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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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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妒》作者:康楚(妖影重重第七部/出书版)

文案:花卉种植园区发生命案,两名花农离奇死亡,顶著员警的身分,萧慎言展开调查,发
现死者都与另一名花农何生起过冲突,没隔多久,何生的妻子被人泼了硫酸,命悬一夕……
找不到凶手,案情陷入胶著,萧慎言只好带著会「读心」的外甥猫仔,偷偷潜入何妻的病房
,期望能探得蛛丝马迹,但却让他发现凶手竟有可能是只花妖──
何家世代种植的一株牡丹,花名「百花妒」……
……

楔子

锵——
金属磕碰在硬物上的声响打破了暗夜的宁静,刺耳之馀也让人胆颤心惊。
"嘘——搞什麽?!你想被人发现吗?!"男人压低嗓子,斥责自己的同伴。
同伴不以为然, "怕什麽?人不是都出去了吗?我去开灯,这黑咕隆咚的怎麽干呀?"
"不要开灯!用手电筒!"
话说得晓了一步,男人的同伴已经按下了电灯的按钮。
喀嚓!
灯亮了,惨白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男人一边揉眼适应,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 "叫你不要开灯!快关了它!"
"没关系,又没有人……"
话音未落,只听灯管"吱"一响,灯光便熄灭了。
重回黑暗,男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的同伴却有点不甘心。他啪嗒啪嗒地狠按了几下电
灯开关,灯管却再也没有发挥正常的功用,不禁骂道: "搞什麽?烂东西!"
"都说别开灯了,用手电筒!"
"我,啊——"
好好的对话,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
男人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大喊道: "怎麽了?!"
"啊——啊——呜、呜……"
同伴没有回答,房间里只有惨叫声时断时续,逐渐微弱,像是被埋入了地下,嗡嗡的,
听不清楚。
就在这时,男人感觉有什麽东西从房顶簌簌落下。起初察觉不到重量,但很快就变得沉
重起来,砸在身上有些疼。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甜甜的,好像花香。
"阿昆!阿昆!说句话呀!你怎麽了?"
男人心生胆怯,一边呼唤同伴,一边仓皇地奔跑。他的问题就像投进大海的石块,沉得
悄无声息。
"哎哟!"
脚下绊到什麽东西,男人摔倒了。顾不得疼痛,他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黑暗中,手掌
不经意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手电筒!
"咳、咳、咳……"男人欣喜若狂的同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不知名的香味已经浓得有些呛人。空气中似乎还混入了某种粉尘,堵得男人喘不过气
来。
终於,手电筒被拧开了。
昏黄的光束直直投向前方,男人看见一道黑影在光束的周边一闪而过。没等他看清那是
什麽,黑影便已经扑了过来。
"啊!"
一声惨叫之後,手电筒掉到了地上。光线随之熄灭,房间里只听到它骨碌骨碌滚动的声
音……
第一章双尸命案

煎鸡蛋是一门学问。火开得太大会煎糊,锅铲翻不好会烂掉,油放太多还会腻,总之要
把它做得又香又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萧慎言没有煎鸡蛋的手艺,所以每天早上端给外甥的煎蛋,都是一盘色香味俱不全的东
西。但他一直不曾换过花样,因为目前为止,鸡蛋仍属於既营养又实惠的早点首选。还好,
他的外甥不是个挑食的小孩,基本上看到能吃的东西就会往嘴里塞。
"慢点!没人踉你枪!"第一千零一次提醒这个狼吞虎咽的小家伙,同时第一千零一次
的被他忽略,萧慎言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外甥名叫闻淼,小名猫仔,是萧慎言的姐姐萧谨唯一的孩子。
十岁出头的他不是不懂礼貌,而是受到自闭症影响,无法理解周围的一切。连自己母亲
去世的时候,都只惦记著食物,懵懂不知忧伤。
猫仔是萧慎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他,萧慎言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但是对
他的自闭症却束手无第。
那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闭症,而是为了保住猫仔性命,结下的一道封印。这事说
来话长,萧慎言想起就觉得伤感,忍不住摸了摸外甥的头发。
满嘴食物的小孩突然停止嚼咽,两眼直勾勾地看著舅舅,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

泥(你)一直这母(麽)傻下出(去)也不是办花(法)呀!"
萧慎言一惊,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他忘了不可以去碰外甥的皮肤。
这是猫仔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能够轻易读出接触者的思想,可惜受自闭症影响,他无法
过滤得到的资讯,所以只要感应到什麽,就一字不差地往外倒出来。好像现在这样,他说的
话正是萧慎言内心所想。
萧慎言收手後,猫仔没有心事可"读",便又埋头於盘中,直到将早点吃得精光,才满
足地离开餐桌。
萧慎言一边收拾,一边问: "今天舅舅休假,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猫仔蹲在地上,从口袋掏出从不离身的玻璃弹珠自顾自玩起来,对舅舅的话充耳不闻。
还好,萧慎言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 "我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的。不过,你要先陪舅舅
去监狱看一看易向行。还记得易向行吗?他是易向心的哥哥。易向心你应该还记得吧?她以
前照顾过你,还教你画画……"
听到易向心的名字,一直无动於衷的猫仔突然抬了头。
"你记得她?!"萧慎言十分欣喜。
偏头看了舅舅一阵,猫仔突然起身就走。见他直奔回房,萧慎言不由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猫仔又走了出来,怀里多了一盏石制的油灯。
是的,那是一盏油灯,约巴掌大小,上面是盛放燃料的圆盘,下面是盘形底座,中间以
柱相连,款式古老。灯体是用黑亮的石块打造,隐隐有白色纹理,十分光滑。
"你想带著长明?"长明是那盏灯的名字。
猫仔没有答话,只是抓紧石灯。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只要出门,他就要带上这个东
西,就像带上一位形影不离的夥伴。萧慎言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一个小时後,两人到达了位於市郊的第一监狱。
坐牢的易向行,其实算不上萧慎言的朋友。毕竟他是因当了杀手,双手沾满鲜血,才会
被判无期徒刑而入狱,正常人不会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但他们之间的渊源……怎麽说呢?萧慎言会去看易向行,很大程度是因为易向行的妹
妹,去世的易向心。
易向心是个好人,她曾经无私地帮助过萧慎言,而她临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
的哥哥。
萧慎言现在去监狱探望易向行,算是帮她了却一个心愿。
不过,在萧慎言的内心深处,其实还埋藏著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他每次想起易向行,就
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易向行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易向心。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想给她好的生活,想让
她得到幸福。但是到了最後,却变成了为她而活。
所以当易向心离开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世界分崩离析。
萧慎言曾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易向行,失去了重视的一切,如同被挖空了内心,留
下躯壳在铁笼子里品味寂寞与孤独。
因为易向心之於易向行,就像猫仔之於萧慎言。萧慎言去看易向行,就是要用他血淋淋
的经历提醒自己,时刻保护好猫仔,一刻也不能松懈。
他不会和易向行落得一样的下场。一定不会。
"对不起,易向行不想见你。"
狱警带来的消息,让萧慎言十分吃惊, "你确定?你有告诉他我是谁吗?"
"他说他不想见任何人。"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他大受打击。他以为这时有访客探望,易向行会高兴才是。
"算了!不见就不见!我们去公园!"抱起外甥,萧慎言离开了监狱。
开车经过那段长长的高墙电网,感觉就像永远走不出那灰土的颜色,他的情绪不禁有些
低落。
好在游乐园气氛不错,太阳暖洋洋的,游乐场里到处都是欢笑声,还有夸张的尖叫。
"这东西,也太猛了吧?"
萧慎言用手挡在眉毛上,仰望空中那些甩来甩去的惊险游乐项目,吃惊不小。他太久没
来游乐园了,没想到这里已经发展得这麽、这麽……刺激!
"你怕不怕?"萧慎言问外甥。
猫仔的表情十分茫然,萧慎言当即决定去找一些"老少"咸宜的项目。
"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他又问。
一直不说话的猫仔,突然拉著他往前走。萧慎言仔细一看,原来前面不远处有一幢鬼
屋。好极了,不愧是萧家的後人,玩乐都跟鬼怪撇不开关系。
"你确定要进去?"萧慎言虽然有点畏高,但去人工鬼屋还是不成问题。
猫仔照旧对舅舅不加理睬,抱著他的石头灯,追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哪里的鬼屋都一样,漆黑一片,然後出奇不意地弄点光电效果和诡异声音来吓人。
猫仔不怕黑,而且对那个天旋地转的过道很感兴趣,来回走了好几遍,不愿离开。
那是一个为了营造进入异世界的感觉,而特意做出来的过道。布满各色小彩灯的墙壁,
其实是一个圆形的管道。人们从里面经过时,管道不停转动,彩灯也跟著一起转动,人的双
眼受到灯光的迷惑,会以为自己也转了起来。
这种东西玩第一次觉得新奇,多玩两次就该头晕了,可猫仔却乐此不疲。
尽管来鬼屋游玩的客人不是很多,但他这样玩来玩去,还是影响到了其他人。
"猫仔,里面还有好多可看的,我们进去好不好?"
正在兴头上的小孩,哪里听得进这些。绕开萧慎言,猫仔继续自娱自乐。
"猫仔,听话!"
萧慎言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仅仅是想拉住他,却意外弄掉了他手里的石头灯。
黑乎乎的地方,看东西只能藉助小彩灯的微弱光芒。黑色石灯落地後,一下子滚到过道
边缘,接著掉人缝隙中。猫仔立刻冲上去,把手伸进缝隙,想把"玩具"捡回来。
通道还在转个不停,缝隙下面肯定安著让管道活动的机械装置。萧慎言害怕外甥不小心
把手卡进去,连忙将他拉开。
"不要乱摸!我帮你找!"
猫仔不依,开始乱踢乱踹。萧慎言没办法,只好将他夹在腋下。
本来身材高壮的他,想要制住一个小孩根本不是问题。但猫仔死活不肯老实,他又要去
找石灯,狼狈程度可想而知。
"乖,听话!舅舅帮你找!马上帮你找回来!"
萧慎言急得满头大汗,猫仔却不接受安抚,仍在拳打脚踢。
咯——喀、喀、喀——
随著一阵异响,管道陡然停止转动。管壁上的小彩灯也在劈啪乱闪一气之後,熄灭得乾
乾净净,鬼屋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该死!"萧慎言连忙从裤袋中摸出打火机来照明,可火光出现的瞬间,猫仔却对准他
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噢!"被咬得疼了,萧慎言本能地抽回手臂。打火机掉在地上,四周重陷黑暗。
不肯安分的小家伙像只仓皇出逃的兔子, "噌"地一下窜出了萧慎言的控制范围。
"不要跑!"
任萧慎言喊破喉咙,猫仔也没有停步。打火机已经找不到了,他只得摸黑追赶,可脚刚
伸出去,就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害他跌了个狗吃屎。
"妈的!"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萧慎言没敢耽误,连忙爬起来继续追。
"啊——』阿——』阿——"
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就这麽划破寂静,撞进他的耳朵里,害他一瞬间手脚冰凉,就像
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召唤。
"猫仔!闻淼!"
从来没有这麽慌乱过,萧慎言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冲向尖叫的源头。
就在这时,一道绿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荧荧的光芒,诡异非常。萧慎言定睛一看,竟
是一副骷髅骨架。
最要命的是,那骨架居然还能说话, "先生……"
萧慎言本能挥出一拳,正申它的下颚。
"哎哟!"
骨架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萧慎言摸了摸发疼的手背,觉得有些奇怪,打在骷髅身上的感觉,就像打在人的皮肉
上。而且,那骷髅跌得那麽惨,还能保持骨架不散,实在是没有道理。
"你怎麽乱打人呀!看清楚再动手好不好?!"
骷髅一边坐在地上抱怨,一边摸上自己的颈骨,
它的动作离开了脖颈,而且很快被揉成了一团。
藉著骷髅骨头上绿绿的光亮,萧慎言终於看清,
所谓骷髅,不过是印在全黑色衣服上的萤光图案。
然後用力向上一拉。整个骷髅头就随著
它其实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假扮的。
男生应该是鬼屋的工作人员,靠骷髅装扮来增加鬼屋的恐怖气氛而已。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接触过太多超自然力量,萧慎言没想到居然是人。
"这里的电线短路了,你不要乱跑,很快会有人来修理。"
萧慎言尴尬到极点,却无法听话照做, "我要去找我外甥。"
"里面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会照看他的。现在这麽黑,你跑来跑去太危险了。"
"对不起,我……"
"如果你一定要去找,就先出去拿个手电筒再进来吧!安全出口在那边。"
顺著男生手指的方向,萧慎言果然看到一盏白色小灯,灯上贴著"安全出口"四个字。
"奇怪。"萧慎言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之前却完全没注意到出口的存在。
"快去吧!"男生不知什麽时候站了起来,把手往萧慎言肩上一搭,不由分说地把他推
入了那个安全出口。
当萧慎言意识到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穿过那个出口,出现在他眼前不是一片光明,而是与鬼屋入口相似的过道。满墙闪烁的
彩灯好似银河系的星云,走入其间便天地倒置,头晕目眩。
再回头,男生已经重新将骷髅服穿戴整齐。
"你是谁?"萧慎言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嘿嘿……"
骷髅阴森一笑,随即扑了上来。
萧慎言机警地往後一退,勉强避开那双骷髅爪子,却忽略了同时袭来的骷髅脚,结果被
一脚踹得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通道也突然加快了旋转速度,萧慎言落地之後,就像被人丢进了滚筒洗衣机
里,滚动、滚动、再滚动,直到滚得七荤八素。
"哈哈哈哈哈……"
骷髅人也没能逃过滚动的命运,但他与萧慎言不同,他看起来十分喜欢这种跌来跌去的
"游戏",开心得大笑不止。
萧慎言曾经担心自己会被人杀死、被车撞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甚至吃东西噎死,
但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被"滚死"。
不行!
他还有外甥要照顾,不能再这样"滚"下去。他不能死在这里!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当萧慎言冷静下来,就立刻想方设法地控制自己跌出去的位置,一
点一点往来时的方向挪去。
骷髅人当然不可能让他成功。两个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像两只互咬的疯狗。
通道越转越快,速度远远超过了洗衣机滚筒。萧慎言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摔散了,骷髅人
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却一直没有停止那个毛骨悚然的笑声。
"疯子!"
萧慎言一边咒骂,一边逮住一切机会狠狠揍他。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不闪不
避,即使摔倒时被当成人肉垫子也没有异议。
"哈哈哈哈哈……"
听著那变态的笑声,再看看疯转的通道,萧慎言突然意识到,他也许是撞上什麽不乾净
的东西了。
哪里来的妖邪,居然敢在萧家人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跌跌撞撞中,萧慎言一把推开骷髅人,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纸片。
当骷髅人再次扑上来时,他顺势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将纸片拍在骷髅的额头上。
砰——
随著一声沉闷的声响,萧慎言感觉身体开始急速下坠,不过眨眼间就触了底, "啪"的
一下,好似被大厨甩在案上的一块猪肉。
躺在地上,萧慎言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脑子里像塞满了小蜜蜂,全是嗡嗡声。直到有
光线从头顶罩下,隔著眼皮刺激了眼球,他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的小小身影,萧慎言下意识伸出手, "你没事吧?"
"那些不乾净的东西是不是你摺来的?"
外甥平平板板的语言,让萧慎言尴尬万分,只因猫仔说的内容,全都是他的想法。
不敢再去碰那双小手,萧慎言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身上像被坦克辗过一样,没有一块地
方是好的。
顾不得自己,他细看检查了一下外甥,确定他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不过,让萧慎言奇
怪的是,之前丢失的那盏石头灯,居然又回到了外甥的怀抱。
"你怎麽把这个灯捡回来的?"
见萧慎言想碰自己的宝贝,猫仔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素来平静的小脸,竟然闪过一丝紧
张的神色。
萧慎言来不及吃惊,就被另一个人吸走了注意力。
个子不高的男人,穿著紧身连体的黑衣,上面有绿色的萤光染料染出了骷髅的图形。如
果他站在黑暗里,就是活脱脱的髓髅人。
萧慎言一言不发地走近他,然後抬脚踢了踢。
男人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
萧慎言慌忙扯下他的头套,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游乐场在不远处喧哗,这个鬼屋後面的小巷并不如看上去那麽偏僻。萧慎言抱起外甥,
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迅速离开了现场。
就这麽结束了游玩,猫仔没有半点怨言。坐在舅舅的车里,他一直低头看著自己的石头
灯,彷佛那才是天下最有意思的东西。
萧慎言看著他的模样,莫名地心慌意乱,总觉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似的。
"猫仔,"趁著红灯的间隙,萧慎言试著与外甥沟通, "这块破石头有什麽好玩的?舅
舅带你去商场选一些新玩具好不好?机器人、大狗熊……什麽都好,只要你喜欢,舅舅就买
给你。"
萧慎言自认为这个条件已经很诱人了,可猫仔根本不为所动。
红灯转绿,萧慎言不得不集中精神驾驶。可双眼盯著路况,心思却怎麽都回不来。

那盏灯被唤作"长明",并不是因为它是一盏长明灯。它其实是……
"不行,你必须扔了这东西!"
当车子经过城中的大桥时,萧慎言出奇不意地从外甥怀里抢过石头灯,顺手扔出了窗
外。
看著那块黑黑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然後直坠河中,他混乱的心情才得以平复。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他很快发现外甥正在用一种接近仇恨的眼神瞪著他。
"乖,舅舅会给你买新玩具的。"
不去看他,萧慎言开著车继续前进。
猫仔坚持不懈地瞪著,当车子离开大桥时,他挥动自己的小拳头,开始对萧慎言展开
"攻击"。
小孩子打人不会太疼,但萧慎言还在开车,拉来扯去的,很容易出危险。
"不要闹了!"
"猫仔!"
"住手!"
任凭萧慎言喊破了喉咙,猫仔也没有停手。车子蛇行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撞上迎面而
来的车辆。
嘎——
千钧一发之际,萧慎言总算及时踩下刹车。
猫仔因为惯性的关系,一下子撞到了车窗上,当场晕了过去。惊魂未定的萧慎言确定他
没有大碍之後,才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你怎麽开车的!不要命啦!"
差点与萧慎言相撞的司机摇下车窗开始痛骂,心情不佳的萧慎言正想大骂回去,却感觉
胸口一阵震动。


