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县官常夫子》作者:吞拿鱼王三明治(完结+番外)

文案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微服私访可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阴差阳错,当朝皇帝竟被倒卖进了深山小县里做媳妇。

逃,当然要逃了!可是偏偏命定他要碰到那人一般,逃跑时慌乱中竟又毁了隔壁长坡县农民的摊子和新修的水坝。

——于是贵为皇帝,却就这么被人扭打到了县衙。
也是在那里,皇帝见到了那长坡县里唯一会读书写字的县令,兼大夫,兼私塾先生,兼写信先生,兼看相先生——常久安,人尊称——常夫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个假皇帝?

常久安帽子戴得歪案却断得正。但这惊堂木一拍,三十板子一打下去,接下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就让他难以长久安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第一章

  "一个破箱子,也想困住朕。"
  风声在耳边疾速而过,刘景坤赶着马车,发自肺腑的豪迈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下坡路磕磕碰碰,他却依然赶着马急速奔跑。碾过碎石崩落,山谷底下远远传来几声碰撞回响。
  
  他此时一身诡异的打扮,红袍加身,若不是刚刚在溪边抹了把脸,梳理了头发,此时更该是施着粉黛,金步慢摇,岂不是更吓人。
  快马加鞭,刘景坤也不忘游山玩水,左右张望,此时夕阳下,彩云出岫,陡坡峭壁处偶见青松缠绕山泉,青蓝相间。
  此处不知是哪,却的确山灵水秀,就是荒凉了些。
  山路曲折,他已如此赶了半个时辰马车,夜幕也已渐渐降临,却还是见不到一户人家。
  
  日落西山后视野便不再好,在山路中跑来跑去过于危险,他正在烦闷,便见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一条下山,一条上坡,该往哪走?
  抬眼看去,正巧看见远处由于夜色亮起了灯火,刘景坤大喜,所谓天子受命于天,果然是不假的,想着,便立刻赶着马朝两着灯火的下坡赶了过去。
  
  此次微服私访一路南下,他原本从京城出发,途径各城各县,遇到的不平事不算少,期间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偏就是昨日起,像倒了八辈子的霉一般,一连串事就像串通好似地把他彻底的给坑了。
  
  起先他为捉一飞贼,却在人家后院见到少女投井,原来是被恶霸逼婚,于是他便男扮女装,替少女上了花轿,要存心捉弄那恶霸。谁料这厢恶霸还未见着,先见着了土匪,要抢新娘做压寨夫人,考虑到剿灭土匪更加要紧,他便忍了,由土匪将他的花轿抬了走。更好死不死的是那土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扮相实在太丑,再不愿看第二眼,此时刘景坤已是咬牙切齿恨不能灭其九族,偏又听见几人商讨要将他倒卖给人口贩子。
  土匪与倒卖花样少女的人口贩子,自然是后者更加可恶,于是刘景坤又选择了后者。
  结果一阵异香,他再醒来便已经到了个见方一米的箱子里,人口贩子虽然追丢了,相公倒是有了一个,驼背的老头在外面拉着山歌,将他往家里拉。
  
  飞贼,恶霸,土匪,人口贩子,一个没逮到,最后他只是教训了个动了些色心的小老百姓,便赶着马车逃了出来——堂堂天子被五两银子卖到农村给驼背做老婆,这事传出去还不闹出大笑话。
  
  但如今春风拂面,又见着了人家,烦心事他便不再多想,又加了一鞭子,直直朝灯火方向奔去。
  
  他未跑几步,便感到身体快要向前跌去,似乎有些不对了。
  原来夜色朦胧,他竟未发觉这下坡远远陡于原来的山路,马儿跑了几步便吓得扎紧了步子,可几乎是被马车推着往前走,只得越跑越快。
  
  两边的风景几乎如闪电般窜过,刘景坤见状不慌,他身上秘宝齐全,别的不说,只要鹊情丝一牵,就够解围了。
  但当他一摸袖口,便发觉空空荡荡,立刻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没有!
  
  怎么会!他虽换了一身衣裳,但分明是将所有东西都带在身上的,难不成让贩子搜了去。真是可恨!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车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那马儿心惊往一旁跃了起来,顿时马车方向一个掉转,将刘景坤猛的甩进了马车里。
  
  刘景坤还没来得及喊背痛,便感到又一阵掉转,让他直直朝马车外摔去,幸而他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马车的门。
  勉强缓过神来,刘景坤急忙勘察起现在的情况,却发觉马儿还在前方,而原本的下坡不知怎的也变成了上坡。
  
  还在奇怪,他才意识到此时两旁的风景刷刷全往前面跑去。
  
  原来他的马车在倒行!以吓人的速度在倒行!
  那马儿的蹄子不停在地上苦苦挣扎,被马车拖的嘶嘶直叫,刘景坤看着不忍,一掌斩断了缰绳,那马儿便一下跌在了地上。
  
  没了马儿的牵引,刘景坤只觉得马车一颠,更加疯狂的往下坡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不见前路的恐惧让刘景坤只得放声大吼。而在尖叫的也不止他一个人,男女老少,音色不同,此起彼伏。接着,只听见一声"碰!"一声"哗!"一阵"劈里啪啦",一阵"轰隆哗啦",鸡在飞哗哗哗,狗在跳汪汪汪。
  
  幸而路面变得渐渐平坦,刘景坤渐渐安下心来,见两排本来就稀疏不多的房子缓缓减速,停在了两侧,终于缓了一口气。
  眼前来不及收摊的摊子都被破坏大半,此时路面一片狼籍,见躲在两侧的百姓皆是惊恐未定,刘景坤有些愧疚,小口喘着气,尴尬一笑。
  
  "朕……"
  他刚说出一个字,便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刘景坤心中刚刚浮起不好的预感,便感到身子一轻,马车再度疯狂的滑入了一个新的下坡路。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他的尖叫十分孤寂,独自一人划破了夜空。忽然听得轰一声震耳欲聋,一股水便从头浇了下来。
  "咳咳。"刘景坤这次不再犹豫,连忙跳出了马车,在烟尘与水雾中不停的咳着。
  
  抬头看向上坡,几个百姓的脑袋慢慢探了出来,每人的神情都是悲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谷子。""我的鸡蛋。""我的盘子……""啊……我们的水坝。"
  "阿宝,叫毛捕头来。"
  
  刘景坤浑身疼痛,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也不顾自己还穿着红袍,咳嗽着高声道:"你们下来,朕是当今皇上,给朕置办一身新衣裳,送朕回京。"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小跑而来,刘景坤勉强撑起身子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老到骨头都在颤动的老头,那老头头发斑白,满脸沟壑,连眉毛都微微发白,看来起码七旬了。若不是制服上胸前一个捕字写的明明白白,刘景坤是绝对不会相信他是捕头的。
  
  那老头有些战战兢兢的走到他身边,一开口,声音也是沙哑苍老:"我是长坡县的捕头,你是何人,这是……什么打扮?"
  泱泱大国竟有七旬的捕快?但此时刘景坤也顾不得多想了,急忙道:"快,朕伤到了。"
  "毛捕头,他碾了我家的谷子。"一个中年男人叫道。
  "他砸坏了我家的鸡蛋!"少女哭泣着。
  "老头子,他把咱们县刚修好的水坝给搞坏啦。"
  
  "……"毛捕头一听,急忙跑去马车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水坝松动,低处已漏出了水来。
  "哎呀"一声,捕头跑了回来,抬高了眉毛,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刘景坤道,"……跟我去衙门吧。"




第二章

  几个农民立刻上前来将痛的不能动弹的刘景坤捆了起来,村子本来就小,没过一会,便将他扭送到了衙门门口。
  这个村子本来就是破破烂烂,连衙门也是破的不行。鼓面都是灰蒙蒙的,村民一击便震出许多灰来。
  "咳,咳。"被烟尘呛得咳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刘景坤顷刻皱起眉来,龙颜大怒道,"你们这帮愚民!朕真是当今皇帝,见了县官,你们便知道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脸的农民不为所动,略微鄙夷的看了刘景坤一眼:"常夫子说天子犯法与蔗民同罪,你就是皇帝,也当要罚的。"
  "是庶民。"刘景坤纠正道,心中却无奈想道:以为全是一群乡巴佬,不认皇帝,竟还懂得几分道理?
  
  击鼓过后大半会,衙门也没人来应,那十几个百姓不免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毛捕快身上。
  
  那年过花甲的毛捕快这才"啊呀"一声,说道:"小刘今日回乡上坟去了,钥匙在我这,我倒给忘了。"说罢,便取出了一串钥匙,眼神迷离的拿到鼻子前看着。
  一个圆脸的姑娘"啧"了一声,一把夺过了钥匙,找着了最大的那个,便开了衙门。
  竟有如此不成体系的衙门?!刘景坤还在目瞪口呆之际,一群人便押着他这样风风火火的踏过了衙门那破破烂烂的门槛。
  
  "跪下!"
  "朕不跪!"刘景坤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要他莫名其妙给一个小小县官下跪,他如何肯。
  何况那县官还没见着,明镜高悬下的椅子上分明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方脸的中年农民看起来是全村胆子最大的人,唯有他敢拎着这陌生来客走来走去,见他不跪,便瞪大了眼睛。
  毛捕头摆手跑过来道,表情懦弱道:"不跪就算啦。别打起来,否则常夫子也要治你罪的。"
  一连听见两次"常夫子"的名字,刘景坤微微皱了眉,才明白原来这常夫子就是这县的官,听上去还是个酷吏?
  
  几人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站了半柱香时间,才听得外堂人语纷纷。
  "常夫子来了,常夫子来了。"
  
  刘景坤不满的皱了眉,这县官不从里堂出来,反而从外进来,不知去哪寻欢作乐,实在是玩忽职守。
  正在想着,便听得衣料摩擦声,一人从他身侧走了过去。他一走过,便引得周围的百姓直呼"常夫子"。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胆敢来我长坡县捣乱。"
  
  声音是意外的年轻,刘景坤不由抬头追看过去,却只见到一个连官服也未穿,只穿着一身蓝衫的背影。
  "若不给我个好理由……"
  黑色的长靿靴在蓝色的直裾下若隐若现,长袍随着疾步前行而摆动,长发盘入头戴文生巾,柔软而略略弯曲的短发便卷曲在肩上。
  
  "我就打他八十大板,叫他把牢底坐穿!"
  这样发出狠话,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转身,一屁股坐上了毛捕头匆匆擦过一遍的椅子,惊堂木一落:"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此时才看清那男人的脸,倒是白白净净,五官也俊秀,明眸皓齿,在这全是农民村妇的县里显得有些不太协调。
  在刘景坤端详着的时候,县官再次落下了惊堂木,言语掷地有声:"堂下何人!还不跪下?"
  
  毕竟是在朝为官的,风度自然不同,刘景坤不免心中有些满足,但见他连官服也不穿,未免太不成体系,便道:"你连官服也不穿,何以坐审?"
  县官听了,轻轻咳嗽一声,毛捕头便不知从哪里翻出了顶乌纱帽来,抖了抖灰尘,戴在了他的头上。
  "我以头上这顶乌纱帽坐审。"他歪着头指着帽子缓缓说道,"士官乌纱帽皆乃皇上钦赐,我可审得你?"
  
  刘景坤低头笑笑:"皇上钦赐倒是不错,兴许是朕贵人多忘事,将你忘了罢。"见那年轻的县官微微困惑的眯起了眼睛,刘景坤一仰头,"朕,就是当今圣上!"
  
  常夫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穿着红袍,灰头土脸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沉默。
  "……"
  原来他还是一个乡巴佬!刘景坤顿时咬牙切齿,跳脚起来:"没听见吗!快放了朕!送朕入京!"
  
  "……"这下寂静更加持久了,不光光是县官,公堂上十几个百姓都是一脸淡定,惨无人道的围观着刘景坤。
  
  终于一个老太太打破了沉默,见刘景坤一人跳来跳去的,有点可怜的为他辩解道:"哎哟,也实在怪可怜的。常夫子,你看他穿成这个样子,他一定是个疯子,方才还倒着赶马车呢。"
  "朕不是疯子!"
  
  "啊……那你是不是唱戏的?"老太太喜上眉梢,"你是唱越剧的还是京剧的啊?珍珠塔会唱不?我可爱听了。"
  "……朕也不是戏子!"
  被老太太扒在肩上话家常,刘景坤几乎要哭出来了,忽然记起了身上的神龙玉佩,便叫道,"啊……对了,朕腰上还有个神龙玉佩。不信你们看。"
  
  方脸的农民一听,急忙一摸他的腰头,却啥也没摸出来。
  "是了,路上被贩子搜去了。"如此一来,刘景坤只觉得头痛欲裂,再也没有办法了。
  
  "贩子?"刘景坤的喃喃一句,却将坐在公堂上的县官忽然引起了注意,他表情严肃道,"你究竟发生何事,一五一十说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刘景坤抿了抿嘴,长吸一口气,便开口道:"此次微服私访一路南下,我从京城出发,途径各城各县,遇到的不平事不算少,期间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偏就是昨日起,像倒了八辈子的霉一般……"
  刘景坤侃侃而谈,长长一番话如此离奇竟然无人打断,说了一炷香时间,才说到最后,"………………将我往家里拉。最后我抢了马车,就跑了,谁料天色太暗,看不清路竟如此陡峭,就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县里。"
  
  刘景坤说完还在奇怪无人打断,才发觉公堂里各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那老太太更是如痴如醉,扒着他不肯放手:"常夫子,他果然是说书的。先生,你再说一段吧……"
  
  刘景坤气结,急忙抬头朝姓常的县官看去,却方才见还正义凛然说着"为你做主"的县官大人常夫子此时也正翘着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干嘛这么小气,你就再说一段嘛。"
  "朕不是说书的!"
  
  常夫子扶了扶歪了的帽子,惊堂木又是一落:"小郑,你毁了春兰家的鸡蛋,高叔家的谷子,吴妈的锅碗瓢盆还有我县新建的水坝,你可有钱抵得?"
  小郑是何人!!
  
  常夫子见他不答,便挑眉笑道:"那就是没钱了。"
  刘景坤原本还在暴跳如雷,那姓常的县官一笑之下,竟让他静了下来,看的微微出了神。
  "本官也不计较你假冒天子之罪,现就判你三十大板,三日之后开始修缮水坝!"
  
  刘景坤这才发觉,原来那常常一串倒霉事并没有到尽头,这前面的那些事分明就是为了把他坑在这里,而眼前的人,才是最终要击垮的大恶霸。




第三章

  刘景坤趴在大牢中,养了三天伤,屁股还一直烧疼。三日来,他已在脑子里将那常久安抄了上百次家,砍了上万次头。
  
  长坡县的牢房是刘景坤见过最小的牢房,唯有两间,但见除了自己是一个人也没有,也难怪那鸣冤鼓会有那么厚一层灰。这几日来送饭的都是毛捕头的夫人,也就是那个爱听戏听书的老太婆。
  
  从那老太婆那里,刘景坤知道了这是叫长坡县的一个小县,县里只有三十余人。
  至于为何县里会只有这几十人,就全败那条宁江所赐了。
  
  宁江就流过长坡县旁,不像名字,它可是一条不安分的江,每逢夏季,必要大涨,长坡县地势又低,因此饱受洪灾之苦。长坡县原本有一条叫做青岩的大坝,从前朝起,这条大坝保护了长坡县几百年,可终于还是在十年前跨了下来。
  没了大坝,长坡县便再次常发水灾,到了夏季也不再有人种庄稼,青壮年便渐渐的都离开了。
  昔日繁荣的小县,便这样渐渐的没落了,一度这里除了年老无依的老人,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想不到这太平盛世下还有如此惨淡的县,刘景坤气愤不已:"这长坡县如此悲惨,何以不上报朝廷,拨款修坝?这县令是干什么吃的!"
  毛老太听了,顿时气愤的瞪起眼睛来,梗着皱巴巴的脖子道:"你说什么!夫子是个好人啊!若不是常夫子,老太我还能在这给你送饭?!这十年里,每当有县令调来此处,不出三月必会买通关系,调走他县。唯有五年前常夫子来到这里,自己出资修了大坝不说,还办了私塾,办了医卢,长坡县这才渐渐开始有了青年和孩子。写信,看八字,下地种田,插秧,夫子什么事没干过?那日公堂上,他就是刚刚从私塾赶回来。"
  
  听着毛老太婆一句一句,刘景坤的面色渐渐变了,想不到在朝为官的竟有如此圣人,他急忙撑起身子,问道:"常夫子叫什么?"
  捕头夫人年纪大了,一时想不起来,倒着双眼想了好久,才道:"哦……想起来了,常夫子名久安。"
  "常久安。"刘景坤正在琢磨着要重用此人,屁股上一阵痛又让他回了神。
  
  痛的嘶了一声,刘景坤又生起气来,心想就算要重用,也要先打三十大板。
  
  毛老太只是来送晚饭的,与他聊了一会,不久便离开了,刘景坤又一人趴在了空无一人的监牢里沉沉睡去。
  
  说来奇怪,往日里他总会梦到来福一张愁眉苦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口口念着皇上皇上,快回宫吧。
  今日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高高在上醒木一拍,一群人便将那个蓝衫的人按在了地上,两边的衙役吼着威武轮番打他板子。
  他心中一阵舒爽,对衙役道:"把他的头给我抬起来。"
  衙役将那人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刘景坤撑着下巴等着看,却忽然一冷,全身僵硬。
  
  只见那抬起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这人是谁?!刘景坤双腿一蹬,猛的醒了过来。
  是梦。一阵冷风灌入牢房,刘景坤打了个寒战,撑着身子擦了一把汗,正在喘着气,忽然听见监牢外有动静,顿时一阵紧张。
  
  "刘大哥,是这里不?"
  
  那是曾经听过的少女的声音,记得叫做……春兰?刘景坤这才松了口气。
  "……是。我来点灯。"
  说完,牢房的门口处便亮起了亮光。
  
  不一会儿,那个叫做春兰的少女便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过来。
  
  "哟,还醒着呐。"春兰大方的一笑,拎着一个包裹停在了刘景坤牢门前,"常夫子要你明日就开始修缮水坝,不然到了梅雨,这里怕又要发一场大水了。"
  
  刚打了人三十大板就要人修水坝,这常久安还是人吗?!
  罢罢罢,只要能出去,以刘景坤的身手,还是有自信能从这帮愚民手里逃出去的。这么想着,他只是不吭声。
  "小郑,只要你补好那水坝,鸡蛋,盘子,谷子,我们都不在乎啦。夫子看你穿这身干活不方便,让我给你置办身衣裳。来,试试看吧。"春兰说着,将手中的包裹从牢房的缝隙间递了进来。
  
  虽然不愿受,刘景坤想想自己身为皇帝,却老穿着一件红袍实在让人笑话,还是接了过去。
  "我们去外面等。"说完春兰识趣的转过身,朝站在拐角的小刘走去。
  
  等到春兰回来,再一看那狱中的人,顿时瞪大了杏眼。
  
  这一身真是自己做的衣裳吗?只见他松松垮垮随随便便的穿在身上,并无多点缀,或许是他身材高大,骨骼匀称的关系,那一身粗布衣裳竟能让他穿出了几分贵气。
  春兰自下而上的打量,可这一回看到刘景坤的脸时,突然脸儿一热,耳朵发烧起来。
  
  她自小在长坡县长大,一直觉得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一定就是常夫子。别人看不出来,可她无意中撞见过常夫子在后院饮酒,春兰是知道的,常夫子是不修边幅,实际上脸若白玉,一双桃花眼若不是总犯困似地半睁半闭,配上那鼻那嘴不知有多好看。可此人的长相又是另一种的英俊,剑眉星目,双唇薄薄的紧抿起来,比起常夫子来,似乎更是多了一股男子气概。
  
  春兰有些害羞的低了头,问道:"是否合身?"
  
  刘景坤毫无搅乱春心的自觉,只是左右晃了晃手,便感到肘松了,肩紧了。他一向衣物都是量身定制,分毫不差,便是有半寸偏差,也穿着不舒服。
  但想到此时情况不同,如此已经不错了,便道:"勉强算是合身吧。"
  春兰见他举手投足,言语之间尽是贵胥之气,心中更加钦慕:"那,明日便穿这身去吧。"
  "多谢,春兰姑娘。"
  
  春兰一怔,想不到他竟记得自己的名字,更是将头低的更深,一手掩了发热的脸颊,一手掩了窃笑的嘴角,匆匆走了出去。
  
  趴着的姿势让他好不容易才能抬起头,透过天窗外见到朗朗星空,刘景坤想到明日便可逃出这个鬼地方,不由有些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第二日清晨,当年过半百的毛捕头颤颤巍巍的来提人时,刘景坤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他拿着一根半米长的铁索脚铐,愣是让刘景坤戴上了之后,才打开牢门。
  走一步算一步,刘景坤这么想着。而毛捕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打破了所有的希望:"常夫子说,钥匙他留着。"
  
  常夫子常夫子常夫子,明明像鬼一样缠着他,却一直见不到踪影。
  刘景坤蹲在水坝边,一边挽着袖子搅着一桶湿泥,一边腹诽着——他虽本有惜才之心,耐心却已到了极限。
  这大坝长五十米高三米,五年时间本就已经很破旧了,如今竟趁此机会要他全部修缮一遍,刘景坤怎么想都觉得太不公道。况且若这些人肯信自己,一回京,拨些银两下来,定能修个百年不倒的大坝出来。
  "真是,一帮愚民!一帮愚民!一帮愚民!"趁着毛捕头在一旁呼呼大睡,刘景坤搅一下便骂一声。
  
  "小郑。"
  忽然听见一声呼唤,刘景坤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便见到春兰提着水壶跑过来。
  愣了一愣,他才发觉不对,顿时跳了起来,摔了手里的棍子。
  
  "太好了!!朕竟然回过头了!!朕承认自己是小郑了!!朕已经承认自己是小郑了!!这真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远远听见他暴跳如雷,穿着月白色长衫头戴折上巾的人忍不住轻笑了几声,脚步却不停,继续朝私塾走去。




第四章

  这一日,除去在私塾上学的,村里最老与最少的女人都围在了刘景坤身边,要听他说书。
  
  "……那晚上父皇就死了,朕又是太子,所以第二天就登基了。"刘景坤一边刷着泥水,一边一脸无奈的将平淡无奇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毛老太与春兰都是如痴如醉,只不过一个人是听戏,一个人是看角。
  
  说到此处夜幕也拉了下来,累了一天,刘景坤擦把汗,朝大坝那头看去,目测却竟然还有四十多米。
  
  "太好了!长坡县!就在这做一辈子泥水匠吧!"
  刘景坤咬牙切齿,一脚踢翻了脚边装着半桶泥水的桶。
  
  他发作的太突然,吓得毛老太与春兰齐声叫了声"哎呀",毛捕头这才慌里慌张的醒了过来,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才发觉天色已暗,急忙招呼着惊恐未定的毛老太与春兰回家,自己领着刘景坤回监牢。
  
  拖着镣铐刘景坤皱着眉往前走着,他不住左右看,路边虽有几个乡民在怯生生的看着陌生人,却还是见不到常久安。
  连皇帝他也敢锁,他究竟有几个脑袋给人砍!若能见到常久安,几招将他打在地上,谅他也不敢不交出钥匙来。
  
  想到这里,刘景坤突然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跑了过去,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他忽然记起,这小县里既只有一个私塾,大概也只有一个医庐……要找大夫,就必定能见到常久安人了。
  毛捕头听见身后铁索拖地的声音停了,便回过了头来:"怎么了?"
  "我身子不舒服。"刘景坤答的理直气壮,他虽然想见常久安,但要他装作病恹恹的样子是绝不可能的。
  好在毛捕头老眼昏花,也看不清刘景坤的表情,只觉得他答的中气十足,不像生病,便傻乎乎的问道:"是不是撞水坝时的外伤啊?"
  "……是。"刘景坤顺水推舟,但对方太仁善,又让他心中有些愧疚。
  
  "没事没事。"毛捕头虽然奉命给刘景坤带上镣铐,却不知他的知县大人是在防着什么。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回来,领着刘景坤往另一边走去,"去常夫子那里上些药吧。"
  长坡县并不大,没走百米路,毛捕头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这里?"刘景坤见那上面既无招牌也无标志,有些怀疑的问道。
  "是啊,这里就是常夫子的家。"
  
  原来所谓医庐就设在他自己家中,刘景坤心中再一次无法抑制的对常久安这个人感到敬佩与好奇。
  这人也是乡试科举一级一级上来的人才,既通文,又懂医,究竟是为何愿意屈居于此呢?
  
  正在想着,毛捕头便上前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刘景坤跟了上去,迈入门槛的瞬间,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里面的空间比刘景坤想象中的要小,入门就是一个庭院,除了中间铺了卵石路,两侧皆是泥土地,种着各式各样的常见药材。药材各色各样,有些地方还搭着棚子,绿荫中挂着一根根形状漂亮的丝瓜。
  整个院子明明无梅无竹,却竟然显得如此雅致。
  忽然,刘景坤的视线在院子里的一匹马儿身上停了下来。那马的颜色有些眼熟,而裹在蹄子上的纱布,更是证明了他就是自己下坡时弃在路上的马。
  见到刘景坤盯着那马,毛捕头便解释道:"这就是你那日倒着赶的马啦。车已全毁了,这马只是伤了腿。夫子说半月就可养好伤帮着犁地。"
  刘景坤看着那马儿乖巧吃着干草的样子,不由微微的点了点头。
  
  方形院落的尽头便是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子,不同于那满是灰尘的衙门,他住所的每一处都擦得发亮,一尘不染。
  也难怪这样的人,玉容粉面,第一眼便让他觉得与这县的感觉完全不同,只是看着他的住所,刘景坤心中竟就发散出阵阵好感来。
  
  "常夫子,你在吗?"
  没得到答应,毛捕头就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房门。刘景坤想是他们平时往来都是如此随便的,便也走了进去。
  "在。等一下。"
  远远听得一声答应,过了一会,常久安便掀开侧屋的帘子走了出来,他方才不知在做什么,此时挽着袖子,露出两条略微消瘦的手臂。
  不料会见到刘景坤,常久安微微一怔,但立刻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毛捕头指指刘景坤道:"小郑说他不舒服,似乎撞上大坝的时候受了伤。"
  刘景坤只顾站在一旁左顾右盼,不置可否。
  "……"常久安略一思索,便换上了笑容,"毛捕头,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自己将他送回去。"
  
  送走了毛捕头,常久安才看向了看起来毫无难受之意的刘景坤:"进来吧。"
  说罢竟留给他一个毫无防备的背影,转身掀开侧屋的帘子。
  
  刘景坤当然还未忘记自己的初衷,几步便追上前去,一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翻转了过来。
  "钥匙在哪。"
  
  表情十分平静,常久安歪了歪脖子,挑眉道:"怎么,想要逃?"
  刘景坤见他如此,心里莫名不忍,便想要晓之以情:"朕不知此地为何会变成这样却无折上报,不过朕答应你,回去之后立刻拨款修缮水坝。"
  见他还是一口一个朕,常久安虽然有些困惑的眯起了眼,但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
  "就算你真是皇帝,也必须在此修好水坝。"
  
  好言好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刘景坤有些气恼起来:"朕是真的被你逼不行了,现在你打也打了,锁也锁了,行了,见好就收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手上加大了力道,卡的常久安有些喘不过气来,终于伸出双臂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勉强开了口:"钥匙……不在我身上。"
  "钥匙在哪?"
  "我藏在一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那就要你自己去找了。不过,修完水坝我就会交给你,可你要是掐死了我……难道想要一辈子戴着这镣铐吗。"被刘景坤卡着脖子,常久安已经踮起了脚尖,说话都有些吃力但却有足够的威力。
  
  刘景坤想了想,还是咬牙松了手。脚一落地,常久安立刻扶着桌子大口喘息起来。
  
  看见刘景坤在自己房里翻来翻去找着钥匙,常久安也懒得去管,只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渐渐缓过神来。
  刚能开口,常久安便好心提醒道:"钥匙不在我房里。"这个提醒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好,被这么东翻西翻的,收拾起来太麻烦。
  
  刘景坤将正在翻的盒子砰一声关了上,闭目抿了抿嘴:"常久安,朕要回了京,一定要先把你打入天牢。"
  说完,刘景坤便要出门去,却听得身后常久安高声叫了一声:"喂,别急着走。"
  
  刘景坤停了脚步,回过头去,却见他还伏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招着手。
  难道他反悔要把钥匙拿来了?刘景坤将信将疑的踱步回去,却见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走过来拉上了刘景坤身后的帘子。
  
  "既然都来了,看看伤势也好。"
  这时又这么好心干什么,刘景坤正在不屑,便听见常久安吐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字来。
  
  "脱。"
  
  咦?
  刘景坤下意识的如受辱少女一般抓紧了自己的领口。




第五章

  夜幕降临,常久安关窗,点了一盏油灯,罩上一个灯罩,原本窜动的火苗便变成了一个发着光亮的灯。
  做完这些,常久安才回过头来看向刘景坤。只见他脱了半天,还是扭扭捏捏的只脱了最外面那件。
  
  常久安笑了笑,也不再强求,只是过去道:"趴在那边吧。"
  
  咦?!
  刘景坤更加紧张起来,他虽不好男色,始终是听过的,莫非这常久安好这口……?
  常久安长相不差,刘景坤倒是可以勉勉强强接受,但趴在下面的是自己……这事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常久安见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打板子的伤!"
  说罢便拉着刘景坤到床前,又拉又扯的让他趴下。
  
  在宫中的时候虽然沐浴也是一直有人服侍,却都是宫女和太监,刘景坤有些紧张兮兮的抱着个枕头趴在床上,忽然感到身边一陷,是常久安坐在了床沿。
  常久安十分平常一般,手轻轻一拉就掀起了刘景坤的衣摆。
  
  好了。朕……朕的屁股已经被看光光了,还带着伤的屁股,还结着痂的屁股……
  刘景坤此时反而不再紧张,死心一般轻轻的松了口气。
  
  只听见"啧"一声,身边又一起,常久安站了起来,留着一个光腚便到了房间的另一侧找起药来。
  喂!至少将朕的屁股挡一下再去啊啊啊!
  刘景坤羞耻难当,将头深深的埋进了枕头,此时却不合时宜的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香气。正在想着这是什么味道,便感到常久安回到了身边坐下,冰凉的手指带着伤药抹上了他的屁股。
  
  常久安的动作十分轻柔,只是开口的地方擦上伤药有点刺痛,刘景坤便想找些其他事分神,抓了身前的枕头,问道:"常久安,你是哪里人氏?"
  "京城。"
  常久安答的平平常常,却让刘景坤吃了一惊。他是京城人士,京城是如何繁华,见过那种华章盛世,他怎么甘心在此地待了五年?!
  "你为何调到此地。"
  "……"常久安却不回答,只顾快快的抹完了药,将刘景坤的衣摆放了下来。
  刘景坤知道他逃避问题,好奇心更加涨起:"朕看你举止不俗,想必家世不会简单。"
  
  "瞎打听什么。"
  常久安说完啪一下拍在刘景坤屁股上,顿时惹的那人"嗷"一声痛叫了出来,他却毫无歉意,"站起来。"
  
  刘景坤忍着屁股痛撑着身子爬起来,站在床边,他还在想常久安要做什么,却见他一下子单膝跪在了脚边。
  
  他突然又是做什么?
  刘景坤正在吃惊,便感到脚踝痒痒的,原来他是在脚踝的磨伤处抹伤药。
  
  低头看向常久安,俯视的角度让他低垂的睫毛更加纤长,在白玉似的脸上留下一道刷子般好看的影,今日穿着的月白色圆领长袍微微拖在了地上,背与颈部的一条曲线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骨。
  因为考虑到自己不能仰躺不能坐,才选择了这种姿势吧。
  这么想着,刘景坤本明明是习惯了别人跪他的,此时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在他的脚踝上也抹了药,常久安又在他身上按来按去,没有发现伤到筋骨的地方。之后给他梳洗了头发,一切打点好了,才领着他回了牢房。
  
  见到常久安在牢房门口用铁索缠了好几圈才锁上锁,刘景坤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分明方才还是像来福一样无微不至,这会却又把自己锁起来。刘景坤这才想到现在不是宫里,常久安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他是皇上,这么说起来,自己是否应该道声谢?
  
