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古灯长明》作者:康楚(妖影重重之四/出书版)

文案:正邪势不两立,妖与人终究殊途!
一心想让爱妻复活的阿莽,
发现了可能的机会,他前往巨麓山,
放出一名被囚禁的灯妖,
也写下为爱而疯、为恨而狂的悲惨童话——
无意间捡到一名美少年,罹患绝症的女子,
以为自己可以在接近死亡的时候,
获得一点临终的幸福。
然而她的命运,
注定就只能像飞蛾扑火般的美人鱼……
……

楔子
"跪下!"
简短的两个字,加上低沉浑厚的嗓音,是不可忤逆的成严。
堂下,面容清秀的少年不得不弯曲双膝,跪在又硬又冷的青砖上。寒气透过衣衫直达骨
髓,他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攀。
前方的太师椅上,白发银须的老人正襟危坐,凌厉的眼神中除了强压的怒火之外,还掺
杂了些许失望。
在他身旁还站著一位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同样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细看一下,不难发现这三人在五官上的相似之处。虽然不能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但血脉相连的痕迹已是不言自明。
只听老人问少年:"萧家祖训第一条说的是什麽?"
"爷爷……"
"背!"
少年抿紧略厚的双屠,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道:"萧家子孙,不得与妖邪为伍。修身养
性,以保自身清明。"
"既然背得,为何不照做?"
"定云错了,请爷爷责罚。"
"那妖孽都让你养得那麽大了,还胆敢放出去作乱。你觉得我该怎麽罚你?"
老人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扶手应声裂断。若不是控制了力道,只怕整张椅子都已经
毁了。
少年被长辈的怒气震得抖了一下,随即将头低得更低:一定云愿受家法。"
老人还未开口,灰衣男子已经抢先一步:"爹,家中正是用人之际,让定云先随我去东
乔村剿灭那些危害百姓的蝙蝠精,再回来领家法吧!"
"也好。"者人考虑了一下,点头应允:"不过去东乔村之前,他要先去把他养的妖物
灭了。"
"灭了?"少年抬起头,一脸惊慌。
"下咒时不可以心软,一定要毁去它的原神。"不去看他,老人留下这句话便拂袖而
去。
"可是,它不是坏人……"少年情急,从地上爬起来想追上老人,却被灰衣男子一把拉
住。
"你还没闹够吗?"
少年红了眼眶,试著解释:"它只是一时贪玩,它不是有心要吓村子里的人!"
"不管它是不是有心,都已经吓了。"
"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萧家人不会跟妖怪作朋友!"灰衣男子很不客气地制止了少年的言论。
"爹……"眼泪终於满溢,少年无助地望著灰衣男子,瘦弱的双肩颤抖不已。
见儿子伤心难过,灰衣男子也有些不忍,但他还是硬起了心肠:"你会有新朋友的,照爷爷的话去做吧!"
少年抽泣著,重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道:"爹,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毁去
它的原神,我可以封印它,把它关起来!求你不要杀它,爹!它是定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
朋友!不要让我杀了它!"
"把它封印起来,跟死了又有什麽区别?"
"有区别,有区别的!至少它还活着!"
看着少年额上磕出的鲜血,还有眼中带著绝望的冀求,灰衣男子被刺痛了。十几岁本是
无忧无虑的年纪,要接受这样的事情的确有些残酷。
"爹!"少年抓住父亲的衣袖,继续恳求。
拂开儿子稚嫩的双手,灰衣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章
滴、滴、滴、滴……
随著机器有序的呜叫,心脏监视器的萤幕上划出了规律的绿色曲线。
阿莽眯著双眼,注视着那些没有变化的变化,思绪却像飘荡到另一个空间。
穿著白袍的医生像幽灵一样站在他的身後,一丝不苟地报告说:"易小姐的情况目前还
算稳定,但是头部的伤口有感染的迹象。我会给她用点抗生素,看能不能控制住。"
"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让她的身体完好无缺。我不希望她清醒的时候,感觉到
任何不适。"
"这个,"医生也不想让家属失望,只是现在躺在床上的女病人清醒的希望几乎微乎其
微,"植物人要恢复意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易小姐在车祸後头部还遭遇了二度创
伤。随著昏迷时间的加长,她……"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打断医生的罗嗦,阿莽回过头,微笑道:"你们
号称是全国最好的康复中心,我想你们的医术应该对得起我支付的价钱。"
医生无语。
阿莽又说:"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可以。"
医生走了。不再有第三者碍事,阿莽走近床边,摘下了左手的黑色手套。
就像被人一刀切下了手掌,他的左腕上只馀下整齐的断面。颜色稍浅的皮肤重新包裹了
骨肉,却无法修复残缺。可就是这样的断腕,却匪夷所思地支撑了整只手套。
秘密就在皮肤里面。
阿莽低下头,一束金色的细线慢慢从他的断腕上钻出来。它们难以计数,就像海洋生物
的触须,能屈能伸,灵活地飞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期的昏迷让本该丰润的双颊塌陷了,颧骨顺势突
起,造成面庞过度的起伏。於是,她苍白的皮肤上多出了两片阴影,令姣好的面容显露出骷
髅的恐怖轮廓。
那些诡异金线在阿莽的操纵下掠过女人的额头,停留在她的头发上。因为头部手术,女
人的头发不得不全部剃掉。术後虽然长出来一些,却还是极短。
阿莽不喜欢这样,他希望女人能继续拥有一头浓密的秀发。还有她右耳上方那个迟迟不
能愈合的疤痕,实在是太碍眼了!
他想除去这些不完美,却偏偏无能为力,充满挫败感的阿莽,癫狂地用金线横扫房间里
除了床与医疗器械之外的所有东西。看那些家俱与装饰统统被坚韧的丝线勒得四分五裂,他
本该感觉畅快淋漓,可心底的郁结仍然没有得到舒展。
突然响起敲门声,阿莽瞬间转换回正常状态。
他捡起手套,重新将它套回腕上,然後深吸一口气,调整了略微急促的呼吸。
"进来。"
应声开门的是一名护士,手里拿著药瓶,应该是过来为病人换药的。看到房间里的一片
狼籍,她明显吓了一跳。
阿莽若无其事地说:"我想为她换一套更好的家俱。"
面对这个过分的要求,拥有良好专业素养的护士选择了微笑。
阿莽也回了她一个笑容,说:"这些垃圾就麻烦你处理一下了,所有费用都请记在我的
帐上。"
"没问题。"
"谢谢。"
"不客气。"
目送阿莽离去,护士再次看了看那满地的残骸。它们简直就像被人撕得粉碎的纸片,虽
然它们并不是纸。
这些怎麽看都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破坏。可不是人的话,又该是什麽?
护士猛地摇了摇头,把不合理的猜测甩出了自己的脑袋。
离开康复中心,阿莽回到了位於城商的住处。
那是一幢两层楼高的小别墅,属於古董商邢中天。两个月前,阿莽还不住在这里。
那时,他只是"缕模糊的意识,凭藉对爱人的执念,孤独地在天地间游荡了千年。然
後,他遇见了邢中天的儿子——邢优。
机缘巧合之下,阿莽附在了邢优身上。还好他只是"缕意识,所以没有给邢优的身体造
成什麽负担,为了感谢他,阿莽用借来的妖力填补了他的残疾。
不久,邢中天意外身亡,邢优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业。

"开始,阿莽与邢优还相安无事,可日子长了,问题就未了。
两个意识共存就代表身体有了两个主宰,而两个主宰就意味着冲突。当阿莽发现邢优与
自己有分歧的时候,他立刻先发制人,抢到了这具身体的主控权。
他苦苦支撵千年,为的就是有朝"日让自己的妻子吉儿还魂重生。他对邢优并无恶意,
只是不允许任何人阻挡在他面前。
别墅的书房曾是邢中天的专属地盘,就算是邢优也不能擅自进出。
其实这里面并没有太多贵重的东西,陈列摆设还不如客厅来得奢华。
它只是存放了,那中天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大量与还魂有关的资料。和阿莽一样,邢中天
也在尝试让死去的妻子复活。
死者还魂重生,最重要的一点不是保留死者的躯壳,而是保留死者的魂魄。身体可以随
时去找,但魂魄要是散了,就什麽都没了。邢中天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
空。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无知,阿莽才相对轻松了很多。
因为凡是与还魂沾了边的,不管有用没用,邢中天全都收集了回来。如今阿莽只要安心
地坐在这间书房里,就能毫不费劲地查阅到大量与还魂有关的资讯。
可惜的是,资料多并不代表有价值的资讯就多。阿莽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半个多月,还是
没有见到任何希望的曙光。现在他每天花最多时间的辜,就是不断提醒自己.要耐心、要耐
心。也许不经意间,好运就会降临。
抬头看见书柜的玻璃门反射出邢优的身影,阿莽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能反射出影像的东西,都能提供邢优与他面对面交流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是他
"直在努力避免的。
果不其然,阿莽紧接著就听到了邢优微弱的声音。
"既然你没有进展,为什麽不把向心的身体还给她?等你找到确实可行的还魂方法之
後,再去找"具身体给吉儿不好吗?"
邢优到底是这具身体的正牌主人,阿莽可以压制他,却不能消灭他。当然,阿莽也不想
消灭他,只是非常讨厌他时不时地冒出来碍事。
"这叫做未雨绸缪。"
"可向心还没死,你不把身体还给她,会要了她的命的!"
"是她自愿把身体送给吉儿,我可没逼她。"
"你……"邢优气急,"向心是因为未婚夫的死受了刺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
麽。你怎麽可以趁火打劫?"
"这是她的问题,跟我无关。"阿莽不以为然。
为了吉儿,他可以将"切抛诸脑後,趁火打劫又算得了什麽。
邢优口中的"易向心",就是阿葬送去康复中心治疗的那个植物人。
她本是邢优的朋友,为了追寻未婚夫的亡魂,她请求阿莽杀了她。作为交换,她自愿留
下自己的身体帮助吉儿还魂。
俗话虽然说"借尸还魂",但还魂真正需要的是身体,而不是尸体。所以与易向心谈好
条件之後,阿莽就用左腕的金线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拖了出来,并没有直接取她的性命。
正是这个决定,导致了他和邢优的激烈争执。
易向心魂魄离体,身体却未死,最终成了生灵。与那些因身体死亡而灵魂出窍的死灵不同,生灵只要重回身体,就能复原。邢优想将身体还给易向心,让她灵魂归位。
阿莽太过疯狂,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就这样成了别人重生的牺牲品。可
惜,阿莽此时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让他深刻体会到什麽叫有心无力。
"你让吉儿踩著向心的尸体爬回阳间,就算她真的活了过来,也不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她感激,我只要她活过来。"
阿莽野蛮地扯下窗帘,将它盖在了书柜上。少了玻璃的反射,他就不用再面对邢优的
脸,邢优的意识也被顺利压了下去。
重新坐回书桌前,阿莽的神情略显疲惫。吉儿还魂的事可谓一波三折,几乎耗尽他的心
力,他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只是单纯的想要撑下去。
不久之前,他曾经找到一块"固灵石",那块神奇的石头就有还魂的功效。可惜,他不
知道使用方法,结果被另一个想还魂的家伙抢去用掉了,令他万分懊恼。
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布袋,阿莽把装在袋子里的一颗小球倒在掌心上。
小球大约一颗蛋黄的大小,表面是深浅不一的烟灰色。
他将它高高举起,痴迷地凝视著。就像耍回应他的视线,构成球体的物质开始游动,造
成颜色深浅交替变幻,彷佛活物。
从某个方面来说,它也的确是活的。因为它就是吉儿的魂魄。
阿莽很好地保存了它,却没有办法将它放进易向心的身体。这感觉就像是万事俱各,独
欠东风。
固灵石太稀有,他根本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到另一块。"想到这个,他就烦躁得想翻椅
掀桌。不经意间,那颗小小的烟球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书桌上,蹦跳了几下,卡在一卷卷
轴和一本古籍之间。
阿莽紧张地将它捡起来看了又看,确定没有损伤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装回丝绒
布袋里。收好袋子,阿莽的目光落回刚才那卷卷轴上。
那是卷古代的卷轴,大约半臂长,保存得不太好,木轴两端的黑漆都掉得差不多。
阿莽以前就看过这个东西,没有字,没有图,展开之後就是一张白纸。他试过对它加
热,喷水,可白纸上还是什麽东西都没有。
也许是他想错了方向?
灵光一闪,阿莽拿起卷轴拆去糊在上面的纸张,发现木轴的中间有道整齐的缝隙。他立
刻抓住两湍,用力一扯,轴身一分为二,里面是中空的,塞著一张泛黄的纸页。
阿莽小心地将纸页抽出来,发现上面居然画了一张地图。不够精细的图画,只标出了大
概的方位,示意一座名为"巨麓"的山中,埋藏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普通人见到这样的图,首先联想到的应该是藏宝图之类的,阿莽也不例外。但当他看到
图纸背面的那行朱砂墨写成的文字,便生出了新的想法。
"长明灯灭,顽石重生。"
反覆咀嚼这句话,虽然无法领会确切的意思,阿莽却已经感觉好运开始降临了。因为他
无法不去联想这块"顽石"能够用来还魂的可能性。
它很可能就是第二块固灵石。
几番查证後,阿莽确定巨麓山现在的地址,就是市博物馆後面的望麓山。
那里曾是一处绵延千里的巨大山林,因为位於比较中心的位置,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不
可避免地侵蚀了它。

如同巨大的奶油蛋糕,时不时被人啃上一口,结果变得越来越小。还好它足够巨大,所
以暂时还没有被消灭干净。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巨麓"逐渐成了"望麓"。
为了保护绿化,政府已经将山林的前半部分圈了起来,建成了一座免费开放的山林公
园。而山林的後半部分则没有开发,人迹罕至。
阿莽带著藏在卷轴里的图纸,直接去了後山。
图上最明显的标志是後山上的一条河流,阿莽花了点力气才找到它。岁月变迁,河水早
已干涸,只剩下裸露在外的浅浅河床。
阿莽沿着河床往上游走,差不多四个小时後,看到了一片枫树林。
正值夏季,枫树上的绿叶郁郁葱葱,显得生机勃勃。只是树荫过於浓密,挡去了大部分
阳光,站在树下时会让人觉得有几分阴郁。因为地处偏僻,地上全是熏黑黄黄的落叶,不知
道已经积存了多少年,踩在上面一步一个坑。
阿莽深一脚浅一脚,伴著嘎吱嘎吱的声响,走到了枫林尽头。那里属於山的阴面,有一
处巨大的岩壁,岩高数丈,抬头仰望时就像与天际相连。
阿莽瞪大双眼,沿著岩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道,努力搜寻著。终於在接近地面的一大片
苔藓中,找到了刻在岩壁上的"长明"两字。
图纸上说,这里就是堰东西的地方。没有迟疑,阿莽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开始挨著岩
壁向地底挖掘。
此时正值午後,光线却突然黯淡下来,空中弥漫著阴霾的气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阿莽越挖越深,坑洞眼看就要齐腰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失望的情绪不禁浓厚起来,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个被他故意忽略的问题。这张图纸距今
至少几百年历史,就算还能按照它的提示找到准确的地理位置,也难保埋藏的东西不被别人
捷足先登。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与汗水一道,润湿了阿莽的头发,影响了他的视线。
他用手背擦擦了眉骨附近,不慎把泥土沾到了脸上。不一会儿,泥土混着雨水滑下来,
流进了他的嘴里。腥涩的味道就像要割伤喉管似的,弄得他差点吐出来。抉住岩壁乾呕了好
一会儿,他才感觉好一点。
就在这时,阿莽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岩壁上刻的"长明"两个宇,并不是只有两个
而已。刮开上面的苔藓和泥土,阿莽发现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长明"。它们刻得到处都
是,就像小孩子在学写自己的名字,笔划从笨拙到熟练,由凌乱到工整,力道逐渐道劲。因
为年代久远,地面的高度有所改变,所以一半以上的字迹都埋进了土里。
往地下挖得越深,那些宇就越多。它们不像是凿出来的,因为所有的笔划都很圆润,更
像是有人用手指写上去的。
想要用手指在这麽坚硬的岩石上留下字迹,那可需要不小的力气。
阿莽在人间游荡了千年,还没见过哪个人类有这样的能力。小说里描写的那些武功盖世
的大侠,在现实中的出现机率可不比外星人高多少。
就在阿莽因为那些文字的来历感到困惑时,雨势变大了。
闪电过後,雷声滚滚。
冰冷的雨水汇成一股一股,沿着岩壁向下聚集,全都积在了阿莽挖出的深坑里。
泥土开始变得松软,阿莽的两只脚都陷了进去。不过,恶劣的环境并没有改变他一探究
竟的决心。当他重新拿起铲子,准备继续他的发掘之旅时,意外发生了。

阿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随著塌陷的泥浆落入黑暗的深渊。
他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只能像颗保龄球一样顺势乱滚一气。数不清的碰撞带来难以忍
受的疼痛,呼喊全被隆隆的雷声淹没了。
一瞬间,阿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还没有给吉儿一个崭新的生命,他还不能死!
众神彷佛听到了他的呐喊,转眼间,他便触到了深渊的底部,坠落虽然停止了,泥浆却
在不断压上他的後背。他本能地向前爬去,直到不支晕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彻骨的寒冷让阿葬打了个寒噤,也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睁开眼,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盏油灯。它大约巴掌大小,上面是盛放燃料的圆盘,下面是
盘形底座,中间以柱相连,那绝对是年代久远的款式。
油灯带来的小小光芒,照亮了这方狭窄的空间。原来,这里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岩洞,或
者说是个地穴。
阿莽刚才挖到了它的入口,有了空隙之後,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开始向内部塌陷,他便
跟著泥水一起掉了进来。再看洞口,现在已经被堵得七七八八了。
至少从阿莽的位置,只能看到一条不大的缝隙。不过,他需要担心的不是如何出去的问
题,而是那盏油灯到底能不能帮吉儿还魂。
"长明灯灭,顽石重生。"默念著这句话,阿莽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那盏油灯显然是图中提到的长明灯,只要弄灭它,就能知道里面到底有什麽玄机。
离得偿所愿彷怫只有一步之遥,阿莽兴奋得全身发抖,连雨水带来的刺骨寒意都感觉不
到了。可当他试著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泥土埋住,动弹不得。
"该死的!"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之後,阿莽变得有些暴躁。
雨还在下,洞口不断有泥水涌进来,它已经在阿莽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水洼。阿莽不得不
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感觉地面又软又滑,手臂都陷进了泥里。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左手上的手套,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接著,他便利用腕上的
金线将油灯拿到了自己面前。
油灯看上去是石制品。黑亮的石块,隐隐有白色的纹理,灯体被打磨得相当光滑,结构
谈不上精巧,但也细致。
通过仔细检查,阿莽发现了它的很多古怪之处。
首先是灯里根本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灯上的火焰就像在上面跳舞的精灵,独自存在
著,不受任何影响,而且完全没有温度。
阿莽用嘴吹不熄它,用手也压不灭它,当他试著把火焰浸在泥水里时,那火焰反而猛地
膨胀数倍,就像有人往里面添加了汽油。还好是冷焰,阿莽才没有被烧伤。
"什麽鬼东西?"阿莽忍不住大声咒骂。
如果灭不掉这个灯火,"顽石"就无法重生,前面的努力也白费了。
阿莽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不准自己提前泄气,於是沉下心,再次仔细检查。可
惜,查了半天仍然是毫无收获。
一怒之下,阿莽将油灯用力掷了出去,灯身撞在洞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而後掉
在泥地里。如此折腾,灯上艳红的火焰仍然半分未弱。
"妈的!"阿莽狠狠地捶打地面,击得泥水四溅。沮丧感包围了他,不禁用双手捂住
脸,好半天都不愿面对现状。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积水也跟著越来越多。山泥差不多把洞口封死,再不走的话很可能被活埋。意识到这一点,阿莽不得不振作起精神。他必须先离开这个鬼地方,那盏破
灯可以等回去之後再慢慢研究。
分出两根金线将油灯高高举起,利用它来照明,阿莽用另外的金线找回了挖掘工具,然
後艰难地把压在身上的泥土挖开。
第二章
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因为劳动强度太大,等阿莽把自己的下半身从泥里挖出来,他
已经两眼发花,四肢发软了。顾不得身上的泥水,他拿着工具爬向洞口的方向。
因为泥土不够紧实,他的两只脚不是陷了进去,就是打滑站不稳,最後不得不手脚并用
往上爬。姿势是狼狈了一点,但比较有效率。
几经努力,差不多封闭的洞口终於被重新打开。洞外大风大雨,看上去还不如洞中明
亮,一时间竟让阿莽产生不出去可能更安全的错觉。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阿莽弯下腰,准备从洞口爬出去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竟将他狠狠拖了回
去。
"啊——"随著一声惨叫,阿莽再次滚回洞里,油灯也脱了手,跌在洞内一隅。
仰躺在地上,阿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是半人半妖的体质,如果这洞里有什麽东西不
想让他离开,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可里面明明什麽都没有。
转瞬间,阿莽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冲洞口。这次却没有遇上任何阻碍,他一下子就爬到
了洞外。
怎麽回事?回头看著那个小小的洞口,阿莽双眉紧锁,不禁怀疑头次的阻力只是自己的
错觉。
发现油灯没有带出来,他不得不再进去一次。当他拿著油灯,再次被洞里神秘的力量拖
回去的时候,他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不能出洞的不是他,而是那盏油灯。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试著将油灯从洞口抛出去,结果灯体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一
样,硬生生被弹了回来。
阿莽不由泄气,忍不住用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油灯孤伶伶地躺在地上,光芒似幽幽鬼火。阿莽呆望许久,还是决定把它拾起来。
一不小心,他腕上的金线就被油灯上的火焰给点燃。金橙色的妖异光芒一路逼近,就像
通往地雷的导火索。
"啊!啊!啊——"
迅速扩散的剧烈疼痛几乎割裂了阿莽的神经,他挣扎著,惊叫狂呼。凄厉的声音在洞内
回荡不停,却无人帮他消除痛苦。眼看著火焰就要烧到手臂,阿莽将心一横,掏出随身携带
的匕首,用力削断了金线。没有鲜血,但疼痛与自断手足无异。
"唔……"
阿莽满地打滚,身体浸泡在泥水里,差点溺毙其中。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呼吸不到新鲜
空气的时候,一股力量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衣领被人提起,双脚离开地面,阿莽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块正在等待风乾的腊肉。
这时,断在地上的金线已经烧完了.火焰随之熄灭。四周变得一片漆黑,阿莽看不见抓住他的人。
"谁?!"
"你是谁?"
两人同时发问。对方的声音温润如玉,介於低沉与清脆之间,与四周的黑暗阴冷格格不
入。
阿莽有些惊慌。山洞里这时跑个人进来是不太可能的,那如果不是人的话……
没有得到回答,陌生人似乎有些不满。阿莽感觉衣服的领口被他揪得越来越紧,脖子都
快被勒断了。
"呃——"
本能驱使他进行反抗,可对方的力气大得很,容不得他撼动半分。
无奈之下,阿莽只得试著活动左腕上的金线。虽然被斩断了一截,但那些金线的生命力
颇为顽强,不一会儿就再度活跃起来。
阿莽以牙还牙,用它勒住了对方的脖子。没有听到痛苦的呻吟,也没有遭遇强烈的抵
抗,阿莽彷佛勒住了一块石头,不过,揪住他的那只手总算是放开了。
刚刚才经历了自残,阿莽的手腕随便动一动都会刺痛无比。不过,为了妻子,他咬牙忍
了。
"你到底是谁?!"
面对阿莽恶狠狠的质问,陌生人突然自说自话:"原来你是妖,难怪能解开神火封
印。"
"我不是妖!"阿莽否认,继续操纵著金线,将对方捆得严严实实:"什麽神火封
印?"
那人仍在坚持自己的观点:一半人半妖也是妖。"
"不关你的事!"
确定对方已经挣脱不了了,阿莽便拖著他往洞口挪了几步。本想藉洞外的光线看看他究
竟是什麽模样,但天上乌云滚液,能投入洞中的光亮少之又少,阿莽没能如愿。
这时,他意识到,刚才害他折腾了半天的油灯已经灭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很可能
就是重生的"顽石"。
"长明灯灭,顽石重生。"再次回味这句话,阿莽欣喜若狂:"你是不是"固灵石"变
的?"
"固灵石?"虽然被勒住了脖子,那人却毫不慌张,"那是蝙蝠精的把戏,与我无
关。"
蝙蝠精?阿莽"头雾水。
那人又说:"如果你想带我出去,就必须破坏地上的八卦阵。"
"地上有八卦阵?"
"不然你以为?"
据阿莽所知,古代士术常用八卦阵来囚困妖邪。既然这人被困在阵里,那就肯定是"顽
石"无疑了。
阿莽不由激动起来,猛地将他按在泥地里,直接问:"你能不能让人还魂?"
"你想为谁还魂?"被压得不能动弹,那人也不见怒气。
"我妻子。"
"还魂需要亡者的魂魄。"


"这个我知道。"阿莽有些不耐烦了:"你就说你做不做得到吧?"
"如果我说我做不到,你会把我留在这里吗?"
阿莽没有回答,只是将金线勒得更紧了。
再度沉默了一会儿,那人问:"她的魂魄在哪里?"
虽然阿莽一直随身带著吉儿的魂魄,但他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拿出来。他怕这个家伙会
为了离开这里而欺骗他。
那人看穿了阿莽的顾虑:"如果你怕我骗你,那就算了。"
想要就此作罢谈何容易。这个人是阿莽目前唯一的希望,他不可能就这麽放弃他:"她
的魂魄被我用收魂咒收起来了。"
收魂咒只能用在妖物身上,那人很自然地追问:"她是妖?"
这个问题踩到了阿莽的痛脚,惹得他失控地大吼道:"她不是妖!"
"那就是和你一样,半人半妖?"
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莽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於是问道:"八卦阵要怎麽破?"
"地上插了八根银钉,你随便拔出一根,阵就破了。"
"这黑漆抹乌的,怎麽找啊?"
阿葬正著急,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心头一惊,刚想还手就听那人说:"我带你
找。"
也许是妖怪的缘故,黑暗似乎对他的视线没有影响。他牵著阿莽向前走了几步,然後
说:"这里就有一根,你伸手摸摸。"
阿莽紧了紧捆住他的金线,然後蹲下身,用右手去摸地面。灌进洞里的雨水已经有一定
深度了,手摸下去全是软软的烂泥。
"没有啊!"
"你把泥土挖开一点。"
阿莽依言动手,不一会儿,果然摸到一根一指粗的金属钉。差不多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才将它一点一点拔出来。
钉子离地的刹那,地面上就像有电流通过一样,闪过几道极细的蓝光。
"这样行了吗?"阿莽问。
"行了。"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惆怅,但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扔掉金属钉,阿莽便拖著他往洞外爬。
"你要带我去哪里?"被绑住的人行动不便,磕碰了几下。
"出去再说。"
把洞口的烂泥扒开,阿莽率先爬了出去,这次再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迎接他的是冰凉的雨水,雨势强劲,有如瀑布倾泄。雨里噬骨的寒气让阿莽狠狠打个了
哆嗉。抬头望天,阴沉沉的一片,就像这大雨会一直下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我把你拉出来!"对著洞里喊了一声,阿莽试著将金线回收。
谁知,金线那头的人没有顺著他的指示行动,害他一个踉跄,差点又滚回洞里。
"怎麽了?还是不能出来吗?"
里面的人回答:"没有,我只是想再看看。"
妖怪也会伤怀感慨?阿莽忍不住想嘲笑他。不过一想到自己半人半妖的尴尬身分,他还
是闭上了嘴。


很快,洞里的人出未了。见到他的样子,阿莽不禁十分意外。
不是什麽三头六臂的家伙,相反,那妖怪还颇有人样。应该说,他的外貌比普通的人类
都要强上十倍百倍。眉淡眼长,鼻秀唇薄,发黑肤白,五官好似传统图画一样精致。这样的
外表很美,但也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最让阿莽吃惊的是他的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完全属於稚嫩的少年模样。纤长
的身形配上纯白的衣杉,娇得好像一朵花,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怜惜。
"你……"干了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才被人锁在这里的?
阿莽的问题还没出口,那少年像要印证他的猜测似的,突然揪住了脖子上的金线。
阿莽立刻注意到自己腕上的异常。就像感染了病毒一样,金线原本灿烂的颜色迅速向灰
白转变,而後蓦地断成一截一截。
"你要干什麽?!"
闪电悄无声息地从他们头顶路过。白晃晃的亮光将阿莽的脸孔照得煞白。
少年看著他,眼中充满同情。
随著闪电赶来的雷声震耳欲聋,阿莽就像一台短路的机器,狼狈地裁倒在地上。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
看到自己已然石化的左手,他仰面狂呼。是的,石化。
他的左手从手腕到上臂,都变成了石头,真正的石头。
"没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接近妖物吗?"少年不急不缓地说著,一脸忧伤:"因为他
们天性凶残,就算是对同类,也不会手软。"
阿莽瞪大眼睛看著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是你、的、同、
类。"
"随你怎麽说了。"少年蹲下来,用手指敲了敲阿莽的石头手臂,"总之,谢谢你把自
己的妖力送给我,我被困得太久了,正需要这个。"
"你抽走了我的妖力?!"
难怪金线会石化。他当初为了弥补邢优的残疾,把借来的妖力种在了他的胳膊上,没想
到现在居然便宜了这小子。
少年没有解释的意愿,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阿莽连忙抓住他的衣摆,"你如果真的感谢我,就帮我妻子还魂吧!"
少年不语,投向阿莽的眼神有些茫然,也有些淡漠。
明知道处在弱势的时候不宜提出条件,但阿莽还是硬著头皮继续说:一只要你能让吉儿
还魂,别说是妖力,就算是性命,我都可以给你。"
"你很爱你的妻子?"
"是。"
"她爱你吗?"
"是。"
"那我如果让她活过来,你却死了。她岂不伤心?"
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阿莽愣了愣,但很快又坚定地说:"没关系,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她生前死後都受了太多的苦,我只想补偿她,让她好好活一次。"
"你不是她,怎麽知道她想活?"就像是较上劲了,少年的问题层出不穷。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阿莽耐著性子,努力说服他:"看在我帮你解了封印,又把妖
力送给你的分上,帮帮我吧!"


