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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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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妖》作者:康楚(妖影重重第三部)

文案:身为职业杀手,
易向行所杀掉的任务对象,竟全出现在眼前……
失踪七年的姊姊,被萧慎言开车撞上,
他却怎麽也找不到绕出事发现场的路……
已经被打散的未婚夫魂魄,
易向心还能感觉他就在身边……
这一切是真?是假?
能使鬼魂显形的铜镜,被打破了,
镜中的「它」,出来了,
诡异的故事,开始了……
……


楔子
深夜无人的窄巷,两只灰黑的大老鼠爬出阴沟,像往常一样直奔垃圾堆放点。人类要等
到清晨才会将那里的垃圾收走,现在正是它们寻找食物的好机会。
今天运气不错,除了找到馊掉的饭菜和几颗烂梨之外,它们还发现了一小块抹了奶油的
蛋糕。吱吱地交流了一阵,它们挟定从蛋糕开始享用今天的美食,可就在奶油入嘴的前一
秒,头顶传来的异响打断了它们。
那是房屋排出管断裂的声音。一个长发女人正试图从四楼的外墙往下爬,排水管无法承
受她的重量,发出痛苦的哀鸣。
"砰——"
女人掉了下来。一只老鼠躲过了被她砸扁的命运,另一只却没能幸免。
一唔…一—女人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无法动弹,摔得那麽重,她却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
模糊的单音,以缓解跌落的疼痛。感觉後背压住了什麽东西,鼓鼓的一团,她下意识地摸了
摸,发现了那只被她压成肉饼的老鼠。
强忍住恶心反胃的感觉,女人把手往地上胡乱地擦了擦,然後挣扎著爬起来。
不远处,另一只幸存的老鼠,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怔怔地看著她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交,一人一鼠同时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没时同去思考一只老鼠为什麽看上去好像拥有人类的情绪,女人迈开步子,急著离开这
个倒楣的地方。
"啊!"脚下突然一滑,她再次摔在了地上,骨头折断的轻脆声响,格外令人心惊。这
回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让尖叫完全划破了後巷的宁静。
"唔……该死…"抱住摔折的左臂,女人缩成了一团。
恍惚中,她看清了害她滑倒的原凶,正是那具老鼠的尸体。而另一只老鼠,仍在原地直
愣愣地看著她。
无法抑制心底的恶寒,女人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把枪,一枪打爆了那只老鼠的脑
袋。枪管上的消音装置,遏止了本该尖锐的声响。
解决了那道恼人的视线,女人咬牙忍住伤痛,踉跄着往前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她又
飞快地退了回来。在她身後,多了几个举枪追击她的人。
除了最开始有人说了句一她在这里一,之後便再也没有人说话。杀戮与逃亡都在一片沉
默中进行著。
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女人拔腿狂奔。
子弹破空而来,险险地擦过她的身体,击中墙壁或地面。火星四溅中,死神彷佛近在咫
尺,只等哪颗子弹穿透她,便来现身与她相会。
女人听到自己的喘息,沉重而愤怒。经过一处拐角时,她开始举枪还击。
窄巷中没有灯光,身陷黑暗便不得不最大程度地依赖自己的听觉。女人听见来人倒下了
一个,但另外两个的行动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枪里的子弹很快就打空了,她开始後悔浪费了一颗去消灭老鼠。


敌人越来越近,女人不得不再次疯狂奔跑,很快便就跑到了巷子的尽头。
巷口对接马路,视野豁然开朗起来,路灯不遗馀力地大放光芒,让街道恍如白昼。意识
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追击者的枪口之下,女人飞快搜寻可以藏身的地方,发现左手边不远
处有一个地下道,她立刻用尽全力狂奔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刚看到向下的阶梯,一颗子弹射中了她的右腿。剧痛袭来,她两眼一黑,就从楼梯上滚
了下去,本能驱使她用手护住了头部,但身体其他地方就关照不到了。
一路磕磕碰碰,终於滚到了最後一层。全身骨骼都像散了架一样的疼薯,女人趴在地
上,感觉力气随著鲜血从腿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流走。
她不想死在这里,於是试著爬起来继续逃亡,可惜徒劳无功。
"该死的!"不甘心就此认命,她发出痛苦的咆哮。
就在这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女人抬起头,愣愣地看著眼前穿著一袭白
色婚纱的怪异女人,还有她身旁那个穿著艳红小袄,梳著包包头的小女孩。
"易向心?"女人眼中闪过欣喜,随即又有些阴郁。
"你看得见我?"穿婚纱的易向心皱起了眉头。
"救我……"强忍断臂带来的伤痛,女人艰难地爬向易向心。
易向心没有说话,看得出她在犹豫。她身旁的小女孩则是歪着头,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
的东西,嘴角边浮起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後传来,越逼越近。
没有时间再等了,女人绝望地吼道:"救我!我可以帮你哥哥……"


第一章
银白的细沙钻过脚趾的缝隙,悄悄爬上脚背。易向行抬起脚,用力抖了抖,却无法完全
甩掉那些小颗粒,不但甩不掉,而且每走一步,就会沾上更多。
他讨厌这种磕人的感觉,就像光滑的镜面上,被人弄出了无数划痕。
"这是什麽鬼地方?"易向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眯起双眼。
太阳像位奢侈的金匠,将灿烂的黄金装饰在所有他能见到的地方,耀眼的同时,带来了
无以伦比的热力。易向行四下看了看,除了阳光沙滩,蓝天碧海,这里什麽都没有,他找不
到自己的鞋株,而且很快就会被晒成人乾。
不远处,海浪卷出了一大簇漂亮的花朵,然後欢快地扑向岸边。花朵碎了,花瓣散落在
沙滩上,清凉地擦过易向行的脚背。脚趾缝里令人生厌的沙砾被带走了,易向行感觉到前所
未有的舒爽,身处不明地点的焦躁似乎也减轻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让双脚完全浸泡在海水里。
三秒钟後,他决定脱掉衣服,跳进海里游两圈。
海水的温度比想像中要低,漫过身体时,瞬间带走了燥热,他发现这里的海水又清又
蓝,把头埋进水里,就能看见海底各色可爱的小生物。
一群颜色鲜红的小鱼从他身边游过,有一条还在他的手掌附近不停转悠。
易向行玩心大起,忽地收拢五指,竟然轻易擒住了它。柔软黏腻的感觉自掌心传来,他
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用力过度了。
就在这时,一缕红色如同烟雾一般从他的指缝中漏出来,然後迅速在水中淡开。他连忙
张开手掌,发现掌中的小鱼已经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慌乱中,易向行甩了甩手,想将那条被他不小心捏成肉酱的小鱼丢开。可鱼肉随波遂流,一次又一状回到易向行的视线里,甚至差点撞到他的眼睛上。
小鱼体内的鲜血就像流不尽,不停地污染易向行周围的海水,慢慢的,他就被一片粉红
笼罩。易向行急著想浮出水面,却怎麽也游不上去,头顶的光线突然暗淡下来,海水像千斤
巨石一样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不断下沉,不知不觉便堕入幽深的海底。
四周的红色越来越浓。无所不在的海水闭锁了呼吸的通路,心肺持续叫嚣著对空气的渴
望,易向行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强迫自己冷静,拼出全身力气去对抗水压,脑子里只剩下一
个念头,就是不停向上游。
没时间去思考为什麽一条小鱼的血能染红整个海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游上去。游出
海面,他才会有活路。
就在易向行为了求生,奋力拼搏的时候,有什麽东西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鱼群,红色的鱼群。
它们的身体几乎与鲜红的海水融为一体,若不是那些直勾勾瞪著易向行的眼睛,那些带
著一圈金环的乌黑眼珠,易向行也许无法发现它们的存在。
那只是一群鱼。他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但第六感告诉他,那不是一群普通的鱼。
它们静止不动,就像是为了阻截易向行而存在,定在那里,完全不受海流的影响。它们
的眼神太冷、太狠,如同围堵猎物的野兽,不,是选中屠宰对象的屠夫。
恐惧迅速钻入易向行的皮肤,在他的血管里游走扩散。将心一横,他闭上眼,赶在自己
彻底失控之前,用力挥手蹬腿,直冲鱼群而去。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闭眼之後的黑暗助长了易向行的勇气,他专心地控制自己的四
肢,以媲美世界冠军的速度向前猛游。


很快,黑暗不再浓重,有微光自紧闭的眼皮外透过来,易向行终於有了破水而出的希
望。不过,那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易向行的双手伸出出面的同时,他的左脚被什麽东
西扣住了。紧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将他重新拖了回去。
不!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求生本能支撑著易向行拼命蹬踹左脚,以甩掉脚躁上的阻力。
可是,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他就像那被抛入水中的船锚,不可避免地直沉海底。
是被水草缠住了吗?千钧一发之际,易向行想到了这种可能,於是他立刻弯身去摸自己
的脚踝。如果是水草,只要扯断它,就能活命。
闭气时间太长,缺氧的痛苦已经开始折磨他了。他告诉自己不可以松懈,挣扎着,用已
然模糊的视线努力察看脚踝处。
什麽也看不见,入目一片暗红。易向行只能靠双手摸索著,不一会儿,他就发现缠住他
的并不是水草,它们不硬不软,根根分明,就像是人的手指。
真的是人的手指!
易向行想要退缩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两只手腕都被人同时抓住。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易向行数不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只手在抓著他,然後齐齐
用力,将他拖向海底深处。
为什麽?!易向行绝望的呐喊被成腥的海水吞没了,它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全数灌入
他的喉头。他剧烈地抽搐著,就像被高压电击中。
没多久,身体为生存所做的努力,便全线停止了。那些来历不明的手指放开了易向行,
他憬一块废弃物一样漂浮在水中,全身僵直,双目暴突。
慢慢的,腥红的海水由浓转淡,冷眼旁观的红色小鱼们开始有秩序地撤离。


一切重归平静,只剩下易向行随波逐流。他的身体在浮力作用下不断向上漂升,不一会
儿,穿透海面的阳光终於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太阳能装置,皮肤吸收了阳光,身体就突然有了能量。本该无知无觉的易向行,眼
睛猛地眨了一下,然後便成功重启了所有身体机能,卯足力气向上游去。
他需要阳光、空气,还有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支撑著易向行,就像一架动力强劲的马达,帮助他顺利破水而出。贪婪地呼
吸著,尽可能让氧气附上自己的血液,易向行一刻也不敢停留,迅速游向岸边。
可是,明明已经游了很久,海岸却还是那麽遥远,海水越来越冷,连太阳也躲到了云层
後面。易向行感觉四肢变得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海岸也许只是海市
蜃楼。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曾经踩在那片沙滩上,亲身感受过那些恼人的沙砾。它们夹在他
的脚趾缝里,怎麽甩都甩不掉!
就在易向行逐渐混乱的时候,海水变红的把戏又开始卷土重来。不过一瞬间,他的四周
再度化为一片血海。
恐惧慢慢抬头,企图侵蚀易向行的理智。他顽强抵抗著,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奋力
游向岸边。他将手脚想像成单纯的求生工具,靠它们超负荷的运转逃离这个地方。
突然间,他的右腿不能动弹了,接著是左腿,再来便是双手。有什麽东西在水下卡住了
它们。易向行再次面临没顶的危机。
"阿——"他大声嘶吼,拼尽全力仰起头,如同垂死挣扎的猛兽一般,不让腥红的海水
再次将他吞没。
这时,一只手从海水中冒了出来,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强迫他回过头。


易向行这才发现,原来有很多人与他一起在海中沉浮。
他们的脸让易向行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所有人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全部挂著那种冷酷
中带著一丝嘲讽的笑容。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几乎所有人的咽喉处,都被割开了一道长长
的口子。鲜血正从那里汩汩地冒出来,轻易染红了全部的海水。
没有人在这样大量失血的情况下还能活著,没有人能在喉管被割破之後还保持笑容。易
向行心惊胆寒,试图分辨这些人的来历。
为什麽他会觉得这些人眼熟?易向行将视线落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脸上。他是唯一一个
脖子上没有伤的人。
男人年近六甸,脸型削瘦,头顶微秃,狭长双眼透著狡诈的光芒。易向行认识这个人,
他曾经差点死在他的手上,最後为了自救,不得不将他杀死。
邢中天!脑子里刚闲过这个名字,易向行的头就马上被邢中天用力按进了水里。腥咸的
海水一下子涌进他的嘴,带著鲜血特有的金属气味,它们无孔不入,灌进易向行的身体,将
他的五脏六腑撑至极限。
虽然求生欲望强烈,但他已经没有体力抗争了,抓住他的力量远远超过他能挑战的极
限。易向行认命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麽会死在邢中天的手上?
邢中天明明已经死了,还有那些在海里的人,他们不可能是活的!
为什麽?!
彷佛感受到易向行的冲天怨气,海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一锅被勺子搅得天翻地
覆的红色威汤。
"哥,哥!"


突然听到妹妹的声音,易向行不由倒抽一口气。他死不要紧,千万不能连累妹妹。
不,不要过来!
"哥?"
不!易向行无声地嘶吼著,拼尽全身力气突破了将他围困的鲜红颜色。
"哥!"
恍惚间,易向行拼了命去推开妹妹,却发现周围的一切瞬间交了模样。他居然逃离了冰
冷的海水,回到了家中的卧室。
一哥,你没事吧?一
妹妹易向心就在眼前,正一脸关切地看著他。暖暖的灯光落在她的头顶,晕染出淡黄的
光圈。
"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危险,易向行微微呆滞了两秒。
"做恶梦了吧?"
"好像是。"
不想让妹妹担心,易向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後撑起双臂,靠在床头。
"梦见什麽了?你脸上全是汗。—易向心抬手擦了擦哥哥的额头。
她的手太冷,就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易向行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联想到梦中的
海水。
"我去洗个脸,你回房去睡吧!"急着想摆脱残留在心头的恐惧,易向行起身下床,直
奔浴室。

想用热水驱赶来自身体内部的冰凉,可他站在洗手台前,却迟迟无法拧开近在咫尺的水
龙头。记忆里被海水吞没的情景挥之不去,他担心哪怕是让流水盖过手背,自己都会忍不住
尖叫出声+
洗手台的上方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它不遗馀力地映照出易向行的苍白。
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脸颊和嘴唇全然没有一丝颜色,仿佛揭开皮肉也看不到血管。易
向行对著自己这副宛如骷髅的面相,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居然被吓成这样。他为自己的怯懦而汗颜。
不再犹豫,易向行打开了热水。管道中的冷水被放空之後,温暖的水流便带著氤氩的水
气跑了出来,面前的镜子一下子模糊了,让他再也看不清自己的苍白。
双手在热水的帮助下慢慢回温,他捧著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脸。
突然间,脸颊上传来刺痛,易向行下意识用手摸了摸,掌中竟是鲜红一片,他赶紧擦乾
镜子,细看自己的脸。从下巴到耳旁,不知被什麽割了一条细长的血口子,不是很深,却流
血不止。
易向行连忙拿毛巾压住伤口,不经意间瞥到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正是戒指上不光滑的突
起,划破了他的脸。
这牧戒指款式简单规矩,颜色沉黑泛绿,戒身上隐约刻有含义不明的文字或符号。看它
粗陋的模样,就像在地下埋了几十年,刚刚才从土里挖出来似的,
易向行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它与另一枚戒指相互作用,拥有神奇的锁魂能力。
前一段时间,妹妹遭遇车祸,魂魄离体,易向行便从神棍萧慎言那里弄来了这对戒指。

阴戒给易向心戴著,锁住她的魂魄,阳戒由易向行自己戴著,这样就能见到妹妹,并将她限
制在自己身边五百米的范围之内。
魂魄一旦戴上阴戒,就必须等上七七四十九天才才能将它取下来。也就是说,这四十九天
里,易向心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想起妹妹刚才的样子,易向行不禁有些疑惑:向心什麽时候恢复正常了?不是要到明天
才满四十九天吗?难道锁魂戒指的锁魂期限并不是那麽精确?
易向行在困惑的同时,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麽重要的东西。於
是他扔掉被血染红的毛巾,飞快冲出了浴室。
客厅里,有人正用匕首抵住易向心的喉咙,等待他的出现。
"哥,救我!"一见到哥哥,易向心便开始大声求救。
易向行呆呆地看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因挟持易向心的,竟然又是邢中天。
邢中天的死,是易向行亲眼所见。他不可能活著,更不可能威胁到活著的人。
这是梦。易向行不动声色地狠掐了自己的大腿几下,痛感传来,跟前的景象却没有任何
变化。
"你好像很惊讶。"邢中天讪笑,"别用这种见到鬼一样的眼神看著我,那会让我得意
忘形的。"
"你想干什麽?"
妹妹的性命在他手里,易向行没空去追究邢中天到底是人是鬼了。深吸一口气,他暗自
扫了一眼四周,想找一件称手的武器,可惜,没有什麽可以利用的。
"我想千什鏖?哈哈哈……"彷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邢中夭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笑得太用力,他的手抖了一下,匕首将易向心的脖子划出了一条血痕。

"哥……救我!"易向心立刻哭了出来,吓得面色惨白。
易向行握紧了拳头,问:"你是来报仇的?"
一你以为呢?一邢中天收住笑声,目光如炬地盯著他。
易向行向前走了两步,说:"只要你放了我妹妹,要杀要剐随便你。"
"你当我是傻子吗?"邢中天顿生警惕,拧住易向心的胳膊,拖著她退了一步,"站
住,不准过来!"
动作间,锋利的匕首不长眼睛,随便一偏就在易向心的脖子上划出第二道红印。
"好痛啊!哥,救救我!"易向心眼泪婆娑,不停向兄长求救。
易向行心头一紧,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举起双手说:"你要怎麽样我全听你的。不关
我妹妹的事,你放开她!"
"放开她,你还会听我的吗?"
"该死的,至少小心你的匕首!你不知道它很锋利吗?"
明明没有大动作,易向行却有种气喘吁吁的感觉。他宁可命悬一线的是自己。
一呵呵,我怎麽忘了,你是用惯匕首的行家。怎么,看我这个业馀人士不顺眼吗?怕我
"不小心就在你妹妹漂亮的脖子上捅个小窟窿?"邢中天似乎很高兴见到易向行此刻的反
应,同时挑衅地在易向心的脖子上划出第三条血口子。
"哥!"
易向心的哭喊严重扰乱了易向行的情绪。看那些细小的伤口上滚出几颗血珠子,他气得
肺都要炸开了。
"你到底想干什麽?乾脆点!玩这些蹩脚的花样有什麽意思?!"

"你觉得没意思吗?我可觉得有意思极了!"
说话间,邢中天抬手用力一拉,一条深深的红线便出现在易向心的脖子上。
下一秒,鲜血彻底涨破了狭窄的通道,疯狂地喷溅出来。站在对面的易向行,瞬间就被
喷得满脸血红。
这结局来得太快、太突然,易向行只觉两眼发黑,撕心裂肺。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猛扣住邢中天拿著匕首的那只手腕,一拧一撞,硬生生地将它折
断,然後又快又狠地将匕首反手插进了邢中天的胸口。
趁著邢中天嚎叫倒地的时候,易向行将妹妹抱到了怀中,"向心……"跪在地上,易向
行试着伸手去堵住妹妹脖子上的伤口,但鲜血却像活跃的泉水一般,不断从那里冒出来。易
向心挣扎着想说什麽,却只是让血液涌动得更加凶猛。
"不……向心……不……"抱著妹妹,易向行失声痛哭。
这麽多年,与妹妹相依为命,为了她,他愿意去做任何事情。可是,他没想到,最後连
累妹妹夭亡的,居然会是他自己。
"不!"不断收紧自己的双臂,以确认妹妹的存在,易向行低声呐喊,声音却像鱼骨一
样哽在了喉头。
不该是这样,不该这样的!与邢中天结仇的明明是他,为什麽要让向心来承受这样的结
果?
可惜,再多的不应该都挡不住生命的流逝。易向心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很快便不再有
任何动静。
易向行不敢着她,只能闭上双眼,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忽然间,一只手悄悄顺着他的下巴抚上来,轻轻地为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易向行制住泛滥的悲伤,猛地睁开双眼。
瓷般白净的面孔,被鲜血点缀成无比妖异的模样。那熟悉的浅褐色瞳仁里,此刻浮现的
竟是残忍的笑意。
"向心……"易向行揪著一颗心,目瞪口呆地看著死而复生的妹妹。
一道白光闪过,利刃破空而来。
注意力还集中在妹妹身上,易向行失去了往日灵活的判断+
痛感总是比想像中来得慢。他能感觉皮肤绽开,鲜血冲出体外,却直到看见地面被自己
的鲜血染红,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致命的伤口,从左至右,将易向行的脖子切分成两块区域。
他看见妹妹手中那把闪著寒光的匕首。它是从邢中天的胸膛里抽出来的,现在又被用来
了断他的性命。
本该死去的邢中天,也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正与易向心一起,看著易向行垂死挣扎。
他们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易向行不敢相信。他伸出手,想抓住妹妹,却被易向心一掌拍开。
"你杀了那麽多人,也该尝尝被杀的滋味了。"喉管上的伤还在,易向心的声音却没有
受到丝毫影响。她笑著问易向行:"怎麽样?感觉如何?"
易向行想问为什麽,但他最终只是默默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对了,他的确是杀过很多人。现在报应终於来了吗?
周围的鲜血似乎是易向行自己的,又像是来自四面八方。他慢慢被它们吞噬,如同掉进
了一片血色的沼泽。

身体在下沉。邢中天与易向心也在与他一起下沉。
疼痛越来越剧烈,感觉也越来越虚弱,易向行仍想拉住妹妹的手。
"你怕吗?"浑身是血的易向心问他。
易向行摇头。面对自己的妹妹,恐惧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鲜血已经多到令人麻木,第一次,他感觉可以坦然地走向生命的尽头。他这辈子最不放
心的就是自己的妹妹,现在能与她一同死去,反而轻松。
"你为什麽不怕?"似乎不能接受易向行的态度,易向心勃然大怒。
为什麽要怕?易向行不明白。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一旁的邢中天突然揪住易向行的衣领,咄咄地问道:"死在死人的手里,你难道一点也
不害怕?"
易向行笑了。这种濒死的感觉,他刚刚才体会过一次,恐惧只怕早在刚才那一回就用完
了。
四周安静下来,身体的下沉随即停止。易向行听见妹妹在问:"哥,看到我这样死,你
也不怕?"
易向行抬头,就见易向心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全都面带微
笑,拿著屠宰专用的长刀,像切割羊肉一般,有条不素地肢解了易向心的身体。
持续不断的惨叫充斥在易向行的耳膜,他无力阻止,当场吐了出来。邢中天立刻上前抓
住他的头发,逼他直视眼前的一切。
转眼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易向心完整的躯体变成了数不清的碎块。
体内已经消失的恐惧,在这一瞬间重新归位,而且势头更猛。易向行开始痛恨自己迟迟不死,才会弄得必须面对这残酷的一幕。
"你现在怕了吗?"邢中天附耳问道。
易向行回头看他,双眼血红。
"拿过来,让他仔细看清楚。"
随著邢中天的一声令下,那群人便拿著易向心的尸体碎块,走到易向行的面前。
断臂残肢,五脏六腑,人人手里都不落空。像是担心易向行看不清楚,他们不断前进,
恨不能把东西塞进易向行的眼睛里。
易向行用力将眼珠转向一边,死也不愿意细看。场面团他的奋力挣扎而变得十分混乱,
有人跑过来帮邢中天继续按住他。
无意中,易向行再次看清了他们的脸。这些人,全都在刚才那个梦里出现过。
等等,这些人他全都认识,因为他们全都死在他的手上。易向行曾是一名职业杀手,那
些人都曾经是他的目标。
这是梦!这还是一个梦!刚才的事都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易向行心头一阵狂喜,
立刻放弃了顽抗。他要快点醒过来,摆脱眼前荒诞的一切。
膝下的地面又软了,他开始渐渐下沉。妹妹的头颅不知何时滚到了他的面前。
眼在哭著,嘴在笑著,她扭曲的表情好似一把尖刀,狠狠插进易向行的眼中。
痛啊!易向行痛得泪眼模糊。
虽然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但他还是无法停止悲伤。都怪这场面太真实,他亲眼目睹
了妹妹的死亡,目睹了这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你怕了吗?"

邢中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易向行强忍愤怒,耐心等待被这汪洋一般的血水淹没。他相信只要冷静下来,很快就能
从恶梦中清醒,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清醒。
"你以为这只是梦境?一邢中天桀桀怪笑起来。
易向行屏住呼吸,却发现他根本用不著呼吸。是了,他的脖子早就被划开了一条大口
子,血流了这麽久,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人死了,却依然可以动弹。这不是梦是什麽?易向行笑了。
"你还真会自欺欺人。"邢中天拽住易向行的头发,把他从血水里拖了出来。
易向行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仍然闭紧双眼。
"如果这是梦,那你应该不会觉得痛吧?"邢中天说著,一刀砍上易向行的左手。
刀刃卡在骨头上,撬动时能听到碎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_"阿——"
明明已经被割破的声带,在这一刻带著惊天动地的惨叫,在易向行的体内复原。清醒时
被人砍伤手臂,尝到的疼痛远远不能用剧烈来形容,易向行两眼发黑,浑身发抖,却该死的
无法晕厥。邢中天用最直接的方式,帮他证明了他的清醒。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妖法,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休想骗我!"虽然心底有个很小
的声音在反驳这个观点,但易向行还是虚张声势了一番。
事情前後矛盾重重,他只能选择相信比较容易接受的那一种解释。
"哼,你真是不进棺材不掉泪。"邢中天一抬手,迅速落下第二刀。
就算是做梦也不能傻到被动挨打,易向行翻身一滚,堪堪躲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帮凶们开始加入砍杀他的队伍。易向行双拳难敌四手,又有伤在身,不一会
儿就处在了劣势。
"哈哈哈……"看他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邢中天抱臂而立,得意地说:"我的妖法
就是要让你痛不欲生,却偏偏死不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一脚踩上易向心的头上,帮凶们立刻捉住易向行,强迫他往那边
看。乱发遮住了妹妹的脸,易向行只能看清她的两颗眼珠子,灰色泛白的颜色,在黑发中突
显出来,草已不似活人。
"哥……好痛呀!呜呜呜……"
突然听到她的哭诉,易向行顿觉毛骨悚然。没有身体的头颅,哪怕只是动动嘴皮子,都
会将人吓得灵魂出窍,更别提高声呼痛了。
"我保证,你会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邢中天冲帮凶们点头示意,露出了阴狠的笑
容。
众人手中的凶器齐齐挥下,瞄准了易向行的两只脚踝,眼看就要把它们斩断。
千钩一发之际,易向行只觉手中一沉,一柄暗色的铁剑便出现在他手里。
那把剑十分粗重,看起来钝钝的,完全不像杀敌的利器。但易向行没有时间挑三拣四
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把剑挥出去,击退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那把钝剑比看上去要好用很多,离他最近的那两个帮凶好似纸片一样,
轻易就被剑锋撕成了两半。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妇孺一般举著武器要胁他人,却不思动手,这不是易向行的风格,但他此刻只有这个选
择。对方人数太多,硬碰硬吃亏的是他。


谁知那些人根本不在乎同伴的死活。他们一下便拥了上来,要将易向行剁成肉泥。
人在危急关头,常常会显出无穷的潜力。
易向行拖著一身伤痕,东倒西歪的,硬是用那把钝剑杀了个昏天黑地。
"呼、呼、呼……呼……"
破风箱一样地喘著粗气,易向行终於将剑架到了邢中天的脖子上。
一你比我想像得强多了。—邢中天毫不畏惧,继续贼笑道:"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就能结束
了,我一定还会再来找你的。"
一剑横砍过去,邢中天的脑袋便与身体分了家。垂下剑,易向行停顿了半秒,之後也跟
著滑倒在地上。艳红的血水慢慢将他包围,同时吞没了所有残忍的证据。

第二章
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
"你怎麽睡得跟死猪一样?"虎背熊腰的男人坐在易向行的床头,一脸不悦。
易向行警惕地看著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右手被人握住,他看到了一袭雪白的婚纱,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不再是身首异处的恐怖,不再是满身鲜血的凄凉。他的双胞胎妹妹易向心,就像童话里
的美丽公主,安适娴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里是医院,到处都是素白的颜色,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正在不遗馀力地侵蚀著他的嗅
觉。易向行担心这又是另一场恶梦,想抽回手,却又不想破坏此刻的气氛。梦里的丙场恶斗
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如果这个也是,那……
易向心开口说了什麽,易向行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因为她现在只是一只脱离了身体的游
魂。
萧家的锁魂戒指能让易向行看见妹妹的魂魄,却无法让他们对话,之前他们都是通过萧
慎言的外甥闻淼来传话。闻淼天赋异禀,具有神奇的"读心"能力,只要他的皮肤接触到任
何有思想的物体,就能读出对方的心思。

不过,闻淼现在并不在这里。易向行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男人。
他叫张锐,是名员警,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像犬类一样紧盯著易向行不放,不断寻找
一切能将易向行送进监狱的机会。这不能怪他,怪只怪易向行选错了职业,作为一名惩恶除
奸的优秀警务人员,张锐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干麽这麽看著我?"易向行的眼神让男人变得有些畏缩,那表情与他粗犷英武的长相
完全不符。
"你还魂成功了?"易向行不答反问。
喉咙突然有点痛,他伸手一摸,发现脖子上居然缠著一圈纱布。
被妹妹一刀划开颈部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产生了短暂的惊慌。好在他很
快就记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因与那个无关,便立刻镇定下来。
"嘿嘿……"男人傻傻一笑,摸著自己的头说:一这次真是走狗屎运,捡到了张锐的身
体。怎麽样?比我以前的样子强多了吧?一
易向行冷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家世代以降邪除妖为己任,出过的能人异士不胜枚举,但传到萧慎言这里,却已是江
郎才尽。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顶著萧家的显赫名头,开了一家算命的小店,胡吹海侃地骗
点钱过活。这个人从外貌到气质再到人品,没有一项可取之处。就算他能借到潘安的身体还
魂,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你打算顶替张锐去当员警?"易商行问他。
"当然。我这辈子还没正经做过什麽工作,能当员警很不错呢!至少可以让猫仔以後的
生活有个保障。"


