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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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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江湖》作者:楚云暮(出书版完结+番外)

文案:
一桩扑朔迷离的谋杀案惊动武林,
为救红颜,虽已知江北凶险,
玉虹公子萧君烨仍只身踏入北武林。
雷霆均为找回山庄至宝,精心将萧君烨引入圈套,
不曾想萧君烨早有防备,反将一军,
最后二人订下盟约,一个条件换萧君烨为雷霆均寻回至宝。

谋杀案的凶手,这桩谋杀背后的阴谋……
一件件、一桩桩,
浮出水面的龙月山庄,偶然坠入的神秘古墓
触及得越深,发现的似乎就越多。

天下第一,当真是这等重要的事物吗?
重要得可以让人拋弃一切?
萧君烨摇首叹息。
痴、嗔、贪、欲……我雷霆均当真错得离谱。
君烨,从此之后,我有你足矣。

当一切烟消云散,痴儿,你还贪恋什么?


引子


天下剑走两派,北琅琊南龙泉为剑中至尊者,当年泰山品剑,琅琊剑以其紫气蕴然,龙泉剑以其色如霜雪并为至宝,然北琅琊终以其锐强压南龙泉一筹,终至夺魁天下。北剑为洛阳雷家所得,南剑归江南慕容所有,从此,江湖多事矣。

——《江湖志·兵器谱卷一》

一、平地惊云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原本说的便是济南城中闻名天下的大明湖。而今这十五月圆之夜,千佛山伴着一轮清辉,揉碎在碧波千顷的大明湖中,叫人别有一番意趣在心头。平日里定是游人如织往来不绝,今夜却一反常态地冷清着。
一道黑影箭一般地凌波掠过,但见湖面上波纹微荡,一切又了无痕迹,好轻俊的身法!又是几道破空之音传来,仿佛就在耳边一般的清晰,那黑影一顿,步法顿时凌乱起来,一个纵跃,他在湖心的历下亭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就在那一刹那,在他眼前齐刷刷的站定了七名一样打扮的黑衣人。以他的轻功,海内能出其左右的不过十余人,而眼前竟然一下子出现了七名!他皱下眉,看来一场生死之斗,是在所难免的了。
他一下子拉下蒙面的纱巾,露出姣好的面容:「各位,小女子与众位实在无怨无仇,各位何必苦苦相逼,一路自洛阳追来?」
原来这一直做男装打扮掩人耳目的,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娇娥。
「韩夫人请了。冤仇之说实不敢担,可洛阳马家之事,我等奉庄主之命却是定要请韩夫人回庄一问究竟。」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
韩夫人一咬下唇,她本就生的貌美,这番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娇俏:「马家之事与我无关,马正豪不是我杀的!」
她那娇滴滴的声音无疑会让天下间所有的男人浑身一麻,可眼前这七个黑衣人却似木头一般不为所动,径自拔剑出鞘,七道清冷的寒光刷地划破夜空,将韩夫人团团围在中间,那七道声音整齐划一,仿佛只由一个人使将出来一般。
韩夫人脸色一变。
名剑山庄的追魂剑阵,传说,这七把剑一旦锁住了某个人,那便是插翅难飞!
为首的黑衣人神色不变:「韩夫人若是有什么冤屈,还是回去向庄主亲禀的好。」身随音动,他率先刺出一剑,似电光火石,快得让人晃不开眼!随后又是「叮宗叮宗」六个声响,像城内趵突泉喷涌时的声响,绵延不绝却又落地铮然,七把剑以一个绝妙的角度交织着,齐齐向她袭来!
韩夫人一咬牙,袖中飞出三丈红绫,咻地缠上了那三尺青锋。
韩夫人其实本不姓韩,她叫曲灵儿,原是那「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秦淮歌女,一曲霓裳舞跳得冠绝天下,就是玉环复生飞燕再世亦不过尔尔。而她传自南海柳如眉三十六招落英袖更是独步海内,「寰宇一绝」韩飞虎便是看上她那犹如天仙般灵动飘渺的舞姿与招式,才大张旗鼓地将曲灵儿娶回山东老家。因为曲灵儿处事圆容,那望之有如天人的落英袖使将出来却是招招暗藏杀机,不能不让人带上三分惊惧,故而,即便是韩飞虎身逝之后,江湖朋友仍然尊称一声「韩夫人」。可如今,韩夫人是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不管她如何水袖翻飞,以虚打实,那七把剑就像附骨之蛆如影随形,但见她周身上下被一片凌厉的剑光笼罩,稍有差池,便必定血溅五步。
「海内此亭古,济南多名士……杜工部此言实在说尽山东风流……原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历下亭……」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突然吟诵着信步踏上历下亭,像是没见着眼前这凶险的一幕似的,继续摇头晃脑地念道:「此番踏月而来,倒是没有辜负这春月夜色。」
七剑的攻势顿时一凝,齐刷刷地看向来人。
哪里来的酸腐书生?
众人互看一眼,为首之人不欲惹事,沉声道:「今夜并非赏月良辰,恐有血光之灾,公子何不择日再来?」
那青年公子像是刚刚才注意到这一干人似的,惊讶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孔来:「这等良辰美景,各位何必动刀动枪,何不把手言欢,共赏烟波月色?」
黑衣人一怔,咬牙道:「公子不要妨碍我等办事。」
那公子细细瞧了眼发鬓散乱,狼狈喘息着的韩夫人,痛心疾首地一叹:「各位怎可以如此辱没佳人?这般唐突实非君子所为。」
就在黑衣人几欲当场发作的时候,那青年的一句话又成功地令他浑身一凛:「韩夫人,昔日秦淮河畔还见你笑语如花,怎的今日却如此憔悴?」
「大家上!」黑衣人再迟钝也察觉到这青年不怀好意,他根本就是江湖中人!
七剑攻势顿改,齐齐向青年刺来,几翻错落,名动天下的追魂剑阵刹时将那青年攒在剑花中心。
但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名剑山庄的追魂剑阵果然有几分火候。」
就在他微微一笑的时候,那七把剑突然动了,不,不是动,只是一丝颤抖,当人眼再次看清时,那剑已经近在身前,眼看就要七剑交锁,血脉寸断。
好快的剑招,好锋利的剑刃!
然而,那青年甚至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左手微扬,轻巧地一格——
血肉之躯,如何拼得过这削铁如泥的人间利器?
可断的是剑。
断的是那七柄精钢百炼,出自名剑山庄的寒铁剑!
谁也看不出他的动作,但见他嫣然一笑,转过身来,手上赫然捏着七截闪亮的剑尖。
黑衣人怔住了,普天之下,谁有这般骇人的功力,能视追魂剑阵如无物!自己此番受辱,只怕连累到名剑山庄的赫赫威名!当下发狠道:「一起上!」
他们的手里都只有断剑,断剑却一样可以杀人,而且有时,比用完整的利剑杀人,还要厉害。
剑光又飞起,这一次,带上了十足凌厉的杀机!
名剑山庄,岂能任人辱没。
「萧郎!」韩夫人忍不住一个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断剑之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那青年玩笑似地将那七柄剑一一折断,七剑出手之快已经世所罕见,偏偏他却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将那剑再次折断!
追魂七剑像傻住了一般,煞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丰神如玉的男子,半晌才开口:「萧……郎?莫非是……玉虹公子萧君烨?」
萧君烨还是那样淡定从容的微笑:「君烨本也不愿与名剑山庄为敌,奈何故人落难,君烨不得已出手相助,望各位见谅。」
七剑明白这次是万万无法回去覆命了,若萧君烨要保韩夫人安然离开,凭他们几个,是死也留不住的。
「萧公子,以我们的武功想与你为敌是痴心妄想,可名剑山庄要做的事,决不会就此罢休。」
萧君烨温和地看着他们:「君烨既然揽下了这事,自当负责到底。」
他们沉默地起身,一语不发地向萧君烨一抱拳,骤然消失在夜空之中。
「萧郎!」韩夫人楚楚可怜地拉住萧君烨的袖子,「你此番为了救我而惹下这样的麻烦,叫我于心何安……」
萧君烨回头看着自己当年的红颜知己,沉默了半晌,才柔声道:「韩夫人,名剑山庄决不会善罢甘休,时间不多,请夫人尽早从水路南下,过了松沪便不再是名剑山庄的势力范围,君烨会尽量在济南拖住他们。」
韩夫人一愣,扯开一丝意味不明的苦笑,她早该知道的……他和她的一段露水情缘早在她嫁入韩家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又或许在他心里,其实什么也不曾存在过。可谁忘得了他当年依马观花笑,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倜傥?纵使他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韩夫人整衣向萧君烨盈盈一拜:「多谢玉虹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韩夫人,永远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女人。
萧君烨也报以一笑:「君烨施以援手,只不过是坚信韩夫人并非杀马正豪的真凶而已。韩夫人何足挂齿。」
若非有心,谁会自千里之外的江淮一路飞奔赶来?他即便对她无情,这番苦心也足以让她感怀终生了。
韩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不赘言,飞身而去。[星期五论坛]

萧君烨挑开珠帘,顿时一室温香。
鼎炉之中焚的是西域龙蜒香,混着那白纱纷飞处传来的缠绵悱恻的琴音,说不出的魅惑动人,任一个男人到了此处,怕都要醉卧温柔乡了。萧君烨在旁默默听罢了这首曲子,方击掌赞道:「好一曲何满子!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说罢又向那抚琴的丽人走去,玩笑似的拉住她的手:「一曲何满子,双泪落君前。红袖,你可是有了什么委屈,但说无妨啊!」
红袖也不抽回手,慢慢地开口道:「玉虹公子风流倜傥,方才还英雄救美,红袖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敢有什么委屈!」
旁边另一位绿装垂髫的少女笑嘻嘻地说道:「公子爷是还他的风流债去了,红袖姐姐吃什么醋啊?」
萧君烨无奈地摸了摸下巴。
红袖横了她一眼,才小声地对萧君烨说道:「公子爷,听说雷霆均也已经到了济南,恐怕不会对韩夫人之事不闻不问,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该不该避避风头?」
萧君烨一叹:「只怕我们是来不及避了。」
红袖一惊,萧君烨已经起身在梨木雕花桌旁端坐而下,大声道:「添香,贵客远来,还不看茶?」
绿衣少女顿时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奉上两盏香茗。
空中传来闷雷一般的低沉笑声:「玉虹公子好锐利的耳力,雷某拜服。」
萧君烨一凛,那笑声仿佛绵延不绝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狮子吼。没有三十年以上的深厚内力,断然不至于有这般直透人五脏六腑的功力,他微微偏头,红袖,添香二人已经面露痛苦之色。他冷冷一笑,雷霆均,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一见高下么?
他端起茶碗,一只手抚过细致的白瓷,轻声道:「既然来了,雷庄主何不现身?倒叫君烨好生失望。」
随着最后一个「望」字吐出,茶盏在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中震的粉碎,四周终于又是一片清明。
清冽的夜风突地灌进室内,吹散一室暗香,红袖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形伟岸的玄衣男子,已经在君烨的对首,从容落座。

二、棋逢对手

「来者是客,雷某万万不敢失礼。」雷霆均一笑而坐,「倒是萧公子,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不愧是江左第一流的人物。」
君烨神色不变,淡然道:「添香,茶洒了,还不快重新换上一盏。」
添香被这么一叫方才回了神,她怎么也想不到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名剑山庄的主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磊落不凡的年轻男人。
她红着脸进完茶,刚退回帘后,就被红袖一把攥住了手,在她手心写下三个字:有埋伏。
添香压下自己的惊呼,公子爷搅黄了名剑山庄的事,这雷霆均是来者不善了。这名剑山庄与慕容世家划江而治,统领南北武林,已届百载,其势力在江北盘根错节,如今他们是孤军深入,不比在江南,只怕公子武艺虽高,要脱身却也非易事。
这厢雷霆均低头啜饮了一口清茶,慢慢地笑道:「都说这趵突泉水沏出的茶清冽甘纯,可以雷某之见,还是那江南的明前龙井更胜一筹,素闻玉虹公子雅好此道,不知为何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地跑到这泉城品茗赏月?」
萧君烨岂不知他意有所指,但笑不语,只道:「君烨此番而来并非为了风花雪月。」
「哦?不知玉虹公子是否听说过十天前洛阳马家之事?」
「马正豪于寿筳之日陈尸内室,这事已经传遍武林,君烨岂能不知?」
「这马家与名剑山庄的关系,不知公子是否听闻?」
「马家自百年前便唯名剑山庄马首是瞻,现任家主马正豪又是名剑山庄司刑堂的堂主,更是关系匪浅。」
「那么,马正豪惨死,我名剑山庄该不该为他报仇?」
「该。」萧君烨点点头,「否则怎能服众?」
雷霆均一声冷笑:「萧公子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袒护韩夫人而与我为敌?」
萧君烨展颜一笑,仿佛他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男人要袒护一个女人的原因,雷庄主难道还不清楚?」
他的直白倒让雷霆均挑眉:「人道玉虹公子萧君烨潇洒风流,能令天下所有女子倾心动情,今日一见方知不假,只是萧公子又知不知道韩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萧君烨状似认真地偏头一想,道:「美女。」
雷霆均居然也不发作,跟着笑道:「的确,她是个美女,还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守寡的美女。」
「哦?」萧君烨神色间还是一片平淡,「可君烨所认识的她还是那个当年在秦淮画舫一舞动天下的少女。她决不会杀马正豪,就算她的落英袖海内仅有,但碰上你们司刑堂的马堂主,只怕还差些火候。」
雷霆均见他已经把话挑开了讲,当下冷笑了声:「若是单打独斗,自然如此。但面对一个美丽的寡妇,可就难讲了。更何况,马堂主并非死于落英袖下,而是丧命于昆仑烈炎掌之下。」
萧君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动:「昆仑烈焰掌?」
韩飞虎本是昆仑弟子,以此技成名行走江湖,为昆仑不传之秘。
「韩飞虎爱妻如命,把这掌法传于其妻并无不妥,那曲灵儿便是想以此嫁祸昆仑门人,只可惜寿宴当日,昆仑掌门林清海抱病不曾出席,只有座下首徒全秋雨带着一干小师弟前来赴宴,除了全秋雨,各弟子皆无缘修炼烈焰掌,事发之时,他正在主厅与江湖群雄喝得痛快,又与马正豪素无冤仇,岂会杀人?惟有寿宴当日到场,之后又离奇失踪的韩夫人才是唯一的可能。更何况——」
他信手递给君烨一张捏得极皱的信签。
那是京城出产的碎金签,君烨一嗅,用的是徽州龙尾砚研出的上好松墨,想来写信的人是用了极大的心思。一看那字迹,竟然真的是韩夫人笔迹: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春如旧,人空瘦,一夜更漏,思君泪长流。
「这是马夫人事后交给我的,类似的书信有十七八封,只怕是马正豪起了色心,与韩夫人暗通款曲,怎料她以此要挟迫他娶她为妻,以韩夫人今日这处境,想再找个靠山也情有可原,怎料马正豪并不当真,更不愿为她坏了江湖名声,这才有了这祸事。」
萧君烨垂首沉思了一会,方道:「雷庄主就以此推断韩夫人是凶手,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依我看来雷庄主此番大动干戈,只怕并非为了替马正豪报仇。雷庄主只是为了不让这事态继续发展,想以韩夫人堵住这悠悠众口,至于她是否含冤雷庄主倒并不挂心了。」
对于萧君烨的嘲讽,雷霆均有些诧异他的敏锐,当下也不否认:「马正豪在我名剑山庄资历极老,任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未免让人寒心,我必须交一个人出去,是不是冤枉,容后再议。」
萧君烨岂不知道这皆是驭下手段,只冷笑道:「如今韩夫人已借水路南下,雷庄主要行此妙计,只怕要向江南的慕容公子讨去了。」
雷霆均哈哈大笑:「慕容祁那里是不用去的了,有萧公子,雷某足以交差。」
「雷庄主要将君烨做这替罪羔羊么?」
「萧公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萧君烨嘲讽地勾起嘴角:「雷庄主是在求君烨帮忙吗?」
雷霆均郑重地摇了摇头:「像萧公子这样的人,求是求不来的。」
「哦?」
「所以,惟有用些非常手段了。」窗徐徐而开,萧君烨所在的雅楼之下,黑压压地站了一地面凝肃杀的人。
「这天罡北斗剑阵与追魂七人阵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萧公子一人闯得过关,也要想想公子身边这须臾不离的两位姑娘能否闯得过去。」
萧君烨一叹:「若是早有此阵,韩夫人焉能逃过十日?雷庄主煞费苦心地调兵遣将就为了君烨一人,叫人好生不安。」
雷霆均也不否认:「不错,对韩夫人欲擒故纵,就是为了引萧公子离开姑苏,在慕容祁眼皮下做事,总是不便。」
萧君烨垂下眼睑,温柔的目光梭巡着手中把玩的白玉杯,若是对面坐的是一个红颜佳人,此刻怕是已经筋骨酥软了。他缓缓地抬头道:「只可惜,君烨生平,最恨有人威胁。」
雷霆均顿时警觉起来,刚欲起身,忽觉脚下一软:「你……?」
他中毒了,萧君烨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而他却浑然不知!
君烨自顾自地又给自己斟上一盏茶,慢条斯理地说:「这水的确是趵突泉中之水,这茶也的确是君烨随身带着的洞庭老君眉,这焚香也的确是惟有金陵独有的龙蜒香,可这三者混上庄主你惯常熏的枯叶蝶香,便是一款无色无味的迷药,名曰『君无笑』。药无毒性,只会让你内力暂失,一个时辰便会自周身穴道缓慢散出,于人无碍。」
他起身,站到红袖、添香的身边,才回头从容一笑:「君烨救人心切孤身北上,但毕竟身入虎穴,怎敢大意。」
情势急转而下,雷霆均脸色阴晴不定,这萧君烨果然可怕,他自幼为防江湖仇杀就少量服毒,平日里更是依「妙医圣手」王回春之言时时以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浸浴,一般毒物早就不在眼里,偏偏这萧君烨哪里来的办法,竟让他着了他的道!可是就此放他离去又实在心有不甘。
「公子爷,此地不宜久留。以他为质,速速离开为好。」红袖看了看楼外形势,当即说道。
雷霆均一凛,冷冷地皱起眉:「雷某便是折手断脚也不会让你们以我为质。」他身为名剑山庄主人,纵横江湖鲜有敌手,岂料这次会载在自己家门口!他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在属下面前丢的起这个脸面?
萧君烨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他面前坐下:「难得见雷庄主紧张的样子呢!你放心,我也没说要让你的属下看到你这个样子啊。」说着,将脸慢慢地靠近他,问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呢?究竟是什么事,值得雷庄主这样费心?」
雷霆均受制于人,本不欲说,但眼见君烨明澈的笑容,一时失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还是缓缓说道:「名剑山庄能成为江北武林之首,靠的是什么?」[星期五论坛]
「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北剑琅琊。」
雷霆均闭目一笑:「区区外物就能让名剑山庄声名百年不坠?萧君烨,你难道也与常人一般见识?除了琅琊剑之外,先祖还有一本剑谱传世,名曰『凤舞九天』,你可知道?」
萧君烨点头:「传闻当年剑圣凤梧桐与刀神龙九天曾于落日崖比武三日,武林谈之色变,没人知道那场战斗究竟是谁胜谁负。之后,凤梧桐退隐江湖,合二者武学之精华写出了这本剑谱,因机缘为名剑山庄先人所得,」他耸耸肩:「雷庄主是要在下将你雷家光辉事迹都复述一遍么?」
雷霆均苦笑了一下:「可是名剑山庄藏有的剑谱只是个残本。《凤舞九天》之剑术极其诡异难测,历代先人从无能练到最后一关者,先父在世时极力进取,名剑山庄风光一时无两,为在武林大会独占熬头,他闭关三载修炼《凤舞九天》——」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萧君烨自然知道当年雷霆均之父雷啸风在如日中天之时突然暴病身亡,江湖人都在揣测其死于走火入魔,心脉俱断。之后的名剑山庄整整韬光养晦十数年,被江南慕容家打压了十年,直到雷霆均重出江湖。
「先父死时,马正豪就在身边,先父遗命,雷氏子孙在找出破解之法前不得修炼凤舞九天之最后一关,而剑谱中的最后六式剑招从此由马正豪掌管。」
这下连萧君烨都不禁动容:「那么马正豪一死,这半本剑谱不是石沉大海了?」
「不错。」雷霆均咬牙道,「事后搜遍了马府也找不到剑谱,我甚至怀疑——」
「马正豪的死与此有关?这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情杀。」萧君烨皱起眉头,接口道,「这事情可不简单,你想藉我之力,替你查出剑谱的下落?」
「当今江湖觊觎这本残谱的人不知其数,而名剑山庄若亲自去处理此事则多有不便,至少表面上我绝不能出手。萧君烨,你若是助我成事,则名剑山庄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行走江湖只要一声令下,名剑山庄必惟命是从。」雷霆均知道萧君烨吃软不吃硬,难得地放软了声音。其实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一面说,一面暗自运功,丹田里已经有了丝丝内力,以他的体质,应该不用半个时辰便能解了迷药。
若是他执意要走……雷霆均已经在暗暗思量此时与他动手会有多大的胜算了。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起身,来回地走了几步,猛地回头:「雷庄主,我不要什么名剑山庄必惟命是从,我只要事成之后,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雷霆均又是一愣:「什么要求?」
「此时还未想到,等我想到了自然请雷庄主践约。」萧君烨依然是笑盈盈地对着他。
雷霆均沉默半晌,庄严立誓道:「若萧君烨能助雷某找回残剑谱,则我雷某甘听其调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唯此立誓!」
萧君烨走过来,与他三击掌后才又笑道:「倒也不用刀山火海,在下不至为难雷庄主,倒是雷庄主拉君烨说了这么多废话,内力怕是已经恢复了吧?」
雷霆均声色不动地回了他一眼,心里早百般计较起来,这萧君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有无数个机会全身而退,偏偏都放弃了,若说他一早就有心参与此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曲折;他明明知道他是拖延时间以图毒解,居然也任由他去?
这厢萧君烨转身对红袖添香吩咐道:「此去前途凶险,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你们不用跟着,回苏州去。」
「公子爷……」红袖担心地瞅了雷霆均一眼。江北本就不是慕容世家的地盘,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但她也了解君烨的心性,一旦他要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底,当然,除了那个人……他对他的心,只怕到死都不会出口。


慕容祁手中用力,三尺青锋鎗然出鞘,寒光一现,映出他深不可测的双眸:「就这样?」
「是。婢子不敢隐瞒少主。」红袖添香齐齐跪在地上,态度是说不出的拘谨,看得出她们对慕容祁的畏惧远大于君烨。
慕容祁刷地一声又将剑平推回鞘,一把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青城派为了讨好他而送来的鸣泉剑,据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是当年铸剑名师公孙治的遗作,而慕容祁却将它视若鄙履,只冷笑道:「萤虫安与皓月争辉。」
红袖二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们起来。」慕容祁沉默了许久,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去吧。」
「是。」红袖突然抬头,轻声问了句,「真的让公子爷去么?」
慕容祁顿了顿,才起身离座,未竟的话语消失在珠帘环佩叮当声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三、名剑峥嵘

狭长的古驿道之上,两骑如飞。
突然,马上那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一勒缰绳,骏马顿时四蹄高扬,在原处几个踏步后,再也不走了。
前头那个人见状也飞身下马,转头问道:「怎么了?」
萧君烨挽起袖子,用力地搧了几下:「雷霆均,你名剑山庄号称四堂十八司,是也不是?」
雷霆均一挑眉:「然后呢?」
萧君烨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为什么我们要两个人这么凄苦地餐风宿露,疲于奔命啊?」
雷霆均一怔:「你累了?」
萧君烨看他一眼:「你平日里不论去哪里,都是这样来去的?」
雷霆均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啊,骑马纵横江湖,本就是男儿本色。难道你不是?」
萧君烨一副为他惋惜的模样:「我?我若是遇水路,必置一画舫,凌波泛舟,约上三五红颜知己,鸣筝弄笛,烹茶煮酒,这才是人生乐事,若是像这般奔波,还有何乐趣?」
雷霆均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都说南人风雅,萧公子更是个中翘楚。我名剑山庄之人自小就习惯了奔波劳累,无论身份高低均是如此。」
同样都是一方霸主,慕容祁却完全不同,他出门的排场可是叫人叹为观止,萧君烨一愣,怎么又想起他了?
雷霆均见他方才还笑语连珠,怎的一转就变得神色奇怪,便道:「听说江南一带人家尽枕河终年细雨绵,与江北风光大相径庭,可是真的?」
萧君烨见他问起,倒也提起几分兴致与他说起些淮扬掌故、江南见闻,一时也将那思情暂放一边。
二人黄昏时分入了洛邑城,再走两个时辰便是洛阳,倒也不急于一时,二人投栈打尖,一宿无话。
待次日清晨,萧君烨梳洗过后,一踏出客栈,便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停着一抬青锦小轿,虽然看着朴实,但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坐褥锦靠,一并都是江南柔福庄的上货。
他扭头见雷霆均会了钞,从客栈中大步而出,便眨了眨眼道:「雷庄主这是何意?」
雷霆均不以为意地笑答:「毕竟雷某有求在先,岂能不顺着萧公子的意思?只是此处不比姑苏淮扬,没有小桥流水,不能让萧公子尽兴了。」
萧君烨天性旷达,见他说的如此,乐得清闲,一下子窝进了轿子中,对轿夫一抬手:「启程。」
雷霆均不自觉地露出一笑容,随即翻身上马。
由于坐轿,脚程很慢,君烨又像故意拖着似的一路玩赏,倒将它当做一场难得的踏春之旅,雷霆均也不以为忤。
离洛阳还有约莫十里路时,雷霆均一扬手,轿子顿时停了下来。
萧君烨掀开帘子,不觉笑了:「原来昨日是君烨冒犯了,如今眼见为实,看来名剑山庄的威仪还是有的。」
原来名剑山庄门人一早便大开城门,迎出十里外,旌旗飘扬,气势恢弘。率众之人打马上前,爽朗一笑:「大哥!」便跳下马,紧紧握住雷霆均的手。
雷霆均心底是极疼这个异母兄弟的,奈何在众人面前不得不端起架子:「霆文,又没规矩了。」
雷霆文转头看了君烨一眼,夸张地舒了口气:「远看这轿子,我还以为大哥从哪讨了个女人回来做老婆呢!」
雷霆均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萧君烨最恨人粗鲁不文,更何况,还是将他比做女子。
果见萧君烨眸色一暗,慢条斯理地从轿中步出,倒让雷霆文一怔: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在下司政堂堂主雷霆文。」他一个抱拳。
萧君烨面带微笑地回礼:「幸会。」话音刚落,袖中的竹萧滑出,疾雨一般打向雷霆文,他骤然一惊,直觉地想退避三舍,可丹田内息未聚,剑气已铺天盖地地卷来,割的他胸口隐隐作疼,骇得他瞠目结舌: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身手!
萧君烨也暗自诧异。这雷霆文内功平平而已,怎么会是名剑山庄的堂主!当下攻势就是一滞,雷霆均一个起落,挡在二人中间,左手向后侧一推,已经动弹不得的雷霆文顿时被推开十丈之远。
「萧公子何必动气。」雷霆均有些不解,萧君烨的心性气度并非狭窄如此啊。
萧君烨见对手换了人,倒勾起一抹笑:「雷庄主,君烨该做正事了,你好歹也要配合一下是不是?」
雷霆均顿时明了,这萧君烨是藉机立威啊,他要在名剑山庄的地头上插手办事,总得让人心服口服。
可话虽如此,萧君烨出手却毫不含糊,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互拆十余招,眼见萧君烨袍袖翻飞间,一管竹箫如骤雨惊雷向他胸前疾点而来!雷霆均一咬牙,堪堪侧身避过,右手往腰间一搭,几乎使烈日失色的耀目白光一闪而过。
萧君烨眼前一亮,这就是名剑山庄镇山之宝——琅琊剑!那个令祁魂牵梦萦的天下第一剑!
高手过招,本就是心无旁骛,雷霆均执剑在手,一时也将有心避让之情抛诸脑后,一招「龙破惊天」夹着雷霆之力向君烨袭来!
君烨早有提防,一招风翱瀚海,急速跃起十数丈高,轻轻站立在受剑气激荡而不住飘摇的树枝上。右手一翻,手卷莲花,竹箫化为金光一道,破雷裂冰地冲向雷霆均,这便是他扬名江湖,号称天下一绝的「玉虹貫日」!
已经有人惊呼出声:「是玉虹公子萧君烨!!」[星期五论坛]
雷霆均一扬手,身随风动,掌中琅琊剑似一道闪电,刺入金光之中。两人倏然相交。
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剑鸣龙吟之声不绝于耳,凌厉的剑气刀风在转瞬的交会中激荡出令人胆寒的火花!几个修为不深的年轻人顿时胸口一窒,更有人已经被震得心脉俱乱,几欲呕血。
没人见到他们究竟在空中过了几招,当一切偃旗息鼓,他二人飘然落下之时,已经有不少人看得目瞪口呆了。
萧君烨暗自调息,心中激荡不已。雷霆均竟有如此武功!难怪可以统帅江北一百三十二个大小门派!
雷霆均也是沉默稍久,方才挥剑入鞘,轻轻一叹:「对不住了……」
萧君烨微惊,一探脸颊方知耳前早被凌厉的剑气划破一道血口,遂淡笑道:「皮肉之伤,何足挂齿,倒是庄主之修为叫在下叹为观止。」
雷霆均释然一笑:「雷某不过仗利器之便,小胜半招而已。」
萧君烨点头不语,右手暗暗扣紧了拢在袖中已然断成碎片的一管竹箫。
那雷霆文抚着兀自发疼的胸口走过来,看向萧君烨的神色已经大大不同:「大……大哥……这好端端的,你同人家萧公子在自家门口打什么架啊!这么一闹,还……」
「庄主!」雷霆文的声音立时被一声哭嚎打断,竟是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跌跌撞撞地从人群后冲出来,一把跪在地上,「你答应此次回来,定给奴家一个交代……如今先夫尸骨未寒,庄主要记得当日在他灵前许下的诺言啊!」
雷霆均揉了揉眉心,和颜悦色地将她搀起:「嫂夫人言重,在下绝不敢忘。」
那女子一抬头,君烨倒是先看痴了。好一张倾国容颜,纵是梨花带雨,也不减一分秀色。
「这位是江湖人称玉虹公子的萧君烨萧大侠么?」那女子好容易止住啜泣,抬眼瞅了一下身边的萧君烨,说罢又是一福。
「不敢。」萧君烨连忙扶起,整衣还礼。
「听说是萧大侠放走了杀害先夫的凶手曲灵儿,可有此事?」马夫人冷冷地质问道。
这下萧君烨再笑不出来了,他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妙龄少女用这种充满恨意的坚冷眼神盯着,只有尴尬地摸摸下巴:「这个……君烨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凶手未必就是……」
「蹊跷?」马夫人哼了一声,「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曲灵儿与先夫不妥,除了她,谁会因情成恨对他痛下杀手!?萧公子与曲灵儿感情如何,奴家管不得,但敢问萧公子凭什么私自放她?就是名满天下的玉虹公子也不能欺负到我马家头上吧!?」
萧君烨面对女子从来都是轻怜蜜爱,就是被如此逼问也下不了一句重口,此时也只有苦笑道:「马夫人放心,君烨定当竭尽所能询查真凶。」
雷霆均瞥见他的窘样,不觉啼笑皆非,只是口头上只顾着安慰马夫人,一时无暇兼顾。
好容易将马夫人劝了回去,他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步入洛阳城。
马背上,雷霆均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君烨道:「你怎么看?」
「嗯?」
「马夫人啊,不要又是『美女』二字。」
萧君烨正色地看他一眼,道:「我看出了三点不妥。」
雷霆均眼前一亮:「哦?」
「第一,琅琊剑出,见血方收。在场诸人无一不心惊胆战,我方才扶她起身之时探过她的脉门,吐纳正常,心力无半点劳损,此女必有不俗身手。第二,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在意地说出马正豪的私情,可见她于他并无夫妻之情,她这般人品会委身下嫁,这个中原由实在令人费解。」
一席话,说得雷霆均暗合了心意,频频点头,又追问:「那第三呢?」
「第三?」萧君烨又换了副神色,一脸愤慨,「马正豪有了马夫人这样的绝色妻子不知珍惜还要勾三搭四,难怪会成了个风流鬼,真是死不足惜!」
雷霆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四、真情假意

