请他人心下不快,那程老爷也有想辞退李夫子的意思,两人一时话不投机,索性撕了合约不再往来。
  那李夫子已理妥了家什,不久就要搬出程府。至于刘小僖,程家奶奶向来对他有些芥蒂,这回正好也寻个"影响小少爷"的名头,也给拒出门外不再往来。
  刘小僖突然间没了学习之地很是急,告知他家可没个条件单独请夫子来授课。一时间拿不出主意,还是那李夫子念着师徒一场说以后会在村里开个蒙馆,他若有读书上的问题,到时来问就成。
  一番劝慰终使这小孩心定,后来刘珀听闻此事,立刻拿了两吊钱寻去李夫子的新住处,也不说是束脩,准说捐给蒙馆。拿夫子也不拿腔拿调,大方收了钱又与刘兄弟聊了聊刘小僖。说到学生必要扯上科考,这李夫子经了这些年竟还未忘以前中举得意偏遇歹人阻前程,这会就有些郁郁伤感。他道刘珀一个鲁莽村人难解他意,郁闷吐不出口,烦躁下只叹着气背手走至窗边。
  刘珀不想这说得好好气氛突然低落,询问两声未得回答,便知这夫子不意与人多谈,再坐片刻,他就主动告了辞。离开时已近黄昏,刘珀只瞧那李夫子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橘红夕阳照进屋里,他却避了开去隐在暗处,徒留一片萧索。
  刘珀从李夫子回来,心里不期然想起刘小僖这两次落第,文人怀才易不遇踌躇难欢者甚多,只不知家里那小子有无福分真考取功名,不然也……哎!
  回了家去,刘珀在与刘小僖一同准备饭菜时便隐约提到了李夫子的事,他从旁侧击地问刘小僖,"你以后不会也成他那样吧?"不想这孩儿当真乐观,只说道,"夫子初来时便是与爹你现在差不多年岁,他定苦读二十余年才中举人,被人打压无法参加春试,自然对他影响深远,我与他可不一样。"
  "那万一……"你也一直不中呢?
  "呸呸呸!才没这万一!下回我一定考中!"刘小僖一看他爹要说晦气话,赶忙抢在前阻止。
  刘珀看他为这事都能来劲觉得好笑,便摇着头叹曰,"小儿天真,吾之幸也。"
  "甚个天真?这是事实!"刘小僖朝刘珀做了个鬼脸,拿过抹布就逃进屋里擦桌子去了。
  两人布了菜吃饭,话题却是未完,刘珀又接着嘱咐刘小僖说,"你以后该多去那蒙馆走走,李夫子一人甚是辛苦,帮衬帮衬也不枉师徒一场。"
  "师恩难报,我省得。"刘小僖点头称是,如此还不忘骂两句,"那程家当真无情无义,说辞退就立刻赶了人走,程庆礼那小子都不知挡一挡。"
  "程老爷做的主,他说不上话也是无奈。"
  "谁知他是不是因了那新来的两个夫子名头大,才不愿替李夫子说话。"
  "好啦!你自个儿记住夫子就成,他家事少嚼巴。"刘珀也是为程家就这么干脆不让刘小僖再去上课而恼火,这会一点都不想多提,只又与刘小僖说了说那蒙馆之事。
  后来等李夫子安顿好开了蒙馆,这些年风调雨顺村里人生活好了,加着又有刘小僖与程庆礼两个娃儿去外头参加过科考,便觉读书一事离他们也非很远。这下便有不少人家送了小孩过来蒙馆开蒙。
  刘小僖也当真应了刘珀的提议隔三差五就跑去叨扰,初时只与夫子谈些书上问题,后来刘珀又哄着让他学着给蒙馆学生上课,刘小僖觉着有趣,还真磨了李夫子十天给他次机会来蒙馆授课。
  说起刘珀会如此提议,虽也是有报恩之意,更多却是让刘小僖多认识条出路,小孩儿虽总自信能考中,但世事并非随他所动,倘若终不得意,也能借着授课开蒙获些收入。这不单能养活他自己,其实也能分了他的注意,好让他在考试中举之外有些别的目标。
  刘珀为他儿子煞是用心,刘小僖也挺争气,春去秋来好一年,这小鬼在授课时已肃然像个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虽然曾经偷看他教书的刘珀认为这丫就是在假正经,那李夫子却点头称他"孺子可教。"
  "村夫无知~哪堪比夫子明察~"刘小僖摇头晃脑,看向他爹的神情洋洋得意。刘珀面上啐他,心里到底是满意的。

  起波澜好生烦人

  而后三年,刘小僖与蒙馆往来密切,他从小就是孩子王,自然是比那不苟言笑的李夫子更受小鬼头的欢迎。刘珀瞧他终于像是能做出点事情,也稍许安了心。