  "喂。"刘景坤犹豫了好一会才道,"……今天谢谢。"
  常久安笑了笑,将钥匙拔出来揣进袖口,拍了拍:"只要你好好修完水坝,你是不是皇帝,我都自会放你走的。"
  "你就不怕朕真是皇帝回来杀你吗。"刘景坤无奈的问道。
  "你要回来杀我,就回来杀我吧。"常久安却答的无所谓,"不过天高皇帝远,你若真回了京,一定会把这里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刘景坤竖起了眉毛,"拨款筑坝这种大事朕怎会不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刘景坤便见到常久安将视线转移了过来,上下一阵打量,他竟然觉得这是常久安第一次好好看自己
  
  "好好修吧,再过几月就到梅雨了。"
  可是最后,常久安只是留下这一句便离开了,刘景坤看着他提着灯笼远去,火光在他的月白色直裾长袍微微抖动,莫名的觉得他吞下了很多未说的话。
  
  刘景坤忽然觉得心中一堵,嘴里便叫了出来:"常久安!"
  听见远远一声呼,身影微微一顿,回过了身来。
  "等修完了大坝,朕要带你一同回京!"
  本来刘景坤也没有觉得常久安能信,却不料他竟提着灯笼双手举过头,弯腰行了揖礼。
  "圣上重恩,恕微臣受不起。"
  空气太寒,等到此话传到耳边,常久安的背影已经小的看不清了。
  
  刘景坤有些失落,再次趴在了铺着稻草的监牢里,心里想着常久安的事却想不通,终于在好奇中缓缓入睡。
  
  第二第三日的工作依旧还是搅泥浆,糊大坝,搅泥浆,糊大坝。
  他原本还在自我安慰这七日后好歹从此多了一门技艺,却还是渐渐感到不满。
  
  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有个叫小郑的犯了事在修大坝。修大坝那是大事便有不少人闲来无事围观,长坡县民风淳朴,也有不少人来送茶送水的。
  
  "小郑,喝口水吧。"
  "小郑,吃不吃年糕?"
  "小郑,累了歇会。"
  ……
  "但他祖宗的谁是小郑啊!皇天后土啊!!朕亲力躬行修好了大坝却给个叫小郑的脸上贴金!"
  
  刘景坤的心情愈发焦躁,但那大坝就像没个尽头一般,怎么修也修不完。
  
  "朕不修了!!朕不修了!!"刘景坤终于爆发,"让常久安来见朕!"
  一句话便透露了他最焦躁的部分,刘景坤也不得不承认,他大半的气正是由于常久安从未主动来看过自己。
  刘景坤虽然本来有些生他的气,可他就是这村里唯一一个读过圣贤书,见过世面,跟自己不至于会鸡同鸭讲的人。可常久安神出鬼没的,路上从来碰不见,因此自那日替他上了药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一次面了。
  这长坡县这么小,他若不是故意躲着他,怎可能这好几日都未见上一面!
  
  县里的百姓都有些懦弱,见他又摔棍子又摔刷板,便害怕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久就有人跑去找常夫子了。
  刘景坤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土堆上翘着腿等,长坡县本来就小,不到半柱香时间那人便跑了回来。
  
  刘景坤站起身来,却发觉他身后空空如也,大路坦坦荡荡,天空万里如云……常久安人呢!!!
  
  见刘景坤顿时暴跳如雷,那县民急忙忧虑重重道:"常夫子说没空。"
  转达的人虽表情恐惧,但刘景坤却能想象得到那常久安眼一扫,轻飘飘一句没空就摆手将人打发了的样子。
  
  从来刘景坤只有别人求见他,他几时等过什么人。以前京城里有他看中意的戏子,人传怎么怎么高傲,还不是一挥手就屁颠的进宫来唱?他还记得小时候,亲眼见父皇将一个抗旨不尊的将军打了两百板子打到气绝身亡,他那时战战兢兢的在一旁看着,对皇权有了个最初的印象。
  刘景坤却是刚刚登基不久,自问除了有些贪玩,大致上还是个仁慈的皇帝。
  但这个常久安,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他没空,朕有空!"
  刘景坤一挽袖子,便上前将那县民的领子一拉,拖着他气冲冲往前走:"他在哪,带朕过去。"
  见他气势汹汹,县民中有担心的也都在后小跑跟着,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踏进了长坡县东面的一处住所。
  
  刘景坤被那吓到的人东指西指,最后却不是停在常久安家里,正在怀疑,便听见有县民提醒的喊道
  "常夫子!""常夫子。"
  看来确是在此了,刘景坤放下了人家的领子,上前一脚踹开了大门。
  
  听见了外面声音,常久安正在来开门的路上。
  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便见到两扇房门一扇擦着他的肩在身侧飞了过去,另一扇还吱吱呀呀的一头挂在门上,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六章

  院子很小,里边的屋子窗子全数打开,因为屋外的动静,其中一扇探出了三颗小脑袋,看来这里就是私塾了。
  而常久安,方才那扇门似乎差点就打到他身上,此时手中紧紧攥着一本书,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站在院子中央。
  
  原来他也知道怕?刘景坤莫名的想笑。
  
  刘景坤其实对常久安是抱着些许好感的,但他向来有怨必发,不留口德,便偏偏不明讲,而是冷笑道:"朕还当有什么事,连见皇帝也没空了。常久安,我看你不过就懂得些许论语,孟子罢了,也就只能在此做资本炫耀。我朝人才济济,你这二流夫子教这些孩子读书,难不成还指望着将来这几个傻娃娃考取功名?"
  
  那窗里的三个孩子,只有最大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已懂世事,听了此话,顿时眼圈一红,委屈的哭着跑了。
  
  常久安渐渐缓过神来,听他出言挑衅,也不气不恼,只是挥手道:"我在授课,带他出去。"
  此时远远站在门口的县民,那些老实的百姓,刚见他踢飞了大门,此时哪敢上前。
  
  正在得意的对常久安一挑眉,刘景坤便感到背后的百姓一乱,回头便见到那胆子最大的方脸农民走了过来。
  
  刘景坤自幼能骑擅射,还能怕了个农民不成,这么想着,他便勾起一抹冷笑,等着将不知好歹的方脸一举打翻在地。到时候既占优势又占理,看那爱民如子的常久安会不会哭的梨花带雨跪在自己跟前?
  
  这么乐呵呵的想着,那方脸的农民已经走到他身侧,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刘景坤正在皱眉想他要做什么,便听见身侧方脸农民开了口。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夫子教我们念书,是为知义!"
  
  慢慢慢着,他没听错吧,这方脸"蔗民"竟是要跟他舌战,讲道理?
  刘景坤有些惊奇的笑了,这真正是个鬼地方,这群井底之蛙非但什么都不懂,还竟如此夜郎自大。再看向常久安,却见他面色平静,一言不发,似乎此战还值得一看似的?
  
  在此时,方才那个跑去哭的少年也重新探出头来,揉着哭红的眼道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夫子教我们念书,是为君子,为立,为知人。"方才那个是三字经,这回是论语,算是进了一步。
  
  以前在宫中,十二岁的刘景坤就能将翰林院大才子张太傅辩的七窍生烟。但方才,他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引经据典,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也的确无理,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此时,方才寂静的身后,人群中也开始有人大声说话起来。
  
  "我儿子说的对。读书就是读书,谁乐意去你朝里做官!在朝做官的就是群混蛋!"
  "就是。"一人在旁补充道:"皇帝就是混蛋头头。"
  刘景坤目瞪口呆。
  
  "没错,阿宝说的对!做官的只有常夫子一个好人!你要是皇帝,那不是瞎子就是聋子,长坡县常犯水灾,可常夫子写了那么多奏折上去从没有一个回应!"
  
  趴在窗上的另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也使着稚嫩的声音道:"我也不要科举做官,爹爹说别的县官都有师爷,夫子却没有。我读书只为日后给夫子做师爷。"
  
  被左右夹击,刘景坤几时遭遇过这种窘迫境地。
  要是说以前他们对他无礼是因为不知道他是皇帝,今日他们不分明就是把他当做皇帝在骂?!
  他们对"小郑"尚还略有关怀,对自己这个皇帝却是恨之入骨,他们要造反不成!
  
  想到这里,刘景坤忽然把视线移到了常久安的身上。
  是了,这群未曾教化的人全都是常久安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的道理,他们的口径,一定都是常久安教的。
  
  想要反的人,是常久安?
  这么个青衫布衣,看着有些小闲雅,悠哉悠哉的常久安?
  
  刘景坤冷笑,指着常久安大声道:"常久安,我就说你怎么舍得大好前程在此地虚度光阴。原来你是要在这给乡民点好处,以此占地为王。"
  常久安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听见这话,更是不屑辩驳,一拂袖回了房里。
  他虽没有开口,刘景坤却根本就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要说的那句话——"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究竟是谁真把自己当回事!难道堂堂皇帝,竟连"一回事"都算不上吗!
  他阅人无数,早见惯了清高的文人,常久安却是第一个让他连打人的欲望都被勾起来的读书人。
  
  "常久安,站住。"
  见常久安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刘景坤几步追上前去扣住了他拿着书的手,略一使力,便让他痛的一拧眉。
  
  正在得意着,便见到常久安回头,另一手出其不意的轻轻一击他的肩。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感到手一松,常久安轻轻松松的将手腕抽了出去。
  然后接踵而至的便是肩头一股剧烈的发麻,整个手臂像被卸掉了一般失去了感觉。
  
  "小郑,你除了炫耀权力,就剩下武力了吗。"
  
  原来他……会武?捂着发麻的肩,刘景坤又惊又疑的抬头看向常久安,连话也忘了回。
  
  常久安却将书随手放在一旁,踱步走到了院子中。
  "天子,天之嫡长子。我常久安虽是村俚小民,却也知道天子自幼习文练武,样样精通。你要是当今皇上,拿得出手的不会就是那三脚猫的功夫和满口的大话罢。"
  看来是叫刘景坤激怒了,一向显得温文尔雅的常久安竟也出言带起刺来。
  
  刘景坤危险的眯起了眼:"常久安,你这是在向朕下战书吗?"
  
  "……"看着刘景坤眯起眼的样子,那一阵熟悉的感觉让常久安微微一怔,却立刻恢复了方才的从容,"小郑,我是未必能赢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常久安低头,刘景坤听了不免微微扬了头,露出一抹笑来。
  
  "可我要说这整个县子里五十余人,每人都能赢你一筹,你可信?!"
  本来还只是静笑,听了这话,刘景坤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常久安,你莫不是怕自己输了丢面子,便拣别人来做挡箭牌吧。"
  常久安深藏不露,今日才发觉他会武,刘景坤或许是没有把握说能赢的。
  但这帮农民村姑就……
  
  "小郑,你不信,我们可以赌一赌。"常久安从容不迫,弹了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头轻轻一歪,"若我赢了,水坝,大门,你统统要修好。若你赢了……我立刻给你镣铐的钥匙!"
  
  一阵沉寂后,一旁看着的春兰终于按捺不住,心惊胆颤道:"常夫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她一开口,县民们才意识到常久安说了什么,立刻乱作了一团。
  "是让我们和小郑比吗……?""夫子,这个赌……"
  
  本还以为此县果真如常久安所说如此卧虎藏龙,可听着周围不安县民,窃窃私语中无一丝底气,刘景坤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本以为常久安是这个县里唯一一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他却是最最笨的。
  
  常久安见他狂妄大笑,也不想占嘴上便宜,只是对着他身后的人群叫了声。
  
  "春兰。"
  
  "夫子!"春兰一见第一个点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般。
  
  "第一局你与他比。"不顾那叫做春兰的少女连连摇头,常久安微微一笑,回头看向刘景坤,"洗衣服。"
  
  听到这话,少女清纯的眼神变得鬼畜了。
  而在一边抱着"洗衣服有何难!朕虽然没洗过,还没见过吗!"想法的刘景坤,就是那天然呆啊天然呆。




第七章

  铜锣一敲,比赛有模有样的开始了。
  常久安不慌不忙从袖口取出一片手帕,点上一滴油。
  
  自信满满的刘景坤便一把夺了走,冲他带些调情意味的眨了眨眼:"你等着陪朕一同回京吧。"
  说罢衣袖一挽,便在盛满水的木桶里一浸,便学着河边浣衣的妇女们煞有其事的搓打了起来。
  
  常久安只是摇摇头,一个字也懒得回他便取了另一方手帕,也细心的点上一滴油后,交给了等在一边的春兰。
  
  那一滴油抹了皂角确是退了不少,但油渍散开后,那一滴黄黄的印记却怎么也搓不掉了,他举起备在一旁的木棍一阵死缠烂打,冲水,还是见到那一滴印迹。
  刘景坤若是抬头看一眼春兰的动作,就不至于那么用力的稀里糊涂对那帕子一顿捶打了。
  
  在他对着那一小片帕子又拧又搓又捶又打的时候,一边的春兰却已经拧干了手绢,放下了袖子,朝常久安走了过去。
  
  常久安接了帕子,放在手上摊在刘景坤的面前揶揄道:"别打了,那手帕我不要了,看着可怜,都要让你打哭了。"
  
  白净如新,刘景坤傻了眼。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小郑,油渍呢。要洗的话不要沾水,先抹皂角。揉掉之后,再一举以水冲洗。"常久安弯下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那块手帕做着示范,做完步骤他展开帕子,问道,"你可懂得了?"
  
  朕懂了,朕以后回宫一定这么洗帕子……
  
  ……………………难道他在期待自己会这么说吗!!!!!谢谢你常夫子!朕!懂了!!啊!!!
  
  丢了手里的帕子猛的站了起来,刘景坤抬眼瞪了常久安一眼:"朕不服!"
  
  不料常久安见他这样,一阵安静后,竟忽然笑了起来,却又不是嘲笑,而是毫无恶意的微笑。
  这边还在气头上,那边却笑得这么柔和,意料之外,让刘景坤竟一时看的走了神。
  
  "小郑,你一点也不像皇帝。"
  这话有些无礼,但常久安的满目柔光,却让刘景坤顿时一点气也提不起来,只道:"那朕像什么。"
  "像……"常久安思忖了一下,"东宫太子。"
  刘景坤顿时有些气馁,丧气道:"太子即储君,你是说朕方登基,角色还未换位?"
  "这样挺好。"常久安说罢回过头,便不再笑了,点了下一个名字,"毛婆婆。"
  
  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这一次绝对要赢,要让常久安输的心服口服,刘景坤暗暗打气。
  但他心里知道了常久安并非要他与县民比文比武,而拣了平日琐事来比,这么想着,刘景坤便发觉自己竟真是没有把握赢的。
  
  毕竟他自小养尊处优,在宫里莫说洗了,又几时自己穿过。
  每日起来伺候洗漱的宫女能排到门外去,之后只需站着,自有人着衣束发带冠,他若皱一皱眉,来福还要在一旁指摘奴才。
  
  正在想着,忽然听得院外有人边跑边喊。
  "常夫子,常夫子。"
  不一会,只见围观的人群攒动,小刘挤过人群,慌慌张张道:"邻县的王大人来了。"
  
  听见这话,常久安与刘景坤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这是何等的默契,刘景坤心里一乐,顿时冲他一笑。常久安却不领情,立刻别过了头去,感到有些头疼的扶着额头。
  
  还道常久安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却没料到一个邻县的县令就让他愁成这样,刘景坤却不怕,大手一挥:"让他来跪安。"
  "跪什么安?给谁跪安?"只听得张扬一声,原本挤在门口围观的百姓急忙涌进院子里,而来不及躲的,也拼命往两边避,硬是在中间让出了条路来。
  
  见状,常久安却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你真的是皇帝吗。"
  刘景坤有些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却还是答道:"朕确是。"
  "……"常久安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那么,不论待会看见什么,也不许出手。"
  
  那一瞬竟是失望吗?自己是皇帝让他如此失望?刘景坤有些不可理喻的看着常久安,也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十几个红黑着装带着配刀的衙役小跑着在两旁站成两排。一人身着深青色官袍,大腹便便,领着一个师爷,一个捕头,另外十几个捕快大步走了进来。
  县衙作风,应当如此。
  
  那叫做王大人的县令见了常久安,立刻显得亲热的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道:"常大人!别来无恙啊……"
  "王大人。"常久安看起来是不愿答应的,却还是略一揖。
  站在县令旁边的捕头三十来岁,打量了刘景坤一眼,等看到他脚上的镣铐,立刻眉一挑道:"毛捕头,五年来终于有了个犯人啦?"说罢,那群捕快便是一阵哄笑。
  毛捕头听了在一旁颤颤巍巍的,眉毛立刻可怜的成了八字,却一句话也不敢答。
  
  "一派胡言。"王县令装作生气的样子,却口吻讽刺道,"长坡县公务繁忙,哪能与永乐县比。常大人可是个大忙人啊。"说着上前来拍拍常久安的肩,道,"看看,连官服也来不及穿。"
  
  常久安那样的人,刘景坤碰他一下都要避开,此时却带着笑,坦然道:"王大人说笑了,王大人是七品县令,自然着深绿鸂鶒官服。下官是十品县官……何来官服。"
  他这话自贬身价,分明就为惹得那群不速之客捧腹大笑。可一旁的刘景坤却听得一头雾水,官阶分九品,县官七品,最小的登仕郎还能算个九品,何来第十品?
  
  "常大人还真是会说话啊。"王县令大笑过后,又拍了拍常久安的肩道,"本官此次前来呢,也并不是有什么大事。只是呢,有人状告自己的老婆偷了马车跑了,想到许久未见常大人你,便来你这里看看。"
  
  常久安从来没有信过刘景坤说过的那一段说书般的历程,此时从王县令口中说出,不由有些讶异的看向了刘景坤。
  只是不光彩的事被旧事重提,刘景坤却没什么好脸色。
  
  "但本官想想,女人跑了,自然是嫌家贫。没有道理——跑到长坡县的嘛——"
  王县令拉长了音调,别有意味的说道,又引得那群捕快一阵狂笑。
  
  刘景坤虽没全懂,但也大致看清了局势,永乐县想必如其名般富饶,两县又邻近,不过就是富裕些的县令在欺负多灾贫困的长坡县县令。
  
  "就是嘛。长坡县从来只有女人嫁出,没有男丁能娶到外妻。"捕头笑着附和。
  "诶,小姑娘。"王县令像是习惯了常久安忍让,更加得寸进尺,对着站在一旁的春兰靠近了几步,促狭的笑着,"要不要嫁给大人我做六姨太啊。"
  
  春兰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怎能忍让他轻薄,见他伸过手来,顿时水雾便蒙上了双眼。
  刘景坤有些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便被常久安按了下来。
  
  "王大人……"按下了刘景坤后,常久安自己快步上前,一下子抓住了王县令伸出去的手,轻柔而坚定的将他的手移了回来,"王大人龙马精神,下官实在佩服。"
  
  那纤纤手指握着王县令的一只肥手,施力不重不轻正觉着痒,加上常久安淡淡微笑和那调情般的话语。刘景坤目瞪口呆,光是看着,便觉得下腹一阵发热。
  
  幸而那王县令娶了五房,想必是没有断袖分桃之癖,否则常久安啊常久安,现在要着红袍盖盖头嫁进他府里就是你了!
  




第八章

  即便没有断袖之癖,那王县令还是愣了许久,直到师爷在身后一咳提醒下才回过神来。
  常言道扬手不打笑脸人,王县令本来就只是想调戏调戏小姑娘,并不是真的要抢人做老婆,便顺水推舟收了手。
  
  将手从常久安手中抽了出来负在身后,王县令脸色一沉道:"本官此次来的确是来看看常大人,顺便呢,问问常大人欠下本官的五百两,打算什么时候还。"
  
  刘景坤又是一愣,想不到这常久安还会低头向人借银子。只是他在此处待了五年,有银子又去哪里花。
  在刘景坤怀疑的视线下,常久安却低垂下了眼睑,面露难色,认下了这笔债务:"……王大人。下官实在手头拮据……"
  
  "常大人。"打断了常久安的求情,王县令举起一只手来,一字一顿道,"五年啦。算一分利,都有四百五十两利息啦!何况你当时许我的是一分五厘利息。你前前后后也不过就还了一百两!"
  
  常久安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更轻了。
  "王大人,我官居十品,官阶不在录,因而没有俸禄,这你是知道的。"
  王县令的嗓门却更加大:"常大人,当初可是你亲口许我的啊,现在轻轻一句没钱,啊?常大人啊!我王某一家十几口人也是要吃饭的啊。"
  
  五年前正是常久安新官上任出资筑坝之时,若是五年前,借钱所为何事便了然了。可刘景坤这边刚渐渐明白了过来,但却又一次听见了常久安承认自己官居十品,而且口吻既不似自嘲,也不似讨好,就像他的的确确官居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十品。官居十品,官阶不在录也不食俸禄,常久安究竟是什么官……?
  
  "王大人又何必如此呢。"常久安泛起一丝苦笑,"年前先帝已驾崩,王大人再不必屈居于此,锦绣前程不可限量。到时候官运通达,何愁一个五百两呢。"
  
  常久安这话说的本为讨好,却不料正好戳到了王县令痛处。
  "常久安,你知道爷我最气的事就是这个!就因为你这个祸害,让爷我在个小县里做了六年七品芝麻官!"
  王县令说到此处脸都气红了,扬手竟给了常久安一耳刮。
  
  王县令身高远远不及常久安高挑,加上如此肥硕,动作也是慢的看不下去,略习武之人就可轻轻松松避开,可只见那常久安竟结结实实的受了那一巴掌,整个脸都被打的偏了过去,脚步也微微移了一下。
  "常夫子。"春兰捂着嘴哭了出来。
  
  煞那间刘景坤手脚发寒,浑身的血液冲上了脑子。他正欲上前,却发现那方脸农民已经先一步站到了两人中间,将常久安拦在身后:"王大人,你就再宽限几天吧。"
  "宽限几天!?我宽限几年他也没法子还!"
  "王大人,即便这样,为民筑坝,就当做了一件善事吧。"
  "做善事?"王县令的口吻越来越张扬,指着常久安大声骂道,"呸!爷我为什么要拔五百两银子给长坡县筑坝啊!要不是先帝要找个地方关他的笼中鸟,长坡县已是废县了!"
  
  县里的百姓听了这话,皆是一脸悲切,愤怒却不敢言,毕竟这老幼妇孺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出头,人家却是捕快衙役加一块也有近三十,何况人人都有佩刀。
  
  常久安摸了摸打破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他欠人银两是真的,现在没钱还人也是真的。幸而一条命还算硬朗,要打要骂就随王鲁明去了。这么想着,他便将挡在身前的人推向了一旁:"高叔,没事。"
  "夫子。"
  将高叔推开,常久安一耸肩走了近,口吻有些无奈道:"王大人,下官是真的没钱。你要是觉得打打能解气,你就打够了再回去。"说罢果然见到王鲁明涨红着脸,再度高高扬起了手。
  为了叫自己别发慌,常久安干脆闭了眼。
  
  "住手。"
  忽然听得一声气沉丹田,声势逼人,王鲁明竟下意识的收了手。
  
  刘景坤一声冷笑,缓步踱了过来:"一借就是五百两,我看王大人根本不知有多少个五百两吧。"
  常久安微微有些诧异的朝刘景坤看了过去,那人突然不自称朕,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刘景坤冲常久安一笑,他虽然答应了不出手,可未答应也不开口。
  
  王县令这才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刘景坤,虽觉得他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但见他所穿不过粗布衣裳,顿时竖起眉毛道:"干你何事。"
  "纹银45两,禄米45斛。"刘景坤缓缓道来,果然见那王县令脸色顿时一阵慌乱,眼神游离起来,"这是我朝七品官员的年俸。"
  
  "王县令,你就是不吃不喝不嫖不赌,也要攒个十一二年才能攒够五百两吧。"刘景坤掐指算了算,笑道,"哟,王县令,你看起来年不过三十,竟已经做了十七年的官啦。那岂不是十三岁便中举了?如此年轻才俊,难怪千金散尽,穷困潦倒还能娶得五房,在下佩服,佩服。可大人怎么才在永乐县做个县令。这样吧,敢问王大人姓名,在下好上报朝廷,物尽其用啊。"
  
  王鲁明不知不觉汗如雨下,听到最后一句"上报朝廷"更是满头大汗,慌忙指问:"你是何人!"
  
  见刘景坤笑而不答深不可测,自家县令却已乱了阵脚,站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师爷终于伏在他耳边开口叨叨咕咕说了些什么。
  王县令这才一挥袖子,大声的对刘景坤身后的常久安道:"常久安,你的银子一定是要还我的。……下次!"说罢急急忙忙的转身,"我们走。"
  
  看着王县令一众人匆匆撤退,刘景坤的脸色才沉了下来,常久安的困境虽解,他的困惑还未解开呢。
  他有一大堆事要质问常久安,可刚转过身,便见常久安已擦着他的肩膀快步走了过去
  "王大人,下官有些事,可否借一步说话。"常久安直直朝王鲁明追去。
  
  刘景坤感到有些失落,正要追过去,便见到常久安回过头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全院的县民别跟过来。
  
  直到远远看着那一浩浩荡荡的队伍骑马离去扬起一片尘土,又莫名在那站了许久,常久安才缓缓踱步下了长坡。
  这长坡的确是过于陡了,常久安就是用步行都觉得有些害怕,也许该立一个牌子在路口警示。这么想着他走尽了长坡,进了稻田,两旁刚刚插上的青翠秧苗衬得绿水青山分外好看,向来对美景流连忘返,常久安的心绪飘飘荡荡,终于在见到等在尽头的刘景坤时稳了下来。
  
  刘景坤的视线一直跟着常久安,却见他装作没有看见,步调不变,慢悠悠走过身边。
  "你为何官不在录,为何没有俸禄。什么是官居十品。"擦身而过之际,刘景坤忍不住问出了口,"父皇,与此事有何干系。"
  
  面对这一串问题常久安只是扯起一抹笑来,头也不回。
  
  刘景坤火冒三丈,几步追了上去拉起了常久安的衣领:"为什么那个死胖子可以打你骂你,朕好言好语,你却要据人于千里之外!"
  "王鲁明虽然是个'死胖子'。"常久安抓着刘景坤的手腕,将他拉离自己的领口,带着奇怪的笑意,"他好歹借了臣五百两银子花。您呢?皇上?微臣既不食您俸禄,也不欠您……"
  
  "别找这诸多借口!"刘景坤低吼一声,"告诉朕,父皇与此事有何干系!"
  他无法容忍,这个人明明就这么站在自己前面,自己却为何连他的一丝一毫都看不透。
  
  但眼前的人却仍是神情平稳,嘴角带着一抹淡笑,悠悠吐出四个字:"臣不想说。"
  说完挣开了刘景坤的手,常久安理了理衣物,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九章

  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刘景坤仍是躺在牢房里,听见外面淅淅沥沥,朝天窗看去,天竟出乎意料的下起了雨来。
  下了雨人自然不大乐意出门,连毛老太也不来听说书了,只有叫小刘身为捕快不得不打着伞来送饭。
  "下了雨就不能继续修堤坝了,今日好好休息吧。"
  看来又要浪费一天时间,刘景坤有气无力的吃着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却忽然抬头问道:"今日可否让朕出去?"
  刘捕快敷衍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同样是姓刘的人,竟有如此扶不上墙的,刘景坤面色一沉,厉声道:"那就去问能做主的人。"
  
  刘景坤脸原来长得刚毅,一沉下脸来就更加棱角分明,那威严的帝王气质直把小刘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打伞跑了出去。
  
  就这么等了一炷香时间,便听见捕快的脚步声小跑了回来,刘捕快带了一串钥匙和两把伞,急急忙忙的开了他的牢门。
  刘景坤有些满意的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大步走了出去。
  刘捕快拿了其中一把伞递到刘景坤手里,道:"夫子说随便你走。这是夫子的伞,不要弄坏了。"
  微微一笑,刘景坤就知道常久安一定会让他出去的,因为他说过钥匙在县里随便找。
  他接了伞打开,抬头见浅黄色的油纸伞上除了一圈黑边再无装饰,不由觉得他有些没情调,感到乏味。
  
  只是这脚刚迈开第一步,就没了下一步。雨点吧嗒吧嗒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急促而无节奏,他却完全不知要从何找起。
  
  长坡县的最西头就是监牢,看看再西边就是稻田,他便决定朝东走。
  长坡县原本就人少,平时路上也不过四五个摊,今日下雨,路上就更没什么人了。
  
  来回走了一遍也不过过了半柱香时间,长坡县实在是太小了。可这么小的地方,要找一把钥匙还是难上加难。
  那堤坝也不过几日就能修好,可钥匙就不知要找多久了。想一想,刘景坤还是觉得前者比较靠谱。
  
  那现在要去哪?刘景坤想着笑了笑,脚步不由自主的朝常久安的房子走去。
  他就像那日毛捕头那样直接上去推开了他的家门,那马还在马棚里,一见到刘景坤就像见到鬼似地后退,嘶嘶直叫。
  刘景坤靠了过去,见它缠在前腿上的纱布已经卸了,但后腿上的伤似乎还没有好。
  "抱歉,朕欠你的。"刘景坤伸手抚了抚马背,那马儿似乎也通的灵性,不再乱挣乱动了。
  
  刘景坤离开马棚,穿过院子直接推开他的房门,一样还是没有锁门。刘景坤便收了伞,对屋里叫了一声:"还不出来接驾,常久安。"
  
  半晌无人回应,刘景坤微微皱了眉,将湿漉漉的雨伞靠在一边,掀开了侧屋的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竟没有人。
  
  出门了?
  刘景坤有些犹豫的在房里打转,擅闯别人家里似乎是不好的……可自己是皇帝,应该看看也无所谓吧?
  
  刘景坤本就对常久安好奇心过重,便往一个柜子旁蹭了蹭:"况且是你自己不锁门。"想够了理由,便干脆放开了手翻箱倒柜的翻了起来。
  
  一打开手边第一个柜子,刘景坤便见到密密麻麻堆着一大堆的书,没有其他,正要关上,却又想到反正无聊不如找本书看,便抽出了一本。
  
  "《神农本草经》……"
  有些乏味,刘景坤放了回去,又抽出第二本,"《伤寒杂病论》……"
  在上面翻来翻去始终没有翻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刘景坤便试着抽出最下面的一本。
  
  这些书好像很久没有动过了,刘景坤费好大劲才将那本书抽出,可是一看便傻了眼:中庸。
  正在失望,便感到一个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脚背上,刘景坤将手里的书一偏,便见到一方丝帕静静的躺在自己跟前。
  
  低头捡起那方丝帕,刘景坤立刻就穿过书墨的味道闻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清香,这似乎正是常久安枕头上的味道。
  丝帕通体月白,唯有一圈深蓝色的边,简约明了,一看便是男子所用。再看向其中一角,只见有人以狂傲的小楷写着两行字
  
  "凤若无双翼,何苦入九卿。"
  
  刘景坤拿着丝帕若有所思,这想来是方才抽出书的时候一起带出来的,常久安他出门连门都不锁却把这个东西藏得这么好,自己可能找到有趣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他就像拿自家东西一般直接把丝帕放进了怀里。把中庸随手往桌上一扔,便打了伞,去找常久安去问个究竟。
  
  他方才也想到了常久安现在可能去的地方,下雨也不能不去的地方,一定就是私塾吧。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就算不知道私塾在哪,长坡县这么小,循着这朗朗读书声,也能走到这里吧。
  刘景坤缓步走入那被破坏的大门,便一眼见到了常久安拿着一本书在课堂前踱来踱去:"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刘景坤缓缓收了伞,步履轻轻靠了过去,见那私塾里就坐着昨日那三个孩子。
  一个男孩十二三,一对男女童子七八岁,再仔细一看,角落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仔细一看,不就是那方脸"蔗民"吗。
  他本来还在疑惑为何这个方脸农民会半懂得一些礼义,原来他是趁下雨的时候来此学一些东西。
  
  几人年纪迥异,坐在一起毫不搭调,却一起摇着脑袋,一字一字的跟着常久安念道。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刘景坤找了一处刚好能看见常久安的地方坐了下来,细细端详。
  
  常久安那一张脸光洁白皙,眉若鸦翅,由于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长而微卷的睫毛往往半掩着明亮的眸子,再往下是翘翘的鼻子和两片像施过朱一般的红唇。
  刘景坤歪了歪头,忽然发觉他似乎比自己印象中要好看。
  昨日穿着月白色圆领长袍的常久安今日又换回了公堂上见面那件直裾蓝衫,头上戴着软软的文生巾,长发全部束在里面,束不上去的短发便披着,微微卷在肩上。
  他越看这人就看不懂,说他穿着打扮不讲究,却又是干干净净的,说他讲究吧,衣裳又穿的懒懒散散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
  
  他忽然记起那日从房里出来时常久安将袖口随便挽到手肘的样子,那两节手腕这几夜在他梦里晃来晃去,他想来想去也只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
  
  在他盯着屋里的人看时,常久安已透过窗看见了他,但他只是淡淡转过视线去,视若罔闻,继续授课。
  刘景坤不谦虚,自问仪表堂堂,就算没了皇帝的身份,微服私访的一路上,也不至于有人将他这样瞧不上眼?!
  