原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马府,经过这场变故,顿时萧条了不少。
整间大堂白幡四布冥烟缭绕,为这个曾经纸醉金迷的豪舍增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萧君烨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一直跪在灵前的马夫人披麻戴孝,冷若冰霜,更是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萧君烨也不自讨没趣,退到雷霆均身边,一双眼若有若无地扫过在场诸人。
左首第一个是少林达摩堂首座云见,那老和尚恨不得以管尽天下闲事为己任,好显得少林泰山北斗的地位,会留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接下来是华山派掌门邱如意,他与这马正豪八拜之交,留在这里在情理之中。
再往下是「潇湘剑客」段无崖,和昆仑全秋雨与昆仑众弟子。余下的皆是名剑山庄的门人,司政堂堂主雷霆文,司务堂堂主况少天,司武堂堂主唐一刀,留在这里更是理所当然。
江湖上一样炎凉冷暖,不论马正豪生前何等权势富贵,他一死也就是个树倒猴狲散的下场,大家不过尽尽面上的礼仪,陪着洒几滴同情亦或是愤慨的泪水,还不是就此作罢各走天涯?
「萧公子。」华山邱如意率先打破沉默,「您放走了曲灵儿,又亲到洛阳,不知是否真对稽查真凶有了十足的把握?」这话面上去听着有礼,实则夹枪带棒。
萧君烨知道在座人中倒有一多半对他助曲灵儿逃跑极其不满,但都为他昨日之功夫所震慑,又敬又畏,言语间并不敢透出半点微词,也只有邱如意这样与马正豪交好又是江湖上有辈分的人,才敢这么说话。
君烨颦起两道秀致的眉:「君烨自当竭尽所能。」
邱如意把玩着他手上的白玉扳指又是轻轻一哼:「竭尽所能?事已至此,萧公子怕不是要开棺验尸吧?」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其实大家在心里都或多或少想到了这个,萧君烨案发之时远在江南,想要了解事实的真相惟有开棺了。
马夫人陡然瞪大了双眼,一手紧紧地扣住棺盖边缘,一字一字地咬牙道:「谁敢开棺?先夫死不瞑目,现今难得入土为安,你何忍扰他长眠!」最后一句话简直是盯着萧君烨说的。
萧君烨在心里暗把邱如意这老家伙骂了十七八遍,偏头微微看了雷霆均一眼,见他一脸漠然——也是,以他的身份立场本就不好多言。萧君烨眼一转,走到马夫人面前沉痛地一叹:「马夫人何出此言!君烨岂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这等惊扰死者魂灵之事,君烨倒想问问究竟是谁存了这等心思!马堂主七七未过,未亡人伤痛欲绝,竟有人提议开棺!?都说生死之交,怎的死后却如此凉薄?」
马夫人闻言哭得更加伤心了。
邱如意手上的动作一凝,尴尬地坐直了身子。不都传说萧君烨谦谦君子轻易不与人纷争,怎的还生了一张如此利嘴!
「马夫人放心。」君烨在她面前蹲下,放柔了声音道,「君烨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案。」话未说完,萧君烨竟愣了一下,马夫人垂首之间,竟真的满脸泪痕。

「在想什么?」雷霆均步上凉亭,走近看上去一直若有所思的萧君烨。
「我一直想不通……」萧君烨没有看他,清澈的双眼里渐渐濛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迷雾,「为什么……你堂堂名剑山庄竟然还比不上马家的宅子来的气派?」
「……」雷霆均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萧君烨跳下栏杆:「你说啊,一个分堂主的府邸怎么会比名剑山庄总堂还要富丽堂皇?据我所知,马家甚至号称洛阳首富。以你雷庄主的性子,在卧榻之旁还容人酣睡?」
「马家与我名剑山庄的关系远着了,历代当家都对他们高看一眼,司刑堂也为四堂之首,特别是先父在时,对马正豪的宠信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雷霆均见他说到了正题,也不做隐瞒,冷哼一声:「造成现在这尾大不掉的弊端。」
「这么说,雷庄主心里,其实对马正豪的死并不是很遗憾的?」
雷霆均笑而不语。对萧君烨,他大可以收起一切温文的假像。江湖门派,一样是血雨腥风的权力倾轧。
「马正豪的死究竟对谁有利?他的目的就只是那半本残谱?就这点来说,即使是名剑山庄中人,也有可能是凶手之一?」
雷霆均皱眉:「这个假设未免太了无根据了些。马正豪生前虽然因为擅权结下了不少梁子,但名剑山庄真想杀他也有能力杀他的,却着实不多。」
「包括你?」萧君烨突然走到他面前,深深地望进他阗黑的双眸里。
「包括我。」雷霆均苦笑了一下,「你当我找你是为了贼喊捉贼?那我也太冒险了些。」
萧君烨摸着下巴想,他倒是向来不屑撒谎的,说一是一,从不悔改。便是错了,他也要一意孤行,决不回头。
正当他二人互相试探之时,不远处数盏灯笼过来,再一看,是一个衣着华丽却满头苍发的老妇人,被几个侍女搀扶着正往凉亭上走。
雷霆均双眉一皱,已经站起身来,恭身喊了声:「娘。」
这下萧君烨真的吃了一惊,眼前老妇起码年过七旬,怎的会是雷霆均的娘?那老夫人似乎没想到雷霆均在此,忙住了脚,甚至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雷霆均板起脸来:「夜里风大,你们怎么照顾老夫人的?我说过没事的话老夫人不要出丹园,你们都当没听见?」
众丫鬟吓得不轻,对雷霆均福了一福,急忙将那老妇扶了回去。
见那侍女走的远了,萧君烨才慢慢地吟道:「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雷霆均的脸色在一刹那暗沉了下来,「萧公子在以诗经暗示什么?」
萧君烨负手一笑:「我是在夸雷庄主一个大孝子,对自己的娘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啊。」[星期五论坛]
雷霆均也还是笑着望向他,手中的杯子却已经成了散落的齑粉:「你知道的真不少。萧君烨,有时候一个人过于耳聪目明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萧君烨慢慢地垂下眼睑:「雷庄主,你总该听过什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有些事,我不愿去知道,但却必须知道。」
雷霆均不说话了,江湖人谁都知道他非雷啸风正室所出,可这萧君烨究竟知道多少,他却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无声地沉默了许久,萧君烨终于起身,望了望那北地中原特有的幽蓝夜空。江南的夜晚就像它的小桥流水,像它的吴哝软语,即便无风无雨,也带着点缠绵黏腻的温存,断然不会像这里一样高爽清净。
如今月上中天,诺大的山庄里,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火闪烁。
「走吧。」萧君烨吐出意味不明的一句,腾空一跃,只见那幽暗的树影微微一晃,竟没有带出一丝风声,便径自去得远了。
「去哪?」
「开棺验尸。」
雷霆均想到他今日在马家灵堂上的唱做俱佳,不由地会心一笑。
萧君烨啊,你若是如同传闻一般是个谦谦君子,怎么这般视江湖信义如儿戏?
一时持重如山,一时放荡不羁,一时心计深沉,一时玩世不恭,他究竟有多少种不为人知的面目?一种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雷霆均自己也是一惊,心没来由地跳漏了几拍。他忙定了定心,起身追去。


五、扑朔迷离

马正豪灵前供奉着缸一样大小的海灯,诵经超度的和尚们早已经散场,偌大的灵堂里一个人也无,在深夜中平添几分阴森。
他的葬礼算是风光大葬,死后哀荣了。
萧君烨左手抵住棺沿,一吐力,那由整块千年金丝楠木磨成的沉重棺盖缓缓地移开。
「……为什么也叫上我。」雷霆均几乎与萧君烨同时赶到马家,他有些故意地问,「只有你一个人不是更方便么?」
萧君烨头也不回:「看你今日灵堂上置身事外的样子不爽,把你也拖来。就是一会露馅了,你也能保我全身而退。」
「……」
虽然天热,但马正豪的尸体还未腐烂,只是眼角额际都是一片僵硬的赤红,间或有数只飞蝇在脑袋上不住盘旋。
萧君烨拉开寿衣,心房上两块赤黑的伤痕,几乎是一掌毙命,心脉俱断,正是炉火纯青的昆仑烈焰掌。他出手如飞,刹那间探遍他周身七十二大穴——没有任何曾经中毒的迹象,马正豪全身,就只有胸口上的那道外伤,在外人看来的确完全是烈焰掌一招致命,简直是天衣无缝。
萧君烨冷笑一声:「曾经我还心存疑虑,到如今是完全确定了,马正豪绝非韩夫人所杀。」
雷霆均之前醉翁之意不在酒,从来就不曾好好检查过马正豪的尸身,现在也面色凝重地点头道:「马正豪看来死前毫无挣扎打斗的迹象,韩夫人纵使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不可能会有这等功力。」
「那韩飞虎不过而立便自立门户,就算是他,也未必使得出这等程度的烈焰掌来,而韩夫人下嫁韩飞虎不过五年,就算日以继夜地偷师学艺,也不会有这样骇人的掌法。」萧君烨颦眉深思了许久,方才问道,「那时候一见尸体,是谁咬定了是韩夫人下的毒手?」
「自然是昆仑首徒全秋雨,那是他本家功夫,满座之人惟有他与韩夫人才会烈焰掌。」
「只有他么?」萧君烨轻轻一哼。
「你怀疑是……她?」雷霆均也想起一个人来。
「不,不是她。」
「为什么?」
萧君烨笃定地开口:「不仅是她,就是韩夫人我也可以下包票的。女子多半惜容如命,她们那等的容貌心志,怎么会去练这种阳刚霸道的功夫?不是明摆着折损阴气催老容颜吗?」
「……这算什么?花花公子的直觉?」雷霆均有些苦笑不得。
一个微乎其微的足音从走廊外远远地传来,不是家丁,听得出来来者武功不弱。二人警觉地对看了一眼,萧君烨衣袖一摆,那棺盖无声地被推回原位,脚下一蹬,如登云梯,飘然跃至横梁之上。
雷霆均暗暗叫好,也一个纵身,稳稳地站在他身边。
「你干嘛?这样很容易暴露啊。」萧君烨压低了声音,示意他藏往别处。
雷霆均却似没听见一般,反而贴近他的后背,急声道:「嘘,她来了。」
马夫人手持一角明灯,雍容地走了进来,在棺木前缓缓跪下。
正上方的两人都以闭息法隐藏行踪,这个灵堂死一般的寂静。
马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靠近烛火上炬了,慢慢地丢进灵前的火盆中,那神情竟然是一片冰冷。直到那东西逐渐化做翩飞的冥色蝴蝶,扑簌地掩住她秀丽的容颜。
一阵罡风吹过,灵前两支儿臂粗的蜡烛上的火苗,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马夫人冷冷地站起,头也不回:「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萧君烨微惊,只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靠。
雷霆均稳住他的身形,在他耳边道:「放心……不是我们。」
萧君烨刚放下心来,立即意识到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不觉颦起眉,不着痕迹地瞪了身后人一眼。后来一想,又暗骂自己无聊,这雷霆均未必就有那番心思,不过是自己多虑了,就是现在这情况,也不容许他分心。
萧君烨望向来人,又是一愣。
来的竟是「潇湘剑客」段无崖——一个平日里与马夫人绝不多说半句话的沉默男人。
以他凌厉的剑气来看,他的武功,竟然远在江湖传闻之上,原来之前种种不过是藏拙,若是真的行走江湖,他又怎么会归于二流剑客之辈?
马夫人冷哼一声,声音不复平常的柔媚,反而带上了几丝暗哑低沉:「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死心么?」
段无涯一声不吭,倔强地沉默着。
马夫人不再赘言,左手往腰间一探,一道银练割裂静止的空气,如灵蛇出洞般,向他袭来。
雷霆均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地咦了一声,那马夫人使的剑法竟然是他雷家的《凤舞九天》!细看那招式,又隐隐带出几丝阴狠毒辣,与他本门剑法又有所不同。
那软剑咻地一声已经缠住段无崖,可出乎意料,段无崖竟然毫不闪躲,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分明是一腔痴情。
马夫人缓缓地抽回了软剑,闭上眼:「你走。」
她始终无法对他痛下杀手,她的灵蛇剑下,不会染上一个与她无怨无恨的人的鲜血。
段无崖依然矗立原地:「千舟,你为何还要滞留此处?雷霆均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更何况现在又加了个萧君烨!你认为你还能瞒上多久?」
马夫人傲然抬头:「他们就是再厉害,我龙千舟也要将这天翻转过来!」
「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斗得过他们?」段无崖急了,一把掐住龙千舟的手臂。
「放手。」龙千舟眸色一深,阴狠地横过一眼,那气势愣是生生将段无崖逼退了数步。
「段无崖,不要阻碍我。我没有多少耐心,你信不信我会让你和马正豪一起消失——」龙千舟稳稳地越过他,「在你有机会出手之前?」
出了灵堂,她又是那个千娇百媚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马夫人。
段无崖一脸默然,那表情竟然是说不出的沉痛。过了许久,他才看着马正豪的棺材,冰冷地吐出一句:「马正豪,你就是死了,也让人恨之入骨。」说罢便不再看上一眼,一扭头,快步而出。
待那二人走的远了,萧君烨才呼地一声吐出一口长气,轻轻跃下横梁,方才那情形,他是大气不敢出,马夫人,不,龙千舟与段无崖都算的上一流高手,若非他们分了心,想瞒他们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雷霆均也跟着跳下,眉毛拧得更紧了:「这马夫人的身世,看来很不简单,以她的身手,江湖上竟然没没无闻,除非是她存心隐瞒……只怕那半本剑谱的下落,也与她大有关联。」
「那可不一定。」萧君烨蹲下身子,细细地在火盆中拨弄了数下,又将手探至鼻下一嗅,「不过这马夫人的来头的确不小,她是如何与马正豪相识成婚的?」
雷霆均摇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一年前在他们的婚礼之上。之前毫无预兆,只是听说是由本门之人为马正豪引见的。」
「名剑山庄的人?是谁?」萧君烨眼前一亮,追问道。
「事过境迁,当时谁会去留心这个?」
萧君烨沉默了,他从灰烬中挑弄出一个未曾烧尽的东西,打量了许久,陷入了深思。


萧君烨换了身普通的文士裳,坐在一家酒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酒非好酒,寻寻常常的竹叶青。
能吸引他在这坐上这么久,只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当他为自己满上第九杯「水」酒的时候,一个轻稳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眼尖的店小二热络的招呼:「哟,这不是全爷吗?今个来得早啊。」
全秋雨轻车熟路地带着几个师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先丢下一个十两重的银锭,随口道:「还是照老规矩上菜。」
谁不知道这昆仑全秋雨嗜酒如命,不醉不欢。
这掌柜的见了这银子,断然不会拿自己这般的劣酒充数了。
只是萧君烨竟然从不知道,小小一个昆仑,竟有这样的排场出手。
这钱,又是从何而来?
萧君烨恰巧起身,喊道:「小二,再来一坛竹叶青。」[星期五论坛]
全秋雨先是一怔,连忙喊道:「萧公子?」
萧君烨回头,很是诧异地瞪了下眼睛:「全兄?」随即温和一笑:「巧得很,全洛阳数百家酒楼,咱们也能碰上。」
全秋雨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久享盛名的萧君烨竟然会如此平易近人,自觉脸上有光,忙道:「相请不如偶遇,萧公子不如坐下一块喝酒。」
萧君烨爽快地落座,同桌的几个小师弟立即起身避让。
看得出这全秋雨在昆仑的地位颇高,仅次掌门林清海,传闻此次林掌门病重,他已接掌代掌门之位,只怕高升已为时不远。
那就更有问题了——在这关键时刻他不回昆仑,反倒在洛阳与这马家纠缠不清。
酒过三巡,二人也渐渐熟络起来,萧君烨更是卯足了劲与他天南地北地侃。
「当年在下曾有缘见令师一面,想起林掌门之风采,至今仍感念不已。」萧君烨和颜悦色,仿佛随口问道:「不知一别三载,怎的就突然大病不起呢?」
全秋雨手一顿,随即忙又替萧君烨满上一杯,满面凄惶之色:「哎!十年之期界满,泰山武林大会就在眼前,家师近来一直参详本门心经,或许急于求成之故,却……」
萧君烨大吃一惊:「昆仑武学至刚至强,林掌门可是伤了经脉?不知现下情况如何?若真是伤及经脉,如今正是危机关头,需要一武功高强者护他心脉,慢慢疗养,全兄何以不留在他老人家身边呢?」昆仑众弟子俱垂首不言,全秋雨干咳一声,才又笑道:「家师的确心脉有伤,在下也想不离左右地侍候,无奈马师兄之死来的太过突然,只好勉力下山,好为马师兄讨个公道。」
「是极,是极!」萧君烨频频点头,突然凝了笑容,压着声音道,「不知林掌门受伤时是不是面色赤红,五官僵硬,心房上有一处赤黑的伤痕?」
「你!」全秋雨大骇,踉跄着起身,桌面上的杯盏翻倒在地,他勉强笑道:「萧公子真爱说笑,在下还有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萧君烨支着脑袋,一直看着全秋雨等人落荒而逃,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一伸手,一只信鸽扑簌簌地从酒楼外飞入,稳稳的落在他的臂上。
他展信一看,摇头又笑了一笑,掌心吐力,那信纸顿时碎成齑粉。


六、变生肘腋

萧君烨一进大门,迎面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雷霆文,他一见他立即舒了口气,攥住他的衣袖就道:「萧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大哥找了你大半天了,发了好大一场脾气。我正准备再去寻你呢。」
萧君烨反手一扭,不着痕迹地睁开雷霆文,淡淡地一句:「哦?他找我?」
对这个武功平平,面貌平平的男人,萧君烨也说不出讨厌,但心里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雷霆均一见萧君烨慢悠悠地从月洞门里穿行而来,立即迎上去,劈头就是一句:「你上哪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
萧君烨眨眨眼睛,倒被气笑了:「雷庄主,君烨并非你名剑山庄之人,似乎没有向你报备行动的自由吧。」
雷霆均被他一抢白,倒没了词语,但他自小发号施令惯了,谁敢给他脸色,一时咽不下这气,刚想说什么,萧君烨身上浓重的酒味便扑鼻而来,他脸色一变:「你刚才和谁在一起?」
萧君烨不疑有他,干脆地说道:「全秋雨。」
「你和他喝了大半天的酒……」雷霆均的脸色迅速暗沉下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死命瞪他。
萧君烨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和他喝酒怎么了?多亏的这酒,让在下知道了不少事情。」
雷霆均有话说不出,半晌才气道:「我先给你弄点醒酒茶去。」
「我又没醉!」萧君烨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怎么酒味真的很浓吗?看雷霆均拂袖而去,他补了一句:「林清海死了,死于马正豪之先。」
昆仑掌门林清海?雷霆均果然停住脚步,随即冷笑道,「原来如此。」
待雷霆均走后,萧君烨才见到桌上摆着盏饮了一半的茶,一探水温,早就凉透了。他一皱眉,莫非雷霆均真的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真是阴阳怪气。」他不禁嘀咕了一句。
萧君烨足尖一点,轻轻跃下,透过丝绡制成的窗纱一看,这卧房里,确是空无一人。他闪身进去,这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卧室并无不同,临窗的梳妆台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盒不曾开封的胭脂,除此之外,看不出半丝闺阁之气。君烨矮下身子,在床上细细摸找起来——最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莫过于床。然而龙千舟的床却是一反常态干净着,连根头发丝也不曾留下。
君烨狐疑地直起身子。
不,不只是床,连整个屋子都整洁的过分,像是刻意所为一般。经过这几日的奔走查探,他已经隐隐有了头绪,只是这龙千舟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始终没有一点端倪。他退了几步,冷不防在床下踢到一个东西,望下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龙千舟的闺房之中!难道是全秋雨或者是段无崖……也不至于啊,他二人虽与这龙千舟有暧昧的关系,但还不敢这般肆无忌惮……他越想越奇怪,又回望了整个屋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了,这个屋子爽利的过分,实在不象一个如花女子的香闺!
他心中一时了悟,连忙侧身翻出屋子,刚欲离开,只听的庭院深处隐约传来人声,细听之下,竟然是龙千舟的声音。
萧君烨转念一想,纵身一跃,隐于一处假山之后。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么龙千舟……他不禁拧眉。
那人声渐渐地近了,龙千舟还是那样凛然如冰雪傲梅,围着个青绡领巾,称着一身白衣素裹,说不出的绝色丰姿。但见她面色淡然地对身后人说道:「邱掌门方才已经看过了先夫留下的所有信函,不知还有何指教。」
邱如意一捋长须:「马大哥与嫂夫人伉俪情深,想必有不少私密信函是交托于嫂夫人手上吧……」
「邱掌门的意思是……」若有似无的,龙千舟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不如夫人让我进你的香闺一探究竟……」邱如意一双眼珠骨碌地转得飞快,哪里还有平日的正气?
萧君烨看得暗暗咋舌。居然还有这等衣冠禽兽!
龙千舟傲然扭过头去:「邱掌门此话何意!」
邱如意嘿嘿地笑着道:「你那日与那昆仑首徒全秋雨私下会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孤男寡女,就不怕瓜田李下吗?倒不如从了我,马大哥死了你也得找个可靠的人不是?全秋雨不过是个愣头青,又怎能保你周全?」一张脸竟然已经凑了上来。
龙千舟面色凄惶急急避让,气道:「邱如意,你这算什么生死兄弟八拜之交!」
邱如意反笑了,甚至双手揽上她的纤腰:「兄弟算什么?你与他还是一场夫妻呢!打从见了你与全秋雨会面起,我就在暗暗怀疑了,是不是你们两个连手害死了马正豪!你乖顺些……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名剑山庄一开杀戒,你就再难逃出升天!」
萧君烨心下暗道,这邱如意说出这番话来,只怕龙千舟要杀人灭口了!
可龙千舟却只是四处闪避,却时时不能脱离邱如意的魔爪,反被他一把揽了,就往花丛里压。
萧君烨奇了,这龙千舟动个手指头,邱如意还能放肆?他就这样任由他糟蹋么……是了,他不想暴露身份,更何况让华山掌门不明不白地死了,无疑会让他的形势雪上加霜,徒惹嫌疑。这后园轻易没人会来,邱如意也是算准了才敢出手,可若是袒诚相见,她不是照样瞒不住么……
萧君烨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若是淌进去了,自己也是一身臊。可刚抬了抬脚,耳边已经传来一身惊呼,萧君烨一咬牙,罢了,自己还是无法袖手旁观!指间暗扣了三枚落梅子,运劲一弹,咻咻咻地三声,邱如意还来不及回头便应声倒下。他知道此举必会暴露自己,干脆落落大方地现身,一见龙千舟鬓乱发摇,衣裳不整,怜惜之心又起,叹口气道:「这落梅子非精钢所制,不会取他性命,半个时辰后他穴道自解,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龙千舟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理好了仪容,站起身来,一个踉跄,君烨忍不住扶了一把,想到他的身份,又忙把手松开。
「为何救我?」
萧君烨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是不舍你为委曲求全竟然要忍受这般糟蹋。」
龙千舟怔了一下,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奇怪表情:「仅仅如此?」
萧君烨也摇头道:「把剑谱交还雷霆均。」
龙千舟轻描淡写地否认道,「什么剑谱?我从未见过。」
萧君烨从怀间摸出一截沉香:「这不是普通香料,是西南极热之地用以保持尸体不腐的阎罗香,意为此香一出,阎罗退避——你晚晚在马正豪的棺前焚此香不就为是为了在如此暑热的天气之下能尸身不腐?因为尸体一腐烂,万一有人开棺,你杀马正豪的真正手段就瞒不住了!」他伸出左手,但见手间握着三寸来长的一只钢钉,在日头下闪着噬人的冷光。
「全秋雨虽然会昆仑烈焰掌,但你没想到他的功夫制服不了马正豪这个老江湖,惟有像数日前你杀林清海一样的方法,以夺命透骨钉插进马正豪的天顶穴,不留一丝外伤而置他于死地,是也不是?」
龙千舟听得瞪大了双眼:「萧公子越说越离谱了!我相公死于昆仑烈焰掌天下皆知!」
「那伤口是在马正豪断气后才加上去的。全秋雨对你忠心耿耿,有没有告诉过你,若人活着生受昆仑烈焰掌,则由于血脉沸腾时心脉俱断,毙命时整个胸口都会是一片赤红,怎么可能象马正豪死时那样,惟有胸前两块有赤红的掌印?」
龙千舟愣了一下,低头不语。
萧君烨叹了一声:「把剑谱交给我,雷家不是你惹得起的,我保证带你平安离开。」
「你要带我走?」龙千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江北之地君烨不敢妄言,但在江南,保你安然却是易事。你是聪明人,何必……」萧君烨突然不说话了,他感到眼前龙千舟的影像突如其来地模糊起来,他一甩头,却更加眩晕。
「你!」他猛然领悟过来,却再没力气反抗,只能死命地瞪着他。
「我的衣袖上染了三尸摄魂香,你在方才扶我之时,就已经中毒。拉着你这么多废话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你以为你在酒楼试探全秋雨我不知道么?呵……萧君烨你若真聪明——就不该出手帮我。」龙千舟的容颜模糊在他最后的视线中,在他丧失意识之前,他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就看看雷家我惹不惹得起……」

萧君烨是被一阵异香熏醒的,他睁开眼睛,一拉手腕,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根丝带牢牢地缚住双手,立在一个极其堂皇的大厅中。
他不抱希望地提气一试,果然奇经八脉空荡荡的,提不起一点真气。
一个声音传来,沙哑中透着一丝清亮,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你醒了?不要白费心计了,这天蚕丝镣就是你用尽气力也解不开的,更何况你周身穴道被封,使不出一丝内力。」
萧君烨看着眼前披散着头发只披着一件天青色长袍的龙千舟,苦笑道:「你果然是男儿之身。」
龙千舟走过来,慢悠悠地拉起萧君烨一缕发丝,半晌才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若是早知道,也就不会落入你手了。」萧君烨除了苦笑,似乎已经做不出另一种表情,「今日在你房中,看见床底下那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女子房中的东西,我才开始怀疑。」
「哦?」龙千舟挑起一边眉毛,他为易弁而钗,下足了三年的工夫,自诩除了「纤手妙容」薛凝碧才看得出他并非女儿家,天下再无人看得出他的乔装。而且为策万全,他每日都要将房间收拾得一干二净,他不信会留下什么破绽。
萧君烨叹口气:「一个女子起夜会用那个东西么?」
龙千舟怔了好久,才笑出声来:「原来……竟是那个……我百密一疏,惟独不曾注意到这个……萧君烨,全天下也只有你想得到!」
是啊,他怎么会想到一个夜壶竟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顿了顿,斜了他一眼:「你既已经知道,为何还要在邱如意对我不轨的时候出手救我?」
萧君烨无奈地想了想,叹道:「我傻吧……」
龙千舟又笑了,再不复先前冷落冰霜不苟言笑的模样,他贴近萧君烨,近得呼吸相闻:「你不傻……非但不傻,还很聪明……」[星期五制作]
萧君烨看着他的水波潋滟的双眸,也笑:「若不傻,怎么还会受制于你?」
「若没有这件事,我本要杀了你的,现在却下不了手了。」龙千舟轻轻抚过萧君烨的脸颊,「我龙千舟恩怨分明……你说,你是不是拣回了一条命?」
萧君烨不闪不避,任他摸去,不抱任何希望地开口:「那你愿意放我走?」
龙千舟方才还柔情似水的表情丕然一变,迅速地站直了身子,冷着声音道:「你做梦。」
所以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萧君烨叹口气:「你既不杀我,又不放我,难道要把我绑着养上一辈子么?」
龙千舟看着他:「你自然有大用处。」随即一击掌,原本只有二人独对的大厅里顿时鱼贯而入不少人,待这些人全部站定,萧君烨才吃了一惊。但见邱如意,全秋雨,段无崖等人都在其中。
龙千舟拾级而上,缓缓落座。
「参见庄主!」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一时喊声震天。
萧君烨怔住,龙千舟哪来这么大的势力,令这江湖群雄俯首听命。更可怕的是江湖上一点传闻都没有!
「萧君烨,你不是想知道我千辛万苦把你弄进我龙月山庄做什么吗?」龙千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要他的全本《凤舞九天》!」
萧君烨仍忍不住笑了:「江湖上谁不知这剑谱对雷家的重要性?你以为雷霆均会为了区区在下而拱手相让?」
「他会。」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
萧君烨扭头去看,顿时又怔住了。
一身黑衣的雷霆文正冷冷地看着他:「毕竟是我嫡亲的大哥么!」


七、宿怨难了

顿时,萧君烨什么都明白了,把龙千舟引入马家的名剑山庄中人是谁,没想到雷霆均驭下再严,也阻止不了亲弟弟的背叛。
「怎么,很吃惊么?」龙千舟挑唇笑道,「都说雷家在江北武林只手遮天,其实江湖多少人因为雷家把持北武林七十余年倒行逆施而愤愤不平,到如今名剑山庄只落下个空架子而已。你再说说我龙千舟惹不惹得起小小一个洛阳雷家!」
当然可以。
萧君烨闭上眼,他已经想起来了,这龙月山庄的来历。
百年前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有义军一十八支崛起中原,当时被推为十八路义军总帅的,却是一个江湖中人。
他就是龙九天,刀神龙九天。
江湖都传此人武功卓绝,算无遗策,且心机深沉,出手狠辣。当逢乱世,他兴兵伐道,龙兴江南,一路率三千子弟兵横渡长江,北上黄河,攻城略池,攻破东都洛阳之时,已有亲兵十万,麾下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其间以剑圣凤梧桐最为传奇,传说此人自幼修习玄门内功,刚直不阿,视功名如粪土,目富贵似浮云,却偏偏肯出山襄助龙九天争夺天下。凡历大小七十二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战神之称。
彼时朝廷已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十路勤王大军不敢正面其锋,纷纷拥兵不前,作壁上观。龙九天已有龙兴之象,甚有术士献千年桃木于龙九天,上有九龙腾天瑞像并箴言一句「皇天当死,青龙宜立」,龙九天踌躇满志,将桃木供于白马寺,上祷于天,下安于民,便整军出发,西进长安。
不料义军刚挥师入关,正想一鼓作气平定天下之时,刀神龙九天与剑圣凤梧桐突然反目成仇,相约在落日崖行生死之战。是时,风云变色,天地无光,没有人知道这千古一战,究竟谁胜谁负。然落日崖一役之后,龙凤二人竟突然绝迹江湖,义军群龙无首,很快被朝廷军队打出涵古关,自此四处溃散,渐被各路官军蚕食殆尽,轰轰烈烈的起义旋告失败。
而曾经喧赫一时的龙月山庄也风流云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龙门历代弟子都在暗中活动,以光复龙门为己任。而今已历经百载有余,江湖上却没人知道这传说中的龙月山庄究竟在哪里。这龙千舟原来竟是龙九天的后人。
难怪有如斯武功,如斯心计。
「《凤舞九天》是凤梧桐结合龙九天的武学一起写下的传世之作,而雷家先祖当年不过是义军中一个小小头目,他凭什么得到这部剑谱?靠偷?靠抢?还是靠骗!?」龙千舟拍案而起,一张清俊的脸也被怒火烧得扭曲,「我那么多年苦心经营,就是要抢回这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萧君烨忍不住开口:「可这毕竟已经是百年前的恩怨了,事实的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你何必让江湖再起风波?」
龙千舟沉着脸走下台阶,站至萧君烨的面前,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凤舞九天》我要;北剑琅琊,我要;而你——萧君烨,我也要。」