  这头才安生,县里却又起了些波澜。那日刘珀在村子小住几日后回去县里,却在行至家门时听到隔壁老妪与另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嚼舌。这女人爱闲聊也无甚,只这回她们所谈之人竟是他家小哥。刘珀勉强听得什么"霍家之人"以及别个"丫鬟生的",只字片语就已道了重点,刘珀心中诧异,想要再听仔细,那些女人却因见着刘珀而散了开,只那意味不明的招呼让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天霍临秋从布铺回来,刘珀先是偷偷打量了番,在确定这小子不像有什么阴霾心事,这才从旁侧击问最近可是有事情发生。许是最近被人议论得多了,霍临秋一听他问就知为何。这会他便笑了说,"前几天姨父不在,有个与我们合作惯的老板请了我吃饭,不想在席间碰上……呃,我二哥。"
  提到"二哥"两字,霍临秋明显斟酌了下,只是想不到别的称呼,也只能这么叫了。此人不过一个外人,我们便以"霍二"代称便是。
  这霍二其实也是霍老爷在世时一个妾室所生的小孩,不过那妾室甚得主人欢心又颇有远见,在霍老爷离世前夕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让这风流在外却还是有些头脑的老家伙指明了要分些霍家产业给由她所出的庶子霍二。这分出去的虽只是一间绣坊,但到底是份财产,乃至后来霍家奶奶在霍老爷病故后借着"日夜思淫谋害老爷"将家里那些丫头小妾与别个庶子赶出府时,偏是对霍二摆了笑脸。这霍二后来虽也带着他那生母出府单过,却是名正言顺的分家出来。
  这霍临秋自被赶出霍家便与那些人没了关联,不想前几日在酒桌上碰着霍二,竟被那兄弟一眼认出,且这人也不知是当真没感觉出疏离还是别有目的,在与霍小哥对了关系后便拉着人一顿好聊。到后来酒喝多了,他竟还说这饭就是他特意请霍临秋还吃的。小哥被他缠着心底早已不耐,却碍着饭局上坐的都是与自家铺子有合作的掌柜老板……面子须得给足。这下听霍二说了此话,他不免心惊。正琢磨这人到底是何意,那霍二已举了酒杯对在座各位说,"我这小弟能自己闯出来也是不易,还请老板们帮衬帮衬。"
  那些老板对霍二甚是恭敬,这会忙是点头,还不忘赞说,"二少爷兄友弟恭,实乃吾等标榜。"
  情绪上来了,霍临秋也不能推阻,只能在那霍二又转头对他说甚个"二哥无用,这些年未有帮忙小弟,不过以后,二哥定是与小弟共同进退"时,与他勾肩搭背堪似亲密兄弟。
  刘珀听霍临秋这么说了当时情境,一时也不安起来,他想这霍二没理没由地突然出现,指不定是要搞什么鬼。这会忙问小哥,"那后来呢?他可还有找过你?"
  "今天才来过呢。"霍临秋也是无奈叹气,"中午来了铺子找我吃饭,后来就聊说要与我们铺子合作。"
  "你回他了么?我们已有了合作的绣坊,怎能叫他掺和?"
  "要如此倒好了,今个儿吃饭与我们合作的那绣坊老板竟也跟了来,也不知被二哥使了甚个承诺,竟同意把我们的合约过给他。" 霍临秋歪着脑袋倚到刘珀继续道,"不仅如此,我那二哥还说要在那合约上价钱,以后每匹布都多算我们二十文……"说到这,霍临秋也是心烦得狠,他侧过身紧紧抱住刘珀,好一会儿才说,"啧,你说那这是什么意思?真是烦死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刘珀伸手拍着霍临秋的背,突然来这么个人捣乱,他当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安慰说,"这事咱们先拖着看看,说不定这人真是良心发现,想给我们好处。"
  "呵,就他?"霍临秋嗤了声,心道这霍二就与他生母一个样,尖酸苛刻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想给你好处?天知道是不是要拉你做替死鬼!