  可任刘景坤在这边如何气场压人,常久安愣是上完了课,遣了孩子们回家又将书随便一收,这才走了出来。
  年方二十的刘景坤实际上还是个大孩子,心里不满,见他款款走来,自然有心捉弄,便忽然伸出一只脚来。
  
  刘景坤还在忍着笑等着常久安一个大跟头栽在地上啃一嘴泥,便忽然感到脚背一痛。
  "啊。"
  常久安竟面不改色的踩了上去!末了还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不屑的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下次别这样,太咯脚了。"
  
  "——你!"痛是其次的,刘景坤怕还是更气他屡次瞧不起自己。
  想到这里,他便记起了自己找到的王牌,猛的将那方丝帕从怀里掏了出来,"你看——"
  
  果然常久安脸色一变,伸手便来夺。
  刘景坤高高一举手,另一手却一揽他的腰,常久安垫着脚伸直腰,被这么轻轻一牵引,便跌进了刘景坤备好的软软怀中。
  那一瞬常久安软软的发丝擦在刘景坤的侧脸,这感觉真是不能再销魂。
  
  但只一秒,常久安就几乎像是触电一般跳了起来,这激烈的反应反而吓了主动戏弄人的刘景坤一跳。
  他显得有些窘迫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皇上您还真是擅翻找别人私物。"
  刘景坤笑的无辜:"是你说钥匙在县里。随便朕找的。"
  "臣也说了钥匙不在臣家中。"说话间,常久安的视线一直盯着刘景坤手里的帕子。
  
  "朕是天子,君权为神所授,天底下的东西朕要翻就翻。"看到常久安的眼神如此认真,刘景坤更是感到满意,将那一方帕子在手里反复把玩着,"不过……你只要告诉朕这是什么,朕就还你。"
  
  常久安立刻答道:"回皇上……是帕子。"
  "朕不知道这是帕子吗。"
  "……"
  
  "凤若无双翼,何苦入九卿。"听不到常久安的回答,刘景坤笑了笑,念着帕子上的诗句,"不入九卿,难怪你落了个十品。朕没猜错吧,常久安……"




第十章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两人剑拔弩张的空气中,雨水沿着屋檐滴滴翻滚着落下。
  刘景坤在等那一刻,常久安对他投降妥协的一刻。
  
  "……"常久安终于叹了口气,口吻也软了下来,"皇上。"
  这一声唤的三分委屈包着七分傲,委婉求全得让刘景坤听得差点整个人都酥了。但刘景坤不是傻子,他想知道的事未得知之前,是不会让常久安含糊其辞带过的。
  "朕听着呐,说吧。"
  
  常久安无奈叹口气:"这是我爹的遗物。"
  "你爹叫什么。"
  常久安又缄口不答,强词夺理道:"皇上问这是何物,臣已经回答了。这是家父的遗物。"
  在脑子里细细搜索了一遍辞世的常姓官员,刘景坤却不得不承认,当朝常姓的他倒是知道一二,辞世的,往往都是先帝执政时的事了,那是他还贪的自在,只顾着玩,哪里有管这些事。
  "……"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刘景坤睨了常久安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账。
  
  常久安有些头疼的拧起了眉,他最擅长的就是强词夺理,可眼前这个人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不讲理。
  从某些角度来说是技高一筹啊。
  
  "跟我来。"又叹了口气,常久安回屋拿了把伞,出屋打了开,走出了大门。
  见状,刘景坤也拿了靠在一边的伞匆匆跟了过去。
  
  追到常久安身侧,他本想问些什么,却一下子见到了常久安拿伞的右手,袖口自然的下垂露出了一截皓白的上臂。
  差一些就伸手扣了上去,刘景坤急忙回过神来。
  
  常久安不说话,两人在雨中一直朝西走了几百米,终于在村口溪边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
  一到树下,那股清香便使刘景坤抬起了头来,这树干呈浅灰色,树叶繁茂,羽状的叶子编织在一起,就如天然的伞一般。中间星星点点开着不少花,似粉似白,格外清雅。
  "这是什么花。"刘景坤问道。
  "合欢。"
  
  说完常久安收了伞,蹬地一跃上了树。
  刘景坤也收了伞,抬头看着常久安,不知他要做什么。
  
  常久安在树干中穿梭,震落不少水珠,直到上了最高处,才忽然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拿去吧。"常久安将一个东西丢了过来
  刘景坤接下那冰冷的事物,打开手一看,竟是钥匙。
  
  "什么意思?"抬眼看向常久安,刘景坤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你走吧,堤坝不用修了,我不想看见你。"
  常久安说完甚至不问他要那片帕子,就重新打开伞,走入雨幕。
  只是刚走开一步,常久安便被刘景坤拉了回来,伞柄脱手而出,整个人被推在树干上。
  
  反抗的双手刚抬起便被刘景坤死死握了住,常久安吃惊的看着微笑的对方,过于轻敌让他失去了手上的优势,只能一脚踢了过去。刘景坤见招拆招,一瞬那树下除了铁索不停的碰撞声,没有一个声响,不过一眨眼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十招。
  随着那把打开的伞吧嗒一声落地,刘景坤终于制住了常久安的四肢,将他整个人压在了树干上。
  
  刘景坤笑吟吟的伏到常久安的耳边:"功夫不错。"
  "……走开!"
  一场无声的苦战过后,常久安微微喘着气,对于这个结果他的表情显得非常沮丧,刘景坤却更加快意,低头吻上了他的嘴。
  只不过常久安的牙关咬的死死的,刘景坤虽然吻上去,却没能够得偿所愿的长驱直入。
  但这完全不扫刘景坤的兴致,在他看来,常久安因为屈辱而红起的眼圈和瞪过来的眼神比任何女人的红唇香舌都要让人销魂。
  
  想到这里,刘景坤身下已是一阵火热,但他要制住常久安的四肢,自己的四肢也搭进去了,竟没有办法做下去,只能愣愣的看着常久安。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常久安也渐渐明白了他的窘境,虽然正在气头上,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常久安带着笑意抬眼看向刘景坤道:"皇上,你看看你都饥不择食成这样了。微臣要是还不放皇上走,微臣和长坡县这三十多百姓岂不是都要贞洁不保了。"
  刘景坤本身就邪念起头,这边又听见常久安说出这样招惹的话,更是欲望如火烧一般,两腿之间的欲望都开始渐渐抬头。
  但任他怎么想要撕开眼前那人的衣裳,怎么在他身上落满痕迹,四肢不能用这个事实却是不能改变的。
  
  刘景坤求情道:"久安,好久安,你就从了朕吧。"
  常久安笑出声来:"我说好,你信?"
  
  刘景坤闭了嘴,却仍不甘心,还是不停的盯着常久安看,耳垂,眉梢,双目,鼻翼,红唇,渐渐下移到脖子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再到下面便是衣物了,常久安分明裹得严严实实,刘景坤却忍不住想象那雪白的胸膛上两处粉色的突起,平坦的小腹,腰肢和下面那耻骨,那……
  
  一滴殷红唤回了他的出神,只见常久安的蓝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鲜血。正在想着,又一滴鲜血滴在了他的蓝衫上。
  抬头看看常久安白净的脸上没有一处伤口,刘景坤莫名其妙的又低头看了看。
  
  这下又变成了三滴血。
  
  刘景坤再次抬头,终于听见常久安无奈的叹了口气。
  
  "皇上,您出鼻血了。"




第十一章

  取出方帕将刘景坤流出的鲜血擦了,常久安拾起伞,将仰着头的刘景坤拉到溪边,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让他仰面躺下。想了想又打开另一把伞给他挡住个脑袋,常久安才撑着伞拿着沾满血污的帕子到溪边洗。
  
  刘景坤微微侧过头,视线朝常久安的方向追去。
  伞放在一旁,常久安蹲在溪边挽着袖子洗着帕子,灰蓝色软软的文生巾,蓝色的袍子,略微消瘦的体格,明明平凡无奇,看上去却那样的让人心动。
  
  帕子上的血渍还没干,在溪水中略微揉了揉就恢复了白净,常久安站起身回头,却见那刘景坤又侧着流下一道血红。
  叹了口气,常久安回到他身边又用湿漉漉的帕子擦了,将刘景坤的头重新扶正略微仰起,轻声骂道:"精虫上脑。"
  
  然后又无奈的起身到溪边重新洗帕子。
  好在这一次刘景坤终于乖乖的仰着头不动了。
  
  洗完了帕子,常久安才打着伞重新回到刘景坤身边,他的头发淋了些雨,湿漉漉的搭在额前和肩上,便用帕子擦着。
  刘景坤眯着眼看着常久安,忽然开口道:"……常久安,你长得真秀气。"
  他这一句既不是奉承也不是玩笑,得到的答案却是常久安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将一方帕子摔到了他脸上。
  
  他想多看常久安一眼,便伸手去抓那碍事的手帕,谁料刚抬起手,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刘景坤吃惊之时,感到另一只手压在了自己的肩上,常久安全身的重量都贴了上来。
  视线被帕子挡了,刘景坤顿时一阵心跳加速。
  
  "干什……"感到有人的气息在耳畔,刘景坤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震惊了。
  
  常久安竟贴着他的左耳吹了一口气?!
  ……
  他吹就吹了……还,还吹得这么使劲这么没情调?!
  
  胡思乱想之际,压在身上的力道瞬间全部撤走,刘景坤立刻扯了脸上的帕子撑起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常久安,脸上已是通红一片。
  常久安却一脸平常,像碰过什么很脏的东西似地,正用袖子反复擦着嘴。
  
  刘景坤这才发觉自己又立起头来,急忙伸手摸了摸鼻子,但发现没有再出血。
  而常久安几乎要把嘴擦破一层皮,擦得连嘴角都殷殷发红才收手,吐出两个字来:"偏方。"
  
  "……"是止血偏方啊,刘景坤难以抑制的感到一阵失望,身边的人却在此时起身,走到了合欢树下,低头寻着什么,在树边绕着找了几圈,才忽然弯下腰去。
  
  常久安找着钥匙就立刻回来了,随着镣铐落地的声音,刘景坤站起身来走了走,顿时明白了什么叫身轻如燕。
  
  "皇上,臣去给你牵马。"说完常久安俯身捡起镣铐挂在手臂上,撑着伞朝自家走去。
  "朕不走。"
  
  听见身后年轻帝王坚定的声音,常久安微微叹气,回过身来:"走吧,在我讨厌你之前。"
  "讨厌朕?"刘景坤哑然失笑,"就因为朕要撕下你的面具?常久安,你在这里一呆就是五年,这县里的百姓都从不问你家乡,身世,只将你奉作天上下来的救星,你就觉得很高兴了吧?"刘景坤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常久安面前,直视入他的双眸,"胆小鬼。"
  
  见到常久安的眉梢在微微颤抖,刘景坤知道自己猜测下的胡言乱语,还是误打误撞的触碰到了他的心弦。
  但常久安终于只是闭目深深缓了口气,不理也不辩解,转身朝自家走去。
  
  晚饭过后,常久安不过就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在高叔那里取了一些米来,回来的时候,家中就多了一个人。
  常久安对着心安理得坐在自己床铺上的男人,额前的青筋不由微微跳动。
  "出去。"强忍下气,两字丢出。
  "朕现在不是囚犯,天色这么暗了,你叫朕睡哪去。"刘景坤这么说着,更是脱了靴子,撑着头侧躺到了常久安的床上。
  "回京睡去!"常久安终于爆发,顿时丢了手里的书,冲上去将刘景坤从床上拉了起来。
  
  不料忽然感到腰上一紧,刘景坤竟将他轻轻松松的拦腰抱起,丢到了床的里侧。
  
  他大意了!
  眼前这人带着镣铐尙能压制住自己,何况摘了镣铐,岂非是如虎添翼。背部一阵钝痛,常久安刚从痛中缓过劲来,便感到刘景坤已眼疾手快的紧紧扣住了自己的脉门。
  
  察觉到这一点,常久安顿时连动都不敢动。
  
  他果然没猜错什么是常久安最怕的事!刘景坤有些得意,吃吃的笑了:"乖。"
  "……"
  见到常久安吓得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刘景坤又急忙用另一手抚了抚他的脸:"别怕,朕不想废你的功夫。"
  说着,见常久安眼神忽然一变若有所思,刘景坤顿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朕不想不代表朕不会。别耍花样。"
  "唔……"常久安一曲腰,痛的呻吟了一声。
  
  刘景坤这才放松了力道,柔声道:"朕就想跟你聊聊天。"说罢还强调道,"是真的。"
  只不过那一句"是真的"不说也罢,刻意强调反而更加让人怀疑。
  
  "皇上要聊些什么。"
  想不到常久安会先开口,刘景坤有些惊喜,但他知道常久安的秉性,若是从那几个老问题开始问,一定还是得不到答案,到时恐怕事情没问到,反而白白浪费了一宿良宵。
  想到这里,刘景坤便笑了笑:"久安,就聊聊县里的事。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常久安松一口气的表情他没有漏看,果然不多久便听见他回答了。
  "长坡县的事……也就三十多口人,地方又小,大多您都见过了。"
  听到意料中平凡无奇的回答,刘景坤不慌不忙的将话题往自己要问的事情上引:"嗯。不过朕是在永乐县县令提醒下才想起来,长坡县既然已一度只剩无依老人,为何朝廷不将此地划为废县。"
  "……"常久安沉默了片刻,只道,"圣心难测。"
  
  果然问题在先皇身上?是"何苦入九卿"这一句惹恼了先皇,才让常久安落到如斯地步?
  如若是这样,"凤若无双翼"又是什么含义?退一万步说,这一句惹恼先皇的诗,为何会写在他父亲的遗物上?
  
  刘景坤见他此问已经答得勉强,便不再继续问,而是另起了话头,道:"呐,你父亲的遗物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这一问,常久安答的比方才更勉强,静了好一会才答道:"……当然是家父的手笔。"
  
  只这一句,便叫刘景坤先前的推论全部被推翻了。
  "真的?"
  "……臣在每本医术都有亲笔注解,皇上不信可以查阅对看笔迹。"
  刘景坤歪着头一想,常久安虽然经常缄口不答以逃避问题,却倒的确没撒过谎。
  
  刘景坤原本以为自己抓着了问题的藤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可现在他才发觉,他根本没有看清这整件事,这么想着,他便有些丧气了。
  罢罢罢。回京之后将辞世的常姓官员全部调出来,再把史官找来问问,不过五年前的事,不会太难调查的。
  
  事情就办到这里,下面嘛,总该要点福利。
  
  "常久安。"刘景坤笑着翻身到了常久安的身上,俯身下去,在两人的唇只有一寸距离时轻轻道,"不许避开。"
  
  不过方才常久安看着刘景坤的一套动作却连头都没偏一下,可能根本没打算避开吧。
  因为弱点被抓住就可以顺从成这个样子,没心没肺。刘景坤有些不满,却还是吻了上去。
  
  常久安的牙关是开着的,只是这样闯入口腔,交缠上了里面那既不回应也不抗拒的舌,刘景坤就兴奋了起来。
  席卷齿列,汲取每一寸的甘美,刘景坤灵巧的翻弄着常久安软软的舌,偶有凑巧的缠绕触碰,便让他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常久安……朕的名字叫……刘景坤。"
  "……"常久安的唇齿轻启,喃喃道,"刘景坤。"
  
  只是这样,正值二十岁的年轻身体就开始有了反应。
  
  想要得到更多的刘景坤变了一个更易深入的角度压了下去,更加忘情的吻着身下的人,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扣上了常久安的后脑……
  
  呜噗!
  等到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离开了常久安的脉门时,人已经被一拳头打倒在床下了。




第十二章

  原来睡觉的方法是如此多种多样,继睡了牢房之后,刘景坤又体验了一种新的方式。
  打地铺。
  
  看着常久安在忙忙碌碌的铺床叠被,刘景坤肿着半边脸,却指着自己腿间的欲望欲哭无泪:"爱卿,两回了,今天都两回了。二十岁就这么忍,朕会断后的。"
  常久安却不管,将被褥仔细的铺了,才站起来道:"皇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这可都是龙液啊,朕怎么可以将它浪费在左手上!"
  "……"常久安似乎终于是忍受不了了,怒道,"皇上要这么急着传宗接代,臣去把春兰找来,从此长坡县也多了个皇妃了!"
  不料刘景坤竟坐在常久安的床上无赖的扭动起来:"朕只要你~"
  "臣没有那个功能。"
  "爱卿,朕不在乎。"
  常久安终于发飙,指着地铺朝刘景坤大喝一声:"快睡觉!"
  "……"刘景坤委屈的抿了抿嘴,从常久安的床上爬了下来。
  
  见刘景坤躺了下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常久安才转头吹熄了烛火,在床边宽衣解带,放在一旁,上了床。
  刘景坤却一直透过半闭的眼帘,疏密有致的睫毛中看着常久安的动作。
  
  尽管床帘覆盖下,朝里侧睡着的常久安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刘景坤却能想象着搂着那温热的身子在怀里。
  他终于闭上眼,不自觉的笑了。
  
  天色微微亮,刘景坤还在翻来覆去的睡,常久安一声"起床!"便让他三魂丢了七魄,猛的惊醒坐了起来。
  "皇上,龙床可有臣的卧房大啊?"
  刘景坤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觉自己一晚人连着被子满地滚,已经离了那小小的地铺老远,此时正贴着常久安的床。
  
  "啊,朕怎么可以……"刘景坤立刻懊恼的顿足捶胸起来,"再努力滚滚,不就能滚到久安床上了吗!"
  常久安的眉梢难堪的跳了两下,用力的哼了一声,便披上衣裳,出了侧屋。
  刘景坤坐了一会,望望窗外天色,虽然觉得困,还是缓缓起身跟着常久安出了侧屋。
  
  常久安不在正堂,刘景坤看看院子也是没人。
  此时忽然听见一边传来烧水声,刘景坤一喜,见左边有两扇门,便随意的推开了其中一扇。
  他显然走错地方了,一进那房间,刘景坤便被暗尘呛得咳了几声,不由感到奇怪,常久安如此整洁的人,竟也任一个房间乱成这样?
  屋内很暗,刘景坤进去好一会才渐渐适应那微弱的光线,他很快便发现,这屋子并非是乱,事物都整整齐齐的摆着,只是太久没有人来过,所以全蒙上了一层灰。
  
  屋里有不少木质的架子,壁橱,刘景坤随意的走到一列壁橱前看着,忽然留意起了一把扇子。
  这扇子黑底金边,扇骨为玉质,虽然蒙着一层灰,还是看着便尊贵不凡。
  "常久安,你不是没钱啊,这东西就能卖不少银两啊。"刘景坤笑着取过那扇子来,执着一边,熟练的打开。
  
  那一阵扑鼻的灰尘呛得他又咳了好几声,拭去眼角咳出的泪,刘景坤再看向那扇子,这下顿时吃惊的几乎要脱手而出。
  
  只见那黑色的扇面以金墨上书四个艳情大字:吾情吾爱!
  这字体过于熟悉,让刘景坤感到难以置信,他翻来覆去寻找署名,终于在一侧寻到了一行小楷。
  
  刘长央。
  
  刘景坤顿时懵了。
  
  父皇啊父皇,您果真风流,您可年长久安二十有五,怎扯得下这脸皮啊!您送信物也就罢了,还写这艳俗的字眼,又情又爱,难怪久安想卖都卖不出去。
  将已故的先皇腹诽了一阵,刘景坤这才将扇子合上,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凤若无双翼,何苦入九卿。
  如若这句话是久安说的,脾性不好的常久安劈头盖脸的把这句话砸过去拒绝了父皇,倒好理解父皇因无法得逞,因爱生恨将他打到此地做一个十品官。王县令说的"笼中鸟",也可以解释了。但常久安昨晚说过了,这并非他所写,是他的父亲写下的。
  
  这事真是愈发扑朔迷离。刘景坤想着,又拿起手边青花罐子里的一卷书画,随着画卷的打开,一副香山秋景图展现在了面前,画工细致美观,墨色陈而不旧,让刘景坤顿时赏心悦目的弯起了笑。
  可当画卷开到底,那熟悉的字迹又出现了。
  
  游曳香山懒进香,
  却知枫叶未经霜。
  青峰满目层林绿,
  不见红晕蔽日光。
  
  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一字的皇帝墨宝,常久安竟有两个,还有一首七言绝句,整整廿八个字呢!
  刘景坤再举起左右看了看,只能叹这画文雅这字风流,却浑然珠璧联辉,真是天作之合。
  
  右下角盖着的玉玺旁还盖着一个对比起来显得小的印泥,只是屋里太暗,看不清。刘景坤正拿到窗边要细看,便感到画卷脱手而出,一抬头,只见那画轴已到了满脸愤怒的常久安手里。
  
  "出去!"
  见他一吼之下胸口起伏,刘景坤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急忙道:"你方才去哪了,朕找你不见才进来的。"
  常久安冷冷道:"皇上您还真是擅翻找别人私物。"
  这话昨日也听他说过一次,今日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刘景坤还待要再解释,却见他系了画卷,放在了原来的地方,然后出了房间,站在门口用眼神催促刘景坤出来。
  
  常久安此时就像一只被逆毛的狮子,刘景坤虽然不愿,还是不敢不紧跟了出来。
  接着只听见几声铁索碰撞声,常久安已在门上挂了一个大锁。
  
  刘景坤看着他气的微微发红的眼眶,心里忐忑。
  常久安却立刻收拾了心情,一言不发的进了另一个门,过了一会便捧了两碗白粥和几道小菜出来。
  
  随着常久安擦肩过去,刘景坤忽然肚子长长的咕——了一声。
  这是他来长坡县之后,头一次闻到如此诱人的食物香气!刘景坤顿时把方才的尴尬抛到了脑后,兴奋的坐到了桌前看着。一道清炒油菜冬菇软滑,一道清炒丝瓜葱香诱人,两道都是纯粹的素菜,却制作精良,绝非乡野粗食。
  刘景坤立刻拿起了筷子,尝了一口顿时觉得要一跃而起:"久安,如此条件下,你倒是挺能享受啊。"
  常久安见到刘景坤的样子,也再提不起气来:"皇上,臣食材有限,只能这样招待。不过好在在京城时总去迎风楼,同是素菜,做法不同,味道也是截然不同的。"
  
  刘景坤一边吃着一边眼睛发亮:"朕在京城时也总去迎风楼,可怎么就不知道点这两道菜呢!真是遗憾。回京之后,朕一定要先去迎风楼尝尝。"
  常久安也拿起筷子曼斯条理的吃着,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皇上真是饿极了才说胡话。到了京城,熊掌鲍鱼,还有什么吃不上的。"
  
  埋头吃着的刘景坤忽然认真的抬起头来:"有。"
  "……?"
  "久安做的菜。"
  听见出乎意料的话,常久安一顿,却立刻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父子呵——不一样的脸,却是一样的口蜜腹剑。
  
  正常人会是这种反应吗?看着常久安的冷冽表情,刘景坤眯起眼来,突然抓住了常久安的手。
  "手脚冰凉人无情!"
  一双筷子还拿在手上,常久安也不挣开,看他如何胡闹。
  刘景坤见他不挣不动,反而更来劲了,笑道:"不过,久安倒并非无情之人。久安是不懂情!不懂情啊!"
  "……我可不想被一个流鼻血的小子说教。"
  刘景坤也不觉得难堪,扬扬眉得意道:"流鼻血正是因为朕是情如潮涌不是!看看久安你,一定从没尝过情爱滋味。"
  常久安思忖片刻,竟一时没法反驳。
  
  刘景坤见自己说中,大喜,正待开口,忽然听得屋外纷乱,少说也有百人的脚步声涌了过来。
  还未反应过来,便有四股侍卫涌入了小小的院子。
  "皇……上!!"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怒吼,一个俊朗青年提着裤子踏着昨日下雨留下的水洼理直气壮的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金贵的紫袍头顶紫金冠,面如冠玉,满脸的傲气,一声皇帝叫得不恭不敬只有愤慨,除了掌管京师治安顺便四处追捕皇帝回京的安阳小王爷,还能有谁。
  
  每次微服私访刘景坤都是爱跑哪跑哪,若非他自己想回京,或者沿途泄露了行踪,就绝不会被找到。
  这次是为何……?
  刘景坤正在想着,却看到常久安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是你?"




第十三章

  "是你?"刘景坤低吼出声,禁不住后退了几步,"是你!!"
  
  刘景坤正在瞪着常久安,便见得一个墨绿色的圆球滚也似地跑了过来跪倒在了脚下,不停的以额捶地:"臣不识龙颜,护驾来迟。皇上受苦了,皇上受苦了。"
  顿时什么也明了了,那日他单独与王鲁明谈话,分明就是要王鲁明将这事上报上去。
  
  在自己压制住他,占他的床,吻他,还以为情况开始渐入佳境的时候,实际上他却早已备好了后招?
  
  此时才想起自己答"朕确是"的那一瞬常久安眼中流过的失望,刘景坤顿时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常久安,朕确是皇帝,就这样招你厌恶,你就这样想轰朕走吗!
  
  安阳世子刘也到了刘景坤跟前,捋衣跪了下来。
  "臣,恭请皇上回京。"他一跪,满院的士兵便也齐刷刷全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声势浩大,常久安笑了笑,发觉自己也不能这么慢悠悠喝着粥了,便也捋衣朝着刘景坤五体投地大拜,完全不顾刘景坤的眼睛已经瞪得快要掉在他的后脑勺,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正是清晨,早起的一些百姓在外看着,都是目瞪口呆。其中那已动了心的少女此时也扒着门偷看,神情黯淡。
  
  "常久安!……"刘景坤大喝一声,此时只觉得胸闷不知如何解法,猛的抽出了身侧侍卫腰上的剑,指着跪在身前的人。
  
  刘景坤方登基不久,一直都是嬉皮笑脸,喜欢玩乐,安阳世子哪里见过这个年轻的皇帝凶狠成这样,但见他身上粗布麻衣,只当是恨这人怠慢了,忙劝道:"皇上莫动怒,此人由臣等捆回京去,细数罪责再处置不迟。"
  
  这一言出,刘景坤心中一咯噔,捆他回京?捆常久安回京?
  他发呆当口,跪在地上的常久安也已经惊的抬起了头来,此时正直直的看着他,手握成拳,紧抿着嘴,浑身轻颤,眼中尽是脆弱。
  
  这一对视,他便心软了下来,刘景坤闭了眼,将剑随便的塞进了身边侍卫的手里。
  
  只是自己究竟让常久安看成什么人了?像那个刘长央一样的色老头吗?竟要他这么算尽心思的轰走。
  常久安……朕,又岂是死缠烂打之人?
  
  "与他无关。"
  留下这皇恩浩荡的四个字,刘景坤便一甩袖,领着安阳世子和其余一行人出了院子。
  
  随着士兵的大喝,春兰急忙跟着身边的县民一齐跪了,她的视野只能够看见那风光的八抬大轿,上百人前后护驾快步在前方走过。
  那处了五六日的"小郑"竟就这么走了,她却还不能抬头看一眼,思及此处,春兰便悲从心生。
  
  待到最后一个士兵也出了院子,春兰才缓缓直起身子,长坡县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只是这热闹是为一个皇帝而来,也不过转瞬之间,全是虚的。
  唯有长坡县现有的一切是真的,好在还有常夫子……是了,好在还有常夫子呢!
  少女忽然又如有了希望一般,眼睛一亮,急急忙忙起身跑进了常夫子的院子里。
  
  常久安此时正在摆弄着满院践踏坏的药草,脸上已经换回了一抹淡笑。
  抬头看见少女,常久安唤道:"春兰,帮我看看,还有几株艾蒿扶扶能活的。活不了的便摘了,明日我晒晒。"
  "噢!好。"
  见少女手脚麻利的替他收拾起了药草,常久安扶着腰站起来,却正看见了马棚里吃着草的马儿,顿时自言自语道:"这马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可以拉去给高叔犁地了。"
  
  他正在马棚那解缰绳,便听得春兰问道。
  "夫子,小郑还会回来吗?"
  常久安笑了:"他是皇帝,来此作何。"
  春兰的一双杏眼黯然的垂了下来,忽然又想到什么可怖的事,顿时紧张的瞪大:"他会不会回来寻仇?他是皇帝,一句话下来,那我们岂不是全都要……"
  "不会。"常久安摆摆手。
  "夫子说的好笃定。"
  "……"常久安笑笑,指着马棚里的马儿,"你想,他若是这样的人,就不会因为一时不忍自断缰绳,舍己救这马儿一命了。"
  春兰听得有理:"夫子,你是说,他是'明君'咯?"
  "不知,不过是'仁君',却是不会错的。"
  "夫子怎么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似地。"
  常久安一顿,开怀大笑道:"我若是知道,怎么会打他锁他。"说着已经将马儿牵出了马棚,"春兰,我去去就回。"
  
  刘景坤已在轿中更了衣,随着轿子颠簸,觉得有些枯燥,便掀了侧帘。
  破败的小县已走到了最西头,刘景坤这一掀,却正看到那溪边的合欢大树。
  
  将钥匙藏在那儿呢。常久安他。
  刘景坤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相关的记忆,从后来合欢树下的亲吻,到最开始明镜高悬下那一个背影。
  想过打他三十大板,带他回京,看破他的全部秘密,结果到最后,竟连一样也没有实现。
  
  刘景坤下意识的伸手到怀里找那方帕子,却什么也没摸到,这才记起自己换了一身衣裳。自嘲的笑了笑,刘景坤又在换下的衣物里找起来,但他找着,脸上的笑便渐渐褪去。
  
  "停轿!!停轿!!"
  
  走在后方的安阳世子见队伍停了下来,急忙策马追了过去。
  "皇上,怎么了?"
  "……"怎么会没有。那帕子自己分明是揣在怀里的……刘景坤的脑子飞快的回转着搜寻可用的记忆,忽然灵光一现,记起了一幕。
  
  那时他确是忽然拿手帕扔过来盖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整个人压上来,对着耳边吹了口气。
  当时自己整张脸都涨红了,心突突跳个不停,会没有防备到让他偷走手帕,也唯有那时了。
  
  这一幕是如此!其他时候又如何!常久安待他好的时候可不止这一次!
  究竟是柔情还是算计?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别的不提,他跪在自己面前那一抬眼,让自己顿时心软的那一眼……是真的?还是演戏?
  刘景坤原本还理智的脑子忽然变成了一桶浆糊,头疼欲裂。
  "皇上?"安阳世子没得到回答,又问道。
  
  "朕……忘了一件事。"刘景坤最终狠下心来,膝头上的手握成拳。
  "何事?"
  