又是一个仆人进来将吃食放下,萧君烨把眼一张:「今天是初几了?这是在哪?」
那仆人啊啊连声,张开嘴,又摆了摆手。
萧君烨失望地挥挥手,原来是个哑巴,在这个一直点着蜡烛照明的密室里,龙千舟还真是把他与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当真是想以他为质引雷霆均上钩么?
「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这里没人敢回答你任何问题。」
萧君烨抬头看去,雷霆文站在密室门口,靠着墙看他。
「我只想问——为什么?」萧君烨知道雷霆文若来见他,必有所求,遂也不想隐瞒,直截了当地道,「据我所知,雷庄主似乎对你这异母弟弟还算不错。」
「你也知道是异母了。」雷霆文伸了个懒腰,仿佛又恢复成萧君烨初次所见的那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嘴里却说着与他天真的神情全不匹配的恶毒语句,「我母亲才是雷家主母,我是雷啸风的嫡子!他一个不知所出的野种凭什么抢我的庄主之位!?你也看见我母亲了?她今年也不过四十有六,雷霆均心狠手辣在接掌雷家之后就强迫我母亲服用消容散,把她摧残成一个容颜凋零鸡皮鹤发的老妪!这才叫生不如死!这才叫心狠手辣!萧公子,你在江南慕容家锦衣玉食,可曾想到我要多少年装疯卖傻才能逃出我这个嫡亲大哥的魔掌?我恨他!恨把名剑山庄交给他的雷啸风!名剑山庄我既得不到,宁可把它让给龙千舟去摧毁!明白吗?萧少侠?」
萧君烨听得有些发怔,他的确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雷霆均之为人竟是如此卑劣?心里依然有疑团不曾解开,但是他知道,雷霆文是再也不会告诉他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了。
「所以,萧君烨,在我大哥没乖乖上钩之前,你最好不好试图逃跑。」
萧君烨活动了一下被天蚕丝镣锁住的手腕,别扭地开始进食。
逃跑?他倒想呢!周身大穴被封,手腕上又被缠上了这鬼东西,别说逃跑了,连逃走都不行。
当然,饭还是要吃的,否则连最后的资本都没了。在萧某人眼中,天塌下来也有办法撑起来,只要人还活着。
正在此时,一道轻缓的足音传来。
萧君烨头也不抬,继续进食。
今天这牢里还真是热闹啊,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客。
「萧公子倒是好胃口,身为阶下囚,倒还吃得下去!」那低沉的男音陡然冰冷了几分。
萧君烨放下筷子,很无辜地开口:「段公子说哪里的话,如今君烨周身穴道被封,比一般人的身手还要弱上几分,逃是逃不了的,难道还连这基本的一日三餐段公子还忍心克扣?」
段无崖哼了一声:「你就不担心外面的局势发展到何等地步了么?」
萧君烨扬起眉,若有似无地挑衅道:「我问段公子,段公子会回答么?既然不会那又何必白费唇舌?」
段无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对,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话音刚落,他突然刷地一声拔出了潇湘剑,点在萧君烨的鼻尖。
「这是做什么?」
「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潇湘剑客段无崖即便是在杀人前也依然如翩翩君子。他若以真本事行走江湖,百招之内尚且能与萧君烨平分秋色,更何况如今的玉虹公子如瓮中之鳖,半点气力都使不出来。
萧君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呆坐在床沿。
「你不躲?」段无崖有些惊讶。
萧君烨叹了口气:「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躲有何用?」
段无崖脸上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说时迟那时快,潇湘剑三尺青锋已经嗖地刺向他的面门。
萧君烨哪里还装的下去,抬手一格,那不过二尺长的天蚕丝镣顿时封住了段无崖的攻击,段无崖冷笑一声,抽身回剑,一套完美的潇湘剑法施展开来,竟是招招欲置萧君烨于死地,萧君烨在狭窄的床上左支右挡,全凭一条刀剑难断的天蚕丝镣堪堪抵抗,可彼时之君烨已如强弩之末,又能撑到几时?段无崖瞅准了一个破绽,手心吐力,剑势如虹,直往萧君烨胸口刺来,此时回身闪避已是万万不及,萧君烨侧身一避,反将肩膀往剑锋上撞去!「叱」的一声,潇湘剑没入血肉之中,一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萧君烨疼地瘫在床上,冷汗直流。
段无崖缓缓地抽出潇湘剑,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别怪我,是你不好,偏偏入了千舟的眼——我岂能容你!」
一个扬手,眼看那剑就要直插下去,萧君烨突然眼一睁,左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他的手臂,一拉一带,反手就是一掌拍向段无崖的胸口。内力绵泽,哪里像个武功全失的人!?[星期五制作]
「你!」段无崖踉跄了好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变数。
萧君烨捂着依然血流如注的伤口翻身坐起:「龙家的金针刺穴果然独步天下,若不是你杀我之心甚切,又怎么会误打误撞解了我的穴道?你这剑果然劲道十足。」
他看了眼段无崖灰白惨淡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他杀他的真正用意,反倒是长长一叹,执起掉落的潇湘剑,内力吐纳间,银色的剑身泛出淡淡的幽蓝,他突然清啸一声,反手一挥,那号称武林至宝的天蚕丝镣竟应声而断!
段无崖暗暗骇然,这等功力,若是萧君烨要杀他……
谁知萧君烨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自从他身边走过,直到密室里空无一人,他才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空中弥漫开来。
「段无崖,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

萧君烨提气狂奔,数下起落,才离开占地广袤的龙月山庄,再回头去看,他才猛地发现这龙月山庄并不简单,九进九出规模恢弘不说,东西各倚一道山梁围护,东山峥嵘跳脱如青龙腾天,西山雄浑绵延似白虎卧地,又有一活水清泉横贯于前。群山以藏风,风生而水起,水活即聚气,这一山谷间的秘境紫光氲然,藏风聚气,竟是一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也不知经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才能终成此制,以此看来,龙月山庄的野心绝不会小,龙门后人之实力也绝不可小觑。
可即便如此,那雷霆均难道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卧榻之旁甘容他人酣睡?
正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投射出点点的光斑,可还来不及享受自由的喜悦,萧君烨就又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数日前他还在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洛阳街头,如今,竟突然来到云雾缭绕层峦叠翠的群山峻岭。盈目而来的都是仿佛一望无际的暗绿幽蓝的山,萧君烨顿时心惊——这究竟要如何离开这茫茫山林?
往前走是死,回头仍旧也是个死。
萧君烨一咬牙,望着日头,大致推算了一下方向,便一头扎进了森林之中。


八、杀机重重

日影偏斜,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可眼前还是绵延不绝的树木山峦,萧君烨负伤在前,发力在后,全靠着一股丹田真气在支撑,可深陷在这不知归处的茫茫森林之中,纵使是萧君烨天生豁达开朗也不免心生绝望。
逐渐地,连林间的飞鸟都不见了,能透过树梢的阳光也越来越少,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棵棵嶙峋怪样的参天古树,仿佛静止不动的泥塑,嘲弄着他这个误闯阎罗界的凡人。
萧君烨停下了脚步,暗自调息匀气,情况有些不对。
他正午时分离开龙月山庄,按吐纳息数来算,至多不过一个时辰,怎的突然日影西斜,山林无光?他警惕地望着这处死一般了无声息的密林,暗中扣得一枚落梅子,听的上空偶发的一阵鸟鸣,手腕翻动,只听的「噗」的一声,随即是飞鸟之哀鸣,然而,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也不见有飞鸟落下。
萧君烨心知不好,此处布有阵法!
他凝神望向四处八方,心中已是连连叹气。没想到竟然碰上了阵法中的老祖宗——太极八卦阵!
八卦有阳四卦阴四卦,乾坤震坎离巽艮兑,而由此派生出的八卦阵则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时时变化无端,其中只有一个生门其他皆为死门,误入死门者九死而无生——而以天然山林群石为阵则威力更是无穷,故当年诸葛孔明可以八阵图困陆逊数万大军于内,若无黄承彦指引生门,则陆逊必活活困死,永不得出。
没想到这龙月山庄竟也布下天罗地网,只为擒他一人!
萧君烨展眼望去,四周景色全然一样,叫人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
萧君烨敛收心神,口中默念:「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此处地走龙形,似亢龙有悔,汲水于川,占震位,走伤门!」立即脚下生尘,身形飘动,转眼间已略出数丈,然而一霎时,却突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原本一尘不变的树林陡然扭曲变形,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竟生生将其困在阵中。
萧君烨大惊,难道自己判断错误,伤门是死门而非生门,自己一条命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正当此时,萧君烨耳边仿佛突然清静了一番,一个声音似远非远地传来:「伤门为生,你判断没错,眼前都是幻觉,继续走,遇碍莫回。」
这用的自然是传音入密的工夫,萧君烨却不知龙月山庄是哪位高手在暗中相助,此时也无暇细想,忙提气狂奔。不到一炷香工夫,突然河清海宴,飞沙伏地,眼前又出现一派郁郁葱葱的绿来。
萧君烨方才松了口气,拭去额角的冷汗,原来这八卦阵不仅变幻难测,九死一生,在生门中还安排杀着——分明是以迷烟乱人心神,而致人于死地,当真是好生毒辣。
可经过一番剧烈动作,被段无崖伤到的伤处又迸裂开了,汩汩地涌着血,他低头一看,只得将袍子撕了一角草草包扎,心里暗道:若再找不到出山的路,只怕龙月山庄即便抓不到他,他也得死在这了。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他又行得几步,竟见得几处草棚,顶上挑着个酒幌,在人踪全无的山林间显得特别醒目。
萧君烨大喜,忙走到草棚前,恭身行礼:「请问店家,此处为何山,又如何下山?」
草棚里正在烹茶的老者似乎也很意外有客来,忙颤巍巍地走出来,甫见萧君烨周身都是星点的血迹,顿时着慌似地哆嗦个不停:「英英雄,小的只是在这开家酒舍,照应过往猎户略略略换点钱过活,实在没得罪英雄,还请您高高高抬贵手……」
萧君烨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才将老人家安抚下来,相信他不是为非作歹的强人。
老者告诉他,这山叫做六龙山,顾名思义,是有六座主峰彼此相连,绵延百里,又恰巧被石人山与白云山成犄角之势拥在内里,故六龙山虽然也在洛阳嵩县郊外,可多少年来,除了靠山吃山的猎户,根本没有任何人踏足此地。
难怪龙月山庄会选此人烟罕至的洞天福地来奠基开业。萧君烨随即又问起老人如何下山,老人笑道:「英雄有所不知,还没开过山,哪有什么山道可走,若要下山,非跟着小老儿走熟路方可,英雄有伤在身,不妨在此略加包扎,再喝口茶水,待老儿收拾收拾就领你下山。」
萧君烨自觉不好意思,忙道:「老人家不要在此看顾生意么?」
「哎,日头都要落山了,有什么生意?趁早下山与儿孙团聚是正经。」那老者一面说,一面提着个大铜壶摇摇晃晃地出来要给君烨斟茶,萧君烨忙起身扶他:「我来罢。」
老人忙摆手:「不碍事儿!小老儿干了几十年这活了,受得住!」
萧君烨还在推让,却不料推搡间那大铜壶受力不稳,竟然自空中翻落,里面的滚水即刻便要瓢泼而下,淋到君烨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执壶柄的手立即改托住铜壶底部,借力打力,那壶立即打着旋儿被轻巧地拨出数丈之外,轰然落地,摔成粉碎。
却也在这须臾间,萧君烨出手如飞,飞快地顺着那只手臂,连点那老者七大穴,才一跃而起。
「龙千舟,我萧君烨不会上你第二个当了。」萧君烨看了看这草棚,缓缓地道:「荒山野外,一处酒馆,只怕喝下去的不是水酒,而是孟婆汤。」
龙千舟被识破了真面目却也不慌张,只是僵着身子,定定地望着萧君烨。
「你必定是在想你易容术已经登峰造极,我是如何得知。」萧君烨走近他,虽然潦倒至此,却是风流性子发作,反捏着龙千舟的手,戏谑道:「此次你算是作戏作得周全,几乎毫无破绽。可你想想,一个砍柴烧水的老头儿会有这么一双柔荑素手么?」
话音刚落,萧君烨指若灵蛇,眨眼间挑开龙千舟的衣襟,双指从中夹出一卷发黄的柞纸,又冲龙千舟温柔一笑,顺手掀去了龙千舟脸上的人皮面具,现出他那张俊美的容颜。
「不是在下唐突,只是龙庄主前呼后拥地,落单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在下为拿回被你自马堂主手中夺走的《凤舞九天》残剑谱也惟有出此下策了。」
「是吗?」龙千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身形丕动,左手成钩反手就要去抢萧君烨手中的残剑谱。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间,幸亏萧君烨从来对龙千舟不敢掉以轻心,他那右手双指的夹攻又是练过大力金刚指的,是以龙千舟一抓不中,反被萧君烨借力一带,露出身后好大一块破绽,萧君烨见机不可失,袖中竹萧急速滑出,刺向他的气海俞穴。龙千舟见他手不容情,心下早已恼恨非常,当下脸色一变,出手如电,翻身袭向萧君烨面门,萧君烨直觉以手相挡,却猛地想起尚在指间的残剑谱,立即收手,只将胸膛迎上,龙千舟未即收手,右手成爪,顿时抓进了萧君烨的旧伤之中,鲜血顿时四溅飞散。龙千舟一愣之下,萧君烨却不顾性命地暗吐真气,但听「噗」的一声微响,龙千舟硬被那股真气逼得踉跄后退,而萧君烨早就支撑不住,如断线风筝一般往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一丝黑血从他唇边缓缓泄出,已是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这是何苦。」龙千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萧君烨多番手下留情,「我龙家自百年前就代代修炼少林的『易筋洗髓经』,周身穴道游走自如,你以为你封我手三阴经的七大穴,我便动弹不能么?」
萧君烨挣扎着起身,一面将已经溅上血沫的残剑谱收入怀中,一面又强咽下已经翻覆到喉头的一口腥热,手执竹萧,勉强勾了勾唇角:「那又如何。除非我死,否则这残剑谱断不会再落你手。」
「你!」龙千舟面现怒色——这萧君烨是吃了雷霆均什么迷药!值得为他生死赴难!他还偏就不信!为了对雷霆均一个承诺,萧君烨会宁死不降!
他一声清啸,从草棚的屋顶上顿时一阵响动,十八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团团将他围在阵中。
「抓活的!」龙千舟一声令下,那黑衣人顿时像移行幻影一般飞动,萧君烨只觉一片飞沙走石,竟将他的出路竟数封死,他从六个方位突围,悉数被铁桶似的防卫给挡了回来,而他竟看不清这这些黑衣人用的是什么武器。这龙千舟哪里来的这样诡异的阵法!?
萧君烨早已元气大伤,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缠斗?不一会就疲态尽显,喘息起来。
龙千舟看得真切,阴冷地一笑:「如今的萧君烨,还能走得脱我的天蛛阵么?」
这厢萧君烨已经渐渐地捉襟见肘,狼狈不堪,黑衣人开始缩小包围圈,出手狠辣,生生将萧君烨逼得几无还手之力,又是几道利器划破空气,萧君烨身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他顿时了悟,若是这包围圈继续缩小,则攻击力倍增,他愈快而敌愈快。竟是油尽灯枯鱼死网破的打法!然而他如今已经是欲罢不能,欲快不得,十八人分作三层,正如结网蜘蛛一般将他活活困死,正在这当口,战圈中最靠近萧君烨的一个黑衣人突然跃进一步,左手揽住萧君烨的腰,右手一探一挥,一道刺目白光耀过众人眼中,四尺多长的软剑咻地被内力灌得笔直,一扫开去,夹着开山裂石的劲道,顿时内圈追迫甚紧的几个黑衣人都被剑气震出数丈之外,身上筋骨俱断,不住呕血,再不能行得半步。
「北剑琅琊!雷霆均!」龙千舟大吃一惊,随即咬牙切齿!雷霆均竟然乔装成他的属下混进了龙月山庄,而他竟然毫不知情地被蒙在鼓里。
那雷霆均一手搭住筋疲力尽的萧君烨,脚下一蹬,跃起三丈有余,施展雷家独门轻功「梯云纵天」,足不点地地离去。[星期五制作]
「给我追!不能让雷霆均活着离开!」龙千舟恨恨地开口,双手紧握成拳。雷霆均,你凭什么抱着他!

雷霆均捣着萧君烨一路提气狂奔,突然觉得胸前一片湿热,低头一看,只见黑衣之上血痕片片,再看萧君烨,竟然已经快昏死过去。他大惊失色,当下顾不得许多,落地之后,立时撕开萧君烨的外衣,但见肩膀上为潇湘剑所伤再被龙千舟所抓的伤口几欲见骨,血流如注。萧君烨有伤在身,方才又是搏命打斗,全凭藉一口真气才支撑到现在。他恍惚中见了雷霆均骇人的神色,反倒有了玩笑的兴致,气若游丝地说:「不愧是名剑山庄的主人,琅琊一出,谁与争锋。」
雷霆均铁青着脸,点了他的肩井穴为他止血,听了这话,抬眼看了他许久:「伤成这样了还不安分,你可知我……」
雷霆均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狠狠地看了萧君烨一眼,又继续低头为他上药。萧君烨心里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窜上心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才在八卦阵中传音入密助我出阵的,是你吧?其实你何必以身犯险……」
雷霆均一手抵上他的胸口,一股温暖的内力缓缓自丹田蒸腾而起,替他推经过气:「只怕龙月山庄之人须臾间就会追到,你撑着点。」
萧君烨见他不肯回答,只得罢了:「只怕我们没有那么容易出去,六龙山经过龙门百年经营,早就成了迷宫一般,进山容易出山难。」
「萧君烨。」雷霆均扳过他的脸正色道,「你信我一次。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雷霆均的态度与几日前迥然相异,甚至带上了赤裸裸的热诚。萧君烨有些恐慌,微微地推开他。
随着数道衣阙飘飞之声,龙千舟阴沉的声音传来:「两位好雅兴呢。强敌环视,还有心在此花前月下?」
萧君烨心里一震,好快的速度!他看了雷霆均一眼,但见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表情,便负手而起挡在萧君烨的身前。
龙千舟现身,身边是邱如意、全秋雨及龙月山庄一干门众。
「雷某竟不知道邱掌门几时成了龙月山庄的走狗了。」雷霆均淡然地开口。
邱如意狞笑道:「走狗不走狗,暂且不提,你堂堂北武林盟主,只怕要命丧此地了!」
「哦?」雷霆均傲然一笑:「就凭你们?」他缓缓地抽出一直缠在腰间的琅琊剑,萧君烨有伤在身,必须速战速决。
龙千舟冷冷地道:「就凭我。」
雷霆均不再赘言,气灌丹田,林间顿时飞沙走石般被凌厉的剑气多笼罩,龙千舟迎前一步,绝美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狠:「雷霆均,你何德何能统治江北群雄!雷家的凤舞九天和这北武林的至尊宝座原本都是属于我龙千舟的!你名剑山庄不过是拾人牙慧浪得虚名!」
这百年前的武林恩怨,谁弄得清楚!这两人都知道,事已至此,已是退无可退。
龙千舟一跃而起,手里的三尺青锋变化出万端招式,向雷霆均袭来。那身法剑式,赫然与雷霆均的凤舞九天相差无几。
雷霆均一愣,随即提剑迎上,一时间,二人之间纵横的剑气让人近不得一步。这雷霆均纵是生平鲜逢敌手,可龙千舟一招一式皆似从凤舞九天中幻化而出,加之身法轻灵诡秘,雷霆均一时耐他不得,二人互拆了百来招,仍是未分胜负。
萧君烨在旁看的惊心动魄,一回头,却见邱如意正信步向他走来。
糟……这卑鄙小人只怕要趁火打劫,他强自直起身子,勉强笑道:「怎么?邱掌门也技痒了?想来要与君烨切磋一番?」
「萧公子。若是平常,老夫倒真想与你切磋一番,只是如今……」他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萧君烨胸前未干的血迹,「要制服你,并非难事。」话音未落,就如恶虎一般扑了上来,萧君烨忍痛迎击,袖中的竹萧陡然滑出,袭向邱如意周身大穴,邱如意毕竟是一派大家,侧身一避,左手一挡,顿时化去了萧君烨的攻势,右手中的西灵剑迅猛地刺向萧君烨受伤的肩膀。他回身一格,手中的长萧险些被震的脱手而出,西灵剑长驱而入,再次刺入裂开的伤口之中,萧君烨咬碎了牙齿才将那痛呼吞了回去——他不能让雷霆均分心,高手过招,只在一念之间,雷霆均为了他孤身入虎穴,他怎么也不能再连累他。
邱如意笑吟吟地站定,伸手抓向他:「何必再挣扎呢?」说时迟那时快,萧君烨出手如电,手里的竹萧直送出去,用力地点向他的气海穴,邱如意万没想到萧君烨还会做困兽之争,躲避不及——那是五岳剑派共同的死穴,邱如意惨叫一声,痛苦地蜷缩在地。萧君烨挣扎着起身,擦去嘴边重又涌出的鲜血,冷冷地看着他。
邱如意突然笑得很狰狞:「萧君烨,你别高兴的太早了。」他袍袖一揭,一道赤红色的粉末铺天而来,萧君烨直觉地闭气,却是来不及了。那粉末触及肌肤,火烧火燎地痛,萧君烨忍不住轻呼出声!
雷霆均与龙千舟同时看向此处,但见雷霆均脸色大变,大呼一声:「君烨!」内力陡然催发,琅琊剑并非凡铁,噌地一声将龙千舟的宝剑削成两截!雷霆均赶到萧君烨身边,但见他面色赤红,眼神迷离,印堂之上隐隐有青紫之气,知是中了毒,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谁知那邱如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然一跃而起,扑向雷霆均,雷霆均一手抱着萧君烨,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又未有准备,一时间被逼地连连退后,龙千舟紧随其后,随即叫了一声:「君烨!」
雷霆均直觉地低头一看,那掌风已近在耳边,他心一横,转身将萧君烨搂在怀里,生受了邱如意竭尽全力的一掌。
「雷霆均!你也受了伤,还逃得出我的天罗地网吗?这六龙山主峰下是万丈深渊,你能逃到哪里去!」龙千舟信手丢开断剑,凝神在他面前站定,缓缓伸手:「把萧君烨给我。」
雷霆均压下翻涌的气血,对萧君烨耳语道:「你愿意和他回去么?」
萧君烨伤毒并发,早已经混混沌沌地失去了意识,朦胧间,他攥住雷霆均的衣袖,缓缓地摇了摇头。
雷霆均笑了,他深深地看了龙千舟等人一眼,提气纵身,竟抱着萧君烨跳下山崖!
龙千舟大吃一惊,一伸手却只能抓住一缕空气:「君烨!」


九、绝境求生

「君烨!」雷霆均拍了拍萧君烨的脸,回应他的只有那模糊不清的吟语。
方才二人堕崖之时,雷霆均以琅铘剑卷住了峭壁之上旁逸出的嶙峋枯根之上,硬是削去了大半的下坠力,再慢慢地藉着峭壁上偶有突起的岩石,跃至谷底,可纵使雷霆均轻功盖世,摔下这万仞山崖,也早就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但雷霆均还来不及给自己疗伤,一看怀里的萧君烨,心就仿佛被揪紧了一般,但见他面如金纸,血流不息,竟似已经昏死多时。惟有那只手紧紧地攥着胸口,雷霆均缓缓地拔开他的五指,才看见那血痕纵横的剑谱之上早已被深深地掐出了五个指印。
纵是雷霆均有铁胆钢肠,此刻也不免痛进心里。萧君烨,你总有办法让我不知所措……
眼见他难以苏醒,雷霆均一时无策,只有将他揽进怀里,拢起五指,将一股纯阳内力自他天灵贯入。
过了半晌,萧君烨半睁着眼,气若游丝地咬出一句:「不知……明年今日……有没人肯在我坟前上一柱清香……」
「萧君烨!」雷霆均骤然听得此话,心都像被揉碎了一般,「你胡说什么!」
萧君烨沙哑地笑了,脸色更红艳了几分:「我说笑而已,你较什么真……这繁华世间,我还有太多遗憾,我舍不得死。」
雷霆均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也不是咽也不是,这萧君烨到这关头,竟还有心说笑。一看萧君烨的脸色竟然慢慢地呈现一种几欲滴血的红,他心里一颤:只怕是毒欲发作了。心里担心他的伤势,一把将萧君烨的上衣撕开,果然见到他心口上一道斑斓红痕,伤口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雷霆均不敢妄动,替他上了金创药止血:「你忍着些,这药性子烈。」
萧君烨分明也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却只是微微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二人默不作声了许久,萧君烨慢慢地开口:「雷霆均,事到如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
雷霆均的声音闷闷的:「什么实话?」
「你还要装。」萧君烨竭力转了身子,想换个姿势,雷霆均顺势一扶,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
「我中的毒是不是药石罔救?」
「哪的话。」雷霆均轻快地笑道:「只要是毒,就一定有解的方法。」
萧君烨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你还要骗我!我如今奇经八脉提不起一丝真气,这毒,早就入心入血了。」他掩嘴不言,随后反手一看,连掌中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斑斓红痕。萧君烨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愕然出声:「醉红牵机……」萧君烨笑了,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醉卧红尘,黄泉牵机……邱如意……好风雅的毒计!」
雷霆均的心也凉了半截,三十二年前华山派唯一的女掌门许露心恨蜀中唐门子弟唐念辉始乱终弃,由爱生恨,独自炼出「醉红牵机」之毒,将擅长使毒的唐念辉置之死地,此毒一沾人体,如火烧身,可毒入骨髓之后却不疼不痒,惟面色如血,如人自醉,毒深一成则色深一分,待到遍身赤红如霞如蔚,则心脉寸断,骨骼爆裂而死,死时之痛苦胜过牵机毒百倍千倍——只怕也惟有因情生恨,万念俱灰的女子,才想的出这样阴毒的折磨。
雷霆均心里恨不得将邱如意碎尸万段,面上却神色如常:「醉红牵机即是剧毒,也要十二个时辰后发作,名剑山庄圣药过百,还怕解不了这毒?」说话间已经将他扶起,又要故技重施,再为他引渡内力,却被萧君烨按住手腕:「没用的,雷霆均,你这般至刚至阳的玄门内力,只会加速热毒的发作。」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一个心如死灰的女子想要置情人于死地,又哪里会留下什么生路。
时间转瞬即逝,雷霆均早已在山崖底转了数圈回来,这悬崖峭壁上只有几处怪石可以攀登,若是萧君烨没有负伤在先,二人相互照应,说不定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他伤重若此。除非山崖上有人施以援手,拉他们上去——这可能性当然更加渺茫了,雷霆均觉得头都大了,一见萧君烨的面红如血,心里一咯登,等他想出脱身之计,只怕萧君烨早就死在此处。
彼时,萧君烨突然低吟一声,瘫软在原本坐着岩石上,雷霆均赶紧抢前一步,扶住他,只觉得掌下的肌肤滚烫滚烫的,烧地连萧君烨的双眼,都带上了一层迷梦似的波光。他从未见过萧君烨如此示弱人前,心底不由地飘过一丝怜惜,柔声道:「撑着点,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话音刚落,萧君烨猛地又呕出一口黑血,雷霆均知道那是经脉伤损的征兆,忙撑起他的身子:「君烨你忍着些,我即刻背你上去,我不会让你死的。」
「傻子,……你以为这山崖是你雷家花园里的假山么。」萧君烨虚弱地笑道,可话未说完却突然攥住他的领子,急速地摇着头,雷霆均诧异道:「怎么了?」
萧君烨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手里死狠劲将雷霆均推到一旁,雷霆均就地一滚方起身道:「你怎么——」突然,他说不出话了,只见一只银色的小蛇就盘绕在方才他所站的草地间,直着身子,嘴吐红信,不怀好意地盯着两人。再一细看,那不是一只银蛇,而是那蛇身上覆着厚厚的一层银色的藓,衬着它血红的双眼和吐露的长信,更显得诡异难测,一看便知身有剧毒。[星期五制作]
说时迟那时快,那蛇已如离弦之箭向萧君烨直射过来。说也奇怪,一般的毒蛇攻击人都是盘在一起窜起上身来噬人,此蛇却是整条身子飞过来,且速度极快,常人根本避无可避,更何况如今连条胳膊都抬不起来的萧君烨。
纵使雷霆均妙计百出,此刻情急之下也只能挡在萧君烨面前,伸手捏住飞窜而来的银蛇的尾部,想以内力震碎此蛇,不料那蛇身上的银藓滑不溜手,雷霆均还没找到施力点,小蛇便顺着雷霆均的手臂反卷了过来,急得萧君烨大喊一声:「雷霆均!」
此时甩开却也来不及了,雷霆均只得闭眼等死,不料那蛇只在雷霆均面门前吐信一探,便扭过身子从他身上滑下。
银蛇并没放弃,在草丛间游走了一圈,又摆好姿势准备攻击萧君烨,这次雷霆均有准备了,雷家的「漫天星光」能接八八六十四道同时射出的暗器,银蛇速度再快却也快不过雷霆均的右手,当即捏住了银蛇唯一没有被银藓包覆住的头部,不论那蛇如何扭曲挣扎以尾拍击,雷霆均就是不松手:「叫你趁火打劫,我非把你炖了做蛇羹!」
「等等。」萧君烨忙道,「这蛇不咬你却只咬我又是为何?若是见血起心,你我都身有重伤,也不可能……除非因为我中毒在先——」
雷霆均何等人,立即喜道:「这蛇天生剧毒故喜吸食毒血,而一般此种毒物他本身就是解毒的良药!」
两人顿了一顿,同时喊道:「蛇胆!」
于是那蛇很快被料理干净,雷霆均以琅铘剑剖开蛇身挑出一颗完整的蛇胆来,他凑进一闻,这蛇胆不但没有一般的腥臭味,反倒隐约透着一点草药清香,这才放心地将蛇胆送至萧君烨嘴边,看着他服下。萧君烨服食已毕,运气通行任督二脉,手足四经,已觉不再阻滞,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算是拣回了一条命。
雷霆均见萧君烨虽然气色仍差,但脸上的赤红却明显开始消退,心中大喜,忙将死蛇踢开,坐到他身边:「毒既已解,我现在就替你疗伤,待你恢复了功力,我们出这山谷也不是难事。」
萧君烨此刻又有心玩笑了:「我都不知道雷庄主工夫如此了得,以琅铘剑为屠刀也似模似样呢。」
白了他一眼,雷霆均似乎不明白萧君烨为什么永远都能笑得出来。刚想替他疗伤,萧君烨突然按住他的手:「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雷霆均侧耳一听:「是啊,好象一个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爬……」
「不是一个东西。」萧君烨吞了口口水,「是很多东西……」
雷霆均回头向下一看,顿时愣在那里。
只见从草丛里陆续游出了大大小小数十条蛇,慢慢地聚集到他们落脚的岩石下。
为首一条碗口粗的巨蛇身上金光灿烂,间杂以银丝绕体,一双三角眼里透出深紫红色的异光。它昂起了头,嘶嘶吐信。
「死了!这是金丝银线蛇!」萧君烨垮着脸,「好死不死我们刚才吃的是它的幼崽,这下要找我们索命了!」
金丝银线蛇乃天下不世出的第一剧毒,原本只生在云贵瘴蛮之地,当地土人捉了金银蛇来将其与蟾蜍、蜘蛛、蚰蜒、蜈蚣等七七四十九种毒物放在一巨形瓷缸中,百日之后惟蛇幸存,身上金光大炽,剧毒无比,故名金丝银线蛇,故其后代也有寻毒而食的习性。这种歹毒的蛇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霆均即便现在还搞不清楚这长得不大像蛇的东西是什么,却也看得头皮发麻,他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萧君烨腾地站起,拉住雷霆均的手:「跑啊!」
二人立即提气,顿时窜高数尺。那蛇王嘶地一叫,倏地盘起身子,猛地向上空射去,眼见那大张的巨颚即将咬住萧君烨的脚,雷霆均大急,将瑯琊剑从腰间抽出,凌空劈下,一道炽茫划过,蛇王挣扎落地,蛇身上现出一道血口,泛着银光的蓝血使得众蛇愈加疯狂,只见那蛇王非但没死,反而更加狂暴了,它嘶嘶地怒叫着又游近几步,再次盘起身子准备攻击。
萧君烨咋舌道:「这鬼蛇不仅会轻功还刀枪不入!」
雷霆均已经没心思管萧君烨说的笑话了,他反手射出数枚暗器将地上的几只小蛇钉死,方才落地,借力一弹,这次使的是他雷家的绝招「梯云纵天」。但见他夹着萧君烨已经跃起数丈,那蛇王就是再凶猛但体型硕大,毕竟无法跳得那么高,却也不放弃,领着众蛇一路紧追。
这梯云纵天虽然身形摇曳一跃数丈而令人目眩,但毕竟不可久持,雷霆均总得落地再次借力,可每一落地,无数小蛇就会游聚过来,而暗器又有限,若不小心被咬上一口,两人都免不了葬身万蛇口中。是以雷霆均也不敢频频落地,两人都知道,再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待他们二人油尽灯枯,自空中摔下,下场只会更凄惨。
萧君烨有伤未愈,所以雷霆均一直是夹着他的胳膊在空中疾走,根本不让他出一丝气力。萧君烨这才有精力四下观察,在北方干冷之地会出现金丝银线蛇和那么多奇花异草本就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地气有异。
「雷霆均,往东南位走,风走北向,气聚于西,蛇虫鼠蚁都以阴湿之地为穴,我们尽量远离,往相反方向走,我不信这些东西会一直跟下去。」
雷霆均不疑有它,立即往东南向走,那蛇果然跟出半里外便盘起身子不肯再走,其余小蛇也纷纷止步,聚在蛇王身边。萧君烨大喜,不料那蛇眼中突然泛出一道银光,下颚处涨大如球,两颚张成一道直线。
「不好!」萧君烨万没想到蛇王还有这招,待要出言提醒,那蛇王已经从喉中喷射出一道无色毒液,那毒液直上空中数丈,袭向雷萧二人的面门。
雷霆均无暇细思,袍袖一卷,带起一道交织气流,硬是将那毒液悉数挡下,但此消彼长,经此一来,脚下再也生不出半点气力,只得从半空中摔下。
蛇王一吐长信,便又凶狠向他们游来,身后的百条毒蛇也都吐信追来,刹那间就已经游到二人脚前,眼看萧雷二人就要被群蛇分尸。
萧君烨情急之下,拉过雷霆均的手急道:「先进山洞里暂避!」雷霆均往右一看,果见一个半人高的洞穴,心想也只有如此了,便忙与萧君烨钻进洞中,刚移来一快巨石堪堪堵住洞口,就听到巨大一声「噗」的撞击石头的声音,二人这才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你……」萧君烨回过神来便故态复萌要取笑雷霆均,刚开口说得一字,便听见那蛇王在外撞击得越来越猛,越来越快,而那巨石竟也隐约松动了一下。
「不会吧!这蛇是大力金刚转世啊?」萧君烨欲哭无泪,「又轻功盖世又刀枪不入还会喷射毒液。它是蛇妖啊它!」
二人面面相觑。若是被蛇顶开了石头,他们在这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逃都没的逃的地方,才叫真的死路一条!
「不对,」雷霆均突然拉了下萧君烨的袖子,「这洞不是天然就有的。」
什么?难道谁还吃饱着没事做特地跳到谷底挖这个洞啊?可是他很快就认同了雷霆均的想法——这洞里的四壁全然不像天然山洞那般粗糙不平,虽然说不上多齐整但绝对是人工挖砌出来的,而且,看那落铲的挖法,还是从内往外挖的。这就说明从山中腹地有人特地挖了一条通到外边的通道。
二人立即分头四处推敲,看看有没别的机关。很快,雷霆均便招手要他过来,萧君烨也敲击数下,便果决地道:「这不是山石之音,果然有机关,说不定能通到山外,我们就有救了!」雷霆均将地上碎石杂物扫开,果然见到一块墨黑的铁板紧密地扣合在地上,怎么推也纹丝不动。
「不对,机关在里面!」萧君烨道,「这是一道铁门!」
雷霆均想想也是,若是有人从山中挖出一个地道来,又怎么会将开门机括设在外面。
洞外的蛇王撼动撞击得越发大力了,那挡门的巨石也逐渐不稳,雷霆均拉开萧君烨,噌地抽出瑯琊剑,将十成内力全都灌注其上,大喝一声,瑯琊剑化作一道紫光劈下,一时火花四溅,再细看时那门缝已经被雷霆均劈开,萧君烨用力一推,门栓滑动,顿时现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地道。
萧君烨正要往里跳,却被雷霆均一把抓住:「万一里面也有什么猛兽毒物怎么办?万一我们进了地道还是挡不住那个鬼蛇怎么办?」
萧君烨回头一看,那巨石已经被顶得歪在了一边,他似乎又听见了蛇王吐信的声音。
他腾地站起:「进去我们是生死不知,可留在这里却是必死无疑。要是那蛇邪到连这个机关都会开,我也不逃了,直接跪地上求它吃我!」
「可你——」
萧君烨懒得再说,奋起一脚就将猝不及防的雷霆均踢下地道,随即自己也一跃而入。当他扳动门闩时,巨石恰被顶开,那一身金光灿烂的巨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进来。
这就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随即,门板阖上,彻底隔绝了他们于外界的所有联系。[星期五制作]