短暂的惊慌失措後,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手机。
"喂?!"
"老大?是你吗?我是小丁呀!"
电语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萧慎言稳了稳情绪, "是我。什麽事?"
"抱歉打扰你休假了。南郊的花卉种植园区发生了命案,我正在赶过去,你……"
看了看仍在晕迷的外甥,萧慎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此时,他的停滞已经造成了马路上长长的拥堵,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对後面的车
阵粗鲁地比了比中指,他拿出警灯扣在车顶,一路呼啸而去。
一个小时後,萧慎言来到了位於城市南边的花卉种植园区。
这里是花农的聚居地,大约有上千亩的土地用於种植经济型花木。不过,秋末冬初并不
是什麽观赏植物的好季节,整个园区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
萧慎言按照小丁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幢老旧的房子。房子前面已经停满了警车,还拉起
了黄色的警戒条。
"老大,你可来了!"
萧慎言还没下车,下属小丁就冲到了他面前,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脸上堪称五颜六色的
伤痕。
"你怎麽了?"
"没事,不小心摔的。"
无法直说自己在游乐场受伤的过程,萧慎言只得编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搪塞。
还好,小丁没有刨根问底, "其他人都去挨家挨户做调查了。法医已经检查完尸体,正
在等你。"
"对不起,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不可能带著外甥来看凶杀现场,萧慎言只能先把他
送回家。
小丁身为下属,见上司如此诚恳地道歉,立刻尴尬地解释说: "我不是要教训你……"
"我们进去吧!"萧慎言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再讲废话。
老房子外观虽旧,但里面的装潢却很新,油漆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却是另一
种难以形容的气味。越往里走,味道越浓。
"房主名字叫何生,他老婆方淑美一个小时前发现尸体。"小丁翻出随身的记事本,一
边走一边向萧慎言汇报情况, "方淑美的父亲昨天在酒店摆寿酒,何生喝醉了,夫妻俩就

那里住了一晚。今天中午她先回来,结果看到有人死在自己家的花房里。"
"花房?"
"是,花房。"小丁点点头,然後继续说: "报警的是何生的邻居,方淑美的尖叫声惊
动了他。那可怜的女人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房子有点大,萧慎言进去之後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花房在这边。"小丁指了路。
"死者是什麽人?"
"身分还在辨认。"
"死因呢?"
"初步认定是全身粉碎性骨折。"
"什麽?"这可不是常见的死法。
"你看了就知道。"小丁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警告说: "老大,尸体的样
子很惨,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突然感觉脖子後面凉凉的,萧慎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
"到了。"
小丁话音未落,萧慎言便见到了位於房子最里端的玻璃花房。
不同於传统的花房,这里只有顶部是用透明玻璃盖成,其他四面全是坚实的墙壁,地面
铺著大理石材质的地砖,黑白混合的颜色,如同墨迹浸润纸张,冰冷而奢华。
最让人惊讶的是,整个花房里只有一株植物。
它位於房间的正中央,由方形的大理石花台高高托起。墨绿近黑的枝干,没有一片叶
子,生长的姿态却十分张狂,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它已经枯死。
按理说这种没有叶也没有花的植物,不可能会有香味,但萧慎言却闻到了。
事实上,他一进入这幢房子就闻到了夹杂在油漆味中的花香味。现在,他闻到的则是夹
杂在血腥中的花香味,混在冷冷的空气中,凝结、浓郁。
萧慎言看著它,目光就像被胶水沾在了上面,有种拔不出来的错觉。
"你闻到花香了吗?"他问小丁。
"嗯,应该是空气清新剂。"

人工香味?萧慎言不太同意,但他找不到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是什麽植物?"萧慎言又问。
小丁摇头, "不知道。"
萧慎言走了进去,感觉温度骤然低了许多。头顶的阳光好像与这间屋子没有关系,一切
都是冰冰冷冷的,几乎能把人冻麻木了。
"老大?"小丁推了推发呆的上司, "尸体在那边。"
萧慎言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虽然大受冲击,但他顶住了。可当他转头看到另一处相同惨状时,便再也止不住冒里的
翻腾。
一旁的法医见情况不对,立刻大喊道: "不要吐在尸体上!"
萧慎言强忍了一秒,然後转身吐在大理石花台中。
第二章嫌疑人

众所周知,人是由血肉构成的。而血肉之躯的重要特徵,就是容易受到伤害。骨折、流
血、心脏骤停,各式各样的伤害都能让它瞬间失去活力,彻底变成一副躯壳。
萧慎言不是没见过死後的"躯壳",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
那两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不知被什麽碾碎了,完全的粉碎,就像丙堆肉
糜。衣服成了一块裹布,兜著模糊的血肉,阻止它们四下流散。
黄黄、白白、红红的两堆东西。
"咯……咯咯……"萧慎言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才勉强止住了呕吐。
看到花台中的一片狼藉,小丁摇头叹道: "我提醒过你的。"
"你没说死了两个!"萧慎言硬著头皮强词夺理, "而且,这树也需要点营养了。"
法医和小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憋住笑意。
"他们是男人吧?"虽然身体碎得厉害,但从衣著和体积来看,应该属於男性。
"是。"法医回答说: "死者的身体己经粉碎,推测死亡时间有点困难,不过应该在四
十八小时以内。"
"两天之内?不会吧?他们的血还是稠的。"萧慎言觉得应该是刚死不久。
"这个房间的温度这麽低,都快赶上冰箱了,我们得把保鲜效果算进去。"法医的幽默
没有引来任何共鸣,他立刻端正态度,严肃地说: "死者毫无疑问是他杀。至於是什麽原因
造成的死亡,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上去像是被重物碾压过……"
"可是,"环顾四周,萧慎言皱起了眉头, "这间房子里没有什麽东西能把两个活人碾
成这样。"
法医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萧慎言继续天马行空地猜测: "难道他们是被杀之後,移到这里来的?"
小丁摇头, "要移动所有这些东西,不太可能吧?"
的确,想把这些碎肉完整的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慎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也许凶手只是移走了凶器。"
"可凶器到底是什麽呢?"
忽略尸体的存在,萧慎言继续查看现场。
鲜血占据了大块地方,稠稠的,没有一处乾涸。
"血里好像有东西。"靠近尸体的血液中不自然地拱起了一小块,小丁蹲下去看了看,
说: "好像是一张纸片。"
"不太像呀!"
萧慎言也凑了上去,觉得那"纸片"并不像真的纸。它的形状奇怪不说,上面好像还有
一些很细的纹理,只是被黏稠的血液盖住,看不太清楚。
萧慎言想再靠近些,结果不小心踩到一样东西,脚下一治,差点摔倒。还好他及时抉住
了一旁的大理石花台,不过脸上却被花台中央的植物枝条狠狠地划了一道。
"噢!"抬手摸了摸伤处,萧慎言立刻看到一抹鲜红。伤口就在眼睛下方,若枝条再划
高半寸,他就会失去一只眼睛。
"你没事吧?"小丁吓了一跳。
"没事。"忿忿地折断那根划伤他的细枝,萧慎言只能自认倒楣。
"我有纸巾。"
接过小丁递来的纸巾,萧慎言一边擦伤口,一边捡起绊倒他的东西, "手电筒?"
"那是证据!"小丁露出一副想去撞墙的表情。
为了避免污染证据,调查人员都必须戴上手套才能接触凶案现场的东西。萧慎言身为资
深警官,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小心翼冀地用两根手指夹住手电筒,将它丢进小丁递过来的证物袋里,萧慎言尴尬地扯
出一个笑容。他真的不想显得这麽不专业,只是该死的忘记了细节。
转移话题永远是转移尴尬的最好方法,萧慎言立刻对小丁说: "我们把血里的东西弄出
来看看。"
小丁也想知道那是什麽,於是拿来镊子,想把它夹出来。可等他弯下腰,那张"纸片"
却不见了。
"也许只是个气泡。"这是小丁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会吧?"萧慎言不信,但那张"纸"确确实实是不见7。
不再继续为这件事纠结,小丁言归正传: "手电筒可能是死者带来的。他们还带来了两
把折叠铲。"
"折叠铲?什麽东西?"萧慎言的视线还在血迹里流连,大脑不能及时对小丁说的东西
做出反应。
"就是用来挖地的铲子。"小丁一边说,一边把铲子拿来给萧慎言过目。
"他们想挖什麽? "


"这里好像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挖。"小丁指了指花房中唯一的植物。
萧慎言点头表示赞同。能让主人专门修出这样的房间来安置的植物,一定不是寻常的品
种。只是,偷金偷银的贼很多,偷植物的还真不常见。
"希望这棵树能值两条人命。"
萧慎言刚结束感叹,医护人员就通知房主老婆已经冷静下来,可以接受问话了。
方淑美大约二十五、六岁,圆脸圆眼睛,过重的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眼睛里全是血
丝,像熬了几夜没睡似的。原本可爱的长相,被这糟糕的气色毁得一乾二净。
她坐在救护车上,穿著一件粉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著长长的米色风衣,身上还披著医
疗人员给的毯子,却仍然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她家里人呢?"萧慎言悄悄问小丁。


"已经通知她老公了,不过到现在还没来。好像是昨晚喝醉了,醒酒要些时间。"
"呼——"萧慎言叹了口气,然後爬上车。
他真的不想强迫这可怜女人回忆不久前看到的恐怖画面,但职责所在,不容推卸。
"何太太,这是我们的组长,他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小丁先做了一下介绍。
"你好,我叫萧……咳……张锐。"
还好没把名字说错,萧慎言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还来不及冒出的冷汗。
警察局重案组组长张锐,是一员侦破过无数大案的勇猛干探。不过,早在几个月前他就
己经死了。同样因故身亡的萧慎言利用他的身体还魂,顺便顶替他成为一名员警。
除了正在坐牢的易向行,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至於萧慎言为什麽可以还魂?那还得从他的家族说起。
淮南萧家是一个世代以降妖除邪为己任,行事低调却影响甚广的家族。萧家子孙里曾经
出现过不少能人异士,猫仔与生俱来的"读心术"就是得益於家族遗传。
不过,能力向来是把双刃剑,一旦驾驭不了,就会招来灾祸。
年幼的猫仔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能力,差点命丧黄泉。为了保护他,萧慎言的姐姐在临
死前封印了他的力量,而封印的代价,就是让猫仔变成傻傻的自闭儿。
萧慎言没有遗传到任何特殊的能力,本来不该有这样的麻烦,但他却在一次意外中稀里
糊涂地送掉了性命。多亏了祖先留下的一些特别的小玩意,才帮助他完成了这次高难度的还
魂动作。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确保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粗心而曝光。
"何太太,能告诉我你看见了什麽吗?"萧慎言学著小丁,掏出随身的记事本。
没有接受过任何刑侦训练,萧慎言对盘问证人的技巧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在成为张锐
之前,他一直在经营一家算命小店,靠卖弄玄虚、装神弄鬼来养活自己。
凭藉多年充当职业"神棍"积累的经验,他相信自己慢慢就能胜任员警这个角色,
其实,只要有张锐的皮囊在,他也没什麽好怕的。因为张锐生得虎背熊腰,还有一张方
正的脸孔,百分之百符合常规硬汉的形象。
拥有这样的掩护,就算萧慎言在别人面前说了蠢话,也不会引来太多的怀疑。
不过,他今天早上才和"骷髅人"大战了一场,又在花房把脸弄花了。现在不像是硬
汉,倒有点像混黑道的大哥。
方淑美侧头看了他一眼,本能地往後缩了缩,显然对他有些畏惧。
开局不妙,萧慎言不想把她吓得语无伦次,便对小丁使了个眼色。善解人意的小丁立刻
往前一挪,接过了问话的任务。
"我知道很不容易,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弄清楚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小丁的身
材比萧慎言秀气多了,又是一张娃娃脸,比较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方淑美定了定神,终於开始了叙述: "我……我回到家……发现、发现大门坏了。然
後……我看见花房的也坏了。花房总是锁著的,阿生不喜欢……我丈夫不喜欢别人进去,他
总是锁著那里。我走进去,就看见……就看见……"
似乎又见到了那可怕场景,她捂住胸口,深吸几口气,才艰难地继续下去, "他们躺

那里,我……我从没见过有人是那个样子的……我……"
"我知道,难为你了。"回忆那些真的不太容易,小丁也不忍心逼她,於是换了个问
题, "花房的那两名死者,有没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
"脸都烂成了那个样子,认得出才奇怪。"萧慎言忍不住发表意见。
强忍住对上司做鬼脸的冲动,小丁继续问: "那你有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
"我不知道。"方淑美又要崩溃了,她脸上的每一条神经都在传达这个讯息。
小丁立刻抓紧时间,快速问道: "你家花房里那一株是什麽植物?"
"是牡丹。"
"很名贵吗?"
方淑美对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顾虑,但最後还是点了点头。
"多名贵?"萧慎言补充了一下问题。
"有人出过价,五百万。"
"哇噢!"萧慎言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与张锐素来深沉的形象背道而驰。
这比那株牡丹的价钱更让小丁吃惊。
逃不开同僚的注视,萧慎言只得硬著头皮强作镇定。
感觉从方淑美身上了解不到什麽有价值的东西了,小丁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何太太,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再想起什麽,就和我联络吧!"
方淑美接过名片看了看,有些胆怯地说: "丁警官,我……"
"什麽?"
"那两个人……我是说那两具尸体,已经搬走了吗?"花了些力气,方淑美才把自己要
说的话完整地说出来。
"已经搬走了。"
"谢谢。"道谢之後,她拿下身上的毯子,作势要跟他们一起下车。
"你去哪儿?"小丁拦住她, "你刚才受了惊吓,最好在这里休息。等你家里人过来
再……"
"我要去打扫。"
"什麽?!"
"你要打扫?"
小丁和萧慎言对视一眼,对这个要求摸不著头脑。
方淑美紧张地解释说: "我丈夫不喜欢有人弄脏花房。我要在他回来之前清理乾净,不
然他会生气的。"
"你丈夫……"是暴君吗?


与萧慎言不同,小丁给了方淑美一个专业的答覆: "对不起,凶案现场要专业人员才

以清理。因为尸体会造成许多意想不到的污染,非专业人士很难彻底清除乾净。"
"我可以清理乾净!"方淑美急了, "我打扫过的房间,一粒灰尘都不会留下!"
"那个……警方还需要对现场进一步调查取证。工作结束之前,不光是花房,整幢房子
会被封锁。你和你丈夫都得另外找地方住几天。"
"不行!不可以!我们不能离开的!阿生……那株牡丹……我们不能……我……不行
的!我……"
方淑美就像一团被扯乱的麻绳,从外表到言语,完全失去了条理。
"冷静点,何太太!你家发生了这麽可怕的事情,我相信你丈夫不会为了花房不乾净责
怪你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必须去!"
安抚不了方淑美波动的情绪,无奈的小丁和萧慎言只能招来医护人员,然後狼狈地退出
救护车。
"她平时虽然有点神经质,但不会这麽疯的。一定是被吓坏了!"
"呃!"
耳朵里突然钻进一个声音,萧慎言被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一位长相稍嫌猥琐的大叔,正
在煞有介事地评论著。
他有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发型,因为他用长在耳旁的一小撮长发横过整个头顶,以掩盖
秃顶的事实。萧慎言看著,真的好想把那撮头发给剃了。
"你是谁?"
"他就是报案的邻居。"小丁比萧慎言先到现场,已经接触过这个证人。
"你是小丁的上司吧?你好,我叫何正义,是何生家的邻居。"大叔主动握了握萧慎言
的手,摆出一副与小丁十分熟络的模样。
"你也姓何?"萧慎言问他。
"我们这一带的人,以前可是全部姓何的,直到这几年才有外姓人迁过来。你知道,政
府要扩大花卉园的种植规模,光靠以前的人力是不够的,所以……"
"那你是第二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麻烦说说细节吧!"最怕别人漫无目的东拉西扯,
萧慎言立刻将话题导入正轨。
"细节呀,全部问我就对了。不是我吹牛,说到记忆力,这一带我认了第二,就没人敢
认第一……"
眼见大叔摆出长篇大论的架式,小丁也本能地进行了拦截: "老大,我已经和何先生

过了。"
"是,我们是谈过了。但我想起了另外一些事隋,对你们破案说不定会有帮助。"大叔
不愿就这麽离开。
"是吗?"萧慎言与小丁对视一眼,决定再给这位爱表现的大叔一个机会, "什麽
事?"
"我觉得死掉的那两个人一定是来偷花的!"
说了等於没说。萧慎言摸了摸鼻子,再次准备把他打发走。
"何家那株寿安红值五百万呢!以前就有小偷打它的主意,不过被何生发现了。"
"寿什麽红? "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萧慎言和小丁的关注点稍有不同,一个纯粹是出於好奇,一个则是为了工作。
"寿安红就是何生家那株牡丹的品种,其实并不是非常稀少的品种,但是何生家那株已
经长了好几百年了,可以说是花中之王。两年前有人出价後,就被小偷盯上了,不过那是个
笨贼,不但被何生当场抓住,还被打得半死。何家为此赔了不少钱呢!"
大叔说得眉飞色舞,小丁适时抓住了与案件有关的重点: "何生打伤了小偷?"
"是呀!别看何生长得瘦弱,下起手来可真狠。倒楣的小偷,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叔越说越玄,看他兴奋的样子,小丁实在无法判定他的话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
"这些消息有用吧?"得意的大叔开始邀功。
小丁给了他一个警方的标准答案: "谢谢你,我们会调查的。"
终於打发走了热情的何正义,小丁发现自己的上司又在那里习惯性发呆了。
"老大?"
"那株牡丹已经长了几百年了。"萧慎言突然感慨了一句。
"嗯,不然也不会值五百万啊!"
"我的意思是……"萧慎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禁蹙起眉头。
"什麽?"
"我……"想说的话已经挤到了嘴边,萧慎言还是改了说词: "我刚才吐在了价值五百
万的牡丹上。"
"哈哈,放心,何生不敢找你麻烦的。"小丁大笑。
萧慎言也跟著笑了,结果嘴角扯得太开,连累了脸上的伤口。鲜血突破凝结的障碍,再
次涌向表面。萧慎言狼狈地拿著早已揉成团状的纸巾,重新将它堵住。
天空有云瓢过,遮住了太阳虚弱的光芒。何家的老房子就像被刷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感觉死气沉沉。
萧慎言和小丁结束现场的初步调查,一起赶回警局。房主何生到最後都没有出现。
想起可怜的方淑美,萧慎言心中略有不平: "什麽酒精能让那个何生醉到现在?我看他
根本是故意不出现!"
"我会去查查。"
"查什麽?"萧慎言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太不疼老婆了,该给他点教训。可看小丁的表
情,好像和他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当然是去查何生昨晚的行踪。"
"嗯。"萧慎言点点头,两分钟後忍不住再问: "为什麽?"
"因为他有伤人的前科,难保不跟这次的案件有关?"小丁越说越狐疑, "你是在考我
吗?"
"哈哈……"萧慎言乾笑著,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麽简单的逻辑关系,他早该想到的。
一阵沉默之後,小丁突然问道: "老大,你最近还好吧?"
"还可以。为什麽这麽问?"
"没什麽。"犹豫了一下,小丁才小心翼冀地说: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中。"
的确,张锐是不在状态中,因为他早就死了。而萧慎言,则是还没找到状态。