猫仔是闻淼的小名。除了这个外甥,萧慎言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身边。
前段时间意外身亡之棱,他就是因为放心不下猫仔,才一直在物色身体还魂。能用张锐
的身体是他的运气,如今还魂成功,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说完自己,萧慎言终于想起了此行的重要目的:"今天是阴戒到期的日子,你把阳戒取
下来给我,我送向心击复原。"
易向行看著他,迟迟没有动作,—旁的易向心忍不住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_"怎么?有问题吗?"萧慎言不解。
的确有个问题。那就是易向行到现在都无法确定眼前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他怕
把阳戒交出去,会给妹妹招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可是犯人,怎么—起?"萧慎言指了指易向行的手腕。
易向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的一只手被手铐扣在了病床边缘。
萧慎言好心的提醒道:"你因为袭警被捕,现在可是拘押期间。除了这间病房,你哪里
都不能去。"
瞪著他三秒,易向行记起了自己入院的经过。在帮萧慎言还魂的时候,他的确是打伤了
一名员警。
"你现在就是员警,不能让看守我的人通融-下吗?"
"真正的张锐不会帮你,我要是带你出去,他的同事会怀疑。"萧慎言十分为难。
无法如愿,易向行又沉默了。
易向心有些著急,说了话却里传不刭哥哥的耳朵里。无奈之下,她跑到窗前,用手指写
了一行字:不用担心,萧慎言会照顾我。

透明的玻璃上,随著她的手指移动,多了一层晶莹的冰霜。这是易向心在魂魄离体之
後,被迫发掘的一项能力。急速冷冻一切触手能及的东西。
易向行静静地看著,仍然是面无表情。
"复原的事可不能耽误,拖久了再出问题怎麽办?"萧慎言对他的迟疑很不理解。
妹妹已经做了这麽久的游魂,易向行当然希望她能早点结束这种非正常状态。只是,刚
才的恶梦仍然让他心有馀悸,邢中天那句"还会再来",更是让他难以心安。
看出哥哥的反常,易向心立刻走到他的身旁,一脸担心地望著他。
从她的眼中,易向行读出了真实。如果不是面对至亲,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绝对无法流
露出那样的神情。梦境里,也能真实到这样的程度吗?
犹豫再三,易向行终於将尾指上的阳戒摘了下来。
失去了戒指的帮助,易向心的魂魄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看萧慎言套上戒指,迅速离
去,易向行忍不住将手按住胸口,以压制那里的忐忑不安。
阳光穿过玻璃窗,融化了易向心留在上面的冰霜。一道道滑落的水痕,就像是有人在那
里哭泣。
脑科病房在医院的十楼,入院之後,易向心的身体就一直留在那里治疗。在普通人眼
里,她只是一个车祸後变成植物人的可怜女病人。
"快点!"萧慎言进了电梯,见周围无人,忍不住催促动作缓慢的易向心。
"来了,来了!"易向心提著裙摆,努力跟上萧慎言的步伐。她也不想慢,可是身上的
婚纱却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大裙子就是麻烦,可惜不能换掉它。


但当她想走近自己的身体时,身上的婚纱再次绊住了她的步子,这次不仅仅是感觉沉
重,简直就像有人把她的婚纱钉在了地板上。想向萧慎言求助又完全得不到回应,心急如焚
的她乾脆扯起裙摆,像拔河似的用尽全力拉扯。
忽地,大腿一阵刺痛,婚纱也跟著一轻,易向心便不由自主地往後栽去。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她硬生生地拖得飞了起来。明亮的房间忽然变成漆黑一
片,易向心惊慌失措,用力揉搓著眼皮,直到有光线再次漏进来,这才安了心。
"向心?!"
听到萧慎言声音,易向心偏过头,发现他正在一脸惊喜地看著自己。
"那个阴戒……"也太害人了吧?易向心忍不住想抱怨。
现在她感觉全身好虚弱,头疼欲裂的,就像刚刚参加完铁人三项。体内的能量彷佛全部
被那只戒指抽走了一般,让她只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阴戒已经在我手里了,只要有阳戒,它就丢不了。"萧慎言以为易向心是在担心弄丢
了戒指。
没心情多做解释,易向心便顺著说了句:"那就好。"
"你怎麽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全身都不舒服。"
"那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
"喂……"易向心来不及阻止,萧慎言已经飞奔出去。
"拜托,墙上就有呼叫器,跑出去做什麽?"
看著他的背影,易向心忍不住笑了,可突然间,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猫仔的帮助,萧慎言居然能听见她说话?!易向心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将双手举
到眼前。她看见了插在手背上的针头,针头上接著长长的细管,点滴瓶里的药水正通过那条
管子,缓慢地流入她的身体。
是的,她的身体,有心跳,有呼吸,实实在在的身体。易向心抿紧双唇,不让激动引发
的微小颤抖扩散开来。"鸣……呵呵……呜呜……"复原的喜悦让她又想哭又想笑,最後不
得不捂住自己的嘴巴,才阻止那些神经质的声音泄漏出去。
不一会儿,萧慎言就领著易向心的主治医生师从恩走了进来。
看到昏迷多日的植物人清醒过来,师从恩也是难掩兴奋。经过一连串的仔细检查之後,
她宣布易向心很快便能全面恢复正常。
"很快是多快?"易向心急著想把哥哥保释出来,恨不能立刻出院。
"你才刚醒,怎麽都要留院观察两天。而且,你身上的外伤……"
"这个伤在家里养也是一样,我现在感觉很好,让我出院吧!"为了证明自己安好,易
向心迅速从病床上爬起,可双脚刚踩到地面就两眼发黑,全身发软地倒了回去。
师从恩和萧慎言都被她吓了一跳。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我怎麽放你走?"师从恩不得不再次替她检查,同时好心地
说:"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不要逞强。有什麽急事要去办吗?我可以帮你。"
"我……"
"还不就是易向行的事。"萧慎言忍不住想翻白眼,不过还是耐心劝道:"我现在是员
警,不好帮他办保释,不过他现在是在医院又不是在牢里,你有什麽好担心的。"
"失去自由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急。"易向心有些不高兴。
"他弄成今天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他要是……"


"萧慎言!"担心他把不该说的东西说出来,易向心立刻喝住他。
赶紧闭上嘴,萧慎言对站在一旁的师从恩尴尬地笑了笑。
"你改名了?"师从恩与张锐是旧识,听到易向心称呼他其他名字自然觉得奇怪。
"那个……是我睡太久,糊涂了。"易向心连忙掩饰。
"对、对、对,她一定是睡太久,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借尸还魂可不是对所有人都能解释清楚的事情,萧慎言立刻跟著粉饰太平。
师从恩来回望著两人,不太相信他们的说词,却又找不出其他破绽,只好当没听见。她
对易向心说:"等一会儿我会为你安排更多的测试,以确定长时间昏迷没有带来坏的影
响。"
"好。"
见师从恩不再追问,易向心与萧慎言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着,师从恩又说:"还有你哥哥的事,我想我可以帮忙。"
听她这麽说,易向心喜出望外,"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你也没有别的亲人在身边,如果他能过来照顾你,对你的康
复一定很有帮助。"
就这样,好心的师从恩答应一下班就去警局,为易向行办理保释手续。
一她什麽时候跟你哥哥这麽熟了?—等她走了,萧慎言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易向心笑他:"这话听上去怎麽酸溜溜的?"
"酸吗?"
"呵呵,别告诉我,你也和张锐一样对师医生有好感。"


萧慎言勉强地笑了笑,不无伤感地说:"可惜,张锐到死也没能把他的心意说出来。"
利用张锐的身体来还魂是一连串意外的结果,但萧慎言不能抹杀他在张锐的死亡中受益的事
实,他觉得亏欠,却无从弥补。
易向心陪他经历了一切,十分清楚其中的无奈。作为朋友,她能做的也只是轻轻地握住
他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很快,萧慎言便从负面情绪中恢复,"好了,我得走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把猫仔接过来。我等不及要让他看看我的新模样了。"
萧慎言死後,易向行按照他的遗愿,伪造了表叔的身分,收养了猫仔。可是他不久就受
伤入院,易向心又变成了生灵,猫仔便被社会福利部门带走了。
现在萧慎言还魂成功,自然要把外甥接回自己身边。
室外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所有的一切都像刷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焕发出光彩。
社会福利部门的儿童收容中心离医院不远,萧慎言兴奋地一路小跑过去。
"既然闻淼的监护人已经康复了,那他为什麽不亲自过来?"戴著老式黑框眼镜的中心
负责人,说话时的语气一如她的外表,严肃而刻板。
"没、没有完全康复,只是清醒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侄儿。您知道,那孩子只
有他这一个亲人。"
谁知,他的话似乎提醒了那位负贵人,她开始翻找手中的资料,"只有一个?那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闻淼要是回去的话,由谁来照顾他?"
"不是一个,不是,不止一个!"萧慎言差点想抽自己一耳光,"他还有个妹妹,一个
妹妹,也在住院,不过今天康复了。"
他的语无伦次,让负责人的疑惑越扩越大,只见她皱起眉头,说:"张警官,我觉得还
是让闻淼的监护人自己过来把他领回去比较好。虽然你是员警,但非亲非故的,办起手续也
不太合规矩。"
"不,当然不是非亲非故!"达不成目的,萧慎言差点急得跳起来。
不过,半秒之後他又恢复了镇定,很快便发挥出神棍本色,信口胡说道:"我和闻淼的
姑姑,就是监护人的妹妹,刚从医院里醒来那个易向心……我是她的未婚夫。很快,再过两
三个月,我就是闻淼的姑父了,所以……不能、不能算是非亲非故。"
在负责人的逼视下,萧慎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但这并未影响到他的整体发挥。不可否
认,张锐的员警身分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当然,同时也多亏了易向行写的委托书。
"这里是易向行写的委托书,他全权委托我来接回闻淼的。"
"那好吧!只要有委托书,张警官你也愿意签字担保,我可以让你把他领走,说实在
的,我这里的房间也很吃紧,像闻淼那样一人占上一整间,早就让我头疼死了。"负责人一
边说一边把萧慎言领上楼。
"为什麽分绐他单独的房间?"萧慎言可不觉得这是对猫仔的特别关照。
负责人的脚步明显顿了顿,萧慎言跟著紧张起来。
只听她说:"你应该知道吧?闻淼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知道。"
萧慎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头疼的人,闻淼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已经将他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随著他一天天长大,没有做过父亲的萧慎言完全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去与他沟
通,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引回相对正常的道路。
"他刚到这里,就把其他的小孩子吓坏了,甚至是中心的老师。我不得不说,他的自闭
症相当严重,而且还有一点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这不可能!"萧慎言不相信。猫仔或许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但他绝对不
会伤人。
不想与萧慎言辩驳,负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是儿童
心理学的权威专家。我希望你能带闻淼去见见他。"
萧慎言接过名片,下意识地问了句:"他的收费高不高?太贵我可负担不起。"
负责人无语,不太客气地拉长脸孔,没再说话。
闻淼住的地方,并不能称为一间单独的房间,那只是一个位於收容中心顶层的阁楼,虽
然面积够大,可是一半以上都堆了杂物,只有靠门口的位置摆了几张小床。闻淼就坐在其中
一张上面,正低头玩著那些从不离身的彩色玻璃珠。
阁楼的左边是一面斜墙,上面嵌著几扇并列的大窗,最大程度地引进了室外的阳光。可
闻淼却像被光明遗漏了似的,独留在一片阴影之中。
"猫仔……"刹那间,萧慎言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外甥拉回有阳光的地方。
听到自己的小名,闻淼没有反应。
萧慎言走过去,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却在最後一刻改为抓住他穿著长袖上衣的手臂,
"猫仔,我们回家了。"
闻淼没有答话,注意力仍在那些彩珠上。


见状,负责人再次提醒道:"儿童自闭症越早治疗越好,如果你们真的关心这个孩子,
就不要再耽误了。"
如果只是自闭症这麽简单,萧慎言当然会尽全力去治他。只是,要是让心理医生见识到
闻淼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被吓傻,还谈什麽治疗?为猫仔穿上鞋子,套
上外套,然後把小彩珠放进他的口袋,萧慎言带著他走出了阁楼。
大门外,收容中心的负责人拉起闻淼的小手,职业化地表达了她的不舍之情:"好孩
子,回家一定要听叔叔的话哦!"
原本低著头的闻淼,突然仰头看著她:"太好了,你终於走了。这下我可以把阁楼租给
那些想学跳舞的老太太了。"
机械平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一字不差转述了负责人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她当
场愣住,反应过来之後立刻尴尬解释道:"中心的资金一直不太充裕,把阁楼租出去只是权
宜之计。"
"呵,我们走了,再见。"萧慎言立刻将闻淼拉开,假装什麽也没听见,大步流星地离
开了那位仍在发愣的女士。
"猫仔,你知道我是谁吧?"萧慎言一边走、一边耐心地与外甥沟通,并时时小心著,
不让自己碰到他的皮肤。他可不想在大马路上现场展示猫仔的"读心术"。
"我是舅舅,我还魂成功了,这个身体属於一个叫张锐的员警,以後在外面我就是他,
因为普通人对还魂这件事不太能接受,所以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在家的时候才可以叫我舅
舅,出了门就一定要喊张叔叔,知道吗?"


任萧慎言说得口沫横飞,猫仔仍是不理不睬,两眼一直呆呆地看著前方。
"算了,反正你也没喊过我几次舅舅。"萧慎言有些挫败。
突然,猫仔转过头,像是被他们身後的什麽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萧慎言跟著回头,却什麽也没发现。
转过身继续走,猫仔却在这个时候揪住他的衣领,叫了声"舅舅"。
听他叫人不容易,萧慎言十分高兴,却又不得不警惕,"不是说好了,在街上不要叫舅
舅吗?要叫张叔叔,来,叫一声试试。"
自闭儿如果一教就会,就不叫自闭儿了。猫仔完全没有理会萧慎言,仍在自顾自地看着
後方。
"臭小子,你偶尔也给舅舅一点面子行不行?"萧慎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啊——"猫仔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萧慎言一大跳。
"别叫了,小祖宗!你这是干什麽?"路人纷纷侧目,萧慎言急得满头大汗。
"啊——啊——啊——"劝阻无效,猫仔越叫越欢。
"小祖宗,你想让别人以为我是诱拐小孩的怪叔叔吗?"
欲哭无泪,萧慎言只好捂住他的嘴巴,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强作镇定,然後拦了台计程
车,迅速逃离。
猫仔上了车就安静了,却始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著萧慎言的左手边。反正他的举止怪
再也不是一天两天,萧慎言习惯性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三章
萧家的宅子就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因为年代久远,宅子的外表已经变得十分破败,
却奇异地没有在热火朝天的城市建设中灰飞烟灭。它紧靠著城中唯一的一片山林,很久以
前,屋前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泊,不过已经被政府填平了,建成了一座博物馆。
一这里的土地已经涨到天价了,你居然还留著这种老房子。早点卖了去享福多好!—计
程车司机看到之後,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一我也想呀!可是……—萧慎言哀怨地叹了口气,然後抱着外甥下了车。
萧家家训,山穷水尽也不可变卖祖产。萧慎言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老祖宗下的命令,他
还是不敢违背的。
萧家的宅子对他和猫仔两个人来说,真的有点大。除了常用的卧室、厨浴和书房之外,
萧慎言不得不把其他房间都锁起来,因为打扫卫生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恨打扫。那些小灰尘随随便便集中起来,就能让他对付得筋疲力尽。
还魂期间,萧慎言为了方便,就带著猫仔到易向心家借住,现在回来,家里的所有东西
都已经脏得不能见人了。拿著鸡毛掸子飞快扫过桌面,萧慎言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打喷嚏,
狠劲揉著发痒的鼻子,他烦躁地将鸡毛掸子扔了出去。

"男人可不该做这个!"对猫仔做了个鬼脸,萧慎言转去收拾家中的杂物。
过去他以算命为生,为此准备了不少唬人的道具。现在他想把它们全都扔掉,连同那些
不太光彩的过去一起,统统扔得远远的,然後重头开始新的生活。
"桃术剑,八卦盘,念珠……如果这种普通的把戏就能降妖除邪,世界将会多麽美
好。"萧慎言一边收拾一边自言自语。
突然看到躺在墙角的两块巨大钢片,萧慎言泄气地垮下双肩,不自觉地抱怨道:"易向
行这个野蛮人!"
那曾是面能照出非常事物的神奇铜镜,但被易向行一怒之下砍成两截,现在已变成两片
巨重无比的垃圾。想要把它们清理出去,命苦的萧慎言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
"猫仔,这个太沉了,过来帮舅舅一把。"试了几次都只能把铜块抬高一点点,他只好
向外甥求援。
猫仔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他,没有动作。
"愣著干什麽?快过来帮我。"
猫仔抬了抬脚,可是马上又缩了回去。萧慎言只好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快一点。
猫仔终於过来了,可萧慎言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帮助,相反,还遭到了他的攻击。
说是攻击也许不太确切,因为猫仔并没有打到他,只是一脚踢在了铜块上。不过那铜块
实在太沉,小小的震动就让抓著它的萧慎言脱了手,掉下去时正中他的右脚。
"哎哟!"
萧慎言惨叫一声,当即倒地。猫仔被他吓得打了个寒噤,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你……你……"看到外甥害怕的样子,已经冲到嘴边的责备,又被萧慎言硬生生咽了回去,"还不快来抉我一下!"
很遗憾,除了傻站在那里,猫仔一点都没有弥补错误的自觉。
"算了,就知道你小子指望不上。"萧慎言叹了口气,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看著舅舅一瘸一拐地离去,猫仔不自觉地攥紧了小拳头。
还好,萧慎言的脚趾没有被钢块压断,只是又红又肿,至少得痛上两三天。
他不知道猫仔刚才的举动是出於什麽原因,但他不得不联想到收容中心负责人说的那番
话。也许,猫仔真的有暴力倾向?萧慎言甩了甩头,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
猫仔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到现在已经快七年了,除了不善沟通之外,从没有其他
毛病。当然,与生俱来的"读心术"不能算是毛病,猫仔的身体里有一半萧家的血液,拥有
这样的才能也是理所当然。
萧慎言听姐姐说过,萧家祖先最开始的时候,都是通过修道来获取降邪除妖的能力。但
後来,子孙之中渐渐有人一出生就拥有了神力。
通灵、预知、驭火、驭水、驭风……这些天赋不断进化、扩大,最後变成凡是具有萧家
血统的人,都能遗传到一两种神奇的本领。
似乎是吃过树大招风的苦头,萧家祖先严令子孙不得开宗立派,而且行事必须低调。听
闻妖邪作怪,一定要主动歼灭。
在萧家名声最盛的时候,总有不少显贵在背後资助,甚至包括官府朝廷。所以他们完全
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一心扑在理想上,就算遇到上门相求的人,也是分文不取。
萧慎言一直觉得,这就是他现在这麽穷困的主要原因。哪有办事不收钱的?如果老祖宗
能把降邪除妖当成一门生意来做,而不是靠捐助过活,他现在多少都能有些点遗产可以继承,也就不用跑去当神棍那麽悲惨。
话说回来,在萧家第十二代传人萧定云出世时,萧家人的异能本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
致。根据袒上的资料记载,他所拥有的神奇本事多达七种。
不过,他也是萧家正式传人中寿命最短的一个,未满十六岁便死於非命。
就像遵从了盛极必衰的定律,自从萧定云死後,萧家开始走向没落。家族的中坚力量总
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英年早逝,能力的遗传也变得越来越薄弱。
到了萧慎言这一代,已经完全没有叔伯子侄。父母八年前亡故,姐姐萧谨隔年失踪,他
自己还没结婚就已经死过一回了,剩下外甥猫仔也不姓萧。
说白一点,萧家其实是气数己尽,彻底绝後了。
记得以前,萧慎言的父亲曾经提出让猫仔改入萧家的户籍成为正式的传人,猫仔的父亲
也同意了,但遭到了姐姐萧谨的强烈反对。身为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长命百岁,
成为萧家的一分子可不是一件长寿的事情。
不过,命运总是那麽无常,在还魂期间,萧慎言偶然得知猫仔其实是萧定云的转世。他
无法想像,要是姐姐知道这件事,会有什麽反应。
揭开盖在床上的黑布,萧慎言像条急於入水的鱼一样跳了上去,脆弱的床垫立刻发出不
堪重负的哀鸣。没办法,换了张锐的身体後,萧慎言的体重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听著那吱吱呀呀的声响,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经意
间想到姐姐萧谨,就像打开了通往悲伤的大门。
他一直以为,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遗忘那段逝去的亲情了。
萧慎言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不够聪明,也不够勤奋,连长相都属於差强人意型。可他的姐姐萧谨却正好相反,不
但集所有优点於一身,而且具有一流的未卜先知的能力。
一直以来,萧谨对萧慎言来说就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她总是无微不至,努力包容他的缺点,给予他贴心的关爱。能拥有这份血浓於水的深厚
情感,一直是萧慎言此生最得意的事。猫仔出生後,萧谨的注意力有所转移,他为此还小小
地嫉妒了一下外甥,甚至刻意表现出胆小与胆怯,以争取到姐姐更多的重视。
一想到这些,萧慎言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姐姐萧谨的失踪,严格来说不能叫做失踪,说
成离家出走更为确切,萧慎言最後一次见到她,是猫仔五岁生日那天。
他们一起准备了一桌好菜,还为猫仔买了一个十分精美的大蛋糕。
饭桌上,萧谨要萧慎言答应她,以後都要像今天这样疼爱猫仔,萧慎言自然是马上点
头,完全没有多想。饭後,萧谨说要出去买包烟,之後就再也没回来。
第二天,萧慎言上警局报了失踪,可员警根本毫无用处。
半年後,他收到了姐姐寄来的一封信。在信上,萧谨说她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因为担
心猫仔和萧慎言无法承受,所以她选择了不告而别。
"……我觉得这就像是一场远游,等我累了,倦了,我就会回到你们身边……"
信里的每字每句,萧慎言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关於死亡,萧谨没有透露任何细节,只
是轻描淡写地诉说著离别的惆怅。为此,萧慎言开始痛恨自己没有表现出男人应有的坚强,
才让姐姐选择离去,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死亡。
"铃——"猛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将萧慎言从回忆的漩涡中拖了出来。
电话是警局打过来的,让他立刻过去,说有突发状况需要处理。

萧慎言看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没办法,他还指望用张锐的这份工作来养活猫仔和他
自己,就算再晚也必须过去。胡乱扒了扒凌乱的发,萧慎言抖擞著精神走出门去,却想起昨
晚忘了给猫仔准备晚餐。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立刻跑去外甥的房间。
房间里,猫仔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萧慎言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明天带他出去吃顿好的补偿一下?这麽想著,萧慎言有些沮丧地走出了家门。
小小的儿童床上,猫仔双目紧闭,好似待宰的羔羊一样挣扎著,却只换来四肢不自然的
扭动。有什麽东西压制了他,让他无法起身,无法说话,甚至无法睁眼。
萧慎言太匆忙,只注意到他的後脑勺,而忽略了其他
警局配给张锐的车子,已经在萧家停了几天,萧慎言却一直很抗拒去使用它。
他没有驾照,只是曾经跟父亲学过一阵子如何驾驶。父亲死後,他已有很多年没有摸过
方向盘了。因为他的收入完全供不起这个奢侈的交通工具,自然没必要特地去学。
那天藉口身体不适,骗张锐的同事把车开过来,本想抽时间好好练练再说,没想到这麽
快就必须用到它。
萧家这个位置,前面是博物馆,後面是山林。试问有哪个计程车司机,会在半夜将车停
到博物馆门口等客人呢?山林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不开车出去,他今晚多半只能步行。
"咩——"萧慎言抓著方向盘,用力向上耸了耸肩膀以集中精神,然後转动钥匙,将车
子发动起来。
车子起步时狠狠地颠了几下,弄得萧慎言手心直冒汗。好不容易开上了马路,发现路上空无一人,他才放心了不少。
不敢开快了,他始终将车速保持在三十公里以下。摇下车窗,萧慎言让凉凉的夜风吹进
车内,在清醒的同时,也享受了一下披星戴月的惬意。
经过一处十字路口後,他看见前方有什麽东西闪了几下。
橙黄色的亮光,在黑夜里十分显眼,萧慎言开始以为那是一个路障,但看著又不像,那
不是常见的反光警示牌,它只有圆圆的一个点,家用灯炮的大小,而且与地面贴得非常近。
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萧慎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东西还在闪著,忽明忽暗,颜色诡异。
萧慎言转动方向盘,镇定地从它边上绕过去,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长著黑白斑纹的
小猫,它趴卧在路中间,像是玩累了需要休息。车子前面的远光灯照到了它的眼睛,那小小
的瞳孔便将光线充分地反射了回来。
经过它的身旁,萧慎言看着它,它也抬头呆呆地望著萧慎言。
萧慎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後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想把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浪
费的时间给补回来。
"砰——"只听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就砸在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萧慎言一脚急刹,那
东西便被刹车的惯性抛向前方。
剧烈的撞击让玻璃迅速呈蛛网状裂开,幸好是防爆膜撑著,不然玻璃的碎片早就四下飞
溅开来。安全带将萧慎言的肩膀勒得生疼,他的脸色也变得比那些勉强黏连在一起的玻璃还
要苍白。
感谢老天爷,他还记得踩刹车。可他实在没有勇气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去看看他到底撞
上了什麽,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


这时,那只让萧慎言分心的长著黑白斑纹的小花猫,如同贵妇一般迈善优雅的步子,慢
条斯理地经过了他的车旁。它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就像刚刚看完一场无聊的表演,然後不
痛不痒地评价了一下演员的表现。
瞪了那只猫不短的时间,萧慎言终於鼓足了舅气,走下车。
冷风刮过皮肤,下意识摸了摸车盖上的凹痕,萧慎言两腿有些发软。他希望自己撞到的
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猪,什麽都好,只要不是……
鞋子踩到什麽湿湿的东西,发出吧唧一声。萧慎言低下头,看到一滩红色的液体,那液
体还在流动著,缓缓包围了他的双脚。
下一秒,萧慎言便发现了液体的源头。
黑衣黑发的男人,正面朝下趴在汽车的车头底下,那些液体全是他的鲜血。
因为他一身全黑,萧慎言根本看不到出血的位置,但见他毫无反应的样子,应该是情况
不妙。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立刻去检查伤者,然後拨打报警电话。
但是,他没有那麽做。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己被捕入狱之後,猫仔不得不重回收容中
心,被人当成怪物对待的情景。
他不能让那种事情再发生!飞快返回车内,点火後退,然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萧慎言
赶在自己後悔之前,开著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他不能被抓。
那男人也许死了,也许没死,一定会有其他人经过,一定会有其他人去救他。
他不能被卷进去!萧慎言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沉重得就像老旧的鼓风机。
姐姐走的时候将猫仔托付给他,他已经发过誓了,一定会不负所托。为了猫仔,他甚至不惜逆天还魂,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离开外甥身边。
萧慎言握紧方向盘,以控制身体的颤抖。牙关的过度咬紧让他的下颚变成了无比僵硬的
棱角,骨头狰狞地戳起皮肉,像是下一秒就要从里面顶出来。
玻璃上的裂痕严重影响到他的视野,眼前的一切彷佛都随著细小的碎块分崩离析。萧慎
言抡起拳头,用力击穿了那片障碍,尖锐的碎片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涌出来,
沾湿了方向盘。面对疼痛,萧慎言显得十分麻木。
双眼紧盯著前方,迎面灌进车厢的强风总算让他感觉好了一点。於是他开始盘算到哪里
去找家修车店,把车子恢复原状的事。
一定不能在附近,不然很容易会被查出来。正想著,萧慎言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不远处,有一点橙色的亮光在闪烁。
冷汗一瞬间便从背上冒出来,萧慎言重重打了个寒噤。
还是那只黑白斑纹的小猫,站在路中间,冷冷地注视著不断向它靠近的萧慎言。在离它
不远的地方,躺著一个一身全黑的男人。
"嘎吱——"萧慎言将全身力气都用在刹车上,车子猛地停下,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开始的地方,那个被他撞倒的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发
誓没有开错路,他不知道为什麽会转回老地方。
天啊!
萧慎言真想把自己的双手剁下来。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後退、调头,再一次逃离这
个地方。
"喵呜——"