十、古墓机关

门板一阖,虽然是彻底解决了怪蛇的威胁,但也将他们推入了全然的黑暗之中。二人在狭窄的地道中匍匐前进,都放缓了呼吸,幸而这地道虽不知通往何处,但似乎通气尚算通畅,一时也没有窒息的危险,这也让他二人更加肯定了这是个活道的想法。
又摸爬了约莫半个时辰,这地道逐渐宽敞了起来,慢慢地也容许二人直立行走,但依然伸手不见五指。
雷霆均突然拉住萧君烨:「你感觉到了吗?这里有处台阶。」说罢用脚一比,萧君烨也感觉到了:「是有一处向下的阶梯,我们方才一路摸爬过来也似乎都在向下走,奇了,难道这条道是通向阴司黄泉的?」雷霆均啪地拍了下他的头:「这时候还有心思玩笑。」说罢,倒也很自然地拉起萧君烨的手:「小心些,这地方有点邪气。」
那台阶极窄极小,又极不平坦,倒像是仓促挖出来的一般,而它蜿蜒而下,似乎深不见底。二人并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却始终没个尽头。
萧君烨突然止住了脚步:「雷霆均,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我们……我们好像又走回原地了。」
雷霆均一愣,伸手向四处一探,脸色也很难看:「方才下第一级台阶时我用内力在阶上踩出一个足印,现在又回老地方了。有人布阵。」
说布阵还是客气的了,萧君烨心想,你干脆直说是鬼打墙好了。萧君烨本是个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总以为魍魉精怪都是疑心生暗鬼,但在这阴测测的地方,圣人都会信邪。
雷霆均转念一想,便道:「当务之急是看看是什么阵法,两个人一起下去不成,又会着了道。你在此等着,我一个人下去,每走十级我便喊你一声。」
萧君烨也只有点头同意。
雷霆均便靠着墙向下走去,不出一会便喊君烨之名以安其心,逐渐地那声音渐渐地小了,再后来雷霆均便不得不用传音入密之法来通报平安。
萧君烨在原地也不得闲,不住地左摸右探,计算时间。
直到雷霆均道:「君烨,这楼梯好像真的通不到底。」
萧君烨一咬牙,站起身来,也以传音入密答道:「真邪门了。你先回来,从长计议……」话音未落,只觉得肩头上有人轻轻一拍,直把萧君烨拍得寒毛直竖。有道是「半夜鬼摸肩,无事莫回头。」萧君烨却是个你来我往,一点亏不吃的人,心想着管你是人是鬼先下手为强!
当下聚起内力,猛地回首,袖中的几颗落梅子如迅雷疾电般袭去,那黑影嗖地一声,将暗器通通卷去,又是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萧君烨,你要废了我一双招子吗?」
萧君烨这才放下心来,可脚下却不留神踩空了,顿时仰身向后摔下十几级台阶,一时之间浑身都像散了架似地疼,忍不住轻叫一声。他不明白雷霆均明明是向下走的,应该是离他越来越远,这么就一眨眼的时间,就又回到他身后?
雷霆均慌忙跑下楼梯将他扶起,一面道:「看来我们真的中了招,一直在走回头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一步一步地靠着墙壁走下去的,怎么走着走着后来又回到你身后。如今你我目不能视物体,黑灯瞎火地根本破解不了,不如退回地道再做打算。」
「万一那蛇还在地道口守着,咱一开铁门,立即被生祭了它的宝贝儿子。」萧君烨没好气地说道,突然猛地一停,「慢着,你方才说你是一步一步靠着墙壁走下去的?」
雷霆均点了点头。
萧君烨来回跺了几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咱们竟中了如此简单的障眼法了!」
雷霆均还在不解,萧君烨已解释说,原来他们之前由于没有火种照明,只得摸着墙壁一步步地向下走,这墙壁根本就不是按照直线向下修造的,而是修成一个首尾相连的葫芦形,人因为畏惧黑暗而沿着墙壁走,只会一次次地走回原地,循环往复永不休止。而这台阶与台阶间旋转的角度又极小,在黑暗中,人凭直觉根本分辨不出。当年诸葛孔明于川蜀对孟获七擒七纵,便曾使到这「障眼之计」。
「我可以肯定这山中有古怪,没有人会没事大费周章地摆一个机关在此。」萧君烨眸光一闪,指间扣了五粒落梅子,垂直向下方的一团黑暗射去,不过须臾,便听见极微小的扑扑数声落地。
雷霆均喜道:「暗器落地之音尚有,可见这障眼阵不长,若想破此阵,却只有一个笨办法。」他顿了一下,又微笑着对萧君烨道:「敢跳么。」
萧君烨一挑眉,笑道:「崖都跳了,还怕这小小的障眼梯?」说罢便要抬脚,却猛地被雷霆均拉了回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戏谑道:「萧大侠有伤未愈,此刻还是消停些,让雷某一展长才何如?」
萧君烨一愣,却不知为何面上发烫,可还来不及细想,雷霆均已经抱着他一跃而下。

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萧君烨被雷霆均护在怀里,倒没什么擦伤,只觉得一阵眩晕之后,便碰地一声落了地,不料落地之处是一块翻板,被二人相撞之力撞开了机关。二人翻进板内便见一座斜坡,还没做好准备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直滑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算到头,二人分别滚了数圈方将下坠之力卸去,萧君烨狼狈地先爬起身,看了眼前的情景却不由地一惊。
比起方才黑灯瞎火这里简直是灯火辉煌了,但见这处长方形的空间高挑百尺,横跨九丈,东南西北四处各有一石制的引灯童子,手执长信宫灯,灯中却没有蜡烛,而是镶嵌着一颗拳头大的珠子,散发出柔和而昏黄的华光,再看那光,并不如何明亮,可百步之内一丝头发尚且清晰可见。
「随侯之珠……」萧君烨不由地微吃一惊,随候之珠与和氏之璧并称战国双绝,乃稀世奇珍,与寻常明珠大不相同,这里四座灯盏倒用了四颗随珠!
雷霆均此刻也抖落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也被眼前的别有洞天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再细细一看,雷霆均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甬道中所铺的金砖,每块九分九毫长,天衣无缝,丝丝密合;四座引灯童子,执灯向西,有引人登西方极乐世界之意;而顺着这甬道再往里走便是一扇青铜大门,上刻神兽无数,却是不见门环与门槛,惟有门前两只螭吻石兽屹立,头向上仰起,双眼暴突,状甚狰狞。
雷霆均迟疑地道:「如果我没猜错,君烨,这里……是一座大墓。」
萧君烨也敛容点头。这六龙山本就是藏风聚气的风水宝穴万年吉地,被人寻龙点穴找来建坟造墓也在情理之中。可让他不解的是,若这里是处大墓,那墓主何以还挖出一条通道通向山外?难道就不怕地气外泄或是引来宵小之辈盗墓?
雷霆均此刻也上前几步,开始观察墓门,整扇墓门雕满了上古神兽的刻纹,扣之有金石之声,推之则巍然不动,竟似铁板一块。
萧君烨这才见到雷霆均背上的黑衣全都破了,东一条西一条地挂在雷霆均的肩膀上,而背上的一大块被蹭破的血痕叫萧君烨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必是他方才跳下时为围护他而受的伤了。
这厢雷霆均也招手唤他:「君烨,你来看,这画里有名堂。」
萧君烨赶紧将这些念头甩到一边,也进前去看,果然这墓门上雕刻大有讲究,花纹迥异。从左上角处刻一盘踞在琴头的团龙,往下腾云在天口衔利刃的飞龙,再下便有一龙首狮身,状甚凶猛的游龙,其下又有升龙、降龙、行龙、云龙、草龙统共八条,云雾缭绕间隐见腾腾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萧君烨沉吟片刻,呢喃道:「都说龙生九子,分别为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质……再加上盘踞门前螭吻……是了!这九龙虽形态迥异却都是坐地望天,腾达云上,这,这里是……」
雷霆均心领神会,几乎与萧君烨同时出声:「龙九天之墓!」
江湖志载,龙九天年不过弱冠便大揭反旗。率八千江湖子弟逐鹿中原,三年血战一百单八场,搅得山河动容天地变色,然在雕龙登九五只差最后一步时,却又弃天下霸业于不顾,自此行踪成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加没有人知道他死于何时何地,看来龙九天后来是来到六龙山山麓,看中了它的地气贵不可言,不仅为他后人重建了龙月山庄,甚至连自己死后吉地也选择葬在六龙山腹中。
说起这个被江湖人当作神一样看待的一代枭雄,萧雷二人也不由带上一点敬佩。萧君烨道:「死者为尊,万不可唐突进墓打扰先灵,还是退回地道再做打算。」
雷霆均表示同意,可二人爬上斜坡却都愣住了,原来使他们进入甬道的翻板此刻已经阖上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开启的机关,除非再有一个人从障眼梯上摔下来撞开翻板,否则他们今世只怕都再也回不到地道。
君烨沉吟片刻才皱眉道:「唯今之计,只有闯墓了,希望墓中别有机关出去,否则你我无食无衣,迟早也是葬身于此。」
雷霆均点点头,他们谁都知道,龙九天生前智计卓绝,他的墓绝不可能那么好闯,免不了又是一场生死之斗。
首先就是那扇雕刻九龙的青铜大门,无丝无缝,也根本找不到机楯开关,如何破门就是个大难题。
那寻龙点穴之术不外乎阴阳五形,四象八卦。萧君烨在这甬道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突然道:「雷霆均,你不觉得这个墓道有些奇怪么?除了四盏引灯童子就别无他物了。」
雷霆均明白他说的奇怪在哪里。龙九天剎费心思地建起这座大墓,又有四颗价值连城的随珠陪葬,可怎么墓道之中如此干净,连一点金玉随葬品都没有?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走回青铜门前,打量了许久,突然轻声道:「看来这青铜九龙门可不只代表龙九天——」他转过身,一字一字地说:「还代表四象中的东主青龙。」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证四方。
雷霆均又如何不知。青龙神位东方,五行属木,四季尚春,自古视之为祥瑞。而五行则指的是世界万物都由金木水火土组成并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讲究的是「五行之性,各致其用。水者其性智,火者其性礼,木其性仁,金其性义,惟土主信,重宽厚博,无所不容。」这五行相生相克,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又克土,以土为始以土为终,是以五行之中,土者为王,常言死者入土为安就是此理。若按五行而论,青龙属木,是以忌属金之物相克,这也是为什么这条墓道中没有任何金银器皿陪葬的原因。
换句话说,要破此命格属土的青铜九龙门,惟有以「金」破之,而这世上至坚之金为何?
自然是雷霆均腰间的天下第一剑——
北剑琅玡。
雷霆均缓缓抽出缠在腰上的琅玡剑,内力陡运,原本的软剑立即化为一紫气蕴然的硬剑,勃然而发,龙吟不绝。琅玡剑为上兵之器,至刚至阳,邪风难侵。好一个雷霆均,但见他气沉丹田,力蕴剑间,一声长啸,使的是「凤舞九天」中的必杀之招——涅磐难回。一道剑光挟着开天劈地之力袭向青铜门,剑尖刚一触及铜门,那门便从中凹陷下去,雷霆均大喜,正以为铜门已开,不料就在这一瞬间,从门内黑洞中喷射出一道火油,取火克金之意。
那火油一碰上琅玡剑碰溅出的火星,立即腾地一声熊熊燃烧起来,雷霆均大惊下忙向后跃起逃避,想是墓道之中预先埋下一道硫磺粉,那火势立即沿着直线蔓延开来,火墙刹时将雷霆均与还站在门边的萧君烨分做两边。
「不好!」萧君烨也是大惊失色,因为雷霆均为避火刚跳进四座引灯童子之中,只听得喀啦数声,四座引灯童子竟似活了一般,全部掉转方向对准雷霆均,几乎是立刻,自童子高抬的长袖中飕飕地飞出数十弩箭,破雷裂空地向雷霆均射去,恰如一张天罗地网,封住了所有的生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古墓机关。

十一、阴沉木棺

就在这生死关头,雷霆均一声暴喝,原就破烂的上衣被内力鼓荡得碎了一地,那雷霆均周身仿佛有一道白气缭绕,但见他当下祭起琅玡剑横扫开来,金光处处,人似被箭影刀光团团围住一般。只听得弩箭落地之声不绝,而不能见人之归处,这天女散花一般的功夫便是雷家成名的绝招「凤舞龙翔」,也是整本《凤舞九天》之精髓。
萧君烨也是头回见到这繁花似锦般的绝妙功夫,看得目瞪口呆,可没等雷霆均挡下第一轮箭阵喘口气来,那四尊引灯童子又似穿花蝴蝶一般换了位置,再次从袖中射出上百驽箭!
萧君烨顿时明白过来,这古墓机关以青铜九龙门诱敌在先,引灯四箭阵歼敌在后,步步为营招招杀机,实在是天下最歹毒的机关。
思及到此,萧君烨哪里还能安立于火墙之外,袍袖一卷也要跳入箭阵,不料雷霆均却在阵内催发内力,一面吼道:「不许进来!此阵九死一生你难道看不清么?!」
萧君烨扬眉一笑:「雷霆均,你当我萧君烨是什么人?」话音刚落他便已经穿过火墙,飞身入阵,与雷霆均靠在一起:「你别忘了还欠我一个承诺,我怎么会看着你死?」
看着萧君烨火光中越发璀璨的一双眼睛,雷霆均不得地心跳加速。正当此时,又是一轮箭阵攻击开始,顿时飞蝗如雨。萧君烨不再赘言,手执竹箫,将眼前如网般张开的箭雨尽皆拨落。萧君烨自幼被慕容世家收养,一身武学也都传承于此,功夫讲究气韵绵泽,厚积薄发,虽不如雷霆均那样气势逼人威力无穷,却也独步天下。因而有了萧君烨的帮忙,雷霆均无疑觉得轻松了好些。
但是好景不长,二人都是负伤在先,苦战在后,这引灯箭阵彷彿无穷止境一般不断地变化方位,吐弩射箭,人终有油尽灯枯之时,到那时难免会在这箭阵中遭乱箭穿心而死。[星期五制作]
萧君烨气息已经有些混乱了,他又焉能不知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二人又合力抵过一次攻击,萧君烨咬牙道:「这墓中一切都是按照四象五行来布置,这破阵机关只怕也逃脱不了干系。如果引灯四童子分别是象征东南西北四方神兽,分别代表金木水火,那破此阵之关键就在于五行至尊的土!我们要趁换阵之时,以土破之!」可这墓道之中,又哪里来的土呢?萧君烨灵机一动,想起自己的独门暗器来。寻常暗器皆由精钢铸成,只落梅子为不取人性命,是以昆仑冻土捏成,质地坚硬,凡铁不能削毁,但毕竟还是土格之物,或能破此箭阵。
那雷霆均也不废话,沉声道:「走!这里我先顶着。」
萧君烨也知命悬一线,不再犹豫,纵身离阵,与此同时,那四座引灯童子再次变换方位,每一换位则离雷霆均又近一分,则箭石威力越大,眼见雷霆均面上已带疲态,内力已快衰竭,那四童子换位越来越快,至最后离雷霆均不过三尺之遥,将雷霆均困死正中,这次再发箭的话,无论雷霆均如何的身手不凡都逃不过万箭穿心!
就是此时!萧君烨不敢再拖,一跃而起,手中已经紧张地被汗浸湿的四颗落梅子猛地射出,精准无比地飞进四座童子像的口中!
只听得咯的一声,天地彷彿静止了一般,四尊童子像同时停止了运转,连那原本还在燃烧的火墙也好似燃尽了硫磺一般,逐渐地熄灭了。
萧君烨一下子脱力地摔在地上,额上的冷汗汨汨地淌了下来,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猜错了,赌错了,眼前会不会就是雷霆均的尸体。
那雷霆均也好不到哪去,筋疲力尽,面色潮红,暗自调息数下才能开口说话:「你……你怎知破阵机关在童子像口中?」
萧君烨勉强一笑:「江南习俗,若想入土为安,不受邪灵相扰,就要在口中含一捧家乡之土,意即一身土气,归于自然,六道轮回,再世为人。因而我赌,睹这阵眼就在童子像口中。呵,幸亏我赌对了,否则不是辜负你以命相托之情?」话刚出口,萧君烨便觉得有些不妥,忙低头不说话了,那雷霆均竟也呆呆地站在原地,默默无语。
正在此刻,那四座童子象又是喀的一声响动,才把这两人惊起,二人只当这致命的机关又要来了,顿时在心中叫苦连天。以他们如今的功力,再闯一次引灯箭阵是必死无疑。
出乎意料的是,那引灯四童子只是晃了一晃便不动了,而手执宫灯中镶嵌的四颗随珠却滑出灯座,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萧雷二人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因为随着四珠落地,那青铜九龙门也轰隆一声,向旁滑开,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密室。
而那里面,就必定是龙九天的墓室了。
萧君烨弹衣起身,便要向里走去。无论是谁,只要身在江湖,到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不想一探究竟,看看这个只差一步便成九五至尊的绝世枭雄殚精竭虑设下的墓室里,究竟有什么。
雷霆均直觉地拉住他的手:「此去更是危机重重,万事小心。」
萧君桦一怔,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抽了出来,率先走进墓室。
雷霆均望着自己的手呆了一会,才摇头苦笑着跟上。
经此一役,二人都觉得彼此间的关系有了些许不同,但究竟何处不同,却又都不敢深究了。

二人终于进到墓室之中,雷霆均还细心地拿了一颗随珠做照明,这才发现这处墓室与常人大有不同,不是人为的竖穴木椁墓,而是倚造于一个巨大的天然山洞中,这山洞高足九丈,虽然封闭近百年,气味却还不算难闻。但是进到墓室之中,竟然也没有任何金玉珠宝之类的陪葬,就不由地令人费解了,毕竟从古而来,人人都讲究厚葬哀荣,龙九天能开山为陵,其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霸气可见一斑,却又为何不要一点金玉陪葬?
这偌大的天然墓室中,惟有一副棺椁正立其中,旁者皆无。萧君烨走近几步,又是暗吃一惊,伹见这棺木黑沉沉的,随珠之光反射于上竟似全被吸收了一般,透不出半丝光泽,这可是传说中千金不得的「阴沉木」啊。
古人造板,自建材贵贱分别为枞木梓木杉木柏木楠木,至贵者用到金丝楠木就是难得的了,而这阴沉木则是以自昆仑龙祖之中挖出的沉淀千年吸收日月精华的乌木之心为板,岂不是稀世之珍?传说以阴沉木为棺椁者,尸身不腐,面容如生,与日月星辰同辉同华,当年祖龙始皇穷极天下而不得,这龙九天竟有这么一个绝世之宝!
雷霆均也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哪里不知多少帝王将相为求一阴沉木而殚精竭虑终是思而不得。他呢喃地道:「难怪龙九天墓室之中不见明器陪葬,有一阴沉木足以冠绝天下了。」
萧君烨抿了抿唇,回头看了雷霆均一眼:「我与你打一个赌。」
「赌什么?」雷霆均有些愕然。
「赌这阴沉木棺中,别无一人!」
雷霆均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阴沉木棺中若没有人,那龙九天费劲心思弄这个木头来做摆设么?可看着萧君烨认真的表情,他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愿闻其详。」
「方才我进地道之时,就发现地道的落铲方向全部向外,也就是说,修建地道之时是人为的由墓中挖向山外,是以入密道的铁门机关也在地道之内,此其一;一般人为防盗墓,至多用上滚木雷石流沙顶,龙九天何必煞费苦心用个那么难的阵法来困死你我?此其二;你发现了吗,这座墓室之中没有挖排水沟。山岩之中难免水滴石穿,湿气下渗,水生则气聚,气聚则风水变,因而但凡点穴定墓,最重要的就是不通风不遇潮不受邪灵相扰。谁希望自己的尸体好不容易葬进这吉地宝穴之中还要不得安宁?此其三。」萧君烨轻扣棺木,道:「所以我断定,棺中无尸。」
雷霆均沉默不语,眼前的一切都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六龙山中有龙九天之墓,墓中机关算尽,步步艰险却是无主之墓?那龙九天何必大费周折地开山为陵?就为了考验他们的功夫?慢着……雷霆均渐渐地醒悟过来,以龙九天之智,铁定不会做白费功之事,肯定有他的目的所在,他若是想故意引他们入墓,那目的只有一个──
「不错,棺木之中必有一惊天秘密。」
雷霆均也沉沉上前,他与萧君烨互看了一眼,彼此间的眼神都坚定地写着两个字──开棺。
可说的容易,这阴沉木棺细细一看,棺盖与棺木密合严实,纹丝不动,竟连个机楯长钉之类的都找不着,真叫人无从下手。
萧君烨有些着急,双眉紧紧地颦在一起,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不利,而此时明知道棺中可能有出去的秘密又焉能不急?
可这破棺之法,又有何玄妙?
雷霆均却好似处之泰然,见他如此便地轻笑道:「萧君烨,你那份跳崖的潇洒劲呢?方才在地道上你还与我夸下海口,即便是黄泉路你萧大侠也敢闯上一闯。」
萧君烨白他一眼,却自己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刚要答话,雷霆均突然柔声道:「若你我终不得出,老死于此,共对一生,你愿意么?」
萧君烨眼珠一转,没好气地答道:「我们不是老死于此,一定是活活饿死!」
雷霆均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一面笑一面连连摆手:「对对对!到时在下一定引颈就戮,供萧大侠饱食一餐!」
「谁要吃你的肉啊!」萧君烨抽了抽鼻子,「又老又硬的,我现在开始怀念江南的小食了,杨枝金露、蟹黄包子、澄阳湖蟹,哪个不比你粗皮糙肉的好吃?」
二人一阵取笑,多少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雷霆均看了萧君烨许久,才突然道:「其实要开棺却也不难,你我过分拘泥于阴阳五行之法反倒着了他的道。」
萧君烨不服气地看他:「那依你之计,凭何破棺。」
雷霆均一扬手,笑道:「凭我雷家的《凤舞九天》!」
此话一出,萧君烨知道雷霆均是要以武力强行破棺了,的确,这阴沉木再坚实也只是木头,哪里经得起他与雷霆均二人联手那摧枯拉朽的威力?
「不如我也与你打个赌。」雷霆均眨了眨眼,似乎在萧君烨面前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雷庄主,「看究竟你我联手,谁最先开启阴沉木棺。」
随即,雷霆均不再废话,凝神之间,全身真气已尽聚掌间,衣袖随之猎猎舞动,正是雷家至刚至阳的玄门内功。萧君烨不及喝彩,忙气蕴丹田,印堂上立时已是一片青紫之气,他左手一圈,右手平推而出,与雷霆均的手掌同时抵上了冰冷坚硬的阴沉木棺。一刚一柔的真气相噬相济,偌大的墓室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感。
这天下两大绝顶高手会聚一室尽展修为的武林奇景,江湖人却无缘一见,最终不得传世而载,叹哉!
纵使是千年盘石,也经不起如此摧枯拉朽的力度,厚重的木板上无声地现出了几道深长纵横的裂纹。雷霆均率先醒悟,如此一来,木棺必碎,那么棺中秘密将永远不见天日。
「君烨,撤手!」
萧君烨却已经欲罢不能,内力催发不止。萧君烨素来不是争强好胜之辈,如今为何起了对他的争胜之心?雷霆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也知道再这样下去阴沉木棺必碎无疑,萧君烨也必定被其内力反噬负伤难免,唯今之计……
雷霆均不及细想,已经开始将内力收回消散,此消彼长,萧君烨的内力陡然间愈加强盛凌人。看准了时机,雷霆均迅速撤回掌中内力,向下一避,萧君烨的强大的真气通过木板的传导,破雷裂冰地袭来,击碎了雷霆均身后的一大块青石,与此同时,那阴沉木棺盖也因抵挡不住萧君烨陡然暴长的内力,被硬生生的震离棺盖,飞砸在石壁之上,四散的粉末顿时在黑暗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白光!
「雷霆均?」萧君烨一惊,仿佛刚刚清醒过来一般,忙翻身而至,但见雷霆均踉跄着起身,他抬起头,一袖拭去唇边残红,喘息不止:「萧大侠,好霸道的工夫啊。」
「我,我不……」萧君烨直觉地想辩解,他只觉得最先自己的确是只想与雷霆均联手开棺,但慢慢地却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似的,好像……好像特别想胜过眼前之人,到后来竟发展到拼命相搏了,若非雷霆均即早抽力,只怕他心脉必会震碎。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已经被震翻在地的棺盖,他总觉得这棺开得太过简单。
「君烨!」这厢雷霆均已叫他过去。
果然这木棺之中空无一人,却是一个奇异的玄铁雕刻躺于其中。细看那雕刻,龙首牛身麒麟尾卷,无角一足惟口大张,内含一珠,状甚狰狞可怖,叫人顿生惧意。
雷霆均摸着这个异兽紧闭的双眼,道:「龙九天自诩真龙下凡,因而在青铜九龙门上刻以九龙,那龙之九子虽形态各异,却都是正神,可为什么在他的空棺之中却会摆这么一条恶龙来作替身?」
原来,那是一条尚未化龙的夔,《山海经》载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张口闭目,有惑心之术」。
将夔龙像扶起竖靠在棺壁之上,萧君烨很快就发现了一纸帛书。说它是帛书,因为其上密密麻麻布有字迹,说它不是帛书,因为他如寿被一般展开压在夔龙像之下,换言之,除了这躺在棺木中的不是龙九天本人之外,其它的就真的与一个人下葬之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叫人看了难免心中不快。
萧君烨此时也不去多想,捧起才知这三尺见方的古旧帛书,折叠起来竟不过指甲盖大,轻若无物,显见又是一人间至宝。
萧君烨匆匆浏览了一下,随即抬头喜道:「我们有救了!」[星期五出品]