  "传朕口谕。长坡县地势低洼多发水灾,县民不过五十人,因而废县,县民物资尽归入长乐县。"
  安阳世子听了正要领命,便听见轿子中的帝王又开了口。
  
  "至于县官常久安,欺君犯上,收监回京候审。"




第十四章

  "常久安,你告诉朕,你还有什么地方活不下去。"
  
  墙上的灰都给挫了一遍,地上的干草也全摞成了一堆,石板地上一丝灰尘也没有,石床上的被子褥子也是干干净净,床边放着几本闲书,常久安就这么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看书。
  
  刘景坤只是吩咐牢头待他好些,前些天传报他说要被子褥子,就准了,今日说要书和橘子,他实在觉得奇怪,才过来看看,想不到就看到了如此优哉游哉的一幕。
  端详着这不像牢房的牢房,刘景坤叹道要是自己也有这本事,也不必遭那五六天的罪。
  
  面对皇帝的感慨,常久安一笑,也不回答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大胆,还不接驾。"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门终于让常久安放下了书,匆匆忙忙的下床大跪:"罪臣叩见皇上。"
  "住的还舒坦吧。"
  "回皇上的话,还凑活。"
  来福一听又想梗着脖子喊大胆,却让皇帝微微一抬手制止了。
  "你们先出去。"
  
  待到所有随从的太监和侍卫都离开了,年轻的皇帝才露出笑容:"快起来,跪朕干什么。"
  "……"常久安这才略微直起身子,但他一抬眼,便眉一挑,眼中闪过一阵慌乱。
  没有漏看,刘景坤笑吟吟的伸出双袖打量着自己的上下打扮:"怎么了。你似乎怕极了这装束?"
  "没没没。"常久安这才开口道,却决不是什么认真的口吻,"微臣是被皇上龙威镇住了。镇住了。"
  
  这明黄色的一身,即便在光线昏暗的牢房里,也是这样显眼。这盘领、右衽的衣袍绘有章纹与龙,黑色冕冠的前后十二旒随着刘景坤的动作晃动,暖色玉笄旁垂两条黑绸,各穿一颗珠玉。如此盛装之下看刘景坤原本就不凡的脸,更显得惊为天人,实实在在的九五至尊。
  这人不做皇帝,就算得上暴敛天物了吧。
  
  刘景坤知道他在打哈哈,却也不计较,只是蹲下了身子,凑近了牢房:"久安,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
  "朕送你个镯子。"
  常久安也没多想,只当他又在胡闹,便跪着往前移了几步,将手伸了出去。
  刘景坤在袖子里掏出一物,只听见咔嚓一声,一个冰凉的事物紧紧贴上了手腕,常久安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手。
  
  手腕上的的确确是个镯子,黑底纹金显得金贵非凡,却……
  常久安举着手腕:"皇上,这般紧,如何取得下来。"
  "朕就是要你取不下来。"
  
  常久安这才发觉刘景坤的背光的脸上,笑中带着诡异,绝不是在长坡县时的单纯,顿时慌张的低头看手上的镯子:"刘景坤!这究竟是什么。"
  "镯子啊。朕让人连夜赶制的。"帝王带着笑,缓缓直起了腰板。
  这绝不是普通的镯子,常久安心里明白这一点,但仔细端详,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要知道这是什么,才能让常久安安下心来,想到这里,他便使起了最擅的讨饶口吻:"皇上……"
  刘景坤一颤,浑身都酥了,但帝王毕竟是帝王,很快便稳了下来,保持微笑:"久安,你再这样,朕就在这要了你。"
  
  常久安闻言,面色一沉垂下眼帘,冷笑道:"皇上就是皇上,有什么办不到。找四个大内侍卫将臣按在床上任由您上也不是件难事。"
  他用词既激烈又粗俗,若是长坡县的时候,刘景坤一定会焦急的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此刻他早已见惯了常久安的各种对策,又怎么会傻傻的受他激将法。
  
  刘景坤大笑道:"朕会考虑的。"
  "……"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常久安的意料,久久无话回答。
  "久安,你还有什么新鲜法子可以玩,都说出来吧,朕会一一试过去。"
  常久安终于彻底闭上了嘴,他不知道这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个一个眼神就会心软的仁慈皇帝,换一身衣裳,怎就变得这样聪明绝顶,咄咄逼人。
  
  两人从相见到现在也不过十天,也说不上来是谁变化了还是谁的判断太笃定。唯有喟然叹气:"……你究竟要怎样。"
  "朕中意你呀。"刘景坤答得理所当然。
  "臣在长坡县乐得自在逍遥。"
  "那就将长坡县一同搬来?反正不过三十人,找个城郊,谁说京城就不能有世外桃源。不然你就一辈子呆在深宫里,你不就是想瞒着你的身份吗?"刘景坤原本说的轻轻巧巧,却忽然加重声音道,"状元郎。"
  
  见常久安猛的抬起了头来,喉头一动,吞了口唾沫,刘景坤有些惊喜的笑了:"你怕什么,常久安。"
  "……"察觉失态,常久安重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钦点武状元,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不过你的事还真不好查……若非朕找出了老史官,又翻了史卷,还真查不出什么来。你怕是史上最无闻的状元郎了。"
  
  "常钦尹将军的遗子,五年前的新科武状元,却在琼林宴后就不见踪影,自此之后,谁也不知你去哪了,却原来躲在一个深山小县里做一个什么十品官。常久安……"刘景坤拉长了音调,一字一顿道,"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
  
  常久安却忽然不是时候的笑了:"既是死罪,皇上便赏臣一刀得了。"
  "那朕也赏王鲁明一刀?你当朕是傻子?"刘景坤忽然伸手进来,抓住了常久安的领口拉到身前,"长坡县虽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非先皇安排,你能这么安安稳稳做了五年官?"
  "……"气息近在脸上,常久安有些难堪的别过头去。
  刘景坤愤愤的松开了常久安的领口:"说吧,朕已把人都赶出去了。无论你和先皇有什么香艳情史,都尽管说出来。"
  
  "香艳情史?"听到这四个字,常久安静了一会,忽然越来越大声的笑了起来,"哈哈哈……香艳情史。……皇上,您莫不是戏曲听多脑子坏了罢。您要听香艳情史,应当到街上去啊,京城的昱升茶馆,里面说的书倒全都是香艳情史。"
  
  面对常久安的大声谈笑,刘景坤只是简洁明了的问道:"你不说?"
  "无可奉告。"
  
  "那朕只好命人破开你那道锁,把里面的事物,全部运到京城来了。"
  见到常久安的脸色有变化,刘景坤试探的问道,"怎么样,意下如何?"
  "皇上,这岂不是在威胁臣下……"常久安的手指无意识的绞着衣裳。
  
  刘景坤见他这样,终于放柔了声音,拉过常久安的一只手握着:"……朕只是在找那把钥匙啊。"
  "……"
  
  "……那把,打开久安你的钥匙。"
  他没有撒谎,他只感到常久安的秘密是两人之间一扇顽固的门,要拥到他,就必须先打开那道门。
  
  常久安想了想,忽然曲起几根手指握紧了刘景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讨好的摇着,笑道:"皇上,那些破玩意有什么好查的。臣想出去转转……皇上,您不是说,来京一定要去迎风楼的吗。"
  




第十五章

  迎风楼地处京城城东繁华地段,门前就是三条市集大街,每日过往商旅人流如贯,无一不在迎风楼前驻足一番。只因为那牌匾上迎风楼三个大字,乃是先帝的手笔。这迎风楼虽奢侈华丽,却也不过区区一个酒楼,何时,何地,何以得到先帝的青睐,御赐牌匾,就不得而知了——先帝本就是喜怒无常的人,谁也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自从这消息不胫而走,迎风楼这名号也就变得名贯九州了。
  
  马车一停,换上一身锦衣便装的刘景坤便掀开帘子,见到迎风楼三个大字,便笑着打开扇子顾自下了马车。
  常久安也紧跟着下了马车,一见那熟悉的建筑,便不免轻叹了口气:"原来这日新月异的世间,也有事物可以保持一成不变。"
  "久安也不过二十五岁,为何总说那些老气横秋的话啊。"
  常久安急忙一笑带过,伸手一请道:"是在下煞风景了,刘公子,这一顿,在下请。"
  
  "你请?"刘景坤一听,乐了,"常久安,你要把自己当在这里吗?"
  常久安笑笑:"刘公子只管放心,在下请。"
  刘景坤眯了眼,看他的口吻不似玩笑,便饶有兴致的合了扇子:"好!"说完便大步走进了迎风楼的大门。
  
  一进迎风楼,常久安便轻车熟路的迈入了大堂,忽然转身道:"迎风楼分贵宾楼,上宾楼,玄宾楼,刘公子意下如何?"
  常久安此时精神抖擞,全然不像长坡县的时候,回眸一笑间那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教人心荡意牵。
  这人平日里究竟将自己的容貌毁到什么程度,刘景坤有些惊叹,含笑道:"客随主便。"
  "小二,玄宾楼包厢一间。"
  "诶!两位跟我来。"
  
  迎风楼想必庖厨云集,出菜的速度极快,不消一炷香时间,桌上便摆满了常久安点的菜色。
  翠玉豆糕做甜品,正菜有红梅珠香,绣球乾贝,糖醋荷藕……自然还有一道鲜蘑菜心,一道清炒丝瓜。虽说不算铺张,但也不节俭,这一桌菜在一般酒楼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在迎风楼么,起码得翻三番。想想常久安在长坡县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刘景坤怎么也不觉得他能够请的起这桌菜。
  好在他请不请得起都无所谓,刘景坤这边还备着银两。
  
  等到屋内无人,常久安才挽着袖子,执起筷子道:"皇上,请吧。"
  第一筷子夹起了乌亮冒着油光的鲜蘑。
  "唔……"果然比起宫中膳食,忽然来些素菜,也是别具风味。
  "如何?"
  刘景坤深深咀嚼后,谄媚道:"没久安做的好。"
  "哈哈哈。"常久安难得笑的开朗,也夹了一颗红梅珠香进碗里,"圣上别取笑臣了,臣这两下雕虫小技,还是迎风楼的店主教的呢。"
  "哦?"这还是常久安头一次主动提起关于自己交际的事,刘景坤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漏过,"迎风楼属何许人所有?"
  "李云庭,微臣发小。"
  难怪他上迎风楼吃饭如上自家一样,刘景坤来了兴趣:"这李云庭是何出身?"
  常久安大笑,没什么拘束的用筷子指指皇宫大殿的方向:"皇上晓得的,李雁博李大学士的孙子呀。"
  "此话当真?朕闻所未闻。"
  "皇上可知李大学士的长子京城才子李宽逢?李先生是微臣的恩师,臣年幼时拜读于他门下,与好些官宦子弟都是同窗,云庭自然也是跟着他爹爹学学问的。"
  刘景坤感到惊喜,拍案道:"李宽逢才学惊人,朕还有收着他的诗画呐!可……这李云庭学学问怎会学到庖厨去了。"
  常久安摆摆手,喝了口小酒:"谁知道呢,人各有志。云庭就实实在在是个吃货。只要是关于吃的,就没有不知道的。他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十六岁就罢学开了这个迎风楼,如今那些官宦子弟个个子承父业有头有脸,也就微臣与云庭还是湮没无闻了。"
  "李云庭这名字虽无人知晓,但提到迎风楼,何人不知啊?"
  
  在融洽的氛围中两人难得的载笑载言了一席饭时间,酒足饭饱后,刘景坤放下筷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久安,你虽与店长青梅竹马,可又要如何唤来大名鼎鼎的迎风楼店长?"
  "皇上,臣可是此处的恩客啊。"常久安说罢也放下了筷子,只道,"结账前,先来碗甜羹吧?"
  "还是那句,客随主便。"
  "小二。"常久安高声对着屋外喊了一声,不一会便见到一个带着头巾的小青年小跑了进来,陪着笑问:"爷,有什么吩咐?"
  "来两碗故人羹。"
  
  店小二愣了愣,却回了笑脸盈盈的常久安一句:"爷,咱这没有这道羹啊?"
  常久安脸上的笑敛了,眼中飘过一阵吃惊:"怎会没有。你在这干多久了?"
  "小人在这干了半年。"
  常久安略微安下心来,道:"那你只管去要这羹,你去报了,自然会有的。"
  看着小二莫名其妙的摸着后脑走了,刘景坤回过头,却一挑眉,发现常久安不安的走了神。
  想到他刚下马车看到迎风楼的那一瞬,惊喜之余说的那句话,原来有这层含义。
  
  不消一会,屋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常久安才换回了笑,期待的看着门的方向。
  
  但走进来的却是年纪长一些一身掌柜的打扮的老人,领着方才那个小二。
  "这位爷,您是从外地刚回来不久吧。故人羹,原是老板招待同窗恩客的甜羹,可三年前老板便将它从菜谱上删了。"说着,掌柜的打开了手中镶着金边的牛皮菜谱,指着一角道,"您看。"
  
  见那一处墨色涂黑,常久安半开着嘴,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景坤只得咳了咳,转身代常久安问:"何故?"
  掌柜见了刘景坤,顿时感到威仪棣棣,莫名有如泰山压顶,忙低头弯腰道:"呃……老板说,设这故人羹原为等一人来,现在他不会来了,又有何用。"
  
  刘景坤皱起眉来,细细咀嚼这话,怎么听着不是滋味呢,想了想,忽然顿悟,朝常久安看了过去。
  
  常久安似乎也是刚想明白,双眼立即恢复了灵动:"掌柜的。你可知你家老板等的是何人?"
  "唉……老板已经没有在等啦。老板开始也等了两年,等来的却是个已死之人啊。"
  常久安一阵困惑,却又睁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可是在等,在下?"
  
  哎呀呀怎会有人把自己说成已死之人的,掌柜吓得手上的菜谱都差点没拿住,见面前的青年容貌姣好,气色极佳不似阴魂,才稍微缓过气来:"客官你不要吓我啊。这常公子的坟都已经座在后山了。"
  
  常久安拍案而起,桌上餐具一震,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谁筑的坟!常公子是我啊!我就是常久安啊!"
  而掌柜的颤抖的程度让刘景坤忍不住想到毛捕快,他发着抖指着常久安:"公公公子叫叫常久安……?"他一边抖一边拉着小二后退,"快,快去禀报老板。……两位,稍安勿躁。"说罢两人退到门外,避鬼一样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常久安这才泄了气一般坐了回来,脸上尽是落寞,刘景坤何时见过他如此表情,抿了口茶水,心中发酸而闷闷不乐。
  他在牢房里这么柔情蜜意的牵着自己的手苦苦哀求,原来是为了来这里见他的发小再续前缘……?
  又是同窗又是发小还教过他做菜……什么只等这一个故人……这肉麻兮兮的话也亏那李云庭说的出来。
  刘景坤的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恨不得立刻把这迎风楼封了才好。
  
  不多久,便听得跫音渐渐靠近,从常久安的表情上,刘景坤看出这次来的就是那李云庭本人了。
  "常——久——安!"随着一人风风火火的破门而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真算得上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眉毛稍稍向上扬,倒看得出来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一身板岩蓝长衫栗色外袍,也像个商人打扮。
  
  刚刚还期待不已看着门口的常久安见状立刻尴尬用袖子遮着别过了脸去,看的刘景坤差点没笑出来。
  
  李云庭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屋里就两个人,虽说有一人背对着自己,但一看就欠人黄金万两的那个已经原形毕露了,便直直朝常久安走了过去:"这五年你去哪里了!挺好,一回来就来骗吃骗喝!"说罢一把拉开了他的手。
  常久安被拉开了手,李云庭那一张脸就在面前是躲也躲不掉了,才苦下一张脸道:"有客人呢,我这有客人呢。"
  
  李云庭这才注意到这房里最年少的刘景坤,立刻开扇,给足了常久安面子笑问:"啊这是……?久安你介绍介绍?"
  
  刘景坤自己也常一个人跑来这吃饭,便咳了一声,表示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这个是……"常久安朝刘景坤看了一眼,虽然心领神会,却费尽心力,支吾道,"江南第一,不……第三……不,第十三才子。郑……楚楚公子……"
  
  这是什么鬼绰号!刘景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视线直直的朝常久安刺了过去。
  常久安低垂了眼帘,暗暗解释道这一到十才子有名可循,人家要是知道没个郑楚楚不就穿帮了。
  
  李云庭却也是没什么心机的人,立刻作揖道:"啊……郑才子,年纪轻轻便已……呃,位列十三,真是年轻有为。幸会幸会。"
  
  刘景坤立刻合了扇子,也一揖回礼:"哪里哪里。李公子才是,如此年轻已经是堂堂迎风楼的主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嘴上说的有礼,刘景坤心中却暗暗不安,这大白面馒头忽然插一脚进来,是要干什么。
  
  李云庭打过招呼之后便笑吟吟的跑去命人做羹了,不多久,三碗闪着诱人亮光的甜羹便端了上来。
  
  故人羹。这名字倒是有趣,刘景坤取了玉匙取了一勺,真是通透亮丽,十分好看。
  
  "呵呵,郑公子,故人羹呢你是一定要尝尝。"李云庭这么说着,却自己捋了袖子,比客人还迫不及待的塞了一勺子进嘴里咽了下去,"这故人羹是谐音自'谷仁'而来,是由稻、黍、稷、麦、菽,花生仁、芝麻仁、核桃仁、杏仁、瓜子这五谷五仁所制,呵……这还是久安想出来的呢。"
  刘景坤见常久安付之一笑,并不否认,便也喝了一口,果然各种谷香仁香萦绕嘴中,气息宛如故友重逢,润滑的口感叫人欲罢不能。
  
  但方才掌柜那句"为等一人来"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刘景坤心里,偏偏那白面馒头又坐在常久安与他的中间,与常久安那叫一个谈笑风生,真是让刘景坤不想乱想也难。
  不就是同窗吗,朕……朕也有同窗啊。安阳世子刘子宣那个小子也长得粉面红唇的,朕可从没对他动什么歪脑筋。
  
  "郑公子。"
  
  尽管意识在游离,刘景坤立刻一扯嘴角,毫不乱分寸的回了神:"嗯?"
  是李云庭回过头来同他说话:"在下与久安是多年同窗故友啦,如今常叔叔已亡,他来京无处投奔,便在在下这里住下了。郑公子你若也无处可去,不妨便一同住下吧?"
  
  常久安!!!刘景坤顿时朝那低头喝茶的人狠狠瞪了过去。
  他原来打的这般鬼主意!
  
  李云庭见刘景坤神情大变,顿时莫名奇妙:"郑公子?"
  刘景坤埋下了头,轻叹一声,抬头却已言笑自若,起身道:"在下上京是想来寻访亲戚的,便不在此叨扰云庭兄了。"
  
  "啊……那随时欢迎郑公子迎风楼来坐坐。"
  李云庭也立刻站起身来,看似随意的将刘景坤送到门口。
  
  刘景坤黑着一张脸,出门前还不忘回头朝未曾离席的常久安看去,却见他只是挂着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抬手一揖:"郑公子,慢走。"




第十六章

  常久安在包厢中静候了片刻,送走了刘景坤的李云庭就立刻折了回来。
  
  李云庭刚要开口责问,又提不起气,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衣着不同了,神态也不同了……可谁叫那面孔能与五年前完完全全的交叠在一起。
  
  "久安你……唉……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上来?"
  
  常久安只是摇头:"大哥,你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说完捋起衣袖,将刘景坤带在他腕上那个紧紧的镯子示出。
  实话说,他戴上那镯子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感到气脉都被限制住了,这绝非普通的镯子。
  
  李云庭最禁不了常久安的请求,立刻什么也不再问,走到他的身侧,端着他的手腕一边翻转一边细看。
  
  黑底烤金纹的镯子做工很是细致,若不是那奇怪的□,的的确确是美观又大方。
  "咦。"李云庭发现端倪,伸出拇指轻抚了上去,感到了一阵明显的凹入,"这里有一个小口。"
  "这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但这是很精巧的机关。"李云庭说着,抬头看向常久安道,"我在宫里有个精通此道的朋友,你是不是要拿下来?"
  "……"原本还满怀希望的常久安叹了口气,将衣袖捋下来,"怕,就是你那朋友造的。"
  李云庭大吃一惊:"为何?……谁带上去的?"
  "刚刚那个……"
  "郑公子?"
  "……他并非什么郑公子,他是当今皇上。"
  
  李云庭果然是京城里见过世面的人,听了也只是愣一愣,便紧接着问道:"那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好像是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常久安苦着一张脸回道。
  "难不成是……"李云庭蹙了眉,"为了情趣……"
  "……"
  
  "哈哈哈。"李云庭用扇子打打自己的脑袋表示主动认了错,那样子又痴又傻让人忍俊不禁,却又忽然静了下来,"去哪了。这五年,连个信也没有。"
  不知从何说起,常久安只是半开玩笑半当真道:"……去了个连笔墨也买不着的地方。倒是你,怎么急着给常某立起坟了。"
  
  "……难道那具腐尸不是你吗。宫里挖到的,还穿着你的衣裳,带着你的佩玉。你在琼林宴后不见踪影……"李云庭说到这里眉头紧蹙,痛心疾首道,"我真以为你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爹更是大病了一场,你知道他比起我这不肖子向来更疼你这个学生的……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常久安十四岁父母双亡后,由于一直拜于李宽逢门下得李先生厚爱,便搬进了李府住,一住就是住到二十金榜题名时,因此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发小,倒不如说是兄弟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安慰的拍拍那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常久安简单一句,却没有正面回答任何问题。
  李云庭又怎能被他三言两语就转移了注意,只是他向来知道常久安秉性,多问也无益,便干脆不问了,只执着常久安的双手:"久安,你这五年在外边晃荡,可与……心仪的女子结亲了?"
  何曾在外晃荡,根本是软禁在一处吧。常久安泛起一丝苦笑:"未曾。大哥你呢?"
  
  "大哥……我已有儿子了。"
  "那你李家岂不是四代同堂,有福啊!"常久安喜上眉梢,立刻愁云散去,站起了身来,"我要去见见嫂夫人与我小侄儿!"
  李云庭似笑非笑,无奈的点头:"是,我儿命苦,四岁就要活见一次鬼。不过别慌,先去见见我爹吧。"
  
  相隔五年再进李府,这个对常久安来说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如今竟连一个下人也不认得了。曾经官宦子弟十几人跑来跑去的地方,现在稀疏没个人影,显得这大宅子空空荡荡的,真正的物是人非。
  "老爷在哪?"李云庭一进门便问那来开门的下人。
  "老爷在后花园。老老爷去翰林院了。"
  "久安,走。"
  
  李云庭领着常久安在蜿蜒的回廊中穿梭,随着熟悉又有些变化的风景一一过目,便见到了恩师正坐在亭子里。
  那当年京城大才子此刻正形容消瘦的坐在亭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鱼竿。
  "为何在自家院子湖里垂钓……?"
  李云庭叹了口气,不答。两人走进亭子,李云庭才对着父亲的背影轻声道:"爹,久安回来啦。"
  
  "……"李宽逢听了这名字,微微的抬起了头来,若有所思,"久安。"
  
  常久安见他如此木木讷讷,想到李云庭说过的大病一场,顿时痛心伤臆,上前搂住了恩师:"先生。久安没死,久安回来了。"
  
  李宽逢听见了他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一见着常久安的脸,当即老泪纵横,手里的鱼竿也不要了,转身搂着常久安,连声音都带着哭腔而发颤:"久安。我的儿……啊我的儿。"
  
  常久安还在想着如果恩师问起怎样同恩师解释,但李宽逢根本不在乎这事,只顾着拉着他左看右看,直道"瘦了,瘦了。"
  
  忽然,李宽逢想起什么一样,眉毛一跳,激动的拉着常久安的胳膊,伸长了脖子问:"久安,你爹呢?是否和你一起回来了?"
  常久安一怔。
  
  李云庭顿时尴尬的上前解释道:"爹爹,久安没有死,他不是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常叔叔却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啊?"李宽逢听了,略微的松开了常久安的胳膊,哭得更加伤心,神智却清醒了许多,"久安,钦尹就你这么一个血脉,临死前托给了我……我为什么要你去考功名呢。你快去边关打仗。你快去。"
  常久安抿了抿嘴,也不知该回什么,李云庭却听得莫名其妙:"爹,久安才回来,你为何急着赶他走啊。"
  
  "你懂什么。"李宽逢骂了儿子一句,却伸手慈爱的抚着常久安的脸,"我就知道皇上要害你的……我就知道的。"
  
  常久安叹口气,扶上了恩师的双肩,对上他的双眼:"先生,刘长央……已经死了。"
  "啊?……他死了?"这下是错愕,李宽逢整个人如被雷打了一下,定在那里懵了。
  
  过了一会,老人忽然从喉咙处发出一声怪笑。
  "哈哈哈。钦尹也死了,长央也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干什么!!……钓鱼……"
  
  发出这种壮语又在湖边,李云庭大惊失色,急忙防着他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可是李宽逢只是转回了身去,抓起了鱼竿,口中念念有词:"钓鱼,钓鱼……钓鱼。"
  
  李云庭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常久安露出一丝苦笑。
  "见过了老顽童,现在带你去看看小大人。"
  
  跟着李云庭又不知走过了多少回廊,忽然听得前方拐角有跫音霸气十足,绝非下人,常久安刚疑惑的看向李云庭,便得到了答案。
  
  "前些日回京的梁将军,因为长期出征在外,京城没有将军府,就在李府住下了。圣上安排的,不算是客,不用打招呼了,费时间。"
  
  李云庭向来脾气不错,但看他的表情是不太喜欢这个将军,不知与那梁将军有什么过节,常久安却也不多问。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拐角处,果然李云庭只是点一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常久安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两道光射到了身上。
  不算狭窄的走廊两人往左边凑了凑,距离越来越近,正要与那将军擦肩而过之际,常久安便感到胳膊一阵牵扯,被迫让他停在了原地。
  
  面前像立了一堵墙一样遮蔽了日光,常久安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位梁将军的脸,与他对视,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眉长过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细而深长,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紧抿的唇——这人若善则为聪慧,若恶则必狡猾。
  
  "久安……梁维夏,你这是干什么。"李云庭发觉身边的人不见了,急忙回过头来,试图分开两人。
  但常久安知道,这力道,不暴虐但严紧,绝不是不会武的李云庭能掰开的,就是他自己没带手腕上那个玩意,也挣脱不了。
  常久安只得带笑问道:"梁将军,有何指教?"
  "……"梁维夏的视线从常久安的脸转移到上下身装束,这才渐渐松开了手,摇了摇头,便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
  
  "真是。实在是个野蛮人。"李云庭捋起常久安的袖子看着那红印,顿时愤愤不平,冲着那红印不停打扇子吹气。
  "无妨。"常久安笑笑放下了袖子,却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高大的背影一眼。
  
  梁维夏。直觉告诉他,这人认识他爹。




第十七章

  见过了嫂夫人和小侄儿后,常久安就在李府住下了。
  在李府待着确是比在监牢里自在多了,但常久安仍是无所事事,便顺其自然,整天搬张躺椅在湖心亭里,边与疯颠颠的恩师说说话边看闲书。
  只是这闲书虽好,说来说去却不过几件事,无非是情与爱,怨与恨。颇为艳俗。常久安看了几天的闲书,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清明了,闭上眼就只剩那世间缱绻扰人。
  "不过,久安倒并非无情之人。久安是不懂情!不懂情啊!"
  "看看久安你,一定从没尝过情爱滋味!"
  下意识想到长坡县那布衣的青年说的话,却发觉这两句倒让他说对了。情爱什么的,也未免太费心力了,常久安想着刘景坤从迎风楼离去的那个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接着感到有些困了,便将书丢在一边。
  
  "久安,为师钓了这么久,为什么就看不到一条鱼呢。"
  坐在亭里的老人忽然开口,老人心中酸楚寂寞,眼中泪花便涌了出来。
  
  听云庭说因为他一直在这没日没夜钓个不停,害死了不少鱼,丢在亭里太阳晒了还腥臭熏天。后来就不在他鱼钩上放饵了,任他在这姜太公垂钓。
  
  常久安撑起身子,笑了一笑,在一旁桌上的白面馒头上揪了一块投向了水里,那东西一落水,四面八方的金鱼都跑了过来,不停的啄食着那一小块白面。
  "哎呀呀……呵呵呵呵。……鱼儿……鱼儿。"
  听着李宽逢如孩子一般的笑声,常久安有些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将双手垫在脑后,打算美美的睡一觉。
  
  春光暖暖晒在身上,常久安正要入睡,便听见湖岸那一声声如马蹄一般气势汹汹的脚步,就像每一步都要拼命踏稳一般,震得他皱起了眉,抬头看了过去。
  这将军还真是独来独往。
  常久安本想翻个身继续睡,脑子里却止不住的好奇。京城里父亲的好友只有那几个,他全都知晓,但在边关呢?要知道,父亲生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边关过的。
  虽然以这个将军的年纪来讲,似乎不该与父亲有交集,但不知怎么的,常久安就是感觉得到,这人认识自己的父亲。
  
  浮在水面上的白面馒头渐渐只剩下一些小到肉眼都看不清的细渣。
  "哎呀呀,别走,鱼儿别走。"李宽逢举着鱼竿乱晃,希望留住那群金鱼,却只是徒劳的在水中多画出了几个圆形的波纹。
  老人再次满怀希望的看向身侧的爱徒,却发觉那躺椅还在轻轻摇晃,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常久安虽没有蹑手蹑脚,却也是走的极其小心,走在前面的人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决不可轻视。
  好在身前那人的跫音简直有气吞山河之势,常久安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常久安只是想查清他在哪个院子住着,以后再访,却不料在一个拐角后,发觉前面没了人。
  就算走得快………为何瞬间连脚步声也没了。
  
  想到这儿,常久安瞬间后脊一凉,这人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个可能。——他正在某一处看着自己,现在自己在明处,他却在暗处了。
  常久安微微偏头左右看了看,两边皆是春色如画的院子,但此刻看来却像春冰虎尾,饿虎之蹊。
  
  忽然,随着身后一暗,遮蔽了大片的日光,一个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有事吗。"
  
  "……"常久安正要回头,却感到一个尖锐的物体顶着他的背脊,那痛觉教他立刻挺直了背,一动不敢动,"没……没事。"
  "唔——"身后的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转过来。"
  
  常久安一转过头便后悔了,那匕首已经从后脊移到了脖子,他只能勉强的偏着头,避开那凉凉的触感。
  "是你啊。"梁维夏细长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凶光。
  刀在脖颈,常久安平时灵活的嘴巴此时也只能闭口无言。
  
  "小美人,跟着我干什么。"
  面对如此的称呼,常久安也是能屈能伸,微笑道:"……梁将军,我并无恶意。"
  "恶意?……你手无寸铁,能对我有什么恶意。"梁维夏的眼中满是轻蔑与嘲讽。
  "既然如此,将军何不把利器放下,我们慢慢说话。"常久安咬了下唇,勉强带笑,伸手小心翼翼的掰开贴着脖子的锋利匕首。
  
  梁维夏勾起一笑,刀口一偏,丝毫不差的贴回了常久安的颈边,若不是常久安收手的快,差点被削掉一个手指。
  好多疑的人,常久安闭眼梗直了脖子,吞了口唾沫调整呼吸。
  "流汗了啊。"梁维夏带着戏谑的笑,伸出另一只手,拭去了常久安额前的细珠,"怕死?"
  常久安忍无可忍:"把刀放下,我是常钦尹的儿子。"
  
  他本是孤注一掷,不料面前的人却笑了:"我知道。"
  完了完了。这人怕是爹的仇家吧。常久安还是生平头一次撞上这种事,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脸长得和你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梁维夏的视线在常久安的脸上不停游荡,"尤其是这眼。"说到这一句,他的视线直视入常久安的眸子,有如鹰视狼顾,几乎像是利器刺了进来,让常久安转移了视线。
  可怕,有如修罗炼狱回归的怪物,这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吗。
  "然后呢,跟着我做什么?常……久安?"
  昨日李云庭随口一句提到的名字,就让他记住了,这人果然是有心机的人。
  
  "……我。"常久安本以为两人有交集,或许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父亲死的内情,但现在,恐怕是问不到什么了,"不……没什么。"
  "当真?"
  "嗯,让我走吧。"
  梁维夏的匕首渐渐放了下来,却忽然一声冷笑,猛的斩断了常久安的三个衣扣,深蓝色的外衣顿时敞开了。
  常久安吃了一惊,舌挢不下,手下意识的朝衣扣伸去,那锋利的匕首却立刻回到了他双目中间,叫他一动不能动。
  梁维夏衣摆轻晃,朝前迈进了一步,常久安只得后退。
  
  他就这么持着匕首一步步逼近,将常久安逼到了走廊的尽头。
  
  "进去。"
  闻言,常久安往后伸手,果然身后有一道虚掩的门,一推之下便打开了。
  
  以一贯的步调缓缓后退,常久安迈过了门槛,忽然视线一动,移到了梁维夏的身后。
  梁维夏是如此敏锐的人,立刻也跟着转移了视线,就在这一瞬间,常久安"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察觉上当,梁维夏破门而入,而屋里的人已经趁着这空挡找着了窗户,正要一跃而出。
  梁维夏大步上前。
  
  常久安忽然感到脚踝一个猛力牵扯,几乎就要逃出窗外的身子重重的磕在了窗台上,顿时痛的呲牙咧嘴。
  
  梁维夏以拔山扛鼎之势将常久安拉了回来,常久安抓不住什么能施力的东西,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顿时觉得双肘都要折断了。
  
  接着千斤一般的身躯压了上来,梁维夏扔了匕首,轻而易举的扯下了常久安衣扣尽断的袍子。
  
  "常钦尹的儿子,让我尝尝是什么滋味。"梁维夏说着,抓着常久安的下颌扭过了他的头来,粗暴的吻了上去。不得不承认,这个匍匐在地上拼命挣动的人勾起了他施虐的欲望。
  
  "……唔"
  对方用的力几乎能将脖子扭断,常久安咬了牙关,那一瞬间竟想起合欢树下那个二十岁青年笑吟吟的脸。
  
  "久安。""不许避开。"
  
  "朕的名字叫……刘景坤。"
  
  不合时宜的出神让梁维夏一个大力的翻身唤了回来,一双生着茧子的手随即开始解起了常久安的腰带。
  腰带失守,一只手游走在小腹的感觉让常久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即便是他如此善于包羞忍耻之人,也再无法再忍,提气于掌。
  
  气冲到手腕之时,血脉忽然逆流直冲胸口,常久安才彻底知道了这镯子的功用,但他非但不停,更以穷日之力击了过去。
  
  梁维夏一直当他不会功夫,一时掉以轻心竟未避过,实实的受了常久安全力一掌,顿时咳出血来。
  但更叫他吃惊的是,躺在地上的常久安竟也忽然转身,吐出几口污血,伏地晕了过去。




第十八章

  "久安……久安。"
  常久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正见着刘景坤那一张笑脸:"久安,你急死朕了……"
  "皇上?"常久安有些犯迷糊,也不知身在何处,"……臣为何……?"
  "久安……你急死朕了。"
  "……"常久安困惑的眯起了眼,才发觉面前刘景坤竟是一动不动的,笑容是僵硬的,甚至连眸子都不动一下。
  "久安……你急死朕了。"
  "……"
  常久安看清他说话间,竟然连嘴巴都不动,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恐惧像是密密麻麻的爬行昆虫一般袭来。
  
  "啊!!!"猛的瞪大了双眼,常久安出了一身冷汗,面前却是深青色床幔的顶。
  一旁的李云庭差点没吓去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在床边坐下:"久安,你不要一醒就把大哥我吓晕过去啊。"说着,李云庭伸手抚了抚常久安不停上下起伏的胸口,"没事了没事了……"
  
  "……"常久安急忙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握住了李云庭的手,直到感到那手是温热的,才安下了心来。
  
  见到这举动,李云庭笑着用另只手揉了揉常久安的头,对一旁的侍女道:"快去把药拿来,再端点热水上来。"
  随后又转过头来,将常久安的手塞回到被子下面,又掖了掖被子:"别怕。皇上也不知怎么知道的,遣太医来过了,说只要调养几日就能下床了。"
  "……"
  "梁维夏也让皇上搬到别处住去啦……他本来回京是养个小伤的,却被你一掌打到内伤。"李云庭说到这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但想到常久安付出的代价,又尴尬的敛了笑,问道,"久安,你为什么打他。"
  
  "……他"常久安不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才托辞道,"他侮辱我爹。"
  李云庭对常久安的话一向深信不疑,这次也不例外,随后两个侍女端着药和铜盆走了进来,屋里顿时弥漫着一阵苦味。
  
  喂了药后李云庭又用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便吹熄了烛火带着侍女们离开了房间。
  
  常久安却睡不着。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有个空档就会想起刘景坤,连做梦,做噩梦都不例外。
  明明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心烦,见不着又总挂记,甚至想到无法进宫去见他,心里都空荡荡的。
  这是否就是书上写的缱绻扰人,是否就是刘景坤说的情爱滋味?
  