少年似有迟疑,思考一下後,再次丢出一个问题:"失去她,你会不会很痛苦?"
"当然。"阿莽想也没想,立刻回答说:"她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少年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麽,喃喃自语道:"我见过两只大雁,雄雁死了以後,雌雁
就不吃不喝守在它身旁,直到气绝身亡……"
"什麽?"怎麽突然扯到了大雁身上?
少年谈淡一笑,说:"把你妻子的魂魄给我吧!"
阿莽大喜过望,立刻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了吉儿魂魄的丝绒布袋。
少年接过袋子,倒出烟球,拿著仔细察看了一番。
阿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为她准备好合适的身体了,可以现在就带你过
去!"
"不用了。"
"什麽?"
说话间,阿莽看见少年的五指轻轻一收,再放开时,吉儿的魂魄已经变成了一堆石头粉
末。
"你干什麽?!"
等阿莽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雨水落在少年的手上,将那些粉末——带走,他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黑灰的水流融入泥黄的地表,很快便了无痕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傻傻地质问少年:"为什麽?"
少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话,但天空又来一道巨大的闪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抬
头仰望,神色几近痴迷。
"你杀了她……"阿莽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少年,失控地尖叫道:"我要杀
了你!"
少年不急不忙,动作轻盈地往侧边一闪,轻易躲过了攻击。
阿莽来不及刹车,失去平衡,再次重重栽倒在地上。
失去了金线,他就只是普通人一个,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那条已经变成石块的手臂经
不起这样的撞击,立刻就碎裂了。同时,他的左肩上撕开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
来,很快染红了他的身体,还有周围的土地。如此重创让他的身体开始抽搐不停,看上去就
像一头搁浅的鲸鱼。
虽然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他的嘴里仍在不停咒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少年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半人半妖的魂魄是没办法用人的身体未还魂的,她没得救
了。"
"我要杀了你!"
阿莽用尽全身力气怒视著少年,几乎把眼珠子都挤出了眼眶。这个人毁了他千年的爱
恋、他的夙愿、他生命中仅存的一切!
心灵的痛苦远胜於肉体的折磨,如果还有一丝气力,他一定会将这份伤痛百倍千倍的讨
还回来。可惜,"如果"只是"如果",他现在已经伤不到少年分毫了。
"你不用太难过,我马上就送你去同一个地方,让你们永远在一起。"说完,少年将手
放在阿莽的头顶上。
那张美得虚幻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遥,静静地注视著他。
阿莽很想揉一揉耳朵,再揉一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看错。少年在做出那麽残忍的事情之後,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同一个地方?哪里会有同一个地方!吉儿的魂魄都被他捏碎了,别说是做人,就是做牛
做马、做猪做狗,都没有机会了。阿莽恨不能吐他一脸唾沫,但最後却只是呕出一滩鲜血而
已。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寒冷慢慢将他包围,直到完全麻木。
他的伤口凝固了,鲜血不再流消,麻灰的颜色随著满身的庭红蔓延开来。衣服、四肢、
头脸……原本鲜活的一切,开始一点一点变成冷硬起来。
阿莽没能闭上眼睛,他就这麽眼睁睁的,看这少年将他变成一块石头。灰白的,微微发
黑的石头。
大雨持续著,就像是老天爷在为他和吉儿哭泣。这对苦命的恋人,纠葛了千年,终於是
殊途同归。
少年在雨里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一轮闪电划破了天空,才收拾起心情,将变成石像
的阿莽推进了之前那个山渭。然後,他跪在地上,用双手将泥土一点一点堵住洞口,不知是
为了给阿莽做个坟冢,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迹。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人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只好靠在岩壁上稍作休息。
老天爷似乎也哭累了,雨势渐渐小了下来。乌云不知何时悄悄散了,天空变得澄净而清
透。少年仰头望著,视线在树荫和岩壁之间,饥渴地追逐著遥远的青天白日,直到他注意到
岩壁上的那些字迹。
长明、长明、长明……
手指沿著字体的凹陷处慢慢游走,少年的眼神由平静转为愤怒。不,与其说是愤怒,不
如说是愤恨更为恰当。
比起阿莽死前流露出来的那些,少年此刻的恨意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将双手贴
在岩壁上,然後用力一抹,硬是把上面的字迹给抹平了。
很快,坚实的岩壁被他挖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凡是写有"长明"的地方,他一个都不
肯放过。奈何那些文字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想要逐一消灭,工程浩大。
没等弄完最後一个,他就体力欠奉,不支倒地了。
荒无人烟的山林中,陪伴他的只有黄黄的泥土和冰冷的雨水。


第三章
速食面、辣椒酱、牛奶、火腿……
查小丹仔细核对了一下购物清单,确定没有遗漏之後,才把手里的钞票递给了便利店的
店员。
"还需要其他的吗?"店员热情地问了一句。
查小丹考虑了一下,指了指柜台里的香菸,说:"再来一包这个。"
"不是早就戒了吗?又抽上了?"
"改天请你吃饭。"查小丹抿嘴笑了笑。
她是这家便利店的常客,店员虽然和她没有深交,但也相识了不短的时间。当初她突然
表示要戒菸的时候,该店员曾经深表怀疑。
谁让查小丹是一个每天至少抽一包的老烟枪呢?为了表明决心,查小丹甚至与他约定,
戒不掉就请他吃饭。此後历尽"千辛万苦",她还真的成掉了。
不过,一时不代表永久。现在看来,请客的事是赖不掉了。
离开便利店,查小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博物馆的方向。
位於市中心的博物馆,背靠著一座山林,是城里的一块天然绿肺。白天刚下过雨,现在
那里的空气一定很好。很长时间没有外出活动,查小丹心血来潮,想过去走一走。
虽然正值盛夏,但是大雨消耗了城市太多的热量。夜里走在街上,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将运动衫的帽子套在头上,查小丹抱紧了刚刚采购来的"粮食",越走越後悔。
看看表,不到八点,可能是大雨的关系,平时总是在博物馆周围活动的人群,金都不见
踪影。环绕博物馆那条长窄的马路,从头到尾竟然只有查小丹一个人在溜达。
乌黑的路面被暴雨刷得黑亮黑亮,鲜绿的树叶也被它打落得满地都是。路灯昏黄的光线
穿过枝叶照下来,让整条马路看上去格外萧索,也异常诡异。
查小丹不担心遇上劫财劫色的匪徒,反正她没财也没色,瞎了才会来劫她。她担心的是
那个……
"应该不会遇上什麽不乾净的东西吧?"
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查小丹忍不住揪紧帽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天灵灵,地灵灵。恶灵退散,祥瑞御免……——路碎碎念著,眼看就要走回同样没
人,但多少有车经过的主干道上,查小丹突然不能动弹了。
原因无他,只因她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I l-团白影正从树林里走出来,就在
她前方五十米不到的地方。
黑发及腰的背影,长长的拖地裙衫,动作虽然缓慢,却让查小丹分不清那人究竟是在
走,还是在飘。
就像发现了背後有人,白影突然停了下来。查小丹立刻捂住嘴,不让自己呼吸。
传说在博物馆建成之前,这里曾是一个湖泊。一位美女在湖中溺死後变成了冤魂,每夜
都在湖边徘徊,遇上活人就将其诱骗至湖中淹死,以发泄她心中的怨气。
不会这麽背吧?湖都没了,你还守在这里做什麽?
查小丹的脸皱成包子样,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就像是存心要整她似的,那人停下来之後,就再也没有动作。如果查小丹继续憋气,不用等鬼魂动手,她就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呼……呼呼……"
终於破功,查小丹乾脆大口呼吸起来。她宁可被鬼淹死,也不愿这麽憋死。反正周围也
没有湖了,看它怎麽淹!
就在查小丹努力安抚自己的时候,那名"女鬼"突然转身回头。果然是美……女的吗?
"它"一身都是湿的,薄薄的长衫紧紧地贴在皮肤,完全看不到线条起伏,如果是美女,那
也未免太平胸了。
可若不是女的,看"它"的眼眉气质、五官轮廓,又实在是过於柔美了。
"咳!"查小丹假咳一声壮胆。
那"鬼"旺怔地望著她,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而後突然虚脱似的跪倒在地上。
查小丹吓了一跳,呆望著"它",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它"此刻的造型,简直就和那只众所周知的,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怨灵一模一
样。双手撑地,长发遮脸,惊悚度高达百分之百。
一阵寒风吹过,查小丹不自觉地後退了一步。那"鬼魂"也动了动,似乎是想试著站起
来,可惜没能成功。
这时,查小丹看到"它"的影子映在地上,就像被冻得缩成一团的小动物。一瞬间,查
小丹的胆子大了起来。因为传说中的鬼魂是没有影子的,这个"东西"有影子,那是不是就
意味著"它"根本不是鬼魂?
"你没事吧?"查小丹弯下腰,小心探问。
那人摇摇头,再次想站起来,最後却只跪跪坐在地上。地面还是湿的,-它-的衣服看
上去又那麽薄,就这麽跪在那里,查小丹望著都想打寒噤。
"你……"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它"的声音很轻,就像缥缈的云雾,在查小丹的耳旁缭绕。从声音分辨,"它"应该
是个属於男性,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
查小丹知道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了,因为她的母性本能已经在瞬间膨胀到顶点,无法放任
这个可怜的家伙在这里颤抖挣扎。
快步走上去,查小丹蹲在他面前问:"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
男生抬起头,直直地注视著查小丹的眼睛,查小丹就像被夺去了魂魄一般,脑中顿时一
片空白。对方的眼睛既像毫无杂质的水晶般明亮剔透,也像难得一见的大漠或冰川般空灵虚
幻,查小丹望进去,一时间竟有种无法抽身的错觉。
"电话?"男生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如此伤心的答案,出自这个天使般的孩子,让听到的人更加心疼万分。
"那你有住处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查小丹的话似乎让他想起了什麽。他望了望路旁一边漆黑的山林,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容,然後平静地说:"没有。"
迟疑了片刻,查小丹将他扶了起来,碰到他的双手,感觉一股寒气直袭而来。这个孩子
已经差不多被冻成冰块了。
"你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不由分说,查小丹搀起他,慢步离开这条偏僻的马路。
男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只是强调了一句:"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去我家吧!"
查小丹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她独自一人居住,家里也没什麽值钱的东西。而且她看上去
比这男生强壮不少,就算他是个危险人士,应该也造成不了什麽伤害。
最重要的是,他让查小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没有家人,没有依靠,她唯一强过他
的就是还有个栖身之所。
路上两人没怎麽交谈,因为男生实在是太虚弱,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如果查小丹力气
再大点,她真想直接扛上他走算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查小丹找出一套前男友的衣服让男生换上。
那衣服又肥又大,让他看上去好像街边的流浪汉。好在他的脸孔十分精致,所以勉强可
以划到落难责公子那一类里面去。
"你穿的这是什麽?"
拿起男生换下来的衣服左看右看,查小丹感觉自己与社会严重脱节了。
广袖斜襟的收腰裙衫,就算现在流行复古,这个装束也有点太夸张了。还是说,这根本
是件睡衣?好吧,就当它是件睡衣。那、那双鞋子是什麽回事?纳了千层底的高帮布靴?
"你到底是哪个朝代来的呀?"查小丹说笑。
"不知道。"男生认真给出答案。
查小丹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算了,怪事年年有,不差这一件。
"我叫查小丹。你叫什麽名字?"
"长明。"
"常明?"一边暗自感慨他的名字朴素,查小丹一边问:"你晚上吃东西没有?"
长明摇头。
於是,她泡了一碗速食面放在他的面前,说:"我只能收留你一晚,明天早上你就要自
己想办法了。"
"好。"长明一脸平静。
见他一直盯著面碗,却没有任何行动,查小丹又说:"我家只有这个,你将就著吃
吧!"
"好。"
长明嘴上虽然说"好",但动作却像不太情愿似的。只见他先是用手指碰了碰泡面的塑
胶叉子,然後像小朋友学写字一样,将它握在手中,笨拙地搅动面条。
虽然对於这个陌生人有满腹的问题,但查小丹最後还是决定不去打听了。反正只是过
客,问那麽清楚也没什麽意义。
拿着香菸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她慢条斯理地撕开菸盒上的塑胶包装,然後从盒子里面
抽出一支菸来,放在鼻子下面用力闻了闻。久违的菸草气味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可就在她急
不可耐想去点燃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忘了买打火机。
"Shit!"查小丹极不文雅地咒骂了一句。
因从不下厨,她就没去交过瓦斯费。现在想要弄火点菸,只能再下楼去买打火机。
烦躁的转了两固,最终没能挡住菸瘾,她只好对长明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吃完了
就自己到床上去休息。"
长明怔怔地看着她,应了声"好"。
出门後,查小丹又觉得把瞬生人就这麽丢在自己家里不太妥当,於是悄悄用钥匙把大门反锁了起来。
二十分钟後,当她抽完两支菸重新返家,发现长明已经乖乖躺到了床,好似小动物一样
蜷缩著,一动不动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灯光。
查小丹为自己曾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有些惭愧。
发现桌上的速食面还是整整一碗,面条吸饱了汤水,都快从碗里胀出来了。查小丹随口
开了句玩笑:"浪费粮食会天打雷劈的。"
没想到窗外居然配合地闪过一道亮光,紧接著便是一个炸雷。长明似乎被吓傻了,不过
很快就伸长脖子,痴痴地看着窗外。
莫名的,查小丹觉得想笑。"别看了,不会真的劈到你的。"
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长明尴尬地缩回脖子。
"真的不吃一点?"查小丹指了指面条。
长明不答,但表情明显是不想吃。
心想自己又不是他妈,没必要操心那麽多,查小丹便将速食面扔进了垃圾桶。
把笔记型电脑拿到餐桌上,她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她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旱已习惯了日
夜颠倒的工作模式,所以今晚才能把自己的床惜给长明。
最近出版社的编辑策划了一套爱情小说,想赶在七夕情人节推出,查小丹是受邀写稿的
作者之一。虽然十分不屑这样的选题,但为了糊口,她没得选择。
选题要求以大众熟知的童话为背景,延伸出新的爱情故事。多年不读童话的查小丹只好
在网上搜寻儿时读过的故事,几经筛选,最後决定以《美人鱼》作为创作蓝本。
因为这个童话是著名的悲剧结尾,编辑拿到提纲时还忍不住质疑了一下。
没有读者想看悲剧收场的爱情小说,出版社作为商业机构,自然不能逆市操作。最後查
小丹再三拍胸脯保证一定是大团圆结局,才打消了她的顾虑。
大团圆,哎……
查小丹一边列印资料,一边大摇其头。现实残酷,大团圆这种东西,感觉就像是面饼充
饥一样,空虚得很。
"那是什麽?"沉默的长明突然提出疑问。
查小丹顺著他的目光看了看正在不停吐纸的机器,说:"无线印表机。"
"那你用的那个……"
"哪个?一确定他指的是自己的电脑,查小丹扬起眉毛:"你不认识这个?"
大约是她难以置信的表情让长明觉得丢脸了,他不肯回答,视线也开始左右飘移。
看他不像是在耍自己,查小丹才耐心的为这个好似"出土文物"的客人解惑说:"这个
叫电脑。"
没有被打击,长明开始继续好奇:"你用它干什麽?"
"打字。"
"……"
谈话再次中断。从长明茫然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没有领会查小丹所说的意思。
"就是写字,把文章写在电脑里。"
"写字我也会。"
总算说到自己熟悉的东西,长明顿时兴奋起来,顺手在墙上写下"长明"两个宇。


查小丹傻傻地看著坚实的墙壁被他的指尖划出数条凹槽,直到他写完了才想起要阻止。
"别写!"
收回手指,长明一脸无辜。
摸着墙上被他写坏的地方,查小丹有种一头撞上去的冲动。这可是水泥墙壁呀!平时连
钉子都很难钉进去,他只是用手指随便一划,却留下了这麽深的痕迹。难道这孩子是大力神
转世?
长明依旧满脸无辜,查小丹望著他,实在不忍心责备。毕竟力气大也不是什麽过错,只
是搞破坏就……
"房东要是看见这个,一定会把我的押金全扣了!"想像著房东刻薄的嘴脸,查小丹一
阵无力。
"对不起。"长明的忏悔非常诚恳。
知道他不是存心的,查小丹只好安慰他说:一也不是很严重啦! -
人是她自己捡回来的,惹了麻烦当然只能自己扛,不过是墙被弄花了而已,没什麽大不
了的。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找到一本过期的杂志,从里面撕下一张风景图片,然後用双面胶
把它贴在墙上,正好盖住了"长明"两个字。
"这样就行了!"大功告成,查小丹得意的对长明眨了眨眼睛。
长明抿著后,嘴角弯出了腼腆的弧度。
看著他,查小丹不禁有些失神。美丽的东西果然是人见人爱。
"长明是你的全名吗?我还以为你姓'经常'"的'常',没想到是'长短'的
'长'。"突然不想千活了,查小丹坐在床边,开始与长明攀谈。
"名字是别人给的。"
"别人?"
查小丹糊涂了。正常人的名字不都是父母取的吗?谁会称自己的父母是"别人"?难道
长明是被坏心人收养的小孤儿?因为不堪虐待,所以离家出走?可怜的孩子一无所有,连名
宇都不是自己的?
想像力开始不受控制,查小丹立刻拧了拧自己的胳膊。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长明再度伸长了脖子,就像要去追逐那道亮光似的,入神地注
视着它来去的方向。直到接踵而至的雨水敲打著窗上的玻璃,模糊了他的视线。
没来由的,查小丹觉得喘不过气来。
长明的身上似乎背负著什麽东西,凝重而忧伤,与他年纪毫不相衬。
不行,他只是暂住一晓而己,不需要了解更多了。查小丹不准自己对陌生人投入过多的
好奇心,於是拉上窗帘,熄灭了房里的灯光。
"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长明没有回应,只是把被子拉到了鼻尖上。
藉著电脑萤幕发出的幽暗光线,查小丹摸回到了餐桌兼工作台。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长明略显孤寂的声音:"我不喜欢太黑。"
重新将灯打开,光明重现的那一刹那,查小丹看到他感激的笑容。脑袋里突然出现一阵
轻微的刺痛,查小丹台上电脑,揉了揉双眼。
"你也累了吗?"长明问她。
她摇摇头,随後又点点头,有气无力。
长明往床里挪了挪,让出半边地方,说:"那你也来休息一下吧!"

查小丹无语。长明不是十岁八岁,说出这种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可是他偏偏又那麽
坦荡,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拿起刚刚列印好的《美人鱼》,查小丹窝在床边的单人沙发,开始为自己的小说做功
课。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查小丹很想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纸张上,但长明好奇的视线却让她无法专心,於是调侃
说:"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怎麽还有力气一直盯著我?"
闻言,长明立刻别开脸,可没过半秒就敌不过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转回来问道:"那上
面有什麽?"
"哈哈……"查小丹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有什麽可笑的。"长明不满地皱起眉头。
"没、没……哈哈……"揉着笑疼的肚子,查小丹努力将自己调整到正常状态,"我在
看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知道她不烦自己,长明立刻再接再厉:"说什麽的?"
"是说一条美人鱼,爱上了人类的王子……"
"什麽是美人鱼?"
他的问题那麽自然,让人无法去怀疑他是否在装傻。不过,查小丹还是忍不住揶揄他:
"你确定你是地球人吗?"
"什麽球?"
"没什麽,哈哈……"
用资料盖住脸,查小丹再次笑得前仰後合。等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发现长明还在一本正
经地期待她的解答,她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这个孩子也许是落入凡间的精灵,所以才会如此懵懂不知。
"美人鱼是一种传说中的精灵,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鱼尾。它们生活在大海里,是
一个非常美丽的族群。"
"半人半鱼?那就是妖怪罗?"
"吧,算是吧!"虽然把美人鱼说成是妖怪有点奇怪,但好像也能说得通。
"妖怪和人类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长明的斩钉截铁让查小丹有些意外。
"你讨厌妖怪?"
就像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话,长明绽开一个笑容。
查小丹龇了龇牙,懒得再理这个怪小子。
见她不说话了,长明又来纠缠:"美人鱼和王子怎麽了?"
查小丹不肯再讲。
长明急了,乾脆抢过她手里的资料,自己去看上面的内容。可是刚扫了一眼,他就放弃
了,然後老老实实地重新发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麽?"
斗法获胜,查小丹得意洋洋。看长明一脸郁卒,终於不再逗他:一故事是说有位王子在
海上航行时遇上了风暴,一条美人鱼救了他,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美人鱼在他清
醒前离开了。
"这次相遇让美人鱼爱上了王子。为了能和王子在一起,她决定去向巫婆打听变成人类
的方法。"

"巫婆告诉她,一旦她变成了人形,就再也变不回人鱼了。"
"如果王子肯娶她为妻,她就能像真正的人类那样,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如果王子娶
了别人,她就会在他新婚的早晨,心碎而死,变成海里的一堆泡沫。"
"那她变成人了吗?"长明激动地插口问道。
查小丹点点头:"美人鱼没有改变她的决定。她用自己的舌头向巫婆换来了灵药,把鱼
尾变成了人类的双腿。每当她那双腿走路,就像踩在尖刀上一样的疼。可是她不在乎,为了
能再见到王子,吃再多的苦她也愿意。"
"後来,她终於找到了王子,可是她已经变成了哑巴,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也无法告
诉王子是自己救了他。"
"王子以为救他的是一位邻国的公主,他与那位公主相爱了,并决定娶公主为妻。"
"美人鱼眼看就要心碎而死,她的姐姐们为了救她,向巫婆求来了一把尖刀。只要美人
鱼用尖刀杀死王子,让他的血流过自己的双腿,她就能再次变成人鱼,逃过化成泡沫的命
运……"
说到这里,查小丹突然闭紧双眼,神色痛苦起来。
长明以为她在为结局悲哀,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後来怎麽样了?美人鱼杀了王
子吗?"
"後来……"
要命的头疼让查小丹无法继续话题,她扯住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把它们全揪下来。
长明这才看出不妥,不由担心地问:一你怎麽了?一
"我……"弯腰抱住膝盖,查小丹一遍又一遍把额头往膝上磕碰,好半天才说了句:"
我累了。"
长明一脸狐疑。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查小丹挣扎著站起来,找到自己的包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
瓶子。她打开它,往掌心倒了几次都没有倒出任何东西。
"Shit!"
气愤地扔掉瓶子,查小丹开始在房间里疯狂搜寻。直到差不多把所有东西都翻的底朝天
了,才从沙发缝里找到另一个白色瓶子。
她将瓶子里最後两颗药片慌张地塞进嘴里,没有喝水,药片在喉管里乾涩难行。她费尽
力气吞下它们,当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感觉身上的力气也消失了。
查小丹滑坐在地上,微微喘著粗气,就像一只筋疲力尽的羔羊。三五分钟後,针扎一般
的头疼总算得到缓解了,她闭上眼,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不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於是吸吸鼻子,捂着脸去了浴室。一刻钟
後,梳洗过的她又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
虽然眼眶还是红红的,但精神状态已经与刚才有了天壤之别。
长明刚想说话,却被她抢先说:"我要工作了,你休息吧!"
虽然还在惦记刚才那个未完的故事,但见情势不对,长明也只能识趣地闭上嘴巴。
查小丹坐在电脑前,单手撑住下巴,右手不停地晃动著滑鼠。看上去很投入,实际上却
有点心不在焉。
躺在床上的长明则一直抬头望著天花板,彷佛那里的灯光是什麽稀世珍宝。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时间一去不回。

第四章
阴雨连绵的清晨,剧烈的乾呕声将长明从睡梦中惊醒。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循声走去浴室,发现查小丹正趴在洗漱台上,表情无比痛苦。
"你怎麽了?"
听到长明的声音,查小丹愣了愣,随即下了逐客令:"你该走了。"
长明不出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著她。
查小丹的语气不由恶劣起来,"我说了只能收留你一晚,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长明还是不说话,眼神中多出几分忧虑。
"走啊!"粗暴地将他推出浴室,查小丹用力关上门。
不太结实的门板被震得嗡嗡作响,她转身靠在上面,发现墙上的镜子正在一丝不苟地映
照她的模样。面色蜡黄的女人,发如枯草,目光迟滞,看上去就像开败的花朵。失去了水分
和颜色,馀下的不过是一堆残渣。
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查小丹慌张地抓起一瓶带有美白功能的防晒乳液,胡乱往脸上涂
抹,眨眼间,蜡黄变成了惨白。虽然正常人该有的血色仍然不见踪影,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
她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深吸一口气,查小丹对境中的自己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後走出了浴室。
房间里,长明呆站在中央,显得无所适从。
一瞬间,查小丹觉得自己就像个欺负弱小的恶毒女人。尴尬之下,她努力表示出友好的
一面:"你饿不饿?我请你吃早餐。"
"你……"长明伸手指著她的脸。
她还以为他要骂人,谁知他却说了一句:"你流血了。"
查小丹这才注意到,有股温热的液体正从她的鼻腔里冒出来。
伸手一摸,果然鲜红一片。她狼狈地拿纸巾擦拭,同时仰起头试著止血,可鲜血却越流
越多,没完没了的,很快就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小心!"在查小丹软倒的刹那,长明及时扶住了她,"你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大夫?"查小丹晕乎乎的,好半天才领悟到长明话里的意思,"我的主治医生……是
师医生,师从恩……"
"我陪你去。"
长明不由分说,抉著查小丹就往门外走。两人的身高差不多,靠在长明瘦弱的肩膀上,
查小丹只觉鼻尖一阵酸涩。
外面雨过天睛,阳光耀眼得好似一团巨大的火球。
两人坐上计程车,长明对这个能快速移动的铁东西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本来还觉得浑身
难受的查小丹,被他的傻样子逗得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车子十几分钟就开到了国仁医院。查小丹的鼻血还没止住,只得挂了急诊。
急诊室的医生做过简单处理之後,开始询问痛史。查小丹告诉他,自己的医生是脑外科
的师从恩。不—会儿,接到通知的师医生匆匆赶来。她看上去非常年轻,头发短短的,戴著
眼镜,气质好像在校大学生。
看过病例之後,师从恩亲切地问:"你现在感觉怎麽样?"