十二、最后一关

雷霆均赶忙接过帛书,只见上面写道:
余争战半生,弱冠起兵,而立则拥半壁江山,凡百余役,未尝输也,然时运未济,天亡龙氏而功亏一匮,念苍茫平生,夺武候兵法,诛异心之士,下百余城池,血流漂橹,枉死人多矣,然余终无一悔,不过碧落黄泉,以命相抵,任尔等万世寻仇!自终生只负一人,至死思之如焚,其为余之心腹之心患又之心爱,然而今生死茫茫,空对孤坟,情何以堪,唯遁迹天涯了此残生。入我墓者,皆有缘人,以衣钵传之,概之惟十六字耳:凤舞九天,龙潜九泉,破土而出,大功可成。望以吾之覆辙为鉴,珍之重之。
好气魄!
雷霆均暗中赞道,一面将脑子里所有关于龙九天的传闻都串在了一起。
一将功成万骨枯,龙九天能成就一番霸业自然是心狠手辣之辈,可究竟是谁能令他愧念一生,思之如焚?谁是他「心腹心患又心爱之人」?《凤舞九天》既是剑圣凤梧桐于落日崖与龙九天比武后潜心写出的剑谱,为何龙九天又要将其作为破墓得出的关键?他与凤梧桐之间……
而凤舞于九天之上,龙潜于九泉之下,是不是冥冥中也是龙九天对凤梧桐的悔疚恋慕?
他不知为何抬头望了萧君烨一眼,萧君烨一愣,忙心照不宣地别过头去──是啊,以萧君烨之智,又焉得猜不出二人爱恨情仇的纠葛。
「还愣着做什么?」萧君烨终于开口道,「帛书之下所书即是龙家独门的练气心经『龙潜九泉』,都说雷家《凤舞九天》精妙绝纶,不类凡物,是以百年来雷家掌门无一大成此功,据我看来,只怕就是少了练气法门,若《凤舞九天》真的集龙凤二人武功之大成,那以龙门内力为体,以凤氏剑招为用,也在常理之中。」
雷霆均点了点头,但另一个原因他却没说。
萧君烨在旁见着雷霆均神色古怪,奇道:「既然凤舞九天全本与龙潜九泉心经全部都已经到手了,为何还愁眉不展?」
雷霆均怔忪片刻,才缓过神来,忙扯扯嘴角:「我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的确,雷家一门上下数百号人百年奔波,就是为了练成《凤舞九天》,如今在雷霆均之手夙愿终偿,此足以慰黄泉之下列祖列宗了。
雷霆均想到此,便收了犹豫之心,将一直随身带着的剑谱拿了出来,才知道一直被雷啸风封藏于马正豪府中,后又落入龙千舟手中的最后六招剑式分别为:
凤雏龙翰、凤翔龙腾、凤跃龙鸣、凤翥龙骧、凤采龙章、凤舞龙飞。
初看没什么,再一看,只觉得在森严肃杀的剑招中又隐约透露出些许缠绵之意来。
萧君烨脸色微红,雷霆均倒是极认真地将龙潜九泉的心法默念一遍,与自己的凤舞九天暗暗对应,恰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原本稍有阻滞之处全都迎刃而解,心下大喜,立即双膝盘坐,运起心法来。萧君烨不敢打扰,默默坐在一旁。
不出半个时辰,那雷霆均周身汗如雨下,百汇穴逐渐腾起一道云烟,面色也转为赤红之色。萧君烨知道已经到了三气聚顶的关键时刻,若破此关则内力大进,练成凤舞九天也不过须臾之间。正在此时,雷霆均突然周身骨骼发出清脆的一声爆响,随即双目圆睁,直愣愣地向萧君烨看了过来。
萧君烨一惊,顿时暗骂一声笨蛋!这男人一定是急于求成,纵气强行突破任督二脉致使气走偏门,走火入魔了!
萧君烨知道走火入魔之人不能激不能劝不能伤,否则必死无疑,正在想办法如何令其清醒之际,雷霆均忽然身形突展,向萧君烨袭来,萧君烨见其狂乱的眼神便头皮发麻,再一迟疑雷霆均已经抽出琅玡剑来。萧君烨哪敢大意,忙使出七十二路玉虹剑法与其缠斗起来。
若是正面对决,萧君烨尚且要惧其名剑之威,何况现在雷霆均内力暴涨?幸而玉虹剑法以轻逸灵动见长,制胜不足,脱身有余,一时间偌大山洞里只见衣袂翻飞剑气纵横。
萧君烨心知拖得越久对雷霆均就越不利,就想兵行险招,一招潇潇秋雨,袭向雷霆均,却将右身软肋处的章门穴暴露于外,雷霆均果然挺剑就刺,萧君烨将错就错,反身正想以竹箫击中雷霆均背心的心俞大穴,不料就在这一瞬间,雷霆均突然出手如电,反点住了萧君烨的风池、人迎、膻中三大穴,力道透至骨髓,萧君烨气血翻涌,两眼一黑顿觉天旋地转──不,不对,这样的出手,不像是个走火入魔之人!
他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在一开眼,果然见到雷霆均站在他面前,神色清明,哪有一丝狂乱的迹象?萧君烨苦笑了一下,因为他的胸口,正抵着北剑琅玡。
「对不起。」沉默了许久之后,雷霆均终于开口。
「……为什么?」
「练成凤舞九天要的不只是龙潜九泉之心法,还要一个『功炉』。」雷霆均转过头去,双眼半合,「为找这功炉,我寻遍大江南北,整整三载。」
萧君烨微微张大了嘴,功炉之说历来有之,是找一功力相当之人为炉,吸收其毕生功力为练功者作嫁衣裳,是一个极阴毒刻薄的练功之法,而且即便功成也是后患无穷,这雷家武功怎么看都是走阳刚一路,怎么会以此为径?
却原来那本被雷家视为不传之秘的《凤舞九天》十八路剑法,写着这么一句话:成前六路者,扬名江湖;至十二路者,罕逢敌手,然最后六路则需徐徐图之,寻一年岁相仿,功力相当,心意相通者,双修此法,采彼之道,益己之身则必有一人大功可成,功成之日,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简简单单四个字,又有多少人为其癫狂若许,包括雷家历代掌门,包括他──雷霆均。
而他,再不要重蹈先人覆辙。
「……原来如此。」萧君烨疲惫地一笑,自入古墓之中,他与雷霆均并肩作战共同进退,仿佛都成了一场荒诞不实的梦,雷霆均琅玡剑动,这场梦眨眼间就成了千万个碎影。
「原来你大费心机引我离开江南,也是为了此事。」萧君烨闭上了眼,「你心机若此,君烨纵是死于你手又有何憾?」
雷霆均没有否认。此刻他离成功仅有半步之遥了,只要练成凤舞九天,龙千舟算什么,问鼎江湖又算什么!这不是他自父早亡后对自己对名剑山庄立下的誓言么?!
对,只要将萧君烨做了自己的功炉,一切就唾手可得。只要刺穿他的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五道穴位萧君烨毕生功力就尽括囊中!
雷霆均咻然抬首,掌心吐力,眼前却陡然出现萧君烨与他自大明湖畔相遇见起点点滴滴的回忆。
他与他策马江湖,笑谈人生;他与他进退与共,生死相随。
他被邱如意打落山崖后还紧紧抓在手中的残剑谱。
他在引灯剑阵中舍身相救时说的那一句话:「雷霆均,你当我萧君烨是什么人?」
什么人?
雷霆均一下子心中像炸裂一般地疼,五脏六腑都似火烧活撩般地痛苦,他──他甚至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当萧君烨是他什么人?!
成了功炉后,萧君烨就算不死也与活死人无异。他愿意?他舍得?!
他的双眼里再一次狂乱起来,这一次,却是真的。
「萧君烨,你,你说!为什么事到如今我竟下不得手?你说!你说!」
萧君烨冷冷地看着他:「你还要我说什么。如你这般的天下枭雄,世间万物在你眼中都如过河卒子,用过即弃,我萧君烨又算得了什么?」
「住嘴!住嘴!」雷霆均面容扭曲,神色挣拧地吼道:「我视你如过河卒子,用过即弃?我要杀你机会多的是为什么我没有下手!我雷霆均从来无毒不丈夫为什么就不能对你下手?!我也恨我自己!恨凤舞九天!恨名剑山庄!恨我要承担的一切!」
萧君烨冷冷地看着他,嘴边似乎还带着一抹讥诮的笑。
「不许笑!不许笑了!」雷霆均觉得萧君烨正嘲弄着他,他无法忍耐地摇晃着萧君烨的肩膀,「听见没有!萧君烨──」下一瞬间,他已将自己的唇印在萧君烨的唇上。
这一刻,如烈焰焚身。
也正在此刻,萧君烨动了。
动的不只是手,还有他从不离身的竹箫!
当竹箫的一端从雷霆均身上穿胸而过的时候,他才错愕地松开手,踉跄一步,任血沫纷飞四溅!
「你──」他刚一开口,一股浓稠的黑血便从喉中呕出,颓然倒地,看向他的双眼茫然而无措。
「怎么?很诧异么?」萧君烨冷笑着走过来,脚尖轻点,雷霆均就动弹不得,「只准你一人机关算尽,不容许我黄雀在后?」他蹲了下来,执起雷霆均掉落地上的琅玡剑,痴迷地欣赏起来:「紫气蕴然,宝光流转,果然是天下第一剑。其实也怪不得你,天下第一这名号,着实太吸引人。」
他又轻吐舌尖,舔过剑身上勾勒的文饰,看向雷霆均的盈盈眼波中早已不复当初的清雅醇静而带上了九分的邪肆与妖媚。
「都说琅玡宝剑见血方归,这一次,只怕要沾的是雷庄主的血了。呵……雷庄主,你一定很后悔方才对我手下留情了吧?我告诉你,只要身在江湖,就要绝情断爱!」话音刚落,萧君烨伸手朝他的命门穴轻轻一戳,雷霆均顿时疼的如万蚁噬骨,不由地浑身颤抖起来,只能咬着牙道:「……萧君烨,我雷霆均一生从不服输,今番落在你手里输得一场精光却也不冤!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情意,就给我个痛快!」
「情意?」萧君烨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个极大的笑话,「我萧君烨会跟着你都是为了夺你的天下第一剑。至于相处种种,都是假的,我做戏给你看的。雷霆均,你我之间,何曾有一丝半点的情意?!」
雷霆均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才心如死灰,原来这相思之痛,甚过万蚁噬骨太多、太多……
既已一败涂地,偷生为何?!雷霆均心中匿气大盛,当下聚起内力起掌从自己天灵劈下!
却又是一只手横插过来,硬生生挡住他凌厉的掌法,随即他只觉得脸颊一疼,还没反应过来,脸颊上又被左右开攻甩了几巴掌,雷霆均不由得心头大怒:我竟连死都不能么?!这才睁开眼来,却发现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地淹没在白雾之中。
「你未免也太没用了吧?」依旧是那个清扬悦耳的声音,如今听来,却宛如隔世。
雷霆均终于张眼看清了这一切。
萧君烨依然站在他面前,他自己的手中也依然握着那把琅玡剑。
「小小的惑心夔龙像就令得你神志全失,甚至还要自裁了事,当真可笑。」萧君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星期五论坛]
雷霆均直觉地看向一直靠在棺材壁上的夔龙像,才惊见那苍龙不知何时已经双眼大开,口中所含之珠也炽光大起,妖异非常。
「开棺之时我争胜之心陡起我就有所怀疑了。方才你突然拿起琅玡剑刺过己身,我才发现这夔龙像的秘密,这夔龙是以长白山天外之石雕成,凡心有『痴、嗔、贪、欲』者心志必乱,以致自相残杀──这就是得到这古墓机关的最后一关。」萧君烨平静地说完,雷霆均就想起来了,他佯装走火入魔,引诱萧君烨上当并将其制住之后,的确是心中狂念炽生,夔龙善惑心志不坚者,必定是那时摄了他的心魂,让他误以为萧君烨要对他痛下杀手。
也就是说萧君烨夺剑杀人,都是他一个人的幻像。
谜底解开,雷霆均却彷佛更加痛苦了──
原来卑劣的人,一直只有他。

十三、凤舞九天

萧君烨说罢便不再看他,只是蹲下身去:「你受的伤不轻,不要运气,我替你过气疗伤。」刚把手抵上雷霆均的背心,萧君烨就是一愣:「你不要命了么?这时候还敢闭气?」
「……雷某咎由自取,甘食此恶果。」
萧君烨皱起眉头:「雷霆均,你不是不知道琅玡剑剑气之厉,拖得一时三刻你五脏俱伤!你在赌什么气?」
雷霆均也没理会,他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等面目去见萧君烨,他越若无其事越镇定自若,他的心仿佛就越痛几分。
他比谁都想拥有萧君烨,比谁都想珍惜他,可结果呢?
想起他将琅玡剑指向萧君烨的那一刻,他眼中的震惊与绝望,雷霆均只怕终生不忘。
他从来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可萧君烨──萧君烨是不同的。
「你当我真的一点都猜不到你大费周章引我前来洛阳的原因么?」萧君烨终于叹了口气,挫败地坐在雷霆均身边,「区区一个马正豪之死,能令名剑山庄庄主亲自出马?我也是暗中想了许久。直到我从龙千舟手中夺到《凤舞九天》的残剑谱,只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为什么百年以来,雷家历代掌门从未有大成此功者……」他顿了顿才摇头苦笑道,「这本剑谱是错的。」
错的?!雷霆均终于忍不住看着他:「凤舞九天是凤梧桐亲手传给先祖的,怎可能会错?」
萧君烨缓言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凤梧桐亲手改过剑谱。至于原因,却不能尽知了。你也不想想,凤梧桐一生所学皆来自玄门正宗,岂会教人用『功炉』之邪法练功?所谓『天下第一』之言必定是后来加上去的。再看那最后六式残剑谱,似是而非,矛盾丛生,与凤氏武学大相径庭,也只有你们当局者迷,竟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雷霆均一时无语,关于《凤舞九天》的来历,他所知道的就是当年龙凰二人自落日崖分道扬镳之后,雷家先祖作为凤梧桐的亲兵护送其出走洛阳,至渭水之滨。凤梧桐在当地结庐而居,日日裡采菊东篱,放马西山,其余时间全用来著写《凤舞九天》,而后凤梧桐将此书送给雷家先人,嘱其好生修炼造福苍生──这自然是雷家对江湖上的说法,但是就是雷霆均自己也对这个说法诸多怀疑。他想不出凤梧桐会将如此重要的剑谱交给一个随从的理由,他甚至疑心雷家先人未必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得到的,可他从不在乎,成者王侯败者寇,现在他雷家的名剑山庄执北武林牛耳这就足够了。可他万万没想,凤梧桐竟能以一本错剑谱令他雷家掌门代代死于非命,其智不可谓不深,其心不可谓不狠。
原来,那雷家先祖原先也对凤梧桐忠心耿耿,但时日久了却开始渐生二心。想他投身义军本就是求个封爵荫子,满心豪情想建功立业,不料「不得明主」,跟着凤梧桐在此虚度光阴,怨愤暗生,一来二去竟对那本不世出的《凤舞九天》起了觊觎之心,暗地里每日在茶饭中下十香软筋散,知道凤梧桐非常人武功可及,又特地在篱笆前栽种了能使人奇经八脉闭塞不能运气的滇池曼佗罗,待其毒性发作,方才敢出面抢书,不料进得门来,惊见凤梧桐盘坐床上,桌前摆着那本他梦寐以求的《凤舞九天》,上用捏碎的曼佗罗花的花汁写着四个大字「痴、嗔、贪、欲」,那人再一探凤之鼻息,竟是一点生气没有,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抓起剑谱就夺门而出,而走不多步,就见那草庐无火自燃,熊熊烧起。他哪里还敢回去察看,抱着剑谱连夜逃回洛阳,于是一代剑圣是生是死,从此成谜。
自然,这一段公案,萧雷二人乃至当今世上,是不会有人知晓的了。
萧君烨将手抵上雷霆均的后背,为其运功疗伤:「你若执意不肯也行,如今出机关定要以凤舞九天,而这剑法你练比我练快。只怕还没等我练成,我就成一堆白骨了。」
雷霆均才想到此层,气关一松,萧君烨的内力顿时源源不断地汇入。雷霆均很快觉得心肺俱暖,被琅玡剑气所伤后冷痛入髓的疼感正逐渐消失,但觉丹田和暖,中气大盛,可就在此时,雷霆均发现自己的内力正逐渐地消失,任督二脉穿刺般地疼,再提不起一丝内力。
这是散功的前兆。
雷霆均心下大骇,此时却脱不得身,他明白只要他强行挣开,萧君烨和他都会命丧于此,可他这二十七年来成就的一身内力,难道就此消失殆尽?
「雷霆均,默行龙潜九泉心经于百骸千经,护住心脉,你之前的修炼之法入魔太深,我要打通你任督二脉,从头来过!」
江湖上高手如云,可顾意打通任督二脉让自己武功臻至化境的人并不多,倒不是没人想要天下第一的名号,但这任督二脉为命门所在,轻易擅动不得,还要有高人相助机缘巧合下方可成功,是以古往今来,有此奇缘的幸运儿不过寥寥数人。
而这萧君烨若单论身手自然算一流高手,但他自幼被江南慕容世家收养,修习地都是怡心调性的心法,轻柔有余,霸道不足,怎么能打通雷霆均的任督二脉?
「在此关头你还在三心二意?!」萧君烨厉声道,「放下你所有的担心,把你的命交给我!」
把你的命交给我……
我敢吗?雷霆均颤了下身子,我的命从来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他属于雷家,属于名剑山庄,属于江北武林,独独不属于他雷霆均。
可这些话,出自萧君烨之口。
他敢。
除了他,只怕这世间,雷霆均再不会信第二个人。
他急忙运起帛书上记载的心法,勉强护住自己的心脉,任萧君烨的内力与他原本的内力在自己体内狼奔豕突,翻腾不已,不消片刻雷霆均已是汗流浃背,神情扭曲,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打通任督二脉所要承受的痛噬骨剜心非常人能忍。
萧君烨此刻也是大汗淋漓,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内力,可雷霆均原本的内力太强太悍太霸道,当他几乎已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雷霆均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那咆哮声震得山洞都在些微地颤动,萧君烨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这声吼叫的劲力震得脱手飞出,重重地摔在山壁之上!
雷霆均已似发狂一般一跃而起,抽出琅玡剑劈空乱砍,萧君烨心凉了半截,难道是自己失败导致雷霆均发狂至此?但很快的,他就眼前一亮,雷霆均并不是乱砍一气,他所练的正是凤舞九天的十八路剑法!
萧君烨此生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灵动如九天玄女,凛冽猛如雪顶之风,迅猛如出柙虎兕,但见山洞中处处金光四起,时时脆声大作,这路剑法演练开来,竟真如凤翔龙腾,绚丽辉煌,叫人移目不得!
当最后一招凤舞龙飞完毕,琅玡剑化作紫光一道,划破黝黑的岩壁,噌地一声如裂帛断玉,震得萧君烨心脏都受不了地震痛不已。
雷霆均才自半空中跃下,但见他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眉睫挂满水珠,发丝也湿淋淋地搭在肩上,眼神间的顾盼流转,竟似脱胎换骨。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厢萧君烨已经大喜望外:「成功了!你已经练成真正的凤舞九天……」
话音未落,山洞里又是一阵天摇地动,顶上的碎石也如落雨般砸在二人身上,而在方才雷霆均以琅玡剑划过的地方,突然断裂开来,那裂缝逐渐向下蔓延扩张,终于露出了一条仅余一人进出的小道来。
萧君烨惊得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龙九天会将出墓密道埋在山体岩石之中,究竟是如何做到这样鬼斧神工的机关?!
「雷霆均!」他欣喜地拉住他的手,「我们能出去了!我们有救了!」
一直伪装的坚强终于卸下,萧君烨竟第一次热泪盈眶。其实他很怕的,从误打误撞闯入古墓起他就怕,怕死在这荒凉的古墓中,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太多的念想不曾圆满,他只能伪装坚强伪装乐观伪装自己成竹在胸……
「君烨……」身后传来雷霆均低沉的声音。
「嗯?」萧君烨刚刚回头,就被眼前的放大脸给吓退了一步,可随即,一只强健的手臂困住了他的腰,封锁他所有的后路。
「你不……」话没说完,雷霆均已经将唇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唇上,萧君烨瞪大了眼,他却更加毫不留情地窜入他的嘴中,与他失措逃避的舌头纠缠辗转,直到萧君烨发狠地死力一咬,雷霆均才吃痛地一皱眉,缓缓地松开了萧君烨的肩膀。
他信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沫,无比认真地看着萧君烨:「你我重新开始。」
没有阴谋,没有利用。
萧君烨怔了一下,心里漏跳了一拍,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人影幢幢,出现的除了雷霆均之外,还有另一个似乎永远如清风明月般的俊雅男人。
他清醒了过来,脸色重又恢复平静无波:「先出去再说吧。」[星期五制作]
雷霆均也呆了一瞬,只得苦笑着跟上,走没几步他又停下,低头想了一瞬,回头伸手将夔龙像口中所含红珠抠了出来,捏在手心,才重又快步向萧君烨跑去。

「到顶了。」雷霆均停住脚指了指上方不远处,「那有一道挡板。只要从这里出去,你我就能重见天日了。」
萧君烨在山道里爬的灰头土脸一身狼狈恨不得立即能有香汤沐浴,一听此话才像突然活过来一般:「真的么?」
雷霆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我先上去查看一番,若无事我再叫你上来。」
萧君烨从来不是逞能之辈,又知雷霆均已经练成了凤舞九天,当今世上只怕罕逢敌手,也就点头同意。
那雷霆均提气一跃,单手推着九层钢板轻巧一转,那挡板便稳稳地滑开,久违的光亮顿时泄了进来,照拂在萧君烨的面庞之上。雷霆均回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便纵身钻了出去。
萧君烨就在地道里仰着头等着,可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雷霆均没有出现,甚至连响动声也没有一丝。萧君烨诧异地颦起眉,雷霆均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如今的雷霆均早就今非昔比,谁能在一声不响的情况下制服他?
可为什么他连一点信号都无?如今这情况……生死不明含糊不清,又该如何处理?
地道里除了死寂一片,再无声息。
正在萧君烨准备不顾一切地冲出密道时──
「玉虹公子不是一向义薄云天么?怎么如今龟缩在地道之中不敢见人,任由情人落难?」地道外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似乎还带着一点娇俏的笑意,「如果这时候从顶上浇下一顶沸水,只怕萧公子的一副好相貌就要白白糟蹋了。」
萧君烨顿时一头两个大,这时候没有比听到龙千舟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沮丧的。
可萧君烨从来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聪明绝顶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
他叹了口气,提气一跃,钻出了地道,刚刚踏上地面,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萧君烨不抱希望地扭过头,果然见到龙千舟一袭白衣,巧笑嫣然。
原来古墓密道的出口竟然是设在龙月山庄议事正厅的玉座之下,叫人如何估想得到!
萧君烨再往旁一看,只见雷霆均被点了穴道,而拿着一把剑抵靠在他背心的,正是他的亲弟弟名剑山庄司政堂堂主雷霆文。
萧君烨暗中叹气,难怪雷霆均都会失手,谁能想得到自己的亲弟弟竟是最大的叛徒?也都怪自己事先没有提醒。
龙千舟笑盈盈地伸手点了萧君烨的肩井穴.又温柔地抚去他一身的尘土:「我早就和你说了,你逃不掉的。可你为什么偏偏那么傻,要跟着雷霆均跳崖呢?呵……」
他微笑着走到雷霆均面前,伸手他脐下关元穴一戳,雷霆均抖了一下身子,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不肯泄露半点痛声。
「你看,兜兜转转,还不是回来了?就连这北剑琅玡和凤舞九天,都是我的了。」
「那可未必。」雷霆均原本低垂着的眼突然抬起,精光四射。
龙千舟诧异地回头,突然只觉得身上一麻,手足的气力像被陡然抽光了一般只能颓然倒下。
「你!」终于他看清了一切,忍不住怒吼出声!

十四、庐山真面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萧君烨还没看清,龙千舟就已经摔在地上,身体抽搐不已,精致的的面容一下子扭曲起来。
雷霆均整整衣摆,淡淡地说:「霆文,功夫不错,认穴极准。」
雷霆文面无表情,单膝跪下:「请庄主恕属下救护不及之罪。」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龙月山庄里义愤填膺的大叛徒,也不是名剑山庄中心无城府的雷二少,他只是一个只听命于雷霆均的堂主,如一个最普通的属下。
「你……你……」龙千舟愤怒地瞪着他,脑后的风池穴被一股极强的内力贯穿,只觉得整个头部像要炸开一般,再深一寸只怕连命都没了,可他死也没想到这雷霆文竟然是雷霆均安插在龙月山庄的卧底!
「别挣扎了,我这弟弟什么武功都不拿手,惟有这一招已经炉火纯青,天下能过他此招的不过三人,很不幸,你不在三人之列。」雷霆均残酷地一笑,隔空一指,萧君烨的穴道已然解开,「你以为你这么多年暗中招兵买马,我名剑山庄一点风声不知?你以为全秋雨邱如意之辈真的能助你称霸中原?你以为当龙月山庄已经被我二堂八百人马团团围住,那些抱头鼠窜的江湖败类还会惦记着一个失势的主子?唯一一个真心能帮你的段无崖……他在哪呢?哦,好像因为放走了萧君烨而被你亲自下令关进水牢了?龙千舟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苦心下了整整三年的棋局。但是,如今你一败涂地。」
龙千舟看着他,胸膛在剧烈地起伏,雷霆均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剜在心尖!
萧君烨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原来,这才是雷霆均的庐山真面──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这才是江北武林盟主真正的样子,原来他与祁,都是同一种人。
古墓中的雷霆均,只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庄主,夜长梦多。」雷霆文说话了,暗暗瞟了龙千舟一眼,斩草不除根,一旦反噬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雷霆均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雷霆文蹲在龙千舟身边,抚摩着他优美的颈项,笑着说:「对不住了,各为其主,莫怪我。」
只听蹭地一声,只见那如迅雷骤雨般抓向龙千舟喉头的手指被一枚暗器击中,雷霆文吃痛跃起后退,还未站稳,又是一排暗器如暴雨梨花般打在他的脚前,个个没地而入。
萧君烨扬起的手中还扣着五枚落梅子,他挑了挑眉,道:「看来雷堂主虽然偷袭了得,这躲暗器的身法却还是差点。」
雷霆文此时才觉得手指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食指的指腹正中竟被落梅子深深地击穿,一个血窟窿正不停地往外淌血──萧君烨是动了真气。
「大哥!」他愤怒地看着雷霆均,痛声叫道。
雷霆均皱起眉来,沉声道:「君烨,你何必插手,你吃他的苦头还不够么?」
萧君烨如今这架势,也只能骗骗雷霆文,在古墓里大损真元,只怕不要说过招了,再坚持一刻他就要必倒无疑,因此萧君烨是在赌,赌雷霆均对他的心。
「或许。」萧君烨无所谓地一笑,跨步挡在龙千舟身前,「但你们想杀他,就踩着我尸体过去。呵,我都忘记雷庄主如今大不一样了,杀我只怕也非难事。」
「君烨。」雷霆均无奈地叫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好,我不杀他。」
「大哥!」雷霆文大惊,「不把龙月山庄连根拔起后患无穷啊!我们蛰伏三年才有这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我说的话还要再说一次么?」雷霆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再回头面对君烨,依旧有如清风明月般地微笑:「但是我不能放走他,泰山武林大会在即,我不能让江北武林再出一点差错。你知道,这是我最后的底限。」
萧君烨怔忪数秒,最后的底限?在警告他么?呵,他只想笑,可笑不出口。
他伏身将龙千舟拦腰抱起,低声说了一句。「忍着。」就率先走出了大厅,将雷氏兄弟撇在身后。
江湖是非恩怨,他不知不理不管,但是龙千舟于他有手下容情之恩,他就非报不可。

雷霆均回到名剑山庄就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肃清龙月山庄在江北的残余势力,还发武林贴揭发昆仑全秋雨轼师灭祖谋夺掌门之位的罪行,派出司武堂三十铁骑追全秋雨至燕云山脉,割下他的头颅送至昆仑,并亲临昆仑主持新任掌门就任仪式,新掌门也很知机地送上一副匾额,上书「泰山北斗」悬于名剑山庄正厅,一时江湖上传为美谈。
对萧君烨却是一反常态起来,不仅每天必来与萧君烨或品茶聊天或谈武论剑,就算无事可做也要与他耗上数个时辰而乐此不疲,竟缠到萧君烨一头两个大,甚至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知道的那个冷心冷面的雷庄主,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萧君烨终于舒展双眉,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泡在药池中的肌肤也蒸腾出几分鲜活的生气来。
因为在古墓中萧君烨几乎是耗尽了真气助雷霆均打通任督二脉,故而雷霆均依「妙医圣手」王回春之言以茯苓、人参、三七、川芎、杜仲、红花、白朮等七七四十九种药材炮制了活血养气的药汤,要萧君烨泡足一个月。虽然极其不喜欢这些中药的味道,但日日泡来,萧君烨却也觉得大有帮助,于是也不排斥了。
身后哗啦啦地傅来一记水声,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纳入一个强健的怀抱。
萧君烨没有挣扎,一反常态地窝在他怀里:「不是去昆仑共襄盛举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雷霆均恋恋不舍地伸手抚摩过他湿淋淋的黑发:「因为有人等我。」
萧君烨闭目笑道:「是么?」话音刚落,他便自水下拍出一掌,掌气在平静无波的药池中绞出一个深邃的漩涡,再下一瞬间,便化做一条水龙向雷霆均席卷而去!
雷霆均哈哈一笑,单手一挥,驭风为气,登时如时光倒流一般,那水柱被压进了漩涡之中,很快地,又是船过水无痕。
「看来内力已经恢复七八成了。」雷霆均笑着看着那个已经趁机退到池子另一端的男人。
「托你的福。」萧君烨没好气地回道,就想上岸穿衣服,谁料只觉得身后风声大起,再一转眼,他已被雷霆均压在池边:「为什么总躲我?」
萧君烨干笑两声,心中暗骂自己白痴,为什么要帮他练成凤舞九天!
雷霆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看他:「那天出墓前说的,我是认真的。」
萧君烨看着雷霆均越来越邪恶的眼神,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嗯嗯……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你……你顶到我了。」
堂堂玉虹公子在江南虽然是花名在外的风月好手,却从来没被一个男人这样胁迫地压在身下,心里那个别扭啊。
雷霆均怔了一下,随即嗳昧地又往里贴了几分,耍赖似地道:「那你说,现在这情形应该怎么办……」
萧君烨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出名剑山庄,左转,不出三里,便有仪红楼、翠云阁,内有花魁十二,个个绝世之姿。雷庄主若是嫌速度慢,还能叫人飞轿去抬。」
话没说完,雷霆均的脸已经黑了一半,他低下头,惩罚性地含住萧君烨的下唇狠狠一咬,无比热切地在他耳边轻喊:「爱我吗?」
萧君烨心中不由地砰然一动,表面上却依然满不在乎地笑道:「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就爱……」雷霆均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任何杀风景的话了,于是干脆地,以吻封缄。[星期五出品]
「君烨……」火热的呼吸伴随着急切的低喊灼烧着萧君烨的神经,他的吻已经滑到了他的颈项,流连不去,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雷霆均的印记,随着他的手不断往下,薄如蝉翼的中衣轻而易举地被挑开,萧君烨再也无法伪装下去,惊慌失措地躲着他的双手:「雷霆均,你说过不逼我的。」
「现在是你在逼我……」雷霆均抬头看他一眼,那双眼里有太多的欲望、急切和冲动,「回来整整十天,你就躲了我十天,你以为那天我在古墓里说的话是玩笑之词吗?」
萧君烨说不出话来,脑袋又被雷霆均猛地拉下,四片唇再次胶合在一起。
「雷霆均,放开……」
雷霆均自然充耳不闻。
「放开……。我,我头晕……」
雷霆均愣了一下,才想起萧君烨毕竟还未复原,在这热气腾腾的药池里泡了一个时辰,能不头晕么?慌忙放开他,用手按住他的胸口:「我帮你过气?」
「不、用、了!」话音刚落,原本一直虚弱地蔫着头的萧君烨出手如电,一下子连袭雷霆均关白肩井二穴,还意犹未尽地顺便踢了一脚将他踹翻在水池里。
「萧君烨你……你……咕嘟……」雷霆均的怒吼很快被池水吞没,萧君烨慢条斯理地起身着衣,一面欣赏他难得的狼狈像得意地笑道:「这药池水万分难得,雷庄主千万要珍惜,好好泡上一个时辰才是。」
雷霆均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就见到萧君烨一脸满足地向外走去,怒道:「萧君烨,你,你这混蛋!不许走!」
萧君烨早已挥挥手,大摇大摆地离开。只留下雷霆均一人在逐渐冰凉的池水里气的七窍生烟。
可没有人看到,背对着雷霆均的那张脸上,逐渐凝上的一层阴影。
萧君烨出了药池便回到雷霆均特为他辟出以供疗伤的斛园,早有几名伶俐的丫鬟送上怯寒的参茶并手炉,萧君烨一摇手表示不用,就跨进了房中,一名丫鬟忙追了进去,嘴里直道:「萧公子别为难我们下人,庄主吩咐过的……」
那女子刚进得房来,萧君烨袍袖一扬,两道掌风已经扫得洞开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他一提衣摆,潇洒落座,才斜着头看着那个俏丫鬟:「庄主吩咐的要听,妳家公子我的话就不用听了?」
那丫鬟一愣,才吃吃地笑出声来,伸手一撕。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已经捏在手中,露出一张斯文秀美的脸庞来:「公子爷好眼力。红袖也知道是瞒不过去的。」
「妳都跟着我那么多年了,我若是连妳都认不出,岂不是枉为惜花人?」萧君烨翻起一只茶盎,红袖忙替他上前斟满茶水,口里也道:「可不是。十三年前公子爷被老爷带回慕容世家之时,才不过几岁,刚和少主见面,俩人就大吵了一架,竟是为了抢那一碟水晶虾仁饺。」说罢不住地掩嘴偷笑。
萧君烨想起以前的事也不觉莞尔。他被慕容烽带回慕容世家之前,只是一个浑身烂泥的小乞丐,有上顿没下顿,脑子里唯一的思想就是如何活下去。刚见面时,高高在上的慕容家小少主只会嫌恶地问慕容烽:「爹,为什么要买个这么脏的下人?」他还记得慕容烽抚摩着他的独子的头,一字一字地道:「祁,你以后要好好待他,他是你最重要的人,也是你唯一的,影子。」
但从小就目中无人的慕容少主哪会跟这个小乞丐客气,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欺负他,可他很快发现,这个比他还小三岁的男孩,从来就不懂得流泪。
直到有一天两人一起练功时,慕容祁趁其不备将他推入池塘,君烨从池塘里落汤鸡似的爬了出来,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就自己回房了。江南的冷是湿冷,远比北方的冷要刺骨,萧君烨很快发起高烧,可出乎慕容祁的意外,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起他的恶作剧。
第三天夜里萧君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见祁站在他床前,手里提着一篮从厨房里偷来的糯米蟹烧卖,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看了他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你……你不会死吧?」
也是第一次,那个眼高于顶的慕容家的小少主牵住了萧君烨的手,开始了形影不离的一十三年。
萧君烨从来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而慕容世家是他此生最大的恩人。
「红袖,你告诉我。」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是你自己要来,还是少主要你来的?」
红袖顿了顿,才抿抿嘴道,「府里都传雷霆均对公子爷百般讨好,甚至为了公子不杀龙千舟,是、是是……起了龙阳之兴。」红袖委屈地说完,眼圈又是一红,「少主说的一句话让红袖不得不来。」
萧君烨抬起头看她。
红袖端上一盆灼灼其华的桃色牡丹,将它推至萧君烨面前,「他说,江北关山虽好,怎比江南烟波皓月。」
萧君烨一时怔了,伸出手去,指尖刚刚碰上花瓣就如被针刺到一般缩了回来。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他沉重地闭上了眼,心中百般念想,却终究说不出口。
「公子爷,少主一直等你回去……」红袖把心一横,「公子还在犹豫什么?当真是下不了手么?」
「放心吧。」良久,他站起身,缓缓地道,「他要我办的事,我没有忘。从来也不敢忘。」
他想到那雷霆均说的那句话:我们重新开始……
能重新开始么?在一场错误的相逢之下。

十五、慕容公子

入夜后,雷霆均又来斛园,美其名曰陪萧君烨用膳,萧君烨见势不妙就想偷溜,被雷某人提回来坐在桌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我都得多吃点,下午那么一折腾可是费了不少劲。」
萧君烨笑着装傻道:「怎么会,那药池水多多浸泡于人大有好处,寻常人求都求不到。」
「对呀,我也觉得泡了一下午精力充沛血气方刚,倒很想做点什么来发泄一番。」雷霆均像一条盯住了青蛙的蛇,就差没两眼放光了。
萧君烨危机感大起,顿时坐立不安起来。雷霆均见闹得够了才拍拍他的肩膀:「乖乖坐下,把这些补血益气的菜都吃了,我就不追究药池之事。看你全身瘦的没几两肉,不知道你之前在慕容世家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萧君烨只能在暗中翻个白眼,雷霆均非常敏锐地一个眼刀杀过来,他赶紧换了笑脸开始扒拉饭菜:「是是是,我现在就吃行了吧。」
雷霆均这才满足地举箸,可没吃几口就觉得下腹一疼,本想忍着,不料这腹中像炸了鞭炮似地劈啪暗响,不多一会竟连脸色都白了,冲萧君烨瞪了一眼,竟来不及说什么就往房门外冲去。
萧君烨放下筷子,无奈地问一直站在他身后伺候着的丫鬟:「又给他下了什么药了?」
招红袖面无表情:「巴豆而已,就是加了点天竺茴香。」
嗯,很好,吃巴豆不过拉个一天,可再加天竺茴香就只有一个结果——
拉到虚脱拉到死。
萧君烨开始同情起雷霆均了。