那该死的小猫再次该死的叫了起来,声音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萧慎言的心头。他
彷佛从中听到了轻蔑与不齿。
冷风已经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需要的是一盆冷水,不,最好是一池,让他可
以跳进去,彻底镇定。
黑暗笼罩著夜空,前方的道路就像永远没有尽头。
没多久,萧慎言第三次经过了同一个十字路口,同时第三次见到那只瘦小的长著黑白斑
纹的小猫。缓缓地停下车,这次他总算是有了点头绪。他一定是遇上鬼打墙了,所以才会一
直在原地转圈。
作为萧家人的一个好处,就是在遇上这种状况时,反而可以泰然处之。
萧慎言走下车,站在车灯打出的低矮光线里,静静地看著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他深
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浓重的阴森感。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撞死你的。"萧慎言四下张望著,试著去说服缠住他的亡灵,
"如果不是那只该死的猫……"萧慎言下意识地顿了顿,因为那只该死的猫正在看著他,用
那双亮度诡异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看著。
定了定神,萧慎言继续说道:"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不管。可是、可是我还有个孩子
需要照顾,他是我外甥,今年才十一岁,而且有很严重的自闭症。"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必须回去照顾他!请让我离开这里,我发誓,一定会作法为你
超度,为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让你在阴间过得舒适。"
对著空气说了一大堆,萧慎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这样的交流有没有用,但
他必须试一试。如果足够幸运,也许他撞死的是一个非常有同情心的人,也许那人会愿意原谅一个开车撞死他,并将他弃之不顾的人?
噢,该死的!萧慎言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向一只他根本看不见的鬼
魂求情。人都死了,再多补偿也是枉然。
"对不起。"最後鞠了一躬,萧慎言收起了愧疚,回到车上。
他知道一个方法,只要闭上双眼,集中精神,不给鬼魂可趁之机,说不定就能顺利闯过
那道鬼墙。车子慢慢後退,那只猫和那具尸体也跟著逐渐远离他的视线,萧慎言终於从之前
的混乱中抽离了出来。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转动方向盘,然後离开这里。
可就在这时,他迟疑了。他看见那只小猫走到男人的尸体旁边,低头轻轻舔起了他的
手,像是被舔得痒了,男人的手颤了颤。
萧慎言停下车,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一幕。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因为那男人仍然
僵直地躺在地上,完全没有要活过来的迹象。
"喵呜——"刺耳的猫叫就像在提醒萧慎言:我给你第二次机会!
如果那个人没死,那"鬼打墙"又是怎麽一回事?萧慎言觉得自己再一次掉进了混乱的
漩涡,不过,当务之急是弥补之前的错误。壮起胆子,他迅速走到了那人的身边,伸手探了
探他的颈动脉。尽管那里的震动非常微小,但是仍在震动著。
萧慎言咽了咽口水,一鼓作气将男人翻过身,然後从地上抱了起来,打算带他上车.送
去医院治疗。可下一秒,萧慎言就像不堪重负似的,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终於看清楚了,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其实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留著短发的女
人,她穿得十分宽松,又一直趴在地上,所以萧慎言没能看准她的性别。可现在,他不但确
定她是个女人,还确定了她的身分。
"姐?"抚过她右眼角下方的泪痣,萧慎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里这位昏迷不醒的女士,居然是失踪了七年的萧谨。
车子撞破了她的脑後,鲜血此时已经凝成了块,结在她的头发上。
"姐!"
没有辞汇可以形容萧慎言此刻的悲痛,以这种方式见到思念了整整七年的亲人,无疑是
人生最大残忍。
"姐、姐,你坚持一下!"
萧慎言慌张地抱起萧谨,跌跌撞撞地将她放进车里,然後飞快发动汽车。
离这最近的医院大约有二十分钟,他一定要争分夺秒,让姐姐得到最好的救治。
"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眼泪像决堤的海水,疯了一样涌出来,萧慎言不停地吸鼻子,却完全阻止不了它的泛
滥。只好用手背胡乱地擦著,放任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
道路在前方延伸。
汽车速度表上的指标疯狂地指向极限,萧慎言却仍在一次又一次冲过同一个地方。
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十字路口!
任他开得再快,都无法离开这个十字路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消耗著,萧慎言伸手到萧谨鼻下,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不,不,不……"
没有听到萧慎言的哀鸣,油表开始示警,汽车的动力紧接著便逐渐消失了。
"不!该死的!不——"
无论萧慎言如何呼天抢地,车子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再也发动不了。双手抱住方向盘,萧慎言嚎啕大哭,不断把头撞向上面,磕得又红又肿也无自觉。
"喵呜——"
猫咪的叫声回应了他的无助,那是无情的嘲笑。
萧慎言猛地抬头,看见那只猫蹲坐在姐姐留下的那一滩血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不能认输。为了萧谨,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放弃!
萧慎言冲那只猫眯狂吼道:"我一定会带我姐离开这里的!"
猫儿没有理会他。除了四下游荡的弱风,周围一片寂静。
萧慎言下了车,将萧谨背到背上,决定靠自己的双腿走出眼下的困境。
"姐,你要挺住!猫仔还在家里等你,你不能让他失去妈妈!"握紧萧谨的双手,萧慎
言闭上双眼,希望藉此排除一切干扰,阔过面前这道鬼障。
"慎言……"
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擦过萧慎言的耳朵,却像震天的慷雷击在他的心头。
"姐?!"萧慎言又惊又喜。
萧谨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将手臂挽紧了萧慎言的脖子。萧慎言回过头,看到她带笑的双
眼,这让他感觉顿时充满了力量。
"你会没事的!"鼓励著姐姐,也鼓励著自己,萧慎言躬背将她的身体抬得更高些,然
後再次合上双眼,保持好平衡,一步一步,心无旁骛地向前进发。
背上越来越沉,萧慎言累得气喘吁吁,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意。浑身上下都是凉飕飕的,
就像走进了某个贮菜的地窖。
"十五、十六、十七……四十七、四十八……七十一、七十二……"


他不停为自己的步伐记数,藉此集中精力,以防分心。对付"鬼打墙"的要领就是集中
精神,不让鬼魂利用内心的脆弱来制造幻象。
差不多走了上千步,萧慎言觉得肩膀都要被压断了,双腿也开始不自觉地打著颤儿,可
他仍然不敢睁眼,担心会就此功亏一篑。突然,脚下绊到什麽东西,他一个趔趄,往前跌
去。
双膝硬生生磕在地面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知道现在不是叫苦的时候,萧慎言深吸一口
气,将所有的呻吟都吸回了肚子里,一手稳住身後的姐姐,一只手撑住地面,他试著抬了抬
腿,确定自己还能行走,他便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想不起刚才数到多少步了,他只能重头开始数起:"一、二、三……"
就在这时,他的下巴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吓得他顿时全身僵硬,不得不睁开眼看个究
竟。
他看见姐姐的手从他的背後伸出来,直直地指著前方。红红的十字型箱灯,高高地立在
不远处的一座建筑之上,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喜人的光彩。
"出来了,哈哈,我们走出来了!"萧慎言欣喜若狂。
他成功了,医院就在前面,姐姐有救了!
萧慎言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时间百感交集。就在这时,萧谨一直伸长的手臂却突然
向下一软,无力地耷拉在他的肩上。
不好的预感像病毒一样钻入萧慎言的血管,迅速扩散开来。"姐!"
箫谨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就像浸了水的棉絮,一下子重了数倍。
萧慎言试著把她从背上放下来,想仔细察看一下她的状况,谁知萧谨的双脚刚一落地,整个人便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萧慎言跟著跪在她身旁,有些不知所措。
"姐……"黑暗中,什麽都看不真切。萧慎言不敢碰她,於是慢慢低下头,凑到她面
前,竖耳倾听。
什麽也没有,没有气流的进出,没有心脏的跳动,此刻的萧谨就像一块木头,完全没有
任何动静。萧慎言愣了两秒,而後立刻掰开她的嘴,尝试著把空气灌进她的肺里,然後跟著
按压胸口,想让她的心脏再次跳动。
他努力调动脑子里有关心肺复苏的残存记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姐姐从鬼门关拉回
来。可越是心急,就越是达不到效果,无论他多麽努力,萧谨还是毫无反应,她安然如沉睡
一般,萧慎言却感受到天塌地陷似的绝望。他记不清是到底是按几下胸口,然後再度一次
气,慌乱中甚至觉得自己用力过度,压断了姐姐的胸骨。
"不,醒醒,不要这麽对我!不要这麽对我!求求你,醒过来!"狂乱地呼唤著,萧慎
言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你杀了萧谨!你杀了自己唯—的姐姐!
"不——"无法接受这事实,萧慎言疯狂地捶打地面,双手破皮见血也毫无知觉。
"喵呜——"
阴魂不散的黑白斑纹小猫,再次出现在萧慎言的视线内。它的四只爪子已被萧谨的鲜血
染得殷红,可它却没有一丝悲伤,反而像穿著最新鞋款的模特儿,走得得意洋洋。
萧慎言瞪著它,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是了,他的恶运就是从见到这只猫开始的。在传统的观念里,猫本来就是不吉利的动
物,它们最容易成为邪灵的宿主。他早该想到这一点,就是这只猫让他害死了萧谨。
放低身体,轻轻地往前爬行了一小段,萧慎言突然像饿虎一般扑向那只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它的脖子。
听到它的喉管里传出一空、空一的气声,看它的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挣扎,萧慎言感觉到
前所未有的快意。
"你对我做的,我要全部还到你的身上!哈哈哈……"萧慎言咬牙切齿,脸庞因痛苦的
笑容而变得扭曲。所有的愤怒与悔恨都应该有个出口,萧慎言无法自己承受,他只能选择发
泄在这只猫身上。只有坚信它是罪魁祸首,他才能从这次的打击中挺过去。
受到死亡的威胁,小猫像所有平凡的动物一样,吓得小便失禁了。
尿液散发的腥膻味充斥在鼻端,让人恨不得像剪断水管般,彻底破坏自己的嗅觉。为了
保命,小猫终於发起反攻,它伸出小肉垫里的尖利指甲,狠狠划在萧慎言的脸上。
"啊!"萧慎言吃痛,不自觉地松开小猫,去捂住脸上的伤处。
他不确定伤到了哪里,眼睛或者眼睛周围,反正整个都是火辣辣的。他不敢去揉,担心
会把眼珠子揉得掉出来。
忽然,有光亮透过他的眼皮,一瞬间便将之前的黑暗驱赶得无影无踪。萧慎言迟疑了一
下,慢慢放下双手。
就像时空转换,马路、小猫,萧谨,所有让他崩溃的东西部不见了。
窗外的天还亮著,萧慎言坐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手旁还摆着一瓶药油。看到自
己红肿的脚趾头,他感到有些恍惚。

第四章
刚才的一切,居然只是梦境。看看双手,完全没有被玻璃弄伤的痕迹,肩膀也是,根本
没有被安全带弄伤,还有膝盖和……萧慎言摸了摸脸颊,发现那里的刺痛倒是真的,手指放
下来,还沾到了一点点血迹。
另外,房间里的尿骚味也是真的,这里是卧室,又不是厕所,自然不该出现这种味道。
为此,萧慎言还特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裤子,确定自己并没有在梦中尿床,他的心隋稍微好
了一点,但很快又烦躁起来。
那味道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爬下床,萧慎言就发现了真正的来源,他的外甥猫仔正侧
躺在床边的地板上,裤裆上有一大块湿渍。
"你玩疯了吗?尿湿了也不换条裤子?"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玩弹珠,萧慎言不高兴
地踢了踢他的小屁股。
猫仔没有反应,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觉得不太对劲,萧慎言立刻将他抉起来,这
才发现他的双目紧闭,四肢瘫软,明显是昏了过去。萧慎言大惊失色,连忙拍打他的脸颊,
掐著他的人中,高声呼喊道:"猫仔!猫仔!"
好不容易猫仔才睁了睁眼睛,但是眼神十分涣散,神智也没能恢复。
这时,萧慎言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红印,就像是被人大力掐出来的。下意识
地,萧慎言把自己的手掌放上去比了比,尺寸正好吻合。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萧慎言好半天都忘了动弹。空气挤压著他的脑袋,好像马上就要把
他压爆了似的。
"咳、咳……"
这时,猫仔轻微的咳嗽声拉回了萧慎言的神智。迅速为外甥换了条乾净裤子,萧慎言将
他抱出了家门。

医院。
经过全面的检查与治疗,医生向萧慎言保证猫仔已经没什麽大碍。但有鉴於受伤原因十
分可疑,他们还是尽责地通知了员警。
面对虐儿调查,萧慎言的陈述完全是一团混乱。员警不可避免地找上了猫仔的法定监护
人易向行,以了解更多的情况。
此刻,已经被保释的易向行,正与师从恩医生一起在探望妹妹易向心。萧慎言的到来,
打断了三人原本热烈的谈话。
"张警官说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是你请他帮忙照顾你的侄儿闻淼的,是吗?"
听到员警的问话,所有人都吃惊地望著萧慎言。萧慎言则一脸祈求地看著易向心。
"我相信萧……咳,张锐不会伤害我侄儿。"易向心十分义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力挺
萧慎言。
萧慎言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中途却接收到易向行不太友好的视线,不由缩了缩脖子。
见状,易向心立刻对哥哥使了个眼色。
"闻淼有比较严重的自闭症,以前就弄伤过自己,这次也很可能是他自己弄的。"看在
妹妹的分上,易向行难得没有落井下石。
找不到实质的证据未证明闻淼遭到了萧慎言的虐待,员警也只能就此作罢。
平息了麻烦,脚趾上的伤痛一下予变得明显起来。萧慎言一瘸一拐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怎麽不记向心答应嫁给你的事?"员警一走,易向行便开始对他发难。
"那是……"尴尬地看著易向心,萧慎言解释道:"我为了把猫仔从收容中心按出来,
才不得不说这个谎。对不起。"
"没关系啦!"易向心倒是不太计较这个,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仔怎麽会受伤的?"
"这个……"师从恩还在房内,萧慎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察觉到针对自己的尴尬,师从恩立刻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窗外,天已经黑了。工作了八小时,又去警局为易向行 办了保释手续,然後再回到医
院与易家兄妹闲聊到现在,师从恩还真是有些累了。
她换下身上的医生袍,再用肥皂反覆洗乾净双手,然後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她的头
发。鼻粱上隐隐有些胀痛,她只好摘下眼镜,闭上眼,轻轻地揉动著它。
这就是框架眼镜的弊端,戴久了会让鼻梁不堪重负。可是师从恩无法选择隐形眼镜,因
为只要佩戴超过一小时,她的眼睛就一定会又红又痒。
近视眼就是麻烦。她早想去做个矫正手术了,但是考虑到术後可能会出现的副作用,她
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对著镜子扮了个鬼脸,师从恩转过身,将眼镜重新架回自己的鼻梁。
"啊!"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得她尖叫了声,不得不抚著胸口,以减缓加速的心跳。
"你吓著我了。我刚才没戴眼镜,没从境子里看到你怎麽进……"师从恩尴尬地笑著,
转身指了指身後的镜子,喉咙里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镜子里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可是当她再回头,张锐就站在她的面前,活生生
的,只是脸色不太好。
"张警官?"师从恩努力保持镇定,试图搞清楚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张锐说了两句话,可师从恩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以为我抓住的是那只猫,可是醒来一看,发现我掐住的
其实是猫仔的脖子。"萧慎言低著头,十指抓著自己的头发,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皮都揪
下来。
易向心心疼地看著他,却不知从何安慰起。
"这不是偶然!这个梦太可怕了,就算是梦游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我一定是被什麽人盯
上了,不对,应该是鬼!我姐说过,当人被厉鬼缠身的时候,就会产生幻觉,导致伤人或自
残……"
"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之前,我不能把猫仔留在我身边。所以,要麻烦你们帮我照
顾他一段时间了。"
"当然没有问题。"、"当然有问题。"
对於萧慎言的请求,易向心与易向行分别给出了不同的回答。
"哥……"
"你还有伤在身,怎麽可能分神去照顾孩子?"永远把妹妹排在第一位的易向行,无法
同意她的决定。
易向心试著跟哥哥讲道理:"可是还有你呀!你会帮我的对吧?除了我们,没有人能照
顾猫仔了。"
"可以暂时把他送到收容中心或是其他什麽地方。"
"没有其他地方!"萧慎言猛地跳了起来,高声喊道:"那些人只会把猫仔当成怪物,
我不能把他随随便便交给他们!"
"可交给我们也一样不安全!"易向行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他现在实在不适宜大吼大
叫,不过他讨厌萧慎言说话的声音大过他。
被他的气势压过,萧慎言下意识降低了音量:"为、为什麽?"


"因为如果你是被厉鬼缠上了才做的恶梦,那我也一样。"
"什麽!"、"什麽?"
在萧慎言与易向心的密切关注下,易向行不得不说出他昨晚做的那个梦。
握住妹妹的手,易向行冷静地说:"现在你知道了,缠住我的那只厉鬼可不比缠住萧慎
言的差。如果萧慎言要把猫仔送离他的身边,那我也必须离开你,直到他查清楚这一切究竟
是什麽原因,不然我不能回来。"
与妹妹分享自己恐怖的经历,不是易向行想要的,他只是害怕萧慎言的辜重演在自己身
上,尤其害怕向心会经历猫仔经历的一切。所以他要学习萧慎言,防范於未然。
萧慎言觉得他有点反应过度了,於是说:"你的恶梦不见得与我的有关联,你不用这麽
紧张……"
易向行随即用冷酷的眼神,成功阻止了他的废话。
"那现在怎麽办?你们会不会有危险?"易向心担心地问。
"放心,我们能顾好自己。"易向行一边安慰妹妹,一边看向萧慎言;"而且,萧慎言
一定会很快搞清楚原因,然後把问题解决的。"
这句话实在没什麽说服力,易向心忍不住看向萧慎言。
"当、当然。我会把这个解决好的。"
萧慎言的保证听上去有点信心不足。易向心的忧虑变得更加浓重。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已经换上便服的师从恩走进了病房。
"师医生,你还没有回家?"易向行立刻站起来,露出友好的微笑。


这对向来冷淡的他来说,绝对算得上是殷勤了,萧慎言忍不住想嘲笑他。谁知,下一秒
师从恩就一拳打中了易向行的下颚,力道之大,竟让他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不等易向心和萧慎言从震惊中恢复,师从恩已经一脚踩住萧慎言的伤脚,趁他痛得眼冒
金星的时候,用力将他推到了墙上。
"师医生!你这是干什麽?"易向心挣扎着想爬下床,却被师从恩狠狠喝住。
"不要做多馀的事情,不然我就废了他!"
这时,易向心才看清她手上拿着的手术刀。
"这到底是为什麽?!"眼前的画面让易向心摸不著头脑。她认识的师从恩从来都是斯
文和善的,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暴力的行为。
用力将把萧慎言的脸压在墙面上,师从恩冷哼道:"你问问萧慎言,看这到底是为什
麽。"
"你知道我是谁?"萧慎言非常惊讶。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拿走了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谁吗?你居然就这麽放过
了易向行,还让师从恩跟他成了朋友。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名冷血杀手,你还助纣为虐。我真
是太蠢了,居然相信你这种小人会履行诺言!"
"等、等一下!"针对师从恩数落的罪状,萧慎言梢稍有了点头绪,"你是张锐?"
"不然你以为是谁?"
"天呐,你附身在师从恩身上了?"
"不可以吗?"
萧慎言难以置信,忍不住将头往墙上撞了一下,"附在活人身上,会给被附者的身体造
成很大的负担。你这麽做会害死她的!"


"你休想吓唬我!"
"我吓唬你做什麽?这个是常识!"
脸被墙壁挤得变了形,萧慎言还真是没有心情向张锐细说当鬼魂的要领,"你最好马上
离开师医生的身体,如果害了她,你会後悔一辈子的!"
张锐迟疑了,毕竟师从恩曾经是他心仪的对象。但是要他就这麽放过萧慎言,他又实在
是心有不甘。最後,张锐决定先把重要的问题河完:"为什麽你不继续追查易向行?他威胁
你了吗?你怕了?"
他手中的手术刀虽然小巧,可锋利程度并未因此打上折扣。萧慎言不得不拼命伸长脖
子,以避开那个小小的刀锋。
"我有什麽好怕的!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易向行当过杀手,我总不能随便编一点故事就把
他丢进监狱吧?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萧慎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嘴硬。要是如实告诉张锐,他早就答应
易向心不去找易向行的麻烦,那他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不过嘴硬也没好到哪里去,张锐根本不相信萧慎言说的那一套:"怎麽会没有证据?之
前明明有人寄来杀手集团的犯罪证据,怎麽可能查不到易向行?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查!马
上要娶易向心当老婆,所以你打算送个顺水人情给大舅子是不是?"
"舅你个头,我什麽时候要娶易向心当老婆了?"
"什麽时候说的你自己最清楚!别把我当傻子!"
这下真是眺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萧慎言一阵头疼,"那只是我随口编的瞎话,易向心怎
麽可能看上我?"
这话说得萧慎言都郁闷了,一旁的易向心也跟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既然你总是满嘴瞎话,那我怎麽确定你现在说的是实话?"


"信不信由你。你之前收到的那些证据,根本没有牵涉到易向行的。嫌疑犯现在都抓了
一箩筐了,如果易向行有份,我怎麽可能不去抓他?就算我不抓,你的同事也不会放过他
呀!"
这句萧慎言说的倒是实话。
张锐死之前收到一个匿名寄来的包裹,里面全是关於杀手集团的犯罪证据,可他还没来
得及调查就一命呜呼。萧慎言借他的身体还了魂,与他约好一定要将杀手集团一网打尽,尤
其是要抓住易向行。
可是,那堆证据与易向行之间,报本没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就算他不帮易向行隐瞒,张
锐也没办法凭那些证据查到他头上。
"你撒谎,这不可能!"张锐还是无法相信萧慎言。
萧慎言不想和他争,不过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等等,你怎麽知道我说易向心是我
的未婚妻?你一直在跟着我?"
张锐怔了怔,没有答话。
"那个恶梦是你弄出来的对不对?我没照你的意思去抓易向行,你就弄出那个梦来整
我?你让我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还差点杀了自己的外甥!张锐,你太过分了!"就知道那个
梦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张锐的恶毒令萧慎言不寒而栗。
"我……呃……"张锐刚想说什麽,却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上。
萧慎言想去抉他,却又顾忌他手中的刀子,只好站在原地问道:"你怎麽了?"
"呃、呃……呃……"张锐低头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从萧
慎言的位置,只能看见他微颤的头发和抖动的双肩。
"他流血了!"易向心惊叫起来。
萧慎言立刻冲上去,抬起他的下巴,发现他的鼻腔和嘴角果然都流出了鲜血。

"快点离开师医生的身体,你会害死她的!"
"……"
"快滚,听到没有?你想她下阴间去陪你吗?!"萧慎言抓住师从恩的双肩,拼命摇晃
著她,想把张锐的魂魄从她的体内摇出去。
张锐抬手想推开他,可是双手毫无力气。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伸出手,却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不断增加的压迫感与毫不停歌的晕眩,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但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尖叫、哭泣。那声音很熟悉,是师从恩。
"从恩!"张锐忍不住呼映她。
"我喘不过气来了,好疼!好疼!呃——呃——"
师从恩痛苦的呼喊不断升级,张锐却突然感觉轻松了。他马上意识到,他和师从恩就像
是装在一个瓶子里的两颗汽球,一个膨胀时,另一个就会被挤压。
现在,他是正在膨胀的那一个。瓶子只有这麽大,如果他继续下去,师从恩很快就会面
临被压扁的结果,或者,两人一起将瓶子挤爆。
萧慎言说的没错,一个身体装不下两个灵魂。
张锐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师从恩。
握住师从恩的手,与她面对面地跪在地板上,萧慎言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她的
脸色看起来很差,欢唇紧闭著,全身开始轻微的抽搐。
一团紫气从她的手心开始凝结,顺著血管一直往上,衣服遮住了它的走势,不过萧慎言
很快又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了它,接著它便涌到了她的面部。
"噗——"喷出一口鲜血之後,师从恩脸上的紫气不见了,她也跟著脱力倒在了萧慎言
的怀中。

就在那一瞬间,一直趴在地上的易向行突然跳了起来,手持一把钝剑,从萧慎言和师从
恩的头顶削了过去。
萧慎言感觉到一阵劲风,也许只有短暂的零点一秒钟,他看到了张锐模糊的影像。张锐
的魂魄被易向行手中的钝剑撕碎了。
萧慎言呆看了许久,才愣愣地说:"你打散了他的魂魄。"
剑太重,用完一次易向行就再也举不起它。剑尖落在地上,撞击出清脆且悠长的声响,
剑身不断冒出轻烟,妖异非常。
"他是缠上我们的厉鬼,你该感谢我打散了他。"
"可是……"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萧慎言无言以对,他所知的对付厉鬼的方法,也是直接消灭它们。但是,他不觉得事情
已经严重到需要这麽极端的地步。
"张锐只是误会了,我们可以试著跟他讲道理的。"
"什麽误会?误会我是杀手,还是误会你不遵守承诺?"
易向行一针见血,萧慎言根本无法反驳。
揉了揉用力过度的肩膀,易向行看了看手中的钝剑,不知该往哪里放,於是乾脆将它丢
在了地上。谁知,当剑身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它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让萧慎言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这把剑是……"
"你见过的。"易向心代替哥哥做了回答:"我哥从树妖那里继承了它,当有需要时它
就会出现,用完了它就会自己消失,我觉得太邪门了,可是我哥就是没办法彻底丢掉它。"
"树妖吗?"想起那个妖怪,萧慎言立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就是它杀了易向心的未婚
夫陈实,然後还杀了萧慎言,弄得他要去找身体还魂。


"你不带师医生去检查一下吗?"似乎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易向行指了指仍然倒
在萧慎言怀里的师从恩。她还在晕迷,一脸的血污,看上去非常糟糕。
"我这就去。"萧慎言立刻将她抱了出去。
发现哥哥的脸上同样有伤,而且脖子上的纱布还渗出了一丝红色,易向心立刻担心地问
道:"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还是回病房让医生给你看看吧!"
易向行本不想走开,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之後,他改了主意:"那好,我先去上点药,
然後再带点吃的过来给你,你好好休息一下。"
"嗯。"易向心笑着点点头。
出了病房,易向行意外看见萧慎言站在门前的走道上。"师医生呢?"
"护士带走了。"
没什麽话题好继续了,易向行抬脚就要离开,萧慎言却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
"所有的妖邪都不需要依傍人类生存,除非它们感觉到人类身上的黑暗部分契合了它们
的需求。你丢不掉那把剑,是因为你根本不想丢掉它。"
"你到底想说什麽?"易向行挑起了眉头。
"我只是在提醒你。与那种邪门的东西打交道,意志不够坚定的话,是很容易迷失
的。"
"谢谢你的提醒。"


因为身上的神棍标签,萧慎言在易向行的心中比一坨垃圾好不了多少。再加上他总是一
而再、再而三惹下麻烦,更是令易向行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
所以,对於他说的话,易向行多半当成耳旁风。
"别不把我说的当回事。"知道易向行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萧慎言还是忍不住多嘟囔了
一句。不过,他说得再多,得到的回应也只是易向行的一个背影而已。
萧慎言有些泄气,但还是很快抖擞起精神,走进了易向心的病房。
房间里,易向心正撩开身上的裙衫式病号服,在检查自己的双腿。
"我什麽也没看见!"萧慎言飞快捂住自己的眼睛,转头面向墙壁。
看他紧张的样子,易向心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我请你过来看一看,行不行?"
"什麽?"萧慎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真的,你过来看一下。"
"可是……要是让你哥哥知道的话……"绝对会被杀。
易向心受不了地大摇其头,"我是让你来帮我看看我腿上的伤,你想到哪里去了!"
"伤?呵,你的腿受伤了?"萧慎言乾笑两声,立刻转身走到易向心跟前。
她的伤就在右腿膝盖以上两三公分的地方。红红的两条印迹,基本是个椭圆形的,范围
不大,却显得很深。
"疼吗?"萧慎言伸出手,本想碰一下,但又觉得不妥,便将手收了回来。
"现在已经不太疼了。"
"怎麽弄的?"
"不知道。早上取下阴戒的时候,我就觉得腿疼,刚刚才发现是受伤了。"
"好像是被什麽咬出来的。"为了看得更加真切,萧慎言忍不住凑近了些。
"看起来是像咬的。这不是阴戒的副作用吗?"


"我从没听过取下阴戒之後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你家那本百科全书上没有这样的记载?"
萧家的百科全书其实并不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准确地说,那是一本笔记。书里的内
容,全是萧家人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的。
他们以降妖除邪为己任,凡遇上相关事件,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都会记上一
笔。萧慎言曾经拿那本书给易家兄妹看过。
"那书……我都没怎麽看,我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都是来自我姐姐萧谨,她就像老师一
样,教会我所有的事情。"萧慎言实在不想告诉易向心,其实他从小就不学无术,所以他选
了个婉转的说法。
"哦,你姐。"易向心了然地点点头。
"呵呵……"
"你在干什麽?"
萧慎言的傻笑还没结柬,就被走进来的易向行吼得僵在了脸上。
从易向行的角度看上去,他的暖昧姿势简直就是超级欠揍。
"别、别紧张!"萧慎言立j举起双手,跳到了一旁,"我只是在给她检查腿上的伤
口。"
易向行气势汹汹地走上来,手里还提著一袋面包。
"哥!"
听到妹妹的声音,易向行总算是停下了步子,转头问道:"什麽伤口?"
"就是这个。"易向心指了指自己的腿。
易向行走过去察看,萧慎言松了一口气,立刻闪到了更远的角落。

易向心把发现伤口的过程又说了一遍,并再三表示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没什麽大碍,易
向行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拿出一个面包递到妹妹手中,他温柔地问她:"身上还有
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了。"
"如果还有什麽问题,记得一定要告诉医生。"
"嗯。"
兄妹情深完毕,易向行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萧慎言身上,"你回去把阴戒的副作用查清
楚,我不想看到向心复原的事出什麽纰漏。"
"哦,哦!"萧慎言连忙点头。即使这样显得有些窝囊,他也无所谓。
易向心就是易向行的雷区,没什麽必要,萧慎言才不会去踩它。
觉得哥哥对萧慎言的态度过於生硬了,易向心忍不住想缓和一下,於是问他:"你也来
一个面包吧!"说著,易向心把面包递过去。
"不了,你们吃。"萧慎言摆摆手。
看他婆婆妈妈的,易向行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叫你吃就吃,你在别扭什麽?"
"好、好,我吃!"就像得到了指令,萧慎言立刻听话地接过面包。
看他如此畏惧自己的兄长,易向心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没得救了!萧慎言的心在滴血。再这样下去,他的尊严很快就会荡然无存。易向行
何止是个冷血杀手,根本就是恐怖分子嘛!