  不知第几次反侧,常久安叹了口气。
  
  忽然间窗外人影一晃,随着一声房门被小心启开的声响,一人悄悄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心有余悸,常久安立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谁?"
  "久安。"来人轻裘缓带,锦衣华服,背对着月光的那张笑得宛如春回大地的脸,除了刘景坤还能有谁,"是朕。"
  
  常久安松下一口气,加速心跳却没有停止。只是刚刚还在想着这人,现在却又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常久安不知如何是好,便用被子掩了头。
  
  刘景坤只当常久安在生气,立刻快步到床边,无赖的摇着他的手:"久安,是朕错了……朕错了……这不,朕在薛丞相监督下批完了折子,就立刻跑出来了。"
  话音刚落,常久安便感到一只凉凉的手伸进了被子拉上了手腕,接着随着轻微的一声喀嚓,手腕上的紧缚感顿时烟消云散。
  "……"常久安扯下被子,露出了双眼,"以后不许给我带那镯子。"
  "不带了!"刘景坤立刻大声下保证,"朕回去就让人把那镯子砍成七八段丢到护城河去!"
  "……"
  常久安这才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刘景坤的脸。闭着眼举起合拢的五指,信誓旦旦的这个样子,就好像在长坡县时一样,不像皇帝,像个小孩。
  
  见常久安走神,刘景坤的脸狡猾的往前一凑,却因为常久安一动而亲偏了,正亲在鼻尖上。
  看着刘景坤一脸沮丧的样子,常久安像往常那样忍不住笑起来。
  
  刘景坤挠挠头,换了个话题道:"久安,梁维夏可是朕的大将……你们究竟争执什么。竟让你出手打人……?"
  常久安转移了视线不答,却听见刘景坤叹气,只得勉强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那镯子是限制气脉所用,如若强行突破,伤己是伤人的两番。和你比起来,他只是小伤……"刘景坤说到这儿,有些心疼的伸手搭上了常久安的肩膀,不再追问,"算了……是朕的错。"
  
  "……"常久安读到了刘景坤眼中的真挚,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竟禁不住主动凑了过去,轻吻了刘景坤的嘴。
  
  刘景坤的惊讶在对上那一双朦胧的眼后,便变得情动不已,在常久安的唇离开的瞬间意犹未尽的追了过去。
  
  从小心翼翼,渐渐转为张脉偾兴,搂着常久安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身子,刘景坤忘情的吻着他,渐渐放倒了他的身体,压着他陷入了床褥间。
  "久安,朕好高兴。"浓情蜜意时,刘景坤的手自然而然的伸进了常久安的衣裳,轻轻抚摸着他的肌肤。
  
  "唔。"
  指尖掠过胸前让常久安难耐的呻吟了一声,却被自己吓到。
  一阵莫名而来的恐惧叫他忽然神经质一般的挣开了刘景坤的手,常久安猛的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还完全没有想过这事。
  
  "……"
  看着常久安的表情,刘景坤心里浮起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常久安满脸愧疚,最终低声细语道:"……皇上。"这不好的预感也验证了。
  
  "你果然又是戏弄朕的!!"刘景坤顿时满目悲切,几乎要嚎啕大哭了起来,他那根玩意又不是伞,能收能放,就算是练过什么黄帝内经的人,也经不起常久安这么反反复复折腾啊!
  
  知道这次错在自己,常久安慌慌忙忙的搂着刘景坤,安抚的拍着他的背:"皇上,原谅则个……我们一起睡。"说完便替他脱了靴子和外套,与他一床被子,两人互相搂着睡下了。
  记得不久前,他还躺在渗着凉意的地砖上,看着常久安想象着能搂他在怀时的温暖,如今那温热的身子就在怀里……刘景坤一边等着欲望退下一边数着常久安的睫毛,下半身难受,心中却还是美滋滋的。
  
  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了一晚,其结果就是刘景坤第二日神清气爽的回宫上完早朝后跟安阳世子刘子宣那么喜滋滋的一炫耀,反倒让刘子宣哈哈大笑了好一阵。
  "皇上,您也太容易满足了。"刘子宣打着马虎眼揶揄道。
  宛如被戳破的气球,刘景坤气爆了愤愤道:"你懂什么!这事就要柔柔的,缓缓的,才叫缠绵蕴藉!你!说了你也不懂!真是焚琴煮鹤,不懂情调!"
  刘子宣顶着一张好脸皮,却笑得愈发下流:"皇上,缠绵蕴藉是不错,可掺了那情事,才叫别具风味呢。您当为何有人偏好男色,就因为这本身就是件销魂欲死的事啊。"
  "你还说!!什么消魂欲……呃……销魂欲死……"刘景坤伸手摸摸下巴,开始蠢蠢欲动。
  刘子宣从小和刘景坤一起长大,还能看不出他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顿时大笑:"不如等些个时辰后,臣弟带您去个地方,叫您知道其中奥妙。"
  
  心动不如行动,随着夜幕降临,刘景坤便被刘子宣领着走到了一条皆是楼阁台榭的街上,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前。
  "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小倌馆了。"刘子宣笑着合了扇子一指招牌——"怜凤楼",便拉着刘景坤走了进去。
  
  一入大门,耳中便忽远忽近传来了靡靡之音,楼中装饰如贝阙珠宫,琼林玉树间站着坐着,尽是平日里难以见到的那些女相男生的柔美公子。
  "……"
  "赏心悦目吧。"刘子宣笑弯了眼,打着扇子率先走了进去。
  一个老鸨子立即迎了上来,笑的花枝乱颤:"两位公子面生啊。"
  "叫两位姑……"刘子宣却也是不好男色的,一时说差了,急忙改口道,"公子来,陪陪这位爷。"说罢,扇子往愣愣站在门口的刘景坤一指,老鸨子便心领神会。
  
  "金·银·瑶·琼·璧!"扇子一挥,当即五个柔美的公子站到了陈景坤的面前。
  
  眼前五人个个披罗戴翠,粉面红唇,羞涩带笑,刘景坤都看得傻了,不料刘子宣却皱眉道:"下去下去,这位爷有的是银子,把你们这最好的公子叫来。对了,不要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老鸨子听得都乐了,一眼就看了出来:"公子你怕是青楼去多了吧,也就妓女要立牌坊,在小倌馆,哪有卖艺不卖身的啊。"
  刘子宣笑笑,回头对着刘景坤又一挑眉,再次证明了昨夜他搂搂抱抱打啵啵就满足了的可笑。
  
  嫌大堂太闹,两人便要了个雅间。点了些酒菜,刚聊了几句,两个怜凤楼的花魁便小步走了进来,跪在了雅间中央。
  这两个看起来是走清雅路线的,虽也涂脂抹粉,却是书生打扮。
  其中一人更是穿着与长坡县时的常久安无异,刘景坤一见便愣了一愣,再看向刘子宣笑的不怀好意,便知道是谁安排的了。
  
  刘景坤见两人在房内跪着,一动不动,与笑的别有意味的刘子宣对视一眼,便开口道:"两位叫什么名字。"
  "奴家流梅。""奴家寻莲。"
  "怎么起这么女气的名?"
  刘景坤的第一反应让刘子宣瞪了他一眼,只见眼白不见眼黑:"这是花名。"说完也不嗑瓜子了,"快抬起头来让这位爷看看。"
  
  两人应声抬起了头,刘景坤倒吸一口气,真不愧是花魁,柳叶弯眉樱桃口,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看上去就像女的一样!"刘景坤惊喜的指着两人朝着刘子宣发出了评语,又换来了安阳世子一记白眼。
  
  "爷,这两人今晚都是您的了。您就让他们好好教教您吧!"说罢刘子宣倚着塌一躺,摆明了是对男色没有兴趣的,翘着二郎腿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公子道,"使出你们全身解数,今晚把这位爷伺候舒服咯,大大有赏!"




第十九章

  两个少年宽衣解带,将衣裳褪到只剩一件半透的纱衣,朝刘景坤走了过来。
  
  刘景坤顿时面一红,不知所措起来。
  少年的身体不是不美,但他做事需要气氛和情调,因此并不能很快入境,只得低声喊:"子宣,子宣!"
  
  刘子宣虽也是王公贵族,却没有宫中那么多眼线盯着,加上他又是个本性风流的人,风花雪月的场所自然是没少去。可刘景坤从小便整天被一帮太监宫女跟着,唯一自由的时候就是偷跑出宫被薛丞相和自己追得满世界跑,但他性子偏又生的贪玩,比起青楼,显然对宫外的世间百态更感兴趣。
  
  刘子宣看着刘景坤的表情哈哈大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就不再给他难堪。
  
  虽然不好男色,但看来只能勉为其难以身作则了,刘子宣大义凌然的翻身坐了起来,指着流梅道:"你,下去。"
  "是。"流梅退了下去,就这么跪回了原处。
  "爷,你可看清啦。"刘子宣一边笑着,忽然拉了寻莲入怀里,手一下便伸进了平坦的胸部揉了个够。
  "啊……爷……嗯……"
  
  这寻莲就是常久安的夫子打扮,声音虽然不像,但刘景坤在一旁看着,已经发觉口干舌燥了。
  刘子宣扯下了寻莲的衣裳,顿时少年白白的胸膛和一半的小腹都暴露了出来,刘子宣冲皇帝笑笑,伸出两个手指,对着那乳首又掐又揉:"爷,这块……就像揉女人一样。只管用力玩。"
  从少年的表情来看,刘子宣施与的力量是不能承受的,但言语中却少有拒绝:"啊。爷……别,羞……"
  刘景坤用扇子搭上了刘子宣的手,阻止道:"喂,他说别。"
  
  自从十二岁被卖到这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听见他口中的拒绝。寻莲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公子,在那英俊面孔前,如此处境下,欣喜之余更是羞耻,不由咬了下唇。
  "爷……越说别就是越想要!"刘子宣不完全总结道,说完便低头含住了那少年的粉色乳首,果然唤来了一声如莺般的呻吟。
  
  这迷死多少人的声音却只让刘子宣感到难受,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他几下解开了小倌的腰带。
  衣裳一敞开,少年的身体连同那半抬头的欲望就彻底赤条条的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下。
  刘景坤几乎下意识的将头扭了过去。
  
  "爷,您别介啊,又不是我要上男人,是您啊!您看清啊。"
  刘子宣嚷嚷不停,直到见刘景坤转回了视线,才将手里少年的双腿用力的朝两边打开,将他的□暴露了出来,"看见没,就从这进去。"
  "哦……原来如此。"刘景坤深深的点了点头。
  
  那流梅干跪在下面,有些汗颜的看着两个大男人对着寻莲的身体用一副探讨奥秘的认真口吻一边聊一边点头。
  不一会,刘子宣便把寻莲扔了下来。
  
  两个小倌急忙低头跪成一排,还在莫名其妙,便听见刘子宣下了命令:"你上他下。"
  "……"
  又是你又是他的,两个少年也没听清是谁上了谁,半晌没个动作。
  "爷,谁在上?"流梅问。
  刘子宣却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笑着推了刘景坤一下。
  "……哦……啊。"刘景坤这才回过神来,"你!"他指着全身光裸只有头上还带着常久安那顶软软文生巾的寻莲,"在下面。"
  
  听见那还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的声音下了如此命令,寻莲神情哀怨,却立刻脱下了还披在身上的纱衣,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
  流梅难得能有上一次人的机会,只坐在原地捋弄了几下,便蓄势待发,抱着寻莲的腰肢将欲望挺进。
  "啊……"寻莲改用手腕撑着地面,发出了一声呻吟,却又不知为何突然止住了声音,咬了下唇。
  
  "……"
  刘子宣本来已经满不在乎的托着下巴准备继续吃小菜喝酒,此刻却有些讶异的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有意思。他竟然在一个千人睡的小倌脸上,看到了羞耻?
  
  不知在不满些什么,刘子宣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交合的两人身前蹲了下来。
  刘景坤歪了歪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好在刘子宣很快便让了开,重新入座喝酒。
  "……"
  看到皇帝投来的疑惑眼神,刘子宣也不隐瞒,笑着放下杯子,示出了握在手里的小玉瓶:"使了点药。"
  
  "哈啊……"就像迎合这句话一般,只听见一声呻吟传来,酥入骨髓。刘景坤再看向下方,方才还以肘撑着身子的寻莲已经完完全全瘫在了地上不停抽搐,原本白皙的脸蛋也被情/欲染上了一层绯红。
  "啊……啊……好难受……流梅哥……插我。"他的□不停的收缩紧咬着体内的事物,那阵势让流梅都愣的停了动作。
  
  见状,刘子宣大笑道:"怎么,天天被人插,却不知道怎么动?"
  流梅这才回过神,立刻抓着寻莲的腰前后抽动起来,心里却想这药效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寻莲的□不停的分泌液体,急促的绞着自己的炙热。
  "啊啊啊……"得到□顶撞的寻莲发出了长长的高呼,随后又支吾呻吟,支离破碎,"啊……好痒……快。……操我。"
  
  未曾用药,但眼前景象和炙热内壁堪比情药,流梅也变得疯狂起来,托着寻莲的腰便是一次比一次深的插入。
  
  "……"这究竟是什么景象,刘景坤的呼吸不自觉的变的粗重了。
  两人就像野兽一般交缠着,脸上的表情却让刘景坤完全的移不开视线。
  
  看着身边的人后背挺直到不正常的程度,一动不动的盯着欢愉中的两人,刘子宣露齿一笑,对着足下的两人勾了勾手指。
  "过来。……用嘴"刘子宣的扇子指向桌子对面的刘景坤,"服务一下这位爷。"
  
  听到这句话,寻莲凭那仅存的一丝意识,抬头看向了座上的刘景坤。
  
  刘景坤也听懂了刘子宣的意思,比起地上的寻莲,他反而更窘迫,立刻收回了目不转睛的视线站起身来。
  "子宣,别戏弄我!"
  说罢,刘景坤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急急忙忙的大步走了出去。
  
  垂下头,视线中只见那华服的衣摆在眼前过去,寻莲一时竟莫名悲伤欲泣。
  
  不一会儿,便见到同样衣着锦绣的贵公子站在了面前,寻莲还未来得及想,便感到他一把捞起了自己的脖子。
  寻莲被迫仰起头,正视上刘子宣,那脸上的笑透析一切般近乎残忍:"……小骚货,那个公子你也敢痴心妄想?"
  
  话说刘景坤甩下了刘子宣后不顾屋外老鸨的劝阻直直的走出了怜凤楼,皱眉打着扇子,春季的夜晚凉风习习下,才叫他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下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可刘子宣那小子竟然没跟出来,刘景坤回头望了望怜凤楼,也不想再进去,便自己回了宫。
  
  偌大的龙床上想着将常久安的脸替入今日看到的情事,皇帝今夜春梦了无痕啊了无痕……




第二十章

  刘景坤熬了几天,奈何每晚每晚的梦到常久安殷红着脸在身下求欢,对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来说这冲动来的有些晚,但程度却是加剧的。
  辗转反侧,刘景坤忽然猛的睁开双眼,再也无法忍受,突然起身将玉枕头扔了出去,顿时一声巨响裂成了几块将掌灯的宫女吓了一跳。
  
  听见响动的来福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跪着磕头:"皇上,怎么了?"
  "朕……"刘景坤红着一张脸,支吾了半天,莫名来气怒道:"去宣常久安入宫!"
  
  刘景坤平日里有许多公务,实在少有闲暇,因此莫名其妙的时间里突然召见也不是第一次。常久安本来还觉得无所谓,袖子里揣着几个果子边吃边走,直到被人领着带到一个冒着水雾的大浴池前,才尴尬的皱起了眉:"这是,干什么。"
  站在身后的四个公公站出一人细声道:"皇上赐浴,要奴才们给常大人梳洗干净。"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一提到皇家浴池,总会让人想到一些……现在又是深更半夜。
  常久安看了看身后四个唯唯诺诺的公公,摇头叹叹气,破罐破摔一般,大步过去弯腰试了试水温。
  果然不愧是皇家浴池,温暖而非燥热。常久安想了想便回头笑道:"不劳公公们了,常某自己来。"
  
  宽衣解带后又解了头发,常久安一将身子浸入那温润的水面,便舒服的长吁了一口气。
  全身的血液都像鲜活了起来似地。
  便是在长坡县他一直很注重生活上的享受,也无法与这感觉相提并论。他闭着眼将自己整个没入了水面,真舒服的不想再出去了。
  
  但下一秒,只听得外面齐刷刷一声"皇上"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他就真的不想出去了。
  
  脚步在池边停了下来,看着没在水里的常久安,也不发出声音催促。
  皇帝忍着笑,看着常久安忍着气,直到那一口空气消耗完了,才无奈的把头伸了出来。
  "皇上。臣现在没办法给您跪安。"
  
  看着他的表情,刘景坤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蹲下身子道:"朕给你拿了一套衣裳来。"
  对于他的君子之风常久安显得大喜过望,立刻点头:"谢皇上。"
  刘景坤立刻接话道:"那爱卿陪朕一起洗!"
  
  "……"常久安面色一变,再一次把自己沉入了水底。
  
  刘景坤一手捋着袖子一手托着常久安的下巴把他拉回了水面以上,认真道:"你可以说不。"
  "那不。"常久安不假思索。
  
  "……"刘景坤的脸色没有变差,乐道,"那朕陪爱卿洗。"说着便解下了冠冕。
  
  这文字游戏好玩吗!很好玩吗!
  随着刘景坤下浴池,常久安往旁边移了移,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埋在水面下,偶尔出来喘气,常久安就像一只浮在水里的罐子一样不停的上上下下。
  看着常久安这样的举动,刘景坤忍不住在他破水而出的一瞬调侃:"久安沐浴的方式好独特啊。"
  常久安也不答话,缓了口气便要重新钻进水里,刘景坤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靠了过去,谁料常久安见了一惊之下,竟呛了一大口水。
  刘景坤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理由,更加快步的到了他的身侧,轻轻拍着他的背。
  
  "久安,洗身子呢,不是这样洗的。"刘景坤忍着笑,学着他教自己洗帕子时的口吻。说着将常久安往前一推,自己便挤入了常久安与浴池壁之间,将常久安环在身前。
  常久安当然意识到了这姿势有多怪异,但还没想到该如何应对,便感到两只手从腰肢起由下而上的抚了上来,他立刻僵直了身子,伸手按住了那身上游走的两只手,尴尬笑道:"皇上,臣是男子啊。"
  
  那两只手暂时停了动作,却忽然反手抓住了常久安的双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凑到了他的耳边,皇帝带着轻笑喷气道:"久安,朕也是男子啊。"一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含义。
  
  见常久安身子一颤,脖子猛的一缩,刘景坤又笑了,带着常久安的双手继续往上,停在了锁骨处画了几个圈:"洗身子呢,从这里开始洗。"
  
  常久安松口气,心想好在是自己的手指在直接触碰肌肤,不然他真不知要失态到什么地步去。
  
  看穿了他的想法,刘景坤轻轻一笑,不急不缓的带着常久安的手到了胸前。
  
  想到这是怎样荒唐的姿势,常久安的手便僵硬着不肯过去,但刘景坤终是不依不饶,逼迫着他的双手到了胸前。
  
  "久安,这里也是要好好洗的啊?"刘景坤想到一会的良辰美景,禁不住笑吟吟道。
  "闭嘴。"常久安的回答短促,却已经有些吃力了,那种若隐若现的触碰,已让常久安感到一阵酥麻。
  
  感到怀里的人微微颤动,刘景坤笑的更深,开始带着常久安的双手向下滑去,操纵着他不情愿的手抚上了欲望。
  
  既非主动,亦非被动,这甜蜜又怪异的触感有如煎熬,常久安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跑到了水面下方,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要了。臣……"常久安忍不住开口告饶,但刘景坤却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让他的音调一下子下意识的拔高了,"皇上——"
  腿一软,他的背终于紧密的贴上了刘景坤的身子,背部立刻感受到了身后那人两个渐渐发硬的小粒和下面抬起来的欲望。
  身为男人他知道这是什么含义。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
  
  眼前一面迷蒙,已经分不清是浴池的水汽,还是眼中的氤氲。
  欲望深陷,手上不再反抗,常久安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了。
  被一个才认识半月的,少自己五岁的,年轻到会流鼻血的,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既仁慈又骄傲的……
  
  皇帝?
  
  心中一凛,常久安的双眼猛的恢复了清明,腿也站直,不停的挣动起来。
  "……住手!"
  常久安的动作震起不少水花,而以为他已经决定服从,刘景坤手上的力道放的小了,竟让他一下子挣脱了双手。
  "放开我。"
  做到这一步才遭到拒绝,刘景坤也是欲火焚身,欲罢不能,便干脆自己抓住了常久安最脆弱的欲望,极尽技巧。
  "啊……"欲望被施以强烈的刺激,常久安后弓起了身子,浑身颤动起来,"刘景坤……你给我……住手。"
  刘景坤见他挣扎的同时喊的撕心裂肺,征服欲与同情心同时冒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安,别怕……"情不自禁的咬上了他的肌肤,刘景坤不停的在他的脖子与肩上落下吻痕,"……朕中意你……朕真的中意你。"
  
  刘景坤并不想逼迫他,想要让他自己做决定的手一松,可怀里的人立刻逃出了浴池,穿上了衣裳。
  
  感受着怀里残留的体温,可怜的皇帝只得无奈的后仰了脑袋,心软不过一念之间,他这两腿之间的肿胀要软下去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久安,朕真的会被你搞的断子绝孙。"
  
  常久安穿好了衣裳之后才匆匆回到浴池边蹲下,脸上也满是愧疚。同是男子,常久安怎能不明白这是如何的窘境,心里对刘景坤感到感激的同时也是过意不去。
  
  "皇上……"
  "干嘛。"刘景坤翻了个白眼,只希望欲望快些退下。
  
  "臣……"过了一会,只见那常久安捋起袖子,伸出五指在他身边,认真道:"皇上,臣可以用手……"
  
  浸在水中总算渐渐疲软的炙热,听了常久安一句话,就又站了起来。
  "可恶!"察觉到这一点,刘景坤不停的用后脑捶着池壁,发出闷闷的响声,"可恶!……可恶!"
  
  懊恼了半晌,刘景坤才愤愤的回过头,没骨气的问:"真的?"




第二十一章

  在常久安的搀扶下,刘景坤勉勉强强的穿好了衣裳,极不自然的朝寝宫走去。
  "常久安,你要是这次还是骗朕!……朕一定就让人压着你四肢霸王硬上弓!"刘景坤怎能不知道自己走路姿势可笑,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路上只得不停愤愤不平的抱怨。
  看向常久安的脸却是一本正经,虽然点头应着但毫无□的感觉。刘景坤眯了眼,心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反应激烈成那样,现在却又沉静似水。难道他觉得帮人用手……那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到他终于无力的坐在了龙塌上,常久安二话不说便跪在他面前给他解起了腰带。
  常久安只是履行诺言,反而是刘景坤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冲宫女们摆手道:"你们下去,你们都下去!"他虽然年纪有二十,却贪图游玩并未纳妃,因而还害羞的紧。
  常久安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尴尬,手上的动作放缓了。等到寝宫中内只剩下两个人,才彻底解开了皇帝的腰结。
  
  敞开衣摆,面对着刘景坤始终不肯低头的昂扬,常久安的手有些发颤,却还是偏过头,坚决的抚了上去。
  刘景坤顿时一个激灵。
  
  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常久安在长坡县干过不少粗活,手心并非如富贵之人那样柔嫩,他也并不擅长,动作毫无技巧,只是千篇一律的上下的动。
  
  但只要想到此刻感受到的是谁的手,刘景坤就快要攀上欢愉的高峰。
  "……"刘景坤闭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常久安……"
  
  久久未得到回答,刘景坤终于睁开了眼,却发觉自己的的确确错过了美景,常久安的长发还未来得及盘起,湿漉漉的披在肩上,一直空荡荡的额上此时也贴着几缕刘海,乌黑的发丝衬得他的脸更加白净。
  
  常久安正一手捂着嘴别过头,脸颊也已是一片红晕。
  
  他根本不是习以为常,而是未曾想到这场景是如此淫靡荒唐,常久安开始渐渐发觉的时候已做到了这一步,实在是骑虎难下。
  
  刘景坤原本还在懊恼是否自己不经世事,让常久安小瞧了去,现在却满足了起来,问了他最好奇的事。
  
  "常久安,父皇可与你行过房事?"
  
  常久安身子一震,垂下眼帘闭口不答。
  "常久安……父皇对你用强的?"刘景坤刚问出口,便感到常久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顿时疼的绷紧了身子,"疼……松手。松手!……"
  常久安这才回过神来,立即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满脸尴尬道:"请皇上不要胡乱揣测。"
  
  刘景坤不再说话,凝视着常久安的脸,心中微微发酸。
  被抱上龙床,吃干抹净后丢到深山小县的状元郎。真是比几经转手,卖给驼背做老婆的自己还要惨。
  腰间一阵电流直击脊骨,刘景坤喘起了粗气,却还不忘说话:"久……久安……朕和父皇……不一样。"
  
  刘景坤未曾想能得到什么答复,不料常久安却低头道:"臣知道。"
  说话间,常久安只觉得手中的庞然又胀大了几分,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正要别过脸去,却感到手肘被刘景坤一拉带到了怀里吻了下来。
  
  常久安吓了一跳,却立刻听见刘景坤轻声道:"别停。"
  这才意识到手上的动作一惊之下停了下来,常久安咬了下唇,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手上的动作。
  刘景坤长叹一声,又吻了下来。
  舌尖灵巧的翻弄着常久安的舌,霸道扫过他口中每一个细微的角落,贪婪吸吮着他口中每一丝甘露,见到常久安只是闭了眼任他予取予求,刘景坤一瞬间只觉得血脉贲张,一声低吼,几道白浊间歇着释放,如数都飞溅到了常久安刚换上的新衣裳上。
  
  常久安顿时飞也似地跳了起来,看着身上的浊物,顿时脸色一阵发青。
  
  刘景坤知道他在想什么,喘了口气便说道:"没关系,朕为你备了许多套。"随后系好了自己的腰带,调整好气息便神清气爽的站了起来,对殿外拍拍手:"凝依,情依。"
  两位妙龄少女应声入殿内,两人为刘景坤的贴身侍女,一人清雅一人秀丽,甚为养眼。两个少女进殿微微屈膝请了个万福:"皇上。"
  刘景坤心情愉悦,自然也是和颜悦色:"去把久安的衣裳拿来。"
  久安?凝依情依只听常大人常大人的叫,未曾听过这名,困惑的对视了一眼,齐齐朝殿内站着的常久安看了过去。
  
  身上还有这些秽物,常久安登时红了脸,背过身去。
  两个少女不笨,心领神会的露齿一笑,便出了殿外。不过一会,便拿了一身衣裳回来。
  
  刘景坤笑着接过,便吩咐两个侍女出去了。
  
  然后学着常久安那理直气壮的口吻,刘景坤转身,笑歪了脸扔出一个字。
  
  "脱。"
  "……"
  
  常久安却不像他当初那样扭扭捏捏,他原本就是喜干净的人,见到有衣服可以换,立即迫不及待的背过身去解下了衣裳,但他刚解开全部的扣子,只穿着一件单衣,便感到刘景坤走到身后,捋起了他的头发。
  
  "……"常久安的动作迟疑了下来,"皇上?"
  刘景坤将一件袍子披了上来,放下了手里的青丝,伸手到常久安身前一个一个将衣扣都扣好。
  在刘景坤看来,方才的事便是两个人互相情钟的凭证了,因此举动也变得亲近。做完了这些,刘景坤才贴着常久安的脸笑着从背后搂着他:"过来,朕给你擦擦头发。"
  
  真正的耳厮鬓磨,想也能想到这动作是如何的亲昵,常久安立刻推开了刘景坤,转身淡笑道:"皇上,臣自己来。"
  
  刘景坤有些困惑,试探的唤着,再度伸手:"……久安?"
  不料常久安却猛退一步。
  "皇上,您怎么了。"
  
  "为什么要躲开?久安?"刘景坤卸下那满脸错愕,换上笑,又靠近了一步。
  
  常久安察觉到刘景坤的神色不对劲,却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得快刀剪乱麻,作揖道:"皇上,臣告退了。"
  见他说完就行如疾风,人已走到殿门口,刘景坤心乱如麻,立刻吼道:"不许走!"
  
  常久安只得停了脚步,转回身来:"皇上,方才应允之事臣已经做完了……"
  "应允之事……?"刘景坤后退了几步,"你为朕做那事,就是因为应允了朕?……"
  
  "……"常久安沉默片刻,看着刘景坤企盼的眼神,心虚的低垂了眼帘,"皇上。臣知道您要听什么。"
  "……"
  "但是,皇上,臣办不到。"
  刘景坤一时语塞,竟答不上什么话来。
  常久安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不是不能笑吟吟的同他周旋然后全身而退,而是不想,给他错觉,去期盼那无法达到的期盼。
  他早该察觉到的,在长坡县时就该察觉到,常久安刻意的疏远和回避。
  可是为何,究竟是为何你不能坦然接受朕的心意?刘景坤心如刀绞,不知如何去质问眼前的人。
  
  "臣告退了。"
  见到常久安再次转身,刘景坤胸闷猛的挥落了一地的烛台,但崩塌声中,那期盼的人只是更加快了脚步,走的不见了人影。
  
  看着常久安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刘景坤肝胆欲碎,忽然低吼一声抽剑削掉了书案的一角:"常久安!!"
  
  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进怜凤楼的时候,脸上竟是腾腾的杀气,那威压感连老鸨子都下意识的不敢靠近。
  刘景坤径直走进来福禀报的二楼厢房,猛一推门,便看到了被吊在半空中微微抽搐的一个□的少年。
  少年的身上尽是蹂躏的痕迹,脸上的表情既是痛苦也像愉悦,看来是被下了药,再一细看,发觉竟是那日名叫寻莲的小倌。
  
  进了房门一剑断了绳子,刘景坤接下了寻莲。
  "……公子。"不料会在如此状况下再次见到这个温柔的人,寻莲欣喜之余,再度悲切的感到天昏地暗。
  
  刘景坤的目的却不是他,他的视线在房里一扫,便看到了醉醺醺伏在案边紫衣紫冠的世子刘子宣。放下了寻莲在地上,刘景坤几步上去,什么也没说就是两大耳刮。
  这几日总不见人暂且不说,今日找来福宣他进殿,结果他批了半石的折子也没见到人影,听来福回来说世子去了怜凤楼,刘景坤就杀气腾腾的杀进来了。
  
  刘子宣被一抽醒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顿时吓得半醒,也忘了现在在哪:"皇上?"
  "去长坡县给朕把常久安的东西全部运来!现在!"
  