好容易让雷霆均好几天不能来烦他,萧君烨换了套夜行衣,数下起跃,便消失在斛园的茫茫夜色中。
他要去找一个人,找一个他早该去找的人。
那个人被雷霆均藏得无处可寻,但幸好跟在他身边的是「无所不知」招红袖。
这天下,凡是有消息,就走不过她的双耳。

龙千舟静静地坐在床上,这么多天以来,他也总是呆坐在这方寸之地,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春如旧,人空瘦,一夜更漏,思君泪长流。」萧君烨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你就是以这阙词拉开了这场江湖风波的序幕,还记得吗?」
龙千舟依然沉默着,只是摇了摇头,才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记与不记,重要么?」
萧君烨很想走过去,走过去抱抱这个其实很脆弱的少年。
可他不行。
他与他之间是八十一道密集的铁栏杆,再看那室内虽然装饰考究,所有家具一应俱全,但全是由精钢打制,换言之,这是一座天衣无缝的钢牢。
「我从小就有无数人对我说,我是龙门少主,要光复龙月山庄再次一统江湖,我能的我应该的……因为我身上流着龙九天的血!」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神色一片凄惶,「这就是我唯一的使命。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是么?如果我告诉你龙九天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去参加那场争霸天下的战争,他得到了天下又如何,终究是失去了最爱的人。你信么?」萧君烨依然是有如和风细雨的微笑,「你若没有意义,我为什么救你;若没有意义,段无崖为什么为你叛出潇湘派……」
龙千舟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呢喃道:「迟了,太迟了……」
萧君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传来的消息,段无崖逃了,从名剑山庄司武堂的地牢里逃了……」
龙千舟的脸色这才变了一变,却又很快地黯然下去:「那又如何,若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就逃得越远越好,落到雷家手上,只怕生不如死。」
「你何必……」
「够了!」龙千舟突然大吼出声,「你还要说什么?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一念之仁没有杀了你,为什么就偏偏下不了手!你以为你救我一命就是还我的情?!你以为我这样手脚具废苟延残喘,会比死亡好多少!」
萧君烨大惊失色,雷霆均说起安置龙千舟时总是数言带过,只说不曾为难于他,可,可现在怎么会?
龙千舟从床上摔落下去,在地上挣扎着爬向萧君烨,曾经玉树临风惊才绝艳的龙门少主,已成昨日残梦。他颤抖地向铁窗外的萧君烨伸出手去,萧君烨已经看见他手腕上几乎深及见骨的伤痕,惊地退了半步。他几乎不敢相信,雷霆均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可他了解他吗?除了雷霆均刻意表现出的一面,他还了解他多少?
「……大概是怕我自裁失信于你,又或者是怕我终究逃了出去再与他为敌,雷霆均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当那四只三寸透骨钉刺进我的四肢的时候,我、我……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免我入骨之痛……」龙千舟闭上了眼,任眼泪不停不歇地淌下他秀丽的脸庞,「萧郎无情,秋风弄月——这是当年曲灵儿醉后之言,我那时就想会一会你了。萧郎,你若无情,今夜此时你不会出现在这,你若有情,便给我个痛快,不要让我再受此屈辱。」
萧君烨怔了半晌,才缓缓地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一字一字地说:「你等我。」

夜色中,雷霆文拨开了眼前的树影,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远方。
「堂主,要不要通知庄主?或者多派人手看住龙千舟。」
雷霆文摇了摇头:「大哥现在什么都听不进的,龙千舟就让他救走又如何,我不信这样一个废人还兴得起多大的浪,呵,他见着了倒也好……」向来谦和有礼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狠毒。萧君烨,你留在名剑山庄,实在太碍眼了,我就看看你会怎么做……

雷霆均纵是身强体壮,也足足修养了三天才能来找萧君烨。
还未踏进斛园,就见况一刀与几个司武堂的属下匆匆而来,在他耳边附耳数句,雷霆均微微皱了皱眉头:「霆文呢?」
「去追他二人了。」
雷霆均点了点头,冷冷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刚刚踏进斛园,雷霆均就见到偌大一个院落里,萧君烨只批了件单衣,长发随随便便地绾在脑后,在瑟瑟秋风中随意飘落,透露出几分道骨仙风,正站在石桌边摆弄着一盆牡丹花。[星期五论坛]
雷霆均见周围无人,笑着走过去:「已经深秋了还穿得那么单薄,那些伺候的人越发该死了。」
萧君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在石桌边坐下:「是我打发他们走的。还吩咐没有传唤不得擅入。」
「有事和我说?」雷霆均敛了笑,坐下来,却见眼前的牡丹开的分外妖娆,「好俊的牡丹,洛阳名花我见的多了,从未有至深秋依然怒放的。」
「洛阳牡丹名动天下,有此异种也不为奇。」萧君烨放柔了声音,伸手摸着那只灼灼盛开的牡丹花瓣,曼声吟道,「赁宅得花饶,初开恐是妖。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且愿风留着,惟愁日炙焦。可怜零落蕊,收取作香烧。」
「你若爱花,待到来年我与你白马寺赏花,那片云蒸霞蔚叫人毕生难忘。」想到与他携手踏春,雷霆均就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来。
「开的再妖娆到头来也不过零落成灰,何必呢?」萧君烨笑了一下,如同闲话家常般地道,「段无崖劫狱了?」
雷霆均愣了一下,正要去抚摩牡丹花的手也僵在半空,半晌才沉沉地点了点头:「原来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至少不知道你废他武功折其手足,还真的以为你不过是软禁他而已。」萧君烨摇了摇头,「我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雷霆均眸色一暗:「君烨,名剑山庄不是我一个人的产业,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损害它的利益。龙千舟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我不能给他半点兴风作浪的机会,他要杀我的时候,又何曾有手下留情?」
「所以你就折其手足?你知道对于龙千舟这样的人来说,折其手足还不如一剑杀了他,这比凌迟处死还要残酷。」萧君烨起身,慢慢地转过身去,双眼里有雷霆均不熟知的绝决。
雷霆均有些慌了:「我能保住他一条命这就够了啊!」
「够了?」萧君烨怒极反笑,「我算知道了,雷大庄主,你要的是千古扬名要的是武林霸业,感情与信义对你而言,连屁都不是!」
「我对你一个人重情,这就够了!萧君烨,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么?!」雷霆均也愤怒了。
是么?可是雷霆均,你在我眼前柔情蜜意的下一刻,会不会也在算计着我?
萧君烨一扬手:「是我助段无崖自钢牢救走龙千舟的,而我,也该走了。」
雷霆均震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你……你什么意思?你要走?去哪!」
「从哪来,回哪去!」萧君烨傲然道,「天大地大无我容身之处?」
「你是想回慕容世家!」雷霆均恨恨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萧君烨的脸上现出一丝类似于嘲讽的笑容,他平静了下来,道:「雷霆均,还记得当年你对我的承诺么?我助你拿回剑谱,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走的!」
「不。」萧君烨眸色一寒,「我要你的天下第一剑。」
雷霆均彻底地愣住,他几乎怀疑他依然没出古墓,眼前的一切依然是场幻觉。
「你……你说什么?你要琅琊剑?不,不是……」雷霆均的怒火窜上双眼,「要剑的不是你,是慕容祁,是不是?!」
原来萧君烨从一开始,就是要夺他的天下第一剑!为了另一个男人!
心好疼,焚身似火。
「谁要剑,重要么?」萧君烨目光一寒,右手如飞鸿急展,眨眼间,他那管从不离身的竹箫已经刺中雷霆均的关元大穴。
雷霆均动也不动,只是抬眼望着他:「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要就拿去,但剑,不能给。」
萧君烨咬着牙道:「你以为我不敢?」可内力灌满的竹箫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他心下一急便伸手去解雷霆均的剑,雷霆均卷袖一挡,冷道:「要杀我可以,但这剑,我不会让你给慕容祁。」
二人闪电间已经交换了数十招,萧君烨道:「雷霆均,你已种『常言笑』之毒,还能撑多久!」
雷霆均怔了一瞬,内力陡泄,再运气时丹田里竟是空荡荡的,一丝内力也提不上来了:「你下毒?!」
他的目光,陡然转到了那异种牡丹上——常言笑,百功醮,色味与凡品无异,唯其蕊其香有逆血封功之剧毒。萧君烨为他上当可算是处心积虑了!
「你有凤舞九天在身,我不以常言笑之香暂时封住你的内力,如何能全身而退?」萧君烨的表情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冰冷,「琅琊剑,我势在必得。」
为什么?一个慕容祁你甘之如饴而我雷霆均你弃之如履!雷霆均很想这样吼,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痛到极至,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他只能踉跄着摔坐在石椅上,愤怒地将那盆分外灿烂妖娆的牡丹花挥落于地,摔成粉碎,随即仰天大笑道:「雷霆均,原来你也有今日!」一滴热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混着他的血,慢慢地淌下脸颊。
「雷霆均?」萧君烨怔了一下,常言笑虽然剧毒,但是这雷霆均只闻了花香,顶多内力被封,怎会七窍流血?
他忙扶起雷霆均想要把脉,雷霆均一把推开他:「你既不念旧情,为何还要管我生死!」
「我……」萧君烨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
「公子爷,你还在犹豫什么?」红袖的语气在这个萧瑟的秋夜里听来竟有几丝肃杀之气,「你忘记答应过少主什么了?」
「红袖,到底怎么回事!」萧君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愤怒地问。
「『常言笑』之香的确只有暂时逆血封功之效,可您忘了,前些天在雷庄主的饭菜里下了巴豆加天竺茴香之时,红袖怕夜长梦多,就悄悄加了常言笑之蕊。天竺茴香可以暂时压制常言笑的毒性,可平日无事也就罢了,一旦催动内力,便立即毒入骨髓,散功而亡。」红袖捧灯,慢慢地走进院中,带来凛冽刺骨的寒风一阵。
萧君烨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明白了。
这个方法,不是红袖一个人能想到的。
雷霆均已经瘫在地上,掩着口鼻的指缝里正不住地向外淌血,萧君烨已经慌了,心像活活剜出一般,手忙脚乱地想替他止血。他是恨他,恨他不守承诺,恨他醉心名利,可他从来没有想他死。可若不是他,雷霆均怎会中常言笑之毒,若不是他,雷霆均又怎会催发内力引毒上身!
「你自小研习毒药双经,难道不知道此毒无药可医么?」一个萧君烨无比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这个声音曾经是他唯一的支柱,可如今,听来只令人胆寒。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已在眼前,才听得他幽幽一叹:「叶子,你离家太久了……」
萧君烨终于有勇气回头,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锦衣公子,临风凭月,见之忘俗。
他就是——公子慕容。

十六、春风化雨

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回忆瞬间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整整十三年的感情……虽然慕容祁从不知道,又或者,装做不知道。
他只是他的朋友,他的属下,他的……影子。
慕容祁转眼间已经到了雷霆均的面前,皱着眉看着满脸是血的雷霆均,「北武林的王者?呵呵,雷霆均,你也配?」随即偏过头去,淡淡地扫了萧君烨一眼:「叶子,你爱上他了么?」
「君烨不敢!」萧君烨咬着牙急道,他知道慕容祁越是阴毒性子发作的厉害,面上就越是淡然。
雷霆均看着这个一出生就注定是他的对手的男人,眼中的怒火像是要迸发出来,可他刚刚才费尽心力拔出剑来,慕容祁只是袍袖一扬,便使他再次重伤倒地,明珠镶嵌的鞋子轻轻点在他的胸口:「枉我还特地以南剑龙泉来杀你,现在看来,你还远远不够格!」说罢,神色上闪过一丝阴狠,足下施力,就要以「大至上神功」取他性命,不料耳边突然风起,慕容祁将手一挡,夹住袭向自己面门的那柄竹箫,刚欲发话,另一手竟不知从何袭来,眨眼间已经连击十掌,出手如电,吐力如雷,硬生生地将慕容祁逼退三步。
慕容祁收掌站定,脸色一变:「叶子,你要与我为敌?」
萧君烨执萧挡在他面前:「当初有言在先不伤其性命,少主要剑我可以为你去夺,但我不能看着他死。」
慕容祁笑了:「你挡得住我?」
「挡得住要挡,挡不住,也得挡!」萧君烨咬着牙也笑道,「少主难道不知道君烨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好。」慕容祁眸光一凛,但见白光过眼,龙吟不绝,一把冷光粼粼的三尺青锋已然出鞘,被慕容祁握在手中,正是南剑龙泉。
「公子!你疯了吗!你要和少主动手?!」红袖万万没想到会看见他二人动手的场景,急得大叫出声。萧君烨被叫的微一分心,那厢慕容祁却已经动了!
破雷裂冰,白驹过隙,能走得过这一剑招的,天下间绝不出三人,然而萧君烨躲过了,确切地说,他是被推开的,龙泉剑插在雷霆均的肩膀,划出了一道绝色的伤口。
「我的命,用不着你救。」雷霆均喘息着昂起头,任血流如注,「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清了。」
萧君烨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雷霆均恨他,是他陷他入这个生死之局中,是他把他变成了一个无力反击的废人!
慕容祁笑了:「你以为我会真的杀他?嗯?」微一抬手,龙泉剑带着一道血雨拔出,回归鞘内。[星期五出品]
随着红袖微微的惊呼,慕容祁转过头去,就看见萧君烨缓缓地跪在地上:「少主,琅琊剑已是你囊中之物,放过他……」
很好,名满天下的萧君烨,视生死富贵如浮云的萧君烨,跪下了,为了另一个男人。
慕容祁瞇起了眼。你难道不知道,你越在乎的,我就越憎恨么?
他长叹一声:「红袖。」
萧君烨还来不及反应,周身十二大穴就被极快地点过一遍。招红袖虽然武功平平,但认穴之准,点穴之快却是慕容祁都自许不如的。
「红袖!」萧君烨愤怒地挣扎起来,想以全身内力冲破穴道,可就在此时——
慕容祁出手了。
从前,慕容祁曾经拉着萧君烨的手,对他说:「你知道『春风化雨』么?」
他知道这是慕容世家世传的一门绝学「春风为刃,化雨情浓」,但他依然摇了摇头。
慕容祁笑了,他一扬手,数不清的细如牛毛的针真如过眼春风一般扑向十步外的一树海棠。萧君烨跑过去一看,每一根针都深没于海棠花叶之中,就好像方才它真的不过受了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但萧君烨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如此风雅,如此……毒辣。
可现在,他只能看着轻烟一般的针笼住了雷霆均,而后,针针没顶。
他连叫上一声都不能。
他无声地嘶吼起来,每动一下,都像是自绝筋脉,招红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抱住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
连她都没想到,慕容祁对雷霆均的恨,会那么深,那么大。
可她很快发现萧君烨已经强行冲破了穴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的力量。
慕容祁收手,平静地看着萧君烨挣脱了红袖,向他走来。
「你要杀我么?叶子?」他笑。
三步。
萧君烨只能走出三步,便呕出一道污血,软软地、缓缓地摔在地上,再不能前行一步,任那血迹蜿蜒,染红了绝艳的牡丹。
常言笑,暗魂销……
这是强以毕生内力冲解穴道后的反噬。
轻则内力大损,重则经脉自断永不能续。
慕容祁看着红袖扑上去,满脸是泪的抱住萧君烨棉软的身子。他不自觉地悄然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陌生的钝痛感。
回头看着已经人事不知纵身血污的雷霆均,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他弯下腰,拿出一颗通体碧绿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轻声道:「雷霆均,我改变主意了。泰山武林大会,我要看看一个散功后的废人怎么主持江北武林。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我如何夺走你的一切……」
他站直了身子,走到红袖身边,招红袖立即不敢再啜泣出声,只是颤着手,不住地摩挲着萧君烨毫无血色的面庞。
慕容祁面色如冰,只是信手将萧君烨唇边依然不断渗出的血痕抹去,而后打横抱起,轻声道:「叶子,我们回家了……」
温柔地如同燕语呢喃。
秋风卷起慕容祁墨黑的貂袍,再一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踪迹了。


「公子爷,你瞧,去年才做的围脖,今年毛色就不新了,也不知道柔福庄是怎么办事儿的!亏他还是老字型大小,照我的说,今年干脆再做条水貂的……要不,还是狐狸毛吧?」添香唧唧喳喳地说个没完,「公子最怕冷了,虽然还没初雪,这天却已经够冷的了。」
萧君烨长发委肩,没有理会她说的话,只是站在窗边,凝望天际孤鸿。
支呀一声,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水红色的倩影走了进来,先往地上的熏炉里丢了几块沉香木,才对添香说:「又不懂事了,这么凉的天,也不知道给公子爷递个手炉。」
萧君烨头也没回:「出去。」
红袖脸色一白,差点落下泪来。整整一个月,他没有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的恨他的伤他的痛。
毕竟是她与少主骗他利用他在先,可公子也是慕容家的人啊,那雷霆均再如何也是个外人,能和少主比吗?
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弓身一福,退了出去。

慕容祁端坐于席,面前的周公文王鼎正袅袅散出几缕香烟,他沉默地凝视着缭绕雾霭里并排卧于剑匣之中的绝世双剑。
天下至尊,琅琊龙泉。
终于在他手中合而为一,可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依然参不透个中秘密!
『阿祁,你要光复鲜卑慕容,光复鲜卑慕容……』
他狠狠地闭了眼,将父亲临死前说的话驱出脑海。
无兵无粮无名。爹,你要我从何做起!
你可以的!你是慕容祁,是慕容世家六百余年来不世出的至贵命格,你不行,谁行?
他不行,谁行?!
慕容祁再睁开眼时已经心平气和,文王鼎中的余烟已尽,他弹衣而起,走到东侧的墙壁上按住机关,正面墙壁翻转过来,顷刻间就将慕容祁带离密室,出现在他眼前的,依然是他那极尽奢华的书房。
红袖早已经等候多时,一见慕容祁出关,忙上前步:「少主,公子他依然不声不响如活死人般,只怕这次是认真的。」
慕容祁将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挂好掩住机关,才转过身道:「有照我说的做么?」
「是。除了不让公子出府,其余皆从他意。」红袖赶紧补了一句,「可难道少主你就放任他如此自残下去?自那日在名剑山庄公子强行以十八道真气同时冲穴后心脉之损不亚于走火入魔,可不论我们怎么劝,他就是不愿意让我们好好治疗。」
慕容祁摆了摆手:「不用说了,他是心病,他放不下那个废人么。」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名剑山庄放出来的风声是雷霆均为参见明年正月十五的泰山武林大会而闭关修炼因而不慎走火入魔。呵,他倒要看看这个废人到时候能不能爬上山去。
「我去看看他。」慕容祁起身,走了几步又吩咐道,「再过几日就是十一月初一,君烨的生辰,家里好久没热闹过了,好好准备一下。」

慕容祁推门而入,添香正不知如何开解自己的主子,见他来了,赶忙行了个礼就在慕容祁的示意下悄悄退下,临走还不忘记掩上了门。
「叶子……」慕容祁走过去,顺着萧君烨的目光向外望去不由地温柔一笑,「你从以前起就这样,喜欢呆呆地看着天边的归雁,以前红袖小的时候不知分寸,还常常用手绢丢你,骂你做『呆雁』,还记得么?」
「雷霆均没死,是吗?」萧君烨终于开口了,却冷的像冰。
「……」慕容祁毫无愧色地点点头:「你不希望他死,他自然没死。」
只是武功全失,成了个连直力行走都不能的废人。
萧君烨突然回头横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慕容祁怔了一瞬,再细看时,又重回冰冷无情的面容了,再之后,无论慕容祁如何引他说话,萧君烨都没再开过口。直到最后慕容祁百般无奈下拂袖而去,那已经陷入无限幽明的眸子才闪了一下,重又寂静无光。

十七、情之一字

十一月初一。
慕容世家的庭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厅台楼榭之上俱是妙歌漫舞,纶音处处。
萧君烨坐于主位,一袭朱色凤毛长袍衬得整个人越发俊逸非凡,只是脸上的神色冷若冰霜,叫人见之生寒。
慕容祁笑着替他斟满杯中之酒:「瞧这霓裳羽衣舞,较之明皇所编,也不遑多让吧?」
话音刚落,那众多翩翩起舞的妙龄少女中突然有一人排众而出,柳腰轻转如太液波翻,似瑶池玉立,如凌波仙子,待一曲舞罢,玉貌锦衣,恍然如梦,正是当年秦淮河旁一曲动天下的曲灵儿。但见她袅袅亭亭地上得前来,水袖翻飞,参拜君前:「小女子遥叩萧公子生辰。」
慕容祁笑道:「故人来访,萧郎何不展怀一笑?」
他可真算是机关算尽。
萧君烨只看得他一眼,终于扯了扯嘴角,这一笑,不只慕容祁喜出望外,就连一直不敢离开萧君烨半步的红袖添香也都喜上眉梢。
但见萧君烨展身而起,对曲灵儿一抱拳:「韩夫人,一别经年,尚无恙否?」说罢登登登地数步下了台阶,顺着镂花甬道来到设在湖中的妙音台上。
「托君之福,一切安好。」曲灵儿又是一福。
萧君烨将其扶起,笑道:「不知君烨今夜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夫人共舞一曲。」
「不知何舞?」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自然是剑舞!」萧君烨一扬手,意气风发,仿佛又是当年那个浪荡风流的玉虹公子。
添香看了慕容祁一眼,慕容祁沉默了一会,微微地点了点头。添香这才将自己的配剑解下,送至君烨手中。
此时水榭之上的其他舞女在曲灵儿的授意下已经鱼贯退下,妙音台上只有一双璧人相对。舞乐骤起,与方才旖旎缱绻之曲不同,大开大合,慷慨悲歌,闻者无不动容。但见萧君烨执剑在手,如痴如醉,边舞边唱道:「踏碎九霄凌罗殿,何须弯弓射天狼?今日把酒葬明月,一片豪情附汪洋!」
听到此处慕容祁陡然站起,将手中玉杯一掷而下,大喝一声:「君烨!」
可已经来不及了,萧君烨看着勃然而起的慕容祁,脸上依然挂着那道淡然的笑容,就仰面摔进了烟波浩渺的湖水之中。
慕容府顿时像炸开了锅,慕容祁甩去外袍纵身也跳入湖中,但见白浪四起,眨眼间,慕容祁已将萧君烨抱出水面,他铁青着脸,喝道:「生火!取紫金活络丹!」
慕容祁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可他真正心寒的是怀中之人方才跳湖的绝决。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了一个雷霆均,值得吗?!
慕容祁将萧君烨打横抱进房中,待众人将御寒物事一一送进,才命人退下不得擅入。[星期五制作]
萧君烨早就没有知觉了,湿淋淋的长发纠结似地覆在他的面颊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雪,慕容祁知道自当年自己捉弄似地将萧君烨踢下湖后,萧君烨就怯寒畏水,而今竟舍得纵身一跃!
刹那间,慕容祁心中有如刀割。
他将萧君烨放在床上,剥去他的外衣,灯火下他的修长匀称的身子被镀上一层柔光,慕容祁慢慢地伸出手去,顺着分明的骨胳流连向上,待摸到喉结处时,慕容祁已经翻身压在他身上。
太多的话欲破喉而出,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祁,他永远是你的影子。』
谁能离得开自己的影子。
很多事,他知,他也知。但慕容祁选择装做不知。
若早知有今日,当初是不是就不该让你离开我身边?慕容祁第一次真心放柔了表情,拨开他的湿发,第一次吻上他的嘴唇。
叶子,叶子……你是我的影子,一生都是。
萧君烨的唇,冷得像冰,但慕容祁吻得醉心如许。
直到那双迷梦般的双眼睁开,望进他的眼中。
「叶子……」慕容祁哑着声音,漫漫地摸索着他每一寸肌肤,「别和我呕气了,你从不会真心恼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萧君烨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一次、又一次地摇头。
慕容祁定住他的头,俯下身又去吻他:「不许摇头,不许拒绝……你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口是心非,叶子……我知道你爱我的,一直都知道,我从前不敢知道不敢回应,只能一次次地派你离开江南,但是现在我不怕了。叶子,我们重新开始。」
又是一个重新开始。
人之百世,究竟能有多少次的重新开始,覆水可收?!
「有些事,再回首已百年身……。」他颤抖地咬住发紫的嘴唇,终于出声,「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慕容祁却是没听见一般,依然温柔地替他拢发:「下次不要再吓我了,总这么乱来。伤有未愈湿寒入体,你当真想废了这一身功夫么?你跳下湖的那一刻,我五脏六腑都疼。来,起来,我替你过气祛寒。」
呵,他早该知道,慕容祁这样的人,对自己不爱听的话从来就置若罔闻。
于是萧君烨也不再挣扎了,乖乖地起身,乖乖地服药,乖乖地让慕容祁过气疗伤。
时间点滴而逝,敞开的窗外逐渐飘下了棉絮般的雪花。
江南的初雪。
间或有些许零雪飞进屋里,飘到运功行气静止对坐的二人的眉梢眼睫之上,宛如这世间最美丽和谐的一副画。
然而,有人先动了。
出手如电,如鹰击长空,正是萧君烨成名于江湖的「玉虹贯日」。
这是萧君烨凝气聚神,拼尽全力的一搏,江湖上谁能逃开!
何况是完全没有准备的慕容祁?
因为他没有逃开,当萧君烨出手的瞬间,慕容祁比他快了一瞬。
那双手如蝶舞翩缱,竟四两拨千斤地从萧君烨的攻势中穿插而过,在萧君烨之前,抵上了萧君烨的喉咙。
「你让我太失望了。」慕容祁指尖用力,深深地在萧君烨的脖子上掐出一道血痕,另一只手自他枕下抽出一本发黄的书册,「你以为你暗中服食『血蟾丸』将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内力逼于一刻背水一战我不知道?你以为你偷走藏于多宝阁的《易筋洗髓经》想去洛阳替雷霆均接驳断骨我不知道?你以为只要制服了我,慕容世家就由你来去自如了,是也不是?!从你第一天潜进多宝阁里,我就已经暗中将《易筋洗髓经》掉了包,你就算拿走了,对那个废人来说也毫无用处!」
慕容祁说到恨处,手下内力暗吐,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对这个扰乱他心神的男人动了杀心!
萧君烨的身子早已经掏空了,撑到此刻也不过全丈血蟾丸之力,慕容祁一用力,他的脸一下子涨地通红,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皱眉痛苦的意思也没有。
慕容祁看着他,看着这十三年来最亲密的男人,突然怒吼一声,将萧君烨重重地摔向墙壁。
萧君烨挣扎着起身,但觉喉中一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下一瞬间他又被慕容祁提起衣领:「你究竟在想什么?!血蟾丸是随便乱吃的?这种药利一时而毁一生,一旦药效过去这药毒立即反噬于身,你会没命的!」
萧君烨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点一点的落红呕在他洁白的内衫之上:「是……我害了……他。」
雷霆均武林霸主天下枭雄,到如今却成了个连走都不能的废物!
「那我呢?萧君烨,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拿天下第一剑?!」慕容祁愤怒地吼道,「好,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那我就来帮你做个了断。」
萧君烨第一次皱起眉来,慕容祁抓过腰带将他的手牢牢地缚在床头,又闪电般地点了他十二个周身大穴。
「慕容……祁……你要做什么……」萧君烨艰难地把话说完。
慕容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这一身武艺由我而授,你既不惜,弃之何苦!」
红销香断……萧君烨呆了,也在一瞬间明白了慕容的想法。
「红销香断」与「春风化雨」并称慕容家两大绝学,一样旖旎风流的名字,一样惨绝人寰的下场。
红销香断是以一百八十把特制金针刺进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的八脉之中,尽废武功,其中三枚入百会、神庭、眉心三穴。功成之日,被施术者如初生婴孩,前尘往事一并抹杀,从此无情无爱无忧无虑无恐无怖。却是这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第一根金针扎入,萧君烨剧烈地挣扎起来,汗如雨下,慕容祁轻而易举地封住他所有的反抗,冷酷地说:「这针穿八脉的确不好受,可不如此如何能再世为人?你忍着点,很快,你就什么苦也吃不到了。」
叶子,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我们回到当初那个惟有彼此的岁月。
你很快就会忘记雷霆均,忘记在洛阳发生的一切,你依然只属于我。
一切的回忆像潮水般的汹涌而来,初见他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少主,一个是混迹街头的一介贫民,可他第一次牵住了他的手,他与他的命运就此盘根错节,再也分离不得。
『叶子……练完功我们偷溜出府去玩吧?』
『叶子……别练功了,陪我说说话嘛。』
『叶子……我要闭关练功了,这期间有什么事你拿主意就是,不必扰我。』
『叶子……你办完这事再回苏州找我。』
『叶子……我要天下第一剑。』
他第一次感到了后悔,他不该真的把他当作永远离不得主人的影子,不该在过去的十三年里,一次次故作不知地将他推离身边,直到他真正的转身离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叶子,你等等,再等等。
冰凉的金针已经刺上了眉心,再深三分,萧君烨就永远是他的了。
呵呵……他从心里高兴,真的高兴!
有什么液体溅上了自己的手背,一滴,两滴,烫得吓人。
慕容祁胡乱地抹了下自己的眼睛,不,他不可能哭,这样软弱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可手心里的濡湿逐渐地扩大,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他下不了手!
他根本……就无法对萧君烨狠心若此!
萧君烨的过去,他的过去,无法隔绝……
他转眼间,看见了萧君烨的目光。
怜悯、不舍、痛苦、矛盾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阿祁……」他终于缓缓地开口。
慕容祁突然狂吼一声,冲出房门,在苍茫一色的雪地中愤怒地大吼。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他,如他,如他。

红袖踏雪而来,轻轻将油纸拿撑过他的头顶。
慕容祁微微地偏过头,眉眼俱是飞雪凝霜,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是几不可闻:「红袖……」
支离破碎的语气,全然不似那个傲然于世的慕容公子。
「少主……」她鼻尖一酸,「伤又不忍心,放又舍不得,你又能如何?」
——不如把实情告诉他吧。