"已经没事了。"鼻子里还塞着棉花,让查小丹看上去有些滑稽,声音就像瓮在坛子
里:"我的药吃完了,正好过来拿点。"
"上楼再说。"合上病例,师从恩示意护士拿张轮椅给查小丹,"我还想给你再做一些
检查。"
"不用了,没什麽好查的。"查小丹立刻笑着摆手。
师从恩不肯放弃,温柔地劝说道:"上去吧!我想重新给你开张处方,换一种新药试
试。"
似乎没理由再拒绝,查小丹不情不愿地坐上了轮椅。
师从恩推著她往电梯走,长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後。
师从恩没见过长明,于是问:"这位是……"
"我弟弟!"
假话冲口而出,看到长明困惑的表情,查小丹顿时窘迫不已。
"你好!"什麽都不知道的师从恩笑着向长明打了个招呼。
长明没有理会她,只是专注地看著查小丹,脸上就差没用笔写上:我什麽时候变成你弟
弟了?
查小丹别开脸当起了鸵鸟。被无视的师从恩则是加快步子,急著把尴尬甩在身後。
电梯很快到了十楼。
查小丹不让长明跟进师从恩的办公室,他只好在走廊上徘徊,抽空研究了一下门牌上的
英文字母。
办公室内,师从恩开始游说查小丹:"我希望你再做一次全面检查,让我看看肿瘤的变
化。"
"看到了又怎麽样?你又治不好它。"
查小丹毫不留情的反驳,让师从恩身为医者的自信心遭遇了严重的打击,但她并没有表
现出来,只是尽量温柔地解释说:"虽然我没有办法治好它,但我可以想办法控制,尽可能
阻止它破裂。这样……"
"这样就可以让我多活几天是吧?"查小丹截断她的话,讪讪一笑:"我的人生不过如
此了,多活几天也改变不了什麽。我只是不想再做那些无谓的检查,浪费时间不说,还要受
罪。看在我活不了多久的分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查小姐……"
"如果你真想减轻我的痛苦,就给我开点更管用的止痛药吧!"
"知道了。"
略显失望的师从恩拿起处方笺,刷刷几笔就把药开好了。交给查小丹的时候,她再三嘱
咐说:"这个药一定要按医嘱服用,不然很可能会有副作用。"
查小丹假装天真地问:"什麽副作用?会上瘾吗?"
师从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用担心,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就算真的染上药瘾,等到了阎罗王那里,什麽都戒掉
了。"收下处方笺,查小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师从恩拿她没办法,只好像老妈子一样继续叮嘱说:"你回去以後一定要注意休息,保
证充足的睡眠。还有我上次给你的健康食谱,用上了吗?那上面介绍的东西营养搭配非常均衡,我标记出来的那些对你的病尤其有好处,一定要好好利用。"
"谢谢师医生!"
实在不想再听废话了,查小丹试著站起来,打算自己离开这里。结果动作太快引得两眼
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慢点!慢点!"师从恩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按回轮椅上,"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鼻血止住之前不能离开。另外,我再给你开一剂营养针,打完再走。"
"不用了吧?我没事!"
"不行,这个一定要听我的。"
这次任凭查小丹巧舌如簧,师从恩都没有再心软,还交代护士好好盯住她。
不死心的查小丹转而请求护士通融,但是铁面无私的护士比师从恩更加严厉,完全不为
所动。无奈之下,她只得乖乖就范。长明全程陪伴在她左右,明显对一切都好奇得要死,但
见查小丹精神不佳,便硬是憋住一个字也没问。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看得我难受!"手背上插这针管,查小丹的脾气又开始直
线飙升。
经过一个晚上的相处,长明对她善变的性格也算是有了基本的了解,所以听到她的恶言
恶语,也没有什麽反应。
"你的大夫是个女的。"权衡了一下,长明从他认为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开始聊起。
"很奇怪?她是这所医院里最有本事的医生,全国都有名的。"查小丹不以为然。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女大夫……"想想又觉得这个不重要.长明於是换了个话题:"你
得的什麽病?"
"脑动脉瘤。"知道他一定听不懂,查小丹好心地补充道:"就是脑袋里面长了个大瘤
子,要是裂开的话,我随时都会死。"
长明被吓著了,好半天才嘀喃地说:"那位女大夫治不好你吗?"
"已经发展到第三级了,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她冒险把我送上手术台,我百分
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会死在上面。"
其他的不太明白,"死"这个字,长明还是听懂了,"没关系,死了还可以投胎重新活
过,不过是丢弃这副躯壳而已。"
"承您贵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安慰,查小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刚才对女大夫说我是你弟弟……"
终於说到这件尴尬事了,查小丹不禁支吾起来。
虽然医生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有家人,但每次见她一个人来复诊,就会无意识地流露出
特别的怜悯。这让查小丹一直觉得不太舒服,她总是想找机会让师从恩明白,她并不是一个
人。长明的出现,正好助她完成了心愿。
再说,有亲人在身边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查小丹也很想体验一次。
"我不能作你弟弟。"长明十分严肃地声明。
"为什麽?"本来也不是什麽认真的事情,但长明这样郑重其事,让查小丹也忍不住变
得严肃起来。
"因为妖怪和人类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这麽说,你是妖怪罗?"
"是。"
长明认真的样子让查小丹皱起了眉头。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心灵受过创伤的小孩,会想像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弥补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缺失。
长明出现得奇怪,对事物的反应更加奇怪,让查小丹忍不住想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
什麽。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样呢?她能做的,充其量也只是在她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
里,给他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医生说按肿瘤生长的速度,我活不过三个月了。还有什麽是比这更坏的结果?"
长明不说话,神情有些忧郁。
查小丹突然觉得,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她的孤独,才会特意将这个人送到她的面前。她又
怎麽能拒绝老天爷的好意?查小丹决定收留长明。
"如果你有地方可以去,我就不留你,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就留下来陪我吧!我已
经没有亲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我不想就这样一个人走,所以不管你是人
是妖,能陪着我就好。"
查小丹说得诚恳,长明秀气的小脸很快写上了"心软"两个宇。
"你愿意守在我这个快要死掉的姐姐身边吗?"
犹豫再三,长明用力点了点头。
"谢谢!"
终於有人愿意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感觉就像是否极泰来一般的好运,查小丹努力
压制心头的雀跃,却还是让笑容爬上了嘴角。
"等我打完营养针,就带你到商场去买几身你能穿的衣服,还有鞋子。"发现长明的脚
上穿的是自己的女式拖鞋,查小丹终於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长明似乎没觉得有什麽不妥,表情茫然。
没多久,担心查小丹不听话的师从恩又跑来察看了一次。心情已经好起来的查小丹,这
次耐心地与她多聊了两句,直到一个男人把师从恩叫走。
那男人五大三粗型的,轮廓冷硬,本该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像好
脾气的中年大叔,顿时威力减半。
查小丹忍不住找护士八卦,想着这男人是不是师从恩的男朋友。谁知大家都不知情,只
说那男人是一名警官,因为工作的关系,与师从恩常有联系。
"真无聊啊!"
查小丹忍不住抱怨了一下,然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多久就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长明守了她一会儿,之後便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阳光发呆。
营养针是那种大大的点滴瓶,输完一整瓶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可查小丹睡得太沉,不
好叫醒她,所以等她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
护士告诉查小丹,长明在宙边站了一整天,没说话也没吃东西。听得她直皱眉头。
"你也太与众不同了吧?简直就是只小怪物!"查小丹忍不住揉著他的脑袋,感慨万
分。
看她恢复了,长明也不介意被"骂",笑得还挺开心。
"饿不饿?走,我们去吃东西。"活动了一下睡僵的肩膀,查小丹拉著长明离开了医
院。
怕他不爱吃中餐,查小丹特意选了一家吃汉堡的她方。长明胃口比猫还小,什麽都只是
咬一口,就是不吃完,对儿童套餐里的小玩具比对食物感兴趣。


"小怪物,虽然不吃东西会让人变得苗条,但你已经够苗条了,再不吃的话会饿死
的。"查小丹也不想像老妈子一样罗嗦,但长明实在是太瘦弱了,让她看不下眼。
"我是妖怪,不用吃东西。"
又是这一招!查小丹有点想翻白眼,"那不用吃饭的话,妖怪靠什麽活?"
长明放下手中的玩具,抬起头,神情复杂地望著查小丹,彷佛问题的答案是不直言说的
秘密。
查小丹突然不想再探究下去了,怕踩到他的伤心处。
反正她也是要死的人,如果挖掘出什麽痛苦的真相,只会让馀下的日子过得不痛快。还
不如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开心就好。
"好了,不吃我们就去买衣服吧!"
查小丹急匆匆地将长明拖出速食店,直奔商场。
T恤、牛仔裤、球鞋,好在长明是男生,查小丹快刀斩乱麻,弄了些最简单的东西往他
身上一套,就算是大功告成了。长明本就长相出众,换上合身的衣服後,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睛。售货小姐对他的频频夸赞,让查小丹都觉得心情飞扬。
其实就算长相普通,光凭他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齐腰长发,就够惹人注意的。
离开商场之後,长明闷闷不乐地发问:"她们为什麽说我不男不女?"
"她们没有说你不男不女,是说你气质比较中性。现在很流行的!"
"为什麽会中性?我是男人呀!"长明并不气愤,只是觉得困惑。
控制住笑意,查小丹解释说:"可能是因为你的头发,男人很会少留这麽长的头发。"
"可是,以前只有僧侣才会剃头。"
"你说的是多久以前?"玩笑开到这个分上就不好笑了。
"很久。"长明苦著脸说:"我不要不男不女。"
"你想剪头发?"摸了摸他的头发,查小丹也苦了脸:"剪了太可惜了,多好的头发
呀!"
长明不吭声,只是望著马路边的巨幅广告发呆。
查小丹不禁让步说:"等明天吧!剪头发太花时间了,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带你去
剪。"


说完,查小丹去了洗手间。等她出来,长明已然改头换面,层次分明的齐肩发,款型一
如广告上的男性模特儿。
"你是怎麽办到的?!"查小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明不答,笑容里净是得意。
抓著他的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并不是戴假发,查小丹彻底傻眼了:"你不会真的是
妖怪吧?"
"我都说了!"
虽然很想相信他的话,但理智告诉查小丹,这是不可能的。说不定长明以前那个头发才
是假发。哼,想骗她?没那麽容易!
"小怪物!"恨恨地咒骂了一句,查小丹牵著长明的手,把他领回了家。
也许长明真的是个小怪物,但查小丹喜欢他,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位於市中心的老旧住宅楼,与旁边光鲜的大厦比起来就像乡下来的淳朴大婶。外观是差
了点,但里面的设施还齐全,最重要的是便利。

虽然租金不便宜,查小丹还是咬牙租了下来。
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套间,很适合像她这样的单身人士。觉得寂寞了就去外面逛逛,回来
了又有自己独立的小空间,也算惬意。不过,现在突然加进了长明,房子的空间顿时显得狭
小起来。
也许该搬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发现自己在计画与长明的日後生活,查小丹不禁笑歪了嘴。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和某
人相依为命了。奈何生命短暂,她能与这个孩子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一点点,但是能在这最
後的日子里,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她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踢了踢一回家就爬上床的懒小子,查小丹问:"喂,你想不想住大房子?"
"多大?"长明兴趣缺缺。
"大到能让你有一间属於自己的房间。"
"我不要自己的房间,我想和你一起。"
"……"
长明的直接让查小丹心头一暖,但又忍不住犯嘀咕。男女始终有别,这小子不会迟钝到
完全不懂这些吧?
查小丹试著诱导他:"那个房子有很漂亮的小院子哦!院子里种了桂花树,到秋天的时
候,整个房子都是香喷喷的。"
长明果然上当,两只眼睛瞬间就亮了。
"院子里还有个鱼池,现在废了。不过我们可以买几条鱼放进去……"
就像踩到了地雷,长明瞬间黑了脸:"不要鱼,我不喜欢。"
难伺候的小鬼!查小丹暗自做了个鬼脸.说:"那就不要鱼,我们养乌龟!"
"乌龟?"长明似乎在努力回想乌龟的样子。
查小丹小心地问:"怎麽?乌龟也不行?"
"行!"
孩子就是孩子,逗一逗就喜笑颜开。拿了纸笔坐在长明身边,查小丹开始耐心向他描述
大房子里有些什麽。那里曾经属於她的父母,自从他们去世之後,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现
在想想,如果能死在那里,也算是一种圆满。
就在两个人说得开心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查小丹跑去应门,没多久就放了个男人进来。长明坐起身,愣愣地看著他们。
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两个纸箱,查小丹对男人说:"你的东西都在这里,拿走吧!"
男人掂了掂纸箱的分量,然後把两个叠在一起抱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
看了一眼长明。
"他是谁?"他问查小丹。
"我弟弟。"
"你什麽时候有弟弟了?"男人不信。
"关你什麽事?"
碰了个钉子,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差,"现在骗女人钱的小白脸太多了,你最好小心一
点。"
"没你想得那麽龌龊!"查小丹十分生气,"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被骗也没什麽
可惜的。"

"丹丹……"
"你可以走了!"
把人赶出去後,查小丹立刻拿出今天开的新药,倒了一把塞进嘴里。大脑深处的疼痛并
没有马上停止,它们折磨著她,就像藏在暗处的害人幽灵。
"查小丹!"
"查小丹!"
"查小丹!"
长明一遍又一遍执著地呼唤,将她带离了痛苦的深渊。
"我没事。"已经躺在床上的查小丹露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累了。"
蜷缩在她的身边,长明轻轻地问:"你爱他对吗?"
惊讶於他的敏锐,查小丹全身僵硬,"也不是很爱。"
"你爱他,我感觉得到。"长明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查小丹嗤鼻:"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麽是爱?"
"我知道,你爱他就像人鱼爱王子那样。"
"我才不要当人鱼,她太傻了。"
"可是你像她。"
查小丹懒得与他争辩,只是闭上眼,等待这一时的虚弱快点过去。
长明又问:"刚才那个人好像也爱你,他为什麽离开呢?"
查小丹本不想回答,但积压在心底的东西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需要有人倾听:"因
为他没办法看著我一天一天走向死亡,他承受不起。"
"他太弱了。"
"是的,他太弱了。"
两人停止了交谈,室内很快陷入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中。
查小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却没有听到长明的,按理说离得这麽近,不应该错过的。就
在她把注意力转到这件事上面来的时候,长明又开口了。
"这是背叛,你不应该原谅他!"
第一次听到他用这麽强硬的语气说话,查小丹很是惊讶。
"我没说我原谅他了。"
"背叛者都不能放过!"不知道为什麽,长明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查小丹冷哼一声,说:"我也不想放过他呀!可是我能做什麽?杀了他吗?"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去勉强也还是会失去。不是查小丹看得开,而是现实教
会她要懂得放手。
"你想杀了他吗?"长明突然问了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查小丹挑了挑眉:"怎麽?你想当帮凶?"
"我可以帮你。"
"啪——"
查小丹一巴掌拍在长明的脸上,打散了他的蠢话:"不许胡说八道!"
从床上爬起来,她找出香菸盒,就像喝茶之前要品香一样,拿出一支放在鼻子下用力闻
了闻。闻过之後,才用打火机将它点燃。

烟雾嫋嫋地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在发间轻盈地穿拔著,直到最後消散在无形的空气中。
长明好奇地看著,忍不住依葫芦画瓢。
"Shit!小孩子不准抽这个!"查小丹及时制止了他。
"为什麽?"
"因为不健康。"
"那你又抽?"长明很不满她这种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
查小丹立刻给出充分的理由:"因为我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呀!"
长明也给了她一个"充分理由":"我是妖怪,不会死。"
"那也不行!"
查小丹听得青筋暴起。她一年前戒菸就是为了健康,担心菸抽太多会得肺癌,谁知到最
後得了脑癌,旱知道按这个逻辑,她应该少用点脑子才对。不过,她没得肺癌不代表抽菸就
是对的,她不想让这样的潜在威胁伤害到长明。
将手里的香菸摁熄在桌上,查小丹叹了一口气:"以後我不抽了,你也不许再抽。"
长明也跟著叹了一口气,"闻闻可以吗?"
被他打败了,查小丹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状态恢复了不少,查小丹打开电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看她把键盘打得啪啪作响,长
明好奇地守在一旁。
"走开啦!你站在这里我想不出东西!"
"我想看看你写了什麽。"长明有些委屈。
查小丹不由心软,立刻放缓口气说:"没什麽,就是为美人鱼的故事写个续集。"
"美人鱼?对了,你上次还没告诉我那个故事的结局。"
"你觉得结局是什麽?"查小丹问他:"你希望美人鱼杀死王子吗?"
长明眼珠子一转,说:"她不该杀死王子,她该杀的人是那个人类的公主。"
"呃……"好家伙!这招也太狠了吧?
"只要人类的公主死了,王子就会和美人鱼在一起。她就不用变成泡沫了。"
"啧啧,看不出来你的思想还挺阴暗的。"查小丹一阵唏嘘。
第五章
截然不同的生活就这麽来临了。
查小丹与长明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亲密,虽然没有血缘,却比血亲更加靠近。她越
来越适应长明的存在,就像适应那些能让她免除疼痛的小药丸。
即使长明常常声称自己是妖怪,他的很多行为举止也的确只有用一妖怪—这个身分才能
够完美解释,但查小丹还是选择相信他只是一个心智稍有缺陷的孩子。这样的缺陷让她更加
想要疼爱他,相应的,她也得到了一定的回报。
长明的到来,将她原本黑白的世界变得五彩斑斓。
令查小丹觉得头疼的是,这样的生活使她开始留念人世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无法坦然面
对命不久矣的事实。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该来的总是会来,她不想让自己陷入伤春悲秋
的困局,於是努力试著忽略这个问题。
查小丹把长明带回了父母以前住的房子,发现那里比想像中破败得厉害。除了桂花树长
得依旧茂盛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已经不太好用了。
为了住上新居,她带著长明一起忙碌起来。共同打扫,共同修补,共同采买,查小丹为
了这个,甚至把日夜颠倒的作息时间都调回了正常状态。但她是个病人,劳动力有限。长明虽然力气较大,但是很容易感到疲累,查小丹觉得那是因为他吃太少的关系。
综上所述,事情的进度可想而知。不过,查小丹并不在乎,过程愉快就好,结果是什麽
并不重要。
这期间,只有一件辜让查小丹觉得心烦,那就是时不对会出现的她的前男友。也许是出
於愧疚,那个人十分热衷一分手後仍然是朋友—的把戏。
查小丹却觉得无趣极了,长明更是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每次他一出现,长明就会重提
一背叛者不能原谅一的话题,令查小丹不得不感慨这家伙记仇的程度。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房子的事情总算是处理好了。最後要做的,就是买几只大乌龟
放进後院的小池子里。查小丹带著长明去了宠物市场,买了两只大龟,三只小龟。
长明很喜欢乌龟,但最喜欢把它们弄翻在地,然後看它们用脖子把自己翻回来。
"你一定是个天生的坏蛋!"查小丹对他"恶劣"的行径提出了批判。
"我不是天生的坏人!"长明很不喜欢这个结论,把乌龟往池子里一丢,就冲出了家
门。速度快得让查小丹都反应不过来。
他对外面还不熟悉,而且常常分不清什麽事情该做,什麽事情不该做。查小丹担心他被
当成疯子抓起来,虽然一肚子火气,也还是追了出去。
茫茫人海中,想找到一个存心要躲自己的人谈何容易。查小丹走遍所有他们曾去过的地
方,但最後还是一无所获。焦急之下,她昏倒在路旁,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再睁开眼时,发现守在床边的是她的前男友,查小丹不禁一脸失望。
"你的病历资料上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所以护士给我打了电话。"
"我忘了改了。"那东西是查小丹刚发现自己有病的时候填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
手。
"你怎麽这麽不小心?"自以为是的男人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这次幸亏有人把你送
进医院,不然後果不堪设想。你怎麽可能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什麽样子?"查小丹反问。
"就是……就是不爱惜自己,不知道为自己着想……"
连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查小丹平静地问:"那我该怎麽做?"
"你该找个靠得住的人陪在你身边,而不是去依赖一个十几岁的小男生!"
男人言之凿凿,让查小丹有种猛踹他几脚的冲动。
"长明的确是靠不住,但比起那些一知道我得了绝症就离我而去的人,他已经好太多
了。"一直不想正面指责这个懦弱的男人,但他的言论真的刺痛了她。
男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丹丹,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在我死後为我流泪,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我活著的时候陪伴
我、支持我的人。"
"丹丹……"
"我们恋爱了两年,我很感激你在这期间带给我的快乐,但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悼念
过去只会让我觉得痛苦。如今我唯一在意的,是眼前的每一分钟,你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就
请不要千涉我的生活。"
"我只想成为你的朋友。"
男人说得真诚,查小丹却无法被他感动:"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谈话陷入了僵局,男人却没有马上离开,查小丹也懒得理他,闭上眼迳自休息。夜里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就强行办理了出院手续。
长明还下落不明,她实在无法安心躺在床上。
甩不掉前男友,查小丹只能在他的陪伴下先回去自己的小公寓,打算等他走了再出去找
长明。幸运的是,长明终於迷途知返,不再折腾她这个将死之人。
看著坐在地上,背靠门板的瘦弱少年,查小丹沉住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去哪
里了?"
"哪里也没去,一直在这里。"
长明的回答让查小丹有种再次晕厥的冲动。她早该想到的,这孩子除了她这里之外,根
本无处可去,亏她还傻兮兮地往那些游乐的地方找。
"回来就好,进去吧!"
长明像是没有听见查小丹的话,仍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不快起来?"
查小丹迳自拿出钥匙开门,突然觉得眼眶一阵湿润。虽然她很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
大颗的眼泪还是一下子滚过了面颊。她从不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已经在她的心目中
占据了这麽重要的位置。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失去他,她就觉得心如刀绞。
长明抬起头,突然问:"你爱我吗?"
这是什麽问题?查小丹的脸颊像烧起来一样,瞬间变得滚烫滚烫。
"我知道你爱我,我感觉得到。"笃定的声音,笃定的眼神,长明完全成竹在胸。
"知道了!你是妖怪,什麽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对吧?"不愿承认,也不想否认,查小丹
迭了个含糊的台阶,慌张地攘乾脸上的泪水。
长明顺势抱住查小丹的两条腿,就像无助的孩子在寻求长辈的呵护。
撒娇也要看场合吧?发现自己的前男友看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未了,查小丹连忙声明:"
我爱你就像姐姐爱弟弟!"
"那也是爱。"
长明的回答让查小丹觉得动容。她的确是爱著这个孩子,不是情人间的爱情,也不是亲
人间的亲情,她只是爱著这个孩子,喜欢、疼爱,哪一种都好。
只因在她生命即将终结之时,这个孩子替她驱赶了恐惧和孤寂。查小丹感觉自己就像个
快要饿死的人,而长明在她绝望时,给了她充足食物。这叫她怎能不爱这个孩子?
再也顾不上旁边那个多馀的人,查小丹蹲下身,回了长明一个拥抱。她的双手勒得紧紧
的,就像拥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一切。这个动作让查小丹错过了长明脸上的阴霾。
"我不是天生的坏人。"长明说。
"我知道,我知道!"也许是蹲的时间久了,查小丹突然觉得头最目眩。鼻腔里跟着流
出一股热液,很快就沾湿了长明的肩头
"丹丹,你鼻子出血了!"
首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查小丹的前男友。当他紧张地想把她拉起来时,长明突然出手推
了他一把。向来力大如神的他,一下子就将男人推出去几米远,重重撞在墙壁上。
"长明!不要!"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查小丹使出全身力气制止住这个突然爆发的小
孩,颤抖著将房门打开,拖著他往里面走。
摔得七荤八素的男人不想就此甘休,追上去却被查小丹拦住,"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男人很不甘心,见长明横眉竖眼,戾气冲天,更是怒火中烧。但查小丹异常强硬地维护
著长明,男人无法和病人计较,最後只得悻悻离去。
终於可以关上房门,查小丹两腿一软,瞬间倒在地上,就像被什麽东西抽走了全身的能
量。长明把她抱起来,小心安置在床上,还体贴地取来毛巾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查小丹想夸他,可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控制双唇,表达出完整的句子。
"查小丹?"
没礼貌,怎麽可以直呼姓名?
"别怕,我会在这里陪你。"
这还像句人话。
"人死了不过是换具躯壳,只要灵魂还在,就能转世投胎。"
又是这个论调!你今年几岁呀?怎麽像个得道高僧一样?
"原谅我,我只是需要强大起来。"
什麽?
长明没有解答查小丹的疑惑。查小丹感觉身体突然被一阵暖流包圈,就像浸泡在露天温
泉中,脸颊凉凉的,身上却温暖异常。
慢慢的,温暖开始转变成炎热,然後发展成炽热,最後变得像火焚一样难受。
查小丹想挣扎,可大脑已经与四肢失去了联络。意识模糊起来,令人痛苦的高温却瞬间
直落,查小丹好像从烧烤架上一下子掉进了冷柜里。"冰火两重天"大概就是指的这个感
觉。恍惚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头也不回,脱离身体而去。
不——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准备好,她不想死!
左手被查小丹死死抓紧,长明不禁皱起了眉头。短暂的犹豫之後,他伸出右手,盖住了
查小丹的手背,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寒意消失了,死亡威胁似乎也停止了。躲过一劫的查小丹很想放声大哭,不过在她发出
声音之前,最後一点意识已经离她远去。
拭去查小丹眼角的泪水,长明拿著染了血的毛巾去了浴室。
清澈的流水带不走毛巾上的顽固血色,长明烦躁地用力揉搓,最後竟把那条毛巾搓成了
两截。用力将废掉的毛衣甩进垃圾桶里,他双手撑著洗漱台,全身轻微发颤。
洗漱台正上方的镜子,忠实地映照出他的一举一动。
长明抬起脸,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特意弄到齐肩的头发竟然又长回去了,黑黑亮亮的,好像缎子一样覆盖在他的後背上。
下颚也出现了相对刚硬的棱角,不再是以前那种娃娃脸的形状,眼睛更加狭长,嘴唇也变得
更薄,五官整体成熟了不少。短短的时间内,他就脱离了少年的轮廓,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镜子里的长明弯了弯嘴角,似乎在笑,却又显得十分勉强。只见他轻轻地甩了甩头,他
的长发又神奇地变到了齐肩的长度。紧接著,他抬手往镜子上一按,玻璃做成的镜面,竟瞬
间变成了一块深灰色的麻石,而後又陡然碎成一堆粉末。把粉末扫进洗漱台的水槽里,长明
面无表情地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将它们一一带走。
自那天以後,查小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整天昏昏沉沉,就像躺在棉花堆里,使不上力
气。一到晚上,她还会像得了疟疾一样感觉忽冷忽热,这种状态通常会持续半个小时以上,结束时整个人就像在地狱走了一遭。
不过,奇怪的是,之前频繁造访的头疼却彻底停止了。
这些症状虽然不太符合脑癌的特徽,但查小丹已经感觉到死神发出的召唤。她知道自己
活不了多久,只是潜意识里还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长明这期间主动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虽
然谈不上细心,但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後,查小丹还是觉得万分幸运。
谁能想到长明会成为她生命中最後的依靠呢?老天爷真是厚待她了。
"我该去喂乌龟了。"每天下午去大房子喂乌龟,是长明雷打不动的习惯。
查小丹本来打算开玩笑说:你是去折磨乌龟的吧?但一想到几天前的"坏人"事件,她
又改了口:"乌龟饿几天不会死。"
"我要去喂它们。"长明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然後就出了门。
查小丹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些忧虑。
这个孩子最近越来越怪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麽小的年纪,就让他背负死亡的阴
影,压力一定很大。也许坚持喂乌龟只是为了找一个喘息的机会?
查小丹不敢往下想。她需要长明留在她身边,直到她彻底闭眼。
所以她自私的希望,那些压力不要在她活着的时候爆发出来就好。
突然听到门铃,查小丹勉强爬下床,发现钥匙被长明遗忘在桌上,不禁大摇其头。
"没带钥匙吧?叫你出门之前一定检查一遍,又白跑了……"话还没锐完,查小丹发现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长明。
"你好些了吗?"面相和善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表达著自己的关心。
"还没死。"查小丹扶著门框,笑得无力。
"我能进去吗?"
查小丹本想拒绝,但片刻之後,她终於还是让了一条路出来,让这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
再次走入她的世界。
"进来吧!"
男人进去的时候,差点被地上的脏衣服绊倒。没办法,长明不擅长收拾,查小丹自己又
没力气,家里难免会乱。
无法苟同这样的生活品质,男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医生打电话给我,说你一直没
去复诊。"
"结果都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没力气对他嚷叫,查小丹坐在沙发上,
平静地表达了心里的愤恨:"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知道我得病,你就撒手走人。现在又回
过头未假惺惺,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对你,可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我、我被吓坏了……"
"不要说了。人你已经看过了,没什麽事就走吧!要是长明回来看见你,你们两个说不
定又会打起来,我可没力气阻止你们。"
"丹丹!"说著话,男人突然跪到了查小丹的脚边。
"你这是干什麽?"查小丹被吓了一跳,想去拉他,却怎麽都拉不动。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不要再亏待自己了。"
"我哪里亏待自己了?"
"那你为什麽不去复诊?为什麽……"要让一个小男生来照顾你的生活,知道查小丹听
到这个一定会生气,男人聪明地将後一个问题咽回了嘴里,"去复诊吧!让医生看看你到底怎麽样了。积极一些,说不定会有奇迹的!"
奇迹?她才不需要那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实在没有力气跟男人争辩,查小丹烦躁敷衍道:"我去行了吧?你快起来啦!"
男人喜出望外:一好,我现在送你去!"
"现在?!"
"是,我已经约好了师医生,还跟朋友借了车。"
"……"
"我只是想弥补我的错误,给我个机会吧!"
每个人都会犯借,但犯了错就一定能找得到机会弥补吗?查小丹真想大声责斥他,永远
不给他机会,让他就此抱憾终身。但最後,她还是点了头,因为对别人宽容,有时候就是对
自己宽容,她不想带着对他的愤恨躺进棺材里。
见到查小丹的到来,师从恩非常高兴,她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医生,衷心地希望能治愈每
一个病人。即使常常事与愿违,也丝毫不见气馁。
一系列烦人的检查之後,查小丹与前男友在师从恩的办公室里,等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
结果。不止是他们,连身为医生的师从恩都不敢相信。
"MPT'核磁共振'检查显示你的肿瘤缩小了!"
把今天拍的MPT片子放在灯箱上,师从恩从档案袋里拿出一个月前拍的另一张。两张
一对比,肿瘤的大小果然发生了变化。
"是不是搞错了?"说话的时候,查小丹的嘴唇一直在发颤。
"不可能出现,我每次检查都要确认好几遍。"师从思斩钉截铁的否认。
"那……现在该怎麽办?"这次发问的是查小丹的前男友。因为查小丹已经激动得说不
出话来了。
"我们再复查一道,如果肿瘤的情况真好转,我就尽快安排手术,帮你拆了这颗定时炸
弹。"
查小丹捂住嘴,两眼泪光闪闪。她的前男友更是不顾身分,用力将她搂进怀中。
"这是奇迹对吗?"他问师从恩。
师从恩点点头,激动程度不亚於他们。
就这样,查小丹进行了复查。结果依然乐观,师从恩立刻就排好了手术时间。
"手术会有风险,有关成功机率的预测基本都是废话,所以我不想多说。但是我有信
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师从恩的话很鼓舞人心,查小丹却还是忧虑重重:"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忽冷忽热,而
且经常全身无力。如果肿瘤已经好转,为什麽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呕吐和头痛的状况还有发生吗?"师从恩问。
"偶尔会吐,但头已经没怎麽痛了。"
"那很可能是服药上瘾了。我上次开给你的那些止痛药,你有没有严格按照医嘱服
用?"
想起自己乱吞药片的情景,查小丹不好意思地摇头。
师从恩给出一个一我就知道一的眼神,正色说:"我们一个一个的解决问题。现在最关
键的是肿瘤,消灭它以後,再说其他的。"
"好。"