  那霍二阴魂不散搅得小哥心浮气躁偏又拿不出好法子,这边厢又传来消息——近些年身体不佳的秦师傅终于熬不下去,病殁了。
  秦师傅一生未有子嗣,霍临秋又与他关系亲密有如父子,这会自然得帮着入殓下葬。这期间,除了秦家亲戚,县城也有不少掌柜也派了伙计吊丧,只是这再多遗憾也换不回什么,该走的总会走,没了就是没了,以前再多意气风发到头来不过换做一把土,或许留下一块碑,或许什么都没有。
  霍临秋因秦师傅之事心思更加浮动,有天他突然就对刘珀说,"咱们别理我二哥了,管他想甚个幺蛾子!" 当初霍二请了一杆与布铺有生意往来的人一同吃饭,可不就是暗示他与那些人关系匪浅?要不如此,霍临秋之前就该拒了他的合作邀约。
  刘珀听霍临秋这么一说也不反对,只点头道,"也好,若他着恼不让我们继续做生意,咱们就搬回村子好了,哎,不过到时就吃不到这儿的点心咯。"
  "姨父怎就想到吃!"霍临秋皱眉。
  "那还有什么?"刘珀想了下,又说,"哦对了,村里土房子隔音差,有些事儿坐起来怕是没现在方便咯!"
  "姨父,我和你说正经呢!"小哥眉头皱得更紧,刘珀却是笑了起来,"跟你开个玩笑呢。"他揽过霍临秋的肩说,"我知道你不舍得这铺子,别说你了,我也舍不得。那霍二虽心思不正,但咱们这小生意又整不出什么大事儿。" 说到这,刘珀突然想到个人,于是他向小哥提议说,"对了,秦师傅下葬那天姓乔的好像也来了,我看那兄弟像是有些门路,你若担心不妨去想他讨个帮助,毕竟他喝过你的拜师茶,这茶可不能白喝对吧?"
  "嗯……师傅说会在这逗留些日子,改天我便去拜访拜访。"
  霍临秋定了心思隔天果真前去拜访,乔言高初闻此事也觉那霍二并非善意,他怜惜小哥打拼不易,加着手中人脉不少,便答应去查上一查。
  只是乔兄弟这头还未有结果,霍临秋竟又收到份邀约,这回更是高深,竟是他大哥,霍家现在的当家霍少辛发来的。
  那日得了霍家管事亲自邀约,刘珀与霍临秋对视良久,这才半真半假地问,"这回当真不太妙啊阿秋,你看——咱们要不直接卖了铺子回村里算了?"
  "好啊,不过也得让我去把那霍少爷见上一见,这可是金贵的主,要发了火派人追去村子找麻烦,咱们可就惨咯。"当初霍家奶奶赶走霍老爷妾室与庶子时,也是经了这少爷同意,由此已见此人,比之霍二更胜一筹。如今突然邀约总叫人琢磨不透,只是霍临秋前些日被霍二磨得紧,忐忑过了头反而有种虱多不痒的感觉。小哥现在还有心思自嘲倒让刘珀放心,他上前捏捏霍临秋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只对他说,"那两个不过是外人,这县城也不一定要住,就算两袖清风也总有法子过下去不是?"
  "嗯。"霍临秋埋了脸在刘珀颈窝,好半晌突然嘟哝了句,"我怎么就不是姨父的孩子?"