  刘景坤终于明白他一开始就没有想错——不开启阻隔在两人中间的那道墙,他永远都看不真切常久安。




第二十二章

  刘景坤谋划着此事的同时,常久安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
  
  是说那梁维夏搬到了薛丞相府中住,身为皇帝厚爱的有功之将,自然吃穿住行到哪都是被供到天上。但才住进薛府几日,当他依然一步一震,四平八稳的走在薛府时,一道圣旨打断了他平和的养伤日子。
  
  "鉴梁维夏将军浴血奋战百战为国,为其多享几日清闲,特赐梁维夏五十大板,钦此。"
  看着面前常久安因伤而面色苍白,却毫不避讳笑的一脸兴奋,梁维夏的眉扭曲了起来。
  
  "常久安,你假传圣旨……不要命了吗。"
  "假传圣旨?"常久安冷笑了一声,抓着圣旨的一边转了过来,将那圣旨几乎贴到了梁维夏的鼻梁,"将军看清楚,这是不是当今圣上的玉玺。"
  "……"
  常久安嚣张的乱晃教梁维夏一时看不真切,正要伸手圣旨却被他抽了回去。
  微笑着卷起了圣旨,递到了梁维夏的身前:"梁将军,还不快接旨?"
  看了看常久安身后带的打手,梁维夏沉下气,冷冷道:"这旨,我没法接。"
  "哦?你可是要抗旨?"常久安的眼神就像警告。
  
  常久安无非是故弄玄虚,梁维夏心中却有些慌了,蹙起眉来。
  他常年出征在外,对于新登基的皇上甚至未有一面之缘,倘若他并非明君?倘若这常久安……
  
  一步错步步错,沉默对峙了许久,梁维夏终于在皇权下屈了膝。
  "臣,接旨。"梁维夏捋起衣摆,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久安并没有将圣旨交给梁维夏,而是在交接的瞬间又将它抽了回来,笑道:"将军,您先忙,我替您收着。"
  梁维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却不知常久安在唱十足的空城计。
  他一咬牙忍了,身后带来的侍卫便将他放倒在了地上,一下下重重的板子就开始落到了梁维夏的屁股上。
  
  火辣辣的痛感,来的坚决而无法躲闪,对于一个将军来说,这比起战场上受的伤更让人难以承受。
  可毕竟梁维夏体格健硕,挨打同时还能勉强的开口说话:"常久安,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说你受的伤是我的一半,算算五十大板正好补回来。"常久安哈哈笑,答的干脆。
  梁维夏闭了眼,重新咬上了牙关:"你给我记得。"
  
  打完了这五十大板,常久安便脚底抹油带着一干不知哪找来的侍卫跑了个干净。梁维夏知道自己没有那道假圣旨做证据,却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已经趴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在,根本没办法去追。
  他虽然并不急着追究,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发生在丞相府又搞的贵客梁维夏大将军几乎是半死不活,很快就由薛丞相传达圣听了。
  
  "……"
  偏殿中,刘景坤用手扶着额头,明知薛丞相就站在下面等着回答,却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言语,紧抿着嘴,控制着自己不要吼出心声来。
  
  常久安!!皇帝你打了锁了关了算是无知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假传圣旨!!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想一想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也快去做了吧!!!!!
  
  见到皇帝陷入沉默许久,薛璧开口催促道:"皇上。梁将军在边关可谓劳苦功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经过之前的事,他虽然恨常久安,却无法痛下杀手,刘景坤只得捶了捶额头,"丞相,这事……朕自有用意。待朕过几日去探望梁将军。您先别管了。"
  
  待刘景坤气冲冲杀到李府,下人却告诉他常久安去了别处养伤,已有一天不见人影。刘景坤真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得只身前往薛府负荆请罪。
  
  到薛府一看,刘景坤才发觉常久安这次实在做过分了。梁维夏果真被常久安打的不轻,他本身只受了一处箭伤回京养伤,结果却被常久安打了一掌中内伤,现在又叫他打了五十大板,屁股开花,养伤也只能趴着。
  
  梁维夏在边关每战必胜,刘景坤心中是一直喜欢这员大将,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他心平气和的与梁维夏全数交代了,才道:"朕知道将军受了委屈,虽然将军您没有证据,朕却相信您。事已至此……将军如何能解气。"刘景坤说到这不由叹气,补充道,"只要能留着常久安这条命,朕都准你。"
  还得亏常久安没留下圣旨做为证据,不然刘景坤便是想要保住他也保不了。
  
  梁维夏却也似乎并不想要常久安的性命,只是道:"这事不关皇上的事。臣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出口气,如果皇上能下旨打上那姓常的五十大板,臣就不追究了。"
  
  刘景坤见他如此豁达,也满心欢喜,正要满口答应下来,可想到常久安那日苍白的唇又迟疑了一下,举起五个手指道:"不然意思一下……就打五下吧?"
  梁维夏一愣,怒道:"不行,三十。"
  "十下!"
  "不行,起码要十五!"
  "好!十五!"两个人像菜市场卖菜的人一般砍了半天价,终于在数目上协商成功。刘景坤抹了一把汗,心道自己砍价的功力简直堪比市集中的三姑六婆。
  
  为兑现诺言,刘景坤立刻下旨在京城里搜常久安的人影,他心想若能多寻一些时间,好歹能让常久安先养养之前的伤。于是御林军总领是头一回收到了"怎么敷衍怎么搜。"的奇怪密令。谁知当他在第一站迎风楼想要敷衍一搜,就在大堂找到了吃着小菜的常久安。
  
  行刑的地方自然是薛府,常久安被拉扯到了梁维夏的卧房里按倒在一条板凳上,抬头就看到了在床上趴着的对头梁维夏。
  "五十大板,五百大板?"常久安见这阵势,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笑笑,"动手吧。"
  两侧拿着板子的侍卫是得了皇帝的命令的,举起板子正要动手,便听得梁维夏一声"慢着。"
  
  "让我亲力为之。"
  常久安一怔,一抬头便看到梁维夏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动作流畅的穿上了靴子披上了衣裳,虽然有些一瘸一拐,手上的力气却决不弱于平时。
  
  常久安不由心里森森发凉,梁维夏是什么人,弹尽粮绝时只身突出重围血洗敌营,力敌千钧,扛鼎拔山。常久安知道便是自己现在身上没有伤,让他这样打五十大板,也怕是要一命呜呼。但他这次只为出口恶气,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梁维夏冷笑着看向了趴在板凳上待刑的常久安,倘若此时那人出一声求饶,他也许心中怨气就能平复,饶他一命。可常久安听了这话竟一声不吭,只是埋下头伸手抱紧了身前的长条板凳,俨然准备承受。
  
  好,有骨气。梁维夏接过了侍卫手中的板子,在地上轻杵了一下,那一下闷响,就叫常久安有些发慌,而他一向来假如发慌,便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梁维夏见到常久安闭上眼的懦弱样子,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十五板子,看看你能数到几下。"
  这句话果然是有其威慑作用的,常久安身子微微一颤,咬了牙,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板凳。
  
  梁维夏后退了几步,没有动作,却忽然在常久安的神经松弛下来的瞬间,一板子毫无预兆的打了下去。
  "啊!"
  常久安何时受过这种苦痛,剧痛袭来,第一下,常久安的牙关便失守了。
  
  梁维夏笑了笑,这一记只是小试牛刀。
  
  第二下梁维夏打的更是不遗余力,常久安大呼一声,连指甲都快要插入了板凳中,想来剥肤之痛也不过如此。
  
  第三下,常久安几乎连痛都喊不出来,板凳却发出了痛苦的摇晃声。他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舌尖已让自己咬出了血来,一阵腥甜。
  
  第四下,闷响之后竟没有叫喊,常久安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已经断断续续涌出鲜血。
  
  一旁的侍卫见状皆是吓出冷汗,这梁将军果然力拔山河,四板子下去方才好好的人就像受了八十大板一般,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但梁维夏还是高高举起,打下了第五板子,这一下依旧没有呼痛声。
  见到常久安只是头一偏,环抱着板凳的双臂也突然无力的垂了下去,梁维夏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冰凉的笑意。
  
  五,还剩下十板子,意识消失之前在常久安脑海中一瞬即逝的,竟是刘景坤那张甜到发腻的笑脸。




第二十三章

  看见趴在床褥中的常久安眉头一蹙,接着缓缓的睁开了眼,刘景坤立刻起身来,端起药上前。
  在床头坐下,刘景坤将药放在一旁,看着在长坡县那么一个绝妙的人变成了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眼眶不由微微发红:"久安。上次是朕不是,这次你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刘景坤并不是要责怪,只是心痛不知如何发泄:"你看看你,一回京之后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这次要不是梁将军说了这十大板他先给你存下,你现在已经没命了。以后不许再胡闹,知道吗。"
  
  他倒是会做好人。
  常久安并没有答话,只是觉得胸口发痛。
  托这次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他终于真真切切的清楚了自己中意刘景坤,他那一刻悔,悔自己没有坦然的接受这份难得的情意。但醒来之后,人生于世总有诸多顾虑,思前想后,他还是原来的常久安,想法还是原来的想法。
  他本是个惜命的人,如今却生平第一次觉得死了才真是一了百了。
  
  "快把药喝了。"见常久安半晌沉默,刘景坤端起药碗来,吹凉了一匙子,送到常久安的嘴边。
  "……"常久安一偏头避开了匙子,伸手接过药一口气灌下,便塞回到了刘景坤的手里,再次趴下闭上了眼。
  
  刘景坤察觉到了常久安的冷淡,将空药碗放在一旁:"久安。你可是在生朕的气……?"
  "没有,臣只为出口恶气,至于有什么结果,臣都认了。"
  
  常久安实话实说,但刘景坤听来却像是气话,伸手抚上他的背:"久安,是朕不好。"
  "不是你不好!你很好!"常久安心烦意乱便大声的吼了出来,撑起身子将刘景坤推了开,"你出去!"
  刘景坤从床头被推开,却讪讪的站在一旁:"朕不走。"
  常久安看着见他的表情就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心中的情绪也渐渐沉淀。
  刘景坤,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帝王,总是看似这样绵绵软软的,却叫一直无拘无束的他无路可逃。
  
  别躲了。心里一个声音这样怂恿着。
  "刘景坤。"趴在床上,常久安发出有些闷闷的声音。
  "……?"
  "你肯不肯跟我走。"
  虽然有些莫名,刘景坤却欣喜极了,但末了又一怔:"去哪?"
  "长坡县。"
  刘景坤听了,顿时笑开了颜,"回什么长坡县啊久安,你可是武状元,朕明日就封你个京官。"看不见常久安的脸也得不到任何回复,刘景坤便自行说下去,"再说,长坡县已经归入长乐县啦,你的东西,前几日朕也已经叫子宣去拿来了。"
  
  一直趴在床上的常久安突然撑起了身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刘景坤这才想起常久安曾经求他不要动那屋子的东西,自己欣喜之下竟说漏了嘴,但既然如此,刘景坤便干脆表明心意,"久安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朕?不管先帝和你发生过什么朕……"
  "你给我出去!"打断刘景坤的话,常久安一手指着房门的方向,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我不要再看到你!出去!!出去!!"
  
  一旦触到那个禁地,常久安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刘景坤这一次却不像长坡县时退缩,反而用劲的抓住了常久安的肩:"常久安,朕本来不想看,是你的举动让朕心寒!!朕告诉你,那屋里到底有什么教你这样,朕非要看得一清二楚不可!"
  "……"常久安瞪着刘景坤的眼神怨毒而带有杀气。若非有伤在身,恐怕已经出手打起来了。
  看着常久安这样,刘景坤心里有些发慌,但他这次也是下了决心,绝不轻易妥协:"久安,只这一件事,朕不能依你。"
  
  常久安忽然一笑,声线冰冷道:"既然如此,万岁。"
  忽然换回了敬称,看着常久安的眼神宛如胜券在握,刘景坤隐约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常久安盯着刘景坤的眼,一字一顿道:"臣的答案,永远是不。"
  是何事的答案,刘景坤再明白不过。
  竟然因为这件事,就被常久安永远的拒绝了。刘景坤震惊的张着嘴,可越是如此,他越想知道那屋子里锁的是什么秘密。因为刘景坤知道,如果像半月前那样妥协,他还是只能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常久安的模样,并且,他也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查清,接受,并且处理一切。
  
  "久安,你好好睡。"无奈的道别后,刘景坤吹熄了灯,走到在门前回头看了常久安一眼,才叹气走了,他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屋里的人便睁开了双眼。
  
  半夜三更,月明星稀,常久安留了一封书信,便一瘸一拐,带着几身衣裳和药物悄悄的出了李府。他牵了一匹马,却因为屁股受伤没有办法骑,想着天亮便可找地方置办马车,他只是将包裹系在马背,牵着马走一步算一步。
  但没有想到的是,没有走几步,便见到一人缓步走到了面前。
  抬头看去,竟是梁维夏。
  
  这实在在意料之外,常久安微微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梁维夏带着一贯的不屑笑容:"好巧啊。姓常的。"
  常久安心里将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个遍,却也没个头绪,便冷静下来,笑问:"将军,三更半夜的,在此做什么。"
  面前的人态度转变过大让梁维夏有些吃惊:"我本想给你送点东西,没想到你已经能下床了。要去哪?"
  常久安不答,只是问道:"什么东西要劳将军三更半夜来送。"
  
  梁维夏将一个包裹丢了过去,常久安接下,只觉得拿在手里扁平如一沓纸张,更加困惑的看向梁维夏。
  朗笑一声,梁维夏高声道:"打开吧,绝对是你想看的东西。"
  
  常久安将信将疑,却想到这人并没有趁机谋害自己性命,便微微安下心来,放下缰绳,将手中的包裹打了开。
  掀开包裹,一本硬皮手札的一角便冒了出来。就着月光,常久安看清了几个字,身躯微微一震。
  "太医院盛建一十五年。"摩挲着手札上的字念着,常久安来不及问他是如何弄到这东西的,就迫不及待的将它打了开。他反复翻看,可无奈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小楷。
  
  梁维夏带着笑走上前来,伸手夺过了常久安手里的手札,翻到了其中一页递回到他的手里,指着其中一行,几乎背了下来:"常钦尹,筋脉尽断,肺腑俱伤。不治身亡。"
  
  见到常久安的眼中闪着透亮,梁维夏还是不停口,在手札上比划:"关于伤势,下面还有详细的记载。不用着急,本将军既然送来给你,就随便你看。"
  沉默了许久,常久安才合上了手札,低声道谢:"……谢谢。"
  "不客气。"
  常久安虽然感激,却依然戒备:"你为何调查此事。"
  "就当我是好奇吧。"梁维夏一耸肩,"常将军的功夫过人,梁某年幼时曾亲眼见证。我并不相信,他会为护驾死在区区一个刺客手里。"
  "……"虽然常久安不相信梁维夏只是为了好奇而调查此事,但他后半句话,也是常久安一直以来心里所想的事。
  
  他的父亲常钦尹,是昀朝的一个神话。
  年幼时身为皇帝侍读的他武艺超群,飞花摘叶亦可伤人。二十岁起便上了战场所向无敌,用兵如神,蛮夷匈奴对于这个名字是闻风丧胆。
  这样一个在说书人口中神一般的人物,谁也不能想到,他的死是如此一个巨大的败笔。
  并非年老病死,并非战死沙场,而是一次回京半月后,在宫中因为护驾,与刺客对掌后同归于尽。去世时年纪不过三十有五。
  
  常久安自幼与父亲习武,父亲的功夫高深莫测,他再清楚不过,怎能相信凭一个刺客就能要了自己父亲的性命。
  而灵堂中,身着白衣的他亦没有漏看,先帝刘长央眼中闪现的一丝愧疚。
  
  见常久安久久不说话,梁维夏便又问道:"你这深更半夜,是要去哪里。"
  常久安收了手札到自己的包裹,将它重新系上马背,这一次却开口回答了梁维夏的问题,"长坡县。"
  
  刘景坤发觉常久安不见踪影,已是三日后。他虽第二日就去过李府没找见常久安,却以为他是在迎风楼或者哪里闲逛,直到三日后再访李府偶遇李云庭,才在他那里得知了常久安离去的消息。
  
  那一瞬刘景坤脑子里的反应竟是厌倦,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算了吧。
  
  这只能怪常久安实实在在的让他心寒了一次又一次,他曾经以为常久安对他是有情的,因为长坡县时他每次胡闹遇到窘境,常久安都不会生气,耐心的照顾他,收拾一切。
  后来他才察觉了常久安对他心存芥蒂,这实在不是他的原因,要怪只能怪他那个风流的父皇老牛吃嫩草。但假若只是如此,他还是有信心掌控这一切的,他一直相信随着日子过去,常久安会渐渐明白父皇是父皇,而他是他。
  可他再次困惑了,在常久安说"臣知道"的那一刻。刘景坤这才意识到常久安不愿迎合自己,并非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骗人骗己,予以他一个无法达到的期冀。
  这样细细说来,常久安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是有情,为何疏离?若是无情,只管像开始那样周旋便是了,何苦他要如此诚恳,如此坚定的拒绝。
  
  迈着步子往宫中走,刘景坤一直反反复复的想着与常久安相识起的每一天。
  明镜高悬下那个背影,长坡县那别致风雅的院子,落惊堂木那义正言辞的样子,屈膝上药时身影也丝毫不显卑微。
  
  放弃……常久安吗?
  只是想到这些字眼,刘景坤的眼眶便登时红了,身处大庭广众,他急忙用袖子掩了眼角。
  
  他为自己上过药,理过头发,在自己对他暴跳如雷的时候,一次次的以德报怨。
  他为自己止过血,铺过床铺,在自己对他胡作非为的时候,一次次的包容忍让。
  
  这样一个常久安,他怎能不喜欢,笑起来暖暖的目光,生气起来发红的眼眶,无奈的时候皱成一团的眉,一个一个样子都已经刻在了刘景坤的心里。刘景坤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情动的感觉,但现在他如此确定,因为他恨不能永远抱着常久安,与他白头到老,从此只论生生世世。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帝王眼神忽然变得坚毅,甩了袖子便转身朝着回宫的反方向大步离去。




第二十四章

  常久安虽然对梁维夏的用意表示怀疑,却还是在梁维夏的帮助下备了马车,先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两人这趟竟同行南下。
  无奈烂屁股对上烂屁股,前几天两人都只能趴在马车里慢慢赶车,后来伤轻些的梁维夏开始能坐了,便由他来赶车。而常久安则在马车里,一次一次的看那本手札。
  
  当他十四岁身着白衣跪在父亲灵堂前时,便一眼望穿了刘长央眼中的愧疚,他认定父亲的死,刘长央一定难逃其咎。
  
  可看过手札上的说法,倒让他开始有些怀疑了。
  他与刘长央交过手,虽然败北,但他只不过与父亲学到十四岁,接下来便由李府收养,李府是一家子的文人,常久安的武学便也荒废了不少。但常久安十分肯定,父亲的武功,应该更在刘长央之上。
  将父亲一掌打的筋脉尽断,五脏皆伤,肝胆俱裂,刘长央做不到,若真有人能伤他父亲到这般地步,那刺客的身手绝对大大超过父亲,其功力实在是不能想象。但那刺客也死了,事情便变得不可深究。
  
  可惜的是,手札上不知为何,没有对伤口的描述。
  
  两人一同赶了四五天的车,常久安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风景,在见到分岔口时,立刻大声道。"在这里停!"
  在前赶马车的梁维夏看了看两条路,一条朝前,一条向下,不解回头:"为何。"
  "长坡县不可赶马下坡。"指着那一个大下坡,常久安却忽然记起了某个赶着马车下坡结果一路鸡飞蛋打撞上水坝的笨蛋,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下车牵马一同慢慢步行下坡,没走几步,便听得一声大叫。
  "夫子?!!"
  扭头朝声音来源看去,梁维夏便在玉米田地中看到了一个抓着两个玉米棒子的方脸农民。
  梁维夏微微有些汗颜,却见身边的人高高举起了手,高声应道:"高叔。"
  
  方脸的农民立刻丢了手上的棒子大步跑了过来:"夫子!你终于回来了!"说罢上下打量了一下常久安,忽然伸手揩了揩他身上的衣裳,憨厚的笑,"好看。"常久安身上穿的是在京城时李云庭备的衣裳,金缕丝绸而并非原本的布衣,自然是让高叔多留意了一下。
  
  这举动在梁维夏看来有些无礼,但常久安似乎并不觉得怪异,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爽朗笑容,撇下了梁维夏,与高叔边走边聊。
  "夫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赶路了吧,快回县里歇歇腿,春兰他们知了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我走的半月里,县里如何?可有人生病受伤?"
  "夫子,没有!都好好的。就是……您知道的,长坡县没了,王鲁明也没来过,水坝也没修好,村里几户人都开始准备着要搬永乐县去。现在好啦,夫子您回来了。"高叔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只要有医庐有书院,咱还搬永乐县受气去干什么!"
  "哟,你说'咱',是不是你也想搬永乐县去了。"常久安一眉高一眉低,笑着调侃。
  "夫子,没有的事!"高叔顿时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这几天上了庄稼看一眼,就一直在修大坝呢。我想大坝修好了,到梅雨,咱们县,还有我的庄稼就不会被淹了。"
  
  这乡野粗人,倒也算口直心快。梁维夏在一旁听着,虽然不是全懂,但心中微微有些钦佩。
  "辛苦了,明天起你就安心种庄稼吧。"说着,常久安突然回过头来,原来还是有意识到梁维夏的存在的。
  
  "喏。"常久安以手背轻轻叩了叩梁维夏的胸膛,对高叔轻笑道,"我带了个苦力回来。"
  诶?梁维夏的眉毛顿时难看的扬了起来,原来他不闻不问就肯自己同行,是因为正需要一个人来修什么水坝的么?!
  
  高叔这才看了看梁维夏,立刻双目发亮,表示欣赏的深深点了点头,道:"嗯!壮。"
  这是什么感想!你是看人还是看牛!
  梁维夏暴跳如雷,但还没发作,方脸农民与常久安便又顾自聊上了。
  
  "夫子,那就太好了。我是怕发水时您还回不来,淹了您的屋子院子就不好了。不过前几天,京城来了人把您的东西都运走了。"
  
  还是来晚了。闻言常久安的脸色一变,却立刻恢复,事到如今也没有解决办法,常久安在路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顺其自然。
  
  只是被刘景坤磨蹭了一个多月,梅雨将至,比起那事,修缮水坝才是当务之急。
  
  梁维夏,堂堂大将军,当初刘景坤自己犯下的事,也是被带了镣铐才肯去修水坝,梁维夏可是没什么把柄落在常久安手上。常久安知道不能硬施,便只能软磨,一晚上,动之以人情,晓之以大义。
  好在梁维夏也是做事不做绝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常久安也一起修。直说就是要~人~陪~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景坤策马追到长坡县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两个一瘸一拐的烂屁股在水坝前,你一刷子我一板子。
  这两个哼哧哼哧干着活的人,却在他不可理喻的想象中甜甜蜜蜜,嬉笑着,打闹着……
  "哎呀呀~小安安~你刷的真好看~"
  "嗯~梁英雄~你糊的也不错哦?"
  
  这……这………………
  刘景坤瞬间警铃大作,什么也忘了,大吼一声便飞也似的朝那大长坡扑了下去。
  "给我住手!!!"
  
  刘景坤一声大吼,不大的小县里百姓便纷纷探出了头来。
  
  "小郑?!"
  "是小郑?"
  "这绝对是小郑!"
  
  "看!倒赶马车的皇帝又来了!"




第二十五章

  好在刘景坤此次鹊情丝一牵,再次上演了一回倒赶马车后总算并没有闹的鸡飞狗跳,不过还是一骨碌滚到了地上。抬头一看正看见匆匆跑上坡来的常久安,刘景坤也不顾自己满嘴泥巴,咧开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微笑。
  "久安~"
  
  "皇上……"
  常久安今日换回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蓝衫,他姣好的眉拧了拧,最终还是舒展了开转为无奈,上前来搀扶。刘景坤那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一松,甜的像灌进了蜜。
  但起身见到常久安身后施施然走来的梁维夏后,他才记起自己吼着冲下长坡的起因,顿时警钟长鸣。
  
  "你这五天都跟他在一起?!"
  常久安跟着刘景坤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答,便听得刘景坤又心急如焚的问了一堆。
  "你不告朕一声就走却跟他同行?!你不是跟他结怨的吗!啊?他差点没把你打死……啊!!他睡哪?他睡你家?"
  
  见他叽里呱啦的而且越问越离谱,常久安便也懒得一一回答,反问道:"皇上来此地做什么。"
  梁维夏闻言也抱拳道:"皇上朝事繁忙,为何来此。"
  
  见两人连说话言语都是一气的,刘景坤一咬下唇,心道我不来此还得了!
  但来此做什么……做什么么……刘景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当他察觉他不能舍弃常久安时,便立刻策马赶来了,具体是要做什么,他连个借口都没来得及想。
  
  "朕。……这个……嗯。……自然是……"
  
  见刘景坤支吾半天,常久安知他是没事找事,却也叹口气给了他一个台阶,缓声道:"万岁体察民情,自是来履行诺言修缮水坝的。"
  
  "对!朕是来修水坝的!"说到这里,刘景坤脸突然一热,就如常久安曾经说过的"天高皇帝远",他回京之后竟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若要说理由,倒不是他要推脱,真是薛丞相督促下每日批折子批的脑子都大了,加上一有闲暇就要处理一些爱情的烦恼,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
  
  胡思乱想之际,刘景坤忽然感到手一紧,原来是常久安握住了他的手。
  当即脸红心跳,刘景坤情不自禁道:"久安……"
  
  不料下一刻,一把刷板便被塞进了手里,常久安笑吟吟道:"皇上,请用。"
  话音刚落,刘景坤便被一把推到了高约三四米的水坝前。
  
  五月的天已开始炎热,烈日当头,一个皇帝,一个将军,一人一边满头大汗的对着一条大坝哼哧哼哧的干着活。
  两人修缮水坝时常久安自己却跑得不见了踪影,梁维夏心中愤愤不平,但皇帝还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也不便发作。而做梦也想不到还能见着刘景坤一面的春兰,细心的梳妆后就急急忙忙的拎着水壶来一旁树荫下坐着。
  
  见到心上人还是那模样,穿着打扮之下更显他仪表堂堂,少女的心也是荡漾。
  "小郑,喝点水吧。"
  "谢谢。"刘景坤用袖子擦了把汗,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淡定如同习以为常的举动让梁维夏侧目,匪夷所思良久。
  
  刘景坤朝着水坝另一头的梁维夏招招手:"梁爱将,你也过来喝杯水吧。"
  梁维夏一抬头作揖,也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接过了杯茶水,可未喝到一口,便听见当今皇帝开口道:"梁将军。"
  见梁维夏要放下茶水,刘景坤急忙摆摆手:"你喝,你接着喝。"说着,他凑近了一些,低声问道:"……说真的,你睡哪?"
  梁维夏顿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见表情耿耿于怀的刘景坤仍不死心,梁维夏只得用袖子擦了擦嘴,回答道:"臣昨日才到长坡县,昨夜……自然是住在常久安家中。"
  刘景坤差些没跳脚,紧接问道:"床上还是地上。"
  "……地上。"
  微微松了口气,并不管梁维夏眼中的若有所思,刘景坤便喜滋滋的挽了袖子,再次风风火火的糊起水坝来。
  
  大干了半天的活,刘景坤最最期盼的夜晚终于来临。当常久安出现在坡上唤他吃晚饭的时候,样子贤惠的几乎让刘景坤觉得那是自己的妻,叫他整个人都要飞跃起来。要知道,在京时常久安待他可不是这样的,而来长坡县后,常久安就像换一个人一般,非常的有领主风范。
  
  但当刘景坤领着梁维夏赶到常久安家中,才发现他原来早已吃过了晚饭早早进屋了,只留刘景坤和梁维夏两个人面对面扒着饭。饭菜还是素菜,但就是这样好吃,也是因为饿了,刘景坤扒拉扒拉便吃下了两大碗饭,胃口比起在宫里不知好了多少。
  撇下细嚼慢咽的梁维夏,刘景坤一放下筷子就冲进了侧屋,果然见到常久安跪在地上忙着铺床叠被。
  
  "久安!"刘景坤飞身一跃上前,在常久安刚铺好的地铺上不停滚来滚去,宛如那是世上最松软舒适的床。
  常久安幸得收手的快,才没被那大狗一般的皇帝碾到,他的床单被褥一向都是洗的干干净净,见刘景坤连满是泥巴的外套也不脱,顿时火冒三丈:"脱衣裳!"
  