没办法,就算他再聪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所有的员警技能。
"很明显吗?"无话可说的萧慎言只能以问代答。
"一点点。"小丁说得客气。
"是家里的事让我分心了,不好意思。"
"家里?你……"据小丁所知,张锐可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
"我姐姐最近去世了,留下一个小孩,需要我照顾。"
质疑自己的上司似乎不太应该,但小丁从没听说张锐有个姐姐。何况,要他照顾小孩?
估计杀了他比较容易。
见小丁迟迟没有反应,萧慎言忍不住补充: "是表姐的孩子,只剩我一个亲人。"
每个人都有隐私。识趣的小丁没再追问,尴尬的沉默再一次找上了他们。
随著出去调查的其他同事陆续返回,有关何家凶案的线索也一点点丰富起来。
首先,花卉基地那边有两名花农——何振阳、何昆失踪了。同事已经取得DNA样本来
与死者作比对,比对结果明天就能拿到。
其次,何振阳和何昆都在不久前与何生起过很大冲突。如果死者真的是他们,何生就变
成了头号嫌疑人。
"为了什麽事起冲突?"
看著同事按惯例将死者的照片贴在办公室的白板上,萧慎言又觉得反胃了,只能藉著提
问来转移注意力。
"何生家是花卉基地种植牡丹的大户,收入非常可观。许多花农都想学他,但种植牡丹
的技术很不好掌握,而且我们这边的地理条件也不适合牡丹生长。所以至今为止,除了何
生,还没人能种出上好的牡丹……"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重点,萧慎言有些沉不住气了,手指下意识地敲起了桌面。
小丁适时充当了他的喉舌: "说重点吧!"
拖沓的同事终於调整了节奏: "何振阳和何昆也想种牡丹,但投资下去之後,花却没

种出来。他们不得已才去找何生谈合作的事,可是被何生拒绝了,三个人当场吵起来,差点
就动了手。"
"没理由呀!何生又没有义务帮助他们。得不到好处就打人,未免太霸道了吧?"
"说起来,其实有那麽一点义务,何振阳和何昆是跟何生一起长大的,三年前何生出现
财务危机,是他们帮他度过了难关。但现在他们对牡丹的投资血本无亏,何生却不肯施以援
手……总之,就是忘恩负义的现代版。"
"就算何生忘恩负义,也不代表他就是凶手。死者是不是何振阳、何昆还不清楚,我们
不能忽略了其他线索。"小丁一边说,一边看著萧慎言,似乎在等待他的指令。
萧慎言脑袋空空,根本不知该说什麽,只好把问题叉抛回给小丁: "有道理!你带大家
把所有证据都整理一遍,别遗漏了。"
小丁遵从命令,立刻为同事们做出了安排。一群人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萧慎言在一旁看
著,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间,急着回家的他连半秒钟都不想耽误,结果忙中出错,把车钥
匙落在了办公室。
当他回去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下属的议论。
"组长最近是怎麽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
"而且还有一点迟钝。"
"小丁算是速到机会了。从进组开始就一口一个"老大』,马屁拍得多响。现在老大已
经彻底把他当成左右手了。"
"说话别这麽酸溜溜的嘛!"
"不只是左右手呢!以前小丁跟前跟後,对组长多崇拜呀!可现在,组长随便做什麽
好像都在徵求他的意见。他们两人的关系彻底颠倒过来了。"
"是呀!组长是不是遇到什麽问题?"
"不知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在戒烟?"


"有可能!他以前烟瘾那麽大,现在说戒就戒,肯定很不容易。"
听到有人往门外走,躲在门口偷听的萧慎言不得不匆忙逃走。他连电梯都不敢搭乘,一
路飞奔出警局,确定不会被人发现才敢停下来。
路边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他狼狈的身影,呆呆地注视许久,他长长地叹一口气。
工作不是件易事,萧慎言觉得他也许该学学张锐,多抽点烟,开启下智慧。
回家的路上路过速食店,萧慎言为外甥买了个儿童套餐。
家里没有人做饭,吃这个最省事,不过炸鸡加薯条,实在不是喂养小孩的理想食物。萧
慎言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些食材,回家做一顿像样的晚餐。
他可以不在乎工作的成败,但当一个失败的舅舅?他不能。把年幼的外甥丢在家里已经
很过分了,他不能变本加厉。
当萧慎言提著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时,天已经全黑了。於是他叫了台计程车,把自己弄到
家门口。
萧家虽然就在市中心,但紧挨著横穿城市的山麓,位置相对偏僻,而且没有路灯。
入夜之後,连绵起伏的远山就变成了暗夜之神的黑色斗篷,比黑暗更暗一筹。而山下白
墙黑瓦的萧家老宅,就隐匿在这一片黑暗中。
若不是有车灯照射,宅子根本显不出原形。但当它一旦显了形,就会不可避免地露出阴
森之相。
司机似乎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收下车资後便"咻"地一下离开了,将萧慎言独自丢在
黑暗里。
萧慎言掏出钥匙,摸索著,打开大门上的挂锁。用这种几乎被人遗忘的古老方式防盗,
并不是为了保持传统,而是因为这座宅子已经没有吸引小偷觊觎的能力,花钱换锁完全是浪
费。
嘎吱——吱——
木门先被推开,而後被合拢,发出沉重腐朽的动静。
萧慎言提著东西,动作笨拙地往里走,却一头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伸手摸摸,是
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面还有些凹凸不平。原来是门内的照壁。
老房子就是麻烦!若不是祖宗有令,萧家子孙一律不得变卖这处房产,他早在八百年前
就拿它换了钞票,搬到舒适方便的高楼大厦里去了。

萧慎言一边忿忿不平,一边拿出手机充当临时照明工具,统过照壁,再经过一个杂草丛
生的小院,才进到屋内。
打开灯,重回光明的世界,萧慎言对著空荡荡的屋子喊了声: "我回来啦!"
回声荡漾了一阵,消失在房梁的尾端。
没指望能得到回应的萧慎言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後从买好的套餐里拿出薯条,送去外甥
的房间。准备晚餐还要点时间,他怕小家伙饿了,先给他一点吃的垫一垫。
"猫仔……"
啪——
见到外甥的一刻,萧慎言手中的薯条掉在了地上,接著便被他一脚踩成了烂泥。
"这东西你怎麽找回来的?!"萧慎言想不通。
他明明已经把那盏石头灯丢进河里了,为什麽它又会出现在外甥怀里?
萧慎言本能地想要抢过那盏灯,却被早有防备的猫仔灵巧地避开了。
小小的孩童,浑身散发出敌对的气息,像在警告说:不准再碰我的"玩具"!
萧慎言看著他,再看看黑色石灯上反射出幽幽光泽,一时间寒从脚起。
猫仔不可能离开这座大宅,更不可能跑去河里捞灯。那这盏灯会再度出现,只有一种可
能——它自己跑回来的。
"猫仔,你听我说。"萧慎言深吸一口气,试著对外甥晓之以理: "你怀里的灯是"长
明』的本体。"长明』是一只灯妖,还记得吗?它曾经想杀了你!虽然我已经消灭了它的元
神,但是你不应该拿它的本体当玩具!因为、因为……"
萧慎言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按理说妖孽死亡後,本体也会跟著灰飞烟灭。可这盏石头灯却在猫仔手里一日比一日鲜
亮,甚至被抛弃後也能像忠犬一样回到主人身边。
难道,是因为前世的羁绊?
猫仔的前世叫萧定云,是萧家有史以来能力最强的术士。而"长明"则是山中的一块灵
石,被石匠雕刻成灯後,摆上了萧定云的书桌。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可是,以降邪除妖为己任的萧家人,又怎能
与修炼成精的妖孽为伍?
几百年光阴一晃而过,长明与萧定云的恩怨被转嫁到猫仔头上,萧慎言费尽力气,才保
得外甥的周全。但这块元神己灭的破石头,却不肯就此退出他们的生活。
再把它丢进河里一次?或者,埋进土里?
脑袋里转过上百种处理方法,但对上外甥坚定的眼神时,萧慎言犹豫了。
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就算还馀有几分灵气,也不可能再次修炼成妖。为了这个与外甥
闹翻,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
被自闭症禁锢的小孩,生活几乎毫无乐趣可言,要是再夺走他心爱的玩意,实在有点残
忍。
就在萧慎言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猫仔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上前两步,然後
猛地蹲在萧慎言身旁,捡起他脚边被踩烂的薯条就往嘴里塞。
小家伙饿了,想吃东西。
"不要吃这个!"萧慎言连忙拦住他,一时间心酸万分, "乖,舅舅给你拿其他好吃
的。"
第三章惹祸上身

第二天,DNA报告出炉,花房凶杀案的死者被证实就是何振阳与何昆。
同时,验尸报告上指出,他们是被钝物反覆击打致死。凶器形状类似圆形,但不是很规
则,很可能是自制工具。
至於死亡时间,法医仍然只能模糊认定是在四十八小时以内。不过何振阳的家人证实,
前天晚上何振阳是在家里吃的晚餐,直到十点左右才和何昆一起出去。
也就是说,昨天发现尸体时,他们死了不到十五个小时。
经过排除调查,何生的嫌疑最大。核实他的不在场证明,成了当务之急。
"我们该请何生和他老婆过来问话了。"小丁合上报告,表情兴奋。
"方淑美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她昨天情绪不稳,而且当时还没确定何生的嫌疑,很多重要问题我都没有问。"
"哦!"好像又问了蠢问题,萧慎言全身僵硬,不敢直视四周投来的窥探目光。
还好,小丁沉浸在案情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
"我觉得,何生如果真的杀了人,方淑美多少都会知道点什麽。"
"难道她是同谋?"回想方淑美柔弱的样子,萧慎言有点难以想像。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要把死者打成那样子,光何生一个人,只怕很难办到。"
"嗯,有道理。还是你有本事,一眼就……"
萧慎言正打算继续讨论下去,却发现周围安静得更加厉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小丁夸
得有点太狠了,无形中突显了自己的无能。
"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小丁的话好似一根救命稻草,萧慎言立刻说: "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同行,尴尬像斩不断的藤蔓缠绕在萧慎言的身上,让他极不自在。小丁几度侧头看
他,一副想说什麽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萧慎言受不了了,索性自揭疮疤: "我知道我最近很糟糕。但我保证,这只是暂时
的。"
"带小孩很辛苦吧?"小丁立刻表示理解。
"会好的,适应就好。"
"他几岁了?"
"下个月满十二。"
"十二岁,那已经读国中了?"
"嗯。"
萧慎言一边点头,一边苦笑。猫仔连小学都没读过,还谈什麽国中?
自闭症外加不能掌控的读心术,萧慎言根本不敢放他出去见人,连保母都不敢请。他只
是每天把猫仔锁在家里,像喂养真正的小猫一样留些食物,让他饿的时候有东西可吃。
萧慎言无比痛恨这样的方式,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我知道有一间寄宿学校,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侄儿就在那里读书。如果你有需要的
话,我可以帮你去详细打听一下。"好心的小丁很想帮上司摆脱困境。
"啊……"似乎没理由拒绝,萧慎言只好敷衍了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
没多久,他们按著方淑美之前留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娘家。因为自己的房子被封存,方
淑美和丈夫只得在这里借住。
经过一晚的休整,她的气色并没有好起来,似乎还更差了些。见到两位警官,就像见到
牛头马面似的,脸色发白,双唇颤个不停。
小丁放低声音,尽量轻柔地说: "何太太,我们是来请你和你先生去警局一趟,协助

查的。"
"协助调查?"方淑美紧张地说: "可以是可以,但我先生现在不在家。"
"他去哪里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我不知道。他……他一早就出门了。"
两眼盯著地板,双手抠著门把,方淑美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
小丁与萧慎言对望了一下,说: "那就请你先跟我们回去吧!"
"好。请等一下,我去拿件外套。"
趁方淑美离开的空档,萧慎言忍不住问小丁, "何生不会畏罪潜逃了吧?"
小丁笑说: "他逃了我们还省事,可以立刻申请追捕他。"
"呵,那倒是。"
不一会儿,方淑美出来了。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坐在车上,方淑美的紧张状态一直没有改变,两手揪著身上的毛衣衣撩,都快把它揪变
形了。萧慎言时不时地看看她,越看越觉得这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车子走到半路,小丁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之後立刻掉转了车头。
"怎麽了?"
"有人在花卉园那边看到了何先生。我们正好过去接他一起回警局。"
听到这话,萧慎言下意识看了方淑美一眼。如果刚才的她只是紧张,那这一刻就是彻底
的慌乱。
三十分钟後,警车停在了何家门口。
住在隔壁的何正义就站在两家相邻的那堵墙边,头顶上硕果仅存的几缕毛发被风吹得东
倒西歪,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丝毫不影响他守候的热情。
"你们可来了!"一见到小丁和萧慎言,他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我一看到何
生把门上的封条撕下来,就给你们打电话了。他还在里面!你们最好快点,别让他把证据毁
了!"
看来,这位正义大叔也对何生抱有怀疑。不过,这怀疑落在方淑美的耳朵里,可不是什
麽好事情。
发现她的存在,何正义的脸一时间五颜六色,堪比画家手中的调色盘。还好方淑美急著
进屋去找丈夫,并没有理会他。
"阿生!"双脚还未踏入屋内,方淑美就喊开了。
小丁和萧慎言紧紧跟在她的身後。无法预知何生到底在里面做些什麽,神经高度紧绷的
萧慎言甚至摸了摸腰间的佩枪。
冒充张锐几个月了,他摸枪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二是对这个代表
暴力的铁家伙没什麽好感。可今天不知怎麽了,一进到何家,他就像被猛虎咬到了屁股,下
意识想要保护自己。
也许,是因为这个香味?
时而冷清,时而浓郁,明明混合在空气之中,却又像游离於空气之外。彷佛只要把精神
再集中些,就能看到它在空中漫舞,牵出丝丝缕缕的粉色烟尘。
"阿生!"
方淑美直奔花房,随著她的跑动,满屋香味就像被驱赶了似的,暂时消失无踪。
萧慎言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於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结果只吸进一股冰冷的空气。
方淑美打开了花房的大门,那里正是花香与冷空气的共同源头。
与警方合作的清洁公司已经将凶案现场打扫乾净,不过光洁的大理石上不可避免地留下
了隐约的暗红色。
一个男人站在花台中央,身旁有个小桶,应该是在为牡丹的根部换土。萧慎言想起自己
昨天往那里吐的一大堆食物残渣,不由尴尬万分。
"阿生!"方淑美冲上去抓住丈夫的胳膊,若不是花台里已经没空间站下第二个人,她
估计已经跳了进去。
"他们是员警……想找你去警局谈一谈。"
妻子的慌乱丝毫没有影响到何生,他只是用一种略带阴郁的眼神看著萧慎言和小丁,冷
静得像个局外人。
"何先生,这里还没解封。你就这样闯进来,我们可以告你破坏犯罪现场的。"小丁先
声夺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何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对不起,我只是想来看看我的花。"
反覆打量他,萧慎言怎样都无法把他和花农联系起来。
修长削瘦的身形,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肤色,若不是那双粗糙的大手显露出长年与泥土打
交道的痕迹,萧慎言只怕会将他误认为某个在家休养的病人。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小丁没有继续追究他的不当行为,警告了一下便说: "我们走
吧!"
"我需要请律师吗?"瞪著那双由於脸颊过分削瘦而显得硕大无比的眼睛,何生谨慎发
问。
"我们只是请你和你太太回去协助调查而已。"
听到小丁的回答,何生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出花台,收起装有
泥土的小桶,说: "麻烦等我一下,我去把手洗乾净。"
当他经过时,萧慎言发现他胸前的口袋里收著一截断枝。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他看
清了枝条末梢的暗红色。
如果没猜错,那就是昨天划伤了他的牡丹枝,没想到何生会从地上捡起来收著。
就算这花值五百万,收藏断枝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就在萧慎言东想西想的时候,花房里的温度好像又降了一些。他再次摸了摸腰上的枪
枝,竟然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可以走了。"整理完的何生示意其他人先走,他在後面锁上花房。
"那个锁昨天已经被撬坏了。"
"我换了新的。"