  刘珀失笑,他想你怎么不是我的孩子了?转而又想不对,要是我的孩子咱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哎,小哥到底算不算他的孩子呢?刘兄弟十分不在状况地纠结了。

  不由己痛快抉择

  再说霍临秋之后应约,他与那霍少辛与虽是血缘兄弟,却不过陌路殊途,两人约在茶馆雅间,初时都是无语,只有一伶人在边上弹唱,依依呀呀,直唱得人神游太虚。
  "近些年过得可好?"先开口的是那霍少辛,只见他眉眼含笑一脸斯文,虽不比那霍二热情招呼却更给人亲近感。只可惜霍临秋记忆里对他这位大哥向来无甚好感,如今听得招呼他依旧用手指拨弄着茶杯不做声。
  那霍少辛也不着恼,只自顾又说,"我前些日子才知你竟来了县里打拼,没帮上忙实在对不住。"
  霍临秋抬了抬眼皮,终于不再去拨动面前的茶盏,他抬头对霍少辛说道,"大哥客气。"
  那霍家少爷许是也觉自己方才的场面话像是个笑话,这会笑意更深。他着了伶人出去,又指指桌上茶壶说,"狮峰的龙井,我特意找人送来,你尝尝。"
  霍临秋盯着人打量一番,说了句"大哥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就又开始拨弄起那茶盏,厢房里一时无人,只有那指甲划过瓷杯时发出的涩声,听得人难受。
  霍少辛手指虚点着桌面看着对面的小哥,说实话要不是因霍二他都忘了这个庶出么弟,可就算记起,印象里也不过是个任人欺负的闷小孩。他爹死后不久,这些个妾室庶子便都被赶了出府。开始还有些个不自量力的在小闹过几回,只不过一两年就都销声匿迹没了声音。不想这个从一开始就消失彻底的,如今却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一个——非常不错的状态。
  霍少辛做事虽狠却并非绝情之人,这小弟与他无害,他也不想与之不利。只是那霍二……
  念及此,霍少辛终是继续开口说道,"听说你这些日子——与霍二往来密切。"
  "见过几次罢了,哪来的密切。"
  "可我却听说你的布铺要与他合作?"
  "谣言而已。"
  "是么……"霍少辛端了茶盏喝上一口,而后才继续说,"每匹我加出五十文,你要送去绣坊的货全部拿来我这儿如何?"
  这话终于又吸引了霍临秋抬头,他透着热茶腾起的白雾看着霍少辛,那双眼很是坦荡,任人直视也不躲闪,只可惜隔了层雾水,让人探不清其中究竟。霍临秋转了视线,只道"霍家并无产业与这相关,根本无需如此多的布料,大哥莫不是在耍我?"
  "我又非无事找事,不过想助你一把,毕竟是自己辛苦撑起的铺子,你也不想它毁于一旦吧。"
  "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兄弟一场给你个提醒。"霍少辛搁了茶杯站起身,他走近霍临秋一手搭在他肩上,又凑到他耳边说,"知道么?那霍二的绣坊就要完了,你要真与他合作,那么接下来一年的布匹都不会再有出路,我也是不想看着小弟遭殃~"
  这话一出霍临秋是禁不住的吃惊,他装不下去沉默正要追问,那霍少辛却已比了个手势转了话头,"你也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总该知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小弟好好斟酌斟酌,过些日子给我回复便成。" 说着,那少爷又习惯性地露了个笑容,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霍家人似乎天生长得美,只可惜这美人的笑意非不给人温度,反让人有些发寒。
  后来霍临秋回家等上两日,乔言高就送来了消息。原来霍二早些年竟与霍府的一个大丫鬟看对了眼,这本无妨,左右不过下人。怎想这丫鬟是个家生子,她家里还有个哥哥,好死不死正管着霍府往南边一路的账目。这霍二坚持几月讨好,便说服了这兄弟每年从管辖账目里挖了不少银钱划到自己头上,经年累月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那霍少辛许是早就知晓其中蹊跷,可那掌事做事滴水不漏,要找出证据着实不易。只如今他警告霍临秋说那霍二不会长久,怕已是找出马脚,不日就会有所动作。
  这豪门大院辛秘太多,短短几日那乔言高也查不出太多。不过就目前所得也是足够。他将情况与霍小哥说了遍后又好心与他分析,说这霍二拉了你入伙,只怕想借着兄弟名头阻碍霍大的动作。毕竟做生意讲个道义,当初霍大赶你们出府是举着"祸害父尊"的名头,如今只因这挖墙脚就又打压你们兄弟,怕会被不少人说道指责。至于那霍大,他想拉小哥过来,一是提防霍二,可能也借你的名头让打压霍二的举动看上去不那么绝情,"毕竟你俩同是庶子,托一打一正好两相抵消,指不定还能给他增些好名声。"
  "呵,真是无妄之灾。"霍临秋闻言嗤笑,平素不见得有所谓兄弟情谊,怎到了这些时候全冒出头来。
  "那你是如何?"