  刘景坤紧紧攥着领口,嬉笑道:"人·家·不·要。"
  
  意识到了两人的关系,梁维夏吃完饭后本想再坐一会,给人叙旧的时间,却不料听得里边惊声尖叫,响动异常。梁维夏隐约察觉不对,便起身掀起了侧屋的垂帘。
  
  这一掀,便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梁维夏立刻冷静的放下了帘子。
  
  抱头坐在院子里,梁维夏还在用时间接受刚刚那一幕。
  他竟看见那蓝衫的人如野兽般跨坐在当今皇帝的身上撕扯着他的衣裳,只能在心里吼叫苍天啊他本以为两人是另一种关系……
  梁维夏抬头看见一根丝瓜也弯的像一个笑歪的嘴,再次低下头:"我真傻,真的。"
  
  挣扎了一炷香后,刘景坤终于还是让常久安扒得只剩下一件单衣。
  常久安这才擦了把汗,直起腰来,但看身下之人眼中皆是情趣神色,带着羞涩的笑看着自己,常久安顿时知道被开了无聊的玩笑,眉梢一挑。
  
  "久安,你要负责哦。"
  话音一落,常久安便只感到一股风扑来一般,身子重重的磕上了床板,打板子的伤还疼的紧,常久安顿时痛得哼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抗议的嘴被刘景坤吻上,几次下来显得轻车熟路的刘景坤进入牙关,扫荡着常久安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刘景坤吻得忘情,许久才睁开眼,却发觉常久安也一直睁着眼,还在想他真是没情调,便感到两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背,常久安一翻身,两人的上下位置便换了过来。
  
  刘景坤仰起头微微困惑的扬起眉来,不料常久安一低头,竟主动吻上了他的嘴。
  
  听见声响消失而来看看情况的梁维夏再次放下了侧屋的帘子,回到院子里抱头坐好。
  从地上搞到床上,常久安真是龙马精神,今夜怕是没有自己睡觉的地方了。
  
  从上往下与从下往上看向常久安放大的脸真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感受,刘景坤感受着常久安温柔的入侵,看着常久安眼神清澈有如万千话语压在心头,刘景坤心中的情绪竟非激起,而是渐渐平复。而这看来也是常久安想要的效果,吻了一阵,常久安便伏在他的身上,不再动了。
  
  常久安的头搭在他的肩头,刘景坤下意识的停了动作,只是毕竟非铁打的身子,不久便感到酸痛难忍。
  但他还是想维持这样,多一秒也好。常久安像这样靠在他的身上,眼中没有那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隔阂。
  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沿着常久安的腰悄悄的环了上去,但他的两只手还没有互相牵到,便感到常久安的身子一动,刘景坤如此清楚的察觉到,甜美的时光是如此易逝。
  
  常久安坐到了床沿,低头困扰的揉了揉额,然后摘下了头上的青色布巾,声音有些颓唐道。
  "去叫梁将军进来睡下吧。"
  
  当刘景坤领着梁维夏进屋来的时候,常久安已经褪了衣裳在床上朝着里侧睡下了,还隐约可见他的耳郭微微发红。
  常久安不是第一次主动吻自己,第一次是偏方止血,他满脸的厌恶,第二次是情动之处,他眼中皆是朦胧,但这一次,他的表情为何是这样悲伤?刘景坤微微有些后悔没有等到刘子宣送来的东西到京再南下,但想到刚刚那一刻的亲密,又被欣喜压了下去。
  
  将常久安强制的撕开看个清楚,从此面对他一张冷冰冰的脸,怎比得上方才的耳厮鬓磨,缱绻缠绵。
  现今眼前有两条路,但刘景坤却一时不知该朝哪边走好。好在现今还未到他非做决定不可的时候,常久安现在虽然瞻前顾后,等这段时光耗去,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刘景坤心中满怀希望,喜滋滋的看向床上的那一个轮廓。
  
  久安,若中意朕,就别再躲开了。




第二十六章

  想来那刘子宣回宫发觉找不到自己,一定会跑回长坡县拿人。刘景坤想到这里,便发觉自己时日无多,要好好把握,因此第二天是哭着闹着要上私塾。这结果自然不是他也坐在学堂里跟着那三个孩子摇头晃脑,常久安想到水坝的事多耽搁一天也是忧患,只能答应与两人一起修水坝去。
  
  刘景坤在一头,梁维夏在另一头,常久安在中间。想想这小小县的小水坝竟有大将军,武状元和当今皇帝三人来修,真该立一个遗迹下来,留后世瞻仰。
  这原本七日的量,先前刘景坤一人磨磨蹭蹭干了几天,高叔抽空修了一段,昨日小皇帝又与梁维夏干了半天,现在三人一齐修缮,这么大干了一天后,终于只剩下了小部分未完成。
  回家的路上刘景坤见常久安的脸晒得发红,但神情却是非常开心的。
  
  常久安显然很高兴,饭后还不知从哪捣鼓出了一坛子酒,拿到了院子里,与两人一排坐在台阶上,满上了三个酒杯。
  人说赏月赏月,都是在风景秀丽的亭子里,放些小菜,备些好酒,邀些佳人,吟吟诗作作对。这三人倒好,只一屁股在台阶上一坐,各自拿个杯子就算凑活了。
  
  最先开口的是梁维夏:"如此月色下,真是让梁某想起一首诗来。"
  常久安也嫌气氛闷,便顺水推舟道:"……梁将军何不吟出来,看看是否有知音共鸣。"
  梁维夏笑着摆了摆手:"梁某是一介武夫,想的是卢纶的塞下曲。"
  刘景坤只记得这诗人与塞下曲就离不开关系,当初四五个塞下曲每个都泛泛无趣,背的他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愣愣问:"哪个塞下曲。"
  
  梁维夏还待回答,便听得身边的常久安悠悠开口。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这正是梁维夏所想的塞下曲,他不由惊喜问:"难道常大人与我想到一处?"
  既是月景,又是久战边塞的大将军会想的诗,只需一想便知了,常久安笑了笑,摇摇头。
  
  刘景坤也摇头道:"朕与将军也想的不是一处。"
  "皇上请赐教。"
  "朕想的是李太白的子夜吴歌。"
  梁维夏也是不常念李白的诗,从来就嫌他太漫太傲,没有好感。
  
  刘景坤却站了起来,举起杯子高声吟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虔,良人罢远征?"
  梁维夏不知李太白这醉鬼也写过这等忧国忧民的诗句,心里微微一咯噔。看来眼前这个君主虽然年轻,却也是个有心思有想法的人物。
  
  吟罢诗句,刘景坤立刻扭过头来,问道,"久安可与朕想到一处?"
  见常久安依然是摇头,刘景坤立刻一脸沮丧。
  
  常久安开口解释道:"臣有些醉了,见到那月亮只觉发慌,一点诗意也没有。"
  梁维夏微微眯起眼来,笑道:"常将军,您可是文考武试上来的状元郎,怎么说这样谦虚的话。"
  "将军说的对。"刘景坤望望黑夜上的明月,"久安,你也是李大才子李宽逢门下的徒弟,如此良辰美景,总不能光喝闷酒吧。"
  常久安谦卑的低垂了眼帘,苦笑道:"皇上,臣从来没那吟诗作对的心思。"
  
  "诶,久安,你也说一说你想到个什么诗是什么便好了。"
  常久安又抬眼看了看空中的明月,思忖了半天,忽然哑然失笑:"臣只能想到一句……是昨日刚教过那些孩子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果说"愿"本身是个柔软的字眼,那么"但愿",怕是世上最脆弱的词了,"但"本无心无意,只因承载了期待,而变得吹弹可破。
  再美好的事物,加上了这二字,也不过就是一个远到不能企盼的美景,宛如那一轮皓月。
  这句话,是给自己的么。刘景坤似乎懂了,又不确信,只得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常久安。
  
  "常大人,你不认真答,你要罚酒。"梁维夏并未多想,此时有些醉醺醺的给常久安满上了酒。
  常久安想到刚见面时那一个凶悍可怕的人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觉有些可笑,只得应道:"是,是。"
  气氛这才缓和回来,刘景坤重新坐了下来,一口口的喝着闷酒。
  梁维夏好饮酒,今日能够痛饮,显然他是最高兴的人。此时他也不管酒是好是坏都一股脑喝了,没有一会就在一旁呼呼大睡。
  常久安只饮了几杯酒,脑子虽然还清醒,但他是个喝酒上脸的人,白净的脸上已是通红一片。
  
  最后将醉倒在地的两人倒腾到屋里,常久安才熄了灯火,只是一上床便感到刘景坤摸了上来,鼻息间一股酒气。
  "久安……你不相信朕,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此时的刘景坤只是一个醉鬼,常久安几杯酒后劲上来,一上床也犯困,皱了眉一脚踹开了他之后,见他不再闹了,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只是睡到正酣,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常久安伸手摸了摸被子,却什么也没摸到,本想作罢就此睡下,却忽然感到一阵愉悦,嘴中不自觉漏出了呻吟:"啊……"
  这才猛的惊醒,黑暗中常久安只感到一人伏在颈间吸吮,一只手不太利索的解着自己里衣的扣子。
  
  "别闹。"
  只当是刘景坤又在胡闹,常久安轻声斥责,伸手欲推开身上的人,却不料手上的力施小了,竟未能推动。
  
  真是喝醉了最大,常久安无奈的叹口气,正要施力将他丢出去,忽然感到双腕一阵剧痛,竟被先发制人,整个人给按到了床上。
  竟敢用一只手来制住自己双手,常久安震惊之余,也生出了熟悉感,这种一举一动都会伤人,让人战栗的大气力……
  
  梁维夏!!!!
  
  他在路途中尚且提防着,但见他这几日来只是闷不吭声,并无可疑之处,防备便渐渐少了。现在想来他先前按兵不动,分明是两个人互打板子之后留下那多伤,怎可能去做那种事。
  "常,呃……久安……"
  这声音混混沌沌,梁维夏竟还是醉着的,但都说醉酒现执念,常久安有些困惑了。
  ——他从来没有看透过梁维夏。这个人从一见面时表现出的执着,到后来的凶残狠毒,再后来竟开始帮起自己来。想起来他虽然多次谋害,却没有一次是做到最后,趁机取人性命。他若是认识自己父亲,究竟是恩还是仇?
  
  "滚……"常久安还未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梁维夏另一只大手捂上了嘴。
  "嘘,小声。"一只大手覆盖下常久安的脸上只有一双眼闪着明亮,梁维夏隔着手背吻了常久安一记,打了个嗝,笑道:"我说过,要尝尝你的味道。"
  
  尝什么味道!!老色鬼!!常久安真想破口大骂出来,但无奈四肢手腕皆被压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此时忽然灵光一现,意识到地上还躺着一个酣睡的皇帝。
  这么想着,常久安的动作便缓了下来,果然梁维夏打了个哈欠,就不再用手堵着他的嘴。
  
  常久安压低声音试探道:"将军,你压在朕身上做什么。"
  他只是这么随便一试,想不到梁维夏竟真的突然停了动作,傻乎乎的爬下了床去。
  
  而更叫常久安哭笑不得的是,梁维夏下床后,竟又压到刘景坤的身上去了。
  
  刘景坤显然是睡死过去了,在梁维夏将方才那一番举动全数在他身上试一遍后,竟然还没反应,依然呼呼大睡。没有任何阻碍的梁维夏顺利的扯开了刘景坤的领子,一口便对着他的脖子啃了下去。
  
  刘景坤自幼养尊处优,睡觉时就是让蚊子咬一下,也觉难受,何况今夜咬他的是一个醉醺醺的大汉。无奈方才喝多了酒,头疼欲裂,刘景坤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是皱眉轻哼了一声,一个三百六十度打滚,滚出了床铺外,一脚踢出去找到了依靠,便高高翘在了橱柜上。看得常久安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睡相真有够差的。
  而梁维夏维持着屈膝的姿势摸索着身下的被褥,没摸着个什么,不一会也昏昏睡了。
  
  地上二人一个五体投地,一个四仰八叉,真正有够混乱。
  好在近日来天气炎热,应该不至于着凉,常久安看看窗外天色还早,便也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起回笼觉。
  
  一夜酣睡后,常久安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叫醒他的是敲击板岩的雨滴声。




第二十七章

  天色还是蒙蒙亮,当梁维夏打着伞走到水坝前,果然见到常久安在那里。
  打来的伞收起靠在一边,常久安正费力的搬着什么,湿透的刘海紧紧贴在两鬓,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在下巴如注般滴落。
  在未完成修缮的堤坝前已堆了一大摞的石子沙包,常久安将手里的一袋丢向那堆两米多高的顶端,才扶着那长堤喘了口气。
  
  常久安缓了口气,转身要继续搬运,却被走到了身后的梁维夏微微惊了一惊。
  梁维夏将伞往前推了些许,罩住了常久安:"这样担心做什么,三天的雨也不见得能淹过这长堤。"
  "……"常久安用袖子擦了把脸,但他的袖子已湿的能拧出水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似乎也是察觉了这点他扯了扯嘴角,答道,"我怕梅雨提早到。"
  
  "长坡县是你的祖籍?"
  常久安笑着摇头:"五年任职县令前,我听也没听过这个地方。"
  梁维夏仰头看了看常久安堆的屏障,叹气道:"为什么这么拼命。"
  
  常久安听了陷入沉默半晌,并不答,只是忽然将视线眺望向远方,喃喃的反问道:"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是为何。"
  梁维夏一怔之后,答道:"自是为了保家卫国。"
  
  "将军的气量叫人佩服。而常某……却只是个小人。"常久安嘴角带着一抹满不在乎一般的笑意,"常某自从被先帝贬黜至此,这五年来,想的事既不是父仇,也不是升职或者其他什么……"
  眼前的人说自己从未想过父仇,这话有些超出了梁维夏的意外,他却不吭声,耐心听着。
  
  常久安的眼中此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声音微微抬高了几分:"常某唯一想过的事,就是留名。"
  
  "留名……"
  梁维夏微微吃惊,这有些乱来看起来对什么也不在乎的常久安原来也有如此执着如此势利的想法。
  
  "自古以来,之所以王者相争,文人斗诗,英雄斗武,功臣名将,在我看来,无非都为在后世留个名。常久安此生遇上了刘长央,或许既不能成为王者,亦不能为诗仙武圣,功将贤臣。"常久安说到此处眼帘微微低垂,"但既于长坡县任职,做个好官,至少死后有妻儿有长坡县三十几人百姓记挂。人死灯灭化为虚无,若死后连一个人都不曾记得,又哪有过生于世上的证据。"
  
  听到这里,梁维夏猛然醒悟,当即几乎要为自己的迟钝跳脚。
  
  只需想想怎能不懂,这曾一朝高中状元的旷世奇才,被束缚在此,若不是先帝驾崩,加上这许多的阴差阳错,只能几十年后在此默默入土,从此仿佛不若有过此人。
  梁维夏感到心口微微一抽,仿佛听见四周的雨滴和绿水青山都在嘶吼着眼前的人一直执念的一句话。
  
  他要在死后还有人记得有一个常久安曾在这里,有一个常久安曾活于世上。
  
  梁维夏叹息一声,还在感慨着人生的微渺,却听见常久安发出纯粹的笑声。
  他的眉笑的弯弯的,双目中难得竟满是幸福洋溢:"不过,后来我就中意上这里了。"
  
  "中意……这种地方?"
  "长坡县,你都想象不到这里有多好。"
  
  "有多好?"
  在梁维夏愈发疑惑的视线下,常久安只是摆摆手一副此事只可意会的神情,从伞下走了出去,继续搬运起沙石袋子来。
  梁维夏叹了一口气,望望那高三米多的长堤,不忍他一人完成,便也收了伞放在一旁,加入了劳动。
  
  刘景坤醒来之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身子一如既往的离床铺老远。
  伸了个懒腰后,刘景坤的脑子渐渐清醒,才发觉屋外下着雨而常久安与梁维夏都不见踪影。
  常久安竟连被子也未理就出门,这叫刘景坤很是诧异,走出屋外,昨夜的餐桌竟也未清理,这实在不是常久安那性子会做的事。
  
  重要的是连梁维夏也不见了,这更叫刘景坤慌张,无奈屋外雨越下越大,只得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伞。
  而他冥冥之中总像有人指引一般,开的第一个柜子里,便见到了那放在最上方的簿子。
  
  那正是常久安翻了一路的太医手札。
  
  刘景坤有些吃惊,太医院虽万事记录,但绝不会外传,常久安为何会有?又为何要收起来?
  
  "盛建一十五年。"看了硬皮上的字迹,刘景坤有些困惑的眯起了眼睛,这一年他才九岁,常久安也不过十三四,似乎也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他特意去偷来这本东西是要做什么。
  
  刘景坤未多想便翻开了手札,但看来看去无非就是一些记录,刘景坤细看了前两页便反复的乱翻了几下,正要合上,却扫到了让他留意的三个字。
  
  "常钦尹。"
  
  刘景坤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得屋外雨中传来的脚步声,常久安的脾气他领教过了,于是当即慌张的合了手札放回原处。接着略一思忖,干脆在地上一躺装睡。
  
  他闭上眼,心思却不停的围着那本手札打转。
  
  要他不想也难,他自幼对常钦尹的印象就只是一个过世的大将军,最近又加上了一个,岳父。不不不,暂时还是常久安的爹。
  但盛建一十五年……他这才想起,的确是他八九岁那年,举国大丧一月,父皇旨意常将军以国葬下葬。
  虽然常钦尹死时他仍年幼,也从未曾和他谋面,后来却也在众人口中听说过那个前辈的事迹。
  
  那以身救主为结局的辉煌一生。
  
  可常久安收着这手札,莫非是在怀疑什么?
  
  刘景坤还在胡思乱想,常久安已掀开帘子进了里屋来,径直走到柜子前找了身干爽的衣裳换上,又用布擦了擦发,常久安整理好床铺后本准备出去,却在见到仰躺在地的刘景坤时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
  
  刘景坤只念着"不会是被发现了",却完全没发觉自己引起人注意的地方,是扬起的脖子上昨夜梁维夏留下的那一处红痕。
  
  为了不发出声响,常久安只能忍着笑看着刘景坤的睡颜。明明与刘长央是父子,却长得完全不像,只有发狠的眯起眼睛时的神情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但看着看着,常久安的心情又渐渐低落了下来,视线越过窗子落在了院子中央。
  
  刘长央曾站在那里说过的一段话再一次响在耳畔。
  
  "……常久安,这点别学你父亲,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月明星稀的深秋夜空下,那个年近五十的皇帝一身便服,苍苍白发,比年纪老的更快,却挺直着腰板。
  
  他曾当这些话不过是他的托词,全都是一堆狗屁话。但此时,却忍不住因这句话心烦意乱。
  他需要时间,但已完全不能想象若刘景坤难耐离去,花落枝空,自己将要承受怎样的冲击。
  
  刘景坤,你的花期……有多久?
  
  疑问中手指情不自禁的攀上刘景坤五官精致的脸,常久安抿了抿嘴,手指绕到了他的耳旁盖住了他的耳朵。
  
  "刘景坤,……"
  刘景坤绷紧了神经,突然只感到耳朵被覆盖,耳边忽然传开低低的嗡嗡声,朦朦胧胧听见常久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却没听真切。
  
  他只得一皱眉,揉揉眼,装作刚起的样子,坐了起来:"啊?……你说什么?"
  这种举动会弄醒人也不奇怪,常久安并没有太吃惊,只是道:"我已叫梁将军回京去养伤了。今日下了雨,明日若雨停下,你我便接着将长堤修完。可好?"
  
  梁维夏被赶走了?!刘景坤顿时一喜,什么也忘光了,直应道:"好,好。"
  
  常久安微微一笑,这才起身到屋外,刘景坤听着屋外收拾碗筷的声音,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笑,一边慢吞吞的穿衣裳,早已把手札的事搁在了一边。
  
  简单洗漱后,又同常久安一同享用了他备的早饭,两人便一同打伞去了私塾。
  
  撑着把伞坐在台阶上,耳边尽是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细细在孩子的朗声高叔的憨声中分辨常久安的沉稳声线。
  时近中午,常久安终于送走了学堂里的学生,在书院里收拾了一下便走了出来。
  此时雨渐息,乌云散去,终于透出日光。那道日光正照在常久安的身后,一道光圈下这画面在刘景坤眼中简直美的不敢逼视。
  
  在刘景坤觉得人生最惬意的事不过如此时,一道不属于长坡县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心中咯噔一声的同时,刘景坤不易察觉的低倾下了伞,盖住了脸。
  下一刻飞奔的马蹄声踏破了地上的水洼,五十余人马在他面前大门外疾驰而过。
  
  真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子宣竟这样快就追来了。
  
  是将常久安扯开看个清楚,抑或是等他自己打开心扉……
  回头看向表情僵硬的常久安,刘景坤知道,已到了他做下决定的时候。




第二十八章

  刘景坤拉着常久安跑到溪边的大合欢树旁才停下:"你在这里等。"
  说罢,刘景坤顾不上喘气,正要往回跑,不料常久安却不松开,死死攥着他的手。
  
  "不许去。"
  他一字一顿,眼中闪着惊人的坚持。
  
  刘景坤心中一下子乱了,常久安的口吻并非言语中该有的挽留,反而是……威胁。
  常久安比谁都清楚,他过去是要问刘子宣运回京调查的那些东西,有了什么结果。
  
  一直以来都被蒙在鼓里,刘景坤越是看他这样,就越是恨,一咬牙,便从他手里挣开了。
  那一刻常久安的身子一颤,还想再去握住,手却忽然停在了空中。他低头露出一丝苦笑,倒是自己犯傻了——刘景坤是皇帝,迟早是会回京的,即便今日没得到结果,他一回京,还一样是唾手可得。
  
  刘景坤见常久安不再说话,只当是他准了,将一把伞递到他手中,便立刻头也不回的往回跑去。
  常久安的一声再见说的太轻,传不进他的耳朵。
  
  常久安的院子里,找不见两人的世子正风风火火的打算掘地三尺,便听得刘景坤喝了一声。
  "刘子宣!跟我出来。"
  刘子宣转身见到皇帝站在大门外,正要捋衣摆跪下便听得一声"别跪了!快出来。"抬头见他已拂袖走开,刘子宣只得讪讪的跟了出去。
  
  "皇上。回京……"
  "运回京的东西,都有些什么。"
  刘子宣不敢不答,只得收了先前那句话,作揖道:"皇上,那屋里的东西样样价值连城,其中更有是先帝的……十几幅字画墨宝。"
  刘景坤虽然早知有先帝信物,却不知会有如此多幅,微微吃了一惊后便欣喜的紧接问道:"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要说查出什么线索……也只有先帝用情至深这一点了。不过……"刘子宣有些为难的拧起了眉,"……那些墨宝,似乎是写给另一个人的。"
  
  "……"刘景坤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嗯?"
  "那十几幅墨宝中有几幅题字标注年份,前后横跨近二十年,从先帝仍是太子时至盛建十九年,要知道先帝二十登基,那时……常大人,还未出生呢吧……"
  
  难怪常久安在狱中要放声大笑!刘景坤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大错特错:"那是写给谁的!!"但刚刚问完,他便隐约察觉了答案。
  刘子宣被吼的莫名其妙,委屈之下还是答道:"依臣看来,该是常久安的父亲,常钦尹常大将军……"
  
  "这是我爹的遗物。""当然是家父的手笔。"
  
  原来,或者说果然,扑朔迷离的一切在这一解释下竟是如此顺理成章。只怪刘景坤从未将这事往那里想。
  
  刘子宣见皇帝不出声,只得接着道:"那些字画里,有一副香山秋景图……字确是先帝的字迹,那画却不是先帝的风格。而在那图的右下角,印着先帝的玉玺和常将军的印泥。所以臣想,这些字画大致都是赠给常将军的了。"
  香山秋景图。刘景坤忆起了常久安夺过那幅画时,那有如至宝被人擅动的神情。
  
  "况且常将军十四岁便为先帝侍读,先帝登基后开始远征在外,直至三十五岁回京护驾身亡。时间倒是吻合那二十年的跨度……"
  
  "你是说……常将军是先帝的……"难以启齿的二字在嘴里生生的停了下来,刘景坤怎也想不到那一个神话一般的人物,却原来以色侍君。但刘景坤丝毫不觉可耻,只觉得那神话一般的人开始变得有血有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俊朗青年,英姿飒爽,惹人倾慕。
  
  正在遐想,刘子宣却摇头,打断道:"皇上……实不相瞒,臣看未必。"
  "……?"
  
  "臣调查史官记录,自先帝登基后,常将军便开始远征在外。二十岁他便与塞外女子结亲生下了儿子,十五年间少有回京,怕就是为了避开先帝。"
  
  "啊?他与塞外女子成亲?!"想不到常将军竟然就这么直接的负了先帝的一往情深,刘景坤吃惊极了,但转念一想,那孩子不就是现在的常久安吗。
  难怪常久安的眼角眉梢间有那么些许难以形容的特别,原来是异族通婚生下的孩子。
  
  "况且……"刘子宣顿了顿,觉得这话有些不雅,但还是索性接着道,"以妇人之事侍君这事……即便做的再隐秘,流言蜚语还是绝对有的。常将军身为太子侍读六年却从没有人,对常将军嚼过舌根……这也是另一方面,说明常将军并非先帝娈童……"
  
  ——凤若无双翼,何苦入九卿。
  刘景坤这才意识到,能写下那狂傲字迹的人,怎会委身帝王身下。可想到父皇二十四岁才封了第一个妃子,原来是等常将军等到年华尽逝,被逼无奈,可怜可悲呵!
  
  常久安的性子怕是和常将军相似的,想到常久安的疏离,刘景坤便觉得心头隐隐作痛。不过是份情,为何要纠结名声,纠结舆论,纠结其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如果常久安只是为了名声而不愿委身他人身下,那他委身于常久安也未尝不可!刘景坤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刘景坤心中开始躁动不安,他急切的要把自己的心情转告常久安,这个长他五岁的常久安,从一见面起就显得老气横秋,十足的瞧不起人,可原来竟比他还不懂情。现在,该到了自己教教他道理的时候了。
  
  答应了回京,命刘子宣在常久安的院子里等着,刘景坤便策一匹马匆匆的朝那棵合欢大树奔去。
  但常久安人却已不在那里了。




第二十九章

  绕着合欢大树跑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挂记在心上的人,合欢树上一朵丝状的花震落枝头,刘景坤慌了。
  "常久安?"
  
  "常久安!"
  
  "常久安!!"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刘景坤沿着溪跑着,但举目望去,那山清水秀的风景如此纯粹,哪有半个人影。
  
  难道他真的走了?只是因为这种事?只是担心这种琐事?山间美景在刘景坤看的天旋地转,心乱如麻。
  他辛辛苦苦的追到长坡县,好不容易寻他的秘密寻到这步,现在呢?他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走了吗?
  那之前的事算什么,之前的亲吻算什么?
  
  这才记起自己离去前挂在常久安脸上的那一抹苦笑,刘景坤的眼眶登时红了。跑的累了,弯下腰来喘气,十指抓着膝盖的衣摆,愤恨的握住了拳头。
  
  这个混蛋……常久安。
  这一生遇见你,真是一场劫难。
  
  就在他心灰意冷,缓缓直起腰的同时,一个温热的触感贴上了背,十指纤长的一双手,从身后环绕了上来。
  刘景坤不由睁大了双眼,那熟悉的气息,不是他寻了半天的人还能是谁。
  
  若是上午,他定会因为这亲密举动而高兴的满地打滚,但现在他的愤怒,又岂是一个拥抱能平息的。
  
  "走开!朕叫你等着就给朕等着!谁准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正在发皇帝脾气的刘景坤当下便要挣开,却被身后的人紧紧环抱不能动弹。
  但刘景坤的脾气上来也不是好对付的,挣不开便愤怒的骂个不停:"迂腐!傻子!蠢货!!要走就快走!你可知道朕不是个罐子,任你高兴踢来踢去。常久安,朕警告你,你若无意我便休!!"
  
  而身后那一直嘴不饶人的常久安,此时却一句不应,任由他骂。
  当刘景坤骂的回不上气,喘气间渐渐平息下来,才在耳边听见那声音不能再细的抽泣。
  
  常……常久安,哭了?!
  
  想到那人平日里的悠哉和闲雅,刘景坤有些难以置信。
  回头看去才察觉肩头上的濡湿,刘景坤顿时胸口一窒,当下什么脾气也散了,但常久安的力道太大,他还是无法回过身去,只得结结巴巴道。
  "……朕,朕以为你走了,才……朕是一时气的。"
  刘景坤感到落在肩上的脑袋蹭了蹭,是常久安摇了摇头。
  
  他是走了,但为何步子越走越慢,越走越重?当常久安回到这里,把怀里的人抱了满怀,才找到理由。
  这是开在他生命里开过最好看的花,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珍贵的宝玉,倘若就这样因为一时的不知所措而逃开,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他知道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错。
  
  常久安手上的力道微微松开,刘景坤终于能转过了身来。
  刘景坤一回过身来,就见到常久安那一双湿润的眼,墨色的眼瞳中不停的涌出晶莹的泪。刘景坤顿时心如刀绞,慌慌张张的用手反复擦去常久安脸上的泪:"久安别哭,是朕错……"
  
  说到一半的话由于常久安的靠近而停住了,刘景坤低垂眼帘看着常久安已贴近到不正常的程度,脸忽然红了。
  
  "是我不好……"
  
  道完叫刘景坤莫名其妙的歉,常久安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就如同他想象的一样吻了上来。
  
  这一次并不是安抚的吻,当常久安小心的探入牙关,触碰着他的舌,刘景坤只感到脑子一热,再顾不上多想,一把搂起常久安,翻滚进了一旁有树荫遮蔽的凉爽草丛中。
  
  "久安,你不是又在骗朕吧。"欲望当下,但被玩怕了的刘景坤还是记得先求一个保证。
  常久安闭眼默认。
  "你不是在可怜朕。"
  听见意外之外的问题,常久安重新睁开眼,认真的摇了摇头。
  "你不是因为应允了朕才这么做。你中意朕。对不对?"
  一一得偿所愿,刘景坤的问题便愈发的大胆,愈发的势在必得。
  常久安只是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叹息声,并不否认。
  
  刘景坤一阵狂喜,低头深入的吻了他作为奖励。
  
  常久安的长袍带着三个扣子,看起来非常精致但脱起来十分麻烦,刘景坤埋头费劲的捣鼓了半天,也没搞定第一个。
  正在手忙脚乱,常久安抬起了手,娴熟的从上到下一一解开了衣扣。
  
  只看着这暧昧的动作,就让刘景坤有些把持不住了,一边喘着粗气褪去常久安的外套一边吻着他的脸。
  常久安脸上残留着的咸咸泪水,都被刘景坤化作了相思与缠绵。
  
  手自然而然的探入了常久安的衣物中,抚上他的侧腰时,常久安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叫刘景坤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
  
  随着刘景坤的手渐渐往上,常久安的身子愈发绷紧,最终那只手在胸前的突起处停了下来。
  停下了动作,刘景坤看着常久安战战兢兢的表情,忽然一笑,硬质的指甲在突起处刮过,果然引得身下的人轻颤了一下。
  
  常久安咬咬下唇,最终闭了眼没有出声责骂,但刘景坤却有些怕他再次变卦,便不再戏弄,俯下身,细细的吻着常久安的耳朵和脖子。
  
  一手固着他的脑袋,一手也在他的上身游走,惹起常久安敏感的身子一阵又一阵的颤动。
  常久安全然不知该如何转嫁体内的愉悦,虽然闭着眼不说话,但丝般光滑的肌肤随着他手的游走而不住战栗,已彻底的暴露了他身体的敏感。
  
  察觉到常久安的反应,刘景坤只感到又一阵欲望从□燃烧蔓延到脑子,肆虐的冲动莫名涌上心头,动作便有些焦急的粗暴起来。
  手从后脑一把扯下了常久安的帽子,随着解开的柔顺长发滑到了他的后颈。
  刘景坤托起他的脖子,常久安的脑袋便后仰了过去,他的手略微不安的扶住地面,面对不可预知的情事,那往日深不可测的眼中竟是惊慌失措。
  
  越是如此,刘景坤那突如其来的冲动便越来越高。
  就着这有如献祭的姿势啃咬上了他的脖子和锁骨,刘景坤手也渐渐靠近他身下的隐秘之地。
  
  握住了他的欲望,那人便轻而易举的被自己主宰。
  
  "嗯……"随着两人的体温渐渐上升,刘景坤终于听见了常久安那忍了许久的喘息声。此时略微撑起身子,刘景坤看向常久安,面色粉粉的,眼角处更是宛若抹过胭脂一般一片绯红,长发散落一地,额前那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也有些杂乱,汗湿在两鬓,最引人遐想的是他那一对带着水光的眸子,闪烁流转间简直要把刘景坤的欲望燃到最高点。
  
  还在欣赏着常久安那难得一见的妖娆模样,刘景坤忽然感到手中一沉,是常久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
  看见常久安眼中的忧虑,刘景坤眉一挑,嘴一鼓,生怕这人又要反悔。
  果然下一刻,常久安皱着眉摇头道:"还是不要了。"一向办事干净利索的他在这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就像换了一个人。
  
  又来了。
  刘景坤沉默了片刻,一时间停了手上动作。
  
  任时间安静了一阵,刘景坤忽然抓起常久安的双手,压在了他脑袋的两侧。
  在消瘦的手背磕上粗糙的地面时刘景坤也俯身逼近了常久安的脸吻了下去,一吻过后他离开了常久安的唇,舔舔嘴角笑道:"久安真擅此道,是该有些欲拒还迎的情趣才好呢。"
  
  听了这话,原本吃惊的常久安脸猛的涨红,心虚的垂下了眼睑。
  他心里的这不安情绪竟被说成是欲拒还迎的情趣,多让人羞得慌。
  
  见常久安思忖了片刻,闭上眼再也不挣一下,刘景坤知道,这一次他终于赢了。
  
  那是自然的,刘景坤自信满满的想。五年前起就没离开过长坡县的常久安怕是从没做过这种事,但他可是上过小倌馆,开过小灶的人呢!男人和男人做什么的,他可懂了呢!
  