查小丹他们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查小丹整个人无比振奋,恨不能立刻飞奔回家,
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长明。
路上,一直陪伴她的男人不停地侧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查小丹专心想著自己的事,完全没有察觉。直到目的地近在眼前,男人才忍不住请求
道:"嫁给我吧!"
查小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麽?"
"我说嫁给我。"慌张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钻戒,男人诚恳地说:"上次
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失去你,以後的路也许会很辛苦,但我绝对不
会再退缩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嫁给我吧!"
钻石上耀眼的冷光刺痛查小丹的双眼,她沉默地瞪视著它,就像看到了毒蛇猛兽。
"丹丹?"男人仍在期待。
如果是两个月前收到这个东西,查小丹一定会欢呼雀跃,激动得难以自持。而现在,她
只是觉得心里一片空白。当她快死的时候,一切都跟著土崩瓦解。现在她重新找回生存的希
望,那些曾经重视的东西又迅速失而复得。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不要紧,无论这是什麽,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如今与她相依为命的人是长明,其他人对
她来说只是无所谓的路人甲。
打开车门,身体虚弱的查小丹像醉酒的人一般,东摇西晃地往前冲。她要将过去的烦恼
抛在身後,直奔画前崭新的生活。
"你难道真的爱上那个小男生了?"男人不肯放弃,追下车。
无法跟这种狭隘的人解释她与长明之间的患难之情,查小丹用力甩开他的手,说:"不
管有没有长明,我和你都回不去了!"
好不容易看见自家的大门,查小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摸摸口袋,发现钥匙没有带在身上,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猪头,不过,很快她又发现,家
里的门不用钥匙也能打开。因为门锁的位置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空空的小圆洞,地上还有一
堆灰黑的粉末。
有小偷?!就在查小丹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房间传来一个声音。
"你回来啦?"那声音十分耳熟,除了长明,不会有第二人选。查小丹立刻推门进去,
看到他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麽,查小丹觉得面前的长明有些陌生,他的头发居然又到了齐腰的位置,身
高也比以前拔高了不少。当他转身的时候,连容貌都与她印象中的小男生有了差距,查小丹
觉得自己一定是痛糊涂了,才没有留意到这些明显的变化。
"你什麽时候回来的?"查小丹走到他面前,发现自己需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忽然间,查小丹觉得现在的长明让她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想接近。可当她认为自己已经
足够靠近的时候,又发现他其实离自己很远。
"刚回来。"
长明露出笑容,熟悉的感觉立刻统统回笼。查小丹也跟著笑了,安慰自己说小男生都长
得快,一天一个样儿也不稀奇。
"我没带钥匙,就把门锁弄坏了。"长明解释。
"我知道。"查小丹顾不得这些,她急著想告诉长明另一个消息:"我的病有得治了,医生说肿瘤缩小了,我可以做手术把它摘除了!"
与查小丹预料的不同,长明并没有与她一样欣喜若狂。
他问:"手术……是要把脑袋打开吗?"
"呵呵,是。一不想吓坏这个小孩,查小丹立刻解释说:"现在医学很发达,开颅手术
也没什麽好怕的。"
"不要去做。"长明摇头。
"你不用担心。反正就算失败了,我也没损失。如果成功的话,我们……"
"我说不要去做!"长明打断查小丹的话,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人的寿命是天定的,
你没有逆天的能力。不要去做无谓的尝试,那样只会破坏我的计画!"
"你的什麽计面?"长明的反常让查小丹困惑不已。
"我……"
"你到底在说什麽呀?我有救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你没救的,那个女大夫不可能救得了你!"
肩膀被长明抓得生疼,查小丹忍不住想挣脱,可惜徒劳无功。
"放开我!"
"你听我说……"
"你说呀!说你为什麽觉得我没救?你早就等著看我死了是不是?"查小丹气得两眼发
黑,她不明白长明为什麽要咒她。
"你去做那个手术才是送死!"
"你放开我啦!"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查小丹第一次见到长明这样大吼大叫,他可爱的一面全都消失
得无影无踪,她不明白是什麽造成了这样的转变,她感觉潜藏在暗处的某些东西让她心惊肉
跳。
长明没有放开查小丹,他反而走近了一步,一手抓住查小丹的双腕,一手抓住她的下
巴。"为什麽你不肯听我的话?"
"Shit!"讨厌被挟制,查小丹的火爆脾气又上未了:"你以为你是什麽人啊!放开
我!"
"我不是人,我是妖!"
越听越费解,查小丹本能地挣扎得更加厉害。无意中,她感觉长明的眼睛里窜出一簇危
险的火苗,她想逃,想跑,想远远离开这个人。
困为她已经不能确定,眼前人还是不是那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
"放开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长明和查小丹的争执。
查小丹回头一看,居然是她的前勇友。
发现查小丹的钥匙掉在车里,男人立刻好心送上来,一推门就看见两人拉扯的场面,那
架式就像是长明要伤害查小丹一样。男人想也没想,立刻挺身而出。
查小丹见有救兵了,顿时安心了不少,以为长明会主动放开她。
可惜长明根本没把那个身体宽他两倍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你小子有病是不是?!"
男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长明的衣领想把他拉开,谁知长明反手一挥,竟将他整个摔
了出去。男人壮硕的身躯跌在纤细的折叠餐桌上,立刻将它压垮在地。
"混蛋!"男人毫不气馁,爬起来再扑向长明。


长明推开查小丹,抬起右手,向男人张开五指。转瞬间,男人的脸就像遇上铁块的磁石
一样,"咻"地一下贴在长明的掌中。
"不!不要!"
查小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阻止的是什麽。
匪夷所思的变化从长明的掌心展开,查小丹看见男人的头颅慢慢变成一块灰黑的麻石。
不止是头,很快连他的四肢和躯干也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
感觉就像最恐怖的细菌感染,转眼间一个大活人就死得彻彻底底。
这样还不算结束,只见长明五指一收,变成石像的男人就化成漫天的粉尘,恐惧瞬间升
到顶点,查小丹抱头尖叫。
长明不解:"你怕什麽?他曾经背叛了你,我这是帮你报仇。"
"妖怪!你这个妖怪!"
查小丹的指控让长明更加困惑:"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是人。"
"疯子……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查小丹不断後退,但房间太过狭窄,没几步她就退
到了床边。床铺靠著墙壁,查小丹惊慌失措地爬上去,蜷缩在墙角。
长明往前靠进,她就拿起枕头、被子、台灯砸去。长明避都不避,还是径直前进。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查小丹开始呼救,哭得泪眼模糊。
长明突然向前倾身,一下子扣住了查小丹的手腕。查小丹被他拽著,从墙角移到了床
边。
"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心软。"
长明话音一落,就见蓝红交错的光束从他眼中溢出来,慢慢包围了查小丹。熟悉的冷热
交替感又出现了,查小丹抽搐著,软倒在床上。
"呃……呃……"未能成形的凄厉尖叫卡在她的喉头,变成毛骨悚然的痛苦呻吟。
第六章
萧慎言成为员警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经过任何职业训练,也没有任何办案经验,却要
领导一个有六个人的专业团队,让他感觉压力巨大。
现在,他脚下的位置是一栋位於市中心的旧楼,也是他涉足的第一个凶案现场。
一个住户早晨发现邻居家的门坏了,好奇进去一看,结果找到其尸体,於是就报了警。
萧慎言带了两个人过来调查,一进门就被房内的情景惊呆了。
四十几平方米的小公寓,走进门就能一览无馀。
房间里很乱,桌椅翻倒在地,枕头被子也被扔得到处都是。尸体躺在床上,穿著墨绿色
的运动外套,牛仔长裙。这些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具尸体露在外面的皮肤,皱得就像核桃
的表面,全身又乾又瘪,一看就是水分全失,是具非常罕见的乾尸。
除了这点奇怪之外,房间的地面上还有一堆灰黑色的粉尘,堆起来好像一座小山丘,让
人分辨不出那是什麽物质。
"组长,这些你怎麽看?"同行的小丁突然发问。
萧慎言咽了咽口水,装腔作势地说:"这些灰土让签识科的人来取样化验,尸体等验尸
官看过再说。"
小丁"哦"了一声,忍不住八卦了说:"我前几天看电视,说有个外国人死在自己的公寓里,几年都没被人发现,尸体就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萧慎言连忙问:"你觉得是自然死亡?"
"没、没!"小丁突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知道没有证据之前不可以乱下结论,
你别骂我,我是开个玩笑的!"
小丁的反应让萧慎言哭笑不得,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板起脸,以符合小丁心目中的严肃形
象。
"咳!"清了清嗓子,萧慎言吩咐道:"你先查查,看有没有什麽东西能证明这个女人
的身分。"
真是多亏了那些制作精良的电视剧集,把员警办案的程序描述得那麽详细,才让萧慎言
不至於像个菜鸟一样什麽都不懂。
不一会儿,小丁报告了他的发现:"这里有个钱包,里面有身分证。"
这麽快就发现了线索,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萧慎言感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接过身分证看了看,他下意识念道:"查、小、丹?居然还有人姓'查',真奇怪!"
直率的小丁立刻纠正了萧慎言的错误:"组长,'查'字在当姓氏用的时候念
'渣'。"
"是吗?啊呵……"面上无光的萧慎言只好用傻笑化解尴尬,"这个身分证上的照片已
经无法和尸体比对,只能另外找方法确认死者身分了。"
这时,在外面询问目击者的组员进来,向萧慎言汇报了解到的情况:"租住在这里的是
一个姓'查'的女生,以前有个同居男友,但最近分手了。大约半个月前又入住了一个小男
生,据说是那位查小姐的弟弟。"
"有邻居说,昨晚隐约听到有人叫'救命'的声音,但声音太小,而且持续时间不长,
他还以为是电视里的声响。"
"这里应该发生过打斗。"小丁指了指地上的烂桌子。
"嗯。"
萧慎言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像是在考虑案件的可能性,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
知道下一步该做什麽了。
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他注意到墙上贴的一张图片。那是一张风景图片,边缘很
毛燥,应该是从哪本杂志上随手撕下来,就直接贴到墙上了。
光秃秃的四面墙壁,什麽装饰都没有,只有那张图孤伶伶地黏在上面。
萧慎言纯粹是手痒,想把图揭下来看仔细,结果发现图下面的墙壁上被人刻了两个宇——
长明。这张图片应该是用来遮住字迹的。
"组长,这里还有一本查小丹的病历,最近一次看诊时间是昨天。"小丁将找到的东西
再次交给萧慎言。
"如果是查小丹昨天去看过病,那这个人不可能是她了。哪有尸体能一夜之间变成乾尸
的?"
萧慎言点点头,认真地翻看手中的病历。上面大部分是英文,看得他一头雾水,不过签
名处"师从恩"三个大字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的主治医生是国仁医院的师医生,我去找她问问,看她是不是知道什麽情况。"
萧慎言表现得进於积极了,立刻惹来两名下属的侧目。
"我、我下午本来也约了要见她的。"他想解释,结果感觉越描越黑。
最後还是一脸了然的小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去吧!我们去查这个查小丹的男朋友,还有弟弟。验尸官和鉴识科那边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谢谢!"萧慎言一脸感激。
"不客气。"
等他走了,两名下属忍不住交头接耳:"你说组长最近怎麽了?怎麽感觉越来越迟钝
了?"
"思春吧?都三十了还是单身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追求目标,精力自然会分散的。"
"他真的想追师医生?"
"那还用说?"
"哎,希望他早点追上,不然再这麽傻下去……"
"嗯……哎……"
萧慎言离开现场後,去了市郊的一处公共墓地。他和师从恩约好下午在那里碰面。
萧慎言去早了,师从恩还没到,他就买了冥纸和香烛,抱著骨灰盒先进去了。几天前,
他在这里的骨灰墙上选好了灵位,约好今天来安放骨灰的。
墓地的工作人员为他办好了手续,乾净俐落地将他带来的盒子,封进了骨灰墙里。
发现骨灰盒上印的人与萧慎言一模一样,工作人员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张先生是你
的双胞兄弟吧?"
"啊……嗯……"萧慎言愣了愣,连忙点头:"是的。"
"年纪轻轻的,真可惜。"
"嗯。"
"怎麽去的?"
工作人员大概比较清闲,抓著萧慎言一同再问。萧慎言有点招架不住,正考虑要用什麽
藉口打发他走的时候,听见身後传来脚步声。
他回过头,着到一身黑衣的师从恩,怀抱著一束洁白的雏菊。穿著便装的她,比穿医生
袍的时候更加显得年纪小。
"已经安好了吗?"师从恩问。
"安了。"萧慎言笑,"我怕耽误你的时间,就提前安了。"
"怎麽会耽误?"师从恩不但没有感激萧慎言的好意,反而有些遗憾地说:"我本来有
样东西,想放进盒子里的。"
气氛陡然沉重,工作人员识趣地闪开,剩下萧慎言与师从恩面面相觑。
"是什麽东西?很重要吗?"
师从恩连忙摆手说:"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张锐以前送我的一点小东西。我想把它放进
去,这样这里多少会跟张锐有点实际的联系,而不会只是一个空盒。"
"我都没想到这些……"萧慎言一脸欺意,"要不我去找工人再把它取出来?"
"算了,这不过是个形式。只要我们记得他,也就够了。"
师从恩将花插在骨灰盒边的花架上,对骨灰盒深深地鞠了个躬。萧慎言也蹲到地上,点
燃了香烛和冥纸。烟火轻轻缭绕,熏红了二人的眼睛。
萧慎言和张锐其实不是什麽双胞兄弟。他们看上去之所以相似,是因为萧慎言现在用的
身体,以前就是属於张锐的。
半个多月前,萧慎言意外身亡。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外甥,所以一直想逆天还魂。

萧慎言是淮南萧家的传人,萧家世代以降邪除妖为己任,曾经出过不少能人异士,行事
低调却影响甚广,不过,这个家族也没能逃过盛极必衰的定律。传到萧慎言这一代,已是人
才凋零,风光不再。
值得庆幸的事,老祖宗遗留下来不少宝贝东西。在普通人眼里,它们可能一无是处,但
对於在行的人来说,它们的价值绝对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比如那块可以用来还魂的一固灵石一,这次就帮了萧慎言的大忙。
凭藉石头的力量,萧慎言阴错阳差地用张锐的身体还了魂,之後还索性顶替了张锐的身
分。师从恩是张锐的朋友。意外得知这段隐情後,便提出与萧慎言一起做点什麽,来悼念一
下那个走得悄无声息的男人。
还魂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师从恩不懂,也不想懂。她希望拜祭过张锐之後,就与萧慎
言断绝联系,不过,她似乎很难就此如愿。
"有个叫查小丹的女人,是不是你的病人?"办完私事就该谈公事了,萧慎言拿出查小
丹的病历,递到师从恩的面前。
"是,她是我的病人。怎麽了?"
"今天早上有人在她的公寓发现了一其女尸,尸体的身分还没有确认。我们正在了解情
况。"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师从恩下意识地捂住嘴。
"你和她熟不熟?如果知道些什麽,请全部都告诉我。"
"我们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她一个多月前在我这里确诊患了脑动脉瘤,当时肿瘤已
经发展到第三级,连手术都没办法做。"
"不过,昨天她过来复诊,发现病情又突然好转了,我们都觉得是个奇迹。我还给她订
了手术时间,打算这周就为她摘除肿瘤的。"
到底是医生,说来说去都是病情,没什麽价值。萧慎言沉住气,继续问:"除了这些,
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
"比如她有什麽反常的地方,或者她身边有什麽人之类的。"
"反常倒没有,她只是属於比较消极的类型,不太配合治疗,但得了那样的绝症,消极
也是可以理解的。"师从恩想了想,说:"她身边好像没什麽亲人,有个男朋友,但是两个
人不太亲密,好像有矛盾的样子,昨天她来复诊,就是她男朋友陪著的。"
"你知道她男朋友叫什麽名字吗?"
"姓郭……名字我记不清了。不过查小丹的紧急联系人是他,医院的记录上有电话和地
址。"
萧慎言点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她染上了药瘾……"
"严重吗?"
"我没有具体了解,"师从恩有些无奈:"她有癌症,不可能停了她的止疼药。所以我
打算等手术结束之後,再让她进行这方面的治疗。"
"嗯,还有吗?"
"没了。"
道谢之後,萧慎言提出送师从恩回医院,想顺便拿到查小丹男友的资料,但师从恩拒绝
了。


"我马上要参加考试,今天想在家温书。资料你找护士一样能拿到的。"
"考试?"
"我最近在修心理学,打算去考心理医师的执照。"
"哈哈,你真能干。"萧慎言从小就不擅学习,不禁露出崇拜的眼神。
师从恩很不好意思,连忙说:"没有啦!我只是希望学了之後,与病人沟通更顺利一
点。"
"呵,那我不打扰你了。"
丙人挥手道别,就在萧慎言上了车之後,师从恩又追了上来,说:"关於查小丹,还有
一件事。"
"什麽事?"
"她有个弟弟。"
"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一次。大概是半个月前,他送查小丹到医院来。那天……那天
你好像也在!"
"我在?"
"是。我到注射室去看查小丹的时候,你进来找我说张锐的事。记得吗?"
虽然师从恩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但萧慎言的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他连三天前的事都记
不太清楚,别说是半个月前了。
"你记得他长什麽样子吗?"萧慎言问。
"记不清了。感觉很漂亮,长发长长的。"
说了等於没说,但萧慎言还是表示了感谢:"谢谢。如果你看见查小丹,记得通知
我。"
"好。"
目送萧慎言离去,师从恩回望了一眼墓地的大门,感觉一阵凉风扫过,手臂上瞬间爬起
一片鸡皮疙瘩。
第二天,从医院拿到查小丹的DNA样本之後,乾尸的身分被证实就是查小丹本人。验
尸官宣布死因为自然死亡,但无法解释尸体一夜之间变成乾尸的原因。
查小丹的男友郭家昌下落不明,不过既然没有谋杀这回事,他的去向就不归萧慎言他们
操心了。而查小丹的所谓兄弟,也被证实查无此人,她是独女,连表弟堂弟都没有,更别说
亲兄弟了,大家猜测他可能是查小丹的情人。
另外,查小丹房间里的灰黑色粉末,被检测出来是外面常见的花岗岩。要把花岗岩磨成
那样细腻的粉末,只有非常专业的机器才能做得到。
到底是谁费尽心思把这堆粉末弄到查小丹的家?这麽做又是出於什麽目的?随著谋杀结
论被推翻,这些问题也被束之高阁。
大家都把查小丹的死当成奇闻趣事在议论,只有萧慎言觉得事情不是那麽简单。
乾尸、粉末、失踪的男友,神秘的弟弟,这些疑点完全串不起来,却又那麽明显的存在
著,萧慎言虽然不是张锐那样的破案专家,但也知道事有蹊跷。他这辈子还从没这麽认真地
研究过一件事情,现在要他就这麽放弃这个案件,他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遗憾的是,警察局的人力有限,不可能因某件案子奇特就在上面持续耗费人力物力。就这样,查小丹案的卷宗被打上结案的标记,封进箱子里,等待送去地下室存档。
见状,萧慎言立刻主动提出去完成这个"护送"任务。趁人不备,他悄悄地将卷宗偷了
出来。
如果从正常的角度查不出事情的原委,也许他可以从非正常的角度试试。身为萧家人的
好处,就是别人认为不合理的东西,在他这里很可能就找得到合理的解释。
萧家有一本百科全书,记载了从古至今的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件,以及事件背後的真
相。那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而是一系列笔记,是历代萧家人细心记录下来的降妖除邪
的经验。
萧慎言想回家去查查,看书上有没有提到过尸体一夜之间变成乾尸的事情。
说到回家,萧慎言就觉得泄气,最近他家里住了一位十分难缠的客人,让他非常的头
疼。并不是说这位客人白吃白住占他便宜之类的,而是这位客人让他有莫名的、非常非常大
的压力。
首先,这位客人不苟言笑,不讲情面,每天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还时不时就投来一丙个
嫌恶的眼神,让萧慎言郁闷不已。其次,这位客人还是萧慎言的债主。钱债虽然没有,但人
情债欠了他一堆,所以任何摆脱他的想法或行为,都会让萧慎言寝食难安。
最後,这位客人是个地地道道的职业杀手。虽然萧慎言现在在警察局混饭吃,但看见这
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还是会忍不住两腿打颤。
那麽,萧慎言为什麽要邀请这位杀手来家里当客人呢?这当然不是他的本意。都是因为
杀手先生最近与杀手组织决裂了,为免被灭口,他急需找地方藏身,而萧家破破败败的老宅
子就成了他的不二之选。
虽说是栋老宅子,但地点位於市中心的博物馆旁边,绝对是闹市中的静土,遇上任何情
况想及时闪人也非常之便利。再加上宅子後面又傍著市里唯一的一座大山,空气新鲜,风景
宜人。唉,这样的地方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你回来啦!"一个稚嫩的童声迎接了踏进家门的萧慎言。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个子比同龄的孩子稍矮,两眼几乎被刘海完全遮去,露出尖尖的下
巴和微微嘟起的嘴唇。他就是萧慎言的小外甥,也是他唯一的亲人——闻淼。
闻淼小名猫仔,是个严重的自闭症患者,所以不可能主动与人对话。萧慎言狐疑地看了
看四周,问:"是向心吗?"
"是我。"答话的还是小小的猫仔。
萧慎言摇摇头,不禁抱怨道:"你不要突然通过猫仔说话啦!人吓人吓死人的!"
猫仔声音机械,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从小猫仔就遗传了萧家人的异能,拥有出色的"读心术"。
人也好,鬼也好,只要碰到他的皮肤,他就可以帮忙传话。而现在通过他与萧慎言对话
的,是一只名叫易向心的生灵。
"我胆子本来就不大。"窝囊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萧慎言四下望了望,发现让他头疼的
客人并不在家,於是问:"易向行哪里去了?"
"去找阿莽了。"
萧慎言的客人就是易向心的双胞胎哥哥易向行。
易向心前段时候因为未婚夫的死伤心不已,冲动之下求半人半妖的阿莽将她变成了生
灵,这样她就可以自由地去寻找未婚夫的亡魂。