见萧慎言慢吞吞的嚼东西,易向行又补了一句:"快点吃,吃完就马上回去把事情查清
楚。这堆烂摊子都是你惹出来,你得负责把它收拾回原样。"
"哥,不要那麽著急!你这样让他怎麽吃得下去!"易向心忍不住出声抱个不平。
"没关系,我已经吃完了!"飞快将面包塞进嘴里,萧慎言迅速闪出了病房。
看到他类似逃跑的速度,易向心简直哭笑不得。
"哥,你对萧慎言就不能友好一点吗?"
"是他害你游荡了四十多天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途还擅自把你的身体借去当成还魂
的跳板。我现在对他已经算很客气了。"
"哥……"
"吃东西不要说话,吃完就好好休息一下。"不想让心软的妹妹再为这种话题浪费时
间,易向行又塞了一片面包到她手里。
易向心无奈,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

第五章
萧慎言本想马上回家去为易向心查查那本百科全书,但是一看室外漆黑的夜空,他又打
了退堂鼓。拜之前的恶梦所赐,现在打死他都不愿在夜里开车上路了。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好,萧慎言在原地转了两囤,最後决定去看看外甥。
医生说猫仔是因为受惊过度导致了昏迷,等他清醒之後还要再做检查,看看情况,所以
最好在医院住一个晚上。从他被送进病房起,萧慎言就不敢进去看他,他怕自己一进去,会
把清醒过来的外甥吓得再次昏过去。
萧慎言真的没想到,他和猫仔之间会有这麽一天。这几年他又当爹又当妈,小心翼翼的
不想辜负姐姐的期望,可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外甥被他掐得住进了医院,差一点就送了性命。他不知道那个孩子醒过来以後,会有什
麽样的反应。他担心他会恨他,会比以前更加自闭,然後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出来,进
入一个人的内心,可不是溜门撬锁那麽简单。
"姐,我该怎麽办?"
这样的求助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萧慎言只能用双手捂住脸,狠狠揉搓了一把,然後迈
开步子,走进了外甥的病房。
出人意料的,猫仔醒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萧慎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萧慎言有些紧张,与外甥的视线交会,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倒是猫仔,突然露出
了一个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充满童稚,清新自然。
"你没事,太好了!"
从没听到猫仔自主地说出这样完整的甸子,萧慎言不由呆立当场。
接著,又听见他继续说:"它一直想吓唬你,藉此挖掘到力量。我想提醒你不要上它的当,可是它比我强大,我没有办法赢过它。现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下轮到萧慎言惊吓过度了,还好不至於昏倒,"你在说昨晚的事?"
"那是下午的事,现在才是晚上。"猫仔纠正了他。
"你真的是闻淼吗?"萧慎言终於忍不住质疑。
猫仔不答反问:"呵呵,看着不像?"
萧慎言立刻摇头。
"我当然是你外甥,舅舅。"又是一个笑容,比刚才那个更加灿烂。
这太反常了,让萧慎言不得不质疑:"你撞到头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冲破了一些障碍。"
"障碍?你是指你冲破了自闭症?"这到底是医学奇迹,还是人定胜天?
"很多事情,都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简单。"
"哈,这话听上去挺有哲理的。"萧慎言表面上镇定自若,可心里早就已经开始发毛,
他担心猫仔是不是被什麽东西附了身。
"不用担心,我还是我自己。"
"你……"不用接触皮肤也能读出对方的心思了?
"妈妈没有告诉你吗?萧家人拥有的力量,会随著自身的觉醒而得到提升。"
萧慎言不喜欢这样的谈话,这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能接受的范围。他的外甥不再是他认识
的那一个。
"不要害怕,我完全觉醒还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今晚只是个意外,短期内不会再发生
了。"轻轻地握住萧慎言的大手,猫仔郑重地说:"它还在你周围,要小心,不要被外表迷惑了。"
"你指的是张锐吗?那个不用担心,易向行已经把他解决了。"
"它……"猫仔没有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倒在了枕头上。
萧慎言吓得立刻按下了呼叫器。医生护士们没多久就冲了进来,一番察看之後,才发现
猫仔不过是睡著了。
护士好心地建议萧慎言:"你太紧张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萧慎言摇头,没有与她争辩。因为太多事都无法解释,因为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守在外甥床边,看着他沉睡的面容,萧慎言感到一丝疲票。双手合十交叉,手肘撵在床
沿,他自言自语道:"姐,我真的好怕我照看不了他。"
把脸埋在床单上,萧慎言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总算结束了这混乱的一天。
一夜无梦,只是脖子因为错误的睡姿落下了疼痛,萧慎言乱扭一气,想要缓解它,可惜
收效甚微。动作中无意间瞥到自己的外甥,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那种直勾勾瞪人的眼神,是萧慎言熟悉的猫仔身上最常见的。与他对视了三秒,萧慎言
随便捡了个问题:"睡得好吗?"
没有回应,猫仔只是专注在自己的视线上。
"谢天谢地!"确定这才是自己的原装外甥,萧慎言忍不住抱住他的头,狠狠地在他的
额上亲了一下。
"饿死老子了,易向行那个面包根本不管用!"
听到外甥平板机械的声音,萧慎言连忙放开了他。
猫仔培育手则第一条:没事不要去碰他的皮肤,以免被读得一乾二净。萧慎言暗笑,这只可以防范的读心宝宝,可比昨晚那个什麽都能读出来的小孩可爱多了。
"你再睡一会儿,舅舅去给你买点吃的过来。"
为猫仔买了他最爱吃的灌汤包,萧慎言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了师从恩的病房。护士
小姐说她已经醒了,因为家人都不在本市,所以暂时还没有人来探望她。
"醒了吗?我买了灌汤包,要不要吃几个?"
晃著袋子,萧慎言努力在师从恩面前表现出友好,不过她并不怎麽领情。
"你到底是谁?"师从恩的眼中透著明显的惊恐。
"咳……"萧慎言清了清嗓子,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把脑子里的辞汇组成句子。
"昨天,我见到了张锐的鬼魂。他说你占了他的身体。"
没想到张锐在附身前还做了这麽多准备工作,这让萧慎言忍不住想感谢他。
"我姓萧,叫萧慎言。"
"肾炎?肝炎、肾炎,那个肾炎?!"这并不是师从恩的幽默感,只是医生的习惯而
已。
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名字曲解成这样,萧慎言有些无力:"是谨慎的慎,语言的言。"
"对不起。"师从恩尴尬地低下头。
"没关系。"萧慎言嘿嘿一笑,说:"我借用张警官的身体还魂纯属偶然……"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那个。"作为一个普通人,师从恩对非自然的东西接受度有
限,所以她宁可选择回避,也不想去了解。但有个问题,她想搞清楚:"我只想知道,他,
张锐……他还会再出现吗?"


"不会了。"
"你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萧慎言不确定的,是师从恩这麽提问的原因,"你还想再见到他
吗?"
"不!"师从恩有些激动,不过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我不想再见到他。他昨晚出现的
时候……他就那麽出现在我身後,我从镜子里看不见他,他……他跟我说他是鬼魂,然後紧
接着告诉我,他喜欢我。我……"
中间反覆停顿了几次,师从恩差点无法继续下去。看样子张锐把她吓得不轻。
"张警官的确对你有好感,不过他死得太突然了,所以来不及告诉你。"
"我宁愿他从没告诉过我。"
师从恩说话时的表情,让萧慎言开始觉得,张锐魂飞魄散也许是件好事。
"人死之後,魂魄会在阳间再待七天,这段时间是用来结束他们在人间最後的牵挂,因
为'头七'一过,他们就该去阴间了。到了那里,这里的人和这辈子所经历的事情,就与他
们再也没有关系。"
"我想张警官对你的心意,就是他在人间最後的牵挂,即使他不用这种突兀的方式向你
表白,也会用其他方式……"说著说著,萧慎言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
的事睛。
鬼魂会变成孤魂野鬼,是因为"头七"过了,没有及时赶去阴间。
它们通常会魂飞魄散,或变成厉鬼、怨鬼之类的。但这些都是以"头七"为界线,如果
没过"头七",以上情况都不会出现。

张锐死了才几天,根本没有过"头七",所以他绝对不会成为厉鬼。
也就是说,萧慎言和易向行的恶梦,应该不是他引起的。因为普通的鬼魂不可能拥有那
麽大的力量。那猫仔提到的"它",究竟是指什麽东西?
"你说你看见了张锐?面对面,用肉眼看到了他?"萧慎言问。
"是,除了脸色稍微差一点,他看上去与常人没什麽两样。"
"这就怪了。"
普通的鬼魂根本没有在常人面前显形的能力。就算是厉鬼,也只有在非常极端的情况下
才能显现。为什麽张锐能做到这一点?
一大堆矛盾,一大堆疑问,萧慎言被彻底搞糊涂了。
除了张锐,他还真想不出谁会同时憎恨他和易向行两个。可张锐应该不具备那个能力。
也许他们遇上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异数?
"什麽怪了?"师从恩看着一脸困惑的萧慎言,表情比他更加困惑。
萧慎言回避了她的问题,"我得给我外甥送包子过去了,你真的不尝几个?"
"不了,谢谢。"
"好,"把包子抓在手里,萧慎言小心冀冀地问:"那以後还能做朋友吗?"
师从恩迟疑了一下,然後轻轻地点点头,假装幽默地说:"只要你不会像张锐一样在空
中飘来飘去就可以。"
"我保证不会。"萧慎言举手发誓。
"那……能为张锐举行一场悼念仪式吗?因为没人知道他已经走了,所以没人会为他做
这些,"虽然不想再见到张锐的亡魂,但多少也算相识一场,师从恩还是心怀怜悯的。


萧慎言认真地承诺道:"我去安排。"
离开了师从恩,萧慎言满脑子都在想著,要如何向易向行说明这件事。
如果照直说,一定又会被他当成白痴。可如果不说,要是造成了严重的後果,他一样会
吃不了兜著走。
天!要是张锐根本不是那些恶梦的根源,那他们就杀错人了,不对,是杀错鬼。他们居
然只凭直觉,就阻断了张锐转世重生的机会。
"啪!"萧慎言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决定去向外甥求教。
自闭儿虽然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吃喝拉撒这种本能的事情,还是会分走他们的注意
力。而食物,就是引起猫仔注意的最好方法。
"告诉舅舅,你昨晚说的'它'是指的什麽?说了包子就给你。"萧慎言也不想用这样
的方法,不过他如果直接提问,猫仔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一下。


"你说它一直想吓唬我,藉此挖掘到力量。那个'它'到底是什麽东西?来点提示,别
让舅舅瞎猜嘛!"
直勾勾地盯著香气四溢的袋子,猫仔慢慢伸出小手,什麽也不说。
"乖,告诉舅舅好不好?"
迟迟拿不到吃的,猫仔的耐心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仍然伸著手,视线也牢牢锁在了萧慎
言的身上。
"小家伙,昨晚那个到底是不是你呀!如果是被哪个老大附身了,能不能麻烦再附一
次!哎……"将包子塞进外甥的手里,萧慎言无奈地搓了搓额头。他不能让他真的饿著。
终於拿到了包子,猫仔开始狼吞虎咽,但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萧慎言。他的眼神,既像等待父母的雏鸟,也像维护亲人的斗士。
萧慎言看到了这种奇异的矛盾,这让他突然有一种处於保护之下的错觉。
也许这并不是错觉。
猫仔是萧定云的转世,而萧定云又是萧家历代能力最强的一位传人。
昨晚猫仔说随著自身的觉醒,萧家人的能力会不断升级。也许有一天,猫仔能成为第二
个萧定云。
管他的,只要不像萧定云那样短命就好了。
抽出纸巾,萧慎言为外甥擦去沾在嘴角的油渍。
"噢!"易向心惨叫了一声,立刻捂住嘴,
"怎麽了?"易向行丢下手里的饭盒,第一时间冲到了妹妹面前。
"没,"动了动舌头,易向心尴尬地说:"我不小心咬到自己了。"
"呵呵,"易向行顿时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用食指刮了刮妹妹的鼻梁:"吓我一跳。"
易向心弯起嘴角,露出腼腆的微笑。
兄长的宠爱让她觉得幸福,可她的心,还是因为某一部分的缺失,而不断感受到尖锐的
疼痛。她很清楚那一部分是什麽,却不敢在哥哥面前表露出来。
因为她知道那缺失永远都无法修补,哥哥却会因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易向心最不愿见到,就是这样的情形。
见妹妹放下了筷子,易向行问:"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开电视看看?"
"嗯,饱了。电视遥控器给我。"

拿走妹妹手中的饭盒,易向行把遥控器递给了她。
打开电视,剧情俗滥的言情剧跳进了易向心的眼里。她试著让自己投入进去,却总是忍
不住去看坐在一旁的哥哥。
清理完午餐的垃圾,易向行就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
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阅读,总是安安静静的,独自坐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乏味。他应
该成为一位学者,而不是一名冷血的杀手。
易向心常常在想,如果父亲不是拳击教练,哥哥就根本不会去学习格斗。如果他没有学
习格斗,杀手集团也不会对他产生兴趣。
可实际上,哥哥会走上今天的道路,与父亲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易向心已经不太记得父母去世时的一些细节了,她只知道他们兄妹当时的日子过得十分
艰难,哥哥要照顾几乎精神崩溃的她,还要不停为生计奔波。社会福利部门总是不断用自以
为是的责任心,去破坏他们兄妹共同生活的机会。
眼泪浸泡了那个时期,让一切都变得苦涩不堪。
杀手集团抛出的橄榄枝,在当时看来完全是救命的浮木。都是因为她,哥哥才义无反顾
地抛弃了自己的本性,选择了一条常人不会涉足的黑暗之路。
还好,这一切终於结束了。
只是缠绕在易向心心头的歉疚,却迟迟无法离开。不想再让哥哥为自己付出更多了,所
以她要收拾好心情,小心隐藏那些无法痊愈的伤痛。
她的痛……轻轻抚过挂在胸前的那枚钻戒,易向心闭上了双眼。

那是一枚款式简单的戒指,上面的钻石很小,因为她的未婚夫陈实只是一名收入普通的
小职员,负担不起太奢侈的东西。为了挑选这个小东西,他几乎跑遍了城中所有的珠宝店,
可是,他最终却没能亲手把这个戴在易向心的无名指上。
因为他在婚礼前夜,被好朋友的父亲,当成祭品献给了树妖。
在哥哥的帮助下,易向心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也报了仇,可是失去的爱人,却已经永远
回不来了。短暂的调整之後,易向心掩去了眼中的悲伤。
"哥,师医生现在怎麽样了?"
"她还好。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就没辜了。"
"那就好。"再次摸了摸戒指,易向心努力把目光放回电视上。
"你是不是有话嘏口我说?—易向行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我……"只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易向心想让哥哥过上正常的生活,找到一个关心他的人,不再把自己的妹妹当成生活唯
一的重心。
"想说什麽就直接说,"易向行站起来,走到妹妹面前,"别忘了我们是双胞胎,我能
感觉到你的情绪。"
握住哥哥的手,易向心花了点时间,终於鼓起了勇气:"我觉得师医生人不错。你有没
有想过跟她发展一下?"
"你希望我去追求师从恩?"易向行闷笑。
"我希望你给自己找个爱人,也给我找一个大嫂。我看得出来,你对师医生有好感是不
是?"
"呵……"


"哥!"不满哥哥的反应,易向心假装生气地捶了他一拳。
"听我说,"握住妹妹的手,易向行突然严肃起来,"迟早有一天,我会为自己曾经做
过的那些坏事付出代价。我不能拖累其他人。"
"不会的、不会的!萧慎言说没有证据指控你,只要你不再犯……"
"嘘——"不想让妹妹过於激动,易向行轻轻将她拥在怀中,温柔地拍著她的後背,说
道:"杀手集团的犯罪证据是我寄给张锐的,所以里面才没有可以指控我的内容。纸包不住
火,就算萧慎言今天放我一马,明天也会有别的员警查出真相。
"何况,杀手集团也不是吃素的,让员警端了老窝,难保他们不狗急跳墙来肃清我这个
叛徒。我不害怕面对惩罚,只要你过得幸福,那一切都值了,答应我,你会走出过去的阴
影,过得幸福。"
"哥……"
"答应我。"
紧紧抱住自己的兄长,易向心泪流满面。
不能再把哥哥拖进这个深渊了,她努力放大心中的积极面,低声说:"我答应你。"
电视里的言情剧仍在痛苦地进行著,易向心按动遥控器,换了一个综艺节目。虽然有些
吵,但也显得热闹。
易向行坐回了角落的沙发,继续看他的书,再吵的声音似乎都影响不到他。
看著他的侧脸,易向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然後,她做了一个决定。
伸手抓住挂在胸前的钻戒,她用力往下一拽,扯断了用未拴住戒指的项链,然後不动声
色的,将戒指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要让生活继续下去,就必须学会遗忘过去。是时候让陈实离开她的生活了。
戒指脱手的那一刻,撕裂一般的痛感从易向心的胸口漫开。不过,在她竭力控制之下,
它们很快便结束了。
易向心看见哥哥抬起头,於是假装若无其事地与他交换了一个微笑。
电视里,有人唱起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情歌。易向心跟著调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滋——"一声突如其来的电流声之後,电视萤幕变得漆黑一片。
易向心从萤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有坐在她身旁的人:陈实正揽著她的肩膀,表情惬
意地陪她一起观看电视节目。易向心倒吸一口凉气,然後便像火烧眉毛一样,不停地转来转
去,反覆察看自己的周围。
没有陈实,没有人在她身边。
"怎麽了?"易向行问。
"电视……"易向心指著电视机,一脸惊慌。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终还是选择了不
那麽惊悚的说法:"电视没有画面了。"
易向行连忙过去检查了一下,"可能是显像管坏了。"
"显像管吗?"放下手,易向心有些茫然。
向来心疼妹妹的易向行立刻说:"我去跟护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马上换一台过来。"
"嗯。"
哥哥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易向心一个人。她呆果地看著电视机漆黑的萤幕,看著那里
映照出的孤独身影,心乱如麻。
前一分钟才决定忘记过去,後一分钟却因为思念过度而出现了幻觉。易向心捂住嘴,严
堵所有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考虑再三,她从垃圾桶里把刚刚丢弃的戒指捡了回来,紧紧地握住它,她告诉自己这只
是最後的悼念。闭上眼,易向心再也抑制不住,终於开始抽泣。
这时,一只温柔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为她擦去上面的泪痕,并轻轻地碰了碰缠在她
额上的纱布。
起初,易向心以为是哥哥回来了。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因为哥哥不会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亲吻。
"吱呀——"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易向心猛地睁开眼,看见易向行正在开门进来,手里还抱著一台
电视机。再看自己身旁,半个人影都没有。
又是令人痛不欲生的幻觉,易向心心如刀绞。
注意到妹妹的脸色不太好,易向行立刻关心地问:"怎麽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
"再等一下,我马上就把电视换好。"
看到哥哥为自己忙碌,易向心心中的歉疚再次抬头。
将心一横,她决定第二次扔掉陈实送给自己的钻戒。谁知,当她低下头,那枚戒指却没
有如预期的一样,握在她的手心。
不知何时,它被套在了易向心的无名指上了。
记起刚才的幻觉,易向心彻底迷惑了。
灵魂离体的日子,让她见到了不少神神鬼鬼的东西,她也曾经期望陈实是其中的一员。
可是树妖不光是杀了他,还打散了他的魂魄,所以陈实不可能回来。


刚才的一切只可能是幻觉,一定是她自己下意识将戒指套回了手上。
"呜……呜、呜、呜……"易向心再也承受不住,终於开始放声大哭。
"怎麽了?"易向行丢下手中的电视,慌张地跑到妹妹的面前。
易向心把手伸给他看,泪眼婆娑,"我不该尝试去丢弃它,因为我根本就丢不下。我想
陈实回来,我想要他回来!"
看着那枚闪烁著冷光的小钻戒,易向行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也许可以为了妹妹去上
刀山下火海,却没办法帮她把爱人找回来。
握住易向心纤细的手掌,易向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第六章
自从那天大哭一场之後,易向心就一直精神不振。
不过她的身体倒是恢复得不错,师从恩很快便批准她出院了。反而是易向行,因为忙著
照顾妹妹,伤口感染,不得不再住上几天。
易向心本想留下来陪哥哥,但易向行坚持让她离开医院这个晦气的地方。为此,他还特
意把萧慎言叫了过来,郑重其事地把妹妹托付给他照顾。
萧慎言虽然与易向行不对盘,但对易向心还是相当关心的,所以很乾脆就答应了易向行
的要求。
回到家,易向心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检查冰箱。一如她所料,冰箱里空空如也。"冰箱
空了,我得去买点东西,你留下来吃饭吗?"
"我当然要留下来吃饭,按照你哥哥的安排,我还必须留下来过夜,"
萧慎言脸上的笑容有点欠揍,易向心忍不住停下动作,睨了他一眼。
"别这麽看着我,"萧慎言立刻耸耸肩,做出事不关己的表情,"是你哥说不能放你一
个人在家里,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任务,我把猫仔都带过来了。这样就算我不在,你也有人陪
著。"
"我又不是瓷娃娃,不会碎的。"
"可是在他眼里,你比瓷娃娃更易碎。"说完,萧慎言又忍不住感慨道:"易向行真是
我见过最夸张的哥哥!"
"你还不是为了猫仔连还魂都敢。"易向心并不同意他的说法,"你也是我见过最夸张
的舅舅。"
"那倒是。"萧慎言点点头,颇为自豪地笑了。
"看来你是不会让我一个人去采购了,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拿笔写了一张清单,易向心嘱咐道:"记得一定要买排骨,我想给哥哥炖个汤送过去。"
原地定住三秒,萧慎言假装恍然大悟,"原来你和你哥一样会利用人。"
"呵……"易向心因为他的话,露出了这几天以来最为开怀的笑容,"我哥一直都不善
结交朋友,你可能是唯一一个,当然要好好利用。"
"职业杀手的确不太好交朋友。"萧慎言微笑著皱眉,十分肯定地说:"但是,你哥才
不会把我当朋友。"
"谁说不会?"易向心立即否定了他的说法,不过细想一下,又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於是改口说:"好吧,也许他不会,但是他知道我会。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来利用,不也一样
吗?"
"这麽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除非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那怎麽可能!"萧慎言摸摸头,难得羞涩。
见状,易向心立刻笑著说:"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请安心被我利用吧!早去早回,不
要耽误了午餐时间。"
"好。"能得到易向心这个朋友,别说是去超市买点菜,就是要萧慎言去做半做马,他
都觉得有劲头。
看他高高兴兴地离开,易向心立刻像台失去电力的机器,颓然地趴倒在厨房的料理台
上。她可以在人前强打起精神,但始终无法真正摆脱情绪的低潮。
"咕碌、咕碌……"
弹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钻进了易向心的耳朵。
她抬起头,看到趴在地上玩得正开心的猫仔。用手撑住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易向心便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摆弄起那些珠子来。
"人要是永远不用长大该多好!"她喃喃地说。
似乎无法理解易向心的话,猫仔歪了歪脖子,然後用笔直的目光,瞪视著她的双眼。多
亏与猫仔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易向心才没有被他突兀的眼神吓到。
她捏了捏猫仔的下巴,解释说:"要是我和你一样年纪,就会一样没有烦恼了。"
谁知,一接触到猫仔的皮肤,她的心思就被他立竿见影地读了出来。
"我能感觉陈实就在我身边,我想要他回来。"
猛地收回手,易向心尴尬地後退了一步。
没人干扰,猫仔又开始玩起他的弹珠。
易向心感到一阵晕眩,抉著墙壁站了好一会,才慢步走出了厨房。
客厅的红色沙发鲜艳如新,那是陈实为了结婚特意购买的。除了沙发,他还买了大红的
窗帘,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挂面,连拖鞋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易向心曾经取笑他太俗气。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笑笑地说:婚姻就是要俗气才会长
久,因为它最终会变成柴米油盐,而柴米油盐原本就是世上最俗气的事。
陈实就是这样,人如其名,诚实且实在。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他木讷无趣,但时间久
了,就会发现他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易向心很高兴自己能发掘到他最宝贵的一面。只可惜……
灵魂回归身体的最大坏处,就是想哭的时候,总是会有泪水跟著掉下来。易向心不得不
用手背一擦再擦,才能止住它的泛滥。
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悲伤上,她开始动手拆去那艳红的沙发套,还有那些代表幸福甜蜜
的小东西,最後是窗帘。

虽然无法遗忘过去,但她至少可以试著把过去收起来。
窗帘是落地式的,很厚、很长,用来固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挂勾。为了把它们全都取
下来,易向心不得不踩在椅子上。
从左拆到右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懒得从椅子上下来,便踮起脚,伸长手去取另一边。
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向一旁。
虽然椅子离地面不远,可旁边还摆著张玻璃茶几,要是摔在上面,难保不被碎玻璃扎出
几个窟窿。而此刻的易向心却无法止住下跌的趋势,只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等到预期的碰撞和疼痛。有一股力量托住了她,让她飘浮在半空
中,身体轻轻的,就像正在经历一场太空漫游。
终於,在离地还有几公分的时候,邦股力量消失了,易向心摔到了地上。
坐在地板上,她四下张望,想搞清楚到底是什麽东西救了她,让她不至於头破血流。可
除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猫仔之外,房间里什麽人也没有。
"陈实,是你吗?"易向心忍不住这麽联想。
可是,空空的房间里,无人回应她的呼映。
当萧慎言大包小包地把买来的东西扛回易向心家的时候,那里已经与他离开时大不相同
了。沙发套没了,地毯也被卷到了墙边,窗帘更是被扯下来大半,无力地垂在窗上,整个家
里就像被人打劫过一般,凌乱不堪。
"向心!"发现易向心蜷缩在墙边,萧慎言连忙跑了过去,"出什麽事了?"
被摇晃了几下,易向心终於注意到了萧慎言,立刻如梦初醒般说道:"你回来啦!"
萧慎言点点头,表情疑惑。

"我去做饭。"易向心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去厨房为午餐忙碌起来
萧慎言跟在她後面,有些紧张地注视著她的一举一动。
"我没事,只是取窗帘的时候摔倒了。"
"摔伤了吗?"
"没有。"易向心低著头,将菜板剁得咚咚作响。
虽然觉得怪异,但见她并没什麽损伤,萧慎言也只能说一句"你没事就好。"
易向心的手脚非常麻利,没多久一桌子美味佳肴就做好了。
好久没有吃到可口的家常菜,萧慎言和猫仔都显得很开心。


突然发现易向心几乎没动筷子,萧慎言使劲吞下嘴里塞得满满的食物,问道:"你怎麽
不吃呀?"
"我不太饿,你们吃。"
"哦。"萧慎言还在感觉不好意思,猫仔已经毫不客气地将面前的盘子一扫而空。萧慎
言忍不住责怪道:"你小子,吃太多了啦!"
"没关系,锅子里还有排骨在炖,这里的菜不够,就去把那个盛出来。"说著,易向心
又夹了一点菜,搁在猫仔的碗里。
"你别惯著他。他吃东西跟鱼一样,不知道饱,有得吃就会一直吃下去。"
"胡说。猫仔只是自闭,又不是笨蛋。"
似乎是对这句话有共鸣,猫仔突然放下了筷子,直直地看著易向心。
易向心笑了笑,说:"别理你舅舅,继续吃。"
猫仔没有动作。
这时,易向心感觉有人在她的右手边擦过,凉凉的,好似一缕微风,不过带着轻微的压迫感。不敢低头去看,她把视线从猫仔身上调到了萧慎言的身上。
"怎麽了?"萧慎言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知不觉,易向心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没事吧?"绕过桌子,萧慎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地问:"是旧伤在疼
吗?"
易向心摇摇头,她想让萧慎言为她证实她的感觉。
"我的右手,有人在抓著我的右手。"
"什麽?"
猛地揪住萧慎言的衣领,易向心瞪大了双眼,略显神经质地说道:一陈实在这里,他在
摸我手上的戒指。"
"陈实?"
"啊!"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易向心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怎麽了?"
"手……"易向心用力伸展五指,以缓解上面的疼痛。
"我看看!"萧慎言握住仔细一看,发现易向心的手心手背分别出现了一条血痕。那血
痕断断续续,线条弯弯的,就像有人在易向心的手上咬了一口。
不过相较成人来说,那牙印又显得太小了一点。
"是陈实……"易向心看著自己的手,浑身抖个不停。
"不可能是陈实,他的魂魄已经被树妖打散了!"萧慎言有些难以相信。
"就算魂魄打散了,不是也能凭藉一缕意识存在下去吗?只要执念够深,就能灵魂不
灭。阿莽就是最好的例子!陈实也许和他一样?"