十八、大燕帝国

萧君烨依然苍白着脸,由招红袖一路掺着跟着慕容祁进入书房后的密室。
慕容祁每年都会来此闭关数月,期间有十八影卫为其守关,从没有人能靠近一步,萧君烨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踏足此禁地。
刚进的第一个房间,萧君烨就是眼皮一跳,整整四面墙的武功秘笈,或残本或全本,却都是稀世之珍,更让他直眼的是设于正中香案之上并列的两把剑中至尊——
北琅琊,南龙泉。
慕容祁伸手抚过森冷的剑锋,终于开口:「为什么我一定要夺到北剑琅琊?因为南北二剑,原本就该是一把。」
萧君烨看了招红袖一眼,天下无人不知,泰山品剑北琅琊终以其锐强压南龙泉一筹,终至夺魁天下,焉有合二为一之说。
红袖道:「公子可曾听过神剑龙渊?」
自然。萧君烨点了点头。
春秋末期,南方霸主楚国先后吞并了长江以南四十五国,曾经喧赫一世的越国也成了楚灵王的属国。越国铸剑师欧冶子以铁英粹寒泉水亮剑石铸剑献与楚王,剑名龙渊,为上古第一神剑。此事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
红袖摇了摇头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神剑龙渊中蕴涵着一个惊天之秘密,得者可以称霸天下龙登九五,而楚王终究不识天机,故被秦所灭,龙渊剑落入秦始皇手中,他销天下之兵以为金人十二,为的就是要弱天下之民,要他嬴氏江山千秋万代,丞相李斯进言此剑有冲天王气,易为人所用,不利江山永固,于是秦始皇遍寻民间,终于找到欧冶子之后人,威胁其将剑毁去。欧氏后人不肯辱没先人,跳炉殉剑,为使王气消弭不被始皇发觉,故将此灵剑一分为二,是为南北二剑,流传人世。」
萧君烨有些了然地看向香案:「龙渊所分二剑就是北琅琊与南龙泉?」
「正是。」
「可这与慕容世家有什么关系?」
红袖看了一直背对着他们的慕容祁一眼。[星期五论坛]
慕容祁沉默半晌,才道:「跟我来。」
三人很快穿堂过室,就到了密室的顶端,眼见无路可走。红袖曲身一福:「再往下非红袖所能涉足,红袖告退。」
君烨还在诧异,慕容祁却已伸手揽过君烨,另一只手抵上白墙,手心吐力,不多时,那面墙竟缓缓后移数寸,萧君烨正暗惊慕容祁之内力精湛如斯,却又看见那墙壁周延竟是个活动的卡榫,只是制作严密分毫不差,从外看不出破绽而已。二人贴上后移的墙壁,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墙壁轰然下移,机关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密室之下的密室。
慕容祁率先踏出脚步,取出火折,点起蜡烛,执灯叹道:「这里,就是慕容世家六百年的秘密所在。」
牌位,密密麻麻的牌位。
最顶上的蟠龙玄墨牌位刻着大燕武宣皇帝慕容皝之灵。再往下大燕文熙皇帝慕容俊,明德皇帝慕容垂,昭文皇帝慕容熙,而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冲……
萧君烨张大了眼,六百年前趁乱而起踏马关中先后建立四个大燕帝国的鲜卑慕容氏?
「不可能。」他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当年宋武帝刘裕灭掉南燕之时,将慕容皇族不分男女满门杀尽,慕容一支百不存一,怎可能六百年后再现江南!」
慕容祁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嘲讽的笑:「五胡乱华之时,慕容家族纵横天下鲜有敌手,先亡于北魏后亡于前秦都东山再起,再创帝业。刘寄奴焉能不胆战心惊,于是他下格杀令将慕容家族不分男女一并杀尽,可他独独忘了一个慕容恪!」
十六国第一名将,少年将军慕容恪——一个十六岁就击败后赵石虎十万雄师的传奇名将!
「慕容恪在前燕看着自己兄弟子侄为皇位自相残杀,就已知大厦将倾难以扶持,便命人将自己的幼子送往东晋避祸,此子流于民间,隐姓埋名,后来竟成为慕容世家唯一传世的一支嫡脉。直到隋朝杨氏再次一统江山,慕容世家才敢恢复名号行走江湖,于是有了『江南慕容』一说,可每一代的慕容家主,心中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鲜卑血统和帝业江山!」
萧君烨怔怔地听完,半晌才迸出一句:「你,你是想……你疯了你!」
「疯了?」慕容祁冷冷一笑,「当今的李家天子,你道有什么高贵血统,不也是鲜卑胡种!」
「时不我与啊。十六国整整过去五百多年了,你谈什么恢复河山?」萧君烨在瞬间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在玩火自焚!」
慕容祁的眼神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更显难测:「先一统江湖,再大起义兵。当年龙九天就是这么做的,我为什么不行?只是他傻,为了一个凤梧桐放弃这大好河山!只要我解开南北二剑的秘密就能龙登九五!」
「做皇帝有什么好?!」
「做皇帝可以坐拥江山,可以号令天下,可以——不用死!」慕容祁吼了出来,「南渡以来慕容家每一代家主没有活过不惑的就是因为该死的诅咒!只有重掌帝位才能破此诅咒,我不想和爹一样三十七岁就撒手人寰!」
萧君烨后退了半步,脸色更加苍白,他也忘不了慕容峰死前形销锁立欲动不能的惨境,四十不到就瘦得仿佛一具骷髅,当年的俊雅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
「阿祁……你醒醒……这是家族代代相传的病症,不是什么诅咒,你要做的是遍寻名医而不是在这白日做梦。这些神主牌位的辉煌早就过去了!」
慕容祁看着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那眼神里仿佛蕴涵了太多的复杂情绪。
良久之后,他终于转过身,将手里的灯放下,拈起神案上的三根细香燃着,恭恭敬敬地对牌位行了三个礼。
而后,他将香插进香炉中才转过身来,平静地道:「大相国寺的主持曾经替我批过命,说我命格显贵百年不出,不足者八字过阴,恐有血光之灾。爹当年把你带回慕容家,是因为你的命格至阳至刚,与我的命格恰成互补,他的意思,原就要你做个为我挡煞的影子,想用你的命来换我的。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告诉过你这一切,不是不愿,而是不舍……」
萧君烨咬住下唇,心中大痛,过往一切如回潮般地在记忆中涌现,他毕竟曾经爱他那么多年……
「但是现在,我知道,什么都迟了……」慕容祁长叹一声,「我可以给你真的《易筋洗髓筋》,甚至将琅琊剑还给雷霆均,但是你必须留在我身边,替我在来年正月十五的泰山武林大会上,争得武林盟主之位。」
「阿祁你醒醒吧,就算你一统武林又能如何,如今太平盛世,谁肯起兵回应?」
慕容祁看着萧君烨,脸上一直挂着那抹奇异的笑。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的选择吗?」
萧君烨吃了一惊,抬眼,慕容祁已在他眼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刚才,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以为这世上,谁能伤我一次,又一次?」
手指往下,顺着他优美的颈项流连不去:「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飘然,如在云端?方才我所焚之香,名日『画魂』,无色无味无毒,但每天都必须服食定魂珠,否则逆脉而亡,你或许可以不吝生命,但你还想不想活着去见雷霆均?去赎你亲手下毒的罪?」
萧君烨盯了他许久许久,慢慢也笑了,那笑里蕴涵着无尽的悲凉。
他自己心里明白。从这一刻起,属于他的慕容祁已经彻底的,不在了……
我舍不得废你武功,封你记忆,但我一定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的!不论以何种方式!
我慕容祁,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


岱宗为天下名山之冠,自古有天子亲临,登台封禅之殊荣,而江湖人视之,亦如王者之尊,故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皆在泰山绝顶天柱峰上举行,取其「擎天一柱」之意,选出武林盟主,千百年来无一而改。当然,自百年前洛阳雷家与江南慕容同时崛起于江湖,武林南北分治,两家共尊,这武林盟主一位,已经许久无人敢提了。
但是,这江湖上又谁不神往这「天下第一人」之赫赫威名?
一只手伸过来,重重地在少年头上敲响一个爆栗:「又做梦了你!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上天柱峰凑凑热闹就不错了,还想做武林盟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南北武林分而治之已经很久了,慕容世家与名剑山庄这些年来明争暗斗,天天和乌眼鸡似的都想一统武林,可谁能吃得了谁呀?依我看哪,这次的武林大会还是那样的结果!」
被打的少年气呼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瞪着自己的兄长:「我说你别整天舞刀弄枪的才是!江湖上都传遍了,名剑山庄的雷大庄主闭关修炼之时走火入魔,据说连床都下不了现在。依我看,这次慕容家应该能一偿夙愿了!」
「不会吧!」另一个黑脸少年瞪大了眼,「雷庄主何等英明,前些日子才扫平昆仑、潇湘、华山几派的敌对势力,大振江北武林,转眼间就卧床不起?我看,应该是道听涂说,说不定人家才练了什么不世神功就等着这次叫人大开眼界呢!」
「算了吧,你以为慕容世家是省油的灯?!」眼见两兄弟都要吵起来了,酒馆掌柜忙出来打圆场:「二位客倌与其徒作争吵不如趁早上山占个好位看个究竟,小的这酒馆开在泰山脚下,离天柱峰还远着呢。」
那黑脸的粗蛮少年不耐地用手一挥:「我们兄弟俩说话你插什么嘴?!」眼看就要打在掌柜身上,不料那掌柜笑嘻嘻地伸手一托,四两拨千斤地将少年的手推回他胸前:「是小的多嘴,二位客倌继续。」
那少年这才知道这掌柜也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他偷溜出师门,本是想闯荡江湖给自己创个名声立个万,可一想到自己连个泰山脚下开酒馆的掌柜都打不过,不由得心灰了一半,喝在嘴里的酒也如凉水般不是滋味了。他弟弟倒没他那么多想头,此时已将方才的争吵丢至九霄云外,一拉他哥的衣袖:「哥,是峨嵋派。」
果见一众青衣灰褂的尼姑迤俪而来,簇拥着为首的一个中年女尼,但见她剑眉入鬓,不怒而威,手中一把银丝拂尘纹丝不动,正是峨嵋掌门静心师太。
「付掌柜,准备一桌干净席面。」一个年轻女尼递过银子,那掌柜的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招呼去了。过不久,崆峒、青城也联袂而来,将个不大的酒馆挤得水泄不通。再一细看,不仅是掌门亲临,不少门派都是将门中年轻一辈的好手全部派出,来赴这五年之约。
想是都听说了雷霆均伤重不起,慕容祁行踪成谜的消息,南北武林的各门各派都开始蠢蠢欲动,想在这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再争一席之位。
因而酒馆虽然人多,但人人屏气凝神,除了兵器碰撞,倒是一点声响都无。
坐在角落的一个男人悄然压低了自己的斗笠,轻声对同桌之人道:「走吧,我们也该上山了。」
出了酒馆,二人再抬头遥看这片齐鲁大地的上空,阴沉沉的,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星期五出品]

十九、武林大会

天柱峰玉皇顶因峰顶有座玉皇庙而得名,乃泰山主峰之巅。玉皇庙不大,里外三进,殿内祀玉皇大帝铜像,神龛上的匾额题字「柴望遗风」,传说三皇五帝曾于此燔柴祭天,望祀山川诸神。其庙住持道号「子虚」,白须皓首,一如这世间最平凡的老道。
但这个老道并不平凡,论辈分,他比如今的武当掌门清风真人还高出两辈;论资历,他主持过整整五界的武林大会。
因而即使面对「江南慕容」,他也只是稽首微礼。
一乘华丽的八宝琉璃轿在庙前停下,添香掀起流云毡,慕容祁展衣而出,一笑拱手:「子虚道长别来无恙?」
慕容世家十八影卫两翼排开,慕容祁昂首信步而来,当真是英雄少年,风采卓然。
子虚一笑,须发皆动:「慕容公子气势更盛往昔矣。下榻处早已命人收拾停当,只待公子入住。」慕容祁抱拳回应,正欲前行,子虚却突然开口:「萧少侠?」
被点名的萧君烨只有停住脚步,向其施礼。那老道望了他半晌,才一笑合目:「五年前,老道初见少侠,彼时萧少侠虽未成名江湖却是锋芒毕露,雏凤清声,然现今老道察言观色,萧少侠似有不足之症……」
萧君烨听得一震,那厢慕容祁已是一笑制之:「道长说笑了,君烨有疾我岂能不知?」
子虚望他一眼,不再复言,扬手命人带路不提。

离十五月圆的武林大会还有两天,江湖上的八大门派,百余小帮都已经来了大半,或住玉皇庙中或自安营扎寨,将偌大一个玉皇顶挤得满满当当。
可直到江南慕容世家入驻玉皇庙,江北名剑山庄依然杳无音信,江湖群豪早已经私下议论纷纷多加猜测了。
东厢房中的慕容祁如老僧入定,凝望着眼前的两把稀世名剑,整整两个月了,他侦骑四出多方打探阅尽百书,都没有关于双剑合壁的半点线索。
剑中之秘唾手可得,却偏偏无从下手!慕容祁恼恨地执起琅琊剑——琅琊剑虽为软剑却极厉无比,一旦灌注内力,锋芒噬人而起,可剑身仅余半分之厚——这样的一柄剑里,究竟如何能隐藏秘密?他慢慢看向另一把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龙泉剑,这把剑早已被代代慕容家主研究透了,却还是参详不出个中机关。
他揉着自己皱作一团的眉心,只听得门外一个清丽的女音:「少主。」
慕容祁信手将双剑收起,方命:「进来。」
只见红袖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袭青衣的萧君烨。
慕容祁努力不把视线转向君烨,只对红袖道:「情况如何?」
红袖看了君烨一眼,方道:「名剑山庄自雷霆均不起之后,行踪成谜。但据探子回报,雷霆均领况少天唐一刀依旧奔赴泰山。」
「呵呵,他如今还敢来?倒也是,名剑山庄若此时仍不出面,莫说武林,只怕在洛阳都无立足之地,你说是么?」后半句话他是对着萧君烨说的。
萧君烨面无表情,仿佛真的无关痛痒。
慕容祁冷笑一声,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是今天的解药。」
萧君烨接过服下,起身道:「少主若无事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公子……」红袖担忧地轻唤一声。
自那天起,萧君烨就再没叫过他的名字,一次也没。
他越如此,慕容祁心中对雷霆均的忌恨就越深一分。
过得这月十五,我看你雷霆均还有没有命在。

名剑山庄在武林大会正式召开的前三个时辰终于到达玉皇顶,虽然众人面上如常,但见名剑山庄门人各个偃旗息鼓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的猜疑越发深了几分。
午时一到,照例是行大典祭拜天地。
但见玉皇庙前的广场上早已准备妥当,祭起一座三丈高的祷天台并一只三足青铜大鼎。江湖群豪一早都已经按照各门各派的位置排列妥当,候在原地。
当正时礼炮鸣毕,庙门大开,自东西中三个方向走出三列人马。中间自不必说,是武林名宿子虚真人携少林方丈云深大师与武当掌门清风道长;西面是慕容祁、萧君烨并慕容世家一众好手。东门开时,萧君烨第一次忍不住转头望去,雷霆均率先走了出来,依然衣冠楚楚神采奕奕,仿佛仍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北武林霸主。
萧君烨鼻子一酸,不由得低下头来。他怎么看不出来,雷霆均虽然昂首阔步,但脚下虚浮,甚至不如一个粗知武艺的凡人。他那一身武功,只怕真的已经毁于春风化雨之下。
他自心神不定,那厢雷霆均与慕容祁已如多年知交一般点头寒暄起来,仿佛在斛园中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只是他萧君烨一个人的幻想。
中间三位武林名宿又怎么看不出雷霆均的问题,三人互看一眼,却一时也是不知何故,更加不知如何着手,但三人都知道,这次的武林大会只怕绝不平静。
最终还是子虚道长前行一步,一手携了一个,朗声道:「列位既已来齐,吉时已到,不如即行祷拜天地之礼,请二位自东西首座落座。」声音不大,却让每个站在玉皇顶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番内力修为较之狮子吼之类的霸道内功无疑又深了一层。
慕容祁冷眼看了看面色镇定如常的雷霆均,心中咬牙道: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众人都站着注目子虚道长上祷天台上香祷告完毕,慕容祁与雷霆均也分别执香拜毕天地插于大鼎之中,才纷纷落座。
子虚此时方轻咳一声:「江湖百派,同气连枝,遂行武林大会。业已数百余载,不忘初衷,求同存异。而今南北武林在二位盟主的主持领导下也都一片太平安定……」
「太平安定,我看未必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湖上,还从没人敢打断子虚真人的发言,引得江湖群豪人人侧目。
子虚却也不恼,反微笑道:「是哪位英雄说话?不妨畅所欲言。」
果然见得一个红脸大汉跳了出来:「在下昆仑派董彪,有事不解。我大师兄全秋雨是先掌门钦定的接班人,于鄙派又有大功在身,却又为何无故被杀?新掌门即位之时,在下竟然见到名剑山庄司武堂中人送来全师兄之首级,却是何故?!」
萧君烨一凛。来了!
「全秋雨弒师灭祖在先,雷庄主也是尽应尽之责,还个武林公道。」
「全师兄弒师灭祖却又何证据?在下只知道前掌门死前已经将鄙派大小事务委于全师兄,想来,他又何必铤而走险,做出弑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凡事总凭一面之词,道长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义?」董彪一开口,人群中居然有了稀稀落落的几句附和之声,更有人暗自议论道:「还有华山邱如意邱老前辈,似乎也死得不明不白……」
「雷庄主颁格杀令后,似乎也没召集武林同道声讨罪名,倒还真是武断了些。」
……
慕容祁脸上还是挂着那抹完美的微笑,缓缓地看向座在对面的雷霆均。
雷霆均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捧起手中茶盅来悠闲地啜了一口。
虚张声势。幕容祁暗中冷笑,这还只是开始呢。
子虚见场面混乱,只得向雷霆均道:「雷庄主可有话要说?」
雷霆均放下茶盅:「没有。」
「或者有证据证明全秋雨有弒师之行?」
「也没有。」
雷霆均无所谓的态度更引得众人哗然,议论声更加大了。
「不过,我倒想问问董英雄,若依你说,雷某有失在先甚至枉杀错杀,又当如何?」
董彪怔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雷霆均会抢先将他要逼问的话先说了,一时也不知如何去接,幸而人群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既然雷庄主不能令江北武林安定,何不退位让贤?」
群雄大哗,雷家统领江北已经整整七十余年了,江北领袖换了他家却要何人去做?
子虚定睛一看,是海沙派的掌门沙震天,原在山东暗中勾结官府贩卖私盐为生,后来被名剑山庄察觉,将其势力在山东连根拔起,逐往东海一座荒凉的小岛之上,其仇不可谓不深。于是微笑道:「雷庄主不坐盟主之位,难道让沙掌门你来做?」
沙震天语塞了一下,随即大着胆子道:「江湖盟主自然能者居之,沙某人坐与不坐又何足挂齿?!但总不能因为祖上有功就一直世袭下去吧?」最后一句话已经将矛头直指雷霆均了。而各个门派竟然有不少应和之声,其中尤以江南诸多小门派最为鼓噪。
萧君烨看了胜券在握的慕容祁一眼。为了这一天,他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去分化收买各大门派?
此时,况少天却再也忍不住了,出列道:「那依各位意思是要以武会友,手下见真章啰?何人要与名剑山庄一别高下,况某一定奉陪!」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原本还在观望的江北群豪纷纷被煽动起来。谁不想做江北武林第一人?!谁想一辈子屈居人下!
「各位!」慕容祁终于开口了,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向广场中央,「请听在下一言。」
广场上原本还在喧闹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诸位说得对,武林盟主一职岂有世袭之理,数十年来慕容世家统领江南武林,也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其实江湖上能人辈出,德望武艺高于在下者也非凤毛麟角,此番诸位对名剑山庄不满,焉知背后没人对我慕容世家也心怀怨怼。在下建议不仅是江北武林盟主采取擂台方式,大家以武会友,才高者登盟主之位,就是江南武林也该如此,在下绝不介意有胜过在下之人来统领江南武林,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沉默半晌,奕然轰然叫好。
「慕容公子果然胸怀磊落有大家之风!」
雷霆均依旧淡淡地,坐在原处,仿佛眼前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
慕容祁又笑着转向子虚:「反正百年前的江湖,也是靠武林大会上选出才德兼备之俊杰担任盟主一职,在下如此建议,亦不算逾越吧?不过……」
他顿了顿.突然扬起了声音:「南北武林分而治之已近百年,如今看来弊大于利,既然江湖各派同气连枝,何必有南北之隙?依我之见,此次比武应破此陈规,得胜者当为天下武林总盟主!」
子虚闻言大震,这慕容祁原来是存了个一统江湖的野心!

二十、决战玉皇

幕容祁挟众怒逼得子虚真人无反驳之言.江湖八大门派也早有取代之心,心中称愿,自然也站在慕容祁一边,如此一来,比武之事,终应定局。
既然慕容祁有言在先,江湖各派无分大小皆有资格,各派商订金瓶挚签以定比武次序与对手。
虽然号称点到即止,但第一天的混战下来,依然伤者数十,更有八卦门掌门魏太极被崆峒掌门谢天华七伤掌重创心脉,几欲身亡之惨闻。
尽日比武之后,江湖群豪中唯少林、武当、丐帮、峨嵋、崆峒,青城、慕容世家与名剑山庄八大门派晋身次日总决赛中,可以说也在诸人的意料之中。
日落之后,子虚道长将明日比武的八大派掌门人在玉皇殿前聚集一堂,商讨明日比武之细则。
峨嵋静心师太从来巾帼不让须眉,脾气甚为火爆:「既然已经有言在先还有什么好商讨的,能胜得过老尼这柄拂尘,峨嵋派没有半句赘言,即刻下山!」
崆峒谢天华亦粗着嗓子道:「武林盟主么自然是要武功天下第一之人出任。」
「诸位何不先听子虚道长一言?」一直在默默地抽着旱烟的丐帮九袋长老付一笑轻咳一声,「难道我等交手,也如乌合之众一般?自然要立个章法。」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门徒之众遍及四海,而这付一笑虽然还不是丐帮帮主,但实际上早已经襄赞帮务多年,说出来的话在众人听来,无疑是极有分量。
于是数十双眼睛又齐刷刷地看向子虚真人。
「明日之战关乎武林未来,轻易草率不得,以老道之计,依然是以金瓶挚签,每一门派抽出三个对手明日比武,输一场则立时淘汰。各派派谁出阵悉听尊便,但为求公平,出战者不可连战两场,各位有何异意?」子虚缓缓说完,一扬手,八个道童自偏门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金瓶。[星期五论坛]
众人尽皆抽出三签.墓容祁展开一看,分别是峨嵋,武当和名剑山庄,顿时勾起一抹笑,望向坐在对首处的雷霆均。
雷霆均依然神色不变镇定自如,但今日之战,名剑山庄根本是靠况少天与唐一刀撑住场面的,这位神功盖世的雷大庄主似乎一直坐在凉棚之下,悠闲地坐山观虎斗。
我就看看到了明日,你还能不能龟缩着不出手。

待得众掌门终于将大小细则商量完毕,早已是月上中天,众人告退,慕容祁也正欲抬脚,子虚便叫住他:「慕容公子,老道在这决战前夕,送你一个字,不知公子愿听不愿听。」
慕容祁依然挂着那抹得体的笑:「愿闻其详。」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十步之外的子虚眨眼间已欺身至他眼前,右手中的拂尘向他急递而来,慕容祁时时刻刻提防人的,此时自然大惊失色,却也不着慌,双手一格,便拦去子虚去势,不料子虚陡然间右掌急挥,急拂而去,拂尘中的数根银丝激射而出,刷刷刷地钉入墙壁之中。
慕容祁再看,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雪白的拂尘银丝竟生生嵌入夯土硬墙之中,深入三寸,勾勒出一个斗大的「运」字。
慕容祁冷下脸来:「道长这是何意?」
「人之大运,在乎天命,天命所归,方运随人生,终究强求不得。」子虚打了一个稽首。
慕容祁望着那字出了会神,方才冷冷一笑:「多谢道长。」
他偏不信他慕容祁今生有命无运!

黑暗中一双手翻开了被褥,四下摸索,却始终没找出任何东西,正苦无对策突然闻得耳后风声大起,还未转身,他就已被一具壮实的胸膛压在墙壁之上。
「你在找什么?嗯?」夜色中慕容祁的双眼更显得波光诡异,「我不过是走开一会儿,你就耐不住了?」
萧君烨咬住下唇,慕容祁捏住他的下巴:「是要找《易筋洗髓经》么……」话未说完,他就缓缓低头,噙住萧君烨的嘴唇。萧君烨浑身一荡,猛地挣开,将头偏向一边。
慕容祁冷笑道:「内力恢复得不错么?这些日子没白调养……也好,你功力末复,何人助我夺魁武林大会?」说罢,又自袖中摸出一卷经书:「你要的可是这个?」
萧君烨一喜,双眼立时放出光来。
慕容祁心下恼恨万分,面上却半点声色不露:「我既说过的,自然言出必诺。」
萧君烨忙将经书抢到手中,慕容祁让开身子,柔声道:「金瓶挚签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明日先后对战峨嵋、武当与名剑山庄。你可别让我失望。」
「少主放心.」萧君烨急促地说完,便告退而去。
慕容祁望着萧君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残酷而惬意地笑了。
明日我根本不会放过雷霆均,你拿一本《易筋洗髓经》给个死人又有何用!
萧君烨,你此生此世,不要妄图离开我慕容祁。

萧君烨却没回房,站在天井之旁,他抬眼看向天中那轮微红的圆月,神色数变悲喜莫测,半晌,才沉痛地闭上眼。
明日之后,什么都该有个了结了。
这一夜,未眠的又何止他与他。