向来疼爱妹妹的易向行得知这件事後,激动程度可想而知。
易向心眼见寻找未婚夫的无望,为了唯一的哥哥,不得不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好在易向
心只是变成了生灵,只要回到自己的身体,就可以复原。
问题是,为了妻子的事几乎走火入魔的阿莽,根本不愿意把易向心的身体还回来。易向
行几次与他交涉,甚至大打出手也没能抢回妹妹的身体。
现在阿莽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得易向行上窜下跳。
"你哥白天也敢出去?"不怕被追杀了吗?萧慎言暗笑。
"我哥换了装出去的。"
"换什麽装?男扮女装吗?"
萧慎言的玩笑招来一股沁人的寒气,他哆嗦著摸摸鼻尖,发现那里竟然结上了一层冰
晶。这是易向心变成生灵後开发出来的本事,能随时冷冻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
萧慎言可不敢得罪她,立刻转了话题:"他出去了,你怎麽在这里?"
易向心透过猫仔回答:"他把锁魂戒指套在猫仔手上了。"
锁魂戒指是萧家的东西,包括阴戒和阳戒备一只,具有神奇的锁魂能力,活人戴上阳
戒,就能用肉眼看到甚至摸到戴上阴戒的魂魄,并把它控制在自己身边五百米的范围内。当
初易向心灵魂离体,为了让易向行安心,萧慎言就把这对戒指送给了兄妹二人。
魂魄戴上戒魂戒指之後,要等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取下来。所以,易向行急着利用这段
时间帮妹妹找回身体。
当萧慎言从外甥的大拇指上取下阳戒,套在自己的尾指上,易向心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这个动作也让猫仔有机会接触到萧慎言的皮肤,瞬间窥见了他的心事。
因为不懂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猫仔立刻就把自己一读—到的东西报了出来:"查小
丹。"
"什麽东西?"易向心没听清楚。
"一个案子的受害人。"
"看不出来,你当员警还挺投入的。回家了都在想案情。"
"还好,还好。"萧慎言摸著头傻笑。
易向心也跟著笑了,看得萧慎言两眼发直。她是一位标准的美女,披肩直发,脸形小
巧,鼻子高挺,眼睛又大又圆,一袭洁白无瑕的露肩婚纱,将她高挑的身段包裹得玲珑有
致,更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说起来,易向心身上的婚纱还是一件让人心酸的事。生灵的样貌都是取决於他们的潜意
识,易向心从灵魂离体的那一天,就一直穿着这件婚纱,萧慎言觉得那应该是她一直在思念
未婚夫的缘故。每次见到这样的她,萧慎言都忍不住联想到一红颜薄命—的定律。不过,有
易向行那种不信邪的哥哥,就算易向心的命再薄,也会被他想办法加厚。
"你今天教猫仔读书了吗?"
猫仔有自闭症,又有奇特的读心能力,所以萧慎言一直不敢送他去普通的学校学习。易
向心正好是老师,萧慎言就把外甥拜托给她了。
"没有,他今天对画画比较感兴趣。"易向心教课都是根据猫仔的兴趣来,不然猫仔根
本不配合她。
"画了什麽?"萧慎言走进厨房,把围裙一系,开始下厨张罗今天的晚餐。
易向心带著猫仔跟在後面,按惯例指点他油盐火候这些小细节。如果不这麽做,萧慎言烹调出未的东西,吃上去跟嚼蜡没什麽差别。
"老样子,一团黑忽忽的。"猫仔大约是没什麽绘画天赋,易向心已经放弃往艺术家的
方向培养他了。
"哈哈,萧家的人就没有一个会画画的。"
"猫仔是闻家人。"
不满意易向心的说法,萧慎言反驳说:"什麽闻家呀!他可是我姐的儿子,就算不姓
萧,也是萧家人!"
转头发现易向心并没有站在猫仔的身边,萧慎言不由奇怪:"刚才那句话是猫仔自己说
的?一
易向心点点头。
"臭小子,你就这麽不想做萧家人呀!"萧慎言忍不住刮了一下猫仔的鼻子。
"查小丹。"
"……"
不想再被小外甥一读一穿心事,萧慎言赶紧转身继续他的烹饪事业。
等饭莱上桌的时候,外出的易向行也回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是掐准时间回来的吧?"萧慎言为了活跃气氛,小小的开了个
玩笑。
易向行沉著脸,看都没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状,易向心连忙示意萧慎言把锁魂戒指还给自己的哥哥。
易向行戴上戒指,见到妹妹,脸色才勉强好转了那麽一点点。
"还没找到阿莽吗?"易向心通过猫仔问。
易向行摇头,"邢优公司的人已经报了警。阿莽这次离开,居然连邢家的生意都丢下
了,邢优应该是完全占不到上风了。"
邢优和阿莽共用一个身体,而邢优一直都是站在易向心这边的,易向行还指望他能够控
制住阿莽,把易向心的身体还回来。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基本是落空了。
"阿莽要带著一个人走多不方便呀!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去向吗?"
"没有。能查的我都查了,暂时没人知道他把你的身体藏在哪里。"
哥哥脸上的挫折神情,深深刺痛易向心,"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才会……"
"不要说这种话。—易向行假装轻松地笑了笑,一你能答应为我活下来,我已经很高兴
了。"
"哥!"跪坐在哥哥的腿边,把头倚在他的膝盖上,易向心一阵哽咽。如果不是魂魄流
不出眼泪,她只怕早就泣不成声了。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易向行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让猫仔去
吃饭吧!别把他饿坏了。"
知道哥哥想一个人静一静,易向心也不敢再打扰,连忙带著猫仔离开。
看著妹妹离去的背影,易向行握紧双拳,眉头郁结不展。
吃饱之後,萧慎言带著猫仔一起进了书房。易向心跟在他们身後。
萧家的书房很大,墙边全都是高高的书柜。棕红发黑的木质,小巧精致的雕花,每一处
细节都非常的古色古香。除了书柜之外,书房正中央还有一张红紫色的古董花梨木书桌。它与书柜比起来就不怎麽精巧了,又长又大的,看上去十分笨重,但非常实用。
将自家的百科全书摊开在桌上,萧慎言拿出带回来的卷宗,开始寻找类似的资讯。猫仔
则趴在地上,玩他心爱的弹珠。
感觉身旁的气温突然低了两度,知道是易向心来了,萧慎言立刻把卷宗里的照片一张张
摆出来,然後对著空气诉说了查小丹案的全部案情,以及它的特殊之处。
最後他问:"你能帮我吗?"
回应他的是弹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还有突然出现在桌面上的白色字迹。
那是易向心利用自己降温的本领,令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霜,变成了几个字:帮你什
麽?
"百科全书太厚,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要查到哪一年了。"
看看桌上那本厚重的古籍,易向心再次用手指在桌上写下"可以"两个字。
萧慎言咧嘴一笑,立刻跑到离书桌最远的一个书柜前。只见他用力一推,那个庞大的柜
子就缩进了墙里,露出一道暗门。
"这里是我家的密室,萧家祖传的宝贝都放在这里了,在普通人的眼里,那些东西可能
根本不值钱,但对在行的人来说,却是无价之宝。"萧慎言一边罗嗦一边走进去,不一会儿
就抱了一叠古籍出来。
易向心一看,整整六大本,再加上桌上那本,总共有七本。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冷冷的空气中察觉不到任何变化,萧慎言憨笑道:"我们分著看,速度快一点。"
易向心没有回应,萧慎言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突然,他怀里的一本古籍飞了起来,就像自由的飞鸟一样飞出了书房的大门,这个房间
里只有易向心能办到这一点。知道她还是愿意帮忙,萧慎言安心地笑了。
放下手中剩馀的书本,关闭密室,萧慎言开始了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次阅读。但这种需
要耐心的事情真不是他的长项。半个小时不到,他就觉得两眼发胀、脑袋发晕。
停下来休息的间隙,萧慎言无聊地翻看起猫仔今天画的图画。那些画果然如易向心所
说,全是黑忽忽的一团,完全看不出猫仔想要表达什麽。
"这是什麽?一条河吗?"萧慎言指著纸中间的黑色带状图形问外甥。
这时他才发现,猫仔已经不在书虏了。
"猫仔?"
萧慎言喊了一声,当然,他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猫仔有自闭症,连说话都不太会,更
别提应答了,不过,反正是在自己家,萧慎言也没太在意。
没多久,听到密室里传出几声响动,他连忙跑去察看。原来是猫仔溜了进去。
他蹲在墙角,像在玩他的弹珠。萧慎言走近看,才发现他其实是在抠墙上的东西。
老宅子是青砖砌的,墙面涂的是石灰泥土,很容易被抠开。猫仔不知道努力了多久,已
经在上面抠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空洞。
"你在干什麽?"萧慎言连忙阻止这个搞破坏的小家伙。
猫仔不说话,只是两眼发直地看著自己的舅舅。
拿这个奇怪的小子没办法,萧慎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他拎出了密室。
"那里放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没事不准跑进去,听到了吗?"
猫仔抱著肚子,一言不发,眼神照旧。他没让舅舅发现自己在衣服里藏了几件新玩具,
那是他刚刚从墙里挖出来的三卷古代卷轴。


第七章
要兼顾工作和学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师从恩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情况总是不尽如
人意。离心理医师的资格考试还有两周时间,为了能更加投入学习,她把所有的业馀时间都
花在图书馆。那里资料齐全,学习气氛浓厚,是个能让人集中精神的好地方。
为了方便读者,图书馆现在都是通宵开放。但入夜之後,来看书的人并不多,今晚更是
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完。
听见自己对面的椅子被人抽动,师从恩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个男生进入了她的视线,大
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齐肩,五官十分俊秀。师从恩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
在哪里遇见过。也许是哪个杂志里面的模特儿?
察觉到师从恩的视线,男生不禁疑惑地问:"这里有人坐吗?"
"没、没有。"师从恩赶紧摇头,为自己失态尴尬不已。
男生微微一笑,安心坐下後,开始翻阅借来的书本。
被他亮眼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师从恩慌忙低下头。可没过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偷看了
对方。这次并不是对男生出色的外表感到好奇,而是为了他手中的读物。
大开本的全彩绘本,内容是童话故事《美人鱼》。如果师从恩没猜错的话,那本书的封
面上应该写著二到十岁儿童阅读之类的字样。
"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所以想看看。"像是看穿了师从恩的疑惑,男生主动
做出了说明。
一瞬间,师从恩觉得自己像个多事的八婆,双颊顿时红成番茄一样。
男生一边看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菸。
"这里是禁菸的。"师从恩提醒他。
男生笑了笑,说:"我不抽。"
他果然没有抽,只是把菸拿出来,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著。
图书馆非常安静,没人说话的时候,只听得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男生认真地阅读著手里的书本,每一页都会仔细看上很久的时间。当他终於看到结局
时,突然自言自语道:"这怎麽可能?"
师从恩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看到书上那幅美人鱼与王子幸福相拥的图画,说:"这是幼
儿读物,结局都被改过了,跟最初的版本差很远的。"
"是吗?"男生皱起眉头。
"因为原著的结果比较悲惨,不适合小孩子看。"
"原著的结局是什麽?"
"王子娶了邻国的公主,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
话一出口,师从恩就有些後悔了,因为男生的脸色在听到结局的一刹那,变得非常之难
看。他脸上那种混合著悲伤、愤恨,以及无法言说的复杂表情,让师从恩感觉自己好像是一
个打破别人美梦的刽子手。


"美人鱼太愚蠢了。"男生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香菸揉成了团。
"看从什麽角度去理解吧!很多事情只要当事人觉得是值得的,那任何牺牲都值得,跟
蠢不蠢没什麽关系。"
师从恩的观点似乎让男生很吃惊,但是没等他再开口说话,感觉被打扰的其他读者就出
声示意他们保持安静。
"嘘——"
师从恩连忙点头致歉,男生则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大步离开了书桌。精美的绘本也被他
丢在了桌上。
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师从恩本想提醒,但想想还是算了。反正她一会儿也要还书,不差
这一本。陌生人的小插曲就此结束,师从恩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
直到过了夜里十二点,困倦来袭,她才合上书本,决定回家。猛然发现阅览室竟然只剩
下她一人,师从恩不由加快了动作。就在她整理好一切,抱著书本转身的时候,突然感觉眼
前一暗。一抹深绿色的阴影遮住了灯光,前後半秒不到,让师从恩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幻
觉,但随身携带的包包被人抢走了倒是真的。
"谁?"
凭藉感觉到的模糊方向,师从恩硬著头皮追了上去。
两米多高的巨大书架,一排接著一排,明明整齐而有规律,却让人生出有如迷宫的错
觉。师从恩突然不敢走到书架中间去,只好站在边缘,远远地张望著。
"谁在那里?!"
图书馆太大,她的声音在书本间来回穿拔著.经久不息。当回音绕回她的耳朵时,突如
其来的寒意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出来!把包包还给我!"
无人回应,师从恩就像在和空气对话。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她决定去找管理员
解决问题,可是在她转身之际,那道绿影再次窜了出来。师从恩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不
受控制地往後方仰倒。摔在地上的刹那,她看见自己遗失的包包,就躺在离她最近的两排书
架之间。
真是奇了!那里她刚刚才检查过,明明什麽都没有。怎麽眨眼间就蹦了东西出来?
发现自己的手肘在地上擦破了皮,师从恩不由恼火:"太过分了!这样很好玩吗?"
回应她的,仍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她咬牙从地上爬起,迅速冲过去拾起皮包。
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在这一刻发生了。
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本突然晃动起来,那些五颜六色的书脊看上去就像一排排砖块,争
先恐後地想要逃离高高的书墙。
师从恩站在两面墙之间,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可是如果真的是地震,晃动的就不应该
只有书本,那些笨重的书架也必定逃不过才对。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一砖块一们纷纷坠
落,就像有人站在架子後面不停把它们推下来。
书太多,厚薄都有,从高处落下来基本比砖块还沉。师从恩奔逃不及,接二连三被砸中
身体和头部。
"啊!啊——"
惨叫连连的她跌跌撞撞,想要躲开这场无妄之灾,书本却坠落得更加频繁。它们像雨点
一样密集,让人避无可避。
最终,一本硬壳封面的厚书砸中了师从恩的额角,让她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的震动震醒,然後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炽白的光透
过眼帘,耳边还有医疗设备熟悉的嗓音。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现在应该是在救护车上。
有人压住了她的额头,好像是在为她止血。凝结的血液把她的左眼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她觉得很不舒服,试著把眼睛强行张开,结果引来一阵刺痛。
"你醒了吗?我是救护员李政,你受伤了,我们正在送你去国仁医院。你能回答我几个
问题吗?"救护员开始例行询问,以确定伤者的情况。
师从恩清了清嗓子,费力地说:"我是师从恩,国仁医院的脑外科医生。"
"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麽事吗?"
"书、书掉了下来……我被打中了……"
想到那些诡异的书,师从恩不自觉地呻吟了一下。
模糊中,她看见一道绿影,就站在救护员的身旁。她努力想着清楚那个绿衣人的模样,
可两眼就是无法对焦。下意识摸了摸脸,她这才发现自己鼻粱上的眼镜不见了,应该是刚才
出事的时候掉了。
"你是谁?"
"我叫李政。"
不、不是!她问的是李政身边的,穿绿衣服的那个。为什麽要偷她的包?为什麽要用书
砸她?
师从恩的问题多多,不过都没能问出口,因为救护车很快到了目的地,她被送进医院
里,那绿衣人也不见了。而且,她被砸得晕头转向,也没有脑力再多想卞去。
就这样在医院睡到了第二天,得知她受伤,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前来探望。
要跟大家解释自己在图书馆被书砸中这种大糗的受伤理由,让她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再加上惦记著考试的事情,她更想早点出院。
可惜的是,她的主治医生是一位和蔼的长者,怕她年轻不会照顾自己,非要她多住两
天。没办法,师从恩只能等他下班之後,说服另一位夜班医生放她回家。
好不容易办好了手续,师从恩顶著一身青紫的伤痕,还有额头上那个可笑的白色补丁,
收拾好包包准备回家。好在她总是带著一副备用的眼镜,不然就只能摸著回去了。
医院的电梯刚换了新的,说是速度比以前那台国产的快了很多,但师从恩在等它的时
候,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归心似箭吧?摸著隐隐作痛的额头,师从恩忍不住狠
狠按了几下电梯钮。
可当电梯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有点迟疑了。
只怪医院的电梯都是那种能放进活动床的大电梯,无人的时候,冷冷的金属四壁加上窄
窄长长的空间,让人感觉莫名的心慌。尤其是今天夜里,灯光白到发绿,更是带著一种难以
形容的阴森感。
师从恩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放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急著回家的她一脚迈进
了电梯。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电梯门的反应的确比以前快了很多,不但快,而且重。无情的门
页,眨眼间就将她夹住了,好像加在她身上的两把闸刀。


"啊!"
师从恩凄惨的叫声引来了医护人员,见她右半边身体卡在电梯里,左半边身体却还在电
梯外面,全都吓了一跳。
"师医生,你忍一下!"
"谁找个东西来撬一下!"
一般的电梯都有感应装置,有人在门口就会自动往两边弹开。可这部电梯的门却像老鼠
夹子一样,咬住了猫物就不松口。值班的小护士们使出浑身力气才把它掰开一点点,师从恩
却仍然没办法挤出来。因为缝隙的宽度只能让身体通过,头部却过不去。
要是身体挪出去了,电梯门就会卡住脖子,那样反而更加危险。
几次努力之後,情况依然没有进展,大家变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乱。最後还是师从恩自
己先镇定下来,指挥说:"你们不要慌!去找电梯工来!"
"这个时间电梯工人已经下班了!"
"那就报警!"
感觉整个人快被压扁了,师从恩停止了无谣的挣扎,想积蓄体力再做尝试。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因为太久不能合拢,发出了尖锐的呜叫。
师从恩踩在电梯里的右脚,也跟著下沉了一点点。知道要出大麻烦了,她的心一下子提
到了嗓子眼。
"师医生……"旁边的小护士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急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快拉我一把!"
电梯在下沉,她却被卡在了门上,电影里那些电梯把人轧成两截的恐怖画面,一下子钻
进了师从恩的脑子里,她再也没办法冷静下来了,几乎变得歇斯底里。
"快拉我出去!"
左边胳膊被护士拉扯得生疼,头却还是挤不出电梯,师从恩感觉自己快疯了。电梯缓慢
下行,轧到她的身体根本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思维完全停摆,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放弃挣扎。师从恩闭上眼睛,欲哭无泪。
"师医生!小心!"有人在尖叫。
"快,把门掰开呀!"
就在师从恩感到绝望的时候,电梯门突然又松了一点点,惊慌失措的她立刻大肆挣扎起
来。下一秒,有人一脚踹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一下子摆脱了束缚,就像蹦出酒瓶的瓶塞,
跌落在电梯里,一起跌落的,还有她鼻梁上的眼镜。
"匡!"刚刚卡住她的电梯门应声合拢,刺耳的呜叫停止了,师从恩被关进了这个密闭
的空间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只觉两眠发黑,丝毫没有化险为夷的善悦。
电梯在下行,速度之快,就像离弦的箭矢。
摸索了好一会儿,师从恩终於找到了眼镜。当视野重回清晰,她看见楼层显示从十到
一,再从一到十,数字不断跳动,就像顽皮的孩子在故意捣乱一样。
把手按在胸前,她试图克服电梯运行带来的强烈失重感,最後忍不住一阵乾呕。好不容
易缓过劲来,她挣扎著爬到门边,用力按下紧急呼救的按钮。
"有人在吗?"师从恩的声音在金属墙壁之间孤独地回荡著,无人响应。用力拍打著金
属墙面,她害怕地喊道:"有人吗?帮帮我!救我出去!"
就像是被说服了,数秒钟後,电梯骤停,惯性引发的摩擦带来尖锐的"嘎吱"声。师从恩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穿了,不禁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眨眼间,灯光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安静得令人窒息。
师从恩下意识将身体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不敢动弹。
忽然,"嗡"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它被卡在两层楼之前,一半面向医院的过道,一
半面向坚实的墙壁,楼道的灯光洒进电梯,就像指引救赎之路的圣洁光芒。
师从思想爬出去,但是又怕电梯门会再次卡住她。那种眼见希望就在面前,却无法伸手
抓牢的感觉让她又气又急。
"有人吗?"
她的呼映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头,一沉到底。她不可以再等了,电梯里寒气好像越来越
重,彷佛多停一秒就会被冻僵似的。
深吸一口气,凝聚起体内所有的勇气,师从恩像猫一样拱著背跳出了电梯。
这次比较顺利,虽然落地时脖子又被身上的包包勒了一下,但她总算是成功逃出了那台
该死的电梯。回头再望那个冰冷的空间,师从恩就像看见了一个邪恶的黑涧,彷怫再多停留
一秒钟,那黑洞就会一口将她还有她身边的一切吞噬。
恐惧如毒蛇一般爬上了师从恩的脚背,没有多想,她转身就跑。
安全门近在咫尺,只要躲进去,就能摆脱电梯带来的阴影!
师从恩冲了进去,楼梯间果然宽敞明亮,因为周边有一半是玻璃幕墙,所以完全没有压
抑感。她记得白天经过这里还能看到医院外西的风景,但夜里受灯光的影响,只能在幕墙上
看到自己的倒影。
心中的不安总算是减轻了一些,师从恩慢步向下走去。安全通道的路灯都是感应式的,
听到晌动就会大放光明。
"啪!"
一个声响震开了低下几层楼的灯光,师从恩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刚才通过的那扇安全门
关上了。她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两眼偶然瞟到墙面,看见那里写了一个大大的"九"宇。
那是楼层的标识,它是用红色油漆刷成的,颜色鲜艳,就像人的鲜血。
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有这麽恐怖的联想,她不禁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疼痛让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恼怒的虚弱感。
师从恩不得不挟住楼梯扶手,以支撑自己绵软的身体。扶手是铁制的,摸上去冰凉冰
凉,就像寒冷从手心一直钻到心窝里似的。
她觉得好心酸,长到这麽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麽倒楣,先是被书本砸伤,後又被电梯
卡住,现在还得像只蜗牛一样,一级台阶接著一级台阶往下挪。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倒楣
事,她一次就全部碰上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师从恩突然发现自己呵出来的气居然都是白色的。
开什麽玩笑?现在可是七月天,就算到了夜里,气温也不会低於摄氏二十五度。而她却
可以在这样的夜晚,吐出冬天才会出现的白气?!
医院里有中央空调没错,但安全楼梯这边是没有安装管道的。就算真的凉爽,也不可能
到这种程度。师从恩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左臂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寒气就像要浸入她骨头里,她试著用另一手用力去揉搓,想让自己暖和起来,让那些疙
瘩消失掉,可它们却失控地跑得到处都是。师从恩抓狂了,用力将自己的手臂抠出一条条的
红印。
"搞什麽鬼?!"