阿莽是易向心在消灭树妖时结识的。他原本是千年前一个部落的勇士,因为一心想解救
被树妖迷惑的妻子吉儿,仅凭一缕意识在人间游荡了千年。
"不可能!你别忘了,阿莽当初可是什麽都做不了。如果不是後来附身成功,他到现在
还只能在空气中飘来飘去而已。"萧慎言不能认同易向心的推断,"而且,如果他是陈实,
他为什麽会伤害你?"
将易向心的手举起来,萧慎言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彻底混乱了的易向心,再也无法分析出任何结论,只能无助地呐喊道:"那这到底是怎
麽一回事?!"
萧慎言也无法给出答案。
就像要一口气把这辈子的眼泪流尽似的,易向心再度抽泣不止。
萧慎言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只好任她哭到过瘾,慢慢的,易向心哭累了,居然趴在餐
桌上睡了过去。萧慎言只好把她抱去卧室,安置在舒适的床上。
看到她颊边未曾干去的泪痕,萧慎言不禁有些难受。
陈实的事情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也算是陪著易向心,一路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他还以为易向心的悲伤早就被时间冲淡了。
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萧慎言没有体验过。但从易向心的痛苦,他能领会到其中的深刻。
这让他忍不住羡慕,却又害怕去尝试。
再次注意到易向心手上的伤口,萧慎言不禁皱起了屠头。这个伤痕与之前左易向心腿上
看到的那些十分相似。
难道真是锁魂戒指的副作用?萧慎言恨不能给自己一拳。再三嘱咐猫仔陪好易向心,他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他得赶紧回去查清锁魂戒指到底有什麽坏影响。
第一次,猫仔听从了舅舅的安排,蹲守在易向心的床边,像一只忠心护主的小狗。
不久,房间里溢满了排骨的番味。那是易向心之前炖在灶上的。
萧慎言离开时忘记把火关上了,它还炖在那里,尽情地沸腾著。猫仔觉得好馋,可是看
到躺在床上的易向心,他还是打消了去找排骨吃的念头。
生长在萧家的孩子,对各式的灵异事件自然不会陌生,加上他的体质特殊,从小就容易
招惹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以往,他都是处在被动的位置,不到被缠上,就无法察觉对方的
存在。
可最近,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够通过四周气流的微小变化,分辨出接近身边的灵体。起
初,因为分不清灵体的善恶,每感觉到一个灵体的存在,他都会变得非常紧张。
那段时间正是他独自一人住在收容中心的时候,小小年纪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与那些
看不见摸不著,却拥有独立意志的东西对垒。对於未知事物的恐惧很快便转化成焦躁,草木
皆兵的结果,就是被收容中心里的其他人解读成暴力倾向。
怪力乱神的事情本就不是容易有共鸣的话题,更何况猫仔从小就不擅与人沟通,自然无
法为自己的异常情绪做出解释。猫仔很期待舅舅能为他保驾护航,可能力不及外甥的萧慎
言,根本没有察觉刭他的变化,更加没有察觉到周围四伏的危机。
从收容中心出来的那一天,猫仔就感觉到一股逐渐增强的气场在舅舅身後徘徊。这是猫
仔能感觉到灵体以来,见过最为强悍的一只,它也许并不邪恶,但是极富攻击性,猫仔想提
醒舅舅远离它,可是并不成功,它跟著他们回了家。


有一瞬间,猫仔察觉到它对家中的铜镜碎片有几分惧意,於是他阻止了舅舅,不让他把
钶镜清扫出家门。这一举动好像惹恼了那个灵体,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情的报复,让猫仔差点
被自己的舅舅掐死。
现在,那个灵体又缠上了易向心,猫仔不知道要怎麽阻止它,唯一能做的只是好好盯住
易向心,以便关键时刻能及时向她示警。还好,集中精神是他最拿手的,无论是姿势还是眼
神,他都能保持长时间的静止不动。
舅舅常说这样子太吓人,不准他这麽做,不过易向心倒是从没有被吓到过。
易向心是好人,猫仔喜欢她。因为只有她透过表象,看清了他的本质。
"猫仔只是自闭,又不是笨蛋。"
想到这句话,猫仔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不知何时,排骨的香味变成了难闻的焦糊。猫仔皱了皱鼻子,犹豫著要不要去厨房看
看,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股不太友好的气场,正在向易向心靠近。
"匡当——"卧室外传来一声异响,好像是什麽东西摔碎在地上。
猫仔握紧了小拳头,提醒自己不可以分心,不一会儿,他就看见有灰白的雾气在床边集
结,原本无形无实的东西,如同水雾结霜一样,慢慢显现到肉眼能见的程度。猫仔全身僵
直,好像遇险的小猫一样,本能地弓起背脊。
易向心睡得很沉,猫仔推了几下想将她叫醒.可她只是眼皮动了动,然後便再也没有其
他动静。
那雾气不断扩散,很快占据了整个房间。猫仔急了,想更用力去推醒易向心,却突然感
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沉重无比,乏力伴随着晕眩袭来,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轻微地摇晃了几下,猫仔倒在了易向心身上。在残存意识的苦苦支撑下,他看见空中的
雾气开始慢慢收拢。
很快,灰白颜色的中心便出现了一抹浅淡的黄,而後有数根黑色的细线从里面伸展开
来,勾勒出很多相连的长形格,逐渐组合出四块区域,两大两小,就好像……
压在胸口的重量,让易向心有些喘不过气来。
猫仔倒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可是却无力睁开双眼。身体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
的,所有部分都不愿服从大脑的指令。
这是怎麽了?
思考的力量越来越薄弱,全身的知觉都不得不用来感受不断加剧的窒息感。死亡阴影毫
不留情地投落在易向心的头顶。
她对自己说,你不能就这麽死了!身旁还有猫仔需要救助。他还是个孩子,生命不该终
结在这个时候。
哥!救救我!
求助无门,绝望的易向心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因为太用力,皮下的经络都清晰地浮现
在她的皮肤上,可惜那力量还是没有大到能支配四肢的地步。
泪水从易向心的眼角浯落,很快浸湿了枕面。
"天!你居然把针头弄断了!"
护士大惊小怪的叫声,让易向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可怎麽办?你……"明显属於菜鸟级的小护士,一边手忙脚乱,一边还不忘抱怨:
"那麽多病人,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好的针头,你居然可以弄断它。你力气也太大了吧?"
没心情听她罗嗦,不耐烦的易向行用手指按住了断在皮肤下的针头,然後一点一点硬生
生地将它抠了出来。
护士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丢掉针头,易向行神色自若地问:"能给我一点止血棉吗?"
一刻也不敢耽搁,护士小姐迅速将止血棉递给他。
止住手背的流血,易向行冷冷地说:"你可以出去了。"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护士小姐尽责地提醒道:"你的点滴还没有打上……"
"出去!"
不算太高的音调,却包含了不容违背的强硬。护士不敢再做逗留,逃命似的跑出了病
房。
终於没有闲杂人等在场,易向行立刻拿出手机,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试过几次之後,易向行的面色逐渐难看到了极点。接著,他便拨打了另一个号码,还
好,那个很快便接通了。
"喂……"
萧慎言的声音刚从那头传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啊!"听出易向行的声音,萧慎言习惯性地紧张起来。
"向心呢?"

"她睡了。"
"叫她起来听电话。"
"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而後就听萧慎言尴尬地说:"她在她家,又不在我家。你可以打
个电话回去……"
"你丢下她一个人?"易向行差点把手机捏碎了。
"没有放她一个人,猫仔在那里守着呢!"
"你这个靠不住的家伙!要是向心有什麽事,你就等著瞧吧!"
"出什麽问题了?向心不是……"
萧慎言还没说完,易向行已经无礼地挂断了电话。
随意往身上套了件外套,他冲出了病房,无视护士不准出院的警告,一刻不停地往家中
赶去,易向行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唯一能够清晰捕捉的,就是刚刚出现的那股恐惧。那感觉
是被扔下了万丈深渊後,马上就要粉身碎骨时才能体会到的绝望与无助。
而让易向行心惊肉跳的最主要原因,是那股恐惧并不属於他自己。
感同身受,是双胞胎之间最常见的联系,易向行几乎可以肯定,那一刹那的天昏地暗是
来自妹妹易向心。这次恐惧的强度之大,竟让易向行无意识地弄断了手背的针头,可见它绝
对不是普通的错觉那麽简单。
妹妹是不是发生了什麽意外?易向行无法坐等答案。
转眼便到了家里,开门的时候,易向行的手都是颤的。刚踏进房内,他就闻到一股强烈
的异常气味,下意识用衣袖捂住鼻子,他连忙往厨房跑去。


厨房里,烧得发黑的瓦斯炉上躺着一堆焦黑的排骨残渣,地板上全是陶制汤锅的碎片,
煤气开关还指著"开"的位置,却不见火焰在上面跳跃。
很显然,是妹妹在炖汤的时候忘记关火了。陶锅因为受热时间过长而炸裂,汤汁浇熄了
火焰,煤气便肆无忌惮地泄露了出来。
易向行迅速关闭了气闸,然後小心翼翼地打开厨房的窗户通风。
大吸一口新鲜空气之後,他飞快地奔向妹妹的卧室。
与闭塞的客厅不同,易向心的卧室里,空气流动还算正常。因为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被打
破了,易向心就仰躺在窗边的地板上,四周全是玻璃碎片。
"向心!"一瞬间,易向行几乎是肝胆俱裂。
顾不得满地的玻璃,他扑到妹妹面前,鼓足了勇气才把手放到她颈边的脉搏上。摸索了
好一会儿,指尖终於感应到了上面微小而连续的跳动。
活着,她还活着!再三确定之後,易向行把头磕在地板上,久久无法抬起来。
感觉到身边有人出现,易向心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喊道:"猫仔……猫、猫仔……"
轻如柳絮的声音传到易向行的耳中,很难分辨出内容,他只能抓住妹妹的手,把耳朵凑
到她的唇边。"向心,哥哥在这里!你说什麽?大声一点。"
"猫仔……猫……仔……"
"猫仔?"听清楚妹妹的话,易向行立刻抬头在房中扫视了一圈。这时他才发现.猫仔
正倒在妹妹的床上,也是昏迷不醒的样子。
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易向心身上,所以并未留意到这个小家伙。为猫仔检查过之後,易
向行松了一口气,连忙告知妹妹:""还活著,你不用担心。"
将妹妹和猫仔全部抱到室外的阳台,易向行通知了救护车。


萧慎言比救护车先到一步,看到发生的一切,差点内疚到切腹自杀。
"都是我的错……"
看他抱著外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易向行勉强收回了已经冲到嘴边的脏话。
经过救治,易向心和猫仔终於转危为安。
直到这个时候,易向行才把萧慎言拖到病房外面,开始和他秋後算帐:"明明已经答应
好好守着向心,你为什麽离开?"
拼命吸了吸鼻子,萧慎言悔恨地说:"我回家去查阴戒的资料了,是你说要我摘清楚使
用那个会不会有副作用……"
"我是今天要你去查的吗?你早千什麽去了?"
"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回答说忘记了,萧慎言顺口捡了个理由:"我还有工作
呀!最近忙著追查杀手集团的事,一直在抓人。你不知道,抓那些杀手有多困难,每天都像
在拍动作电影一样,又惊险又刺激……"
话说到一半,萧慎言才想起易向行也是杀手之一,立刻闭紧了嘴巴。
面色铁青的易向行继续问道:"你那查出什麽了?"
"什麽也没查出来。你放心,从那些证据中完全找不到与你有关的内容……"
"那些证据里当然不会有我的部分。我说的是阴戒的事!"
"阿!那个呀!"萧慎言摸摸後脑勺,为自己会错意尴尬不已,"阴戒那边也什麽都查
不出来。呃,不是!是我家的百科全书上,完全没有提到阴戒的副作用,我想应该是没
有。"
"应该没有?"


"……"提住萧慎言的领子,易向行抬手就是两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萧慎言当即
倒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这两拳,一拳是为了向心,一拳是为了你外甥。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介意打破自己
的承诺。"


"什、什麽承诺?"
"我答应过向心,以後都不再杀人。"
易向行不输恐怖分子的语气,听得萧慎畜毛骨悚然。
"我知道了。"捂著被打疼的肚子,萧慎言无比僵硬地点点头,而後又突然想起了另一
个问题:"你怎麽知道那些证据不会牵涉到你?"
"因为证据是我寄的。"
"是吗?"萧慎言大吃一惊,立刻追问道:"你怎麽会知道那麽多内幕?我们抓到的其
他人,全都是单线作业,没有一个能把情况说完整的。"
易向行本不想说太多,但萧慎言现在的身分是重案组组长,说不定以後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他便勉为其难开了金口:"证据是中间人收集的,我只是把它寄出去而已。"
一中间人……是那个绰号叫阿K的女人吗?一
易向行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萧慎言。
"那个女人很关键呀!杀手集团的头头一收到风声就躲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指望找到那
个女人,然後引蛇出洞呢!"萧慎言开始眉飞色舞的自说自话,一副当上员警就感觉良好的
死样子。
易向行懒得理他,迈开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第七章
最近总是在医院进进出出,易向心对消毒水的气味已经不再敏感。只是那四面刺白的墙
壁,总是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白色不再是纯洁无瑕的代表,伤痛与无助成了它全部的意义。躺在这一片苍白之中,易
向心竟有一种永远都无法摆脱的错觉。
"感觉好点了吗?"坐在妹妹身边,易向行拿了个苹果,正在削皮。
"嗯。"虽然心情欠佳,易向心还是在哥哥面前勉强撑起笑脸。
心有馀悸的易向行真的很想敏训一下这个粗心大意的妹妹,但见她虚弱的样子,又实在
狠不下心,只好不硬不软地说:"今天真是太险了,还好你及时打碎了玻璃。要是再晚一
步,後果一定不堪设想。"
"嗯。"
"萧慎言那个靠不住的混蛋,我已经揍过他了。"
"嗯。"
"好不容易才出了院,没有半天又回来了。你和这里还真是有缘。"
"呵呵……"
见向心没什麽说话的兴致,易向行也不再勉强,低下头把注意力都放在苹果上。薄薄的
苹果皮在尖利的刀刃下迅速与果肉分离,长长的一条,好似螺旋一般漂亮地落在易向行膝上
的果盘中。
"哥……"
"嗯?"
"是陈实救了我。"
"什麽?!"妹妹的话让易向行分了神,刀子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瞬间从

皮肤里钻了出来。
"是他打破了玻璃,把我抱到了通风的地方。"
"那怎麽可能?"
"是他!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他!"两手抓住床沿,易向心盯住天花板,无比坚定
地说:"他没有走,哥。他还在我身边,一直在保护我。"
"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这次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陈实还在我身边,他的
魂魄一直在守护著我。"
妹妹走火入魔一般的表情,看得易向行心惊肉跳,"向心……"
"思念的力量是无穷的。比如阿莽,他就可以为了吉儿在人间游荡千年而意识不灭,陈
实对我一定也是这样的。"
"也许吧!"易向行不想打击妹妹,可是他必须提醒一句:"不过,就算他对你再有
心,你们现在也是人鬼殊途,不会有结果的。"
"人鬼殊途吗?"闭上眼,易向心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左手盖住右手,不断用力,以确
认无名指上的钻成是个真实的存在。金属不惧挤压,开始无情地争占空间,她的掌心被刺痛
了,紧绷的心却在这一刻松弛了下来。
"别想太多了。"易向行安慰妹妹。
"我知道。"易向心苦涩地笑了笑,但那笑容的背後同时隐藏了小小的满足。
陈实并没有灰飞烟灭,这消息就像是黎明前的那抹曙光,令她振奋。
"吃个苹果?"易向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妹妹。
易向心接过来,发现苹果上有一块鲜红的印迹。"哥,你削到手了?"

"我没事。"用刀麻利地剜去那块红迹,易向行笑著说:"你吃吧!"
点点头,易向心听话地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清甜的香味立刻在齿间漫开。她看
著哥哥,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深夜,病房里一片寂静,连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易向行为了照顾妹妹,睡在了病房的沙发上。因为身体并未痊愈,白天又经过了一番折
腾,此刻的他早已挡不住疲乏,睡得人事不知。
躺在病床上的易向心则是睁大眼睛,藉著窗外微弱的灯光,紧盯住挂在墙上的钟表。当
短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看哥哥为了她勉强蜷缩在与他的身高完全不符的短小沙发上,易向心不由眼眶一热。勉
强抑制住泛滥的情绪,她站在原地,向兄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拿起外套,悄悄地走出了
病房。
下午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促使她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她要去找陈实。既然他不能死而复生,那她就下黄泉去陪他。
人鬼殊途这样的理由,不应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一旦有了决定,等待就成了一种煎熬。
不过易向心还是努力在忍耐,一直等到哥哥熟睡才敢有所动作。虽然知道这样不告而
别,会让哥哥伤心难过,但此刻的易向心已经顾不得那麽多了。
她不能再忍受与陈实的分离。她渴望见到他,与他拥抱,与他厮守,即使变为鬼魂也在
所不惜。


无法回报兄长的关爱,是她此刻唯一的遗憾。
对不起……一路前进,一路在心中默念,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易向心的面
颊滑落。
虽然已经接近七月,可这两天正巧遇上降温,入夜後室外更是冷得厉害。
易向心身上的外套虽然比较长,但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裙衫式病号服,根本抵挡不
了低温的侵袭。裸露在寒风中的两条腿,一出医院就被冻得瑟瑟发抖,鸡皮疙瘩从脚背一直
爬上了头皮。
易向心许下双倍车资的承诺,犹豫不决的计程车司机,才同意让看上去十分怪异的她上
了车。
"小姐,去哪里?"
"城南帝景别墅圆。"坐进车里,易向心不动声色地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再次确定自
己真的身无分文,她的脸颊立刻像烧起来一样滚滚发烫。
老天保佑!易向心暗自祈祷,希望她现在要去见的人,不会拒绝替她支付车费。
转眼便到了目的地。站在一栋别墅前,易向心忐忑不安地按响了门铃。
"小姐,你不是耍我吧?"久久不见门内有动静,司机开始不耐烦了。
"对不起,请再等一等。他可能睡了……"
"你确定能叫醒他吗?"
"我……可以的。"这话实在是没什麽底气。
将视线集中在那个小小的门铃上,易向心恨不能挖个墙洞钻进去。

等了一刻钟,司机终於忍不住抓狂了:"算了,算了!算我倒楣,碰到你这个女骗子!
钱我不要了!"
"不是的,我不是……"
"走开!呸!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推开想要解释的易向心,司机气呼呼地鸳车离去。
独自站在寒风中,易向心感觉眼泪马上就要结成冰块,凝固在眼睛里。
夜空下,四周豪华的别墅群悄无声息,就像一座座死城。没有月亮,几颗星子加上节能
路灯幽暗的光线,毫不吝啬地为它们添加上鬼魅的色彩。
易向心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全身汗毛倒立。
就在这时,别墅紧闭的门扉突然开启了。
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在黑夜里格外的清晰。易向心当即愣住。
一进来吧!—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上的对讲机里传来,感觉有些冷淡。
下意识地点点头,易向心畏畏缩缩地走了进去。
经过一个面积不小的草坪,她来到室内。虽然是室内,可温度却没有提高多少,易向心
不断用双手揉搓自己的双臂,希望藉此找回一点热量。
无意间看到墙上的门铃对讲机萤幕,她心里一阵难受。
刚才计程车司机与她的交谈,屋内人一定全都看见了,可是却等到最後一刻才将她叫进
来。不知是存心想看她出丑,还是根本不想见她。
原本宽大的客厅,因为过多的摆设而显得狭窄了不少,长信宫灯,刺绣屏风,明清家俱……各色古董集中在一起,挤压著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沙发旁的那盏造型华贵的水晶
灯,是室内唯一比较欧化的摆饰,也是目前唯—的光源。
数片长菱形的水晶块以铜丝相结,固出一个圆筒形的灯罩。昏黄的灯光从水晶块上折射
出来,发散出迷离的光彩。
男人坐在灯下,垂著头,手肘压在膝上,手里拿著一杯红酒。他略长的头发就像一道屏
障,隔绝了易向心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过来干什麽?"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男人问易向心。
易向心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邢优,还是阿莽?"
男人抬起头,露出满是胡渣的面庞,单从五官来讲,他算是长得好看的,眼形狭长却不
细小,鼻子偏秀气但也挺直,只是过分的削瘦加上不修边幅,让他的颓废多过了英俊。他是
古董商邢中天的儿子,易向心和陈实曾经的好友——刑优。
至少从外表上来说,他应该是邢优。在消灭树妖的时候,仅存一丝意识的阿莽借机附在
了邢优的身上,所以,现在是他俩在共同使用著邢优的身体,谁的精神力量比较强大,谁就
拥有身体的主控权。
"我是邢优。"放下杯子,邢优站了起来,"你找我有什麽事?"
他的神情称不上友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易向心和他现在的关系,已经远远不能用
"复杂"两个宇来形容了。
陈实的死.其实是邢优的父亲邢中天一手造成的,後来,邢中天又被易向行间接杀死。
如此纠结的仇怨,令易向心与邢优的友情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两个人都为今天的局面暗自神伤,却无力改变什麽。不过,即便有如此心结挡在面前,易向心还是不得不寻求邢优的帮助。
"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杀了我。"
她的回答让邢优微微—怔,"想死的话,自杀比较快吧?"
"可我需要保持魂魄的完整,我怕自己动手,万一不成功就会……"
易向心的欲言又止让邢优顿时紧张起来:"就会什麽?"
"就会见不到陈实。"
听到昔日好友的名字,邢优眼中的忧伤一闪而逝,"陈实的魂魄不是已经被树妖打散了
吗?"
"不,他还在我身边,也许就像阿莽—样,只剩下一缕意识。但他仍然在保护我,爱著
我……我必须见到他,必须回到他身边。"
易向心说得动情,两眼都泛起了泪光。邢优却突兀地扭头,挪开了视线。
"我要是杀了你,你哥会放过我吗?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不会的,只要我不说,我哥不会知道。"
"等他知道就太晚了,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
"不要再说了,我说了不会那麽干就永远不会那麽干。"没好气地打断易向心的话,邢
优指了指门口,说:"好走,不送了。"
易向心不死心,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想让我就这样死了对吗?可是,没有
陈实,我宁愿……"
"我没兴趣听你和陈实的爱情故事,就像我没兴趣杀你一样。你可以走了。"
"邢优!"


"走!"不耐烦的邢优大吼了出来。
易向心怔怔地看了他两秒,然後咬牙说:"你也许没兴趣杀我,但是阿莽一定有兴趣。
他不是一直在找身体为吉儿还魂吗?如果我死了,我的身体就可以归他。阿莽,你会帮我的
对吧?"
阿莽为了妻子吉儿无所不用其极,易向心知道他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而她现在要做的,
就是将他召映出来。
"你的身体拿给吉儿,她根本用不了!萧慎言还魂的时候已经把固灵石用了,世上再也
没有可以让死人复活的东西。"邢优看出她的目的,不禁急躁起来。
"你不知道,不等於没有!"易向心不死心,继续劝说道:"就算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
让死人复活,谁敢保证萧慎言用掉的那块固灵石,就真的是最後一块?也许还有呢?吉儿对
你来说无关紧要,可她却是阿莽的一切。"
"你无法体会他们的感情,才会觉得没有尝试的必要。可我明白!阿莽和吉儿,就像我
和陈实,我们……"
"闭嘴!易向心,你疯了!"
不想再说下去,邢优抓住易向心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拖。
易向心不肯就范,尖声叫喊道:"阿莽,为了吉儿,就算让你找上十年百年,你也愿意
的对不对?你不能这麽轻易就放弃了!我的身体是最适合吉儿的,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可任凭易向心叫得再大声,邢优体内的阿莽还是不见动静。
就这样,她被赶到了屋外。
"邢优,别这麽对我!算我求你行不行?帮帮我!帮帮我!"用脚卡住门缝,易向心仍在试图说服邢优。
可惜,邢优并未因此而动摇,只听他说:"你再这麽闹下去,我就打电话给你哥哥,让
他来接你回去!"
"你不会联络我哥的。你忘了他杀了你爸爸吗?"求死心切的易向心有点口不择言了,
她真的很需要邢优的帮助,"邢优……"
邢优被激怒了,咬牙吐出一字:"滚!"
电光石火间,一道金色的光束从他的手中冒出来,猛地抽在了易向心身上。随之而来的
冲击,让易向心整个人飞了出来,跌落在屋外的草坪上。
缺乏修整的草坪,草深数寸,跌上去也不会太疼。下意识摸了摸後腰,易向心发现自己
的大衣被抽破了,但腰上的皮肉并无损伤,邢优明昱只是想逼退她,所以并没有太用力,她
挣扎著从草地上爬起来,再次冲到了门前。
刚才打中她的那束金色光芒,正是她来找邢优的原因。
当初,阿莽为了感谢邢优让他附身,就在树妖被消灭的时候,自作主张地为他接收了树
妖的残存力量。那股力量虽然让邢优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但也弥补了他左手的残疾,更赋
予了他许多神奇的本领。
只有死在他的手上,易向心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全自己的魂魄。她已经承受不起任何
意外了,想见陈实的心愿一定不可以落空。"邢优,邢优!求求你!看在陈实的分上答应我
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你是看著我们相爱的……"
说著说著,易向心不禁再次泪流满面,冷硬的大门就像一座坚实的城墙,阻隔了她的所
有希望。她用力捶打、踢踹,却无法撼动它一丝一毫。

"邢优,求求你!邢优……"
万籁俱寂的黑夜,易向心的哀求传出去很远很远。彷佛被她的悲伤感染,连星光都越发
暗淡了。
突然,紧闭的门扉重新开启,易向心再次见到邢优的脸,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定定
地看著他,她感觉呼吸都要滞住了。
下一秒,数条金色的丝线穿透了她的身体。
如同被迫脱离瓶口的软木塞,易向心的魂魄被外力拔出了肉体,压力过後便是一阵轻
盈,她就像是一颗系在绳上的气球,白色的,穿着婚纱的气球。身体不再由灵魂控制,眼睁
睁地看著它向後倾倒,易向心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
邢优眼明手快,接住了那具绵软无力的躯壳。
"我死了吗?"易向心悄悄张开指缝。
邢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一去找你的丈夫吧!"
"你是阿莽?"
仍然得不到回应,易向心便不再追问,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抱起她的身体,邢优一言不发的走回了室内。
将仍有心跳的身体安置在卧室的床上,邢优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嘱咐对方带上必要
的生命维持设备。
不经意瞥见床边的镜子,邢优听见镜中人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原因她已经说了,你又何必再问?"


是的,他是阿莽,虽然是一名入侵者,但他并不想与邢优争夺身体的主控权,只有今晚
例外。想到饱受苦难的妻子,阿莽无法拒绝易向心提出的条件。
失去左手的残腕,平整犹如刀削的伤口上,慢慢伸展出一束金色的细线,阿莽操控著它
们,如同游动的水草一般,轻轻抚过易向心的脸颊。
只有身体,没有灵魂,正适合吉儿。阿莽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这样太自私了!这等於是用向心的命去换吉儿……。"被人占去了身体,邢优只能惜
镜子映射出自己的模样,来发泄心头的不满。
"是她自己想死!"回头注视著那张与自己一横一样的脸,阿莽像是自我催眠般的说
道:"我不过是成全了她,一举两得。"
"狗屁!"邢优一脸愤慨。
与他争吵就像是左手打右手,阿莽不得不安抚道:"易向心身边那团像烟雾一样的东西
你也看见了吧?那很可能就是陈实。我帮她与自己心爱的人重逢有什麽不对?"
因为已经是半人半妖的体质,所以常人无法识别的妖鬼邪物,都逃不过邢优和阿莽的眼
睛。
"你当我是傻瓜吗?那东西妖气那麽重,怎麽可能是陈实?"邢优根本不相信阿莽的
话,"当初我让你帮我去找爸爸的魂魄,你是怎麽跟我说的?"
"你说普通人的魂魄一旦被打散,就像尸体被火化了一样,绝对没有办法再复原。陈实
和我爸的情况相同,他怎麽可能重回向心的身边?"
被当场揭穿,阿莽顿时难堪不已。
"你老实说,跟著向心的究竟是什麽东西?"邢优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

"阿莽!"如果不是共用身体,邢优早就掐住他的脖子了。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它没有敌意,看起来还很保护易向心的样子,你不用担心。"
"那……"
"不做也已经做了,我是不会把这个身体还给易向心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阿莽一咬
牙,用力打碎了面前的镜子。
邢优最後的呼喊还来不及出口,就淹没在镜子的碎片中。
该去哪里找陈实,要怎麽找到他,易向心没有头绪,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著,期待陈实
能在下一秒突然出现。可令人失望的是,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她连陈实的影子都没见著。
也许他现在只剩下一缕意识,根本显不出入形?
直到这时,易向心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鲁莽了,刚才在邢家,真应该好好问一问阿莽。
不过,她现在不想再回去了,去问萧慎言肯定更容易得到答案。
猫仔还在医院,萧慎言应该也在那里。这麽想著,易向心开始向医院进发。
变成鬼魂後,许多生前看不见的东西都会齐齐跑出来,在眼前晃来晃去,制造惊吓效
果。好在易向心以前就试过灵魂离体,对这些并不陌生,所以并没有太大恐惧。
只是身边的鬼魂们行色匆匆,让易向心感觉像是走在车道上,而且是逆行。她左闪右
躲,唯恐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其中的莱一只。今天难道是投胎日吗?
不想再与众鬼魂抢地方,看到一条地下道,易向心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总算是如她所愿,地下道里连半只鬼魂都没有。但是这地下道长而狭窄,头顶苍白的灯
光还隐隐透著惨澹的青色,走在里面竟比走在路面上更加阴森。

本来只是有少许不安的易向心,这下子变成真的害怕了。身上硕大的婚纱裙摆,也在这
一刻凑起了热闹,像是被什麽东西压住了,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不能顺利前进,易向心又急又慌,只好把裙摆拢到身前,试著将它整个抱起来,看能不
能减轻一点分量。
"啊——"突如其来的惨叫钻入了地下道,顺利地将原本就诡异的气氛,提升到恐怖的
级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凌乱的响动,接着易向心就看见一个黑影从地下道另一头的楼梯上
滚了下来。
从声音能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看到她摔下来的惨烈方式,变成鬼魂的易向心都忍不住替
她觉得疼。
"唔……"女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地下道这种封闭的空
间里,轻易就引出了回声。
那嗡嗡的声响在空气中飘来荡去,让她的凄惨无形中扩大了数倍。
最严重的创伤似乎在女人的右腿上,易向心看见她用手捂住那里,却压不住鲜血的涌
动。它们从她指缝中冒出来,很快便染红了她身下浅色的地砖。
易向心下意识地跑上前,想帮她一把,却在最後一秒停住了脚步。
她看清了那女人的手。纤长秀气的手指,指尖点缀著艳红的甲油。
那些比鲜血更加突兀的颜色,深深地刺痛了易向心的双暖。
"易向心?"女人突然偏过头,发现了易向心的存在。
"你看得见我?"易向心诧异万分。她现在是鬼魂,按理说活人是见不到她的,除非是
阿莽那种半人半妖的,或者是将死之人。

"救我……"
女人开始艰难地爬向易向心,从她的姿势看得出她的左前臂已经折断了。
易向心一动不动,很是犹豫。
她认得这个女人,她是杀手集团的中间人,专门为易向行安排杀人任务。易向心之前遭
遇车祸就是她害的,只因她不满易向行为了妹妹一再耽误"工作"。
这个女人不是好人,而且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
为什麽要救她?不报仇就已经不错了。易向心提起裙摆,打算转身。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易向心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两个手持枪械
的男人冲了过来,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就像前来灭口的职业杀手。不对,不是像,他
们根本就是来灭口的职业杀手。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女人发出了绝望的吼叫:"救我!我可以帮你哥哥……"
刹那间,本能战胜了理智,强大的寒流一拥而上,刺白如光柬,从易向心的双手出发,
直射两名杀手。低温将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雪花一般漫漫飘落,很快染白了
阶梯。
等易向心反应过来时,那两个男人都已经被她冻成了冰雕。其中一个失衡摔倒,落地时
就像脆弱的瓷器一般,碎得四分五裂。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向易向心求救的女人惊呆了,连
易向心自己也被吓得手足无措。
"你……你到底是什麽妖怪?"失血与低温已经让女人的嘴唇变得青紫发乌,恐惧之下
还抖动不停,如同癫痫的前兆。
"我……"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易向心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就取了两个人的性命。
"我不是故意的……"上前一步,她试著对女人解释。
"不要过来!"女人失声尖叫,下意识想要逃离,奈何伤势太重,还没爬出半米就瘫在
那里,再也没有动静。
不敢过去看她是死是活,易向心捂住脸,欲哭无泪。
"妈妈。"
忽然间,一个稚嫩的童音钻入她的耳朵里,她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穿蕃魅红中式小袄,
梳著两个包包头的可爱小女孩。她站在易向心的身侧,双手还抱着她的大腿,看上去三、四
岁的年纪,模样粉粉嫩嫩的,好似商店里实的中国娃娃玩偶。
"妈妈。"小女孩又叫了一声。
易向心下意识地看了看前後左右,发现除了躺在地上的那一个,再也没有其他女人的影
子。於是她蹲下身,指著躺在地上的女人问小孩:"她是你妈妈?"
小女孩根本没看易向心指的那人,只是抓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又喊了一
声:"妈妈。"
手背贴著小女孩的脸蛋,易向心傻眼了。这孩子能碰得到鬼魂,说明她也不是活物。
"我不是你妈妈。"虽然心里充满怜惜,但易向心还是忍不住纠正了她的错误。
"妈妈!"小女孩不高兴地嘟起嘴,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对易向心的称谓。
易向心有些无力,只得换了个话题:一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几岁了?一
"妈妈。"
"你家住哪里?"