紧张自己的财物没什麽错,但小丁见他如此谨慎,忍不住提出建议: "如果我是你,就
去给这株牡丹买个保险。保单可比门锁实在多了。"
"不需要,没人能偷走它。"
何生的回答令人费解。如果不怕小偷,锁得这麽紧做什麽?萧慎言和小丁不约而同选择
将疑问留在心里。
只要何生跟他们回去,他们有的是时间弄清楚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
门外,热情的何正义大叔仍然没有离去,一看到何生,就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何生礼
貌地回以微笑,方淑美则是一脸厌恶。
等他们先上车了,何正义把小丁拽到一旁,压低声音紧张地说: "如果何生真的是凶
手,你们可要保护我! "
"你放心。"
短短三个字,无法消除何正义的不安,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萧慎言在车里按了按喇叭,何正义不得不放开小丁,视线瞟到坐在车里的何生夫妇,他
有如哑巴吃黄莲,却还是强撑笑脸,像友好的邻居那样挥手送别。
见到他如此,小丁有些哭笑不得。
到达警局之後,得知要与丈夫分开接受询问,一直处在临界点的方淑美终於爆发了。整
个办公室里都充斥著她刺耳的高音。
"为什麽?为什麽非得分开问?!"
"这是我们的办事程序,并不是针对你们两个。"
"我不管,我不要跟阿生分开!"
对情绪激动的女人讲道理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小丁和萧慎言都聪明地将目光投向她的丈
夫。
何生一派镇定,握著妻子的手说: "没事的,你不要为难警官先生了。"
"可是……"
"他们只是了解情况而已,你有什麽说什麽,不用担心。"
"阿生!"
"没事的,去吧!"何生一个笑容,两句安慰,就将妻子安抚下来。
小丁先让人把他们送进审讯室,然後问萧慎言: "你要问哪一个?"
萧慎言怔了怔,反问: "你想问哪一个?"
"何生。"
"那我……我来问方淑美。"
萧慎言本想和小丁一起,但看了看其他同事之後,改变了主意。他需要向所有人证明,
离开小丁他也不会出纰漏,不然他这个组长,很快就要人心尽失了。
审讯室里,何生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何振阳与何昆你认识吗?"小丁问他。
"认识。"
"DNA鉴定已经确认,死在你家花房的就是他们。"
"是吗?"何生没有一点惊讶,也不带一丝惶恐。彷佛小丁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之
类的废话。
"你知道他们为什麽会出现在你家吗?"
"不知道。"
"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个。"小丁把现场拍的折叠铲的照片放在何生面前。
何生看了看,没有出声。
"听说你家的牡丹很值钱,我们怀疑他们是去愉花的。"小丁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
观察著何生的微小变化, "很显然,他们没能得手,而且还丢掉了性命。"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没有理会何生的话,小丁又将尸体的照片放到他的面前, "你觉得需要有多大的仇恨,
才能让凶手把尸体毁成这个样子?"
照片实在是太惨,何生不忍多看,将头偏向一旁。
小丁继续说: "我知道你最近和他们发生过激烈的冲突。而且,你还曾经把上你家偷花
的人打成了重伤。"
何生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但仍是不慌不乱, "我是不是该请律师了?"
"如果要请,我当然不能拦你。但你最好想清楚,这只会加重警方对你的怀疑。"
"那我也不能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著你们怀疑我。我没有杀死他们!"
"我谙你回来协助调查,就是在给你机会,排除你的嫌疑。"小丁毫不避讳地说: "何
振阳和何昆密谋去你家偷牡丹,最後死在你的房子里,警方从你查起也是理所当然。但查你
不代表定你的罪,你要相信警方,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小丁这番话软中带硬,何生似乎被说服了,却又不太甘心,只是坚定地重复道: "我没
有杀人。"
"那就向我证明吧!"
"怎麽证明?"
"前天晚上十点,到昨天中午十二点之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麽?"
"前天是我岳父六十岁生日……"
"……我和阿生在荣源酒店订了十桌为我爸爸祝寿。寿宴是八点钟开始的,我们很早就
到了,一直吃到十点多才结束。阿生被灌醉了,我没法把他弄回家,只好在酒店开了个房
间,和他一起住了一晚。"
纸杯被方淑美捧在手里,杯体都有些变形了。水在里面一颤一颤,风高浪急。
萧慎言小心翼翼地问: "你一整晚都和他在一起?"
"是。"
"还有谁可以证明?"
"酒店的服务生。阿生吐得到处都是,我请服务生到房间来打扫。"
"那是几点?"
"十一点多,不到十二点。"
方淑美的情绪虽然不太平稳,但证词说得井井有条,按她的说法,何生根本没有作案的
时间。可不知道为什麽,萧慎言始终觉得这里面另有文章。
"之後呢?"
"之後我们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阿生还在睡。我不忍心叫醒他,就自己先回家
了。"
"你怎麽能肯定,你丈夫没有趁你睡著的时候离开过?"
"他当时都醉得跟死猪一样了,除非有人去抬,不然根本起不来!"迟钝的方淑美终於
从问话中看出了一丝端倪, "等等,你怀疑阿生杀了何振阳和何昆?"
萧慎言没有作答,但他的表情已经泄漏了答案。
"阿生没有杀人,你们不该怀疑他! "
激动的方淑美一下子就把水杯捏扁了。水洒得到处都是,萧慎言眼明手快地拿起桌上的
卷宗,才勉强逃过一"劫"。
"对不起。"方淑美道著歉,死死地攥著杯子,像攥著天底下最可恨的东西。
萧慎言试著解释怀疑何生的理由, "据我们所知,只有你丈夫跟死者起过争执。"
"你知道什麽?!何振阳和何昆根本不是什麽好东西!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不会心平气
和地跟他们讲话的!"
方淑美对何生的盲目信任,让萧慎言不敢恭维: "他们曾经帮你丈夫度过了难关,多

少少也算是你家的恩人了。"
"恩人?你是说三年的事?"方淑美冷笑, "是,何振阳和何昆三年前是拿了钱出来帮
阿生,但那都是有条件的!他们用那笔钱买走了阿生家里近一半的土地,那个价钱,比市价
足足低了三成!"
原来如此。真要是这样的话,何生不肯帮他们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投资失败,完全是咎由自取,阿生早就提醒过,不要操之造急,他们就是不听,
一次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幻想违反季节时令催花可以大赚一笔。结果一株牡丹都没有种
活,弄得自己血本无归。
"最可笑的是,他们居然理直气壮地找上阿生,要阿生未帮他们收拾这个烂摊子。阿生
不答应,他们就大打出手,简直太不要脸了!"
方淑美喋喋不休地发泄著自己的怨恨,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她越是这样,萧慎言越是难以认同她的话。不过,他嘴上还是说: "嗯,的确很不要
脸。借钱不成,就跑去你家偷花,这样的人……"
"根本是死有馀辜!"方淑美无意中坦白了心声,随即用手捂住嘴巴,一脸惊恐, "你
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他们该死。我……我的意思是……"
"放心,我不会误会的。"
萧慎言敷衍地笑了笑。实际上,方淑美的言论已经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阿生没有杀他们!你一定要相信我!"急於说服萧慎言,方淑美抓住他的胳膊。
萧慎言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抽回手,身体急著往後躲,结果连累身下的椅子失去平
衡,带著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匡当——
小丁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幕。
张锐留下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一半,萧慎言有点欲哭无泪。
何生夫妇的证词衔接得天衣无缝,但警方不能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做出判断。
在他们走後,萧慎言就和下属一起,寻找旁证以验明话里的真伪。证词与事实大部分相
符,只有两处细节不太对劲。
一是方淑美预定酒店房间的时间。她说她是在何生喝醉之後才订的房间,可酒店的记录
却显示她在一周前就已经预订好了。不过,这个好像不能说明什麽问题。
"她可能只是想找机会和丈夫浪漫一下,没想到何生却喝醉了。"
下属对此不以为然,萧慎言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你们看,方淑美换了衣服!"
"什麽衣服?"
"昨天我们见到她时,她穿的是一件米色风衣。可是这个,你们看!"指著电视萤幕,
萧慎言兴奋异常, "她离开酒店时穿的并不是风衣,颜色也绝不是米白色。"
电视里放的是酒店监控录影,它证明何生没有离开过酒店,为他洗清杀人嫌疑。
"她穿的是应该是前一天的衣服,回去换掉也不奇怪。"下属还是不认同萧慎言。
"不对!她说她一回去就发现了尸体,然後就立刻报了警。这种情况下,怎麽会有闲情
去换衣服?"
"也许是她在回家路上买了新衣服。女人嘛!都这样的。"
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但始终有些牵强。回想方淑美的表现,萧慎言觉得她比何生更
有嫌疑。
"有没有可能是方淑美杀了何振阳和何昆呢?她很爱她的丈夫,而且明确表示何振阳和
何昆是死有馀辜。你们看这里,她离开酒店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分,可我们接到报警却是
在下午一点,中间有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差。"
"也许她就是去逛街买衣服了!"
"早上七点逛街?!哪家商场会这麽早开I'-"?"
"可是以方淑美的力量,要怎麽打倒两个比她强壮得多的男人?何况还要把他们打成肉
饼!"
"她很可能有帮凶。"得不到同事支持,萧慎言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她会换衣服一
定是因为杀人的时候沾到了血迹。别忘了,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死者,那句老话怎麽说的?第
一目击证人就是……"
"第一目击证人就是第一嫌疑犯。"-直在盯著录像的小丁终於加入了讨论, "但方淑
美和何生一样没有作案时间。"
"什麽?"
"这里。"将录影画面停格,小丁指著角落的时间说: "她离开一小时二十分以後又回
去了。从这间酒店去何家,来回就要一个小时,馀下的二十分钟,想要杀人毁尸,还要清除
所有的痕迹……她不可能办到。"
的确,方淑美在离开酒店一小时後,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去。看她狂奔的姿势,就像有怪
物在後面追赶似的,这个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何生为她开房门,三个小时後又将她送了出来。这时,她看起来已经平静了不少。
他们拥抱、告别,方淑美时不时地擦著眼睛,气氛十分沉重。
"这算什麽?"萧慎言无法理解。
小丁不无遗憾地说: "不管算什麽,他们夫妇俩都不可能是凶手。"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带著太多的问号,现在连唯一的嫌疑人也没有了,大有从此成为不
解之谜的趋势。
萧慎言不想让自己泄气,於是说: "他们一定有所隐瞒!不行,我们……"无意中瞥到
墙上的挂钟,原本想立刻把那对夫妇找回来再审的萧慎言忍不住改了口: "我们明天再去

问他们。"

下班时间就要到了,萧慎言不想加班,那样会连累一个人在家的外甥没饭吃。
何正义不太喜欢夜晚。
自从妻子与他离异,儿女又各奔东西,每晚守著房子,就成了他唯一可干的事。虽然房
子并不是特别大,但还是有四间房间,和一个面积等同於半个篮球场的大客厅。
夜深的时候,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严重缺乏人气,安静得让人心慌。
为了让时间快些流走,何正义通常会打开电视或音乐,偶尔也会偷窥一下邻居家的私生
活。他知道这样做很低级,但有时候越是低级的东西,越能引人入胜。
为此,他还特意准备了一架望远镜。
可是,在何生家出了命案之後,他就再也没有了偷窥的兴致。所以当他站在窗前,发现
对面的灯亮了的时候,仅是呆呆地站著。
何生的房子已经被员警封锁了,按理说不该有人才是。
难道是小偷?还是……
考虑了半分钟,何正义终於挡不住好奇心,拿起望远镜。可是,从他家角度看过去,只
有灯光,不见人影。光线来自何生家另一边,方位似乎是那间死过人的花房。
放下望远镜,何正义紧张地从窗边退开。空气中飘浮著安静的分子,衬得他的心跳像擂
鼓一样夸张。
何正义强迫自己躺到床上,默念著不要多管闲事,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窗户的方向张
望。终於,他按捺不住,重新回到了窗边。
对面灯光仍旧,像一副巨大的铁钩,一直勾著他的视线。
何正义不安地搓动双掌,来回踱步,最後冲进自家的杂物房,东翻西找,找出一把锄
头。
用它防身,勉强够了吧?
何正义不敢确定,但有了"武器"在手,让他勇气倍增。不过,那些舅气只够支撑他走
出家门,趴在何生家的窗台上,偷偷往里面瞧一瞧。
初冬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著,衣服彷佛布满千疮百孔,丝毫起不到御寒的作用。何正义
的身体很快由温暖变得冰凉。
砰——
有什麽东西被撞翻在地,接著便是细如蚊蝇的凄凉叫喊。那声音就像很多把尖尖的锥
子,瞬间在何正义的耳膜上钻下无数个小孔。
他瞪大眼睛,捂著嘴,感觉有一股热流倾泻而出,顺著他的两腿一直往下,钻到了袜子
里。
他把裤子尿湿了。
第四章致命失误

半夜被电话吵醒,可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好在萧慎言并没有睡著。至於他为什麽没
睡,看看在他身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男生就知道了。
"猫仔,去睡觉好不好?"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猫仔晚上一直不肯入眠,萧慎言很乐意陪他玩耍,所以明明已经
呵欠连天,也还在硬撑。但他现在要走了,外甥若能好好躺在床上,他会安心一点。
"舅舅有事必须出去一下。只要你乖乖上床躺著,回头我就带好吃的东西给你。"
面对诱惑,猫仔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萧慎言,不过并没有被说服。
"牛肉乾。"萧慎言开始将诱惑具体化。
没用。
"巧克力。"
没用。
食物虽然是最好用的砝码,但猫仔不饿的时候,它的用处就会小很多。
"两样都买!"
好处加倍之後,终於起到了作用。猫仔爬上床,乖得像个小天使。
萧慎言无奈地笑了笑,为他盖好被子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电话是小丁打的,说何生家里又出事了。他也在赶赴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
开车一路飞驰,萧慎言不久就到达目的地。远离市区的花卉园区,本是安静偏僻的地
方,此刻却被警车和人群弄得热闹非凡。
"方淑美受了重伤,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小丁走过来,头发有些乱,不知道是被风
吹的,还是被叫醒後来不及整理,这让他显得有些烦躁。
"怎麽回事?"萧慎言问。
"她被人泼了硫酸。"
"硫酸?谁干的?!"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萧慎言突然有点害怕自己会承受不来。
"整个面部都被烧伤了,身上还有几处骨折,情况不太乐观。暂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
我们也许有一个目击证人。"
"为什麽是"也许』?"
"因为他被吓得语无伦次,我还没有机会做笔录。不过我在何家的窗户下边发现了他的
脚印,他很可能偷看到方淑美受伤的过程了。"
"他是谁?"
"何正义。"
可怜的正义大叔,这次似乎被方淑美受伤的事吓得不轻。
萧慎言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救护床上,怀里抱著一根锄头,目光呆滞,身上还散发出
浓重的尿骚昧。
厚厚的纱布将他的标志性发型遮得严严实实,一只手臂夹上了夹板。他不再是那个喜欢
维护正义的大叔,而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老人。
救护人员想把锄头拿走,为他做进一步检查,他却死活不松手,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有人开车经过,不小心撞倒了他。他当时正抱著那根锄头在马路上乱晃。"
何正义的模样让小丁不忍多看,很快便带萧慎言去找肇事司机。
司机是个年轻人,一见到小丁就紧张地说: "警官先生,事故的责任可不在我。是那

男人突然冲到马路中间,我来不及刹车才会撞到他……我……"
"我们是重案组的,不管交通。"小丁抬手制止了他的申辩, "你是怎麽发现女伤者
的?"
司机指了指前方说: "我在那条马路上撞倒了那个男人。他穿著睡衣,怀里还抱著一

锄头,看上去神经兮兮的。我以为他是哪家跑出来的病人,就过来找了一下。
"当我走到这栋房子前面的时候,却发现有个女人趴在门口,正在拼命往外爬,浑身是
血……"
司机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像恐怖电影里的吓人桥段。小丁敷衍了他一下,然後与萧慎
言一起进到屋内察看。
血迹从何家的门口开始,一直往里延伸。从花房到大门,方淑美爬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拖出长长的、痛苦的痕迹。
除此之外,翻倒的家俱,打碎的台灯,都在无声地描述著曾经发生的激烈搏斗。
"她不该在这里。"她不该视门上的封条如无物。
小丁也没有头绪, "也许她是不放心家里的牡丹。"
又是牡丹!萧慎言站在花房门口,不想再靠近一步。不过小丁已经率先走进去,他不得
不跟上。
即使硫酸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也掩不住房间里莫名浓郁的花香。萧慎言到现在都不太相
信这个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那株光秃秃的东西,骄傲地立在房屋中央,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讨厌模样。
小丁指了指花台下边的玻璃瓶碎片说: "这看来就是装硫酸的瓶子了。方淑美和凶手

该是从这里打起来的。"
萧慎言走上前,发现碎片周围有一小滩硫酸残液,已经腐蚀了大理石地板。
但相对瓶子的容量来说,那点液体实在是少了一点。也许因为大半瓶都倒在了方淑美身
上。
"房子的门锁都没有损坏。凶手应该是方淑美认识的人。"小丁说。
"她开门让凶手进来的?"
"看起来是。"
没有什麽比被自己相信的人伤害更悲惨的事。萧慎言正要感叹两句,却临时打住。
花台里面有一块暗红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弯下腰想看清楚,结果硫酸气味直
冲而上,让他不得不後退躲避。
"有人把硫酸倒进了花台。"
萧慎言捏住鼻子,再次凑近察看,发现那东西其实是半截红色半截黑色,薄薄的一片,
不到巴掌大小。
黑的那截就像燃烧过的纸张,本质已经变成黑色易碎的残渣,但仍勉强保持完整的模
样。而红的那一截,看上去有点像是一片花瓣。可是,这株牡丹连叶子都没长出来,又怎麽
会有花瓣呢?
"别动!"小丁紧急制止萧慎言触碰"纸团"的冲动, "上面可能有硫酸!"
"谢谢。"
就在萧慎言为自己的莽撞尴尬不已的时候,那块红色的碎片也不见了。
眨眼之间,它就消失在泥土中,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你看见了吗?"萧慎言问小丁。
"那个是……"小丁也不太确定自己看到了什麽, "被硫酸烧掉了吧?"
虽然萧慎言很想附和这个说法,但内心深处"绝不可能"的呼声却更胜一筹。
刷刷、刷——
来自真实世界的细微声响打断了他的内心交战。他谨慎地从花台旁退开,同时不忘拉上
小丁。
"怎麽了?"
"没……"
睁大眼睛瞪著那株牡丹,萧慎言觉得它的枝条似乎在移动,就像魔鬼收拢了自己的爪
子。他很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小丁,可是狠盯了几秒之後,牡丹枝又没有动静了。
不想被小丁当成疯子,萧慎言问: "你通知何生了吗?"
"已经通知了,他会直接去医院。"
"我们也去医院吧!"
离开何家那个诡异的花房,萧慎言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脑力也能够应付案情了。
"先是仇人死在自己家里,现在又有不明人士找上门,把硫酸泼到方淑美的脸上。你觉
得何生毫不知情的机率有多少?"
"他看起来的确可疑。"
"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他的老底刨出来。"
"嗯。"小丁的眉头紧锁,但心思似乎不在这个案子上。
"你没事吧?"
萧慎言的关心彷佛是扎在他身上的钢针,小丁颤了一下,连忙摇头。
"没事。"
萧慎言当然不信: "拜托,你就差在额头上写"我有心事』三个字了。"
"那好像是四个字。"
"哈哈……"萧慎言乾笑两声,顶著大红脸嘴硬道: "我故意的。"
小丁被逗笑了,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但最後还是没有告诉萧慎言他到底有什麽心
事。
抵达医院後,两人直奔烧伤科。方淑美正在做手术,何生已经守在手术室门外。
噩耗似乎没有打击到他,他依然是一副沉静冰冷的模样。
小丁象徵性地安抚了两句,便开始让人抑郁的例行询问。
何生一问三不知。他说方淑美出门的时候表示要去看一个朋友。他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出
现在被封锁的家里,更不知道是什麽人伤害了她。
同时,他还声称自己一整晚都在陪老岳父下围棋,直接洗刷了本身的嫌疑。
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资讯,小丁一边用眼神示意萧慎言稍安勿躁,一边继续说: "

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什麽事?"
"你和你太太都说,发现尸体的那天,她从酒店离开後就直接回了家。但我们在酒店的
监控录影上发现,她後来又回去找过你。你们为什麽要说谎?"