  "这个么,我看我那二哥是不会长久,便应了大哥的说法将布料没给他好了。"别人主动送钱给你,不赚岂是傻的?乔言高也点头同意,"这霍大毕竟根深蒂固又手段了得,那霍二虽吃了几年便宜到底不成气候。临秋你决定个时间去找霍大,我便随你一起过去,也算有些照应。"
  霍临秋闻言忙说,"怎能麻烦师傅。"
  那姓乔的却摆手道,"你我师徒一场讲究这些作甚?"
  之后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霍临秋找着霍少辛与他谈了具体,他也不管这些布料要做何用,只管每匹加了五十文卖给了他,期约一年。当然这约定也有个附加条约——"大哥本事,还望能帮忙小弟躲了二哥来寻麻烦。"
  "这是自然,小弟如此知情识趣,我怎会让些个恼人厌的人来叨扰你?"霍少辛笑脸迎人,伸着手就想去拍霍临秋的肩,可惜被人灵巧躲了去。一手顿在半空这少爷也不着恼,只自然放下背于身后,他看着霍临秋,最后只感叹句,"小弟也是长大了,大哥甚感欣慰。"
  至于欣慰过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不相关地活下去。
  霍二最后的结局有些惨,据说就连官府的人也出来寻他晦气,这些霍临秋也不太清楚,那日霍少辛虽答应替他挡麻烦,他还是与刘珀商量关了店门回村里住段时间。所以就在霍二被整得焦头烂额又想拖他下水时,他正与刘珀在家里晒太阳睡大觉。
  直至这都快闹得满城风雨的霍二忘恩偷财之事平息,那倒霉二少爷被迫逃离了汾州城,霍临秋才终于与刘珀晃悠悠地回到县里,许久未见,街坊邻居见着他们都说这两人都养白胖了不少,刘珀对此有些糟心,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小肚腩出现了,哎~中年危机啊,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后来有段时间,刘珀每晚都央着小哥压住他的脚在床上做仰卧起坐,霍临秋不明就里地瞧着他姨父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来,甚是麻烦的样子便问说是怎么了,刘兄弟甚是不忿地瞥了眼小哥只松散挂着里衣的结实身体,又撩了自己衣裳露出自己不知何时起变成白花花软绵绵的小肚子。
  "我再这样下去定是要成胖子了。"
  "还好啊。"霍临秋身上在他肚子上摸了把,嗯,是没有已经结实了,但手感却变好了啊~于是小哥好心安慰刘珀说,"没事,姨父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你。"
  "呵,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刘珀讪笑一声,又瞥了瞥霍临秋那副实在精壮的身材,羡慕嫉妒难以言表。他心想这找个比自己小很多,而且还是一个性别的情人真是件挺伤自尊的事啊。哎~中年男子心思当真细腻敏感哟一碰就能伤到哟~某兄弟一边哼着荒腔野调,一边继续做着他的仰卧起坐。只望这曾经有过美好肌肉能重新回来。
  再说回霍家那些人事,说起来经他们这么一闹倒也给霍临秋的小铺子带来些机遇。要知不久前与霍少辛签了合约后,那少爷可是很给面子地宴请了不少当地名流以示庆祝。这些赴约的金贵人物各个心思巧妙,晓得霍大给他们引荐霍临秋就是为了做姿态。他们平素以这人马首是瞻,如今当然也要做个姿态给人行方便。想当然尔,这有钱人能做的姿态除了烧钱还能为何?于是小哥布铺的生意就以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火热了起来,连带着其他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跑来凑热闹,虽说这光景只是昙花一现,但到底也算是有好处的。

  十分秋色为伊忙

  一晃两三年过去,这年秋,又是那万人抢过独木桥的科考之时,刘小僖再次应考,抽踌躇上路。这刘小僖虽不再与程庆礼一同读书,但两人交往未断还是结伴出发。三月后,有程家小厮快马奔回,一路高喊他家少爷榜上有名,中了举人。刘珀听闻消息,就想去问问那小厮自家小孩儿的情况,但转念想若一同考中,那小厮总会捎带告诉,如今看来,怕又是不如意了。