"妈妈。"
"……"
小女孩好像只会说—妈妈—这个词,无论易向心问什麽,她都没有换过答案。易向心被
打败了,只得放弃追问。
萧慎言说过,人死後魂魄只能在阳间待七天。如果这个孩子真是认准了她,易向心也不
介意把她带在身边,这样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要好。
再次看了看这个让人崩溃的地方,易向心问小女孩:"我现在要去找一个朋友,你愿意
跟我一起去吗?"
小女孩点点头,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拉起她的小手,易向心努力将视线固定在正前方,以忽略身旁那几具尸体。可就在她踏
上通往地面的台阶时,一个微弱的声音阻止了她的离去。
原以为死去的女人,又在这时候冒出了一口活气。她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全凭顽强的
求生意志在支撑。
"救我……救我……"
微弱得难以分辨的求救声,狠狠敲击在易向心的心头。她想救她,但是,该怎麽救?已
经变成鬼魂的易向心,双手接触到任何物体,都会像空气一样穿过去,连把人抉起来都做不
到。
"怎麽办?"心急如焚的易向心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妈妈。"
被遗忘的小女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问道:"什麽?"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绽出一个花朵般的笑容。
强烈的昏眩突然来袭,易向心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在地,她拼命甩头,好不容易赶走了
眼中的重影,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走了样。哥哥正拿著钝剑,在她面前与邢优对峙,邢优腕
上的金线妖异地舞动著,眼看就要缠上哥哥的脖子。
"哥!"担心兄长吃亏,易向心连忙冲过去,却被一股力量狠狠拽住。
与此同时,邢优的金线已经勒进了易向行的皮肤。一时间鲜血飞溅,染红了视线。
"不——"易向心的惨叫顿时在长长的地下道里回荡开来。

第八章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可以拜托的人我都拜托他们留意了,暂时只能这样。向心是成年人,又不能马上报失
踪。要不你再想想,看她还有什麽地方可以去的?"
"能找的我都找了,除了邢优那里。"
"她应该不会去找邢优吧?陈实和邢中天的事才刚过去,他们两个哪能这麽快就和好,
啊呵……"守在外甥的病房中,半夜三点被人从睡眠里挖起来,萧慎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一瞥见易向行铁青的脸色,他立刻硬生生将後面半截声音吞回了肚子里。
萧慎言觉得他真是反应过度了,易向心又不小孩子,离开一下子有什麽关系,有必要这
样大惊小怪吗?说不定易向心就是受不了他这种紧迫盯人的态度,才会一声不吭地走掉。不
过,将心比心,易向行如此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易向心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重视的人。看了看睡在旁边病床上的猫仔,萧慎
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是外甥突然不见了,他也难保不是这个反应。但猫仔是小孩子,易
向心是大人,这两个还是有很大不同嘛!
就在萧慎言暗自嘀咕的时候,易向行已经考虑好下一步行动了,"我还是去邢优家看
看。你留在医院,要是向心回来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萧慎言把头点得像捣蒜。
走到病房门边,易向行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回头说了句:"谢谢。"
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萧慎言不禁被这句话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连连摆手说:"不
谢,不谢!"
他的模样实在有点滑稽,让心情欠佳的易向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可那笑声还没有传到萧慎言的耳朵里,易向行就被一团凭空出现的黑影给砸中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目白光,萧慎言反射性地闭上双眼,却还是迟了一步。再睁开时就
像患上了雪盲症,什麽东西都看不见了,吓得他又搓又揉,谢天谢地,总算是慢慢恢复了一
点视力。
"易向行?"
发现易向行倒在了门口,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长发女人,是死是活都不太清楚。短暂的呆滞之後,萧慎言跑过去
将那人搬开。身上压力一减,被砸得七荤八素的易向行才缓过劲来。
挣扎著站起来,他问:"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知道。"望著自己沾上血污的双手,萧慎言只觉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易向行比他镇定。走到女人的身旁,试过脉搏,听过心跳,他宣布:"她还活着。"
"我去叫医生……"
"等等!"抚开盖在女人脸上的凌乱长发,易向行的眉头顿时拧成了死结。
萧慎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叫医生过来,她会死吧?"
"医生要是来了,你怎麽解释她的来历,还有这个枪伤?"
顺著易向行手指的方向,萧慎言果然在女人的腿上,看到了一处小小的圆形伤口。鲜血
就像涓涓细流,不断从那里冒出来。
萧慎言觉得自己快疯了。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呀?
"她是我带来的。"说话的是躺在床上,本该在沉睡的猫仔。
萧慎言和另向行同时向他投去视线,但最终聚焦的地方,却是站在猫仔床边的另一个人
身上。穿着白色婚纱的易向心正在透过猫仔传话,略显模糊的轮廓,让她介於虚幻与真实之间,就像一抹随时都会消失的立体影像。
"向心!"
"你怎麽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易向行和萧慎言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易向心好不容易才灵魂归位,可现在……
"你们看得见我?"明明就已经死了,为什麽每个人都看得见她?
易向行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妹妹为什麽又变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这时,一直躲在易向心身後的小女孩探出头来,瞪大眼睛看著易向行。
"她是谁?"易向行十分意外。
"她只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易向心也说不清楚小女孩的来历,但见她死死抓住自己的
裙摆,一副全然信任的样子,易向心就没办法将她拒之门外,"她好像失去记忆了,不知怎
麽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妈妈,从刚才就一直跟着我。"
年纪小小的孩子,看上去毫无威胁,易向行也就懒得管了,只是继续追问:"你是怎麽
弄成这样的?"
萧慎言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小女孩,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咳……"躺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抽搐了两下,呕出一滩血来。
救人如救火,易向心立刻央求道:"先想办法救救她吧!其他事等下再说。"
"是她把你弄成这样的吗?"这女人有伤害易向心的前科,易向行对她实在是没什麽好
感。如果不是需要与她联手脱离杀手集团,易向行早就对她以牙还牙了。
"不是,我只是碰巧遇上她。她当时正在被两个杀手追杀,她说她可以救你……"
萧慎言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终於忍不住插了一句:"等等,你们两个认识这个女人?"
兄妹俩同时看了他一眼,没人答话。
"她也是杀手集团的人?"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们越是这样神神秘秘,萧慎言越觉得事有蹊跷。可当他再想追问时,却被易向行堵住
了话头。
"你去护士那边偷点止血消毒的东西过来,还有剪刀、镊子什麽的。"
"去偷?"易向行说得简单,萧慎言真想回他一句:你自己怎麽不去?不过,他要是有
那勇气,也就不叫萧慎言了。
"如果你要得到,那就更好。"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重点吧?萧慎言哭笑不得。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易向行不由厉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萧慎言吓得一弹,屁都不敢放一个,立刻乖乖地走了出去。一边走还在一边纠结,他为
什麽就这麽怕易向行呢?
等萧慎言走了,易向行将女人抱到了旁边空著的病床上。
还好这间四人间的病房里只有猫仔一个病人,不然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担心女人昏
过去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易向行用力给了她两巴掌,硬是将她打醒。
"你如果不想死,就给我保持清醒!"
看得出,那女人也很想听易向行的话保持清醒,可毕竟失血过多,强撑了两秒之後,她还是再次昏了过去。易向行抬手又要再来。
"哥……"见他如此粗暴,易向心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可惜,易向行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对自己向来疼爱的妹妹也没了好脸色,"你闭
嘴!等解决了她的事,你再好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易向心立刻噤若寒蝉,抓著猫仔的手也立刻放开了,怕他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找邢优协助
自杀的事捅出去。
不用再帮忙传话了,昏昏欲睡的猫仔却无法重新进入梦乡。因为站在易向心身旁的那个
小小身影,让他感觉莫名的紧张。
小女孩看易向行的眼神有点凶狠,似乎包含了一股恨意。察觉到猫仔的注视,她的目光
顿时转移到他身上。
猫仔挺起背脊,直接面对她的犀利,她却突然收敛了,继而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猫仔
犯起了糊涂,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在这一刻清晰地加剧了。
没多久,萧慎言还真把易向行要用的东西给弄了过来。紧接著,易向行便游刃有馀地展
示了他野蛮却实用的紧急救护技术。
不仅如此,最让萧慎言开眼的是,当易向行硬生生将子弹从那女人的皮肉里抠出来,她
居然可以不吭一声。只因易向行成胁她,如果她出声,就将她从这里扔出去。
明明就已经从昏迷中痛得醒了过来,汗下如雨,全身抽搐,却能够咬紧牙关挺住。杀手
世界来的人,果然全都不同凡响。
"子弹我已经取出来了,伤口也缝好了,会不会感染要看你的运气,骨折的地方,我只能这样简单固定一下,不想手废掉的话,最好自己去找个医生。"趁女人还清醒,易向行冷
冷地告知伤情。
萧慎言看她极度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反驳易向行:"她这个样子,怎麽去找医生啊?"
一那就是她的事了。"
听到易向行无情的话,女人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配上她惨白如纸的脸色,显得
十分阴险。只见她努力抬起下巴,艰难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救人救到底,新的身分
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只有我活著,你才有机会躲过追杀。"
"谁知道你是不是虚张声势?"
"不怕死的话……你大可以试试。"勉强说完这句,女人累得大喘,意识也开始逐渐走
远。
易向行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天,让萧慎言差点以为他要痛下杀手。
还好,他最後只是探了探女人的脉搏而已。确定她暂时没有大碍,易向行转头问妹妹:
"你见到她的时候,有人在追杀她?"
害怕女人看到她会再受惊吓,易向心已经带著小女孩远远地躲到了病房一角。直到哥哥
问话,她才重新走近猫仔身边,让他帮忙传声。
"嗯,有两个男人想杀她。"
"你们怎麽逃脱的?"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易向心才向哥哥讲述了与这个女人相遇的过程。从走入地
下道开始,一直讲到她失手杀死那两个男人,"……我发现她还没死,就想救她,可是我已
经变成这样,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救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你和邢优打起来了,然後我就冲过去想帮你……再然後……再然後我和她就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
易向心就像失忆症患者,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医院的。倒是萧慎言突然明白了原
因。
"一定是向心的念力将她们带了过来。"
"念力?—易向心有些茫然。她试过用意念来控制物体移动,但也就是文件夹之类的小
东西。
"你忘了,你以前也是这样从邢中天手里救了你哥哥。"
"对哦!"萧慎言这一提醒,易向心才想起的确有这麽回事。
"灵体缺少了肉体的限制,许多内在的潜能都会很容易被激发出来,念力就是其中之
一。你一心想去救你哥哥,念力就在瞬间得到提升,所以把人给弄过来了。"
这个说法有点道理,但是……
"可这次我根本没有遇险,向心为什麽会看到我和邢优打起来?"易向行提出疑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萧慎言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
"那为什麽我没用锁魂戒指也能看见向心?还有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
一知半解果然比什麽都不知道更让人恼火,不过,这件事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但另一件
却已是迫在眉睫。"既然已经有人开始追杀阿K,那下一个很可能就轮到我了,这里不安
全,我们得赶紧离开。"易向行说。
"他们为什麽要追杀你?"易向心不明白。
萧慎言不识趣地插了进来:"等等,这个女人就是阿K?她是那个杀手中间人?"

易向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杀手集团的人会追杀阿K,证明我们向员警
告密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在他们找上我之前,我们必须找地方躲起来。"
"躲去哪里?"易向心问。
"先去萧慎言家。"
"我家?"萧慎言错愕。
"你不愿意?"


"我没说不愿意。"他只是想不出,易向行要逃亡为什麽扯到他头上?他最近的倒楣事
已经够多了。
"没人知道我认识你,暂时去你家躲两天应该不会被他们发现。而且向心现在又变成这
个样子,你得想办法让她复原。"
看了看一袭白纱的易向心,萧慎言不自觉地点点头。
一听哥哥还想救她,易向心连忙说:"我已经死了,没办法再复原的。"
闻言,易向行就像遭遇了寒流,面部表情瞬间冻结成块。
还好,萧慎言及时否定了易向心的说法:"准说你死了?你只是再次变成了生灵而
已。"
"我没死?"易向心大惊。
"当然没死!"萧慎言指了指她的手说:"你看看你的五指还有你的脸,那些细节的部
分全都没有虚化,证明你没有变成死灵。且所有的死灵都会保持死亡时的模样,只有生灵才
会由潜意识决定外表。你看看你身上的婚纱,你死的时候难道是穿的这个?"
易向心低下头,看着身上的白色衣裙,顿时失望不己。她没有死,阿莽只是把她的灵魂拖出了身体。
"暂时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你家。"知道妹妹并没有死,易向行的表情总算是缓和了
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拿床单把阿K包裹好,然後往肩上一扛。
虽然嫌她是个麻烦,但易向行担心放下她不管,自己真的会躲不过追杀。
看哥哥行动起来,易向心不敢耽误,牵著小女孩连忙跟上他,萧慎言也抱起了外甥,走
在兄妹俩的身後。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值班的护士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让他们省去了不少
麻烦。
一路左闪右避,好不容易从後门溜出了医院,交通又成了新的问题。
後门偏僻,大半夜的根本找不到代步的工具。
抱著猫仔的萧慎言还好,实在累了可以让猫仔自己下来走。但易向行扛著的是一个失去
知觉的成年女人,他自己又是大病初愈,难度可想而知。
"她很重吧?我们轮流背好了,从这里走去我家很远的。"萧慎言好心的提议。
易向行看了他一秒,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说:"医院正门应该有等客的计程车,你
去叫一台过来。"
听他这麽说,萧慎言才想起还有计程车这种东西,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笨蛋。
跑到医院正门,果然看到不少计程车在等客,萧慎言随便上了一台,然後转到後面去接
人。
不用司机出声,萧慎言也知道他们这些乘客,实在是太诡异了。
易向行手里抱著的那个被床单裹住的女人,怎麽看都像是一具尸体。还有穿着婚纱的易
向心,明明已经是灵体了,却能在常人眼中显形。不知道司机看见她会做何感想?

果然,易向心上车之後,司机就开始不停地调整後视镜偷看她。
"又是你!"突然,他就像发现了仇人似的大叫一声,然後猛地蹂下了刹车。
惯性连累坐在後捧的易向行直接撞在前面的车座上,还好易向心是轻飘瓢的鬼魂,所以
不受影响。
"你干什麽?"易向行十分恼火。
司头转头指著易向心,没好气地说:"她欠我钱。"
"我……"易向心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司机正是之前送她去邢优那里的那一位。
"她骗我送她去帝景别墅,说好了双倍车资,却一分钱没给。"司机愤愤不平,"不要
以为你换了衣服,我就认不出你!现在你们这麽多人,不会又想白坐车吧?快把之前的钱都
给我!"
"帝景别墅?"易向行无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地址。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住在
那个地方。
易向心低下头,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
"知道了,不就是钱吗?下车的时候一起给你。"
司机冷哼一声,说:"不行,现在就得给我。要是送到了,你们又说没钱,我不又成冤
大头了。"
不再争论,易向行爽快地掏出两张大钞递给他。
司机收了钱,便再次发动了车子。
没有人再说话,车厢里弥漫著一股超低的气压。
当车开到博物馆前面,易向行提前让司机停车,他不想有人知道他们的具体去向。


易向心当鬼魂当成习惯了,没有开门就带著小女孩直接走了下去。
与她同坐後排的易向行不由瞠目结舌,注意到与他同样表情的司机,他不得不强作镇
定,抱著还在昏迷的阿K下了车。
萧慎言慢易向行一步下车,不等他回身把门关上,吓得面如死灰的司机已经一脚油门踩
下去,疯狂地逃离了。
"向心,你这样做可不好。—看著迅速消失的车尾灯,萧慎言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来了一
句。"
"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猫仔的帮助,易向心的声音只能孤独地徘徊在正常频率之外。
易向行没有闲聊的兴致,扛著阿K风风火火地往前冲。
不一会儿,一群人总算是进了萧家的大门。
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房间,室内与户外一样凉飕飕的。
将阿K安置好,累得有些喘的易向行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下。易向心安静地站在他身
旁,好像待审的犯人。
萧慎言本想让外甥也去休息,却被易向行拦住。
"等我问完向心,再让猫仔去睡。"
他的表情太严肃,萧慎言不禁同情地看著易向心。
易向心有些紧张,两手抓著裙上的白纱,几乎将它们揉成了咸菜。
"说吧,你是怎麽弄成这样的?"

面对兄长的问题,易向心低下头,迟返不肯握住猫仔的手。
易向行耐著性子,继续问道:"你为什麽去找邢优?你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实在是没有勇气回答,易向心把头压得更低了。
"你不想说是吗?那就不要说,反正猫仔可以看透所有的事,让他帮你说好了。"说
著,易向行抓起猫子的小胳膊,把他的手掌往妹妹身上放。
"哥……"易向心下意识地摇头,不断向後退著,本能地拒绝用这种方式坦白自己的内
心。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麽?"萧慎言看不下去,立刻出声阻止易向行。
见妹妹一脸凄惨,易向行也不忍心,但最後还是决定硬起心肠责问到底。直觉告诉他,
妹妹一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瞒著他。
"我去找邢优是为了让他杀了我,这样我就可以见到陈实了。"
猫仔一字不漏地挖出了易向心的心里话。易向行听了,只觉得全身发凉。
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妹妹,居然觉得生无可恋!
"哥,对不起……"
如果还可以哭,易向心此刻一定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背叛了亲人
的疼爱与期许。但她真的是不得已,失去爱人的滋味太痛太苦,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毅力继
续承受下去,她多希望哥哥能够理解她的苦衷。
"我想跟陈实在一起。如果没有他,活得再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猫仔仍在本能地转述易向心的心中所想,易向行却再也听不下去。
"够了!"扯开猫仔,他冲到妹妹面前,扬起手掌想要狠狠打醒她。可他的手真的抬到半空中时,却怎麽也挥不下去。
虽知自己现在是鬼魂,哥哥打得再用力也伤不到她,易向心还是害怕的闭上眼睛。
"易向行……"萧慎言不想见这对兄妹把关系搞僵,於是想充当和事佬。
谁知,易向行根本不给他面子,毫不客气地吼了一句:"滚开!"
"啊——"几乎是同时,猫仔凄厉的尖叫起来,就像被人踩住尾巴的野猫。
萧慎言以为他是被易向行吓著了,连忙抱住他,小心地安抚道:"没事,别怕!"
奇怪的是,平日里总是闷不吭声的猫仔,此刻却像关不住的水闸。不止喊,而且哭,稀
里哗啦的,完全是不要命的哭法。
易向行也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可以把猫仔吓成这样。
从没见外甥这麽伤心过,萧慎言心疼得不行,又是哄又是逗,却完全没有效果。
易向心也急了,不管有用没用,也胡乱拍起了他的後背,安慰道:"猫仔乖,不哭不
哭!刚才叔叔不是在骂你,乖,不哭啦!猫仔最乖了!"
毫无用处。
平素最听易向心话的猫仔,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快哭疯的小孩。他拳打脚踢,不断折腾
著,就像是要挣脱某个无形的束缚。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慌,无助,还有痛苦。
猫仔的反应已经不能用一时的惊吓来形容了,简直就像有人在折磨他。萧慎言都有些抓
不住他了,好几次都被打中了头脸。
易向行当机立断,一记手刀敲在了猫仔的颈後,乾脆将他敲昏了过去。
"你!"萧慎言愤怒地看著他。
"你什麽你?让他再这麽激动下去非虚脱不可。"易向行态度仍然恶劣,但明显收敛了不少,"送他去休息吧!醒过来如果还这样,就送去医院看看。"
易向心也跟著点点头,示意萧慎言照做。
抱著外甥,萧慎言憋著一肚子不平转身离开,一不小心便与站在他身後的小女孩撞个正
著,小女孩是跟著易向心的鬼魂,这一撞上去,萧慎言不可避免地穿过她的身体。脑子里突
然开始充斥混乱的影像,像是脑门处裂出一条缝隙,疼得他眼冒金星。
"啊!"抱着自己的头,萧慎言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外甥这样,舅舅也这样。易家兄妹不由措手不及。
"怎麽了?"怕猫仔会摔下来,易向行破天荒地扶住了萧慎言。
"我……"萧慎言一脸茫然,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看见了什麽。
易向心拉住小女孩,紧张地望著他。
"她……"指著那个长相甜美的孩子,萧慎言含糊了半天才问:一她没事吧?一
"她没事。"易向心摸了摸孩子的头,代她做出了回答。
"有事的是你吧?"易向行见不得他这副傻样,立刻嫌弃地松开手。
已经恢复过来的萧慎言重新抱起了外甥,表情僵硬地离开了。
房间里剩下易家兄妹面面相觑。
仍然觉得呕气的易向行硬起嗓子说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哥……"
"出去!"
哥哥的声色俱厉让易向心十分难过,不过少了猫仔帮忙,她现在有话也说不出,只得顺
从地走开了。
萧家的装潢指数几乎为零.到处都是杂物,好多都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出用途。易向心不知该待在哪里,只好走进亮著灯的那一间。
比卧室大上几倍的地方,墙边全都是高高的书柜,棕红发黑的木质,小巧精致的雕花,
每一处细节都是那麽古色古香。除了书柜,书房正中央还有一张红紫色的古董花梨木书桌,
不过不怎麽精巧,又长又大的,看上去十分笨重。
萧慎言正趴在上面,皱著眉头翻阅一本泛黄的古籍。
通常鬼魂靠近活人的时候,周围的气温就会低上两度。所以易向心虽然悄无声息,萧慎
言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到来,他抬起头,打了个寒噤。
"你来啦!"打招呼的时候,萧慎言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易向心牵著的那个小女孩
身上。
似乎不乐意被观察,小女孩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无法答话,易向心便伸手在桌上写字。低温凝出的白霜很快便在书桌上成形。
能帮我个忙吗?
"什麽忙?"萧慎言闻。
我想找陈实。
"这个……"不是萧慎言不想帮,而是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天马行空了。
很奇怪,我变成鬼魂之後反而感觉不到他了。之前明明很清楚。
"向心,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
不等萧慎言说完,易向心继续写道:我在想陈实是不是跟阿莽一样,只剩下一缕意识。
"……"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麽做才能见到他?

"我、我不知道。"萧慎言觉得事有蹊跷,还是不让易向心再抱希望会比较好。
那你家的百科全书里会不会有记载?
易向心指了指桌上的古籍。她曾经见过这本书几次,知道它的价值。
"没有,从没提到过这种事。"萧慎言摇头。
你都没有把它全部看完,怎麽这麽肯定?
不是易向心想戳萧慎言的痛处,而是他之前搞出来的那几次乌龙,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对
鬼怪一专业知识—的贫乏。这本百科全书上提到的东西,他根本连皮毛都没摸到。
被看扁的萧慎言顿时哑口无言。
你把书借我,我自己看好不好?易向心又问。
话都讲到这分上了,萧慎言还能说什麽?自然只能点头答应。
易向心很高兴,立刻要求动手查阅。
萧慎言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还是把地方让给了她。
易向行觉得头好重,就像脑袋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密度最大的金属。
疲惫就像潜伏的敌人,只要一有可趁之机,便开始大规模地进行破坏,令人难以防备。
易向行不得不用一只手撑著额头,一只手捏著自己的脖子,以求减轻那里过重的负担,他感
觉自己是一台用旧了的机器,马上就要面临淘汰废弃的命运。
他的人生怎麽会走到这一步?
看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阿K,易向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就已经认识这个女人八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不化妆的样子。苍白的脸,浅淡的五官,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跋扈,少了浓妆,她彷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这让
易向行很不习惯。
虽然没和其他人合作过,但他相信阿K绝对是个超级一敬业一的杀手中间人。这一点,
可以从她为了让易向行专心,不惜杀害易向心这件事上看出一二。
如果说督促易向行好好一工作一,是为了能赚更多的钱,那在逻辑上还可以说得通,但
易向行从入行开始,每年的杀人任务都是额定的,早做和晚做根本没有区别。
阿K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投入,让易向行联想到自己为了妹妹不顾一切的心态。也许把
两件相提并论并不恰当,但易向行真的觉得他与阿K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他们都是那种
为了一个理由,就能不顾一切的人。
自从父母亡故,妹妹就成易向行生命中唯一的重心。
他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幸福,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为此,他甚至一直在近乎病
态地守护著她。可是,易向行今天才发现,妹妹其实并不稀罕这些。
易向心把她的爱情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却忘了心疼她胜过一切的亲哥哥。
她毅然决然的选择,就像在易向行的心上狠狠抽了几百鞭子。
比起被人追杀的恐惧,这个消息给易向行带来的负面影响,绝对更胜一筹。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好像连他的存在也变得没有意义
了。

第九章
"易向行!"萧慎言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打断了易向行的自怨自艾。
强撑起眼皮看着他,易向行完全萎靡。
"我觉得跟著向心的那个小鬼不太对劲。"
萧慎言的话就像倒进油锅里的清水,一下子将易向行的精气神全炸了起来。
"哪里不对劲了?"他问。
"我刚才穿过她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东西。"
萧慎言吞吞吐吐,易向行急了,揪住他的胳膊问道:"看到什麽?"
"我看到她的脸变得好可怕。眉毛相眼睛都吊了起来,脖子上长了黄黄的毛,头顶伸出
两根须,背上还有两对翅膀。不是鸟那种,是蝴蝶那种形状的翅膀,薄簿的,半透明……"
萧慎言边说边比划,又是挤眼睛,又是比翅膀,样子格外滑稽。可易向行此刻却没心情
笑话他。
"是厉鬼吗?"
"应该是妖怪。"凑近易向行,萧慎言神秘兮兮地说:"我刚才去查了一下我家那本百
科全书,它应该是只蝶妖。"
"蝶妖?蝴蝶变的妖怪?"
"嗯,"萧慎言点头,"蝶妖精通幻术和显形术。我怀疑就是因为它的关系,我们才能
看得见向心。"
"你是说,它让向心在我们面前显了形?"

"我觉得是,向心明明已经灵魂出窍,我们却能用肉眼看见。如果不是蝶妖的缘故,根
本解释不通。"
久久没有出声,易向行联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向心这次突然感觉到陈实的存在,有没
有可能是蝶妖的幻术在作怪?"
"有可能呢!陈实都死了这麽久了,向心却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他,未免也太巧合
了。"
萧慎言双掌互击,为这个惊人发现兴奋不己。而这种不合时宜的兴奋,只会让易向行想
揍人。强压住心头的不满,易向行继续问:"那它为什麽会跟著向心?向心会不会有危
险?"
"我猜是……"萧慎言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躺在床上的阿K突然撺到了地上。
身体撞击坚硬地面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萧慎言被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抉她,"你
没事吧?"谁知,才刚碰到她的手臂,她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不要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那你自己能起来吗?"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萧慎言心中有些不爽,但还是没有放弃关心。主要是因为阿K
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惨了。
手残腿残不说,还掉下床摔得鼻青脸肿,一副随时会挂掉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不忍
心。当然,这个一谁—里面,没有包括易向行。
不知怎的,易向行觉得阿K有些不对劲。她眼中的惊恐来得太突然,而且她不顾一切往
外爬的行为,裉本跟逃命没有区别。
为什麽?