  更加大胆的敞开了常久安的衣裳,在夏季碧绿的草地上,常久安的白皙紧绷的身子就如盛放在大敞的蓝衫上呈现在刘景坤的面前,叫他只觉得鼻息一热,他急忙甩甩头,怕犯了曾经干过的蠢事。
  
  随着溪水静静淌过,两人的气息都越来越粗重。
  握着身下之人的脆弱极尽技巧,刘景坤的舌从他的小腹出发舔过常久安的每一寸敏感。最终在胸前的装饰停了下来,牙关故意的轻轻咬合中,呻吟声漏出了常久安的嘴。
  "啊……"
  颤抖着的声线叫刘景坤再也忍不住欲望,一边慢舔着他的前胸,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早已蓄势待发的欲望早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久安。"
  欺身贴上他的耳朵,刘景坤低声唤着,故意的吹气叫闭着眼毫无准备的常久安眉微微一紧。
  
  虽然看的心驰荡漾,但无奈刘景坤下一句话却不那么光彩。
  
  "朕只会背后位……"
  
  下一刻,他亲眼看见了常久安额前的青筋是怎样凸起的。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打榜凑字数的,请姑娘们直接到↓去看完整版吧。。

http://tunasan.blog126.fc2.com/blog-entry-4.html
密码:tuna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得意个鬼?
  看着常久安额前青筋突起,双眼猛的睁开,顿时空气间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刘景坤大呼不妙,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见过那两个小倌一齐跪地做完,但翻过来?他真没什么把握。
  刘景坤是知道何去何从,但要是胡乱举动伤着了常久安,自己既心疼,也保不准他吃痛会不会一掌劈下来,从此举国大丧三月。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求道:"好久安,你就翻过去吧。"
  
  被刘景坤理所当然的要求,常久安的脸红了个透,愤恨的咬牙道:"让臣来吧。"
  "不!"刘景坤猛摇头。
  "那就别来了。"
  "呃……不行!"反应过来,刘景坤摇的更厉害了。
  
  "久安,你没有走,回来抱着朕,你不是喜欢朕,你不是想和朕在一起?"刘景坤软言软语的哀求道,"朕也喜欢你,朕……你若不愿翻过去,那就坐到朕身上来。"
  刘景坤只是胡乱开口,哪知道自己无意间所说会与下流的一式背飞凫极其相似,顿时一个巴掌就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刘景坤被打的眼冒金星,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只当常久安反悔。
  脸上火辣辣痛,加上又想到自己那好几次被假动作戏弄的兄弟,他顿时眼眶一红,抿了抿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呜呜……呼。你又打朕………"
  
  看着眼前的帝王委屈的通红了眼,泪流满面,梗咽不停,常久安有些受不了的半张着嘴,半晌,终于认命似地的缓缓的合了双眼。
  算了……叫他爱上的人不就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吗……
  
  撑起身子,常久安伸手擦了擦刘景坤的泪,见他发愣不再哭个不停,才有些费劲的转身,动作吃力而笨拙的背过了身去。
  手肘支撑着上身,常久安想到这是怎样的姿势,心中便不免羞耻难当。
  但身后的刘景坤却不知在发些什么呆,许久没有动作。
  
  不若敞开的前襟露出大片的肌肤,常久安的背在宽大散开的衣物覆盖下只隐约有个轮廓,却让刘景坤有些担心。
  他伸手搭上常久安的肩膀,顺着骨骼向下抚着,才发觉这身子原来这样细瘦。
  
  原来他的肩不过一掌大小,原来只需两只手,就能扣住他的腰。手钻进了常久安的衣物下,刘景坤轻抚着他的小腹,随后便照着在小倌馆看过的过程,托着他的腰肢,将欲望对着□顶了上去。
  
  【河蟹制造】
  
  常久安一瞬的窒息后,便开始大口的喘着气,他全身无力,任由刘景坤翻过身来。细碎的吻落在锁骨和胸膛,常久安才有了情事结束的真实感,闭目长长的吁了口气。
  刘景坤轻轻合拢常久安敞开的衣领,随后便再次压了上去:"久安……你爹的事,朕已经知了。"
  "……"
  尽管已经料到了这事,常久安的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慌乱。
  刘景坤没有漏看,安抚的吻落在他的眉心:"久安,这又怎了呢?朕不在乎,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呢。"
  常久安闭眼不说话,但给刘景坤的感觉却不是默认,而是避而不谈。
  
  为此刘景坤再次感到有些生气:"你总是这样……听不进人话。"生气中他不忘吻上常久安半开的嘴,"没心没肺。"
  
  面对愈发沉默的常久安,刘景坤更气愤了,狠狠道:"说话!"
  
  "只求皇上,高抬贵手。"不知过了多久,常久安才缓缓开口,"留我爹为国为民一世英名。不为后人辱骂。"
  刘景坤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暖,异常兴奋的扬起了眉:"久安,原来这才是你担心的事吗。"
  常久安又一次不答话了。
  
  刘景坤这次却不再纠结,笑吟吟的替他收拾起衣裳,但当掀开衣摆发觉那一大片血迹,刘景坤有些内疚的垂下头,手上的动作放的更轻柔。常久安浑身没有力气,便由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谁料他扣上袍子的最后一个扣子后,竟一把将他凌空抱了起来。
  
  "你……!"
  "久安,原来你这么轻。"刘景坤带着笑意,由于没有空闲的手,便用鼻子拱了拱常久安的脸,"你就是那长一斤肉八两在脸上的人么。"
  这是什么动作,常久安原本的惊异神情在看到他那和猪一般的举动终于换成了笑。
  
  只是看着他露出笑,刘景坤也立刻心花怒放,虽然抱着一个大男人,却脚步轻快。
  
  从烈日当头等到落日已近西山,等着皇帝兑现诺言的刘子宣满头大汗的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第三十一章

  当能远远看到人家,常久安便挣着从刘景坤的怀里下来。见他走路四平八稳,表情也平平静静没有异样,连刘景坤都怀疑刚刚那滩血是否真的存在了。
  原来他竟是这样好面子的人么。刘景坤有些想笑。
  
  他却偏不依,就怕别人看不出来两人多亲密一般的贴上去:"久安,你方才想去哪。"
  在那合欢树下他身无分文,一件行李也不带就走,到底是想去哪里,让刘景坤十分的好奇。
  常久安抬眼看看他,但没有避开他的亲密举动:"永乐县。"
  刘景坤有些吃惊:"去那里做什么。"
  "投靠王鲁明去。"
  投靠王鲁明?这张漂亮的脸去做他的掌掴专用?刘景坤差点没把五脏六腑都笑爆。但转念过来又有些心疼,不呆在长坡县,不回京,这天下之大,这个叫他魂牵梦萦的人竟就无处可去了么。
  
  还想搂着他说些一辈子在一起的甜言蜜语,常久安已经认真的回过了头来。
  "王鲁明倒的确是个好人。"
  
  "哈?"再次出乎意料,刘景坤的眉毛立刻跳成了一个可笑的形状。
  还没来得及多问,已到了常久安的屋前,在院子里候着的刘子宣听见脚步声领着一众人走了出来。
  "皇上?"终于等到了皇帝,刘子宣那张苦瓜脸顿时笑靥如花。
  
  刘景坤神清气爽时就待谁都是和善有礼,对刘子宣微微点头。
  
  "皇上,回京吧!"
  刘子宣说话间不停冲后边招手,命人牵来了马匹。
  
  刘景坤接过缰绳,轻巧上马,坐稳后不忘回头伸手去牵行动不便的常久安。
  
  但常久安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面对刘景坤伸来的手只是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
  
  "……"
  
  今日得到的本就突然,刘景坤对常久安的心思没有什么自信,见他这般,心里更已经开始打鼓,将手更朝常久安递近,口吻不由加重:"常久安,快过来!"
  
  不料常久安看见刘景坤伸手过来,竟更后退了一步。不详的预感让刘景坤的方才泯灭的火气一下子死灰复燃,正要说什么,却听常久安先开口了。
  
  "皇上,梅雨将至,臣必须在此修缮完水坝。"
  此话说完,只见常久安低头一拱手,便撇下了刘景坤顾自进了自家宅子。
  原来是担心这事,刘景坤听了心安下来,但见常久安已快进了屋,急忙出口唤道。
  
  "常久安!"
  已行至门槛处的常久安听见那一声略带焦急的呼唤,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朝刘景坤看去。
  
  但下一刻看见的画面,怕是要永远烙印在常久安的心口,此生再也不能忘记。
  
  那暖暖的夕阳斜晖下年轻的皇帝动作干净利落的翻身跃下马,有棱有角的脸如刻画般刚毅,那挂在嘴角淡淡的笑分外叫人安心。
  叫人觉得,如此耀眼,不为王便是作践了。
  
  "久安,你最擅的,不就是把来长坡县的一切壮年,拉去修长堤吗?"
  刘景坤笑吟吟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侍卫,"不物尽其用,哪是你的风格呢?"
  
  于是黄昏起长堤前聚集了五十多个衣着光鲜的锦衣卫,那一个人修觉得漫漫无期的长堤,在五十多人的修缮下,没过多久便修整一新。
  夜幕中当五十多人一齐放下手中活计,后退散开,常久安上前在长堤前转悠的神情是刘景坤都未曾见过的开心。
  
  见到月光下常久安发自内心的笑容,刘景坤的心都醉了,上前道:"明日若是个艳阳天,这长堤就算大功告成了。"
  常久安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修缮过的长堤,就像在看什么宝贝似地,连连点头。
  "待到梅雨过后,朕一定拨款重修。"
  "谢皇上了。"常久安微笑着回头弯腰一揖,刘景坤却是生平第一次感到被他尊重。
  
  托住常久安作揖的手,刘景坤就势拉近常久安到怀里,将那宽大衣袍下的身子抱个满怀。
  "那——久安,现在你该随朕回京了吧?"
  看见常久安回应的淡笑,刘景坤心如浸入蜜罐一般。
  
  之后常久安又于长坡前与乡亲都一一道别,刘景坤便命刘子宣去旁边的永乐县备个马车来。
  回头看向众人环绕中谈笑自若的常久安,那三个在书院上学的孩子还抓着他的衣摆。想来他这五年来明明是被困于此,却已当自己家了。
  
  但当垂着三十多条绸带的万民伞由毛捕头拿来,常久安脸上的笑意便减了。
  
  "夫子……上次您走的匆忙,咱没个准备,连送都没送送您。……大家都很可惜,后来就做了这伞……"毛捕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颤颤,"现在咱县也被废了……您大致是不会回来了。这伞也算派上了用场。"说完,毛捕头将手里的伞递予了常久安。
  
  常久安脸上的情绪复杂,抬眼看着伞上的三十多条绸带,皆是熟悉的名,眼圈便红了。
  
  与这三十多人共同经历了五年的风风雨雨呵。
  五年间,他从一个不知柴米油盐,不分酱酒醋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贵公子,完完全全的变了。
  是毛老太教会他缝补,春兰教会他浣衣,高叔教会他种植……狩猎生火,劈柴挑水,他现在学会的样样技艺都是长坡县教会他的。
  
  他曾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他曾以为这就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直到。
  常久安抬头透过人群看向站在远处的刘景坤,正巧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一脸害羞的转过脸还不忘偷瞄一眼,不由露出了一抹笑。
  拜别了长坡县众人,常久安便拿着伞朝刘景坤走去,夏夜凉爽的风吹拂着伞上的绸带,载着全县乡亲挽留的目光。
  
  与刘景坤一行人牵着马缓缓步行上坡后常久安又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脸上尽是惆怅,即便是不擅琢磨人心思的刘景坤也能猜到他的情绪,在旁静静候了一会,也回头望去——只是与常久安不同,刘景坤看来,那长坡那长堤那稻田,那宁江那小溪和溪边的合欢大树,这些记忆都比不上现在他心头的欣喜。
  何为抱得美人归,今日刘景坤算是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在刘子宣的强烈要求下一行人连夜赶路,有些颠簸的马车上与常久安互相搂着躺着休息,刘景坤一有空闲就要亲亲怀里的人,就像一个孩子对新发现的宝贝一样殷勤。
  "久安,回京之后,你住进宫里可好?"
  常久安的脸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红:"男子怎可久居宫中。"
  "朕说可以就可以。不然薛丞相一定又有一堆事务要朕做,朕一定出不了宫,怎么见你。"
  常久安见他举止言行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乱来,不由苦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常久安说的平平常常,不料刘景坤却腾的红起了脸,忽然掩饰的埋进了常久安的怀里,环抱着他的手也收紧。
  "是你说的。"
  
  抱了一会,刘景坤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扬起头问道:
  "久安,为何父皇要关着你呢。是不是见你长得像你爹爹,那色鬼……就起了色心?"
  常久安垂下眼睑:"犯糊涂罢了。"
  刘景坤敏锐的察觉了常久安口吻的不友好,心里也隐约知道他对父亲的恨意,却不知究竟有多深。只得抚着常久安的背安慰道:"父皇虽后宫嫔妃万千……却从没人知道他也好男色。或许他对你爹爹,是真心诚意的呢。……再说,想你爹爹救驾而死,岂非也是动了真情?"
  
  "你?!"
  看见常久安异常愤怒的瞪了过来,刘景坤有些意外,不知是哪一句惹恼了他,正欲弥补,常久安已经背过身去。
  
  刘景坤张口结舌半天,想想常久安本就喜怒无常,觉得还是作罢得了。
  
  喜滋滋的贴上常久安的背,刘景坤的手轻车熟路的滑入了他的里衣中。
  常久安的身子一僵,因为愤怒而起伏不停的胸膛硬生生的缓了下来。察觉到这一点的刘景坤笑歪了嘴,有了肌肤之亲,凡事似乎都化解的快了。
  "久安,回京你想做个什么官。"
  "……"
  "你是不是想做大将军。……可大将军要远征在外……"刘景坤说着忽然吼了出来,"不许说两情若是长久时什么的!太长久了也受不了!"
  
  为何自问自答还自己反驳?常久安苦笑,并不搭理。
  
  年轻人的体力总是特别的旺盛,刚刚才得到甜头的刘景坤再度情迷,正在恣意的游荡在常久安的小腹向下移动,便听见身前的声音冷冷道:"你要是不想被反压,就把手收好。"
  
  何?
  刘景坤吓一跳,立刻悻悻的收了手。
  
  或许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让这年轻人累了,不久,刘景坤的呼吸就开始变缓变沉,睡了过去。而常久安却一直半睁着眼,盯着那摇晃的窗幔丝绦想事情。
  
  他并不是不恨刘景坤翻查他的东西,只是恨不起来。
  不过,既然刘景坤不顾虑,非要做到了这一步,那接下来,他也有他想要查的事情。




番外——倾盖如故(上)

  男子带着一个随从进入天元坊的时候,威仪棣棣,龙行虎步,叫几乎是一半以上的人都放下在看的玉器抬起了头。
  男子三十来岁,头戴白金冠,一身锦衣,摇着一把玉扇,款步行到天元坊中央,就这样立定了。别说他,就是他的随从都没个动作,他举手投足间自带高傲之气,却并不压人,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没过一会,店长便急忙忙跑了出来,不停鞠躬道:"爷,已备好货了。这边坐。"
  
  招呼着男子在一旁的位置坐下,店长便匆匆进了店铺后间。这一下,才叫人看清男人那棱角分明不知是骄傲还是冷峻的脸。男子气度不凡,坐姿如镇山河,合了玉扇放在案上,咳嗽了一声,取了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也放在一旁。
  
  没等一会,店长便小心翼翼的端了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盒子,放在了男人身旁的桌案上。
  店长解开系在上方的红绸,打开盒子,然后动作轻柔的端出了放在其中的玉佩。
  
  店里有眼尖的,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真是块好玉。
  
  花纹简约大方,镂冰雕琼,两圈同心圆可活络转动,在日光斜照下流动着乳脂色的暖光。
  男人看了似乎也十分满意,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店长便将玉佩放回了玉盒中。
  
  那随从终于开口问道:"店长,多少银两。"
  店长捧着那盒子在心口,伸出五指,细声道:"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并不大声的一语惊得原本未抬头的人也好事的抬起了头。
  这虽是块好玉,却不过一个小小的玉佩,竟要五千两银子?!
  
  但男人却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从袖口取了张整齐叠好的银票,递到了身前店长的手里。
  随后男人站了起来,不忘拿起一旁的玉扇,身后的随从接过店长手里的木盒,留下人们的唏嘘,两人直直走出了天元坊。
  
  正值正午,京城最繁华的时段里,路上人来人往,男人坐在马车里,取过一旁的木盒打开,拿出了方才看着就喜欢的玉佩细细看着。
  
  "听说了吗,常将军在塞外打了败仗啦。"
  "诶,听说了。不过说是小冲突,并不是什么大败仗。咱这日子,还好过着呐!"
  "但说常将军受了箭伤,他是老了,今后我朝该依靠哪个大将去。"
  "胡说……常将军怎么会老,他……"
  
  听着马车外人流议论纷纷,男人嘴边却浮起了笑意。
  笑过之后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讨人厌,打了一场小败仗,连京城的百姓都在担心,他这一国之主竟然还觉得高兴。
  
  男人正是当朝皇帝刘长央。
  
  只因为,那人要回京养伤,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
  
  细细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刘长央伸手抚了抚玉润的表面。几年前见面也有送给他玉佩,不过被这个生里来死里去的人系在剑柄上的东西,应该不出几月,不是碎了,就是弄丢了吧。
  想着思念之人的风姿,他的双目正被柔情渐渐覆盖,忽然听见外边的随从一声吆喝,随即身子一个趔趄。刘长央只想着将玉佩护好,不顾身子骨碌一下摔下了座位,脑袋"砰"一下磕在马车门上,立刻磕出了个肿包。
  
  "爷,爷,您没事吧!"那随从的小太监立刻跳下马车来,声音颤动,吓的都快哭出来了。
  刘长央晃了晃脑袋,起身黑着脸一把掀起帘子,探出头喝道:"怎么回事!"
  "爷,都怪这小兔崽子在前面跑过,惊了马儿。"
  随着那小太监提了提揪在右手上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刘长央的视线才转移到那被他高高提着后襟,不停挣动的少年身上,刘长央脸上的愤怒一瞬间被惊讶代替。
  
  他并非惊讶少年那粉嫩的小脸,而是见到那面的一瞬间,宛如时光倒回了二十年,他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常钦尹坐在御书房里的时候,那少年穿着青色短袖小衫,坐在太子才能坐的位置上看着书,两只够不着地的脚不停晃动。听见声响,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转,这一对眸,便叫他终生难忘。
  
  "你怎可叫我小兔崽子,小心我兔爹爹来了,打扁你棵萝卜脑袋。"少年虽然被抓着后襟拎起来,却并不慌张,笑嘻嘻的歪着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小太监气愤的摇了他一下,转头问道:"爷,怎么办?"
  他这一问,那少年才回过头看了看马车旁探出半个头的刘长央,见他威仪不凡,一丝讶异飘过了他的眼睛。
  
  刘长央回过神来,道:"先把他放下。"正说着,忽然感到手心中的异样,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护这块宝玉心切,竟将它握碎成了两片。
  
  那马车外的小少年穿着一件厚厚的鹿皮色马褂,粉色的小脸冻得发红,双脚落地后却也不跑走,反而指着地上的一个碎瓷器,对赶马的太监追究了起来。
  "小爷摔坏了我送给云庭哥的东西,怎么算?"
  "嘿,是你突然冲过来……"
  
  刘长央笑笑,再次探出头来:"有德。"
  唤作有德的太监立刻停了和少年的争吵,跑了过来,刘长央便将碎成两片的玉递到了他的手里。
  "啊?!"有德见方才万岁爷看的如此喜欢的玉佩碎成了两片,顿时心一惊,"小兔崽子!你把爷的玉佩摔坏了,你怎么赔!"
  
  少年听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有德手里那碎成两片的玉佩,忙道:"赔得赔得……"说罢抬起那双明眸,看向马车里的刘长央,小心问道,"多少银两?"
  看着这一双眼是何等的妙事,刘长央微笑:"五千。"
  少年的嘴毫不夸张的张大了半晌,突然眼神一变,道:"五千我是赔不起……"说着少年的小手拍拍胸,道,"不过没事,我有法子。"
  有德嘲笑道:"你还能去偷去抢不成。"
  少年瞥了有德一眼,又一次看向了马车里的刘长央:"我可请这位爷去迎凤楼去吃一顿五千两的大宴!"
  来福刚要质疑,便被刘长央用眼神打断。刘长央一扬眉,笑道:"迎凤楼是什么地方?"
  "是我师兄新开的酒楼~"少年歪着头笑道,"呐,我出钱,算是赔您的玉佩,您呢,算是捧个人场赔我的瓷器,咱们就算扯平了。"说完,少年清澈的目光又望进了刘长央的眼,"怎么样?"
  
  "爷,咱该回去了。"
  刘长央不理会有德的催促,笑道:"小东西,告诉有德迎凤楼在哪,你上来吧。"说罢放下了垂帘,刘长央揉了揉磕肿的额头,此时却也不觉得疼了。
  不一会儿,那穿的圆圆滚滚的小少年便爬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跳了进来。
  
  "来,小东西,坐到我身边来。"
  少年听了一扬眉,嘟嘴道:"我有名有姓,不许叫我小东西。"
  刘长央的笑意越来越深,感到马车开始向前行驶,为了少年不至于跌倒,便伸手按上那少年的肩膀将他拉近到身边。
  
  "我知道,你姓常!"
  拉近之后才看清那小少年的样貌,真是一个明眸皓齿,粉雕玉琢,不长的发都在后脑以一条杏黄色长绦系起,系不上的零散短发便披在肩上,一副小小书生的打扮,腮边两缕短发微微翘起,显得俏皮可爱。
  
  "啊?"毕竟还是孩子,少年惊喜,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刘长央慈爱的摸着他后脑的头发:"我还知道,你叫久安。"
  常久安不再吃惊了,咯咯笑着:"我知道了,您是爹爹的故人。"
  常久安那聪明的样子,刘长央越看就越喜欢。
  "爹爹在京的故人屈指可数,久安为何不曾见过您?难道叔叔是外臣?"
  刘长央笑而不答,只是道:"非也,我一直在京,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呢。"说着,将少年抱了起来,放在身侧的座位上。
  "叔叔怎么称呼?"
  "我姓刘。"刘长央笑答。末了见他晃着腿坐在一边的样子,简直就与常钦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叹道:"你在襁褓中时,我还想一刀杀了你呢。"
  
  "啊!"常久安吓了一跳,一下子跳下了坐垫,惊魂未定回头却看刘长央笑脸盈盈,伸手过来抚了抚他的头。
  当初得知常钦尹塞外结亲生下一子,还将那孩子送进京的李宽逢一家来抚养,他几乎是提着剑直奔进李府。
  若非得知钦尹给他起了"久安"二字做名,间接警告着刘长央这孩子对常钦尹的意义,叫他冷静了下来权衡了利弊,他说不定真就一气之下下了手,今日就没有这可爱的小钦尹了。
  
  常久安怔了怔,还是回到了位置,坐了上去。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别人套近乎都会说小时候抱过你,他却说小时候想杀你,而且口吻好像这样就很了不起似地。
  在他心中乱想的时候,刘长央伸了手过来,轻轻拂过常久安柔软的发,顺着他细滑的脸庞抚到下巴,转过了他的脸来。
  
  小钦尹的发,小钦尹的耳,小钦尹的脸,小钦尹的下巴。刘长央都要醉了。
  当他的手滑到了那细细的脖子,常久安才一脸诧异,伸出手来抓住了刘长央的两根手指。
  
  刘长央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见到孩子清澈的目光中迅速闪过一丝狡黠,常久安的笑嘻嘻的开口道:"叔叔,别给久安挠,久安怕痒。"
  ……这小孩子竟懂得给人台阶以求自保。
  
  对比起来,自己这三十好几的人真是太没有面子了,刘长央有些羞赧的收了手,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好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有德低声道:"爷,到了。"
  
  常久安立刻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番外——倾盖如故(下)

  刘长央有些惆怅,将那碎成两片的玉佩揣进怀里,便弯着腰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是一家不大的酒楼,漆似乎是才刷的,还十分的光亮。酒楼的生意平平,甚至上面还没有一个牌匾。
  刘长央笑了笑:"小久安,这就是你说的五千两大宴——迎凤楼?"
  
  "我都说了是新开张的嘛。"常久安的笑理所当然,但更多的是自信满满,"不过,我师兄是个十足的吃货,做的东西,绝对没话说!"
  刘长央差些忘了他说过这酒楼是他师兄开的,想来也不过另一个十几岁的小鬼,能开出个像模像样的酒家来,就算不错了。
  
  无奈的摇摇扇子,刘长央将信将疑的进了迎凤楼。
  
  常久安看起来果然是恩客,一进迎风楼,那掌柜的便哭丧着脸:"小祖宗,您又来吃白食了。"
  老板李云庭虽然放话让常久安随便吃,可他要支撑一个酒楼的财政,也是不容易的。
  
  常久安笑的恬不知耻,趴在了掌柜的书案上,一边倒翻着他的账本一边托腮笑:"好杨叔,好杨叔。"说着,常久安突然压低声音,扫了身后的刘长央一眼,轻声道,"这笔生意,包您们不亏。"
  见常久安那鬼灵精的样子,掌柜苦笑了一声,并未听他胡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行了,什么亏不亏的。"说罢取了个牌子,交给小二,"带几位爷上去吧。"
  
  包间中,刘长央怎么也想不到常久安真摆了一席不亚于宫里的大宴来款待他。那一桌菜肴简直是烹龙砲凤,水陆杂陈,豪奢珍贵,餐具更是堪称酌金馔玉。不要说有德刮目相看,就是刘长央也吃惊极了。
  执起玉筷,刘长央尝了几口,不由赞道:"这迎凤楼,倒真有些迎凤的本事。"
  
  面对满桌酒菜,常久安也是垂涎欲滴,刚拿起筷子,便听见身后有人轻敲着屏风,低声唤着:"久——安——"
  不满的回过头,果然是那个大白面馒头李云庭,躲在屏风后探出个脑袋。
  
  十六七岁的李云庭比起常久安已有了些男人的棱角,却一身橙色长袍罩着板岩蓝色直裾长衫,带着一顶黑帽子,完全已经完全是商人的打扮了。
  常久安对着刘长央道了声慢用,便放下筷子,跟着李云庭出了包间。
  
  "嗷!"常久安一迈出门槛,便感到脑袋被折扇打了一记。
  "又来混吃混喝!"
  李云庭那一扇子打的不轻,脸上却是带笑的,打完就立刻伸手过来揉了揉他打过的脑袋。
  "不来了!"常久安吃痛的甩开李云庭,赌气道,"不来了!再不来了!"
  "别别。"李云庭嬉笑道,"你天天来也行,我不嫌你。……不过"李云庭顿时哭丧着脸,"你也不能一来就吃顿五千两大宴吧。"
  常久安不以为然道:"五千两大宴?谁不知酒楼的利润最高,成本算算下来最多也不过几百两!"
  被戳破商机,李云庭红了脸,强词夺理道:"那不是还有人工费吗。那不是还有场地费吗。"
  "好啦好啦。只此一次。"常久安认错,闭着眼揉揉头。
  
  两人嬉闹过后,便一同靠着墙坐了下来。
  李云庭的表情看上去疲惫的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仰头靠着墙叹气道:"酒楼原来也不好开。"
  常久安透过镂空的扶栏看着楼下大堂的生意惨淡,也能想象这酒楼经营的如何。
  李云庭全然一个商人的样子,冲着常久安抱怨:"我承认吧,迎凤楼的价位呢,是高了点。但它菜色好啊?请来的可全都是名厨。"
  
  常久安也有些苦恼,不过思忖片刻,便笑了笑:"走,跟我进去陪那个老头子吃一顿。"
  "别了,不知你哪来的朋友,我又不认识。"
  "来!吧!"常久安立刻起身,拖着李云庭从地上起来,然后给他理了理微乱的发,拍拍他衣裳的褶皱:"跟里面那老头求匾一副,我包你呀,明年生意好的还要在这迎凤楼后面加盖一栋!"
  李云庭将信将疑,却也犟不过他,苦笑着进了包间里。
  
  介绍了李云庭,常久安便入席,坐回到了原来位置埋头吃着,由于够不着菜,便跪在椅子上。
  酒席间一直十分安静,刘长央吃的很是高兴,酒足饭饱后,刚放下玉筷,便听见坐在身边的小久安歪着头问道
  "刘叔叔可喜欢?"
  早一刻太早,晚一刻太晚,正是挑准了自己结束用餐,正在回味的瞬间。
  
  "菜是不错,不过……"刘长央笑笑,饮了杯酒,脸色却忽然毫无预兆的阴沉了下来,道,"我不太中意这酒楼的名。"
  
  "……"面对如此变数,常久安心中一凛。
  只是一人变了脸色而已,酒席间的气氛就一瞬急转直下。
  
  沉默了片刻,刘长央才微笑道:"久安莫慌,我只是恨凤这字而已。"
  常久安调整了表情,眨眨眼,露出了好奇的样子。
  "凤凰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刘长央果然见状,惆怅的叹息开口,"我只恨凤有双翼……如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叫世人都从未真切见过他的模样。"
  凤若无双翼,何苦入九卿。
  若凤真无双翼,那个人是否就能一生留在自己身边,此生与他,是否就不至于如此聚少离多。
  
  刘长央今日能对着这张神似常钦尹的脸吐露心声,也是觉得心头卸下了一口沉重的磨。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来白吃白喝竟然还对自己的酒楼名字说三道四……
  李云庭一扬眉,心道这字是求不来了,沉下脸来看向常久安。
  
  不料常久安也在看他,笑的一脸无害。顿时不详的预感将李云庭整个人湮灭。
  
  常久安扭过头去,叼着筷子,扑闪着大眼睛:"刘叔叔,凤凰是什么东西。这酒楼,是叫迎风楼,迎风招展的迎风。"
  
  迎风招展??????李云庭当时就感到背后一道惊雷下来,劈的他外焦里嫩,欲哭无泪。
  "哦?"刘长央当即便展露了笑颜,"此名甚好!当我方才胡言乱语吧!"
  
  此名还甚好?!都快变青楼了还甚好?!好色鬼!
  
  "既然好。"常久安此时忽然放下筷子,在刘长央面前猛一弯腰,作揖道:"久安请叔叔为此酒楼题匾!"
  
  此言一出,刘长央与有德都是一惊。
  要知书法名家一字若是千金万金,那皇帝的一字,岂止是倾城,更是无价!
  
  刘长央又是沉默了片刻,道:"为何久安要叔叔为此地题匾,请名家来题……不是更好?"
  "因为久安……"说到此处,常久安咬了牙,忽然跪在地上,"素闻万岁书法鸾漂凤泊,汪洋闳肆!"
  
  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少年,刘长央沉吟片刻,忽然发觉不对劲,慌忙站起来道:"你方才叫朕什么?!"说完发觉漏嘴,刘长央下意识的掩上了嘴。
  此言一出,李云庭的嘴也合不拢了,急忙跑到常久安的身边跪了下来:"草民不知皇上大驾,有失远迎!"
  
  还以为自己隐瞒着身份,却对他知根知底,原来早被他看破?刘长央惊讶了许久,终于只是往回一坐,哑然失笑:"起来吧。"
  常久安抬眼看了看刘长央的表情,认定他并没生气,这才拉着一边的李云庭站了起来。
  
  "题匾,可以。"刘长央拍着膝盖,大笑道,"不过呢,久安,你得告诉朕,你是如何识破朕的?"
  常久安想了想,笑嘻嘻道:"那皇上你得先题匾!"
  
  李云庭命人取来了金墨与牌匾,便看着皇帝挽起袖子,取了一根婴儿臂一般粗的毛笔,蘸了金墨,便绕到了牌匾前,龙飞凤舞的书写了起来。
  
  捅了捅站在旁边的李云庭,常久安得意的笑了笑。
  李云庭瞥了常久安一眼,虽然知道皇帝题匾有多么不容易,却还是忘不了酒楼名被随便改成青楼名的悲痛。
  
  不过一会,皇帝便放下了笔,重新将袖子放了下来。
  
  李云庭伸长了脖子,蠢蠢欲动:"我得去看看。"
  "哎呀看什么!"常久安又捅了他一下,低声道,"管他写的好不好看,只要是皇帝写的,你明年就加盖酒楼吧。"
  
  幸而刘长央并未听见这不恭敬的对话,心中还是喜滋滋的。在李云庭出去命人将牌匾挂起来的时候,刘长央重新坐了下来,冲常久安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将那玉制似地少年抱着放在膝盖上,刘长央见他笑得甜美非常,心里也是美,刮了一下他翘翘的鼻子:"好了,现在该告诉朕,你怎样识破朕的吧?"
  "很简单呀。"常久安眼珠子一转,道,"龙才有角!"
  
  "角?"刘长央困惑的皱起了眉,还不明所以,不料站在一边的有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长央这才伸手摸了摸额头,原来起了个大肿包。
  倘若这小东西说一些龙骨凤颜的鬼话来蒙他,他是万万不会作数的,可现在,明知道这小东西在敷衍他,刘长央却也忍不住笑了,"下次朕出宫,一定先把角藏好!"说着刘长央用鼻尖顶着常久安的小脸,引得他一阵阵发痒大笑。
  
  在下人忙着挂起牌匾的时候,常久安与李云庭二人目送着皇帝的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中。
  常久安方才吃个半饱,正要回去继续吃,偏立刻被李云庭揪住问个不停。
  "哎呀呀祖宗,知道他是皇帝,你就早些告诉我!这搞不好是要杀头的!你在哪碰见皇帝的?你怎么知道他是皇帝的?"
  
  面对着一连串鞭炮似地问题,常久安打了个哈欠:"花五千两买个最多值五百两的破玉,姓刘,还带个穿的人模人样但一看就是太监的随从。"说到这,他翻个白眼,道,"不是皇帝,是猪头啊?"说罢,人便兴冲冲的跑回了酒席。
  
  自此,在李云庭的血泪中,迎凤楼垮台,名震一方的迎风楼,崛起了。
  
  这一局算盘怎样打都是自己赚了,可常久安怎知,巨大的变故便在一月后,而他自己,此生也彻底栽在了这个三十多岁的皇帝手里。
  不过都是后话~后话了~
  




完结公告

  好了两个人从认识到结怨到倾慕到调戏到纠结再到现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故事就算彻底完了。
  接着就算要写也不是县官常夫子了一V一不过我想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反正下面两个人无非要像大部分CP一样解决一些攻受关系,三角关系,婆媳关系(?!),吃吃醋吵吵架啥的,请自行脑补~~~~萌小刘受的下面可以自己脑补~~=V=!
  
  由于我旅游把绘图板给搞丢了所以后期都画不了画,不过有空的话再把番外写出来。
  那啥……谢谢大家的支持=3=。每次看你们的留言我都好高兴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