方淑美刚刚才遭遇重创,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有些残忍。但何生还算配合,小小犹豫了
一下便说出了原因。
"因为发现尸体之後,淑美被吓得半死。那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我们家,她怕
报警会惹来麻烦,就立刻跑回酒店跟我商量。"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叫她不要慌,马上回去报警。"
"这完全是可以解释清楚的,她根本没必要这麽做。"
"女人都这样,容易想太多,我劝了她好久,她才肯照我的话做。还要我发誓,不可以
跟员警说她已经回去过一次的事情,甚至不准我去现场。抱歉,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何生有条不紊的叙述,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小丁问无可问,萧慎言却有点不甘心,於是决定出手刺激一下这个始终缺乏情感表现的
家伙。
"何先生,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何生似乎已经对"不幸"两个字免疫,表情仍然毫无起伏, "什麽消息?"
"烧伤你太太的硫酸,有一部分流进了牡丹的根部。"
"我家花房的那株牡丹?"
"是,可自%是你太太和歹徒搏斗的时候不小心倒进去的。"
"倒进去多少7"
"不太清楚,但花的根部肯定已经烧毁了一部分。"
何生不再镇定,但也不像心疼财产的样子。准确的说,他看上去有些紧张,眉眼深处还
隐约流露出一丝兴奋。
萧慎言感觉有什麽东西呼之欲出,却退迟冲不破最後一道关口。他还想再套套何生的
话,不过被小丁打断了。
"这边的手术一时结束不了,我们先去看看何正义吧!"小丁提议。
鉴於正义大叔是唯一的目击者,萧慎言没有反对。
受伤的何正义也被送进了同一间医院,就在外科病房。萧慎言和小丁到了那里,却没有
见到他。
"病人精神状况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所以医生把他转去精神科了。"
护士的回答让萧慎言大吃一凉, "不是说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吗?"
"心理伤害没办法一眼就看出来,判断出错不奇怪。"
护士的话当然有道理,可萧慎言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他也太脆弱了吧?"
"方淑美受伤後的样子的确很吓人。"小丁嘴上虽然在为何正义辩解,但脸上的表情也
显得有些意外。
"可那个司机也看见了,都没像他这样。"
"每个人承受力不同吧!"
不再多说,小丁和萧慎言赶去了精神科。
何正义的情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要糟糕许多。不但被注射药物强制入眠,四肢还被绑在病
床上,连受伤的手臂都没有放过。
这样的他,自然无法接受任何询问。
小丁十分不快,忍不住狠狠地往墙上捶了一拳。
以为他是心急案件的进展,萧慎言开解说: "不用著急,等明天他的情绪稳定了,我们
就能问话了。"
"我昨天才告诉何正义,我会保护他。"
原来小丁是在自责。
"这不关你的事啦!意外而已,谁都不想的。"萧慎言安慰他。
"我知道。"
"你不可能照顾每一个人。"
"我知道。"
小丁连续几个"知道",把萧慎言彻底搞糊涂了: "那你在烦恼什麽?"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向。"揉了揉发疼的拳头,小丁严肃地说: "我们一直
在查何振阳与何昆得罪了什麽人,却忽略了他们是死在何家这一点上。
"说不定凶手的目标其实是何生与方淑美,只不过碰巧遇上了何振阳与何昆而已。如果
我们对何生夫妇进行保护,今天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有道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慎言直敲脑袋,恨自己不够聪明,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
"一定是何生得罪了什麽人,才害得方淑美被泼硫酸。"
"或者是方淑美自己得罪了什麽人,连累了何振阳和何昆。"小丁猜测道。
上司对何生有明显的偏见,小丁不太好对此表示反对,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也支持萧
慎言的看法, "不过,我们和何生谈了那麽久,他却一点没说要我们尽快抓住凶手、及早

案之类的话。这有点不台常理。"
"他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也许。"小丁想了想,说: "这样吧!我在这里守著何生夫妇,你先回家休息。不管
何生是好人还是坏人,盯著他总没错。"
"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
箫慎言早就想回家了,对此自然求之不得, "那我先走了。明早给你送早餐来。"
"那怎麽行!"
"没关系。"萧慎言以为小丁是在跟他客气。
"可是,你明天早上得先去局里安排一下其他人的工作吧?"
"那个……"
身为重案组的组长,萧慎言知道只管好自己是不够的。可他连自己都要人管,根本顾不
上别人。
见上司一脸茫然,善解人意的小丁立即说: "硫酸不是寻常商品,应该派人去卖化学

剂的地方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有嫌疑的买家。花卉园那边也需要重新走访一下,看看今晚
有没有人听到或看到什麽。
"还有,鉴定组的工作要催一下。如果不催,他们的动作就会慢得像蜗牛。"
"我知道怎麽做。"萧慎言厚著脸皮,咧嘴一笑, "明天见。"
医院不是一个让人愉快放松的地方。尤其是守在手术室门口,等著重伤的病人活著从里
面出来的时候。何生正襟危坐,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换过姿势。
小丁就坐在他的对面,却没法像他那样。因为医院硬邦邦的塑胶椅,几乎把他的屁股压
成了平底。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感觉肚子咕咕作响,小丁问何生: "我去买点吃的,要我给你带点吗?"

"这麽晚了,你去哪里买?"
小丁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不用了。"何生眼中闪过轻微的失望。
小丁忍不住偷偷做了个鬼脸。他是来当保镖的,又不是当佣人,难道何生还想他伺候吃
好喝好吗?
自动贩卖机里没多少选择。小丁刚买了一包薯片,一罐可乐,在薯条还没来得及从机子
里掉出来时,手术室的灯就灭了。
方淑美被推了出来,直接送往加护病房。小丁站的位置看不到她的模样,但何生骤变的
脸色,已经间接说明了伤情的可怕程度。
无法跟进病房,何生终於想起了医生的存在, "我老婆怎麽样了?"
"她脸上的烧伤非常严重,五官都有不同程度损坏。但更严重的是硫酸对身体内部造成
的破坏。"
"身体内部?"
"有一部分硫酸被她吞进了嘴里,现在她的食道和胄全部被烧坏了。值得庆幸的是,手
术进行得很顺利。"
听到这话,何生正要松一口气,医生又是一桶冷水泼过来, "但你太太现在非常脆弱

出现并发症的机率很高。休克、感染,无论哪一种都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治疗,不过能不能度过这一关,还要看她自己够不够顽强了。你得
有心理准备。"
等医生把话说完,何生已经基本变成了一尊石像,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其他情绪,就
像灵魂出窍了似的。
医生怕他受不了刺激,想扶他坐下,却被拒绝了。
"我能进去陪她吗?"何生问医生。
"现在最好不要,多一个人接触你太太,她就多一分被感染的机会。你还是先回家休
息,明天一早再过来吧!"
"如果我走了,她会不会……"
"放心,这边要是有什麽变化,医院会立刻通知你。"
何生被说服了,决定离开医院。小丁想跟上他,却遭到了质疑。
"你不是要保护淑美吗?"
"我会叫兄弟帮忙看著她。你们夫妇可能都是目标,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没事。"
"这一点要等到警方抓到凶手才有定论。"
小丁已经把语气尽量加重了,但何生并不担心自己,不过也没有再与小丁争辩。
何生回到了岳父家。小丁把车停在楼下,窝在车里监视住宅楼的入口。
为了表示感谢,何生从家里拿来一些吃的,还有两罐咖啡。他主动打开一罐,塞进小丁
的手里,说: "这个比可乐提神,你会需要它的。"
小丁举了举罐子,笑著说了声谢谢。等何生回到楼里,他却将咖啡放到一旁。
喝多了饮料会想去厕所,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何况,何生给的东西,他还真有点不敢
喝,因为他和他的上司一样,对这个人始终心存怀疑。
打了今晚第一个呵欠。小丁将椅背往後调了调,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同时隐藏好行
迹。
夜里很冷。北风摇晃着对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丁很想打开车内的空调,但在这个时间,引擎的声音估计能把半条街的人都吵醒。所
以,他能做的只是搓搓双手,尽量缩成一团,来保持自己的体温。
二十分钟後,一条人影从何生居住的大楼里走出来,笔直走向小丁的方向。将佩枪握在
手里,小丁犹豫著要不要下车叫住他。
路灯惨澹的光芒穿过浓密的树阴,支离破碎地投向地面。那人一直小心地回避,不让自
己的面目曝光,但有一小束光芒,不小心擦过他的面颊。
何生?他已经送过一次食物了,难道想下来谈心?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小丁歪倒在椅子上,假装熟睡。何生在车外观察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动静之後,便飞
快向街口走去。
透过後视镜,小丁看到他拦了一辆计程车。经过半个小时的追踪,小丁晚一步到达了何
生位於花卉圆区的房屋前。
这个时间,这所房子。小丁不得不说,何生的行为很有问题。
门上封有封条,这次何生没有直接撕了它,大摇大摆地往里走,而是绕到房子的一侧,
从窗户爬了进去。
他没有开灯。小丁站在窗边观望,起初什麽也看不见,但很快,房子的另一头就亮起了
一道粉红色的光。
虽然是粉红,却惊人的冰冷,也许是因为冷空气无处不在。
小丁都想呵气暖手了,但为了不惊动房内的何生,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何生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那道粉红光芒。而光芒就像感觉到他的存在似的,瞬间明亮起
来,但很快又黯淡了,彷佛燃尽了能量。
何生跟随著它,走入了一道门中。门关了,光线也随之消失。
进出何家几次,小丁百分之百肯定,那扇门後就是何家的花房。
事件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小丁果断地拔出随身武器,而後灵活地翻窗而入。
房间里似乎比屋外还冷,他感觉鸡皮疙瘩正在拼命爬上手臂。
"你去哪里了?"
"……"
"我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有人盯著我,我走不开。"
"谁在盯著你?"
"员警。"
"为什麽?"
"他们在调查何振阳和何昆的死,我是嫌犯。"
"他们……噢,对不起……我不想连累你的。"
"没关系。"
"我的样子是不是吓著你了?"
"没有。"
"很可怕是吗?"
"不可怕。我只是……这些伤,是不是很疼?"
"你来了,就不疼了。"
"……"

"我很快就会好的,放心。"
耳朵贴在花房的大门上,小丁隐约听到一些对话。何生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与此同时,微红的光芒从门缝里漏出来,时强时弱,就像霓虹一般。
小丁把耳朵贴得更近些,想弄清楚何生大半夜的和这女人约在凶案现场想做什麽。但是
他按下来听到的,却是一些孩童不宜的声音。
呻吟。有痛苦,有愉悦。那是男女纠缠在欲望中的本能呼唤。
老婆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何生却已经在这里鬼混了。
小丁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教训这个小子。不过,他并没有这麽做。
何生的外遇说不定就是方淑美惨遭重伤的原因,甚至可能与发生在何家的命案都有关
系。所以,捉奸在床并不是小丁要做的,弄清楚何生的外遇对象是谁,然後进行进一步调
查,才是他的职责。
想到这里,小丁放下手中的枪,轻轻地将花房大门推开一条缝隙。然後,他就见到了毕
生未见的诡异景象。
躺在地上的何生还算正常,但骑在他身上的女人却不正常到了极点。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由肩头垂到地面,像一块厚毯,盖在了她和何生的身上。她的身
体在黑毯中若隐若现,赤裸的,伤痕累累。
那些伤痕其实并不像伤痕,只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凹凸不平,分布在她白皙晶莹的
皮肤上,好像镂空的黑色雕花,因为粉红的光芒正从伤口下面渗出来,把它衬托得格外明
显。
小丁一下就看傻了,连大门整个被推开都没有发现。
不幸的是,何生一下就发现了他。第三者的存在让他十分慌张,想用双肘撑起身体,却
被女人用力压了回去。
女人投入地扭动身体,沉浸在激情中,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小丁的存在。但小丁已经真真
切切地接收到她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仅是一瞥,却足够让他看清很多东西。
她有一双黑如浓墨的眼睛,标准的丹风眼型,眼神妖冶迷离。小丁就像被那眼神推进了
沼泽,再挣扎也没有用,只能被动地陷落其中。
"唔……唔……"似乎就要攀上快感的巅峰,她仰起脖子,尽情呻吟著。
从她身体里渗透出来的粉色光芒,亮度越来越高,色泽也渐渐变得鲜艳起来。那些黑色
的疤痕,开始迅速消失。
不一会儿,她身上的皮肤就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但白里透红的颜色,让她看上去就
像一盏古代的红色灯笼。
"啊……"
"啊——"
高潮来临时,何生与她同时发出压抑却疯狂的喊叫。
一时间,浓郁香味好似出闸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呛得小丁几乎无法呼吸。
当红光再次转淡,得到满足的女人终於有空闲来处理闯入者。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低下头,问何生说: "他是谁?"
何生不说话。他的脸在一片粉红的光芒中,灰暗得好似死人一个。
"就是他让你不能来找我?"
"是。"
听到肯定的答覆,女人慢慢把头转向小丁的方向。
小丁还没有把她的脸看清楚,就见一大柬黑发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朝他飞过来。
第六感告诉小丁,那些头发只怕比箭矢更锋利,於是他举枪射击。
无奈,他的动作远不如那些头发迅速。子弹还没出膛,枪就被打落在地。
小丁连滚带爬,夺路而逃。发束在後面穷追不舍,他拿起随手能拿到的所有东西往它那
边扔过去,全都立刻被它撕得粉碎。
一时间,何家的大客厅成了竞技场,胜负决定生死。
一米、半米、十公分!
发束眼看就要刺穿小丁的身体了,还好他及时跳出窗户,躲过了致命一击。
没时间喘气,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自己的汽车。开门上锁,发动车子,一切都很顺
利,那些恐怖的头发居然没有追上来。
就在小丁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你……"
第五章 目击者

萧慎言的床垫有一点问题。
每次他翻身到左边的时候,就会听到弹簧发出连续不断的"喀喀"声。
不过,这通常不会影响到他的睡眠。他总是能及时滚到右边去,继续他的美梦。
可是今天早上,这招好像失效了。因为无论他滚到哪一边,噪音都没有消失。
就在他爬起床,为自己不得不花钱换一张床垫而感刭心疼的时候,噪音仍然没有停止。
显然,那些声音与他的床垫无关。
萧慎言侧耳倾听,仔细寻找声音来源。很快便发现,它们其实来自隔壁的房间。
隔壁是猫仔的卧室。
小家伙在千什麽?掏墙壁玩吗?
萧慎言一边伸著懒腰,一边走去外甥的房间。当他把门推开时,只看见外甥坐在床上微
笑。自闭孩子脸上的笑容,怎麽看怎麽毛骨悚然。
"你在笑什麽?"
猫仔不答,继续笑得两眼弯弯。
萧慎言紧张地四下察看,并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不禁大声喝道: "不要笑了!"
就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这话瞬间关闭了猫仔的笑容。
看他和平时一样,瞪著大眼直直望著自己,萧慎言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猫仔平时很少
笑,现在难得开怀一回,却被他这个舅舅毫无理由地制止,未免也太可怜。
不过,内疚归内疚,萧慎言还是忍不住嘟囔道: "平时没见你这麽听话。"
猫仔自然不会辩解,不过他这次向萧慎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要我帮你穿衣吗?小懒虫!"
萧慎言以为他在撒娇,不禁露出宠爱的笑容。可等他把衣服都套在猫仔身上,小家伙仍
然没有放下双手。
仔细看著那双伸向自己的小小手掌,萧慎言突然意识到,外甥并不是想穿衣服。
"你想要什麽?"
得不到答案是必然的,萧慎言只好自己来猜, "鞋子?"
不是。
"牙刷?"
不是。
"水?"
仍然不是。
萧慎言要被这小家伙弄得发狂了。为了健康著想,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情。
"我要去做早点了,想吃就快点下床!"
话一出口,萧慎言脑子里就冒出一件事。他昨晚出门前好像答应猫仔要带吃的,牛肉乾
和巧克力。
要死了!他居然给忘得一乾二净。
"那个……你知道……超市晚上是不开门的。当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可以买到牛肉乾

和巧克力,可是我昨晚经过的地方没有便利店。"