正月十六,辰时未到,广场上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想看看,这武林盟主之位究竟花落谁家。依旧是三通礼炮响过,中门大开,子虚道长依然仙风道骨,神采斐然,步上擂台。
他将规则重又宣读一遍,再次强调以武会友点到即止,若有挟私仇乱公理者立即逐出武林等等。
台下诸人早已经热血沸腾,有份争位的跃跃欲试,无份争位的也要坐山观虎。当子虚真人最终宣布比武开始时,群雄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声喝彩。
第一场便是峨嵋对阵幕容世家。静心师太自幼修习素女心法,剧今已有四十年功力,论功夫在江湖侠女中的排名肯定是头一份。因而当她看见缓缓踏上擂台的应战者竟然是个妙龄少女时,那张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慕容公子,你是欺我峨嵋无人么?」她柳眉倒竖,利刃般的目光刺向端坐于席的慕容祁。
那招红袖倒先笑了,她一甩红袖先向静心施了一福:「非是小女斗胆要与前辈比试,实在是下场便要对战武当清风道长,我家少主有言在先,好钢用在刀刃上,无奈只得派出小女子来一会师太了。」
招红袖的唱做俱佳,万分委屈的样子惹得众人都是一笑。
那静心师太的脸几乎气成酱紫色,她又是爆炭一般的性子哪里还忍得下去,立时一声断喝:「好!既然如此,老尼就来替慕容世家管教管教你这丫头!」
红袖虽是伶牙利齿,却是半分也不敢怠慢这峨嵋一代宗师,立时敛了笑容,挽了个万佛朝宗的剑花以示景仰,便立在台上候其出招。
静心急于三招之内解决这丫头好在武林群雄面前挽回脸面,一时也顾不得大家风范,右手捏了个剑诀,便执起拂尘飞身朝她掠去!当下已到红袖眼前,拂尘却是虚晃一枪,左手已是使出峨嵋绝学飘雪穿云掌向其平推而去。其势如风驰电掣,暴雨惊雷,看得众人都是齐声喝彩!
红袖哪敢怠慢,一招「玉女投梭」,身子陡然矮下,如箭一般从静心手下的二尺空隙中窜了进去,堪堪避开,发髻却被掌风扫到,一头如瀑青丝泄了一身。
「红袖姐!」凉棚下观战的添香不禁惊呼一声,在看到慕容祁之后陡然压低了声音,只能担忧地望向擂台。
红袖被静心逼得只能纵高伏低,东闪西避,险象环生,但静心却也始终无法欺近她身旁,她又一心想尽快打败慕容世家,一时急了,暗中将峨嵋素女心经内力运到十足,连那拂尘都如铁丝一般根根扎起,劲力凌厉狠辣到了极处,正是峨嵋剑法中的绝招回风拂柳剑!招红袖见拂尘迎面袭来避无可避,登时大呼一声,就从空中坠下!那静心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正派宗师,见得她如此也起了恻隐之心,将那佛尘中的内力卸去了大半,不料招红袖背一触地,就急速地反弹而起,长臂伸出,手指疾点,只在一瞬间,便刺中了静心师太的天枢穴。与此同时,静心师太的那柄拂尘,也生生打在红袖胸口之上!
招红袖被那股劲力逼地连退三步才勉强止住脚步,她心知肚明,若非静心关键时刻卸去大半劲力,只怕她此刻再难活命。
「此局,慕容世家胜!」
红袖冲静心一抱拳,自擂台上轻灵跃下,刚走进凉棚就猛地向前扑倒!
棚里顿时炸开了锅,添香含着泪抢前一步扶起红袖,但见她面如金纸,仍不住地向外呕血,一看就知道受了极重的内伤。静心的那柄拂尘里凝聚她四十年功力,焉能小看,可若非以命诱敌,以招红袖之能又怎么可能胜得过峨嵋掌门!
「红袖姐……」招红袖虚弱地制止了她,喘息着说:「少主……少主呢?」
「红袖。」慕容祁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即刻替你疗伤。」
红袖顺从地趴在慕容祁肩上,「少主,红袖一命何惜……幸而不辱使命……总,总算……」的衣服,蜿蜒而下的血在他的锦缎白衣上开出了一朵朵凄艳的红花。
萧君烨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神色凄惶。
慕容祁,你甘心利用你身边所有爱你的人,就为了成王成霸。
何必,何苦。
那厢第二场比武也已经开始,登台的是少林方丈云深大师,传说他的千手如来掌当世罕逢敌手,一身金刚护体神功更是已臻化境,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看见名剑山庄雷霆均对阵少林方丈云深大师的龙争虎斗,不料名剑山庄派出的竟然是司武堂堂主唐一刀。一时群雄哗然,都在说名剑山庄欺人太甚,自取灭亡。又有人说,若是雷霆均能上场岂敢如此托大?除非他上不得场……诸如此番议论,不绝于耳。
唐一刀甫上台便对云深行弟子大礼,云深忙合十还礼,而后突然转过身对依然端坐席上的雷霆均道:「雷庄主,老纳虽于嵩山潜心向佛久不问世事,然对庄主之武学敬仰已久,不知能否藉此机会与庄主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这是少林云深大师的挑战,雷霆均万没推脱之理由。
雷霆均按住扶手,缓缓起身。
况少天急道:「庄主。」他一挥手,稳步地踏上播台,向云深抱拳致意。
云深还礼毕,突然道:「雷施主,何为武?」
「气生丹田.天人合一为武。达者飞花落叶皆可伤人。」
「何为禅?」
「佛家机锋,顿然开悟为禅。达者醍醐灌顶佛性顿显。」
「何者为禅武?究竟是以禅入武还是以武汇禅?」
雷霆均不说话了,遥立台上,微笑无言,与云深在台上足足相对一柱香之久。
云深忽而双手合十,大念佛号,又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施主佛缘甚深,此局老衲甘愿服输。」
说罢转身退场,走的速度不快,却极沉极稳,再一细看,所有人深吃一惊,只见云深每走一步。就将擂台上踩陷一块脚印,擂台是由泰山青石铺就,坚硬如铁,利器尚且不能轻易留痕,况人脚而已。可见这少林云深的金刚护体神功到了何种境界。就算有人对比武结果不满,此时也被吓地说不出话来,谁想和嵩山少林过不去![星期五论坛]
已经更衣复出的幕容祁见了这情景,登时面色铁青,暗将手握成拳,天下比武岂有打禅相争的?云深根本是故意放水!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三场比武已经迫在眉睫。
慕容祁转头对沉默观战的萧君烨道:「这一战,由你出场。武当清风道人当得上掌门是因为道家修为甚深,武功较之云深大大不及,你只需小心他的两仪剑法……」
忽然全场又是惊呼一声,慕容祁展眼望去,愕然无语。
但见从武当派飘然而出站上擂台的,竟是子虚真人!
添香刚刚安顿完红袖,见此情景顿时忍不住大声道:「道长怎能替武当出战!」
「老道一身武功尽出武当,武当掌门叫我一声师叔祖,昨日有言在先,各门各派只要是本门中人,都能上台比武。」子虚抚须而笑,「敢问天下英雄,老道能不能代替武当上场?」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慕容祁在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少林武当是觉察了他的野心,子虚此次出手就是要直接将幕容世家淘汰出局!
这老道士是要联合少林,势与我慕容祁为敌!
若说清风的功夫与萧君烨比不过伯仲之间,这子虚真人绝对尽得武当真传,一身已达甲子的纯阳无极功就不知压过君烨几筹。
他顿时想起了昨夜刻在墙壁的那个「运」一字。
「放心吧。」萧君烨提衣而起,云淡风轻地看着擂台,「我既答应过你,自然赴汤蹈火,惟死而已。」
一句话让慕容祁丕然变色,就在萧君烨踏出凉棚的瞬间,慕容祁抓住了他的手。
萧君烨转过身来,望着他。
慕容祁一咬牙:「我去。」
他毕竟舍不得他,去赴这生死之约。
慕容祁一记「参合星宿」,扶摇而上,轻灵及地,立于擂台之上,望之翩然若仙,当真是天人之姿。
子虚真人稽首一笑:「不知幕容公子要以何种方式比武?」
世人都知慕容祁剑法闻名,龙泉一出,莫与争锋,都道慕容祁定是要比试剑法了,不料慕容祁双手空空,只道:「在下与子虚道长切磋,何敢动刀动剑,自然是比掌法。」
江湖群雄又是齐齐一惊,这子虚道长的无极玄动掌三十年前就已经名动天下了,慕容祁怎么会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武当功夫从来讲究后发制人,子虚自然是静等慕容祁出招,因而慕容祁也不客气,当下使出柔云掌,向其袭去,众人唯见其身法行云流水一般,烟光处处,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群雄向来只闻江南幕容氏剑法精妙,却想不到其掌法也高深若此。但见子虚不慌不忙,只在掌风扫到面门前双掌一合,立时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慕容祁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消于无形。
慕容祁还未来得及变招,子虚已经施展无极玄动掌,欺身而来,这路掌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掌拍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即便慕容祁身法灵动,却也渐感难以支撑。正当时,子虚突然一声断喝,双掌齐出,眼看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就要自慕容祁顶上拍下。慕容祁的身子却不可思议地向后一倒,顿时飘开丈余,这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击,为慕容家一大绝学,那挟千军万马之势的掌风没打中慕容祁,却将二人的衣袖袍服都吹地鼓荡起来,靠近擂台的诸人也都被二人强大的内力震得心口微疼。
慕容祁心念电转,已知与他比内力是必输无疑,当下身形陡变,捏起一个剑诀,化掌为剑,近身逼战,招招连绵不绝,如蝴蝶穿花、乳燕绕林,叫人眼花缭乱。子虚也不敢拿大,忙凝全力招架,可双掌一接,子虚就是一惊,这掌势虽猛,却是一点内力都无,这慕容祁当真不要命了?
眨眼间,慕容祁的右掌又飕飕飕连拍三掌,子虚伸手化开:「慕容公子,老道昨夜写的那个字,你依然没记到心里去么?」慕容祁没有回答,身法越转越快,依然不带一丝内力,全凭一股巧劲周旋,子虚修道之人,毕竟心有恻隐,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并不催生掌力,只是依旧劝道:「世间种种百年过后都不过子虚乌有,老道以六十年修行才终悟此道,公子为何还要强求?」
慕容祁咬着牙,又一连拍出十掌,这已经是全然不要命的掌法,想要以快打慢,拼至油尽灯枯:「我命由我不由天!」子虚摇头再叹,劲力又弱三分。慕容祁陡然逼近,双袖拂处,袖间藏腿,猛力向子虚踢出,子虚侧身避过,正要回头,突然觉得一股十足凌厉的掌风陡起,刚想侧避,却已被那掌风拢在内里,此时他才明白慕容祁为何不用内力定要与他贴身搏斗——原本就是近身之战,这一掌又是慕容祁厚积毕生内力而迸发,子虚又是毫无戒心在先,武功再高也终究避无可避,生生受得一掌,但听扑扑数声,子虚道袍翻飞,数道掌风尽破衣而出,散出一片雾光——这才是江南慕容真正的内力!
子虚滑退半步,已是面如死灰,再过半晌,自唇边缓缓涌出一道红迹。
众小道忙一拥而上,子虚一摆手,对着收势而起的慕容祁一叹道:「痴儿……」
幕容祁一进凉棚,添香就忙送上数粒药丸,慕容祁合水吞了,才猛地软下身子,倒在一旁的萧君烨身上,全身簌簌发抖。萧君烨知道这是内力耗尽后的反应,他在台下看的真切,慕容祁会赢,是因为他不惜命,若换得别人.早已经在他不出内力之时就将其立毙掌下了。
慕容祁紧紧地拥着萧君烨,这是慕容祁自那日之后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他用着只有他和萧君烨能听见的声音道:「叶子……我尽力了,只差一步……你,你定要帮我……」
萧君烨心里一痛,怎样的信念,才能执着如此?
可是,晚了……
下一场,便是对战雷霆均。
萧君烨缓缓地道:「出战可,但我要借龙泉剑一用。」
慕容祁抬起头来,眼神闪烁数下,才疲惫地合上眼:「去吧,我信你。」
分开七十二日,他与他再次面对,却是棋逢对手时。
朔风将萧君烨的长发在空中吹散,他终于开口:「一别数月,雷庄主别来无恙?」
雷霆均坚毅的唇角紧抿着,用全然陌生的语气道:「托福。」
萧君烨缓缓地拔出剑来,对准了雷霆均,龙泉出鞘,剑吟不绝,引来台下一片惊叹。
雷霆均负手而立,琅琊已失,名剑山庄的庄主从此再不能拔此名剑。怪谁,怨谁?
「还不动手?」雷霆均嘲讽地笑道:「萧少侠即将助慕容世家问鼎江湖,可喜可贺。」
话音未落,龙泉剑颤,风声鹤唳。萧君烨动了!
其速如电,其势如风。
济南初遇如平地惊雷,他对他说:「我欠你一个承诺,刀山火海在所不推辞。」
古墓机关中九死一生,他对他说:「你我重新开始……」
龙泉剑刺进他的胸口,他对他说:「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清了。」
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毕竟刻骨铭心地存在过。
雷霆均没有避,又或者说他避无可避,萧君烨的剑太快了。龙泉剑眨眼已在眼前!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未名的钝痛,下一瞬间,他已经出手如电,双指挟住刺过来的剑刃,袍袖一抖,剑身突然异光突起,一波三震,萧君烨虎口一麻,长剑早巳脱手披雷霆均抄在手中,转眼间就已抵上萧君烨胸口。
慕容祁挣开添香,愕然地望着这一切。雷霆均的武功,根本没有被废?!
雷霆均也在愕然。萧君烨剑法虽快,却不带半点内力:「为什么……要帮他?」他低吼道,「为什么?!」
他可知他在这分离的七十二个日日夜夜,都在被他的背叛折磨痛苦!
萧君烨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相距不过三尺的男人,神色复杂,再过一瞬间,他突然笑了,却是神色凄凉:「天地之间,我惟求无愧于心,为何天不从人愿?」
雷霆均咬牙道「你道我下不了手杀你?」无愧于心?萧君烨你怎么能说的出口?!当时点滴情浓都是作戏,你无愧而对的,只有慕容祁!
「君烨!」幕容祁自席上一跃而起,冲上台来,他救人心切哪还顾得上其他,抽出藏在腰间的琅琊破雪裂冰地袭向雷霆均,另一只手搭住萧君烨的肩膀就要将他揽进怀中,雷霆均正是旧恨新仇,哪肯松手,龙泉剑在手,立即施展「凤舞九天」与慕容祁缠斗起来,龙泉琅琊稀世之珍,本难分伯仲,但雷霆均早已将墓中得来的心法剑法融会贯通,较刚刚才恶斗子虚真人的慕容祁自然占尽上风。
雷霆均十八路剑法施展开来,恰如层层烟光薄雾将三人卷在其中,水泼不进,刀枪难入,幕容祁只能拼着一口内力竭力游走缠斗。
「你以为,『春风化雨』能废我手足么?你以为,『常言之蕊』能散尽我功么?」雷霆均越说越狠,剑招变幻更如疾风骤雨,当最后一招凤舞龙飞刺向慕容祁,已经是避无可避!
萧君烨见势危急,忍痛急转身驱,一手握住幕容祁手中的琅琊剑刃,内力全聚,一招「斗转星移」,将另一只手拍向雷霆均迎面而来的龙泉剑,龙泉剑锐不可挡,剎时穿过了萧君烨的一双肉掌,带出一道血色飞沫!
簌地一声,雷霆均与慕容祁二人都是长剑脱手,被震得各退三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萧君烨将两把都沾满自己鲜血的至尊宝剑弃诸于地,信手抹去脸上的血珠,闭着眼长叹一声:「够了……」
全场鸦雀无声。
「雷霆均,告诉我为什么春风化雨对你没用?」他转头望向雷霆均。
雷霆均看了他半响,才挫败似地道:「夔龙之珠。」
萧君烨怔了一瞬后点头不语,夔龙之珠被雷霆均带出古墓随身携藏,也惟有如此才会令慕容祁乃至他与红袖都产生了他中「春风化雨」之术的幻觉,心思电转,萧君烨随即道:「那么此次的武林大会也在你计划之内了?」
慕容祁与雷霆均尽皆愣住。
「雷霆文乃你左膀右臂,此次武林大会却不在身边,只怕此时泰山脚下早已经奔腾烟举,围山而待,只侯你一声令下,就要将慕容世家与心怀异己者赶尽杀绝。」萧君烨目光如电,「此番而来你也是抱定了要称霸武林之心,是也不是?」
雷霆均面沉如水,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名剑山庄四堂十八司三百人马集结泰安城待命,烽火一举,便攻上山来。」
全场顿时骚动起来.尤以方才带头反抗名剑山庄的海沙昆仑最为恐慌,子虚与云深等人尽皆摇头叹息,权之一字,误尽苍生。
「既然你武功未失,那这《易筋洗住经》也于你无用了。」萧君烨刚从袖中摸出经书,却突然一个踉跄,双眉一皱,只觉得经脉之中有一股炽焰在狼奔豕突,下一瞬间,就猛地喷出一道血箭,将块块青石都染成墨黑片片!
萧君烨倒地的那一刻,他望见的只有湛蓝悠远的天。
真好……他想,人要是永远一如天空般纯净,这人世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罪恶?[星期五论坛]
斗转星移犹如竭泽而渔,是以毕生之力绝境求生的功夫,他能以一己之身震退当世两大高手已是奇迹,但已如风中败柳的身体又怎堪耗尽内力?
也罢,他活着……实在太累了……
若可以,他希望自己依然是姑苏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乞儿,不识江湖,不识武林,不识风月情浓。
「君烨!」
他再次看到了在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两个这世上最强悍最无情最有野心的男人——第一次在他眼前泣不成声。
他头次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他慢慢地将头转向慕容祁。
「祁,昨日是我将你的密谋,告诉子虚道长的,才有今日之局。我不想你,泥足深陷……」
强撑的中气过后,萧君烨的声音有如风中柳絮,「雷霆均,我这一世都在骗你,可在古墓中我对你说的话,却句句肺腑,春风化雨入于你身伤绝我心,那一刻,我真的有随你而去之心。慕容祁对我有恨有怨但也有恩有情,我却把他一世雄心化作乌有,害你在先,负他在后,我……不该死么?」
雷霆均摇着头,一滴一滴的眼泪溅在萧君烨的脸上,与他的血混在一处,难舍难分:「不!我不恨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慕容祁,于我只是背叛与利用,我错了,错得离谱……这江湖霸主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活着……」
「晚了,都晚了……」萧君烨疲惫地垂下眼,「为什么人人……都要争这天下第一,甘心负尽所有人……我累了,从此,这江湖纷争,与我再无关系……」
慕容祁却早就呆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紧握的那双手逐渐流失的热度,十三年朝夕相对,转眼就要成空.萧君烨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剑!剑熔化了!」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惹得众人齐眼看去,果然见方才被萧君烨掷下的南北双剑竟共震互鸣起来,噌噌噌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再一细看,双剑沾满血迹的剑尖竟开始融化,化作炽艳的铁水相交融会。
削金断玉为当世至坚的剑中王者,竟然一起,熔化了。
慕容祁腾地站起,不,不能熔!这剑里有他大燕帝国复兴的唯一希望!他快步抢前一步,但这一次,却真的面无人色。
原来琅琊龙泉沾上了同一人的鲜血,达到了以人殉剑的境地,竟然一同化为铁水,再次合而为一,而这铁水在青石板上交流横溢成了两个字——
止戈。
红得刺眼夺目。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祁突然狂笑出声,「这就是欧冶子龙渊剑中的秘密!这就是称霸天下龙登九五的秘密——止戈为武?!」
楚灵王,秦始皇都不解其秘,穷兵黩武。所以失了天下,然而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又有何用!
他就为了这样一个所谓的秘密和空洞的理想,赔进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悲更愚蠢的人吗?!万念成灰,慕容祁突然翻转手掌自天灵上猛地拍下!
只听得一阵风声袭来,人影闪过.已经连击三掌,逼得慕容祁不得不罢手而立。
「早知今日,却何必当初!」台下一声长叹,一个玄衣之人排众而出,缓缓登台,看了看台上或癫或狂或悲或伤的三个人,终是摇头无言。

尾声

「然后呢?然后呢?」少年紧张地连抓在手中的馒头都忘记咬了:「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究竟是谁?」
黑脸少年白了弟弟一眼:「我哪知道?两个人都戴着斗笠,围着黑纱,哪看得清楚?还不都是你贪吃,比武那天拉肚子拉了整天!」
少年急地抓耳挠腮,突然一指酒馆中角落的的一桌:「可是像他们一样?不对!怎么多了一个人?」
段无崖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赶紧拉了拉身边人的手,低声道:「我们还是走吧?」
龙千舟意犹未尽继续喝酒:「某人都还没怕呢,你怕他什么?」
萧「某人」摸摸鼻子,半路把他的酒杯劫走:「我怕你行了吧?大伤未愈,莫饮烈酒。」
「我有易筋洗髓之功,可以断骨自续。在名剑山庄受的伤不算什么,但原来的一身武功,却是想都别想了。」龙千舟摇头一笑,看向段无崖,只见他的脸上自额角到鼻翼划上了一条深深的伤痕,早已面目全非。他柔声道:「不过失了武艺,却未必是件坏事。」似心有灵犀,段无崖悄然握住了龙千舟的手。走到这一步,他与他,都太不容易。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你若早看得如此通透,这世上便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龙千舟瞪他一眼:「我好歹也以龙九天墓中遗药救了你一条小命,你说话客气点。要是我迟来片刻,你就经脉毕绝而亡了。」
萧君烨赶紧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转移话题:「没想到龙九天往生百年,依然可以搞得江湖上风起云涌。」
「可他毕竟一生不得所爱……」龙千舟叹了口气,「所以我想通了,龙月山庄的历史就由他而起,至我终结吧。这江湖,这武林,早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萧君烨刚欲接话,龙千舟眼波一转,又道:「你知道名剑山庄又颁出了天字第七号搜查令,翻遍中原每一寸土地都要找到萧君烨么?没想到他将江北盟主辞去之后依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萧君烨赶紧把杯中物一饮而尽,起身出店:「我们赶紧上路吧。」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啊?如今慕容世家彻底退出江湖,慕容祁也已遁入深山避世修行,南北武林现由少林武当暂时共管。你曾经说过再见不得醉心霸业之人,我看这雷霆均也改得差不多了……」龙千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许久,「连我都不再恨他废我武功之仇,你还在执着什么?」
萧君烨停住了脚,面对极目的青山翠色,沉默半晌,才微微一叹。他心里何尝不愿意放下过去,只是……
他低头敛目,自袖中抽出那管竹萧,放至嘴边,任萧声呜咽而起,流于四野八方。
「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你已经把他的下落透露给雷霆均了?」段无崖悄声道。
龙千舟看着萧君烨的背影,脸颊突然抽了一下:「我老祖宗那颗药可以使人重伤自愈或者平添一甲子之功力,可惜只有一颗。白白给了这小子害我终生再练不得武,难道还不要从他手上拿回点报酬?话说回来,雷霆均这次的出手可真大方……」
段无崖同情地看着萧君烨,放弃了提醒的念头,自己沉浸在这悠扬清亮的萧声之中。
正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全文完》

番外·箫声如梦

洛阳雷家的《凤舞九天》重现江湖!
这兴许是自去年泰山玉皇顶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上最耸人听闻的大事了。
虽然,武林大会后,原本执南北武林牛耳的洛阳雷家与姑苏慕容氏同时封剑,退出江湖,从此不问江湖中事,然其个中原由却是教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但雷家祖传的的全本《凤舞九天》却还是有极大的吸引力的,凡置身江湖醉心武学的,谁不想亲眼目睹这一部由剑圣凤梧桐积毕生之力完成的一代奇书?
因而当雷家决以七月初七在烟波楼邀江湖众人切磋剑术共鉴此书之事传出,又在江湖上激起一片风起云涌,六月未尽,便有各路人马陆续聚集洛阳,一时之间洛阳城中群雄熙熙俊杰攘攘,都是为了一睹天下奇书之真容。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对这城里城外众口讨论的盛事完全不感兴趣,天天只是在烟波楼里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散散地起身四处瞎转悠,惹得烟波楼里的众舞姬都在偷偷讨论——
「这位萧公子是什么来头?在烟波楼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来没见他做过一件正经事,也从没出过一两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你瞧见了么?萧公子生得那么一张好面皮,不消说,定是我们曲老板的情人!」
「不会吧?曲老板自丧夫后何曾给哪个男人有过好眼色?」
「你看看这次名剑山庄邀天下英雄在这共赏剑谱,这是给烟波楼多大的面子?咱们的房间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为看剑谱散尽家财也进不了烟波楼,萧公子却白吃白喝一赖半个月,这还不是咱们曲老板看上了他?」
胡说!萧君烨摸了摸鼻子,摇摇头,只能当作没听到地纵身掠过屋檐,翻入自己居住的雅楼前,推门而入,气呼呼地坐下,一拍桌子。谁想看什么凤舞九天!
莫说看,他就差点没成了练剑的功炉!
一想起那个男人,萧君烨就不免有此气闷。
他原本,是绝不会再踏入洛阳,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可偏偏,却是曲灵儿所求。
这个与他有太多纠葛的女子,只怕他此生都很难拒绝她任何请求——
在烟波楼保护剑谱,直至剑谱完璧归赵。
还好他听说雷廷均又闭关了,赏剑大会上他不会出席。
他叹了口气,身后却有人也跟着幽幽叹了一口气。萧君烨寒毛一乍,受不了地回头瞪他:「龙千舟,你别老这样阴森森装鬼吓人!」
面若好女的男子扬起秀致的眉,吃吃地笑起来,往他身边一坐,故意用女音娇滴滴地靠近道:「居然说奴家像鬼,讨厌!」
萧君烨抓住龙千舟往他脑门戳过来的青葱玉指,斜了他一眼:「知道你装女人厉害,就别寒碜我了行吗?」龙千舟曾经的狠毒心肠和缜密心机,又是天下哪个女子能企及的?
龙千舟撇了撇嘴,恢复了正色,单手托腮道:「真是开不起玩笑。打从进了洛阳城。你这……」他比了比眉间的纹路,「就没松过。」
我这是紧张!萧君烨无奈地横他一眼:「多少人在打剑谱的主意?我既然答应了灵儿在烟波楼举行赏剑大会的时候护它周全,自然就出不得半点纰漏。」
他不懂的是琅琊剑已毁,《凤舞九天》就是名剑山庄唯一的瑰宝,怎么雷霆均这次倒似毫不在意一般任人出借剑谱,自己却巴巴地挑这个时候去闭什么关?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少了他不少尴尬。[星期五论坛]
不是不知道雷霆均在找他,但他却不由自主地一再逃避,究竟在怕什么,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谁有非分之想就卸掉他腿脚四肢让他爬回去!昨天九华派的大弟子叶为林,前天七煞教的郑陆非不是连剑谱的边儿都没碰着,就烂了手足淌了脓血一路哀号地滚回去了?」龙千舟眨眼一笑。
可不是么。这位龙公子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所有「有非分之想」的大都是他以及那位一脸阎王相人见人怕的「护花使者」料理的。但他把人赶跑了还不算完,依旧要想出各种各样的整人法子整得来偷剑谱的贼子生不如死。问之,答曰:「肖想他人之物的鼠窃狗偷之辈何必留情?」萧君烨奇道:「这剑谱明明是雷家之物,你何必替人着急?」龙千舟只是一味地笑而不答。
但萧君烨在被迫与龙千舟朝夕相处的这半年里,已经摸出了条处事法则,就是千万莫要和龙千舟争辩,否则下场会凄惨无比,也不知明明已经武功全废了,怎么他眉梢一动,还是能教人心底泛寒。
不一会,段无崖冷着脸执剑进来,他不说话的时候那道长逾三寸的刀疤衬得他那张冷肃的脸更显可怖,可甫一遇到龙千舟,冷硬的声音就如融化了一般柔似春水:「不是叫你多披件春衫么,你身子还是太弱,要是再风寒了……」
龙千舟平常脸皮厚得吓人,惟独这种时候特别扭捏,微红着脸不耐地道:「别啰嗦了!我一个男人哪会风吹吹就病?」不好意思地瞪了装做没看见的萧君烨一眼,粗着声音道:「都布置好了?」
段无崖冲他温柔一笑,连疤痕的狰狞厉气都消弭无形:「赏剑台四周布满了暗器机关,谁想在七月七动手抢谱,都必定有去无回。」
「当然啦。暗器都是我设计的嘛。」龙千舟扬起下巴,露出一种类似回味又类似得意的奸诈表情,教萧君烨心里一颤,不禁开始同情起那位还不知其名的偷窃者来。

转眼间,七七已至。
烟波楼虽是买醉追欢之地,格调却高,当年「一舞动天下」的曲灵儿妙龄孀居,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十丈软红万般繁华中独立烟波楼——她能独善其身不惧恶少凶霸等来找麻烦,她手下一干歌女舞姬也皆不以色伺人,出淤泥而不染,却是靠了她三十六招落英袖和她与江湖中人千丝万缕的联系。
烟波楼既是红粉脂娃集聚的秦楼楚馆,自然要拜织女过乞巧,因而当夜烟波楼饰彩辉煌,金粉流光,布置得有如蓬莱仙境。
可正厅之中环坐诸人虽也觥筹交错,满脸堆笑,却没一个人真的放下心来欣赏这良辰美景。
海沙派长乐帮红衣教青龙会……看来大伙对《凤舞九天》的兴趣还真高,兼之雷家大当家雷霆均未曾出席,这些宵小辈自然无需忌惮。
萧君烨低头抿了一口薄酒,忽听主席之上三声脆响,曲灵儿款款起身:「诸位英雄今番齐聚我烟波楼共襄盛举,实乃小女子之幸。」
场上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楚,所有人都盯紧了曲灵儿,她却嫣然一笑:「常言道『箫剑诗酒舞』为人生一大乐事,诸君都非凡夫,小女子也不敢慢待。」话未说完先行至萧君烨案前,仪态万千地福了一福:「可否烦请萧公子为众英雄吹箫助兴?」
席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轻呼,似乎没想到坐在不显眼处的这位儒雅公子就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玉虹公子」萧君烨!难道他也对《凰舞九天》有兴趣?!
萧君烨在大庭广众下被认出来,猝不及防间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偷眼看向龙千舟,四目刚对,龙子舟就低头开始猛吃菜,惹得段无崖不住地替他拍肩顺气。
就知道这小子的鬼主意——整天烦他吹箫不提,如今干脆就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来!暗中咬牙,萧公子起身微笑却依旧风度翩翩:「既是佳人有求,君烨敢不从命?」抽出玉箫送至唇边,他勾出一抹令天下女子都会惊艳的绝色微笑:「依旧是你最拿手的《霓裳羽衣舞》?」话音未落,箫声扬起,一如玉壶光转,隐约有暗香盈盈,吹彻明月,摄得众人如痴如醉。
曲灵儿抿唇一笑,飘然转旋至正厅中央的烟波池嫣然点地,陡然间灯火俱灭,黑暗间惟有明月入堂,萧声却陡然转调,正是那歌尽繁华梦的《霓裳羽衣舞》,曲始人动,太液波翻间十对妙龄少女如凌波仙子般自水中升起,亭亭翠盖,盈盈素靥,一派浓香淡粉。
夜色如水露华零落之下如在千里浩波之上翻飞纵送如游龙惊鸿,调过二宫,箫声愈急,居中领舞的曲灵儿却更加柳腰轻展,曲姿若折,越旋越快,只见风袖飘飞,霓裳舞动,银光白练之间分不出人影舞姿,直至那一片月影凄迷尽皆舞碎,化作七夕最婉约的赞叹。
箫声陡歇,台上妙人卷袖掩面玉立瑶池,但见明珰乱坠芙蓉斜盼,一曲舞彻,鬓上宫花依旧轻颤未休。
「好!」不知何人喊了一声,顿时掌声雷动。
萧君烨笑而收箫。这曲灵儿果然是他海内唯一知音!
堂上灯火一一点明,重又是辉煌富贵人间,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痴痴地望向烟波池中。
曲灵儿烟云水袖之下,竟不知何时在黑暗中凭空多出了一方小石台,台上所呈,不消说,就是人人苦思欲得的《凤舞九天》了!
曲灵儿一面理鬓调息,一面妩媚一笑:「各位英雄,这便是名剑山庄暂借出的《凤舞九天》。雷庄主高德无私,愿武林同道共用此道,切磋剑术,不起干戈。还望各位体谅雷庄主一片苦心.莫要起什么争执才好。」右手轻扬,二十名舞姬顿时退闪两边,她自己也一个回旋纵送,翩然跃至看台,整衣落座。
按规矩,是少林达摩堂的掌院高僧云智大师第一个开启剑谱。少林以棍法内力为长,加之又是武林泰斗,若说在场中人真对剑谱没甚兴趣的或许也就只有他了。
云智念了一声佛号,站起身来,率先向剑谱走去。他本是吐蕃番僧,后入中原才求学向佛于嵩山少林,是而虽也一般的白发皓首慧眉善目,却是身材高大。形容举止虎虎生威,显出一身极深厚的外家功夫。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触及剑谱的瞬间,一道妖妖娆娆的声音轻送而来:「大师,如此奇书,若大家共赏岂不可惜,不如,就让奴家先开开眼吧!」话音刚落,一道淬着蓝光的白绫陡然劈空而来,看席上一片惊呼,云智一惊之下微退半步,还未及出手还击,另一个黑影已经跃上看台,五环金刀锋芒闪处,丈余白练登时碎做数段:「五毒仙子,你们这等邪魔外道也敢来染指《凤舞九天》?」
五毒仙子浑不在意地弃了白绫,骚首弄姿地媚笑一声:「海沙派就了不起么?余掌门,你心里难道就没想抢到剑谱?」
说话间二人已缠斗至一处,云智大师被逼得进退不得,只得出言相劝:「二位英雄怎可见物起心,此乃洛阳雷家之物!」
「老秃驴,关你屁事!」五毒仙子身姿灵动,衣带飘飞间都是剧毒,也不惧少林中人,反轻斥一声,挥袖袭向云智,余大海嘴里喊「妖妇岂敢无礼」手中金刀却不是封住五毒仙子的攻势,反也向云智肩头砍来,另一手已经向台上剑谱抓去。
一时场上众人哗然,为了《凤舞九天》,海沙派竟不惜叛出白道!
左右夹攻之下,云智倒不见慌乱,袈裟一抖一收,已是张如鹏翅,挟着风势破雷裂冰地朝他们中间凌空劈下!那一股子强大的内力竟将两个江湖上成名的好手震得跌开一丈之外,钢刀白练全都被罡风震得节节欲碎。云智不及收势,眼中精光一闪,手钩成爪,疾速朝剑谱俯抓过去。
这内力,这招式根本不是少林外家功夫!原本一直安然于座的萧君烨腾得拍案而起掠地而去,因为这「云智」的目的也是抢谱!
「云智」听得脑后风声,急忙回袖一挡,萧君烨一招「玉虹贯日」将袈裟从中撕成两半,眨眼间已经点至云智鼻尖,那云智虽被逼得后退却章法未失,就着残破的袈裟一拧一束,就将萧君烨势如破竹的攻势给封滞住了。
目不暇接间二人已经拆了百招,说也奇怪,「云智」功夫走外家刚硬一派,萧氏却全是阴柔功夫,讲究悠远绵长以柔克刚,「云智」却仿佛不知久战对他不利,一意与萧君烨缠斗,有招式陡峭险峻快伤着萧君烨了,还半途变招,一来二往竟连萧君烨的衣角也没伤着。
在旁托腮而看的龙千舟摇了摇头,忽然起身,抄起案上酒盏,嘴里大声道:「君烨,我来帮你!」就将洒水连杯泼了出去。
萧君烨愕然抬头,就见酒杯不偏不倚是朝他脑门上砸来的,心里叫苦。你这哪是帮我!举萧拨开酒杯,侧身刚想避开泼出的酒水,「云智」却忽然伸手攥住萧君烨往石台上一带,萧君烨仓促之间无所防备,被拽得一个踉跄一只手就按上了台上剑谱,就在这一刹那,石台开始摇摆晃荡,下一瞬间,台周的雕花地板忽然向下陷去,萧君烨还未及惊叫,就已失足摔下机关!
门板在他们落地的瞬间砰然阖上,严密无缝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萧君烨拍了拍衣上沾尘,咬着牙站起身来。
机关下的密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点着两排璨金熏香蜡烛,靠墙还摆着桌椅凳榻一应俱全!更诡异的是桌上还摆着一壶清酒!是要他在这个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牢笼里赏月饮酒吗?!
……龙千舟!想到他布置这个机关时候的狡猾笑容,他早该有所警戒!萧君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漠然地对起身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道:「够了吧?」他转过头,与一起摔进陷阱里的云智道:「雷庄主?」
早该想到的,这不过是场请君入瓮的计,雷霆均视《凤舞九天》有如至宝,哪可能在它往借烟波楼之时去闭关修炼!一场绸缪,种种计划,都是为了引他出来,他是不是还该为他能有这份影响力而高兴?
「云智」也不反驳,低头剥去脸上的人皮面具,并那扯烂了的袈裟一起丢在地上,依旧风神俊朗一如当年:「君烨……」
「我要出去!」萧君烨莫名地烦躁,甚至避开他直视而来的眼神,「你雷大庄主要玩什么游戏我都不想奉陪!」
雷霆均走上前,却没回话,径自执壶倒酒满上酒怀,才摇一摇头:「出不去。你是行家,应该不难看出这个机关除非外面有人打开,从里头是绝开不了门的。而龙千舟,只怕此刻听不见你的声音。」
他听见也不会开门!萧君烨愤愤不平,他怎么就交了一个就会推他下火坑的损友。低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不喝!」
雷霆均依旧挂着温柔却执着的笑意,将酒杯送至他的唇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哪见面么?济南的大明湖。这是我用大明湖泉眼中的水亲自酿造出来的,你尝尝,风味可佳?」
「我不要!我要出去!雷霆均!你的命根子《凤舞九天》就在上面,你不出去,很有可能就被人夺去,这样你也不在乎?!」萧君烨信手一挥,那酒杯登时飞落坠地,碎做数片。他再也把持不住他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翩翩风度,他只觉得恐慌,雷霆均越靠近他就越不知所措地开始恐慌!
「我不在乎了,君烨。早在当年泰山玉皇顶上,我就对自己说,若能换回你,凤舞九天、武林盟主,我都不要了……君烨……」他又走前一步,萧君烨甚至可以感知到他轻轻搂在头顶上的灼热气息。
别说了!萧君烨受不了地连连后退,却被雷霆均一把攥住手臂。
「放开!我不想再信你了,你为了凤舞九天可以利用我,为了江湖霸业可以牺牲我……我,我再也……」再也不想承受一次背叛的痛苦!他们这样视权力高于一切的人,何曾能将爱情置于雄心之上!
雷霆均手下用力,就将萧君烨搂回怀中,又仰头将另一只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干了,扶着萧君烨的头,迅雷不及掩耳地压上他的唇,一点一滴地将醇酒哺入他的嘴里——清冽苦涩,却回味无穷——一如他与他的相知相逢……相爱。
大明湖畔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古墓机关里的生死相依,得知真相时的心如死灰,不得不背叛时的痛彻心扉……
君烨……君烨……雷霆均强制地不能自抑地辗转肆虐着萧君烨的双唇,直到他百般挣扎都化作最无力的抵抗。
他的舌愈加深入,迫得他无处可逃,被迫地接受,被迫地纠缠,被迫地被滔天的热浪袭卷而来直至颤抖不能站立。
「君烨……」雷霆均打横抱起他,放置榻上,却愣了一下。
名满天下的萧君烨,以袖掩面,丝质衣料上的水痕却逐渐扩大,泛滥……
「对不起……」雷霆均哽了声音,松开他的钳制,他从没想过再伤害他。
「我讨厌你!为了你所谓的宏图霸业一次又一次地骗我!可我……更讨厌我自己,明明心里也隐约知道这次烟波楼之事有可能是你布下的局,还故做不知地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雷霆均闻言不可置信地拉开萧君烨的手臂,但见他哭得有如无助孩童,顿时一颗心如碎了一般疼得无以复加,俯下身轻轻吻去他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前太混蛋太无情太不是东西太禽兽不如……」
君烨听他越骂越狠,倒没意思起来,踢了他一脚:「行了你。」拾眼却看见雷霆均虽然双眼含笑,但更多的却是火热的欲望,心底一凉,暗叫一声不好,就想推开他的胸膛,手却被雷霆均一把抓住,高高举过头顶压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龙千舟为我们准备了这样的良辰美景,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了……」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二人相依的唇齿间,萧君烨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吻与往常相比似乎更有了情色火热的意味,那舌尖轻卷,缠着他的舌头时卷时舒,再细致地舔过他每一寸的齿列与粘膜,直到大量白液难以控制地淌出口腔,湿湿答答地沿着下巴滴落,雷霆均却舍不得浪费似地,抬高了萧君烨的下巴,顺着脖子忘情地一路往下。
萧君烨剧烈地喘息起来,他扬着头,努力压抑那股令人战栗的快感:「等、等一下,龙千舟……为什么要帮你……」该死的,为什么他的技巧那么好!
「因为我把剑谱给他了……」仿佛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雷霆均继续专心地攻城掠地,那厢萧君烨却怔了一下——为了他,他把凤舞九天拱手让给了龙千舟?!
「理这个做什么?我早说了,除了你,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从此之后,我有你足矣。
更何况,《凤舞九天》本就是当年凤梧桐写给龙九天的,就当圆他们一个已然湮灭的梦,又有何妨。
雷霆均又覆上他的唇,另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挑开萧君烨的腰带,如灵蛇一般窜了进去,握住他的要害轻轻一捏。
「啊!」君烨忍不住地惊喘出声,脑中仅有的理智已被雷霆均亲手挑起的欲火烧得涓滴不剩。


龙千舟伸了伸懒腰,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人,对已经快笑不出来的曲灵儿点头一笑:「居然敢肖想我的《凤舞九天》?曲老板,这就麻烦你善后了啊。」一面毫无愧色地将剑谱纳入怀中,大摇大摆地走出烟波楼.段无崖无声一笑,收剑入鞘,低头快步跟上。直到出了那片富丽堂皇得不似人间的烟波楼,他才轻声问:「干舟,我们去哪?」
「自然是龙月山庄。」龙干舟驻足转身,对着永远跟在他身后给他最温暖也最强势的怀抱的男人,露齿一笑,「这剑谱早该留给龙九天陪葬了,总好过留在人世徒惹纷争,是吧?」
段无崖先是一惊,看向龙千舟光华流转的双眼里,终于轻轻一点头,拉住他的手。
他这一生,也是有他一人足矣。

七月初七,明月若钩,箫声如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