她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臂上,一时忽略了脚下,结果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就从楼
梯上滚了下去。还好离下个平台只剩几个台阶,这一跤摔得不算太重,只是再次把眼镜摔飞
了,师从恩躺在地上,恨不得痛哭哀嚎。若这里不是她工作的地方,她一定会宣泄出来,管
它是不是丢脸。
努力调整好呼吸,师从恩停止自怨自艾,开始在地上摸索著,想找回自己的眼镜,模糊
中,她看到墙上鲜红的数字。虽然近视眼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但那个"九"字实在是太鲜
艳,想漏看或错看都不太可能。
为什麽是"九"?她明明就已经往下走好几层,这里绝对不可能还是第九层!慌乱中,
师从恩总算找到自己的眼镜。晶亮的镜片让她确认了墙上的数位,仍然是"九"!
把十指插入发间,师从恩恨不能放声尖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她飞速往楼下冲去。
让她失望的是,下面一层的墙面上,楼层数仍然写的是"九"。
往下,往下,再往下!每一层,每一层的墙面上都是硕大鲜红的"九"字。她怎麽跑都
跑不到楼梯的尽头。
路灯随著师从恩急促的脚步声明明灭灭,就像追赶她的可怖幽灵。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来,因为剧烈的奔跑让她体内的氧气严重供应不足,心脏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
张大嘴,努力将空气吸入自己的体内,却像喝进了大杯的冰水,整个胸口瞬间变得凉飕飕
的。
不想再去验证到底是自己眼花,还是工人书写出错,师从恩冲向这一层的安全门,抓住
把手,打算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谁知她刚一用力,门把手就从门上脱落了。
扔掉那块废铁,师从恩连忙用手指去抠门缝,想把安全门抠开。可那门缝却像跟她作对
似的,突然一下就消失了,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擦掉了图画上的线条。不光是门缝,转眼间整
张门都跟著彻底不见了。楼梯,抉手,墙壁,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师从恩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有!
"天呐!噢,不!不!"
她咬牙往前冲,想寻找一条出路,谁知竟一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顾不得脑中的晕
眩,她转身奋力向後跑,没想到也是同样的结局。恐惧瞬间爬满师从恩的眼底。她不敢再
试,只好站在原地,紧张地打量著这座无形的牢笼,企图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麽事情?问题一个接著一个钻进她的脑子里,她觉得冷,从头到脚
都凉透了。四周彷佛站满了无形的猛兽,而她就是只无助的羔羊。
仔细想想,这两天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反常事件,似乎都在预示著这一刻。原来恐惧早
在不知不觉间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一脚踏进来,然後万劫不复。到底是谁?!是什麽东
西,操纵了这一切?!除了颤抖和哭泣之外,师从恩也不知还能做些什麽。
就在这时,光线突然消失,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师从恩终於失控地尖叫起来。绝对的高分贝划破了这个安静的空间,也重新
带来了光明。
呆呆地喘著气,师从恩不明白这个变化代表著什麽。无意识地转了两圈,她突然发现地
上有自己的影子,只有光从头顶上照下来,才能形成的影子。她反射性地抬头,发现光线的
来源是一盏普通的圆型顶灯。那是医院的过道上常见的款式,她还在医院里!
就在师从恩感到欣喜的时候,那盏灯也开始消失了。
"不——"

师从恩跳起来,想用手抓住灯体,就像抓住最後一线希望,可是房顶太高,她甚至碰不
到灯罩。但她看清了上面反射的影像,一个十分模糊的墨绿色影子,幽灵般的存在,就站在
她的身後。
师从恩猛地回过头,身後只有一片刺白,她以为自己眼花,於是再着灯盏。那盏灯却已
经消失了,就傲消失的大门和楼梯。
白色淹没了师从恩,刚才灵异的影像却为她开启了记忆的大门。她想起自己在图书馆就
看见过同样的绿影,还有在救护车上。它说不定就是所有恶运的根源!
下意识的,她抓起身上唯—的"武器"——随身携带的包包,用力往後一掷。
虽然包里装著好几本书和字典,分量十足,但师从恩此举只是单纯想发泄,并没有指望
能打中什麽东西。可出人意料,那个包包居然一下子就打破了围困她的白色壁垒。
随著一声巨嘀,灯回来了,楼梯回来了,安全门也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原貌。师从恩
看见楼梯那边的玻璃幕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应该是被她的包包砸出来的。
师从恩为自己出其不意的成功万分欣喜,但她没有停下来,而是抓紧一切时间,直奔那
扇可让她逃离这里的安全门。她看到了门把手,它好好的在门上并没有被她弄坏。
"Shit!"
随著一声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低不可闻的咒骂声,安全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闭了。
师从恩拼尽全力,却还是慢了一步,她只来得及把胳膊伸过门框。
"啊——"
剧痛从手臂上传来,师从恩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她哆嗦著,慢慢滑倒在地
上。
"啊……呜呜鸣……啊……"疼痛催生了眼泪,师从恩乾脆放声大哭,呐喊质问:"为
什麽?为什麽要害我啊?!"
没有人回答她。有风从幕墙的破口吹进来,就像有人在那里叹息。
不一会儿,师从恩听到纷乱的脚步声。
"师医生?"
"师医生,你怎麽在这里?"
"你还好吧?发生什麽事啦?!"
同事们的关切不绝於耳,师从恩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抽泣,抽泣著……

第八章
踩下刹车,易向行将汽车平稳地停在了萧家大宅的侧边。
黑瓦白墙的宅子,屋檐下还有废弃的燕子窝,古老得就像某幅山水画里的建筑,沉沉的
两扇木门,油漆斑驳,到现在还在用挂锁防盗。不过,什麽锁都无所谓,相信不会有哪个盗
贼会看上这样的破房子,来这里偷东西,还不如乾脆饿死。
易向行看看表,已经是早上七点。他揉了揉眼睛,以赶走彻夜未眠的疲惫。
昨晚他去邢家的别墅探了探,想寻找些线索来判断阿莽的去向,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人
间蒸发得这麽彻底,他也不允许阿莽就这麽人间蒸发。易向心是他唯—的妹妹,无论是阿莽
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取走她的性命。
不过,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经历了这麽多事之後,易向行对自己的能力已
经没什麽信心了,只是—味地坚持著,不愿放弃。
他知道他的执着已经接近变态的程度,但他不在乎。妹妹是他生命中仅存的、最美好的
部分,他不能想像如果失去她的话,他的人生会变成什麽样子。
所以他利用兄妹间的感情来要胁她重新振作,要胁她忘记失去爱人的悲伤与苦痛,要胁
她为了他好好活着。也许这麽做很自私,但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易向行进屋的时候,萧慎言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著一份早餐。易向行走过去,把车钥
匙还给了他。
"加了油没有?"
萧慎言不介意易向行开他的车出去,反正车是警局配的。但车子的油费补贴每个月是固
定的,要是超支的话,他就得自己掏腰包。不是萧慎言小气,而是当员警的薪水实在不高。
再加上他没顶替张锐的身分之前,基本是无业状态,穷怕了,所以….
就知道他会计较这个,易向行面无表情地说:"加满了。"
想起昨天油箱已经见底,现在被易向行加满,萧慎言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顿时喜笑颜
开,一脸讨好地说:"你吃过早饭没有?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不用了。"易向行没什麽胃口,只想回房间躺著。
经过猫仔的房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要去上班了,锁魂戒指给你。"萧慎言跟在他的身後,不禁随著他的视线一起张
望:"怎麽了?"
房间门没关,猫仔躺在床上,手里正在玩著几根卷轴。那是他昨晚从墙里挖出来的宝
贝。
易向行走过去,抓起其中一卷,打开之後反覆看了又看,然後猛地将轴上的白纸撕了下
来。
"你千什麽?"萧慎言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说:"别撕呀!好好的东西,干什麽要
撕烂……"
"我在邢优家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这个轴里应该装了什麽!"


说话间,易向行把木轴一分为二,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纸片。
"什麽东西?藏宝图吗?"萧慎言凑上去,两眼放光。易向行嫌恶地望了他一眼,他立
刻不自在地退回了原处。
易向行抽出纸片,打开一看,发现上面画著一幅简单的图画。山水河流,简易地标,的
确有点像藏宝图的样子。
"你从哪里弄来这个的?"萧慎言问外甥。
猫仔呆呆地看著他,忽然低下头,学著易向行的样子,把另外一卷卷轴也撕了。
"慢点!慢点!"脑子里闪过另一种可能,萧慎言急得心慌气短:"小祖宗,你没把家
里的古董撕了吧?"
"这个面看上去怎麽跟猫仔昨天面的那个一样?"开口的是猫仔,但说话的却是抓著他
的易向心。
"像猫仔的面?"萧慎言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发现易向行手里的图,的确与猫仔昨天
画的那个黑忽忽的画有些相似,"这个不会是猫仔塞进去玩的吧?"
易向心摇头:"这个卷轴看上去有年头了,猫仔才这麽点大,怎麽可能是他?而且,他
也不会写字呀!"
无视妹妹与萧慎言的讨论,易向行翻到图的背面,看到八个朱红的小字。
"长明灯灭,顽石重生。"
"什麽灯?什麽石?"
把图纸塞进萧慎言手里,易向行问:"顽石重生……是不是指的固灵石?"
"不可能。固灵石是蝙蝠精的原神,现在蝙蝠精都死了,固灵石早就不存在了。"
这时,第二根卷轴也被猫仔弄开了,里面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图。他玩性大起,立刻开
始拆第三根。
"这一根里面的东西说不定也是一样的。"易向心不解,"怎麽会有这麽多?"
易向行皱眉思考了一下,又同萧慎言说:"望麓山以前是不是叫巨麓山?"
"是啊!我爷爷以前就常说巨麓山不该改名字,名字改了会把灵气削弱……"
"车钥匙给我。"
"干麽?我要去上班了。"萧慎言反射性地捂住口袋。
"那你顺路把我带到望麓山的後山去。"说著,易向行把卷轴里拿出来的那个纸片放进
了口袋。
"哥,你要干什麽?"易向心问兄长。
易向行本不想回答,但又怕妹妹担心,於是说:"不管这个图是什麽来历,阿莽肯定已
经看过它了。也许他去了山上,我想去碰碰运气。"
"这也有点太大海捞针了吧!"萧慎言对他的计画不敢苟同。
"如果还有别的线索,你以为我会喜欢大海捞针?"从萧慎言手指上拽下锁魂戒指,易
向行小心翼翼把它套在猫仔的拇指上,不让自己碰到他的皮肤。
"哥!"
"你留下来照顾他。"丢下这一句,易向行揪著萧慎言的衣领,把他拖出了房间。
易向心站在原地,不由忧虑重重。猫仔与她正相反,他正快乐的从第三根卷轴里取出第
三张相同的图片。
"你知道,阿莽失踪已经差不多二十天了,就算他真的上过山,你现在才上去,也不太可能会遇上他。"坐在车上,萧慎言试著给易向行做分析。
易向行没有理会他,只是把车开得飞快。
"你知道吗?你这样完全是狗急跳……不是,咳,你这样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浪费
力气而已。"
易向行一脚急刹,幸好萧慎言绑了安全带,不然非撞到挡风玻璃上面去不可。
"你别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见易向行脸色奇差,萧慎言连忙解释。
他可不想惹毛了这位前杀手先生。
意外的,易向行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的两只眼睛都在看路边的一台车子。
萧慎言跟著他望过去,不禁自言自语道:"那台好像是邢优的车子。"
易向行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後下了车,走到邢优的车旁。
这台车的车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树叶什麽的,挡风玻璃脏得都快透不出东西了,一
看就是在路边摆了不短的时间,
"难道阿莽上了山就没下来?"萧慎言用手摸摸车窗,不意外地在上面留下痕迹。
易向行果果地看了那个痕迹一会儿,然後从口袋里摸出卷轴里藏的那张图纸看了看,便
大阔步地向山上走去。
萧慎言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陪你一起去!"口比心快,萧慎言来不及细想,就已经跟在了易向行的屁股後面
了。遗憾的是,易向行并不感激他的好意。
随著太阳一点点爬上天空,树林里也跟著闷热起来。
易向行走得很急。萧慎言换上张锐的身体後,身高虽然已经超过了他,但还是追得满头
大汗。他不敢叫易向行走慢一点,因为他的脸色就像在说:谁敢拦我,我就咬谁!
经过一条乾枯的河流,他们找到了一片枫树林。时间已经是正午,萧慎言不知道易向行
是什麽感觉,反正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而且累得四肢无力。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萧慎言终於忍不住发问。
易向行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地图"丢到了他脸上。萧慎言敢怒不敢言,只能可怜
巴巴地将图纸展开,低下头细看了一下。
"长明?"
看到图上的标记,萧慎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什麽问题吗?"易向行难得开口说话。
"没、没什麽。"萧慎言只是记起查小丹公寓的墙上也刻著这两个字,不过那个跟这个
应该没什麽关系吧?
终於看到图中提示的岩壁,易向行停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因暴走而紊乱的呼吸。
因为处在山的阴面,这面岩壁几乎没有机会被阳光照耀,所以下半部分生满苔藓。但奇
怪的是,有段壁面的苔藓却像被人抠掉了一样,连坚实的岩石都被一并抠了下来。
"这面墙是怎麽回事?怎麽像被狗啃过一样?"摸著那些凹陷的地方,萧慎言忍不住开
起了玩笑。
易向行却没有这样的同心。他注意到岩壁下方的泥土颜色不太一样,於是用脚轻轻踩了
踩,发现那一块还比别的地方松软。
"这里被人挖开过。"
"什麽?"

不等萧慎言反应过来,易向行已经双膝跪地,开始徒手挖掘。
"你想……"靠十指挖穿地球吗?萧慎言打了个哆嗉。
易向行平静地说:"你要下山去拿工具也可以。"
开什麽玩笑,来回一趟至少要十个小时,而且他还不见得能找到回来的路。
萧慎言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加入易向行的队伍。不过他比较聪明,知道要到边上找来
一段树枝当工具,还好心的为易向行也弄了一根。
易向行接过树枝,眼中的嫌恶稍稍有了改善:"向心还有十几天就能摘下锁魂戒指了,
我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她的身体。"
"我明白。"
没有身体,易向心就只有死路一条。
易向行爱妹如命,会走极端也是人之常情,萧慎言同情他,也庆幸这样的事情不是发生
在自己身上。没有什麽比失去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更加痛苦。
还好那块泥土比较松软,挖起来不是太费力气。易向行和萧慎言两个人齐心协力,没多
久就挖开了不小的面积,再往下,竟然挖出一个小洞来。黑忽忽的洞口似乎通向某个未知之
处,确定可以钻进去一个人之後,易向行决定进去探探。
"不是吧?你都不知道洞里有什麽,说不定是个蛇窝。"不是萧慎言危言耸听,这真的
很有可能。
易向行没吭声,只是从腰後摸出把枪来,检查了下子弹,然後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你居然随身带著这个!"萧慎言无语了。他一直以为易向行已经彻底告别了杀手生
涯。
易向行不想吓他,冷冷地解释了一句:"只是为了自保。"
说完,他便弯下腰,爬进了洞里。萧慎言在洞外等著,如坐针毡。
大约两分钟後,他听见易向行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来。
"你进来看一下!"
"里面有什麽?"
"没有蛇,你快进来!"
听易向行的声音,似乎有什麽重大发现。萧慎言不敢怠慢,便硬著头皮爬了进去。
山洞没有他想像中那麽深,但湿气比较重,烂泥的气味充斥著鼻腔。没有带手电筒,易
向行用手机的灯光充当照明工具。幽蓝的颜色,就像活跃在墓室里的磷磷鬼火。
萧慎言一路爬著,总算到达他的身边:"你发现什麽了?"
易向行扬了扬手中东西,萧慎言定睛一看,是一把可携式的铲子。那铲子看上去还很
新,杆子上的标签都没有撕掉。
"这个不一定是阿莽丢在这里的。"虽然觉得事情不妙,但萧慎言还是努力往好的方面
去想。
"那这是什麽?"易向行指了指他身後的一大块东西。
萧慎言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块长长的石头,用手摸了摸,他确定地说:"这只是一块石
头。"
易向行用鼻子喷出一股浊气,然後将自己的手机凑近石块的一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石
块奇怪的轮廓,萧慎言惊讶之馀,不禁打开自己的手机,以提升洞内的亮度。
那块石头,并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说它是一尊石像更为恰当。

栩栩如生的五官,头部、躯干、四肢,除了左臂之外,该有的基本不缺,连衣服鞋子都
雕刻得一丝不苟。最不可思议的就是,那石像的五官还与失踪的阿莽,也就是邢优,非常的
相似。另外,石像的表情极度扭曲,似乎是在惊叫狂呼。
反覆摸了摸那张石头面孔,萧慎言有猜想,却不敢下结论:"这难道是……"
易向行收起手机,一声不吭地走向洞口。黑暗中隐约看到他的表情,萧慎言知道他们想
的是一样的事。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离奇,萧慎言实在无法轻易说服自己。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麽妖怪可以把人变成石头。"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
"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什麽样的巧合?碰巧有石匠用为阿莽雕刻了全身像,而且碰巧把它安放在这个地
方?"易向行摇头冷哼,"你不会想说那张地图是石匠藏在卷轴里的吧?"
"我只是觉得……"萧慎言想说易向行武断,但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支撑这个观点。
易向行先行爬出了山洞,萧慎言走在後面,踩到什麽东西,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顺手
把那个"罪魁祸首"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根很粗的金属长钉。
重见阳光之後,萧慎言仔细看了看那根钉子,发现钉子的一头部一刻著一个草体的
"萧"字。他不由大惊:"这是我家的东西!"
"什麽东西?"易向行问。
"这是我家的镇魂钉。"举著那枚长钉,萧慎言激动地说:一我姐说镇魂钉是萧家第十
代祖先,为了困住无法斩除的妖邪特意打造的,但是当年并没有使用,後来不知怎麽的就不
见了。"
"你确定?"萧慎言向来有信口开河的毛病,易向行没办法一下子就相信他。
"当然确定,镇魂钉一套有八根,需要配合八卦阵来困住妖邪。被钉在阵里的妖怪,不
管有多大的本事,都会被镇魂钉的灵力缚住,永世无法脱身。"
"那这里出现了一根,也就是说八卦阵已经破了?"
"也许……"
一瞬间,萧慎言觉得寒意从脊椎直窜而上。如果镇魂钉真的被使用,那现在等於是失效
了,同时也就意味著有什麽可怕的东西被放出来了。大腿上忽然一震,吓得萧慎言差点把长
钉丢到地上。慌忙摸了摸裤袋,他拿出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
"是萧先生吗?"沙哑的女声听上去惶惶不安。
"你、你打错了,我姓张。"这是警局配给张锐的手机,萧慎言不敢乱答应。
"我是师从恩。"
"师医生?!是你啊!"惊讶的同时,萧慎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医院?"
"有什麽事吗?"
"请你一定来一趟,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师从恩在哽咽了,似乎是发生了什麽
大辜。
萧慎言连忙说:"可以,可以!我马上就来。"
"谢谢,我在四〇七室病房。"
"病房?你怎麽在病房?"
"你来了我再告诉你。"

"哦,好。"
挂了电话,萧慎言看到易向行正一脸疑问地望著他。
师从恩曾是易向心的主治医生,易向行与她也算是有些交情。萧慎言立刻老实"交代"
了电话的内容:"师医生好像出了什麽事,想让我去医院见她一面。"
"那还不快走?"易向行转身就走,著急的程度不亚於上山的时候。
萧慎言跟在後头,忍不住问道:"其实你也和张锐一样,暗恋师医生吧?"
闻言,易向行猛地回头,扔给他一个冻死人的冷冽眼神。
"开个玩笑而已这麽认真干什麽!"萧慎言乾笑两声,立刻识趣地闭上嘴。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等易向行和萧慎言重新坐上车,太阳公公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身上都是泥,萧慎言只得先回家换了身衣服。易向行不适宜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没有
提出一起去医院的事,尽管他看上去一副很想同去的样子。
入夜之後,医院是萧慎言最不想去的地方。
众所周知,那里的死人最多,而死人多的地方,到了夜里就一定不会平静。死去的灵魂
会在旧间逗留七天,它们不能在白日出没,因为阳光会让它们魂飞魄散。所以,它们都是在
夜里活动,努力以各种形式去弥补心中的遗憾,或完成未了的心愿。
这样的灵魂本质并不可怕,可怕的常常是它们的外表,因为死灵的样貌会与死时的状态
保持一致。那些死状可怖的灵魂飘来荡去的,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还好活人看不见它
们,萧慎言十分庆幸自己重活了一次。
"对不起,先生,探视时间已经过了。"护士拒绝了萧慎言探访师从恩的请求。
无奈,萧慎言只好亮出自己的员警证件,谎称有案件需要找师从恩进行调查,护士终於
同意让他进去。萧慎言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神色。
就在萧慎言对这一点疑惑不解的时候,他见到了模样大变的师从恩。她整个人蜷缩在病
床上,右手打了石膏,额头上也有个伤口,看上去惨兮兮的。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麽,最让萧慎言意外的是她的精神状态。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神情
恍恍惚惚,现在的师从恩看上去简直就像精神病院的患者。见到萧慎言,她满是血丝的双眼
立即泪如泉涌。
"你终於来了!"
未迟了的萧慎言立刻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对不起。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好在山
上……"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用手背慌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师从恩勉强摆出微笑。
萧慎言看著觉得有些心疼:"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师从恩张开嘴,回答之前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好像
被什麽东西缠住了。"
"什麽,什麽东西?"
师从恩惊恐地望著萧慎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萧慎言没明白:"什麽?"
"是鬼!"师从恩抓住萧慎言的衣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凑在他的耳旁说:"我觉得
有鬼,有鬼魂盯上了我。"
"你确定?"萧慎言皱眉。

"我看见它了,它想害我!医院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他们以为我疯了。"说著,师从
恩的眼泪又开始泛滥,看得出她在强忍,努力不让自己崩溃,"你相信我吗?"
其实,一直不信鬼神之说的是师从恩。就算在得知了张锐的事情之後,她都是以回避的
态度,拒绝接受萧慎言口中的一不合理一言论。而现在,她却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我相信你。"好歹也称得上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萧慎言自然要挺身而出:"是
它把你弄伤的吗?"
师从恩点点头,凄苦地将受伤的过程告诉了萧慎言。
萧慎言听得头皮发麻,於是问:"你身边最近有没有什麽人过世?比如病人,或是亲朋
好友?"
"除了张锐,没有别人了。"
"不可能是张锐,他已经魂飞魄散了。"说起来这都是易向行的措,萧慎言一直有点耿
耿於怀。
"我也觉得不是他,张锐对我从来没有恶意,可这次这个……它好像想杀了我。"师从
恩从来不是撒娇扮弱的类型,可她现在只希望有个人能帮她一把。
"那你有没有在使用什麽死者的东西?比如买了什麽古董之类的?"萧慎言继续追问。
"没有啊!"
"那你有没有……"萧慎言突然想起来,师从恩前几天和他一起去了墓地。那里是阴气
极重的地方,一不留神就容易招惹到不好的东西。
见他突然不说话,师从恩立刻央隶道:"不管是什麽原因,你能不能先带我离开这
里?"
"哦,好!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医院同样阴气重,要是真的有鬼魂想对师从恩不
利,无异於如鱼得水。
"这个时间办不了的。"师从恩拖住他,"我们偷偷走!"
"偷偷走?"萧慎言笑了,正想说这样弄得好像是私奔一样,但见师从恩认真的表情,
他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有办法对付鬼魂吧?"师从恩一脸期待地望著萧慎言。
"鬼魂怕阳光。只要天没黑,它就拿我们没办法。"
"有阳光就行吗?"师从恩後悔莫及,"早知道是这样,我白天就该走的。"
"现在走也不晚。"
"可现在天已经黑了!"
经此提醒,萧慎言连忙看了看窗外,发现太阳果然已经下山了。
"没关系,我可是赫赫有名的萧家传人,就算是厉鬼,看到我也会绕道走的!"萧慎言
把牛皮吹起来,想藉它壮胆。
他是萧家人没错,可萧家传到他这一代,基本变成了徒有虚名,借张锐的身体还魂以
前,他不过是个神棍,靠点小聪明骗口饭吃。鬼魂他见过,但要说捉鬼,他还没那本事,他
只希望缠上师从恩的鬼魂,能被萧家的名声震住,不敢出来放肆。
"我们走吧!"帮师从恩披了件外套,萧慎言把她从病床上搀起来。
谁知,师从恩的两脚刚一沾地,门窗封闭的房间里,就突然刮起一股阴风。
"它来了!它不准我离开医院。"
师从恩吓得躲进萧慎言怀里,萧慎言也想躲,但碍於形势,只能硬著头皮强作镇定。不
经意间,师从恩发现他比自己还要抖得厉害,不禁心中一凉。


奇怪的是,阴风过後却没有其他异常,萧慎言赶紧搂著师从恩往外走。
要避开护士,就只能从大楼另一侧的安全楼梯离开。可师从恩一见到楼梯就两腿发软,
说什麽都不肯再动。
"那我们去坐电梯,护士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带你回局里协助调查。"
萧慎言的提议并没有提升师从恩的勇气,电梯对她来说是和楼梯一样可怕的存在。
这下可难倒萧慎言了,他说:"那怎麽办?楼梯和电梯你总要迭一个,我们又不能从窗
子跳出去!"
师从恩抱着受伤的手臂,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看看四周,并没有异状,萧慎言又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你真的可以吗?"不是师从恩不想相信他的能力,而是现实让她无法建立信心。
"我……"
萧慎言被问得有些心虚。突然,他想起家里还有专门用来驱邪的灵符。
那些灵符是萧慎言的姐姐萧谨写的,对付普通的鬼魂绰绰有馀。
"你别急,我叫人把符送过来,我们就可以平安离开这里了!"他激动地拨通了电话,
拜托易向行把东西送来。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师从恩不禁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们回病房去等。"打完电话,萧慎言抉著师从恩回到病房。
进门的一瞬间,师从恩突然发现走廊的尽头站了一个人。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那人的
脸,只知道是男人,头发齐肩,身上穿著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
"怎麽了?"
"有人……"
师从恩转头回答萧慎言的问题,等她再转回去,走廊上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师从恩
顿时觉得很不对劲,就像有蚂蚁爬遍了全身。
第九章
重新躺回病床上,师从恩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昨晚出事以後,她被注射了大量的镇静
剂,直到今天中午才清醒。萧慎言出现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精神一直都处於高度紧张的
状态,那感觉就像连续为病人做了十天十夜的开颅手术。
"离开医院,我是不是就安全了?"师从恩问。
萧慎言不想吓她,但也不想骗她,"被怨灵缠上的人,除非找到症结所在,不然很难摆
脱纠缠。"
"那我的症结是什麽?它为什麽缠上我?"师从恩真的想不明白。她自认待人接物向来
诚恳,从来不做坏事,而且一直努力在拯救生命。为什麽会有怨灵对她心怀不满?
萧慎言无法给她答案,甚至无法告诉她,她能做什麽。
事实上,萧慎言对驱鬼根本不在行,目前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灵符可以帮师从
恩先避开那东西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彻底甩掉它。
"我该怎麽做才好?"师从恩睁开眼,向萧慎言求助。
萧慎言正想鼓励一下她,却见她突然捂住嘴,一脸惊恐。来不及提出疑问,萧慎言的後
背就什麽东西狠狠砸中了。