说了一堆,小家伙根本无动於衷。萧慎言从他眼中清楚地看到两个宇——执著。
"一句话,今天下班回来我再带给你。现在快点下床,刷牙洗脸!"
萧慎言告诉自己,对付小孩子有时候就得乾脆果断,有点权威。於是,他再次选择无视
猫仔高举在空中的小手。
他没想到的是,世上有一件事叫"欺骗小孩,报应不爽"。
因为脚伸得太快,萧慎言踩到了一个东西,瞬间失去平衡,在外甥的床前跌了个四仰八
叉。而那个害他大出洋相的东西,正是猫仔最爱的石头灯。
将那个石头东西抓在手里,萧慎言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什麽也做不了,只好愤愤不平地
将它塞进外甥手里。
抱住自己的玩具,猫仔重新咯咯笑了起来,快乐得好似在草地上嬉戏的小鸡。
这不是顺利的一天。早晨跌倒在外甥床前估计是倒楣的开端。
萧慎言到了警局,按照小丁的提示给下属安排好任务,然後兴冲冲地赶往医院。但守在
医院的下属却告诉他,小丁昨夜跟著何生离开了。
萧慎言试著联络小丁,可是他的电话始终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没有这个乐於助人的青
年,萧慎言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麽。
就在他决定亲自上何家去找人的时候,护士来通知说何正义醒了。
一心想弄清事实真相,萧慎言立刻派人去接替小丁,然後直奔何正义的病房。
比起昨晚的一团糟,今天的何正义看上去好多了,医生解开了绑住他的皮带。
"何先坐,我是重案组的张锐。你还记得我吗?"
萧慎言在他的床边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麽急切。
"我们昨天才见过,我怎麽会不记得?"何正义的回答很有条理。
"那好。"萧慎言略嫌兴奋地说: "跟我说一下昨晚发生的事吧!"
"昨晚我被车撞了。"何正义盯著萧慎言,神色警惕。
"我是在说车祸之前发生的事。"
"你们抓到撞我的人了? "
"是的。"
"他把我撞得这麽惨,我一定要找他赔偿医药费。"
"这件事情交通部门会处理好的。"
"他叫什麽名字?你们把他关起来了吗?小心别让他逃跑了……"
"何先生!"
何正义一直把话题岔开,就是不肯好好与萧慎言谈话。萧慎言有些急了,忍不住高声打
断他。何正义被吓得全身一震,缩在床上,不再出声。
"方淑美昨晚在家被人袭击了,现在还躺在加护病房,生死未卜。我知道你当时就站在
她家外面,告诉我,是谁伤害了她?"
"我、我不知道。"
"如果你说不出他的名字,可以把他的长相、身高或者年龄告诉我,我会去调查的。"
"我不知道,我什麽也没看见。"何正义反覆强调自己毫不知情,表情十分惊恐。
萧慎言连忙安慰他说: "你不用怕,警方会保护所有的证人。如果你知道他是谁……"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何正义猛地摇头,同时慌张地将被子盖茌自己头上,大喊道:
"我什麽也没有看见!"
护士听到叫嚷,立刻冲了进来。何正义不准她靠近,连自己手上还吊著点滴都不管,结
果弄断了针头,痛得哇哇大叫。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萧慎言被推到一旁,像一件多馀的摆设。
幸好随後赶来的医生很有魄力,用一针镇静剂控制了局面。不过,这也让萧慎言失去了
继续询问的机会。
"张警官,病人的情绪不太稳定。你还是另外找时间过来问话比较好!"
"他是我唯一的目击证人,我必须知道他看见了什麽。"
"可是,我不觉得他现在可以提供任何有价值的资讯。"
医生的话无疑是正确的。何正义被药物影响,已经变成了一尊人偶,连应声都不会,更
别提回答问题了。
无计可施,萧慎言只好对医生说: "如果他好起来,请你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
第一次独立询问宣告失败,萧慎言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何正义的病房。无比想念聪明能干
的小丁,他决定立刻赶去何家。
就在他即将走出医院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何生及方淑美的家人,还有跟在何生
後面的下属。他正是萧慎言之前派去接替小丁的人。
与何生一家打过招呼,萧慎言将下属拽到一旁,问: "小丁呢?"
"我没有找到他。"
"什麽意思?"
"小丁不见了。"
"什麽叫不见了。"萧慎言越听越不明白。
"他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发现萧慎言脸色骤变,下属立刻安
抚说: "也许他有什麽事,不得不离开。"
"小丁昨晚在保护何生,他不会不交代一声就离开的。"
"这个……"
"多派些人,去把他找回来。"
"是。"
"等一下!"拉住正要离开的下属,萧慎言谨慎地凑到他耳边w: "小丁的事,你问过
何生了吗?"
"问了,他说小丁昨晚把车停在他家楼下,人就在车上守著。早上我去找他,他才知道
小丁已经走了。"
"嗯。这里我盯著,你快去找小丁吧!"
萧慎言知道自己紧张过头了。但事情一扯到何生身上,他就是没办法把心放下来。
因为方淑美伤势太重,她的父母被告知暂时不能进入加护病房探望。隔著厚厚的金属大
门,二老哭得惊天动地,痛苦万分。何生在一旁又劝又哄,可惜效果不佳。
萧慎言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於是远远地看著,不敢靠近,直到两位老人家的情绪慢
慢平稳下来。
萧慎言走上前,刚自我介绍,两位老人家就不约而同地抓住他的手,要求他一定要严惩
凶手,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萧慎言再三保证之後,才得以展开询问。
方家二老的证词与何生之前所说别无二致,对女儿受伤的事也是毫无头绪。
萧慎言不觉得他们会与何生串供,所以何生就没有了伤害方淑美的嫌疑。萧慎言对这点
感觉有些失望。
何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过瘦的身形让那件衣服看上去就像挂在竹竿上,晃荡
得厉害。再加上蜡黄的脸色,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的状态远不是"糟糕"二字可以形容的。
"昨晚没睡好吗?"萧慎言试著与他搭话。
"淑美变成这个样子,我怎麽睡得著?"
"她会熬过来的。"
"希望如此。"
尽管何生此时散发出强烈的"无辜"气息,但萧慎言就是不想相信他。他仍然坚信,就
算何生什麽也没做,他也一定知道些内情。
当了多年的神棍,萧慎言自认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直觉告诉他,何生正在害怕什
麽。是的,他百分百是在害怕。
到底是什麽呢?怕凶手会杀了他?还是怕方淑美苏醒後会指证他?
重症监护室的金属大门上,有一个方寸大小的窥视窗。从那里看进去,就能见到被一大
堆医疗仪器包围的方淑美。距离有点远,所以看不清她的具体伤情,只知道她的脸部和双手
全是红红的一片。
医生说她虽然没有脱离危险,但病情相对比较稳定,好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不过,就算她真的好转了,萧慎言也不可能很快与她交流。因为硫酸已经彻底摧毁了她
的声带,还有双手。
不能言,不能写,方淑美就算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也许可以给她弄个键盘,用脚
敲出字来?
萧慎言胡乱地想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主意。
"我一定会查出是谁把她害成这样子的。"
他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何生在呆愣之馀,本能地说了声: "谢谢。"
"虽然你太太现在不能说话,但我们有目击证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
"目击证人?"
"是。"
"谁?"何生有些激动。
很高兴看到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萧慎言立刻直视何生的双眼,说: "你的邻居——何
正义。"
"他说了谁是凶手?"
"暂时还没有。他的情绪还不太稳定,需要再等一等。"
何生此时的表情堪称复杂,萧慎言倾尽全力也解读不出他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不高
兴多一点。
"要等多久?"何生问。
"他现在住在楼上的精神科。只要情况允许,医生就会立刻通知我。"
"那……拜托你了。"
"不客气。"
何生没有追问,也不急切。就算萧慎言没学过心理学,也能看出他的反应不合逻辑。这
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在没有小丁的帮助下,萧慎言第一次对工作进行了部署。
他首先示意贴身保护何生的下属不要盯得太死,以便何生有足够的空间来做他想做的
"事"。其次,他下令在何正义房里安装监控设备,准备以他为饵,引蛇出洞。
这些安排很明显都是基於萧慎言对何生的怀疑。重案组同事们对此并不是太赞同。
何生的嫌疑早已被明确排除了,他们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什麽还要紧盯著他不放。
不过,身为重案组组长的一个好处,就是当你想好办案策略时,就算有人持不同意见,
到最後还是会无条件服从命令。
而身为重案组组长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取一点点便利。比如,
回家吃个晚餐什麽的。其实对萧慎言来说,回家吃饭意味著麻烦多多,但是为了心爱的外
甥,他必须学会"享受"这个麻烦。
"我回来啦!"
进门时喊一声,是萧慎言的习惯。虽然外甥从来不曾理会他,但他一直觉得只有这麽
做,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今天本该和往常一样安静,但萧慎言意外听到了一阵笑声。
绝对陌生的声音,百分之百不是来自电视或答录机,因为萧家没有。在借张锐的身体还魂
之前,萧慎言经历了长时间的穷困潦倒,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他卖光了。
"猫仔?"
轻轻推开外甥的房门,萧慎言只看见猫仔一个人坐在地上玩耍。他的嘴角虽然弯著,但
刚才的笑声不可能是他发出来的,除非他提前进入了变声期还差不多。
"猫仔,刚才谁在这里笑?"
骨碌骨碌——
猫仔丢出手中的一个玻璃球,然後追著它的运动轨迹,在地上爬来爬去。在他面前,萧
慎言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完全透明。
"猫仔,想不想知道这个袋子里有什麽?"
不甘心就这样被无视,萧慎言晃了晃手上的纸袋。袋子里装著巧克力和牛肉乾,是他为
了避免小家伙再次以另类的方式向自己发出抗议,特意从便利店买回来的。
遗憾的是,猫仔连头都懒得抬,根本对这个不感兴趣。
萧慎言没有放弃,立刻将东西掏出来,送到他的眼皮底下。
这下猫仔总算有反应了,但在他碰到那些零食之前,萧慎言又把它们收了回去。
"想吃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舅舅,刚才是谁在笑?"
猫仔的体质特殊,萧慎言担心他往家里引来了什麽不好的东西。
就像存心想让萧慎言担心似的,猫仔居然不再执著於食物,又低头玩起弹珠来。
"猫仔!"
萧慎言有些生气了,抓住他的小胳膊,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正打算训话的时候,突然看
到他的嘴角有一块黑黑的痕迹。
"这是什麽?"
萧慎言用衣袖擦了擦,发现那居然是吃巧克力留下的。
"谁给你的巧克力?"
猫仔不理他。
"说呀!谁给你吃了巧克力7!"
家里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外面的人也不可能送进来给猫仔吃。那他吃的巧克力是从哪里
来的?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得不到答案的萧慎言变得愤怒异常,他开始检查家中的每一个房间,但是一无所获。控
制不住情绪,他忍不住狠踹了几下房门。
猫仔跟在他屁股後面转著,有样学样,也往门上踢几脚,玩得不亦乐乎。
萧慎言被打败了,忍不住蹲在外甥面前哀求道: "告诉舅舅好不好?谁来过家里?"
猫仔仍然不答,只是咯咯直笑。
"小祖宗!你玩够了没有?!"
就在萧慎言即将爆发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没什麽亲朋好友,电话一响就代表是工
作上的事,所以他只能将外甥放在一旁,乖乖地接听。
通话结束後,萧慎言一脸忧虑。
何正义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突然间发了疯,还咬伤了一名护士。
萧慎言必须过去看看情况,但又不想把外甥继续丢在这个莫名其妙会出现巧克力的家
里。思来想去,他决定带著外甥一起出门。
开车来到医院的停车场,萧慎言找到一处偏僻的停车位,然後将外甥锁在车里。
他留下了巧克力和牛肉乾,还有那盏石头灯。知道医院的阴气比较重,他甚至把自己随
身带著的灵符留在了车里。那张符是他姐姐生前写的,驱鬼镇邪,功效一流。
要不是带孩子去办案实在是说不过去,萧慎言真的不想这样。不过现在有得吃,有得
玩,小家伙应该不会觉得委屈才是。
萧慎言一边找理由减轻自己的内疚感,一边向医院的精神科出发。
何正义这次又被绑在了病床上。医生对他大起大落的病情有点束手无策,只能加大镇静
剂的剂量,把他弄得迷迷糊糊,降低危险。
萧慎言站在他的床边,正好对上他混浊的双眼。看著他的眼珠子左右转动不停,萧慎言
感觉他似乎想用残馀的理智与自己交流。
"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何正义果然张开嘴,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
萧慎言费了些力气,才听清他的意思。他说:救我。
"谁要伤害你?"
何正义的嘴唇又动了动,再次发出比蚊蝇还细的声音。
"你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谁要伤害你?你告诉我,我可以救你。"
萧慎言凑近了一些,衣摆不小心碰到了何正义的手背,他立刻反手一抓,声音也瞬间提
高了两个八度: "鬼!有鬼啊!"
"什麽鬼?"
"有鬼啊!它来杀我了……它来了……"
衣服被何正义紧紧揪住,萧慎言试著抽回来,反而被他抓住了手掌。
"救救我!救我!它来了,它来了!"
固定何正义的皮带足足有半指宽,他挣脱不了,只能将床铺摇得匡当作响。
"它来了!救我!"
"他是谁?"
"救我!求求你!救我!"
"我可以救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他是谁?是谁伤了方淑美?"
"啊——啊——"
何正义开始尖叫,恐惧与疯狂瞬间控制了他的面部神经,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都在
诉说他所遭受的折磨。
萧慎言很想帮他,脑子里却闪过"逃跑"二字。不是他胆小,而是何正义失控的模样加
上那些惊悚的台词,能把人的汗毛都吓得竖起来。
就在萧慎言左右为难的时候,医生果断地将两人分开。他的手背不可避免地被何生义的
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
医生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遗憾地告诉他,作为目击证人,何正义的价值只怕已经降
到了零点。就算他真的能指认凶手,他的证词在法庭上也不可能站得住脚。
萧慎言失望至极,但还是嘱咐医生与护士不要将何正义疯掉的事情泄露出去。就算诱饵
出了问题,诱捕的行动还是得继续下去。
"他下午一直都是好好的,晚餐的时候突然开始发病,不知道是被什麽东西刺激了。"
一直在隔壁透过电子眼监控何正义的警官,如实向萧慎言汇报了情况。
"何生有没有出现过?"

"没有。除了护士,没有人进过何正义的病房。"
"你把录影调出来,给我看一看。"
"是。"
普通人也许觉得何正义说"有鬼"是疯话,萧慎言却觉得很可能是事实。所有萧家人都
明白,厉鬼缠身这种事,并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录影上显示,何正义整个下午都很正常。虽然他一直缩在床上,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房间
的各个角落,但那仅仅是紧张而已,离疯狂还很遥远。
直到护士将晚餐摆在他面前,他看了看盘子,才开始彻底失控。
"盘子里有什麽?"
"米饭、胡萝卜、猪肉……医院的食物向来难吃,也许他不爱吃?"
"不喜欢吃就发疯咬护士?"萧慎言可不信。
他找到了从何正义房间打扫出来的食物残渣,仔细翻找之後,在里面发现一根植物的枝
条。很普通的枝条,细细的,颜色偏黑,末端还有一点暗暗的红色。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萧慎言第三次见到这个东西。第一次是在他折断它的时候,
第二次是看到何生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里。那点暗红色,绝对是萧慎言的血。
何正义会发疯,一定是被何生算计了!
萧慎言立刻命令下属说: "马上把何生给我抓起来!"
"什麽罪名?"
"罪名?"他愣住了。
把牡丹枝放进别人的饭碗里,该算什麽罪名?用力敲了敲脑袋,他开始无比想念小丁。
要是小丁在,一定能弄出一命合理的罪名。
对了,小丁!
萧慎言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兴高采烈地说: "告他破坏犯罪现场!"
何生就这样被带回了警局。
坐在审讯室里,他没有丝毫的不安与焦虑,彷佛这次被抓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萧慎言走进去,将找到的枝条丢在他的面前,单刀直入: "为什麽这个东西会出现在

正义的晚餐里?"
何生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枝条,不以为然, "厨师炒菜的时候没有注意?"
"别装傻了!这根树枝是从你家的牡丹上折下来的。我那天看见你把它收进了自己的口
袋,现在它却出现在何正义的饭碗里。别告诉我,你对这个毫不知情!"
"我的确毫不知情。"萧慎言咄咄逼人,何生的态度也跟著生硬起来, "就算这根枝条
真的来自我家的牡丹,请问我为什麽要把它丢进何正义的碗里7"
"因为你要用它逼疯何正义!你担心他的证词会对你不利。何振阳和何昆的死,还有方
淑美受伤,这些事都跟你有关,对不对?"
"张警官,你没事吧?"何生对他的推论嗤之以鼻, "用树枝让人发疯?亏你想得出
来。如果你要用这个来控告我,随你便,不过,我怀疑没有人会相信你。"
"你放心,我暂时只会控告你破坏犯罪现场。等我找到了确切的证据,一定让你永远也
翻不了身!"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对我有这麽大的偏见。但何振阳和何昆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更
加不会伤害自己的妻子。"
何生的否认只是换未了萧慎言冷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奠为。"
何生摇了摇头,摆出一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表情,说: "我要请律
师。"
这是他的正当权利,萧慎言无法剥夺。
两个小时之後,何生被律师保释了出去。
萧慎言感觉自信心严重受挫,甚至开始憎恨不见踪影的小丁。
"小丁跑到哪里去了?为什麽还没有找到他?!"面对萧慎言的咆哮,所有同事都露出
了沉重的表情。
小丁已经失踪一天,著急的不只是萧慎言,连丁家人都开始坐不住了。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遇到危险或非法侵害,所以警方不能针对他的失踪立案。大家
能做的,只是拜托相关单位留意他的下落而已。
雪上加霜,大概就是萧慎言现在的心情了。
第六章读心