  果真半月不到,刘小僖失望而归。
  不同上次回来故作轻松,更没了再上次的使性耍赖,这孩子像被人抹去了光彩,徒留下一层苍白。刘珀看着他心里难受得很,他想说咱们别考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话头在嘴边徘徊一圈,说出来的却变成了"这趟回来得挺早啊。"
  刘小僖嗯了声,他对刘珀说他好累,刘珀便让他回屋歇息,自个儿打了热水送去。
  霍临秋关了店铺回来时刘珀已准备好了饭菜,他在饭厅叫了刘小僖两声让他来吃饭,半天没有回应,以为是睡着了,便挪步走去他房间敲门。
  小孩儿的房门虚掩着,刘珀正要推开,却从那门缝里瞧见方才搬来的浴桶还摆在远处没得动,刘珀着急,视线在房间里扫了圈,终于停在床边书桌上。他那已经长大的孩子此时正趴在桌面上蜷成一团,仔细瞧着他的肩膀不时抖动,偶尔还有压抑的啜泣声。刘珀只觉自己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可惜他不是感情细腻会安慰人的人,他甚至是笨拙的,所以在这时候,也只会躲在门口陪着刘小僖一起伤心,后来还是霍临秋等了他们半天不见人,寻来门前,劝说"让他哭会吧,想通了就会好的"这才悄悄揽了刘珀走人。
  这一晚真是搅得谁都没有睡好,到了第二天,刘小僖大清早就来敲刘珀的房门。刘兄弟心挂着他,这会衣服都不披就把人拽进了屋。这父子俩在桌边坐好,刘珀偷偷看着他儿子的红眼睛,刘小僖悄悄打量着他爹的黑眼圈,都是同意地小心翼翼。
  好半晌,刘小僖才终于开口说。"爹,科考之事这以后……就算了吧。"
  刘珀一听这话,也不知是要说吃惊还是松了口气,他面上还是问道,"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
  "没什么,上次就该绝了心思的。"刘小僖扯了个笑,那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我的水平我知道,上回已使了全力,我却以为是自己运道不好,如今看来……"
  人之才情到底有几分天生注定,刘小僖从小在村里长大,这一路除几次游学,毕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历练匮乏又不真是饱读诗书,如今能混得半桶子水已是不易。说来这其中刘珀也该承些错误,他让小孩读书,却又使这孩儿只知读书而不懂其他,所幸后来他有所觉引了他去蒙馆帮忙,这会刘小僖在绝了科举心思后,也想到这上面。
  "我以后便去那蒙馆帮着李夫子好了,只不知夫子肯不肯收他这没用的学生。"
  "他哪会不收你?"程庆礼中举的消息传到村里,那夫子就找过刘珀让他别对刘小僖说太多,这以后机会多得是,并无所谓早晚。那夫子会如此说怕也晓得刘小僖不中,只他虽对这学生的才华遗憾,但经了这些年早已将他看作是自己小辈。刘珀如此安慰刘小僖,那孩儿终于勉强露了笑说,"但愿吧。"
  收拾了情绪,刘小僖就回去村里找李夫子,那日蒙馆如常开课,李夫子见着他便让屋里一杆小子一起背三字经。那夫子许是早料到刘小僖会来找他,只听他说明来意便问说,"你可是真下了决心?"
  刘小僖不解,却见那李夫子指了指屋里道,"你听那些童子所念,人之初,性本善,教不严,师之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其人将小子托于此,便是希望吾等名其志,正其行,此非儿戏,断不是你逃避失利的借口。"
  "我并非逃避……"刘小僖急于辩解,那夫子已摆摆手,"我知你这回落第,加着程庆礼考中举人,心情浮躁在所难免。但这事关乎你以后的路,你不妨回家再想想,若之后仍要来我的蒙馆授书,我自是欢迎多个帮手。"
  刘小僖的确又好好想了一回,你要问他到底是愿意就此歇了心思去蒙馆做个教书先生还是继续三年一次地参加科举,他一定是想继续考试的。这无关追名逐利,只是从小起这都周围人都捧说以后会中举人得个功名回来,他听得多了也就真将此当了真。再者这些年虽不是寒窗苦读,到底也牺牲了别的不少东西扑在读书上,这如何他都想要换得个成绩不是?