"小心!"
师从恩的提醒没能让他躲开第二下攻击,他摔倒在地上,被打得眼冒金星。本能地用双
手护住头部,萧慎言总算看清打他的是病房里的农帽架子。
神奇的架子,没有人操纵,却自己跳起来追著人打。不用说也知道是什麽搞的鬼。
"啊!啊!"又被衣帽架连敲了两下,萧慎言一面哀嚎,一面迎头而上,反手抓住架子
的中央,用尽全身力气去抢夺。
从师从恩的角度看去,萧慎言就像用衣帽架在与空气拔河。有那麽一瞬,他占到了上
风,但下一秒,他就被拖了起来,像块破布一样甩到了墙上。肉体重重撞击在水泥墙壁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师从思想去救萧慎言,可吓得僵硬的四肢,根本连挪动都困难。
萧慎言拿出吃奶的力气,继续与衣帽架脚力。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一会儿,他就被卡
住了脖子。衣帽架上的U型铁钩,就像恶魔的尖叉,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随著它一寸一寸往上移动,萧慎言就像被挑起来的猪肉,双脚慢慢离开了地面。脖子上
的桎梏越来越严重,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救……救我!"感觉死亡在逼近,他只能向师从恩求救。
"萧先生!"
无法继续旁观,师从恩挣扎著爬起来,冲上去,用自己完好的左手使劲去掰那个架子。
可惜,两个人三只手,仍然敢不过那股神秘的力量,
"放开他!求求你快放开他!"师从恩哭喊起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是我,
不要连累其他人!"
萧慎言是为了帮她才来的,要是他有什麽三长两短,师从恩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可是
没有人听她的,衣帽架依然死死地卡住了萧慎言的脖子。
萧慎言两腿乱蹬,挣扎著吸入有限的空气。他不想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在这里,猫仔需
要他的照顾。没有固灵石了,如果他再死一次,就没办法还魂了!
人在爆发的时候,潜力总是无穷的。想到无依无靠的外甥,萧慎言一咬牙,硬是将衣帽
架推出去半米远,只听"匡当"一声,衣帽架掉在了地上。
没有准备的师从恩被一同推开,当即跌倒在地。
萧慎言踉跄著,不慎绊到她的身体,也跟着捧了下去。因为在靠近窗子的位置,急着想
站稳的他扯住了窗边的落地窗帘。
龇啦啦——
窗帘无法承受他的体重,一下子就被扯落下来,整块盖在了萧慎言和师从恩的身上。
师从恩抢先爬了出来,萧慎言却没有这麽幸运。窗帘裹住了他,任他挣扎,也找不到边
缘,更无法将它掀开。它变成了一张自动捕猎的大网,一旦感应到猎物,就会毫不留情地收
紧。那只着不见的怨灵,已经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窗帘上。
它想闷死萧慎言!
"不!不要!不!"
师从恩试著扯开那些布,可手忙脚乱的,完全不得要领。眼看窗帘越缠越紧,萧慎言的
挣扎也越来越微弱,束手无策的她哭得声嘶力竭。
哭声传到萧慎言的耳朵里,让他心急如焚."快!快去找人来……帮忙……唔……"
谢天谢地,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师从恩总算是听到了他的呐喊。
如梦初醒後,她仓皇地奔向大门。无奈,事情并不如想像中那麽简单。


无论她怎麽努力,木质的门板都像铜墙铁壁—样纹丝不动。
"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们!"师从恩又敲又打,喊破喉咙,仍改变不了现状。
被窗帘捂住的萧慎言快要挣扎得筋疲力尽了。空气穿不透高密度的帘子,他的呼吸越来
越困难,晕眩感也排山倒海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师从恩抱住头,缩在门後的地板上,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候,门板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呆呆的不敢动弹。
两下、三下、四下……
几次过後,师从恩终於理清了头绪,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踹门。差不多绝望的她终於又
有了希望,立刻大喊道:"是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还没听到回答,师从恩就觉得背脊突然一凉,然後像没分量的洋娃娃被扔到了病床上。
病床被冲撞得移了位置,床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与此同时,大门终於被撞开。
一时间寒风四起,就像有股龙卷风刮到了门口的位置。师从恩瞪大双眼,看见星辰般的光芒
闪过,然後一道模糊的绿影就从门边飞了起来,瞬间消失在房顶的位置。
"怎麽样?没事吧?"
被人摇晃了两下,吓呆了的师从恩总算是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易向行。
咬住嘴唇,她强撑著摇了摇头,可眼中的泪水还是泄露了她所遭遇的磨难。不过没时间
诉苦.她慌慌张张指了指地上:"快去看看萧先生!"
看到地上凸成人形的窗帘,易向行不由眉头一皱。不过,没等他去揭,萧慎言就自己从
窗帘堆里爬了出来。
"你还好吧?"易向行问他。
"咳、咳咳、咳……"
一阵猛咳之後,萧慎言的呼吸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对於经历的一切,他半个字都说不出
来。脸上近乎痴呆的表情,就像他还沉浸在死亡中,直到易向行走上去,狠狠给了他两巴
掌,他才明白自己还活著。
"你用这麽大劲做什麽?"摸著被打肿的面颊,萧慎言有些委屈。
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易向行问:"发生什麽事了?"
"师医生被厉鬼缠上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萧慎言对易向行伸出手:"灵符
给我。"
易向行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堆黄色的小纸片。那些纸片上写有朱红色的奇怪文字,而且
全部被折成了三角形。
"怎麽拿了这麽多出来,一人一个就够了。"罗嗉了一句,萧慎言拿出一个塞进师从恩
手里,说:"刚才那只鬼被弹开了,可见灵符是有效的。你拿好它,跟我一起回家,我看看
能不能找到彻底赶走那家伙的方法。"
紧紧攥住那个三角纸片,师从恩问:"如果找不到怎麽办?"
"应该可以的。"萧慎言也不敢保证。
看他模棱两可的样子,师从恩就觉得很不踏实。
易向行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安慰说:"一定有办法的。"
还是这种强有力的保证比较有用,师从恩顿时放心了不少,
"对哦!"萧慎言突然乐呵呵地说:"就算找不到办法,凭易向行手里的铁剑也可以把
那家伙打得魂飞魄散。还有向心,向心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易向行忍不住看了看地上的窗帘,有股想把他再塞进去的冲动。
"什麽剑?"
"没什麽。"
岔开了师从恩的问题,易向行搀著她,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次有两个人同行,又有灵符护身,师从恩没有再排斥楼梯。
顺利出了医院,三个人坐上了萧慎言的车子。易向行主动负责驾驶,萧慎言则陪著师从
恩坐在後排。
不用师从恩要求,易向行就把车子开得飞快。看著医院的红十字标志离自己越来越远,
师从恩那颗高悬的心总算是回归了原位。夜风灌进车内,带著夏天特有的湿热与沉闷。师从
恩拨了拨被汗水黏在额上的头发,想擦去那种黏腻的感觉,结果,一不小心就弄掉了手中的
灵符。
黄色的灵符像蝴蝶一样飞出了车窗外,师从恩伸手想抓,却还是迟了一步。
这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刺白的边缘带著幽幽的深蓝,彷佛要击穿师从恩的双
眼。心惊肉跳之下,师从恩连忙往车里缩了缩。
见状,萧慎言立刻安慰她说:"没关系,符有很多的。"
说著,他开始掏口袋,就在他把黄符掏出的瞬间,易向行突然来了一个紧急刹车。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自天际传来,掩盖了汽车急停时发出的尖锐噪音。
师从恩和萧慎言被惯性连累,同时撞在前捧的椅背上。萧慎言手中的符撒了一地,师从
恩更是撞到了右手的伤处,痛得惨叫连连。
"快下车!"
易向行一声怒吼阻止了萧慎言尚未出口的责问。他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有人挡在了车
子的前面。
高高瘦瘦的男人,就站在车子的正前方,一只手按在引擎盖上。车灯照不到他的脸,隐
约中只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肤,还有脸部清秀的轮廓。
"他不要命了吗?"居然还有人敢跳出来拦住高速行驶的汽车,萧慎言不禁咋舌。
"快下车!"
易向行的反应差不多可以用失控来形容了,萧慎言正想问他到底在激动什麽,突然就注
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乘坐的汽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车子的颜色从那个男人掌下开始,由纯黑瞬间
转为灰白,车身的钢铁材质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上去就像变成了一块石头。
易向行先跳下来,随即去帮助坐在後座的师从恩。反应迟钝的师从恩几乎是被他用蛮力
拖出车厢的,不过她还记得从地上抓起一把灵符。
萧慎言的神智比师从恩恢复得快些,总算是来得及逃脱。
此时,汽车的"质变"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男人见他们弃了车,便把手收了回去。汽
车的转变停止了,一阵风吹来,它的前半部分陡然碎成了一堆粉末。
众人屏住呼吸,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失去了车灯,道路一片黑暗,四周静得就像坟场。
闪电再次出现的时候,师从恩第一个叫了出来:"你是图书馆那个人?!"
"什麽图书馆?"萧慎言问。

"我在图书馆见过他,还有医院。他刚才就在医院!"
师从恩激动起来,忍不住冲上去质问道:"那天我在图书馆被书砸中就是你干的对不
对?还有後来在楼梯,你故意压断我的胳膊!我的手要是接不好,就永远不能给病人做手术
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麽要这麽对我?!"
"师医生!"萧慎言想阻止师从恩,却已经来不及了。
师从恩与那男人走得太近,差不多已经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他也抬起了手臂。
"不要过来!"
师从恩举起手中的灵符,希望它能帮自己挡开攻击,结果那些灵符对这个男人完全没有
作用,他径直走过来,手指眼看就要碰到师从恩的脸。师从恩心急之下,乾脆把手里的灵符
全都掷到他脸上,可是那些符根本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
"啊——"
师从恩下意识闭紧双眼。突然,她感觉有什麽东西缠到了她的腰上,她低下头,麻著胆
子将眼皮掀开一条细缝,发现腰上居然多了一条人的手臂。
下一秒,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没有遭遇到预期中的疼痛,她像坐上了旋转木马,在
空中转了半圈之後,突然听到"锵"的一声。
"木马"停了,就像是机械故障一般,然後她的双脚就再度踩到了地面。
"快,和萧慎言一起离开这里!"
易向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从恩睁眼一看,原来是他帮她躲开了坏人的魇掌。
不知何时,易向行的手里多了一把长剑。黑黑的剑身,看上去有点笨重,挥起来会带起
"呼呼"的风声,力道十足。
男人徒手对付易向行的钝剑,本该处在下风,谁知他游刃有馀,完全不惧这种程度的劣
势。
见师从恩还傻在那里,易向行用力推了她一把,怒道:"还不快走?!"
萧慎言跑上来,抓住师从恩的手臂,带著她拔腿狂奔。师从恩回头,见易向行与那人缠
斗得辛苦,不禁放慢了脚步。
"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他没问题的,我们在那里反而碍事。"萧慎言拖著她,不愿减速。
师从恩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奔跑:"为什麽你的灵符不起作用?"
"因为那人不是鬼魂,灵符还对付不了妖怪。"
"妖怪?什麽妖怪?"
"鬼知道是什麽妖怪,总之比之前在医院里那只幽灵厉害就对了。"萧慎言不想恫吓师
从恩,但他必须让她清楚及时逃命的重要性。
"比幽灵还厉害,那易向行岂不是输定了?!"师从恩万分惊恐,但善良的天性让她无
法一走了之,"不行,我不能连累易向行。我不能让他替我去死!"
主意一定,师从恩提起勇气,立刻跑了回去。
"喂!他不一定会输的,你回去等於送死呀!"
萧慎言没能拦住她,只是眼睁睁地看著她越跑越远。
耳旁突然传来"刷刷"的异响,萧慎言不由全身僵硬。不妙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走遍全
身,一条黑黑的线就迎面抽了过来,萧慎言没有被它打倒,因为它缠住了他的脖子。
高空悬挂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尤其当你全身的重量都在靠脖子支撑的时候。萧慎言被吊到了电线杆上,唯一能让他欣慰的,就是他终於知道路灯为什麽不亮了,因为勒住他的是一
根断了的电线。
无法呼救,萧慎言像溺水的人般在空中划动著四肢。师从恩没有回头看他,易向行也分
身乏术,他知道自己死定了。雨点落了下来,就像在为他的第二次生命终结哭泣。
"是你把阿莽变成了石头。"易向行挥动剑柄,没什麽技巧地砍向面前的人。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称这个家伙为男人似乎有些为时过早,他顶多只能算是个大男生。
秀气、瘦弱,却有著致命的杀伤力。
易向行不知道他是哪路妖怪,也不在乎他是哪路妖怪。他在乎的是这个人杀了阿莽,让
他失去了线索,找不回妹妹的身体,断了易向心的活路。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这辈子最重
视的人。
这个家伙不能原谅!
灵活地避开剑锋,那男生像条在水中自由游弋的鱼,易向行则是笨拙的渔夫,怎样都抓
不住他。剑身虽偶尔会砍中他的手臂,但除了轻脆的撞击,根本造不成损害。不过易向行坚
信每样东西都有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挑最脆弱的部分下手,比如那人的脖子。
"你不是萧家人。"像是厌烦了这种无意义的争斗,男生得出结论,然後抬手一挥,硬
生生地撞飞了易向行手中的剑:"走吧!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你的目标是萧家人?"
看着钝剑跌落在不远处.易向行站直身体,想逃却又担心眼前人会去追杀萧慎言。本来
萧慎言是死是活也不关他的事,但向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萧慎言是唯一一个知晓内里乾坤
的人,易向行必须保住他以防万一。
雨水成行成列,很快形成了强大的雨幕。
见男生不回答,易向行又问:"你伤害师从恩,就是想证明萧慎言是不是萧家人?"
雨声几乎盖去他的声音,但并没有妨碍男生的听觉。易向行看到他的动作滞了滞。
"萧家人欠你什麽?他们伤害过你吗?"易向行打开话题,暗中寻找反击的机会。
男生终於回应了,声音有些忧伤却强悍:"我是妖,生来就与萧家人势不两立。"
"他们用镇魂钉困住了你对吗?你被困住了多久?百年?千年?你一定恨死他们了。"
易向行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自己的剑。
"应该是吧!"男生抬起头,迎著雨水,看向天空,笑了。"我恨萧家人,就像萧家人
恨我一样。"
机会来了,易向行捡起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男生。他要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长明!"
身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唤,有人在向男生示警。易向行没有受她影响,精准无比地
将剑砍在了预想的位置。
锵!
易向行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再次脱手。
"你的剑伤不到我。"
男生转过头,不急不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丝毫的伤痕,易向行砍下的一剑
就像给他做了做按摩。
败局己定,易向行後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四周。打不赢就要跑,他的字典里还
没有乖乖认命那一套。

"为什麽你们都喜欢暗算?"男生提出疑问。态度是意外的诚恳。
"对付非常事物就要用非常手段。"
黑暗已经将能见度降到了最低,雨水还在不遗馀力地模糊易向行的双眼。他想知道就这
麽跳入路边的草丛中,逃脱的机会有多大。
"易向行!"
师从恩突然跑了回来,易向行暗叫不好。他一个人也许还有机会脱身,带上她就毫无胜
算了。
顾不得敌人,易向行大声质问:"你回来干什麽?"
"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风雨中,师从恩挺起胸膛,对著那个危险的男生大声喊道:
"不管你是谁,想杀我就杀吧!不要连累其他人!我跟他们一点也不熟悉,他们是无辜
的!"
师从恩大无畏的精神让易向行对她刮目相看,只是这种精神放在当下,简直就是有勇无
谋。
"他要杀的是萧家人,不是你!"易向行全身无力。
"什麽?"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道路,易向行发现男生正在抬头注视著什麽,敏感地
追寻著他的视线,结果发现被吊在半空中的萧慎言。他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只是吊在那
里,风雨飘摇。
"天呐!天呐!"
看到这一幕,师从恩崩溃了,放声痛哭,为萧慎言逝去的生命,也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易向行搂住软瘫在地的她,脑子里同样一片空白。
彷佛忘了易向行和师从恩的存在,男生怔怔地望著萧慎言的尸体.黯然自语道:"死了
吗?"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易向行趁机对师从恩说:"快跑!"
师从恩还在恍惚中,听到指令反射性地迈动双腿,僵硬程度可想而知。没跑两步,她就
跌倒在地,还扭伤了脚踩。易向行牙关一咬,乾脆把她扛在肩上,一路狂奔,他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速度就慢了,会逃不过追杀。
大雨劈头盖脸,打在皮肤上生疼生疼。师从恩就像一块吸了水的棉絮,压在易向行的肩
上,越来越沉。
"放我下来,我可以……"
"闭嘴!"
易向行没想逞英雄,他知道背著师从恩一定跑不快,但他不能放下她。在他内心深处,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走运的话,那只妖怪可能不会杀他们;如果不走运的话,他跑再快也没
有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做一个丢弃同伴的坏人?
身後没有异常,就在易向行以为他们也许逃得过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
出来。
"猫仔?"易向行喘著气,望著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孩。
大雨中传来猫仔硬邦邦的声音:"他们杀了萧慎言!"
听这语气,易向行不由心头一惊:"向心?你想干什麽!"
没有理会他的话,猫仔像只脱笼的兔子,一下子越过他,直奔萧慎言的方向。


"不要过去!"
易向行心急如焚,立刻放下师从恩,追了上去。
小孩子腿短,就算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大人,不一会儿,易向行就成功抓住了他的小胳
膊。他粗鲁地摘下他拇指上的锁魂戒指,套到自己的尾指上。
"向心!"
看著妹妹的背影,易向行急得脸都绿了。他虽然知道妹妹并不好斗,但萧慎言的死就摆
在面前,向来重情谊的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变成灵体後,她的能力又直线上升,想要挑战妖孽并不是不可能。
"不准过去!"捉住妹妹的手腕,易向行端出了兄长的威严。
易向心说了什麽,但没有猫仔的帮助,她的声音根本侍不到易向行的耳朵里。易向行管
不了那麽多,乾脆强行带她离开。
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听话的妹妹居然用力推开了他。
易向心洁白的身影就像黑夜中的一盎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易向行看见她捡起自己
的剑,然後猛地抛了出去。
"那把剑……"易向行想提醒妹妹那把剑伤不了妖怪,却发现她的目标并不是他。
长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直飞萧慎言的方向,眨眼间便砍断了吊住他的黑色电线。
萧慎言庞大的身躯直坠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也许是血浓於水,向来不问世事的
猫仔看到这一幕,居然直奔亲人而去。易向心赶紧追在他的後面,无奈的易向行只能跟了上
去,紧随其後的还有师从恩。
萧慎言躺在地上,悄无声息。雨水打在他身上,和落在地上没有区别。
猫仔怔怔地看著,并不明白生死的差异,只是对舅舅一动不动的样子觉得好奇。而孩子
对好奇的最直接反应,就是模仿。猫仔学着萧慎言的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然後静静地等
待著,就像在等待舅舅苏醒一样。
这样的反应,看得人心酸无比。师从恩最先忍不住,捂著嘴痛哭出来。
易向心也很想和她一样,可惜鬼魂根本流不出眼泪。
易向行受不了这样的沉重,蹲下身将萧慎言脖子上绕著的电线扯了下来。
电线勒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在白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即使是光线不
佳的现在,也可以清晰的看见。
身为医生的师从恩下意识地跪在萧慎言的身旁,探了探他的颈动脉,然後把他的身体翻
了过来。
易向心不想再看朋友枉死的惨状,於是转头避开。
这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影。是了,就是他们取走了萧慎言的性命。
易向心真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仇恨让眼前的两个人如此残忍。
那个秀气的男生她不认识,但男生边上站著的人……不,她已经不是人了。她与易向心
一样,都是灵体。死灵忠实地保持了她死时的模样,穿著深绿色的运动衫,牛仔长裙,还有
一张皱如核桃的脸。
"你是查小丹对吧?"易向心见过她的照片,确切的说是她的尸体照片。"你为什麽要
杀我朋友?他一直在调查你的死因,想为你伸张正义。你为什麽要狠心杀死他?"
查小丹脸上杂乱的乾纹加深了,看得出来,易向心的责斥令她感到不安。站在她身旁的
男生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为什麽要这麽对他?!他还有个外甥需要照顾,他……"回头指著猫仔,易向心义愤填唐,"那个孩子才十岁,你们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为什麽?!
为什麽?!"
没有猫仔传话,易向行听不见妹妹在说什麽,但身为妖怪的男生却可以。
他像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外甥?那也算是半个萧家人对吧?"
"长明。"查小丹望著他,小心翼冀地提醒说:"他只是个孩子。"
"我发过誓的,要杀光萧家所有人。"他的语调平静,却带著不容改变的决心。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易向心立刻转身对哥哥挥手大喊:"哥,快带猫仔离开这
里!快!"
易向行仍然听不见她的声音,见她着急的模样,不由乱了阵脚:"你说什麽?!我听不
见!"
来不及了,易向心注意到男生已经有了动作。
不能让他伤到猫仔,易向心立即集中精神,将全身的寒气聚集起来,白霜从她的肩膀一
直凝结到手腕,漫天的雨点突然变成了尖锐的冰棱,密密地砸在男生的身上。可惜的是,冰
棱无法穿透他石头一样的身体,甚至没办法将他砸晕。
易向心加大了力度,她要在那人伤窖猫仔之前把他冻成冰块。
"呃——"
易向心没能如愿,因为查小丹揪住了她的头发,制止了她的行动。易向心没办法冰冻一
只鬼魂,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还手。
"你居然让他去杀一个十岁的孩子,你疯了吗?!"同样揪住查小丹的头发,易向心咬
牙切齿。
"你不知道萧家人让长明遭受了什麽,杀光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萧家人,萧家人……萧家现在都没有人了!萧慎言早就死过一回,猫仔甚至不姓萧!
伤害那只妖怪的人早就死光了!"
争吵还在继续,她们互相勒住对方的脖子,却又无法将对方掐昏或掐死。
"那又怎麽样?只要那个孩子体内还流著萧家的血……"
"天啊!他还只是个孩子!"
"长明当年也只是个孩子!他们骗了他,把在囚禁在黑暗的地底,四百年,整整四百
年!你能想像那种痛苦吗?"
"什麽痛苦都不能成为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理由!"
一个过肩摔将查小丹摔在地上,易向心反剪她的双手,用膝盖用力压住她的後背,本以
为这样可以彻底制住她,谁知她的身体竟然迅速沉入了地表。下一秒,有人拍了拍易向心的
肩膀,当她回过头,一记直拳狠狠将她打翻在地。
面孔狰狞的查小丹凑了上来,易向心奋力反抗,被她一口咬住了手腕。虽然灵体感觉不
到疼痛,但被人咬住实在不是什麽舒服的事。
"长明想要报仇可以理解,但你为什麽要做他的帮凶?萧慎言是个好人,他想帮你,你
却杀了他,现在还要杀他的外甥。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易向心的质问好像戳中了查小丹的痛处,她迟疑了,嘴巴不由松开了一点。易向心趁机
抽回自已的手腕,就在她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查小丹的拳脚又像雨点般落了下来。
"长明陪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就在易向心被打得无力还手的时候,长明已经走到了猫仔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提了起
来。易向行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只好扯住师从恩,谨慎地後退。
看清楚猫仔的样子,长明明显激动起来:"是你?!"
猫仔两眼直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转世了。"长明单膝跪地,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然後阴森森地说:"很好!我
还在想半个萧家人该不该杀,既然是你,那就一定不能放过了。"
趁长明把注意力都投在猫仔身上时,易向行从萧慎言的尸体旁捡起自己的钝剑。他很想
去救猫仔,但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且比起那个小朋友,他更担心自己的妹妹。
查小丹是鬼魂,易向行看不见她,他只看到易向心被打倒在地,正苦苦挣扎。所以他冲
上去,凭藉易向心的动作,判断出敌人的位置,然後一剑挥了过去。
易向行手里的剑曾受妖气浸淫千年,可以轻易打散魂魄。查小丹不知道它的厉害,易向
心却是见识过的。
"不!"
不想见到壹小丹魂飞魄散,易向心反射性地抱住她的身体,奋力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
那一剑。
"向心?"易向行不明白妹妹的意图。
挺身而出挡在查小丹前面,易向心对哥哥拼命摇头。
"为什麽救我?"查小丹也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愿意为长明做任何事,就应该帮助他去了解,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
西,不是只有仇恨而已。"
易向心的话像一记重锤,捶打在查小丹的心上。她怔怔地看著她,乾枯的眼中闪过一丝
迷茫。
"仇恨的确让人无法轻易忘记,但报仇真的是痛快的事吗?你们杀了萧慎言,有觉得解
气吗?!"
难以回答易向心的问题,查小丹不由握紧了拳头。
"长明的仇恨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事人都不在了。你们这麽杀下去,完全是在牵
连无辜。这样太不公平了!"
"世上如果真的有公平,长明当年就不会遭遇那些残酷的对待!"
虽然查小丹努力不让自己被说服,但易向心还是看出了她的动摇。就在她打算再接再厉
的时候,查小丹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好踹中了她的肚子。
见妹妹被踢得飞了出去,易向行再次举剑还击。这次查小丹有了防备,轻易就避开了剑
锋,而後抓住易向行的衣领,用力将他甩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与此同时,长明也在为猫仔的态度火冒三丈。
"说话呀!少在这里装傻!"
抓著猫仔的两只胳膊,长明恨不能把他肚子里的话全部摇出来。可是猫仔的嘴巴闭得比
蚌壳还紧,完全无视长明的狂躁。
"对了,人转世之後会失去前世的记忆。你不记得我了对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长明悲惨地笑了笑,然後冷冷地说:"不要紧,这不妨碍我杀死你。"
说完,他将右手按上了猫仔的额头,
"我恨你,萧定云,是你让我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中,苦苦煎熬了这麽长时间。你骗了我,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我要杀了你,撕烂你的魂魄,让你灰飞烟灭。"
没有痛苦,没有激烈的情绪,猫仔就像一台机械,生硬地解读了长明的思想。长明收回
手,一脸惊讶。
"你有读心术?"
长明的问题再次遭遇了无视,猫仔彷佛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没有思想,也不惧怕死
亡。愤愤不平的长明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当即将他打翻在地。
见他如此对待这个小孩,查小丹不禁当场愣住。看出她内心的挣扎,易向心立刻爬起
来,抓紧机会劝说道:"让长明放过他吧!猫仔从小就是自闭儿,是个心智有问题的孩子,
长明说的话他根本不能理解,他和萧定云完全是两回事。"
"萧家人就是萧家人,没什麽不同!"查小丹摇头,既像在说服易向心,又像在说服她
自己。
易向心气极,於是转头对长明吼道:"你看清楚一点,他还只是个孩子!根本不是你认
识的萧定云!"
易向心曾经听萧慎言说过萧定云。他是萧家第十四代传人,也是萧家历代传人中能力最
强的一个,可惜天妒英才,萧定云没有活到成年就死了。
猫仔虽然是他的转世,但除了"读心术"这一项之外,再也没有遗传到其他的特质。如
果长明把猫仔当成萧定云来报复,那对猫仔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但是,长明似乎并不这
麽想。
"不,他不可以忘!他不可以忘了一切,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我不会让他这麽
好过的!"长明一边说,一边再次将手掌放在猫仔的额顶。
他的疯狂让易向心觉得胆寒,"你想干什麽?"
"哼!"
"不要杀他!"
一心想救猫仔,易向心毫不犹豫扑了上去,铁了心要维护长明的查小丹紧随其後。
第十章
咕嘟、咕嘟、咕嘟……
猛喝了几口水之後,易向心陡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漂荡在幽深的水底,她本能地挥
动双臂对抗无处不在的压力,奋力游向水面。
哗啦啦——
当她终於破水而出时,迎接她的是金黄耀眼的阳光。由於光线过於强烈,让她不得不眯
起双眼。
"这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
听到有人跟自己搭话,易向心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酱色的面孔,上面满是纵横
交错的褶子,好似乾瘪的红枣模样。虽然之前已经见过查小丹的样子,但现在移到阳光底
下,近距离超清晰地看著,易向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
什麽东西搅动了水面,打断了易向心的话。她回头一看,居然是一艘小木船,两名渔夫
正站在船上收网。
"你好!能拉我们上去吗?"易向心对渔夫挥动手臂,可他们却对她视而不见。