"你都听见了?"易向行走到她的正前方。
前路被阻,阿K的神色更加疯狂,"你走开!走开!"
易向行猜的没错,阿K的确是听到了他与萧慎言的对话。灵魂出窍,蝴蝶妖怪,这些匪
夷所思的辞汇,让她记起了自己受伤时的情景。
易向心用双手把追杀她的人冻成了冰块。那两个人就在她的眼前,碎了。
这对兄妹都不是普通人!
求生的本能令阿K一刻都不敢多待,她要离开这里,她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只要你把新身分给我,我就放你离开。"易向行是超级利己主义者,自然不会错过这
个要胁的好机会。
可惜,阿K并没有因为惊慌而失了理智,"你先让我离开,我再给你。"
"哼,—易向行冷笑,"你最好搞清楚,这里是谁说了算。如果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你就别想离开。"
听到易向行的话,阿K顿时浑身颤抖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一阵沉默之後,她强撑起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萧慎言见她摇摇晃晃的,下意识想扶
她一把,却被易向行伸手拦住。他冷冷地注视著她的一举一动,就像胸有成竹的猎人,可
惜,这次的猎物并没有想像中那麽脆弱。
阿K转身,似乎是想回到床上躺着,但眨眼间便避过了易向行和萧慎言,向门口的方向
狂奔而去,看她矫健的身手根本不像一个浑身是伤的病患。不过,还没能跑出门口,她就像
被守门的罗刹镇住了一般,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
那"罗刹"不是别人,正是易向心的生灵。

听到阿K的叫喊,易向心就跑了过来,在门口听到阿K和哥哥的对话,担心会吓著她,
她一直没敢进门。可没想到,到最後还是把她吓著了。
阿K一边後退一边发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活见鬼似的,完全扭曲。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活见"鬼"了。不过易向心是只仍然活着的"鬼",而不是死透了
的那种。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看阿K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易向心忍不住想安抚
她,可惜,阿K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见易向心走近,她退得更快了,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易向行的身上。易向行像是嫌她吓得
不够似的,故意露出一个恶质的笑容。
发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阿K终於摔倒在地上。
"你别怕,她不会伤害你。"
萧慎言看不下去了,又想去抉她,结果再次被嫌弃。
"不要碰我!你们这群妖怪,妖怪!"
用力过度的嚎叫让阿K的眼前一阵发黑,她趴伏在地上,开始奋力向前爬去。腿上的伤
口因为过度的运动再次裂开,鲜血直流她也不管不顾。
她要逃走,逃走!
见阿K的反应如此激烈,易向心和萧慎言忍不住同时看着易向行。受不了妹妹眼中的祈
求,易向行终於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
"阿K,够了!跟你闹著玩的,没有人会伤害你。"
"走开!走开!妖怪!"已经变得歇斯底里的阿K根本什麽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往前爬著。易向行去拉她的肩膀,却差点被她反咬一口。
易向行气极,忍不住吼道:"别发疯啦!向心只是灵魂出窍而已,不会要你的命!一
谁知,这一吼非但没有让阿K清醒,反而令她更加疯狂。
"妖怪!滚开!别想伤害我!"
她的双手在地上不停摸索著,突然抓到自己的鞋子,立刻当成武器扔了出来。
易向行躲得快,鞋子砸中了站在他身後的萧慎言。
见命中了目标,阿K立刻再接再厉地将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往後扔去。
衣服、毯子、台灯、闹钟……眼看所有可以利用的一武器—都用完了,阿K变得更加恐
慌,房间里就这麽点大的地方,易向行他们挡住了门口,她无路可逃了。猛然间看到一片漆
黑的床底,阿K想也没想,立刻爬了进去。
"喂!"萧慎言很想提醒阿K.那张床底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清扫了。不过现在说什麽都
是多馀,阿K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算了,别理她!等她闹够了,自己会出来的。"失去耐心的易向行一屁股坐在椅子
上,决定听之任之。
看到地上被阿K拖出来的长长血迹,萧慎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就不怕失血过死了
吗?"
"那是她自找的!"
再也没有人说话,缩在床底的阿K,渐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像安全了……轻吁一口气,她总算是放松了一点,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床底狭窄,抬头伸手都可能引发碰撞,为了不弄出动静,她不得不像块被遗弃的口香糖一
样,死死贴在地上。
鼻尖充斥著灰尘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就像杂质一样附在鼻腔内壁上,一直深入到喉管。
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场障碍物穿越赛。
阿K不得不改成张大嘴巴,以满足心肺的需求。
可就在她像气喘病人一样大口吸气的时候,一股浊气迎面扑了过来。
它战胜了灰尘与血腥,令阿K几欲呕吐。说直接点,那简直就是恶臭,完全可以与下水
道里的腐败物,或者久不清理的垃圾堆媲美。
阿K捂住鼻子,下意识地察看气味的来源。
黑暗中,闪过几点黄豆大的幽光。以为是自己眼花,阿K用力眨了眨眼睛,可当她再次
凝神细看时,那几点幽光已经如同复制一般,迅速扩散成好几排。
它们伴著恶臭一同逼近,阿K本能地向後退了退,然後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尖叫
溢出喉头。那些幽光,其实是一双又一双的眼睛,老鼠的眼睛。
它们正带着深深的仇恨,冷冷地注视著阿K。阿K想起了不久前被她压扁的那只老鼠,
还有被她一枪射死的。
这些老鼠是来报仇的。
它们就像见到食物的疯狗一样跳到阿K的身上,开始撕咬她的衣服和皮肉。
"滚开!滚!啊——"尖叫声最後还是冲了出来。
被老鼠啃噬的刺痛让阿K不堪忍受,只想躲藏,可是床底太窄,根本展不开手脚,她无
路可退,只能硬著头皮,迎著鼠群爬出去。
老鼠们吱吱不停地叫唤著,听得阿K汗毛直竖,眼见那些闪著阴暗光芒的小眼睛越来越多,她只得闭上眼,抱住头奋力往外挪。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一片毛茸茸的,浑身上下不知
道被咬出了多少个伤口,疼痛到最後也麻木了。
为什麽还是爬不出去?阿K开始绝望地捶打地板,用背去顶头上的床板。她死也不要与
这些老鼠待在一起!
还在那里愤愤不平的易向行和萧慎言,被床铺突如其来的摇晃吓了一跳。
"怎麽了?"萧慎言走过去,用手拍了拍床垫,没想到惹来了更大的动静。
易向行弯腰往床底看了看,唤了声:"阿K?"
此时的阿K就像是疯了一样在床下手舞足蹈,嘴里高分贝地尖叫著:"救命啊!啊——
滚开!滚开!"
易向行想试著把她拉出来,却被她狠狠抓伤了手背。担心她再这麽下去非把自己折腾死
不可,气愤之馀,易向行只得对萧慎言说:"我们把床搬开!"
这床整体有点重,试了一下,两个人只能先把床垫挪开。
少了重压,床下的阿K轻易就顶开了床板。
看她吃力地从床底下爬出来,目光泱散,也不知道伤著哪里了,浑身是血。易向行忍不
住一脚踹在床桂上,吼道:"你发完疯了吧?"
床架被他踢得一震,连累颤颤巍巍向外爬的阿K绊了一下,"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这
下可挥得可不轻,萧慎言下意识地别开脸,不忍看她。
易向行没想到她会这麽弱,顿时觉得过意不去,便想将她抉起来,顺便为她看看伤势。
谁知,他的手刚碰到阿K,阿K就又开始哭爹喊娘的惨叫。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人都敢去杀,你还会怕鬼?"易向行捉住她的两只胳膊,一阵狂摇。
刹那间,她好像被摇醒了,但紧接著又露出疯狂的神色,嘴里念叨著:"老鼠,老
鼠……"
"什麽?"易向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鼠,好多老鼠!走开,走开!不要咬我!"猛地推开易向行,阿K开始拳打脚踢,
就像要从自己身上撕下什麽东西一样,不停地抠来抠去,连指甲划伤了自己的皮肤也不在
乎。
"她真的疯了?—萧慎言看得头皮发麻。
易向行也没有头绪,只是同样觉得头皮发麻。
阿K的疯狂越演越烈,嘴里的台词也变成了:"我不是有意压死你的!我不是有意开枪
打你的朋友!不要找我报仇,不要!不要!滚开!"
说著说著,她居然开始折磨自己腿上的伤口。那里之前已经被易向行缝合好了,她却一
下子把缝线扯了出来,还用手指不停地抠挖。
"不要!不要咬我!我不是有意杀死你们的!"阿K哭了,神情万分痛苦。
鲜血迅速蔓延开来,出血量也随著她越来越狠的自残行为不断增加。
"天呐!"萧慎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向行也不敢相信。他立刻扣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自己,"阿K,你清醒一
点!"
"老鼠!老鼠!"无法挣脱易向行,阿K绝望地抖动著受伤的那条腿,哭喊道:"爬进
去了!它们爬进去了!不!不——"

"没有老鼠,真的没有!你清醒一点!"
"好多只,好多只!它们爬进去了!爬进我的腿里了!"
"那是你的幻觉!是幻觉!"
"阻止它们,快阻止它们!救我!救赦我!"
再多的劝说也挡不住阿K的失控,就在易向行决定把她敲昏的时候,萧慎言突然说了一
句:"是蝶妖让她产生的幻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易向行抬头,跟着萧慎言的视线,把耳光投向不远处的门口。
半小时不到,站在易向心身後的小女孩,个头竟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是你干的对不对?"萧慎言指著她,一脸愤慨。
小女孩低头不语,唇边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易向行一分神,阿K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然後迅速用双手抠住大腿上的伤口,用力一
扯,竟然硬生生地将大腿肉扯了一块下来。与肌肉一起断裂的,还有腿上的主动脉。
动脉血就像从高压水管里冲出来一样,一下子喷溅在易向行的身上。等措手不及的易向
行想要帮她止血时,为时已晓。
他看见阿K的魂魄轻飘飘地飞离了身体,然後一脸茫然地望著他。
无法直视这惨烈的一幕,易向心下意识捂住了双眼。
"你这妖孽!"萧慎言反应过来,立刻冲向蝶妖。
他不知道降服它的方法,他只是不想让它继续祸害大家。
就在萧慎言要抓到它的瞬间,蝶妖背後突然长出一对巨型的翅膀,黑线构成的菱形方格,像骨架一样支撑着那对半透明的东西,微微一扇,竟卷起一道劲风,将萧慎言狼狈地吹
翻在地。易向心看得目瞪口呆,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萧慎言从地上爬起来,想再次上前的时候,有人从身後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喉管
被锁住引发的恐惧,让他好似直坠地面的飞鸟,挣扎、抗拒,却因为无处著力而收效甚微。
空气越来越稀薄,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了。
萧慎言试著用手肘猛烈撞击身後的袭击者,却根本撼不动对方一丝一毫。情急之下,他
只好用力後退,期待把那人顶到墙上撞昏过去。
不过他没能成功,因为地上阿K的尸体抢先一步绊倒了他们。
"咳、咳!"
攻击他的人因为摔倒松了手,萧慎言总算是重新喘上了气,可当他回头一看,那口气差
点没把他卡死。攻击他的人,居然是他的姐姐萧谨。
"姐……"
不等萧慎言开口认亲,萧谨已经再次扑了上来,取他性命的意图是那麽明显。
"姐!"被迫与她缠斗,萧慎言心痛得无以复加,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姐姐到底从哪里冒
出来的。
萧谨非常激动,咬牙切齿地指责萧慎畜:"你开车撞伤了我,却不救我!我要杀了
你!"
"我没有!"他不是想见死不救,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要杀了你,人渣!"萧谨现在的疯狂程度不亚於刚才的阿K。不同的是阿K残杀的
是目己而萧谨残杀的是别人。

不敢还手,萧慎言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躲避。可任他再解释,再退让,萧谨就像是背在
背上的定时炸弹一样,完全甩不掉。
"我不是故意的。姐,原谅我,原谅我!"
"我要杀了你!"
两个人一个打一个躲,不断地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毫无章法的打斗,既耗力气
也费精神,还迟迟分不出胜负。
不过,萧慎言吃亏比较多是肯定的,萧谨虽然是女的,但是下手出乎意料的重。萧慎言
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连头发都被扯下来不少。
"姐,你冷静点!"终於变成了正面交锋,萧慎言瞄准机会,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然
後仗著个头的优势将她压制在地扳上。还好他现在换了张锐的身体,比以前强壮得多,全力
压住暴走的人也不是那麽困难。
阿K的血已经流得满地都是,萧谨的身上、脸上,全都不可避免的沾得血迹斑斑。萧慎
言看著心疼,想帮她擦擦,却又不敢松开她。
终於有余裕注意一旁的易向心,实在抽不出手的萧慎言立刻向她求助:"帮我找根绳子
来。"
易向心并没有马上行动起来,而是一脸激动地对萧慎言说个不停,可就是没有声音。萧
慎言以为她怕自己拿不了绳子,於是说:"你用念力搬一搬就过来了,我记得厨房的抽屉里
有。"
易向心还是没有照做,头摇得像波浪鼓,不知是想表达什麽。
萧慎言正感到不解的时候,萧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很不幸的,这次萧慎言没能及时控制住她。萧谨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样武器,沉黑的,带著锈迹的铁剑,笨重古朴的剑
身显示出铸造年代的久远,也显示出它的独一无二。
萧慎言不止一次见过这柄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它现在的主人应该是……
"去死吧!"易向行一脚踏在刑中天的脚踝上,然後举剑就砍。
邢中天不察,被他踢倒,倒地之後顺势滚到了椅子旁,操起椅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老式的木头椅,木质非常坚实,钝剑砍下去就被卡住了,易向行费了点力气才把它拔出来,
可恶的邢中天已经趁机跑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站住!"把椅子的—残骸一狠狠砸向他,易向行提著剑追了上去。
他不能放过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他不会给他机会再说一次:我还会回来。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我会是你永生的恶梦!"
虽然被追得上窜下跳,邢中天还是不忘出言讥讽易向行。不过,易向行并不介意,因为
他已经从他慌乱的步伐,看出他外强中乾的本质。
没有帮手的邢中天,完全不堪一击。
就像是自我鼓励,易向行怒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挥了出去。
剑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弧度,杀到的却不是邢中天。
一直呆站在一旁的阿K的魂魄,不幸被它削成了丙截,很快,魂魄的碎片便扭曲变形,
渐渐虚化,直至完全消失。杀伐的过程中,易向行根本没感觉到阻力,如果不是真切地看到
魂魄四分五裂,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毁了它。
易向行并不为这个失误内疚,他只是觉得在阿K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资格都没有。
杀手最终的宿命,就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举著剑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易向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一直以为他不会害怕
这样的结局,但现在看起来,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麽超然。
"这是意外,你不用往心里去。"看到姐姐一脸悲伤,被追杀的萧慎言还是忍不住安慰
她说:"阿K不是什麽好人,她为杀手集团工作的。你、你就当是替天行道?反正她都已经
死了……"
萧慎言的喋喋不休,总算让萧谨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可弟弟的关心并没有动摇
她杀人的决心。
看到剑锋再次扫向自己,萧慎言真的很想痛哭一场。他不过是在梦里见死不救,为什麽
姐姐要以这样疯狂的方式惩罚他?
等一等,他撞伤姐姐的事情既然只是梦境,那他为什麽会在现实中接受惩罚?这难道又
是另一个恶梦?
"阿——"
刚刚在脑中理出一点头绪,萧慎言就遭到了重创。冰冷的武器划破了他的衣服,他的皮
肤,他的肌肉。
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那麽疼,可当萧谨在伤口上补上一脚之後,萧慎言就体会到了什麽
叫"刻骨钻心"。
"姐……"趴在地上,萧慎言努力把手伸向自己的姐姐。伤痛是真的,就代表眼前的人
也是真的。他想知道,为什麽萧谨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背上挨了一剑的邢中天仍不见恐惧,他趴在地上,对易向行比了个挑衅的手势。易向行
眼神不禁又冷了几分。
如果不是邢中天害死了陈实,向心就不会想寻死,所以不管这个家伙是人是鬼,易向行
都坚决不要放过他。
一剑不死,那就再补一剑。集中所有力量,易向行再次抡起了剑柄。
这是一把很重的剑,为了挥动它,他不得不双手同时用力。
如此的重量,只要再举高一点,落下时一定可以将邢中天整个人都穿透了。等到那时,
他就会一去不返,再无生机。
剑尖终於攀到了至高点,易向行有些兴奋地等待著它下落的那一瞬间。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那把剑却突然悬停在半空中。因为易向行的两只手好像锈
坏了的零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该死的!"易向行诅咒著,拼命尝试,却死活支配不了自己的双手。忽然间,他感觉
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贴在他的後背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下意识地回过头,易向行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是她抓住了他的双腕,阻止他了断邢中
天。
"让开!"
易向心拼命摇头,目光中写满了乞求。
易向行觉得头疼,就像有什麽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不知不觉中,他的手臂因为寒冷而
颤抖起来,关节仍然无法活动,手指却无意识地松开了。

"哈啾!"易向行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剑掉在地上,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来。易向行发现在他脚边躺著的,根本不是可恨的邢
中天,而是变成张锐的萧慎言。
"这是怎麽回事?"易向行有些茫然。
趴在地上的萧慎言艰难地指著门口,说:"是蝶妖让我们产生了幻觉。"
易向心拼命点头附和。
看著那个妖异的小孩,易向行的面部肌肉瞬间绷得死紧。
"你得把它封回铜镜里。一手脚已经开始有麻痹的感觉了,萧慎言抓紧时间将大任交给
易向行。
"铜镜?"
萧慎言背後的伤口不浅,大量的鲜血都在迫不及待地从那里跑出来。易向行脱下外套,
为他压住止血。
萧慎言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就是外面,被你砍成两半的那个镜子。"
他的话里虽然听不出责怪,易向行还是有些不舒服。如果不是萧慎言真的惹恼了他,如
果不是他当时还不熟悉钝剑的威力,他根本不会失手砍坏那面镜子。
努力撇开负面情绪,易向行低声闻:"怎麽封?"
"用符应该可以。外面矮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有好多,你拿几张试试。"
"试试?!"没听过这麽离谱的话,易向行顾不得萧慎言还是伤患,揪住他的领子低声
吼道:"你以为是走路吃饭呀!"
萧慎言也不想这样,可是谁叫他学艺不精呢?


"那些符是我姐写的,威力很大。你拿著贴在它的额头上……噢……"
伤口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让萧慎言痛得大叫起来,易向行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让他闭嘴,
但这无疑是最有效的一种。
敌人正在走近他们,这时候再讨论战术未免太迟了。易向行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钝剑抓
回手里,只等蝶妖再靠近一点,就一剑劈了它。
"妈妈。"妖气绕身的小孩楚楚可怜地望著易向心。
易向心被她的目光震住了,感觉就像在听一首悲伤的歌。
易向行下意识地挡在妹妹面前。
他的这一举动明显激怒了蝶妖,一时间,房间里充斥著翅膀抖动的声音。空气被它搅得
震荡不安。
先下手为强。易向行牙关一咬,提剑冲上去。
可惜,在他得手之前,蝶妖已经先一步使出了杀手锏。
突然冒出来的亡魂,一下予填满了房间剩馀的空间,每一只都与易向行有不共戴天之
仇。他们不断淌血的脖子,还有穷凶极恶的眼神,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易向行的恶梦重演,不过这次多了萧慎言和易向心旁观。
"不用怕,这些人都是幻象。"萧慎言提醒易向行。
"我知道。"易向行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你要小心!就算是幻象,他们也能伤到你。"
"我知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他们,易向行现在没有任何恐惧。他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将这些家伙打回地狱。
房内气氛剑拔弩张,蝶妖不进反退,从它的翅膀後面突然闪出一个人,直扑易向行。
易向行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蝶妖身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只是凭本
能送出了一剑。
眼看就要正中目标,剑身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撞偏了。易向行握剑的手臂瞬间凝出
了一层白霜,冻得他几乎没了知觉。
剑脱手了,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向心!"
"你——"
易向心突然倒戈,令萧慎言和易向行震惊不已。
看著自己仍在冒著寒气的双掌,还有哥哥冻得发紫的手臂,易向心不由僵在原地。她并
不想背叛哥哥,她只是出於本能在保护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有著一张与陈实一模一样的脸。易向心无法阻止心中的澎湃。
"他不是陈实,他是蝶妖制造出来的幻象!一易向行心急如焚。蝶妖很聪明,知道用陈
实来分裂他们,他怕妹妹抵御不了这个幻象。
"向心,到我身边来。"
果然,虚假的陈实立刻对易向心发起了攻势。
"向心,不要上他的当!"易向行想拉住妹妹,伸手过去却什麽也抓不住。变成生灵的
易向心根本没有实体。
可恨的是,假陈实并没有这个障碍。他轻而易举就握住易向心的手腕,而且可以自如地
与她交流。只听他继续蛊惑道:"向心,好久不见了,你想我吗?"

"不要听他的!"易向行想分开他们,可他一有动作,陈实身後的亡魂就围了上来,虽
然没有动手,但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让易向行不敢轻举妄动。
理智警告著易向心,这不过是个骗局。可感情却让她甘心受骗。
"我非常……非常想你。"只要一秒,易向心告诉自己,她只要一秒。
她需要一秒钟的时间来倾诉心中的思念,因为那些思念已经差不多要将她淹没了,她需
要浮出来,透口气。回到她熟悉的怀抱,深深的,透一口气。
"我也一样。"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情,陈实轻轻地将她搂进怀中。
"陈实……"
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决了堤,易向心抽噎著,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向心!"没想到妹妹会这麽傻,易向行气极。
就在这一刻,温柔的陈实突然收紧了双譬。这种拥抱的力度绝对不是出於怜爱,更像是
为了禁锢。
"陈实!"易向心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挣脱了。
猛然间,蝶妖的翅膀震动变得更加猛烈。
亡魂们开始攻击易向行,易向心则被陈实拖到蝶妖身旁。
"哥!哥!"眼看兄长与萧慎言遭遇群殴,易向心激动得大叫起来,却怎样都无法摆脱
陈实的钳制。这个陈实不是她的丈夫,只是蝶妖用来挟制她的打手。
易向心感觉体内有什麽东西碎了,接著慢慢被碾成碎粉。
闭上眼不再去看陈实的脸,她开始用心在掌心积蓄力量。慢慢的,"陈实"的衣服覆盖
上一层薄冰。可是他却像感觉不到冷暖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萧慎言被打得惨叫连连,易向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痛苦声音,让易向心心急如
焚。还好,很快她便感觉手中的能量达到了至高点。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陈实的脸已经被透明的冰层严实地包裹起来,就像她之前杀死的
那两个男人。此刻,只要易向心用力推伪他,他便会摔得粉碎。
易向心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动手。可就在她离开冰人的怀抱,想对哥哥施以援手时,
那冰人竟然再度活动起来。
"陈实"像幽灵一样穿了出来,独留人形冰雕一座。易向心连表示惊讶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被他抓了个正著。
"放开我!"
"妈妈。"蝶妖突然出声,走上前扯了扯易向心的衣摆。
低头看着它的双眠,易向心没有发现任何邪恶的成分。它的眼神中,只有一个孩子对疼
爱单纯的渴望。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就在易向心感觉疑惑的时候,情势陡然变故。
本该在另一间房熟睡的猫仔,突然出现在蝶妖身後,只见他迅速蒙住蝶妖的双眼,然後
将它拖出了房间。
同一时刻,陈实消失了,那些亡灵也跟着无影无踪。
易家兄妹和萧慎言全都愣在原地,果得像块木头。最後还是萧慎言先反应过来,拖著一
身伤痕直追而去。
"猫仔!"


等他冲到客厅,就见那块碎成两半的铜镜,已经重新立了起来。
猫仔站在镜子前面,双手好似两把焊枪,正在焊接铜镜中间的裂缝。
镜面上可以看到蝶妖惶恐的影像,它就像被装进玻璃罐的蝴蝶,奋力顽抗却冲不破坚实
的壁垒,只能发出刺耳的哀鸣。
"妈妈!妈妈!妈妈……"
随後而至的易向心被那声音揪住了心底的柔软,不禁觉得猫仔封印蝶妖的行为有些残
忍。
"猫仔……"
"捂住你的耳朵,不要让它影响你!"猫仔立刻分神提醒她。
可惜,易向心听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因为走得过近,她就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块一
样,被蝶妖拽进了铜镜里。
易向行想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呲——"伴著一声尖细的呜叫,猫仔的封印完成了。椭圆形的铜镜完好如视,再也没
有任何裂缝。
猫仔耗尽了体力,缓缓地滑倒在地上。
萧慎言连忙跑过去,将外甥抱起来,确定他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易向行没那麽好运,因为他的妹妹已经与蝶妖一起被封进了铜镜里。他冲上去拍打铜
镜,像疯了一样大叫妹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搞什麽?你快把向心弄出来呀!"抓著猫仔的小胳膊,易向行急得两眼通红。
虚弱的猫仔无奈地摇著头,表示无能为力。

"摇头是什麽意思?"易向行无法接受。
萧慎言怕他伤到外甥,连忙解释说:"猫仔用的封印是不能由本人解除的,他也没办法
把向心弄出来。"
"不能由本人解除?那就是说别人可以吧?那你来,你把这个封印解了。蝶妖如果再作
怪,我就一剑砍了它!"易向行把希望放在萧慎言的身上。
萧慎言被得看得全身发毛,不得不羞愧地说:"我没有能力解开猫仔下的封印,必须要
强过他的人才能做到。"
"那……—易向行当即回房把钝剑捡了出来,说:"我再把这境子劈开一次。"
"不行!一猫仔挣扎着站起来,挡在了镜子前面,"向心没有蝶妖强悍,你这一剑下
去,她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进退不得,易向行气得浑身发抖,用力挥剑将一旁的矮柜砍缺一块,同时吼道:"我不
管你们用什麽办法,总之一定要把向心给我弄出来!"
萧慎言吓得不敢吱声,猫仔则是镇定地说:"你先不要急,天下这麽大,总能找到人解
开我的封印的。"
这句话怎麽看都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澄黄的铜境立在那里,映射出易向行的神情,格外昏暗。
无奈地叹了口气,萧慎言把注意力集中到外甥身上。
"你怎麽又突然聪明了?"
"刚才蝶妖想用幻术对付我,结果让我意外冲破了体内的障碍。我去查了家里的百科全
书,才知道封印它的方法……"
"你刚才又哭又闹,是因为蝶妖让你产生了幻觉?"

"嗯,它让我以为你又想掐死我。"
"……"
"那是什麽?一易向行的询问打断了萧慎言和猫仔的对话。
他俩定睛一看,发现铜镜中竟然显现出不属於这里的画面……


第十章
白雪皑皑的山林中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上立著一大一小丙座坟头。
坟前跪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穿著灰色的斜襟长袄,长长的辫子结成圆髻,
用式样简单的银簪固定在脑後,留出搅梢温柔地垂在耳旁。看装束既不是很现代,也不是很
古老。
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她带来的纸钱都已经烧尽了,在雪地上留下黑灰的一团印迹,好
似疮疤一样狰狞。当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裤管都湿了,裤脚边甚至结起了冰渣,不过,她
一点也不在乎。
离开坟头,女人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转了转,挑了一棵最粗壮的大树,然後搬来一块不小
的石头放在树下。踮脚站在石头上,她取下腰间的布带子,将它绕过大树的枝干,系了个绳
圈,然後将绳圈套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如她所愿地顺利进行下去,布带不够结实,无法承受她的重量,
在吊死她之前就断成了两截。女人掉在了雷地里,被她压弯的树枝反弹回去,震落了树干上
附着的雷花,也震落了一个土黄色的包裹。
那个包裹砸在女人的背上,不硬不软的,有些温度。
女人看见包裹的缝隙处,伸出一条婴儿的手臂,顿时忘了自杀这回事。
她屏住呼吸,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发现那只小手臂还能动弹,於是鼓起勇气,撕开了好
似蚕茧一样质地的包裹。
里面果然有个婴儿,是个女娃,三个月或者五个月大,粉粉的,正睁著无辜的大眼睛看著她。抱起孩子,女人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在场,不禁自言自语道:"是哪个狠
心的把你丢在这里?"
"这是……"萧慎言指著镜子里的画面,一脸疑惑。
"这应该是蝶妖刚刚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它也许想把这些告诉易向心。"猫仔回答。
"那个是向心阿姨,不准叫她的全名,太没礼貌了!"
萧慎言突然插进来的文明教育让易向行有点想骂人。不过他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烦躁,询
问猫仔:"你说那个婴儿是蝶妖?它为什麽要向心看这个?"
"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答案,易向行的眉头不由拧成了死结。
易向心很疑惑。前一秒她还在萧慎言的家里,後一秒却萁名其妙跑到了一个女人的怀
中,而且,她的身体还缩小了。
现在的她,手掌还不如一块饼乾大。
"乖孩子,不要怕,我带你离开这里。"女人很善良,看着易向心的眼神是完全的疼
爱。
易向心想跟她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单音。
"饿了吗?"女人摸了摸易向心的嘴角。
易向心摇头,有些无力。
"再忍一下,回家我就给你弄吃的。"
下山似乎有段不短的距离,女人疾步走著,常常因为糟糕的路况脚下打滑。但每一次

她都会小心地护住怀中的易向心,用她纤细的手臂,牢牢护住她。
风不知道什麽时候刮了起来,很快就卷来了雪花。
怕易向心受寒,女人时不时地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偶尔用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的皮肤很凉,表面被冻得红红的。
白色的气团不断随著她的呼吸冒出来,模糊了易向心的视线。
不知为什麽,易向心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母亲故去多年,但那种沉浸在母爱中的感觉,从来不曾离开易向心的记忆。现在,
被这个女人抱在怀中,那段记忆又被启动了。
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她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一股小小的幸福。
天快黑的时候,女人终於把易向心带到了一个十户人家不到的小村落。
她住在一座破破的茅草屋子里,屋顶上有厚厚的积雪,好像随时会把屋子压塌似的。
屋里很冷,直到女人在屋子中间生了一堆火之後,情况才稍好一些。
女人去弄吃的,把易向心放在一个简易的摇篮里,然後几乎把屋里所有可以用来保暖的
东西,都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家一贫如洗,唯一算得上新的东西,恐怕只有桌子上那两块牌位。
牌位上写著李大牛和李石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女人的丈夫和孩子。
易向心想到了山上的那两座坟,十有八九就是他们的。
没多久,女人就端著吃的回来了。可刚刚尝到那东西的滋味,易向心就吐了。
不是她挑三拣四,而是那些黄黄绿绿的糊糊实在是太难吃了。
糠,野菜,也许还有一点点米。没有盐,更不要说糖,这样的组合,能好吃才怪。

见易向心吃不下去,女人显得有些伤心。易向心很内疚,打算等她再喂时,无论如何都
吞进去一点。可是女人没有再试,而是抱著易向心出了门。
在一座稍微结实一点的房子里,女人央求另一个女人分一点乳汁给易向心。
易向心真的想说不用了,可处在婴儿状态的她根本无法表达。
"小红,求求你。这孩子在雪地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如果不吃东西会死的。"
自己的孩子也正是喝母奶的时候,被唤作小红的女人明显不太愿意,但又不好意思直接
拒绝,於是问:"月秀,这孩子是哪里未的?"
月秀老实回答说:"山里捡的。"
"这麽大的雪,你又跑到山里去了?"
没有再回答,月秀继续哀求道:"小红,算我求你,喂她一点吧!我、我可以帮你挑
水、洗衣、做饭、带孩子。"
"月秀……"
见小红迟迟不肯答应,月秀想到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她的银簪。
拔下簪子,把它送到小红面前,月秀说:"这个给你,求你救救她。"
见她如此关心这个捡来的孩子,小红心软了,"簪子你自己留著,孩子给我。"
就这样,易向心在出生二十四年之後,被迫重试了人奶的滋味。
"月秀,你把她捡回来,是想收养吗?"小红一边奶孩子,一边问。
摸著易向心的小手,月秀有些不确定,却还是点了头。
"既然你想抚养这孩子,那就好好养著。只要我有多馀的奶水,我可以帮你喂她。"
"谢谢。"小红的慷慨让月秀感激万分。