方淑美重伤,何正义疯了,引蛇出洞变成了打草惊蛇。何家的凶案完全陷进了泥沼,真
相变得难以打捞。
一直以来,萧慎言都告诉自己不用太投入,他不是张锐,工作只是为了薪水而已,正义
感这东西跟他无关。可看到方淑美他们的惨状後,他真的没办法让自己放手不管。
最重要的是,小丁在这时毫无理由的失踪了,他不相信这仅仅是个巧合。
重新整理案情,萧慎言唯一依靠的就是自已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何生有问题。但除此
之外,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支持他的想法,他跟著自己的直觉,走进了一条死巷。
是谁杀了何振阳和何昆?是谁伤了方淑美?
何正义到底被什麽吓疯了?小丁去了哪里?
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萧慎言想来想去,想得肚子都饿了。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他一晚上都在办案,什麽东西也没吃,难怪会觉得饿。
就在萧慎言决定找东西来填肚子时,他突然记起,猫仔还被锁在车里,留在医院的停车
场了。他刚才是坐同事的车回警局的,竟然把那个小家伙给忘了。
"该死!"
冬季夜晚的低温,冻死猫狗都不在话下,萧慎言却把外甥留在了冰冷的车里。要是他冻
出个好歹,萧慎言一定会杀了自己。
呼、呼、呼——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萧慎言一路狂奔,粗重的呼吸几乎要盖过他的脚步声。
当他终於跑到自己的车子面前,却发现厚厚的雾气附著在本该透明的车窗上,从外面怎
麽擦都擦不掉。萧慎言两手发抖,好不容易才弄开车门。车灯一亮,他就看见猫仔小小的身
影瘫倒在车後座上,没有一丝动静。
如果惊吓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魂飞魄散,那他此刻毫无疑问已经死透了。
幸运的是,萧慎言的承受力比他想像中要强悍一些。车厢里的温度也没有他预料的那麽
冷,相反,车里还很温暖,正因为如此,车窗上才会有水气凝结。
知道外甥不可能冻死,萧慎言扑通乱跳的心脏终於回归了原位。
"猫仔?"萧慎言推了推外甥的肩膀,小家伙动了动,却没有醒过来。从他均匀的呼
吸,还有时不时颤动一下的眼皮,可以看出他正睡得香甜。
萧慎言屏住呼吸,退回车外,努力压抑住涌上鼻头的酸涩。他再一次向自己证明了,他
不是一个好舅舅。
如潮的沮丧席卷而来,萧慎言不得不抬高下巴,才能保持呼吸顺畅。
停车场虽然在地下,但总是有冷风窜来窜去。车里的温度很快降下来,感觉到寒冷的猫
仔不安地动了动,发现没有一种姿势可以完全御寒,才不情愿地从睡梦中醒来。
"醒了吗?"看到外甥睁开眼睛,萧慎言赶紧上车打开空调, "饿不饿?"
吃了不少的牛肉乾和巧克力,猫仔其实并不饿。不过,他从不拒绝食物。
从外甥直直的视线中,萧慎言读出了答案,立刻开车带他去离医院最近的速食店。
夜里没什麽客人,速食店的食物不是那麽齐全。猫仔爱吃的炸鸡翅需要等一等,他虽然
没有明确地表示不开心,但微微噘起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一点点情绪。
萧慎言没有错过,於是大发雷霆。服务生被吓得战战兢兢,可食物的制作时间不可能因
此而缩短,所以他的满腔怒火基本是白烧了一场。
猫仔从没见过舅舅这样,他很好奇,大眼睛一直追著萧慎言,少了平日那种让人发慌的
逼迫感。这个时候的他,是最可爱的。
收敛情绪,萧慎言将外甥带到餐厅的角落。看他吃得欢畅,萧慎言总算是得到了一点慰
藉。
消灭一杯奶昔和一大块鸡肉後,猫仔又拿起汉堡,不过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好吃吗?"萧慎言问他。
猫仔也不回答,只是看著舅舅,然後打了个饱嗝。
"好啦!吃不下不要硬撑,我们打包带回去,明天再吃。"
萧慎言轻声轻语,同时宠爱地揉了揉外甥的头发。
嘴里含著东西的猫仔,立刻说起了不清不楚的甸子: "我一定会该(改)正却(缺)
点,好好糟(照)顾好泥(你)。"
这才记起不能触碰他的皮肤,萧慎言连忙收手,狠狠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最後,猫仔还是吃完了那个汉堡。在服务生好似欢送瘟神一样的眼神中,萧慎言抱著他
走出了速食店。
一上车,小家伙就把石头灯抱在怀里,同时降下车窗,将头探出窗外,著迷地看著不断
後退的街灯。虽然他身上有安全带系著,萧慎言还是看得心惊肉跳。
"不要乱爬,小子!"
面对严厉的提醒,猫仔回了句: "你想摔死吗?"
萧慎言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外甥的小手,再次被动地领略了他的读心术。
用力将人拽回座位上,升起车窗,萧慎言感觉头疼不已。天赋这种东西,拥有未必是好
事。若不是有这个读心术碍著,他本可以给猫仔更好的生活。
"你什麽时候才能学会控制它呀?"
萧慎言的感慨引不起猫仔的兴趣,他正忙著把自己的小脸贴在玻璃窗上。
就在这时,医院红红的标志灯从萧慎言眼前一闪而过,一个想法也随之成形。
将车停在路边,他问外甥: "帮舅舅一个忙好不好?"
这次,萧慎言不再等待可能出现的回答,而是直将车子开进了医院。
猫仔的天赋尽管无法控制,但它始终是项天赋,是天赋就不该浪费。萧慎言想到了一个
方法,好好利用这项天赋。
"对不起,张警官,何太太还没有脱离危险,真的不适合探视。"医生对萧慎言要带个
小孩进重症监护室很不赞同。
"我们只是看一眼而已。"
"张警官,你这是在为难我。"医生继续摇头。
萧慎言试著动之以情: "你都说她现在很危险。要是这个孩子现在不去见她,也许这辈
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孩子是……"
"她儿子。"萧慎言将外甥推到医生面前,眼都不眨就撇下了弥天大谎。
医生不是傻瓜,但也不觉得员警会骗自己,於是提醒说: "何太太没有儿子。"
"非婚生子,"萧慎言故作神秘地说: "不方便让丈夫知道的那一种。孩子的外婆拜托
我带他过来的。"
故事编得有些过头,但医生却信了。毕竟这种年头,婚外情多如牛毛,有私生子也不稀
奇。
"何太太的伤口有点吓人,小孩看见可能不太好。"
"他是个坚强的小孩。"
终於扫清了障碍,穿上消毒服装,萧慎言和猫仔进入了加护病房。
在萧慎言的要求下,医生和护士暂时离开。房里只剩下方淑美、猫仔和他自己。
这还是萧慎言出事後第一次见到方淑美。医生的提醒是对,现在她的脸绝对不是小孩该
看的东西,即使是成人,看过之後也会觉得适应不良。
一片红红的烂肉,耳朵少了一边,眼睑被缝合过,混浊的眼珠在细小的缝隙中若隐若
现,明显没有焦点。同样损坏严重的还有她的鼻子,鼻头已经没有了,剩下两个孔,其中一
个几近闭合。
嘴巴就更不用说了,经过硫酸的洗礼,方淑美的脸上几乎找不到这个器官的存在,牙齿
暴露在外面,全是黑黑灰灰的颜色。
总之,方淑美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模样。
萧慎言扯了一下猫仔脸上的口罩,让它罩住小家伙的双眼,然後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我是重案组的警官张锐,我需要你告诉我,是谁伤害你。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昏迷,但我外
甥可以与你交流,你只要想著凶手,他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说完,萧慎言牵著猫仔的手,放到了方淑美没有受伤的小腿上。
小家伙本来还在与挡住他视线的口罩"抗争",但一接触到方淑美的皮肤,就变成了一
具精确的读心机器。
"救救阿生,救救阿生,救救他。"
猫仔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有条不紊,可读出来的资讯却价值不高。
"谁要伤害何生?告诉我名字,我会把他抓起来。"
"救擞他。救救阿生。"
"我需要凶手的名字!"萧慎言有些恼火。
他不是想责怪方淑美不冷静,他只是恼怒自己没有"读心"的技术。
"方淑美,让我帮你!告诉我是谁! "
"阿生。救救阿生。"
事情注定没有进展,萧慎言泄气了。他不想留在这里继续看著方淑美那张可怕的脸,也
不想让外甥久留。
"算了,猫仔。我们回家。"拉住外甥的小胳膊,萧慎言正式结束探访。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投入"读心"的猫仔,突然将手掌伸到萧慎言的掌中。
刚刚感觉到小手的柔软,萧慎言就看见画面纷至沓来,像蚂蟥一样强行钻入他的脑子
里,怎麽扯都扯不走。
萧慎言猛地甩了甩头,想分辨那些闪来闪去的画面上到底有什麽。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到了何家,正站在花房的门口。
白色的门已经锁紧,门缝里塞著什麽东西,萧慎言下意识用手抠了抠,一块粉色的碎片
掉在了地上。香味随之而来,非常浓郁。
萧慎言蹲下身,捡起碎片仔细看了看。那是一片花瓣,拥有完美色泽的柔软花瓣,即使
是残片,也有差不多掌心大小。
与此同时,门板开始瑟瑟发抖,像是承受不住压力,随时都要裂开的感觉。萧慎言立刻
全身戒备,谨慎地退了两步,可这小小的两步根本不够避开接下来的灾难。
无数的花瓣争先恐後地从门缝中挤出来,门锁勉强顶住压力,门板却不堪承受,於是
"喀嚓"一声,从螺孔处垂直裂开。
门户一开,花瓣立刻排山倒海,深深浅浅的红色将萧慎言瞬间掩埋。他无法呼吸,只能
凭本能往外爬。好不容易探出头,却听见"嗖"一声,身体便被什麽东西缠上了。
没有停顿,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拖往花瓣深处。
他看不见四周,只觉得空气稀薄,香味呛鼻,十指本能地到处乱抠,想寻找一个支撑
点,可指尖碰到的只是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他已经被拖入花房之中,有人正在用成堆的
花瓣活理他。
萧慎言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乱躞乱踹,拼命与那股未知的力量对抗,结果鞋掉
了,衣服撕烂了,头发也被揪住。花瓣持续压迫著他,让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眼前一片
漆黑。
"呃! "
不得已发出类似困兽的绝望嘶吼,声音却像装入了瓦罐,闷闷的,不得舒展。呼吸越来
越困难,黑暗如同一张网,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为什麽会这样!萧慎言觉得他哭了,不管不顾地疯狂哭喊,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力气用尽了,他瘫倒在地上,脸颊贴著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却不愿放弃。
他还有外甥要照顾,他不能丢下那个孩子。
"啊……啊!"
也许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萧慎言全面爆发,竟然可以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了。与此同
时,阻止他的力量去而复返,这次缠住了他的四肢。
摸索到腕上粗粗的那一束,萧慎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咬了下去。
以前听说人的牙齿硬过钢铁,亲身体验之後才发现果然不假。那东西硬生生地被萧慎言
咬断了,很快便滚回了黑暗的角落。
少了束缚,萧慎言立刻在花瓣堆里连滚带爬,几经挣扎,终於重见光明。
他贪婪地呼吸著,让缺少氧气的肺部重新活跃起来,虽然空气里仍有讨厌的花香,但他
已经没有力气挑剔。他还活著,能活著就不错了。
不想多停一秒,萧慎言跌跌撞撞地逃离那片花瓣的海洋。随著他的动作,花瓣突然无声
无息地减少。已经占据了整个花房和大半客厅的东西,就这样瞬间失去踪影。
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疼痛的身体,破烂的衣服,都在向他证明"幻
觉"非虚。
回头再看,阳光从花房的玻璃房顶洒下来,一片敞亮。那株无叶无花的光秃牡丹就立在
房屋中央,原本墨绿的枝干,不知何时变成了蛘嫩的黄绿色。
萧慎言盯著它,感觉它也在盯著自己。花瓣就是来自这株牡丹,即使它现在连叶子都没
有,但萧慎言还是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
片刻之後,如蒙召唤,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心中的恐惧仍在,他根本不想靠近那间
花房,可身体却像给了别人,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这时,两眼的馀光让萧慎言见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鲜红的、粉碎的尸体,像从绞肉机里倒出来的一样。若不是已经见过一回,他一定会当
场呕吐。
他不明白,为什麽他会回到何振阳与何昆被杀的现场?
逃跑是出於本能,但拉开大门的瞬间,萧慎言却停了下来。不是他自己想停,而是那个
操纵他身体的人强迫他停下来。
门边有一面穿衣镜,高约两米,窄窄的,刚好照出一个人的模样。
她身材小巧,留著过肩的长直按,脸颊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不过圆眼里满是惊恐。
头发乱得像鸟巢,光著一双脚,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似乎和萧慎言一样,刚刚经
历了一场劫难。
萧慎言认得她,她是方淑美。
为什麽方淑美会在境中出现?
萧慎言四下看了看,发现周围并没有方淑美的影子,但镜中那个明明就是她。
难道她被困在镜子里了?
双手刚刚触碰到镜面,萧慎言立刻发现里面的人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他有一种很不好
的预感。
如果这面镜子不是什麽骗入的魔镜,那萧慎言毫无疑问就是在方淑美的身体里了。
搞什麽鬼?!
不等萧慎言多做适应,他,不,方淑美的身体开始直奔方家卧室。在那里,她哆哆嗦嗦的
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然後梳好头发,甚至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打了点腮红。
当一切收拾妥当,方淑美像壁虎一样贴著墙壁,用离花房最远的路线跑出了家门。萧慎
言可以感受到方淑美的所有感受,却不能控制她。
四十分钟後,方淑美抵达了荣源酒店,并在酒店房间里见到了何生。
当自己抱紧何生的一瞬,萧慎言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正在旁观一段属於方淑美
的记忆。
这一切只怕都是猫仔的读心术在作怪。小家伙一手抓著方淑美,一手抓著萧慎言,结果
不经意间将方淑美的记忆,全部传输到了萧慎言脑中。
"他们死了!他们都死了!"搂著丈夫的脖子,方淑美痛苦地倾诉自己的恐惧, "那只
妖怪杀了他们!它杀了他们! "
"淑美……"
"逃走吧!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哪里都好,只要让它找不到就行!"
"淑美!"
打断了妻子疯狂的喊叫,何生拉著她,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柔软的座椅没能让方淑美放
松下来,但何生严肃的表情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她的恐慌。
"我不能走。"
让人失望的答案,一下子逼出了方淑美的眼泪, "为什麽?"
"无论我走到哪里,它总是有办法让我回去的。"
"可是它刚才差点杀了我!它一定知道我们的计画了,"
"它伤到你了?"
"没、没有。它开始想用花瓣活理我,但最後又放过了我。"
"既然它放过了你,那就代表它不知情。你被攻击,很可能只是因为它还在生气。"捧
住方淑美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何生不容反驳地说: "唯一摆脱它的方法,就是杀死它。

们不能退缩,也无处可退。"
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何生的脸,萧慎言不得不说,他其实还挺英俊的,只是糟糕的气色和
过分的削瘦彤响了他。
他的眼窝整个凹陷,眼圈黑黄,黑眼珠上还蒙了一层不太明显的蓝绿色。如果不是离得
够近,萧慎言根本不可能拨现这点。而这蓝绿色,让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我们根本杀不死它呀!"方淑美的绝望非常明显, "你没看见何振阳和何昆的尸
体,他们……他们死得太惨了……他们……呜呜呜呜……"
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何生无言以对。
"呜……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暗示他们那株牡丹很值钱。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不会想
到要去偷花还债。"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们是被自己的贪婪害死的。"
"不是的……不是的……虽然他们很贪心,但罪不至死啊!如果我们没有利用这一点,
他们根本不会走上绝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淑美!"
"是我害死了他们,阿生,是我们害死了他们!"
"我们没有!没有!"
对方淑美自认凶手的行为,何生有一点恼火。但他还是在尽为安慰妻子,不让她掉进自
我谴责的泥潭。
"是那只妖怪杀死了何振阳和何昆,不是我们。虽然我们利用了他们的贪婪,但偷花的
决定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又没人强迫他们。
"还记得三年前我向他们求助时,他们是怎麽对我的吗?何振昭和何昆根本不是什麽好
东西,他们就像是没长牙的吸血鬼,完全不值得同情!"
何生给出的理由在萧慎言听来十分牵强,但脆弱的方淑美却全盘接受了。因为如果不接
受,她根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话是这麽说……"
再次拥紧妻子,何生轻轻地拍她的後背,充满慈悲地说: "你放心,等过一段时间,

会补偿他们的家人。"
萧慎言觉得很不舒服。一部分是因为被何生抱住,一部分是因为何生的说词。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何振阳和何昆想愉取那株价值连城的牡丹为自己还债,何生夫妇则
想利用他们除去那株牡丹。结果妖怪占了上风,两个人惨死,方淑美也差点被一堆花瓣活
埋,而幕後第一人何生,却优哉游哉地躺在酒店里。
所有人都像牵线木偶一般,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他的摆布。现在出事了,他就丢下几句
冠冕堂皇的话,将责任推脱得一乾二净。
混蛋!
"那现在怎麽办?他们尸体还在家里。"方淑美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无法安心。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回去……"
"不能!"方淑美激动地拒绝了提议: "那东西没死之前,我不准你回去!"
"淑美……"
"它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要我怎麽放心让你再回去?"
"我还撑得住。如果我不回去,它会起疑的。"
"我不管!我不能让你回去!"
"那你想怎麽办? "
"我……我不知道……"方淑美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滑了下来。
何生摇摇头,轻声说: "现在死了两个人,我们必须回去报警。不然被别人发现的话

员警会以为人是我们杀的。"
"我一个人回去报警就行了,你不用去。"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我可以的!"方淑美拍胸脯保证,随即又露出迷茫的表情, "只是,员警未了我该说
什麽?"
"什麽都不要说,让他们去查好了。"
"行得通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生对将来的事也没什麽把握,只能做些肤浅的安慰。
方淑美不禁满脸忧郁, "员警那边可以随他们慢慢查,可我们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想

法早点杀了那妖怪才行。"
"何振阳和何昆两个人都没有成功,我不知道还有什麽办法可以杀它。"
两夫妻倚在一起,紧握对方的双手,开始商讨除妖大计。
萧慎言在一旁看著,只想叹气,被妖怪缠住不是什麽好事,没有任何经验却想除妖,更
是坏事中的坏事。

"它怕火吗?植物都怕火,也许我们可以烧了它。"方淑美说。
"不能用火。要是烧不死它,却把房子烧了,我们的麻烦会更大。"
"为什麽?"
"那个……"何生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但面对方淑美困惑的眼神,他还是道出了原
委, "那只妖怪曾经告诉过我,有道士在我家的房子上施了法,所以它才会被困在里面。

果把房子烧掉了,它就能跑出来,到时,我想找地方喘口气都不行了。"
这本是无奈的事情,方淑美却像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是什麽道士?他既然有本事困
住那只妖精,我们为什麽不请他来杀了它?"
"你以为我不想吗?"何生摇头苦笑, "按嫣红的说法,那是我曾爷爷在世的时候发生
的事情。要是那个道士还活著,至少得有二百岁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嫣红?"丈夫的无心之语,引发了方淑美的警惕。
"花妖说它的名字叫婿红。"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方淑美望著丈夫,忧心忡忡, "你不会被它迷住了吧?"
"你在说什麽呀!"何生有些生气,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那只妖怪都快把我榨乾
了!我怎麽可能再被它迷住?"
说得也是,方淑美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连累你了。"
"不要这麽说。我们是夫妻呀!夫妻就该有难同当,我们一定能熬过这一关。"
何生没再说话,只是搂住妻子的肩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沉重的气氛徘徊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萧慎言突然觉得有些头疼,眼中的景象开始扭由变形,就像有人在挤压他的眼球。
第七章百花妒