查小丹说:"他好像看不见我们。"
"是哦!"易向心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变成了生灵,随即她便大惊失色地指著查小丹喊
道:"你怎麽可以在这里?死灵不能见光的!"
查小丹也惊了一下,当她确定自己的双手在阳光下并无变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吓我。"
"我没有……"
事情有些奇怪。易向心盯著查小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查小丹被盯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我说了我不知道,我跟你一样觉得莫名其
妙。"
刚刚还打得天翻地覆的两个人,突然就同病相怜了,易向心真不知道说什麽好。
这时,鱼网拖看活蹦乱跳的鱼儿上来了,鱼尾打出的水花都溅到了易向心和查小丹的脸
上。可是,就在鱼儿离水的一刹那,它们却突然全体失去了活力。
渔夫只觉手里一沉,网子就开始直坠水底。若不是他果断地松开手,说不定连小船都被
它带翻了。
"那些鱼、那些鱼……"渔夫惊慌失措地大喊著。
易向心揉了揉眼睛,跟著说:"那些鱼……"
"变成了石头。"查小丹比较镇定,自若地说出了自己见到的画面。
易向心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一瞬间,那些鱼居然变成了灰白的石头!
船上的一名渔夫开始责怪另一人,"我都说不要来了吧!这个湖已经被女鬼占了,鱼再
多也不能捞,你偏不信!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们完了……"
"闭嘴!还不快点划船!"
不一会儿,在两名渔夫的努力下,小船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哈哈哈哈……"
一阵顽皮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易向心四下张望,发现湖岸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查小丹率先站了起来,原来水深只到膝盖而已。易向心更加糊涂了,刚才她明明就踩不
到湖底。
查小丹四下望了望,突然有了惊人的结论:"这里是望月湖。"
"不可能吧?望月湖早就被填平了,市博物馆就是建在湖址上的。"
没有理会易向心的反驳,查小丹加快脚步,冲向岸边的树丛。那里的树木郁郁葱葱,隐
约能见到两道白影流连其中。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吓那些村民!你会惹祸上身的!"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想出来晒太阳玩水,你又怕他们看见我。除了吓走他们,我还
能怎麽做?"
"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我都是为了你好!"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镨了,下次不敢了行吧?"
"你说的,不准再食言!走,跟我到山上去!"
对话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著一模一样的白色古式长衫。束发的那一个眼睛乌
亮,嘴唇微厚,模样有些严肃,语气也严厉;没有束发的那个五官极为秀气,神色间有几分
任性,却又十分天真。不讳言,两个都是招人喜爱的孩子。
看他们手牵手从自己身边经过,易向心忍不住面露痴呆。

查小丹说:"披著头发那个是长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个样子。"
怎麽回事?不经意间看到树丛的另一边,易向心顿时明白了一切。
"另外一个孩子就是猫仔,不,萧定云。"易向心肯定地说:"长明在带猫仔回忆过去
的事情。"
易向心之所以能这麽肯定,是因为长明和猫仔就站在她和查小丹的对面。他似乎并不介
意多两个看客。只是当查小丹准备走近他时,他却拎著猫仔快步离开了。
"长明!"
查小丹无限凄凉的呼映,听得易向心直摇头,"快点跟上他们吧!看看到底发生过什
麽。"
"长明告诉过我。"
"哦?"怕查小丹反感她,易向心忍住打听的欲望。
像是感应到她的好奇心,查小丹娓娓叙述开来:"长明原是望月湖里的一块石头,有些
灵气,却不懂修炼。因为纹理漂亮,他被石匠雕刻成了一盏油灯,放在店里售卖,萧定云的
父亲买下了他,送给儿子读书用。"
"从见到长明的第一眼,萧定云就看出了他的潜质。在萧定云的帮助下,几年之後,长
明终於修炼成形。"
"萧定云成了长明生命中唯一的朋友、师长,甚至可以说是神明。他以为他们是不可分
割的,他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他,结果……"
四周的场景变换得很快,不过走了一小段路,易向心她们就突然到了座深山之中。
枫树放送著迷人的火红,阳先穿过叶片的间隙,洒下细碎的光芒。
查小丹停止了叙述,默默看著那两位白衣少年。
"今天再教你一个字好不好?"萧定云拿了一根树枝在长明的眼前晃了晃。
"我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不用再学了。"长明瘪著嘴,很不情愿。
萧定云语重心长地劝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不够的。"
"够了、够了。我是妖怪,难道你还指望我去考秀才吗?你看,'长明'两个宇我已经
写得很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长明立刻在山前的一块岩壁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笔墨,
他只是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岩壁上留下了刀刻般的清晰字迹。
"'长明'这个名字是萧定云给他取的。因为他是一盏油灯,长明、长明,意思就是希
望这盏灯永远都不灭,永远都这麽活跃。"
查小丹微笑着,连脸上恐怖的褶皱都变得温柔了,"长明其他方面很聪明,但学写字却
总是不行,他没有这个天分。如果不是萧定云一直坚持教导,他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学不
会。"
看著岩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长明",就知道查小丹没说假话。
不过,易向心觉得长明学写字,更多是为了讨好萧定云。他想萧定云称赞他,就像孩子
想得到大人的赏识,他是单纯的,单纯得令人觉得心疼。
"果然是好多了,看,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努力,没什麽做不到的。"箫定云没有吝
啬他的表扬,同时也不忘督促。
这番话让长明神采飞扬,"知道啦!多谢萧先生赐教。"

"那接下来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吧!"
"啊!你的名字有三个字,那麽多……"
"一个一个学,不急。"萧定云微笑著,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萧"字。
一见笔划那麽复杂,长明当场就反悔了:"不学了,不学了,我的名字加起来都没有你
一个宇难写。"
"哈哈,那我就先从简单的教起。"说著,萧定云在地上写了个一定—字。
长明斜眼噘嘴地瞧了半天,总算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接着,两个孩子便高高兴兴地凑
在一起,开始他们的习字大计。可惜天公不作美,好好的太阳一下子就躲进了云层,大雨说
来就来,浇得两个孩子无处可躲。
长明灵机一动,双手按在岩壁上。大片的岩壁一下子变成了粉末,长明不断前进,硬是
弄了一个不小的山洞出来。
拉著萧定云躲进山洞里,他急着邀功:"怎麽样?我很厉害吧?"
萧定云显然有些震惊:"你什麽时候开始可以把东西变成粉末了?"
"就是这几天。"
"以後不许再这麽做了!"
"又怎麽了?"长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妖气太强的话,我家里人一定会发现你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有什麽好怕的,要是他们来抓我,来一个我就……"
"就怎麽样?"
"就……就……"长明结巴了半天,到底没把一来一个打一个—的心里话说出来。
萧定云多少猜到了一些,於是说:"他们是我的家里人,要是受了伤,会比我自己受伤
更让我难过。"
"那好吧!他们如果来抓我,我就跑好了。"长明想想又觉得不对,"那如果我跑了,
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行不行.还是你跟我一起跑吧!"
"哈哈,别说傻话了!你稍微小心一点,就不用跑了。"萧定云笑著揉了揉他的脑袋,
"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告诉家里所有人,妖怪也是分好坏的。像你就是好妖怪,我最好的朋
友,等到那时候……"
"那时候我也能成为萧家人吗?"长明一脸期待地问。
"你想当萧家人?"
"嗯!"用力点点头,长明说:"你是萧家人,我也要当萧家人。"
萧定云想了想,说:"那好!等到那时候,你就改名字叫萧长明,当我的弟弟,我们一
起作萧家人!"
"一言为定。我们拉勾,不许反悔。"
"好,一言为定!"
就这样,两个小孩伸出尾指,郑重地拉勾起誓,却不知道这段誓言带来的将是无尽的伤
害。
看到这里,查小丹不禁用手揪住了胸前的衣服,"长明告诉我,这个时候萧家人已经对
他的存在有所察觉。他不该把湖里的鱼变成石头,那些村民受了惊吓,就找上了萧家,希望
他们能够帮忙降邪除妖。"
"那後来,萧定云就联合了家里人,把长明给……"易向心不相信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萧定云对长明那麽友好,不像是那种会翻脸不认人的孩子。
这时,四周光线一暗,场景又有了转变。还是那个山洞,时间却变成了夜晚,雨停了,
星月交相辉映,为树梢添上浅淡的衣裳。
萧定云举著火把,抱著一盏油灯,从林中疾走入山洞。
易向心和查小丹站在洞口观望,长明则带著猫仔站在山洞的最里面。易向心很想把猫仔
拉到自己身边,却不敢贸然接近面带杀气的长明。
萧定云进了山洞之後,就把怀里的油灯放在了山洞靠里的位置,然後退了几步,说:
"到了,你出来吧!"
只见火把微微一暗,轻风拂过後,白衣长发的小长明就出现在灯盏的位置上。
"你说好玩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呀!"发现自己身处何处,长明大呼上当。
萧定云静静地看著他,一脸忧郁。
察觉到他的异常,长明不禁上前两步,关心道:"你怎麽了?"
萧定云摇头。
"你的额头怎麽了?"看到他的额头有些红肿,长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谁知,萧定云就像被火烫到一样,迅速弹到一米开外。
长明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你干什麽?"
"对不起。"
"什麽?"
"对不起!"
这三个字,萧定云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棍合著愧疚与悲愤,还有无法背负的沉重。
长明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想再靠近他
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直到爬起来再试
"定云…"
双腿却被什麽东西绊住了。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接二连三摔倒後,长明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块方寸之地,不由心慌意乱。他疑惑地看著
萧定云,是询问,也是求助,而萧定云的回答就像晴天霹雳般,劈在他的心头。
"不要再挣扎了,你已经萧家的镇魂钉困住。不把钉子拔出来,你永远都走不出脚下的
八卦阵。"
长明如梦初醒,立刻用脚搓开地上的灰土,发现那里果然画了一张八卦图。而八卦图的
八个角上,都钉上了银色的长钉。
长明立刻伸手去拔,结果被上面炙热的温度烫伤,指尖都有青烟冒了出来。
"啊——"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谁都可以拔出这些钉子,只有你不行。"萧定云看似平静,但微微发颤的双唇却泄露
了他的情绪。
长明不明白,激动地向萧定云寻求答案:"为什麽?"
"因为妖孽天性邪恶,人人得而诛之。"回答他的是一名次衣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
纪,五官与萧定云有几分神似。
长明呆住了,怔怔地看了灰衣男子几秒,又转头望著萧定云。他不信,这个与他立有约
定的伙伴,就这样欺骗了他。
萧定云无法与长明对视,只好偏头看向灰衣男子,语带乞求地映了一声:"爹……"
灰衣男子双眉紧锁,说:"动手吧!"


预感大事不妙,长明挣扎著爬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撞,他一次又一次冲向洞
口,又一次又一次被无形的力量拖回原地。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没有一次可
以成功,绝望已经张开了巨网,将他牢牢地束缚住,
面对长明的挣扎,萧定云早已是泪流满面。
灰衣男子又催促了一声:"快动手吧!"
萧定云吸了吸鼻子,再三犹豫之後,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口中念念有词:"驱邪神火,
听我号令……"
长明猛地摇头,惊慌地喊道:"不!不要!定云,不要杀我!"
"只是封印而已,你不会死……"
萧定云哽咽了,刚想将右手放下,就听到父亲一声怒喝:"你还在等什麽?!"
不敢违背父命,萧定云重新举高了右手,闭上眼大声念道:"驱邪神火,听我号令。五
星镇彩,光照玄冥……"
咒语一出,萧定云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腾起一团橙红的火焰。
"不要封印我!定云,萧定云!你说过我是好妖怪,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要这麽对我!
不要这麽对我!"
长明的哀求在山洞里回荡不息,萧定云却没有再停下来,他甚至都没有睁眼看他。从他
痛苦的神色,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坏妖怪!不要封印我,求求你!不要封印我!"
长明的喊声越来越大,萧定云的双眼也越闭越紧。
易向心不知道该同情谁。长明是无辜的,他并没有犯什麽大错,只是他的身分与萧家的
立场,一开始就存在著无法调和的矛盾。萧定云也是无辜的,在长辈的重压下,这个年仅十
几岁的孩子除了顺从之外,根本没得选择。
封印是什麽?是被打回原形,保有意识,却彻底失去自由。
查小丹说长明被困了整整四百年。也就是说,这四百年里他与世隔绝,身边除了黑暗、
阴冷和孤独之外,再无其他。这样的日子,正常人过上十天也许就疯了,长明却是熬过了漫
长的四百年。易向心原本还恨他杀害了萧慎言,现在又忍不住觉得……
"……封印!"
随著萧定云的一声高喊,他手中的火焰飞向了长明。眨眼之间,橙色焰火迅速膨胀,如
盘龙一样缠上长明的身体,随後将他一口吞噬。
长明的脸在火焰中扭曲了,眼中写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火焰游走在他的躯干和四肢
上,不一会儿就攀升到极致,然後迅速地回缩到最初的大小。
满室的红光消退,长明也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盏油灯在地上。黑色的石灯上隐隐有漂
亮的白色花纹,没有灯油,灯焰却在上面快乐地跳跃著,长明不灭。
萧定云和他的父亲都不见了,长明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不是刚才那个长明。
"现在你记起来了吧?萧定云!"
他抓住猫仔的衣领,轻易把他提了起来,以方便平视。脖子被勒住,猫仔并不害怕,只
是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想抠抠。
担心被他读出心思,长明立刻拍开他的手。这一下打得很重,猫仔似乎觉得疼了,突然
把头一低,狠狠地咬向长明的手背。
也许因为长明本质上是块石头,猫仔这一口下去没能得逞,反而磕伤了自己的牙齿。小孩子怕疼,当即就哇哇大哭起来。
"闭嘴!你有什麽资格哭!"长明恶狠狠地将他往墙上一丢。
"猫仔!"
易向心冲了上去,却没能接住猫仔。因为她是生灵,没有实体,猫仔碰到她就径直穿了
过去,结果头先著地,当场就摔昏了。
"他不是你认识的萧定云,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摸着猫仔的脸,易向心异常沉痛地说:"为什麽要把你和萧定云的恩怨,牵涉到无辜的
人身上?你说你是好妖怪,说你从不害人,那你今天做的这些事又算什麽?你这麽做,等於
是印证了萧家人对你的偏见……"
"闭嘴!"查小丹看不下去了,跳出来为长明辩白:"你不是已经看到萧家人对长明造
成的伤害了吗?为什麽还要帮他们说话?"
"我不是在帮他们说话,而是……"感觉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易向心急得
直想去揪自己的头发,"萧定云早就死了,猫仔根本不知道你们的恩怨,你就算杀了他,杀
了萧家所有的人,也不算是真正报了仇。那又何必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呢?"
长明的脸色瞬息万变,不过悲伤明显超过愤怒。
於是,易向心鼓起舅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你等了四百年,才等到今天的自由。为
什麽不去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放下无谓的仇恨吧!萧家人已经死光了,那个孩子对你说的
事一无所知,就算他是萧定云的转世,也绝不是当年的萧定云。一
"无谓的仇恨?"长明冷笑。
四百年的煎熬,就像划在心上的伤口,反覆溃烂,痊愈无望。即使易向心的这番话说得
有些道理,长明也无法听进去。他已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除了凭感觉行动之外,找不到其
他的生存方法。
抬起手臂,张开五指。脑海中回忆自己被神火封印的画面,长明集中手里的能量。猫仔
就像一块小小的磁石,感应到金属的吸引,便身不由己地投奔而去。半秒,顶多一秒,长明
的手掌便牢牢抓住了猫仔的小额头。
"不要伤害他!"
易向心想阻止,却被查小丹死死抱住。
"灭了萧家是长明唯一的夙愿,我一定要帮他实现。"
"你疯了!"
易向心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坚定不移的查小丹。她想隔空冻住长明,却又怕误伤猫仔,
一时间左右为难。
顷刻间,猫仔的脸开始褪色,小小的身体就像破布娃娃一样悬在半空中,对即将到来的
恶运浑然不觉。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变成石头,易向心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出手。
强大的寒流像离弦的箭矢,直射长明和猫仔的方向。可没等它发挥作用,长明突然惨叫
一声,跪倒在地上。
易向心紧急收手,被反噬的能量冲击,连同抱著她的查小丹一起,被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四周景物瞬间转变,他们又回到了之前那条漆黑的马路土。
雨水未停,有一部分被易向心冻成了雪花,飘飘洒洒,染白了路面,不过很快又被冲刷
得不见踪影。

回头看长明已经瘫倒在地上,後背赫然插著一根东西,昏迷的猫仔则被旁边的人抱在了
怀中。
易向心目瞪口果,查小丹的惊讶不亚於她,立刻手脚并用,爬到了长明身边。
"长明!长明!"
在查小丹凄厉的呼唤声中,易向心被哥哥挟起来。她茫然看着兄长:"这是……"
"师医生救活了萧慎言。"
多亏了师从恩的坚持,不间断地进行心肺复苏,硬是把萧慎言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清
醒後的萧慎言发现外甥有危险,情急之下就用下午在山里找到的镇魂钉扎中了长明,镇魂钉
是神器,刚好破坏了长明的原神。
看长明奄奄一息,查小丹悲从中来,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小心地抚摸著他的脸颊,无
比情深地看着他。
长明挣扎著对她倾诉,"很高兴……终於,结束了……"
"不……不……"查小丹痛苦地摇头。
"我没有不灭的灵魂,就像……美人鱼……死了,就什麽也没有了……以後再也没机会
看到你……还有我们的乌龟……"
"不是的,不是的!"查小丹努力回忆说:"美人鱼在死後遇上了天空的女儿,只要行
善三百年,同样可以得到不灭的灵魂!"
"不要了。我杀了你的未婚夫,已经是坏妖怪了,不配拥有不灭的灵魂。"
"不是,你不是!"
"原谅我,我只是恨太多……没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就像缺氧的病人,长明张大嘴,苦苦支撑著:"我很高兴,终於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定
云早该在四百年前就杀了我,我就不用痛苦这麽久了。"
"长明……"
"谢谢你……爱过我……"
长明最後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查小丹还是勉强听清了。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
立刻大叫道:"我爱你!长明,我爱你!你不是说我的爱可以救活你吗?!长明,你不会死
的!我爱你呀!"
查小丹撕心裂肺的呼喊只有易向心能听见,看她伤心绝望的样子,易向心忍不住捂住了
耳朵。
强烈的光束撕开了长明的身体,众人本能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他已经不见了,只留
下一盏碎成几块的石制油灯。
望著自己空空的两手,查小丹呆住了,"长明……长明……"
"他走了。"易向心跪在她的身旁,想试著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怎麽会?他怎麽可以丢下我?"
茫然、惊慌、恐惧,所以的负面情绪就像一张张开的大网,铺天盖地将查小丹包围。她
愣愣地呆在网中,完全不知该如何逃脱。
萧慎言看不见查小丹的存在,他拾起镇魂钉,以为自己的劫难已经告一段落,不禁得意
忘形:"我就知道镇魂钉不简单,再来十个八个这样的妖怪,都不是它的对手。"
"不要说了!"易向心想提醒他,可她的声音与活人根本不在同一个频率。
瞥见萧慎言手中的"凶器",查小丹不由精神一振:"你杀了他!"

"等一下!"就在查小丹要对萧慎言出手的时候,易向心扑上去紧紧将她抱住:"你想
冤冤相报到什麽时候?长明回不未了!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难道你想跟他一样错下
去?!"
"他杀了他!—查小丹仰起头,发出绝望的哀嚎。
易向心跟著心痛莫名,情急之下只好说:"也许死亡才是长明想要的!"
"什麽?"
"他刚才不是说,要是萧定云杀了他就好了吗?如果他死在四百年前,那一切的痛苦早
就结束了。他想让这一切结束呀!"
"不管他多恨萧家人,萧定云对他来说都是、都是最特别的存在!他不想恨萧定云的!
你没发现吗?他根本不想恨萧定云。可是只要他活著,他又不能忘记自己遭受的一切,所以
不得不去恨……"
"所以?"
"所以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那才是他想要的。"
"可是,他还有我啊!他怎麽可以丢下我……"
没有眼泪,查小丹却抽泣得万分伤心。易向心跪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同时不忘
对哥哥打手势,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易向行会意,连忙催促萧慎言和师从恩。昏迷的猫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竟然从舅舅的
怀中挣脱,走到易向心的面前。
萧慎言忙著去搀师从恩,旁边又有易向行,所以没有注意外甥的异常。
小家伙虽然一直在帮易向心传话,但从来看不见她。可他现在的眼神,却像是在与易向
心对视一样。
"怎麽了?"易向行推了推他的小肩膀。
猫仔一如既往地不加理会,只是突然跪了下来,对易向心伸出手。
易向行看来,猫仔只是用小手在易向心的面前晃了晃,而易向心却看见他摸了摸查小丹
的头发。一瞬间,易向心甚至感觉到他对查小丹的怜惜。
更奇怪的是,猫仔这个动作居然神奇地平复了查小丹的歇斯底里。
怎麽回事?
不等易向心反应过来,易向行已经把这个怪小孩抱了起来。
"该走了!"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易向心受锁魂戒指限制,必须跟上哥哥的步伐。无奈之下,她只好扔下仍在发呆的查小
丹。
漆黑的马路上,陪伴查小丹的只有那台毁得只剩半截的汽车,还有瓢泼一般的大雨。
"我不是叫你在家带好猫仔吗?你怎麽跑过来了?"对妹妹的冲动,易向行有点耿耿於
怀。
"不是我要来的!是猫仔突然就往外跑,我一路追他到这里,才知道你们出事了。"
"什麽?"
易向行听不见妹妹说话。易向心见猫仔好像很累的样子,不忍心再用他来当媒介,於是
轻轻地摇了摇头。
易向行无奈,只得放弃了追问。


尾声
长明的原神被毁之後,查小丹就回到了父母的房子。那里是她与长明一起布置的,还养
了长明最喜欢的乌龟,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今天是查小丹在阳间的最後一天,易向心徽得了哥哥的同意,由易向行带著,去送她走
完最後一程。虽然她们并不相识,还曾经大打出手,但一切的一切都随著长明的离去烟消云
散了。
易向心不忍让查小丹一个人孤伶伶的上路,就查到了她的地址,过来看看。
查小丹没有招呼客人的心情,只是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梦中呓语一般地说:一我觉得
长明没死。他告诉过我,人类的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萧定云就是用爱心帮他修炼成形。
"他从山里逃出来以後,也是我的爱让他重新强大起来。我现在依然爱他,他又怎麽会
死?"
易向心想告诉她,妖怪的原神被打碎,就跟人类魂飞魄散是一个道理。但想了想,她还
是没有说出来。
"你是怎麽死的?跟长明有关系吗?"这个问题是萧慎言拜托易向心问的,他对这一点
一直好奇得要死。
"我有脑癌,寿命本来已经到了终点,长明从我身上吸取能量的时候,不知怎麽就压制
了癌细胞,害我以为自己有救了。他不想看我死在手术台上,就乾脆为我做了了断,他说身
体只是躯壳.只要灵魂不灭,就能转世投胎。"
"原来是这样。"
查小丹点头,说:"我当时被吓坏了,但听了他的解释之後,就没有办法再怪他。"
"嗯。"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按理说不该有什麽感情的,而且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他
陪我度过最後的日子,我真的很怕一个人去死。"
"他虽然有点任性,又喜欢问些烦人的问题,但真的很可爱,很讨人喜欢。不知不觉
的,我就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
"我们约好了,等我转世投胎,他就来找我。他说我不一定会认得他,但他一定会认得
我……"
查小丹哽咽了,易向心伸出双臂,轻轻地搂佳她,无声的给予安慰。
"你能帮我跟师医生道欺吗?我并不想伤害她。长明看到那个员警住在萧家的老宅里,
但不确定他是不是萧家人,所以想通过师医生试一试他。"
"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师医生。"
"我这里还有几只乌龟,你能不能帮我养下去?长明很喜欢它们……"
"好,我带回去养著。你放心。"
所有牵挂的事情都了结了,查小丹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著此生的终结。
最後一刻,她问易向心:"人转世以後,真的可以忘了前世所有的事情吗?"
"是的,看猫仔就知道了。"
"那就好。"


当易向心和易向行带著几只乌龟回到萧家,最高兴的就是猫仔。
差点被长明杀死的经历,似乎没有在他的小脑袋里留下任何阴影,易向心不知该为他庆
幸,还是该为长明觉得伤感。至於那天他摸了查小丹头发的事,易向心已经自动将之归类到
猫仔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之一,没有再去追究。
帮猫仔把乌龟放到房间,易向心突然在他的床上发现了几块石头碎片。黑亮的石头,隐
约可见白色的纹理,其中有两块已经被黏在了一起,不过仍有明显的裂痕。
那些石块是长明的本体,猫仔居然将它捡了回来!
"这个是你舅舅帮你黏起来的?"易向心问猫仔。
猫仔没有回答,低头忙著研究那些乌龟。
"向心!"易向行突然冲进了房间,兴奋地说:"邢优的会计告诉我,有一家康复中心
在向他追讨高额的医疗费用,你的身体一定是被他藏在了那里!你马上就可以复原了!一
相较於哥哥的激动,易向心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打起精神露出类似"真的吗?太好
了!"的表情。
书房里突然传出萧慎言的咒骂声,易家兄妹立刻跑过去看个究竟。
"你们相信吗?我家密室的墙壁里居然藏了这麽多卷轴!我还以为多少会有张藏宝图
呢!结果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指著书後桌上的一堆拆烂的卷轴,萧慎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看他一副财迷的样子.易向心和哥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易向心数了数,同样的卷轴有十一卷之多。再次见到夹在里面的地图,联想到猫仔画的
那些,易向心忍不住猜测:"这些图会不会是萧定云画的?他想让人找到长明,把他放出
来,又怕家里人会发现,所以就弄了这些卷轴散发出去?"
没有猫仔传话,易向行和萧慎言都听不见易向心的声音。这个未解的谜题,就这样不了
了之了。
另一间屋子里,猫仔正用小手拿起第三块石头,轻轻地对齐在前面两块黏好的石头之
上。不一会儿,他的掌心就冒出颜色柔和的烟雾,那烟雾就像有灵气一样,瞬间将碎石包裹
了起来。
石头的间隙慢慢消失了,虽然仍有裂痕,但总算是黏到了一起。
猫仔满意地看著这一幕,不由一咯咯一地笑出声来。
《古灯长明》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