"但是,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麽?"
"不要再到山里去了。"
小红的要求让月秀怔了怔。
"这种雪天还往山上跑,难说你不怕像大牛和小石头一样……"
听到这话,月秀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失言,小红尴尬地低下头,随後喃喃说:"就算你不为自己著
想,也该为了这个孩子把日子过得像样点吧?"
"我……"
看出月秀的恍惚,小红将不肯再张嘴的易向心塞回她的怀里:"你捡回来的可不是一只
小动物,如果你有什麽三长两短,这孩子也活不成。你要是不能振作,就趁现在把她送回山
里去,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奶水。"
虽然觉得小红的态度有些生硬,但易向心还是很赞同她的激将法。毕竟在山上的时候,
月秀差点就自杀身亡了。
"我知道了。"抱紧易向心,月秀轻声许下了承诺。
看到自己的存在让月秀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易向心真的很高兴。而她不高兴的是,她
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为什麽会变成婴儿。
难道她已经转世投胎了?
如果投了胎,为什麽她还留有前世的记忆?
一连串的疑问让易向心头大如斗。
"乖孩子,吃饱了吗?"抱著易向心,月秀的眼神柔和得好似十五的月光。


担心她再让自己去喝奶,易向心赶紧配合地打了个嗝。
听到嗝声,月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等她们走了,小红的丈夫忍不住疑惑,"这附近就住著我们村的人,那孩子到底是哪里
来的?"
"一定是外村的人,养不活了或者嫌弃她是个女娃娃,就乾脆扔了吧?"
"可是大雪都封路一阵子了。"
"谁知道。也许是怕被人发现,想扔远一点,就冒险跑过来了。"
易向心跟在月秀身边,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天。山里厚厚的积雪都开始融化了。
小红的奶水并不是很多,所以易向心还是要经常吃那些难吃的糊糊。
即使是那种难以下晒的东西,月秀也总是舍不得吃。常常是喂完易向心之後,再往里面
掺些水,弄稀了才拿来给自己充饥。
每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易向心都觉得心酸不已。
生活的艰辛,远不止体现在这一个方面。
从小红与月秀的交谈中,易向心勉强拼凑出一些有关月秀的事情。
她的丈夫李大牛算是半个猎人,夏天的时候耕种,冬天才以打猎为生。她的儿子小石头
已经十二岁了,是个活泼好动的男孩。
今年冬天下过第一场雪,李大牛拗不过儿子的要求,带著他一起进山打猎。谁知,父子
俩没多久就遇上了雪崩。
等村里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尸体己经冻得比石头还硬了。

丈夫和儿子的死亡,让月秀在成为不幸之人的同时,也成了不祥之人。
保守封闭的村庄里,克夫克子这样的罪名,比贫穷或疾病更加可怕。除了受过李大牛恩
惠的小红一家,村子里的其他人对月秀都十分冷漠。
经历了多舛命运的洗礼,月秀开始将全部的感情倾注在易向心的身上。为了不让易向心
在寒冬里受冻,她甚至不惜挨家挨户去求、去借,磕头作揖也要弄来干燥的柴火。
受她如此厚爱,易向心不禁迫切希望能够有所回报,只是受限於现在的婴儿外貌,她根
本什麽忙都帮不上。
这天夜里,月秀又送易向心去小红家喝奶。
小红把她抱在手里掂了掂,忍不住嘟嚷说:"你捡到小雪也有两个月了吧?她怎麽好像
一点都没长大呀?"
小雪是月秀给易向心取的新名字。
"女娃娃长得慢吧?不能跟你家虎子比。"摸著易向心的小脸蛋,月秀也觉得她太瘦小
"那也长得太慢了一点呀!"回头看看自家儿子,小红越看越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一直乖乖躺在一旁的小虎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小红连忙把易向心递给月秀,然後开始哄儿子。只是小虎子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无论小
红怎麽哄,就是哭个不停,月秀试著帮她,也同样哄不好。
小红无奈,只得开口喊丈夫:"少东,你快来进来哄哄儿子啦!少东!"
不一会儿,刘少东从门外走进未,身上感觉湿漉漉的。
一外面下雨了吗?一小红忍不住疑惑。

刘少东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点什麽,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在嫌妻子笨手笨脚。
小红对他扮了个鬼脸,然後将儿子往他怀里一塞,说:"决管管你家这个磨死人的小祖
宗吧!"
话音未落,只听"咚"地一声,小虎子头朝下摔在了地上。
几个月大的孩子,头骨还未闭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撞击,脑袋当场就砸出了一个血窟
窿,连脑浆都迸了出来。
"啊……"小红惨厉的尖叫像一把尖钩,撕裂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全身发软的月秀觉得自己怀中的孩子都沉了不少。
"你这天杀的!你到底干了些什麽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缓过气来,小红开始
呼天抢地,完全无法原谅丈夫的失误。
这时,月秀突然发现面前的刘少东有些诡异。
看他的样子明明是在呐喊,在咆哮,却听不到他的半点声音。还有他的双手,就像被糨
糊黏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到五指的线条。
油灯下,连他的五官都不太清晰。
月秀回忆起刚才,小红把虎子交给刘少东的时候,他明明就有伸手接住。只是小红收回
手的瞬间,虎子就这麽掉了下去,彷佛刘少东的双手只是一个虚像。
"小红,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从门外飞奔进来,高声叫喊著:"少东打水的时候掉
到河里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将月秀和小红同时劈得一身焦糊。
如杲屋外的刘少东掉进了河里,那屋里这个刘少东是谁?

易向心闭上眼睛,唏嘘不已。
很显然,刘少东已经在河里淹死了,屋里这个只是他的魂魄。小红误把魂魄当成活人,
当她把儿子递过去的时候,没有实体的魂魄根本接不住孩子,所以虎子才会意外摔死。
为什麽刘少东的鬼魂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活人面前?
是哪路妖怪在作祟吗?易向心警惕地看著四周,想分辨出一点蛛丝马迹。
月秀死死抱著易向心,哆哆嗉嗉地依靠在床沿。
刘少东的鬼魂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鬼魂身分,他想抱起儿子,又想抱起小红,却统统
落了空。不堪忍受这样的刺激,小红像疯了一样狂奔出屋子。
进来报信的人看清了屋内的一切,也吓得屁滚原流地跑了出去。
月秀没有错过他最後投来的那个目光,不祥的预感自脑海一闪而过。
刘少东的鬼魂跪在儿子的身旁,掩面大哭,可惜流不出一滴眼泪。易向心知道那种难受
的感觉,泪腺就像被堵住的水管,强劲的水流在里面一冲再冲,却还是突不破那道关口。
不忍见虎子的尸体就那麽躺蓍,易向心挣开月秀的怀抱,拿起床上的一块小毯,轻轻盖
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虎子小小的魂魄从他的躯壳中爬了出来。一看到自己的父亲,就立刻扑进他
的怀里撒娇,完全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如此憨直可爱的儿子,让一脸悲伤的刘少东停止了哭泣。短暂的呆滞之後,他终於抱起
虎子,转身离开了易向心的视线。
看著父子俩的背影,易向心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小雪……"
身後传来月秀颤巍巍的声音,易向心猛地回过头,迎上她的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易向心想解释,可所有的辞汇到最後全变成两个字:"妈妈。"
"……"
一妈妈。"
"孩子……"
一直将小雪视为己出的月秀,听到她喊第一声"妈妈",难免激动万分。甚至忘了自己
看到的诡异景象。
"妈妈!—迈步走向月秀的时候,易向心终於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居然长大了,不再
是那个用襁褓就能裹住的小婴儿,而是两岁左右的孩子了。
这个变化让易向心惶恐不已,於是本能地向月秀求助。"妈妈。"
按常理,月秀应该狠狠地推开她,然後像小红那样飞奔离去。
可是她做不到。失去丈夫和儿子之後,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寄托。
所谓唯一,就是不可取代,不能失去。
不再迟疑,月秀张开双臂,将易向心抱进了怀里。像是要告诉她,又像是告诉自己,月
秀坚定地说:"不管你是什麽,你都是我的孩子。"
"妈妈……"易向心感动得无以复加,立刻搂住月秀的脖子,真的像撒娇的小孩一样,
在她的肩头蹭了又蹭。
感觉此地不宜久留,月秀努力调节全身仍在发软的肌肉,抱著心爱的孩子飞快向门外走
去。
她没想到是,闻讯赶来的村民已经堵在小红家的门口,用数支火把囤出一块半月形的包围圈。
"丧门星!"
"你克死了自家人不算,现在又来克别人!真是太狠心了!"
"那就是她捡回来的小怪物?"
"虎子一死,那个小怪物就长大了!是她害死了我的虎子!"小红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
明显。
"烧死月秀和那个小怪物!"
"对!烧死她们,别让她们祸害整个村子!"
面对此起彼伏的辱骂与责难,月秀想辩解,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蒙昧的村民们已经将刘少东与虎子的死全部归罪於她。眼见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流露出
令人胆寒的恶意,月秀下意识抱紧了易向心。
一开始,村民们对她还有些忌惮,但很快,铲除不祥之人的念头就占据了上风,包圆圈
开始逐渐缩小。
月秀想退回房子躲避,可一察觉到她的这个意图,村民们就立即行动了。
大把大把的白色颗粒物从四面八方洒过来,月秀看不清那是什麽,只是本能地护住怀里
的易向心。可是,注意了头顶就忽略了脚下,那些颗粒落到地上,就像给地面铺上了一层滑
动的地毯,月秀没走两步,就被它们弄滑馏了。
如果在平地上滑倒也就算了,偏偏小红家门口还有两级台阶。月秀要顾著怀里的孩子,
只能任自己仰面摔下去,结果後脑磕在了台阶上。

青石板做的台阶,硬度可想而知。月秀当场就昏死过去,易向心幸运的没有受到任何伤
害。
"妈妈!"
小虎摔死的阴影还未退去,见月秀一动不动,易向心顿时吓得面如死灰。
不经意间,她看清地上的白色颗粒,竟然都是大米。村民居然把她们当成了恶鬼,在用
白米镇压驱赶。
"快!把这两只妖孽抓起来!"
村民们扑上来,强行分开了易向心和月秀。
有大胆的人试了试月秀的鼻息,发现她还活著,立刻找来绳索把她捆了个结实,然後向
年长者请示该如何处理。
"到祭坛去,烧了她们祭神。"
冷酷无情的声音,将易向心全身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寒冰。
"妈妈!妈妈!妈妈!"无论怎麽叫喊,冲出口的都只有这两个宇。易向心又踢又踹,
想摆脱钳制,救月秀於水火,可惜心有馀而力不足。
"把这小崽子的嘴堵上!"
不知是谁下的命令,易向心的嘴巴立刻被一团破布堵了个严实,接著,有人把她当成布
偶似的夹在腋下。在她前面,月秀则像牲口一样被人群拖向山中的祭坛,失去知觉的身体在
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所谓祭坛,不过是个圆形的平台,台面上刻著太极阴阳图。
易向心和月秀被粗鲁地丢到坛下,然後有人爬上祭坛,开始念诵祭文。

山中北风呼啸,把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也将人们手中的火把吹得东倒西歪。阴森诡
异的气氛在空气中飘荡著。
"妈妈……"易向心用额头顶了顶月秀的脸,想将她叫醒,可惜不见成效。最後,还是
村民们当头浇下的一罐冷水拉回了她的神智。


空气中弥漫著刺鼻的气味,易向心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水,是油。
"烧死她们!烧死她们!"
祭文已经念完,村民们群情激愤,叫嚣著下一步。
"求求你们,小雪还只是个孩子。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仍然有些迷糊的月秀,
还在本能地保护易向心。
"闭嘴!"有人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
"祸害!"状态疯狂的小红冲上前,吐了月秀一口唾沫,"你克死了大牛和小石头,又
弄来这个怪物害死我的少东和虎子,真是太恶毒了!"
"我没有!"
"你就是看不惯我一家过得幸福对不对?枉我那麽帮你,你居然这麽对我!"
"我不是……"
月秀看著伤心欲绝的小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太清楚这种伤痛了,小红只是
被刺激得失了神智,才会将一切都归究在她的身上。
月秀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样盲目的仇恨。
易向心则是愤愤不平。这也太冤了吧?如果她能言语,她一定要大声抗辩:刘少东是自
己掉进河里淹死的,虎子的死追根究只是因为小红的粗心。村民们根本旱就看月秀不顺眼,
才会瞅准机会铲除她。

"快动手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村民拉开激动的小红,将火把伸向月秀和易向心。
"不要!不要!"月秀彻底慌了,用身体护住易向心,大声求饶道:"不要伤害她,不
要伤害她!"
"去死吧!"
火光映照著村民的脸孔,个个阴险狰狞。
月秀的衣服被点燃了,火势瞬间蔓延开来。易向心看到她痛苦的脸庞。
"妈妈——"
前所未有的愤怒在易向心的体内横冲直撞,她不能原谅这些狠毒的村民!
不知道是不是火烧过未了,她感觉背上一片滚烫,皮开肉绽的痛苦接踵而未。随後,有
什麽东西穿破了的身体,在寒冷的空气中舒展、绽放。
突然,四周响起了数不清的惨叫,还有仓皇逃窜的声音。
"啊——"
"救命啊!"
"雪塌了,雪塌了!山神发怒了!"
"不要、不要——"
凌乱过後,是死一般的寂静。
已经死了吗?感觉火油的味道还在一直往鼻子里钻,月秀有些迷惑。
四周的光线很暗,只能藉著白雪反射的微光,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还是刚才那片雪地,村民们也都没有离开,只是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离月秀最近的人是小红。她面朝下趴著,弯曲的五指僵硬地抠著地上的雪花,手脚保持
著向前爬行的怪异姿势。
蹲下身,月秀推了推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冷得跟遍地的雪花一样了,而且还硬得像块
石头。大牛和小石头的尸体被找到时,正是这副样子。
月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雪地的低温都赶不上她内心的冰寒。
"啪啪——"
身後侍来轻微的震动声,月秀回过头,看到她的小雪正站在神坛上。
她又长大了,现在已经是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她撑破了。
不仅如此,她的头顶还长出了一对触须,脖子到肚脐覆盖了一层淡黄的绒毛,背上贴著
一对薄薄的、半透明的蝶形翅膀,在黑暗中闪著妖异的莹光。
这样的小雪,只能让月秀联想到"妖怪"两个宇。她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小雪。
印堂发黑,眼角高吊……
月秀不用靠近,也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强烈的戾气。再看看周圈那些无故身亡的村
民,她好想逃走。
"妈妈。"目光与月秀接触,小雷头顶上的触须立刻讨好般弯曲下来,嘴角也浮起了柔
软的笑容。
月秀深吸一口气,指著地上的小红,问:"他们……是你害死的吗?"
小雪不说话,只是神色突然转变,好似顷刻凋谢的花朵。
月秀没有再问,只是捂住自己的嘴,泪流成河。

小雪爬下神坛,飞奔著扑到月秀的怀里,紧紧地抱著她,再次唤了声妈妈。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记重锤击在月秀的心头,让她痛得眼冒金星,却也击碎了那
里的坚冰。
"不管发生什麽,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不知道是为了安抚小雪,还是为了说服自
己,月秀再次许下承诺。
从死人身上扒了件衣服裹在小雪身上,月秀抱著她逃离了这个与炼狱无异的地方。
"那些人都死了吗?这到底怎麽回事?"萧慎言用力拍了拍镜子,为里面的凄凉景象震
惊不已。
"蝶妖制造了雪崩的幻觉,让他们以为自己被活埋了。"
猫仔冷淡的陈述让萧慎言有些不舒服,刚想开口说点什麽,却被易向行抢了先。
"为什麽没有看见向心?蝶妖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易向行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妹妹。
"应该就在附近的什麽地方。"猫仔将双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刚才蝶妖发威的时候,镜面明显有些波动。他担心自己的封印也许不是那麽牢固。
易向心不敢照镜子。
她知道头上的触须已经消失了,背上的翅膀也没有了,肚子上的黄毛也不见了,但她还
是没勇气照镜子。
当了二十多年的人类,却突然试了一回变成妖怪的滋味,而且还是一只完全失控的妖
怪,这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清楚记得愤怒出闸的那一瞬间,理智被情绪操纵,就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恶魔冒出头
来,冷眼看著那些村民挣扎於生死之间。
没有同情心,没有罪恶感,只有完全的畅快淋漓。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转换成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易向心的体内,让她感觉越来越强大,
然後……她就长出了一对翅膀。
易向心总算明白过来,她并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变成了蝶妖。但新的问题是,她为什麽
会变成这样?
"小雪,喜欢吗?"
月秀慈爱的声音打断了易向心的思绪。
低头看著身上艳红的小袄,易向心露出了笑容。
"你喜欢就好。"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布庄的老板终於同意月秀用头上的银簪,来支付这套新衣的费用。
"妈妈!—突然长大的易向心的确需要新衣,但是身上这件小袄实在是太奢侈了。易向
心想提醒她,却还是只能说出"妈妈"两个字。
"没关系,妈妈想让我的小宝贝漂漂亮亮的。"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月秀抱起易向
心,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能受到如此疼爱,易向心自是心怀感激,但这样并不能为她去除心头的怪异感觉。
月秀带著她离开村子,在风雪中疾走了一天两夜,好不容易才到达这个小镇。按理说此
刻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填饱肚子,然後再找个地方落脚,而不是用身上仅有的财物换一
身童装。


天空又下了大雪,月秀抱着易向心,慢步走在小镇的街道上。
"妈妈……"易向心想知道月秀打算何去何从。
轻轻地拍著她的後背,月秀喃喃说:"小雪是妈妈的乖宝贝,妈妈不想害你。"
什麽意思?
"妈妈喜欢你,可是杀人是不对的。"
的确不对。
"那些人……小红他们……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被吓著了,才会想伤害我们。一
当然,他们除了真的想要我们的命之外,没干其他坏辜。
"你还小,我知道你根本不能控制。妈妈想帮你。"
只要你不害怕就好。
感觉月秀不太对劲,易向心把脸埋在她的颊边,用力搂紧她的脖子。
"妈妈想帮你。"再次重申了一遍,月秀停下了脚步。
易向心回过头,看见一座灰黑的大宅。
宅子的门头看上去十分眼热,但是比她记忆中要光鲜许多。
不等月秀叩晌门环,四男两女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将她俩团团圈住。
为首的老者有一双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易向心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请问,这是萧大师府上吗?"月秀战战兢兢地询问老者。
"我是萧海天,有话进去说。"
对了,这里是萧慎言的家。难怪易向心看著眼熟。
走进宅子,月秀想靠近老者,却被一个男人挡住,她只得站在原地乞求道:"我听说萧
大师道行高深,我想求您、求您帮帮我女儿。"


"你是人,它是妖,它怎麽可能是你的女儿?"
就凭这一句,易向心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个萧海天。
"她……她是我的女儿。"月秀慌乱地摇头,"她只是太小,不懂分辨对错,才会误伤
别人!我来这里是想求您引导她。您是大师,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它已经伤了人了?"萧海天白眉一竖,痛心疾首道:"妖孽永远不会懂什麽叫是非。
它们生来就是邪恶的,唯一不让它们杀人的方法,就是抢先杀了它们。"
月秀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小雪不是妖孽,她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伤了多少人?"
提问的是与月秀站得最近的一个男人,不等月秀回答,他已经伸手抢走了易向心。
"你干什麽?!"月秀惊慌失措,下意识想把人抢回来。
易向心很不高兴被当成包裹一样夺来抢去,但她发现男人的双手有一股力量,就像绳索
套住了她的四肢。
月秀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很快被其他人推得远远的。
"小雪!"
"妈妈——"後背传来烧灼一般的疼痛,易向心痛苦地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新衣撕裂
的声音。
"快,它要显出原形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男人突然松开了易向心。事实上,他是把她扔了出去。
急速下坠之後,身体意外地轻盈起来,易向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在半空中。蝶妖的
翅膀打开了,让她有了飞行的本领。

"不,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月秀的尖叫让易向心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之前抓住她的男人已经和老者一起退到了一旁,另外两男两女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
位,将易向心困在中心。无形的压力从易向心的头顶罩下,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铁饼要将
她压扁似的。
易向心看见自己的一边翅膀被压断了,然後她再次体会到下坠的感觉,接着就是撞击地
面的疼痛。
月秀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立刻尖叫道:"不!不要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
儿!"
"它不过是修炼成精的蝴蝶,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萧海天冷酷地制止她。
"大师,大师!不要!不要杀她!我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只剩下小雪一个,如果
不是她,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她。不要杀她,不要!"无法眼睁睁地看
著易向心受苦,月秀抱著萧海天的大腿,哭得山崩地裂。
她只是想请萧家人除去小雪身上的戾气,让她没有能力再伤人,而不是要取她的性命。
可是,无论月秀如何哀求,萧海天就是不为所动。
转瞬间,铁饼变成了蛛网,易向心感觉它在收缩,似乎是想在压扁她之後再将她挤成一
个圆球,最要命的是,它还在偷走她的能量。易向心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体内一点一点流
逝,她却连一声一疼—都喊不出来。
这次围攻她的人跟那些无知的村民完全不同,他们绝对都是专业人士,专业得让易向心
毫无还手之力。
可比起自身的困境,月秀的哭喊让易向心更为难受。她不想见到月秀伤心。

人要爆发起来,潜力是无穷的,蝴蝶也一样。
"呜——"随著一声绝望的哀鸣,易向心扯断了束缚她的力量。然後集中精神掀翻了包
围圈里最弱的一角,冲了出去。
"抓住它!"
在萧海天的怒吼中,易向心抓住了月秀的手腕。
"妈妈!"她要带月秀离开。
领会了易向心的意思,月秀抱起她,仓皇地往门外跑去。
"站住!"
月秀的动作没能快过萧家人,转眼间,她们又被团团围住。
忍无可忍,易向心打算练练蝶妖的本事,让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也吃点苦头。
咚、咚、咚!萧家的六个人里面顿时倒下了三个。
"这个妖孽!"见後辈纷纷中招,萧海天怒不可遏。
易向心对他做了个鬼脸。她只不过是用幻术让他们以为自己被绑住了,所以不能动弹,
在她看来,这种小把戏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可惜的是,萧海天并没有把这个当成小把戏。他祭出了狠毒的攻击,以继续自己除妖的
使命。
刺白的光束从他的手心里飞出来,直射易向心。在易向心做出反应之前,月秀已经挡在
了她前面。
"啊!"一声惨叫之後,月秀倒在了地上。
易向心仍然在她怀里,所以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痛楚,还有从她嘴里流出来的鲜血。"妈妈!"面对这样的结局,易向心完全没有准备。
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著月秀的魂魄爬出她的身体。"妈妈……"
月秀摸了摸易向心的脸颊,悔恨万分:"对不起,妈妈不该带你来这里。"
易向心摇头。
"逃吧!我的孩子,不要让他们伤害你!"
不!
易向心拒绝扔下月秀,萧海天趁机发起了第二轮攻击。
眼明手快的月秀再一次挡在了易向心面前,可惜少了肉身做盾牌,那些光束还是轻易击
中了易向心。与此同时,月秀的魂魄也被打散了。
不——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易向心从蝶妖的身体里撞了出去,跌在风中,随著雪花漫天飞舞。
地面上,蝶妖仍在顽抗,无奈实力悬殊,不一会儿就被萧海天打得奄奄一息。绝望的它
只能抱著月秀的尸体,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易向心感觉心都要碎了。蝶妖的过失都是无心的,月秀更是百分之百无辜,她们不该遭
遇这样的对待。
当萧海天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一个萧家的後辈阻止了他。
"爹,蝶妖能使鬼魂显形,不如留它一条性命,封入铜境中,让它起些作用。"
萧海天不能苟同,"留它性命就等於留个後患。"
"就当是成全这个无辜的女人,了却她最後的心愿吧!"後辈指了指月秀的尸体。
"她与妖孽为伍,怎能算是无辜?"

"爹……。"
萧海天的冥顽不灵将易向心的愤怒彻底点燃,她决定从这个冷酷的人手里救下蝶妖。北
风变得狂躁起来,大朵的雪花开始横冲直撞,天地更是为之摇晃。
"妈妈!"
随著一声稚嫩的声音,一只小手伸进了易向心冰冷的手掌,像是要与她并肩作战。
"你……"易向心糊涂了。蝶妖明明还躺在地上,可飞到她面前的这只……
铜镜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把地板都震得抖了。伴随著"呲呲"的金属声,一股寒气从镜
面渗了出来。
"它裂开了!"萧慎言摸了摸镜子上的裂缝,有些难以置信。
"是易向心的力量。"猫仔将手压在裂缝上,转头对易向行说:"你把手伸进裂缝里,
将她拖出来!"
"拖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们是双胞胎,原本就是一体的。你感应一下她的存在,然後把她拖
出来就行了!"没时间再解释,猫仔催促道:"快!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救人心切,易向行顾不得细想,照著猫仔的吩咐将手伸进了裂缝。
虽然只是一条细缝,但把手臂伸进去并不困难,易向行闭上眼睛,脑子里用力想著妹
妹,不一会儿指尖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本能告诉他,那就是易向心,於是他奋力伸
手,抓住那团冷空气,然後猛地往回一抽。
惯性让易向行往後跌去,等他的手一离开镜子,猫仔就使出全力,为镜子再加一层封印。
"呜——"
蝶妖刺耳的哀鸣顿时传遍了整个房间,猫仔从镜面上看到它扭曲的面容,不禁踉跄了两步。
"小心!"
萧慎言连忙抱住外甥,结果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一下子痛得昏了过去。
"舅舅!"
猫仔想将他摇醒,却突然被易向行揪住了衣领,"向心呢?你把她弄出来了吗?"
猫仔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铜镜。
澄黄的镜面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功能,重新映照出房内的景象。
易向行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妹妹,她仍然穿着那袭白色的婚纱,就站在他的背後。可当
他回头时,妹妹却不见了。
"让她戴上锁魂戒指,你就能看见她了。"
说完这句,力气用尽的猫仔也昏了过去。

尾声
易向行虽然杀过不少人,但亲自动手处理尸体还是第一次。
"以前都是阿K在负责这部分,有点讽刺是不是?"
把阿K的尸体丢进好不容易挖好的土坑里,他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後将泥土一铲一铲洒
在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陈实的亡魂不过是蝶妖弄出来的幻觉,就像我不能接受你丢下
我去自杀一样。我不想强迫你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但有一点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走
了,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像阿K一样,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在乎。蝶妖花那麽大力气把它
的身世告诉你,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它的心情,应该也跟我现在一样吧?孤独是一件可怕
的事情……"
一阵风吹得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打断了易向行的自言自语。他停下动作,感觉一直贴
著他的那股寒气消失了。
"喂,小子!告诉舅舅,你是不是无意中开了天眼呀?"
萧慎言的问题就像丢进海里的大石头,完全无法引起猫仔的注意。因为这位标准的自闭
症儿童,正在投入地玩著他的玻璃珠。
"对付蝶妖的时候那麽有本事,现在怎麽又被打回原形了?"不满地嘟囔了两甸,萧慎
言把脸重新埋进了枕头里。
拜易向行那一剑所赐,他的背上足足缝了六十多针,不得不一直趴在床上休养。唯一的
实惠是不用和易向行一起去埋尸体。
"为什麽蝶妖会找上我?"玩得起劲的猫仔突然丢下玻璃珠,开始对萧慎言提问。

萧慎言愣了愣,反问道:"是向心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後不太确定地说:"蝶妖会找上你,也许是因
为……你身上有和月秀一样的悲伤气息?"
月秀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易向心失去了陈实,悲伤应该是她们最大的共通点。
"不过,也许是因为它需要一个保护者。你只有在变成生灵的时候才拥有强大的力量,
所以蝶妖之前才会咬你的大腿、拖住你的裙子,不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
"後来它把月秀的事情摆出来,很可能只是为了激起你的同情和懊怒,好利用你帮它冲
破封印。事实上封印也被你们冲破了,要不是猫仔技高一筹,它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
"是吧?"萧慎言的新观点让易向心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她亲身经历了蝶妖经历的一切,里面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对他人言说的。
见她沉默了,萧慎言立刻安慰说:"随便啦!反正现在也要不到答案了,你觉得哪样舒
服就哪样想好了。"
好半天,易向心才继续透过猫仔说道:"锁魂戒指再借我用一下吧!"
"你决定不死了?"
"嗯。"
"太好了!"见她终於认识到生命的宝贵,萧慎言非常高兴,"不过别戴那个戒指了,
不然你又要等上四十九天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还是戴上好一点,哥哥能看到我,会比较安心。而且……我之前答应把身体送给阿
莽,现在要拿回来,只怕会有点麻烦。"
"你把身体送给他了?"听到这个消息,萧慎言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你哥知道吗?"

易向心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把戒指给我吧!"
"它们在我的外套口袋里。"
话音刚落,就见萧慎言的外套口袋自行张开,从里面飞出两枚戒指。
小的那一枚直接飞到猫仔的身边,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大的一枚则飞到了萧慎言的床
边。
萧慎言伸手将它接住,说:"等你哥回来,我就帮你给他。"
"谢谢。"仰起头,闭目站了一会儿,易向心突然问:"萧海天是你的什麽人?"
"是我爷爷的爷爷。"
"他真是一个冷酷的人!"一想到那位老者,易向心就有点咬牙切齿。
"呵……"萧慎言尴尬地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他并不是冷酷,只是老一辈的
人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灰色地带。妖怪就像野兽一样拥有杀戮的本能,萧家一
律铲除的做法,也只是防患於未然的一种手段。"
明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易向心还是难以接受。
刹那间,变成生灵的她都好像都感觉到了冬季的低温,不禁打了个寒战。
《镜中妖》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