  只遗憾这天意弄人,他水平有限,再努力都换不回考官青眼,没回赴考都是打水漂的应应景,如再这般下去,怕到了老也只会是一场空而已。
  刘小僖独自想了一次又一次,却如何都找不到自己在科考之路上的前途。这虽然有些悲哀,但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所以去蒙馆教书吧……"这小孩拍着自己的脸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熬过去就行了,正如这冬季的寒冷,只要抱着火炭将就段时间,
  那暖洋洋的春天也就到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刘小僖成了村里蒙馆的新教书先生,他教学生认字,教学生习字,顺便在心情不好时还能寻个由头给那些皮小子来几戒尺。这孩儿心思不重,现在有了事情让他上心,他也就不再多想。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忆起这曾经的志愿,多少还有些遗憾。
  刘珀这些日子因家里这读书人"前途未卜"真是没少操心担忧,可真有些吃不好睡不香的架势。如今刘小僖又回复往常,这兄弟才终于松下口气,这殚竭心力终为子,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再后来的事就比较好说了,刘小僖当了一两年教书先生,也给他找到几个资质不错的学生。李夫子也有意培养,他们的蒙馆便升级成了村塾。教的东西多了,这小孩儿也颇有成就感,他着就自己经验就觉应带着这些学生去外面走走,开拓眼界也能结交高人。
  李夫子初时并不同意,一是怕这些皮猴儿放出去被迷了心思,一也是觉得人多不安全。刘小僖想也有道理,正要歇了心思,有几个小的却是偷听到他们说话,竟冒着挨打的危险硬是说想出去看看。刘小僖这玩心大的自然经不住磨。被那些孩儿又拍马屁又耍无赖的,便脑子一热给痛快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夫子之怒如毒蛇猛兽啊啊!!
  好在这放下大话的小子在被李夫子一顿教训连着被一群小鬼头的嘲笑后,终于是得遂能带人出去长见识了。刘珀闻得他儿子要学生四处走走,当下心里也有些活泛,这兄弟年纪大了反而有些待不太住,后来索性拉着霍临秋一块儿随刘小僖出去玩了,只名义上还说随同看护。
  这有了一次游学经历,便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刘家那对父子后来玩得心野了,每隔半年就想要往外跑一趟,李夫子对此已是无奈并无视,只剩下乖巧的小哥每回都辛苦打点好一切兼着看顾好一群萝卜头,让那父子俩打着游学旗号行游玩之实。
  对此,每回在小哥整好行李通知刘珀可以出发时,这兄弟都会忍不住扑来揽过他长叹:"呜呼~得妻贤惠,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便再求我以身相许好了!"话完,霍临秋已压了刘珀在床自动"以身相许"去了——笑话,这忙活半天要再不收回点甜头,可真是亏大发了!
  这番胡搞又闷头睡了一晚上,隔天一早便又能精神上路。此次出门正值初秋,刘珀走时家里前院的桂树竟提早开了花,香气甜腻让人舒心。这兄弟突来灵感便跑进灶房拿了几个盆出来一溜放在树下,说是让这木盆接住桂花别掉土里,回来时可以洗了泡茶喝。
  霍临秋头次见着刘珀对桂花还有兴趣,当下便接口说,"我回来做桂花糕给姨父吃如何?"
  "桂花糕?你会么?"刘珀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直说得霍临秋被打击了积极性,脸色一冷哼了声就自顾走出了院门。门外刘小僖已将些个小鬼头塞进马车里,大伙正一同唱着山歌,刘珀想叫住霍临秋说些好听的,又碍着人多,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院里人走得精光,木门慢慢合了上,不一会儿,门口的歌声也渐小,许是马车已经上路。这方天地慢慢静了下来,只留那桂花的甜香,腻得人心都快要飘起来。
  须知天上人间物,何禀清秋在一时。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