一切都变了。
无数画面就像嵌在火车车窗上,高速从萧慎言的眼前驶过。他看不清细节,被各种各样
的颜色弄得头昏眼花。
过了一会儿, "火车"总算停了。萧慎言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先前的酒店,再一次站在了
何家的房子前。
身上还是女装,萧慎言不禁有些沮丧,因为这说明他还在用方淑美的眼睛看世界。
天已经黑了,无星无月,唯一的光线来自隔壁的何正义家。可那幽幽的黄色光芒,相对
无边无际的黑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方淑美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连累萧慎言都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前
转了无数个圈子,终於鼓起勇气朝门边走去。
在她开门的瞬间,萧慎言才注意到手里有些沉。他低头一看,原来方淑美正提著一个玻
璃瓶,瓶子里装著满满的液体。
不用打开它,萧慎言也能猜到那到底是什麽。他还知道方淑美下一步准备做什麽,更加
知道那麽做会有什麽可怕後果。
不要进去!不!
萧慎言的呐喊完全起不到作用。不过,就算方淑美能听见他的声音,也不见得会停下脚
步。她急於求成,已经将所有恐惧和理智抛诸脑後。
进屋之後,方淑美没有开灯。她在自己家里闭著眼走都不会迷路,但不开灯并不是因为
这个。
她不想惊醒那只怪物,所以一进门就脱了鞋子,以防走路发出声音。她小心开门,以确
保门板及门轴的磨擦温柔而安静。她早早地戴上手套,将带来的玻璃瓶抱在怀里。
这一切,都是在为最後一刻做准备。
她要烧死那只妖精!
何生担心放火会适得其反,所以方淑美选择了硫酸。她怀里那瓶清澈透明的液体,看上
去像水一样无害,其实杀伤力完全不逊於火焰。
花房很冷,不是那种冬季低温的寒冷,而是一种钻入骨头、让人刺痛难忍的冰寒。
方淑美咬紧牙关,以杜绝上下牙冷得打架的可能。
当她快步走近那座大理石花台,躲在云後的月亮正好探出半颗脑袋。零碎的月光穿过屋
顶的玻璃,洒在了她的头上,也洒在了那株没叶没花的植物上。
植物很安静,似乎对大祸临头一无所知。
方淑美加快速度,拔下瓶盖,将里面的硫酸倒向植物的根部。
效果立竿见影,花台里立刻传出"嘶嘶"的声响。有东西正在被迅速"烧"毁。
玻璃瓶的口子不到硬币大小,硫酸要从里面流出来,并不像方淑美预期的那麽顺畅。情
急之中,她忍不住开始无谓的催促。
"快、快、快、快!"
虽然声音被刻意压低,还有"水"声相伴,但在这个安静的夜晚,还是如鸟叫虫呜一样
明显。
萧慎言看著都觉得急。为什麽方淑美不把硫酸瓶直接摔碎在花台里呢?
倏地,方淑美领悟到了这个方法,但一切都迟了。
在她将硫酸瓶摔出去的瞬间,一条细长的黑影破空而来,稳稳地将那个瓶子缠住。
下一秒,类似鞭子的东西重重抽在她的脚踝上。她像一个被击中的保龄球瓶,应声而
倒。
後脑勺撞在大理石地板上,方淑美立刻昏死过去,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萧慎言希望自己可以捂住双眼,可是惨剧还是在他面前活生生地上演了。
无数的枝条从那株牡丹上伸展出来,伴随著殷红的光芒,将方淑美缠成了一个粽子。它
们在颤抖,如同身处狂风暴雨中。
剩下半瓶的硫酸在空中飞来舞去,而後向方淑美迎面扑来。没有任何阻挡的机会,瓶口
直入她的嘴巴。
硫酸入喉,带来的剧痛绝对是言语难以形容。
大量的白沫从方淑美的嘴里冒出来,接著便是鲜血。她由挣扎变成抽搐,巨大的力量将
紧绑的枝条都扭松了,但是不足以逃脱。
不再举瓶强灌,诡异的枝条选择了更省力的方式,将硫酸全部浇在方淑美的脸上。
月亮再次躲到云後,不忍心再看这残忍的一幕。
没有叫喊,没有呻吟,满是红光的花房中只有硫酸滴落地面发出的声响。
疼痛噬骨,萧慎言已经无力再思考其他问题,一心只想逃离这里。可身受重创的方淑美
根本没能力离开。
硫酸被倒空的一瞬,玻璃瓶也被摔碎了。与此同时,枝条全面松懈,将方淑美用力抛了
出去。
在空中飞出一段距离,方淑美重重摔在客厅的茶几上。茶几碎了,碎片扎进她的身体,
她却已经没有感觉,因为脸上的刺痛远远超过这些伤口。
痛感刺激著方淑美,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想起花妖不能离开何家,所以只要走出
这幢房子,她就能得救。
萧慎言紧张到极点,恨不得代替方淑美逃生,但能做的只有被动体会她的感受。
眼睛严重受伤,方淑美的视力几乎为零,只能依靠记忆摸索出口的位置。
这时,一缕红红的光线穿透残破的眼皮,落在她的眼中。光线的中心是一抹人形的黑
影,虽然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但方淑美可以断定它正在朝自己靠近。
那只妖怪准备痛下杀手了!
方淑美心头一惊,立刻仓皇地爬向与红光相反的方向。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短促惊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方淑美不敢停留打探它来自何方,但它成
功地转移了妖怪的注意力。
方淑美一鼓作气,终於爬出大门。
当夜晚的冷风抚过她残破的身体,支撑她的力量随之消逝。昏迷前最後的意识,是金属
在地面拖动的声音,还有一个人正从她身边跑开。
如果没有看错,那人应该就是何正义了。金属声多半是来自他的锄头。
正是因为目睹了方淑美恐怖的受伤过程,何正义才会不堪承受,进而疯狂。
滴、滴、滴、滴——
尖锐的报警声突然响起,将箫慎言拉出那个无边的噩梦。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和猫仔已经被护士赶出了加护病房。
方淑美的伤情恶化了,医生必须对她进行抢拙。
萧慎言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著,一颗心抽痛不已。在一旁的猫仔却不能体会他的心隋,
只是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十几分钟後,医生出来告知方淑美的情况已经稳定。
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什麽也帮不上,萧慎言抱著疲倦的外甥离开了医院。
还没到家,小猫仔就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萧慎言安顿好他,却怎样都无法舒适入眠。方淑美的遭遇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
中,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就这样睡睡醒醒,直到迎来了黎明的晨光。
家里莫名其妙跑出巧克力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萧慎言不放心把猫仔一个人留在家里,可
带他去上班又不太现实,总不能一整天都把他锁在车子里。
分析来分析去,萧慎言觉得自己多虑的可能性很高。
谁会这麽无聊,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只为给小孩塞一块巧克力?说不定那只是猫仔在角
落里找到了的巧克力残渣。
萧慎言不擅长收拾整理,家里一直是乱七八糟的。他自己就曾在柜子里找到过半个没吃
完的面包,都长绿霉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一想,萧慎言更觉得自己紧张过头。在门上多加一把挂锁,他便像往常一样出门。
刚到警局,下属们就轮流向他汇报了调查的进展,
因为何生和何正义家离其他居民的房子有一段距离,所以方淑美受伤那晚,没有其他人
听到动静。
此外,在一家销售化学制剂的店铺里,有员工承认事发当天曾私下卖出一瓶硫酸给一个
陌生的客人。根据他描述的特微,调查人员把方淑美的照片拿给他看,结果该员工立刻认定
买硫酸的就是方淑美本人。这个发现引发了警官们热烈的讨论。
"方淑美为什麽要买硫酸?"
"也许她想泼什麽人,结果却泼到了自己脸上。"
"问题是她到底打算泼谁呢?还有,为什麽要约在自己家里见面?"
"想泼谁我不知道,但何家的房子被我们封了,普通人不会往那里去。如果想不被打
扰,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觉得她是去见杀害何振阳和何昆的凶手。也许她知道何振阳和何昆要来偷花,所以
请人给他们一点教训,可是事情到後来却完全失去控制。她约凶手见面,责问他为什麽把事
情弄得不可收拾,结果把对方惹毛了,被泼了一脸硫酸。"
"但是硫酸是方淑美带去的。照你的说法,她应该是去杀人灭口的。"
"用硫酸杀人也太高难度了吧?"
"等一下!鉴证科没有在碎瓶子上找到第二个人的指纹,现场也没有第二人留下的的痕
迹。如果方淑美真的是被人弄伤,那人也未免太专业了。"
"何振阳和何昆死的时候,现场也乾净得要命。"
"难道是职业杀手?"
"扯远了,扯得太远了。何振阳和何昆要去偷花的事,连他们的家人朋友都不知道,方
淑美怎麽可能会知情呢?而且,拜托!职业杀手?!如果凶手真的是职业级的,根本不会选
择把尸体捶烂,或是泼硫酸这样的方法。"
"都说硫酸是方淑美带去的。杀人手法残忍,很可能是牵涉到私人恩怨。"
"要是何正义没疯就好了。他肯定看见了什麽。"
"可是他已经疯了。"
"哎……"
"组长,你怎麽看?"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终於想起了萧慎言的存在。
面对这些完全禁不起推敲的论断,知道真相却不能跳出来一吐为快的萧慎言,只能无限
感慨地说: "先把注意力放在证据上吧!没有证据支持,一切都是废话。"
"可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根本无法把案件串起来,有的甚至很不合情理。"
担心自己再说下去,会忍不住把知道的事情全倒出来,萧慎言首次摆出堪称严厉的表
情: "那就去找一些合情理的证据来!"
他的声音洪亮了些,结果让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萧慎言突然很想念小丁了。
如果小丁在这里,一定会马上说些什麽来缓和气氛,让他有台阶可下。
"有小丁的消息没有?"萧慎言问。
下属们纷纷摇头。
从他们的眼神里,萧慎言看到了普遍的担忧,彷佛小丁会从此消失,永不出现似的。这让
他很不舒服。
走出办公室,萧慎言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冷水冲走了不快,同时振奋了精神,让他感
觉稍稍好了一些。
当他重新回到办公室,下属立刻报告了一个新发现。
半年前,何生曾为方淑美买了一份人身保险,价值三百万。保险合同中约定,如果方淑
美在五年内死於意外,作为唯一受益人,何生可以在三十天内得到赔付。
"如果他要骗保,应该杀了方淑美,而不是让她毁容。"萧慎言不喜欢何生,但他并不
觉得何生会为了保险金杀妻。方淑美会受伤,很大程度是她自不量力的结果。
"方淑美没死,说不定是杀手失手了。我刚刚查到,何生这两个月陆续卖掉了他在花卉
园拥有的土地,好像是在为跑路做准备。"
好不容易抓到点实质的东西,员警们难免激动。
萧慎言不想打击他们,但还是忍不住说: "问题是,何生找来的杀手到底是谁呢?我们
没有任何能证明这个杀手确实存在的证据。"
"但这个多少也是条线索。"
虽然推理依然漏洞百出,下属们却不愿放弃,萧慎言也无话可说。想来,前一天他还为
了审问何生力排众议,现在却成了唯一不怀疑何生的人。这世界果然变化快!
反正都要去找何生问清楚花妖的事情,萧慎言决定不再留在办公室里与下属大眼瞪小
眼,於是说: "我去找何生谈一谈,你们继续查查,看有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你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就够了。"
关於花妖的事,有旁人在可不太好同。
就这样,萧慎言来到了何生的岳父母家。两位老人正准备去医院看女儿,何生没有同
行,因为他病倒了。
方淑美的父亲说他既要担心妻子,又要操心生意,不堪重负才会累倒。萧慎言对此持保
留意见。
当他走进房间,何生正躺在床上,房里拉上了窗帘,光线有些昏暗。何生那张瘦得几乎
找不到肉的脸上,只看见颧骨高高地耸立著,眼窝就是两块黑色的凹痕。
一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萧慎言迳自拉开了窗帘,阳光洒进房内的瞬间,他看见何生的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
恐。
"张警官?"
勉强坐起身,何生的惊恐转成了警惕,彷佛萧慎言是传递坏消息的使者。
"不用起来,躺著吧!"萧慎言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床前,
i问:"哪里不舒服?"
"小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
"让我看看。"
不等何生同意,萧慎言就凑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又看。
被这意外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何生只得僵在原处。
萧慎言在他混沌不堪的眼瞳中,看到了一抹游走的蓝绿色,就像是寄生虫钻了进去。这
让他最终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等到萧慎言退开,何生才客套地问了一句: "张警官会看病?"
"不会。"耸耸肩,萧慎言露齿一笑: "我只是懂一点邪门歪道的东西而已。"
听出他话里有话,何生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张警官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气氛突然绷紧,萧慎言看到何生眼中投未的困惑。
由调侃变成严肃,他继续说: "和妖孽上床是要付出代价的。它会抽走你的精气,荼毒
你的身体,直到你咽下最後一口气。"
萧慎言的话,让何生气色本就不佳的面部顿时变成黑灰一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麽。"
萧慎言四下看了看,从方淑美的梳妆台上拿起一盒粉饼。
这样的东西,里面通常会有一面小镜子。萧慎言打开後,递到何生的面前。
"当你的眼睛被那个蓝绿色占满的时候,你就没得救了。"
何生半信半疑地接过镜子,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果然在里面发现了蓝绿色的东
西。那东西已经占据了眼球的一半有馀,大有一口气填满的趋势。
何生两手一抖,粉饼落在被子上,跌出一块白色的印迹。
萧慎言将它合上,重新放回梳妆台。
"你太太已经把牡丹的事都告诉我了。"
"淑美?淑美醒了?!"
"不,她没醒。"
"那……"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制造悬疑是萧慎言当职业神棍时养成的习惯。越是模棱两可,越容易唬到他人。
何生果然面露惊喜.立刻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你能帮我解决这件事吗?"
虽然是萧家人,萧慎言却没有半点除妖的本事。所以他除了摇头,也只能摇头。
"要摆脱它只能靠你自己。"
"我该怎麽做?"
"离开它。"
"怎麽离开?"
"那只妖怪不是出不了你家的大门吗?只要你想,跑多远都可以。"
"可我根本跑不掉呀!"
萧慎言不信, "你的样子不像是被妖怪迷了心智,怎麽会跑不掉?"
"你不是说淑美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吗?"何生不答反问。
方淑美的记忆里好像有那麽一段,提到何生不能离开妖怪,萧慎言记不清了,只好硬著
头皮说: "我只知道她知道的事。你确定你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
"我……"显然,何生并没有对妻子知无不言。
"妖怪和人一样,形形色色。我不是先知,不可能了解每一只妖怪。"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急於求助的何生终於敞开心扉。
"我试过走得远远的,可是隔不了多久,我的皮肤会开始发烂。起初我以为是皮肤病,
可医生根本检查不出病因。

"後来我发现,只要回到那只妖怪的身边,溃烂的地方就会奇迹般的好起来。"
"皮肤溃烂多半是因为妖毒入体。"萧慎言听姐姐说过,只要与妖孽发生过一次关系,
就躲不开妖毒的侵蚀。
"妖毒?"
"对。这也是你和妖怪在床上快活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萧慎言一点也不同情何生。
"我不是在找快活!我……"无法解释自己做过的糊涂事,何生用双手抱住头,面露痛
苦, "它简直就像吸毒上瘾一样,染上就不能停。如果停下来,我就会死!"
"如果戒不掉这个"瘾』,你也一样会死。"
"所以我只能杀了它!只要杀了它,这毒就能解了对不对?"
这点倒是没说错。萧慎言点头。
"你能帮我杀了它吗?"
"我不能。"
"为什麽?我可以付你钱,我……"
"因为我做不到。"
萧慎言虽然爱钱,但还没有爱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你不是说你懂这个吗?那妖怪杀了何振阳和何昆,还把淑美害成那样,你就不能行行
好,帮我一把吗?"
何生的恳求并不能打动萧慎言。但想起方淑美悲惨的模样,他又觉得义愤填唐。
也许是属於萧家的血液在作祟,让他突然有了斩妖除邪的渴望。不过渴望归渴望,没有
真本事,再渴望也没用。
"你把关於那株牡丹的事都告诉我,我先去查查再说。"
"好!"
何坐重新燃起了希望,立刻追不及待地提起了一个传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谷雨,统管天下牡丹的仙子心血来潮,决定在洛阳北邙山举
行一场为期七天的牡丹花会,以此选拔天下最美的牡丹。
号令一出,众牡丹开始云集洛阳,一时间名花荟萃,热闹非凡。
牡丹仙子邀请玉皇大帝的女儿百花公主监赛,倍受瞩目的花王"姚黄"、花后"魏紫"
以及花状元"洛阳红"都是夺冠的大热之选。
当百花公主宣布开赛的瞬间,众牡丹展枝怒放,万紫千红,为整个北邙山铺上了一条绚
目的花毯。花香馥郁芬芳,随风瓢散,使人迷醉。
时过一周,牡丹们终於等来了赛果揭晓的那一刻。令它们意外的是,在参加比赛的近百
种牡丹里,竟是来自寿安山、名不见经传的"寿安红"赢得了魁首。
牡丹仙子裁定,寿安红开候准、花量多、花色艳、姿态美、花时长,五项皆优,拔得头
筹。众牡丹羡慕之馀,难免嫉妒,毕竟寿安红论名气、论资历,都很难让人信服,一时间,
惹得流言四起。
有人说寿安红讨好了百花公主。有人说姚黄和魏紫不想争虚名,故意输给小辈。
五花八门的说法,全是中伤跟诋毁。寿安红不堪重负,只得远离同伴。
好事者听说了这个故事,便将寿安红改名为"百花妒"。从此以後,百花妒就挤入了珍
稀的行列,成为最名贵的牡丹之一。
一个传说是真是假,很少有人会去推敲,但人们却很乐意把它传播出去。
何生年幼的时候,就从爷爷口中得知了"百花妒"的故事。不过他听到的版本,却比外
面流传的多出了一段……
"我爷爷说,我家以前并不是花农。不过我的祖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
很喜欢养花,而且喜欢到山上去寻找一些漂亮的野生花朵移植到家中来。
"有一天,他在山里发现了一株牡丹。我们这一带因为水土的关系,牡丹是很少见的,
他很高兴,就把牡丹移回家。"
不用往下听,萧慎言也能猜出一二: "他移植的就是你现在种的那株寿安红l"
"是,"何生点点头,继续说: "那株牡丹移到我家之後存活了下来,但连续五年都没
有开出半朵花。祖爷爷很不甘心,像著了魇似的,无微不至地照顾它,为了能让自己更加专
注,甚至改行当起了花农。
"终於,等到第十一年,花开了,虽然整株只有一朵,但开得非常好看。红红的颜色,
花形饱满,花瓣一层又一层,完全盛开之後足足有盘子那麽大。
"只要见过,你就会觉得国色天香这种词用来形容它,一点也不夸张。"
何生描述的时候,就像正站在现场看著花开一样。从他的声音不难听出惊艳的成分,可
惊艳过後,便立刻成了惊恐。
"祖爷爷被那株牡丹迷住了,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它身上。就像是为了要报答他似的,
牡丹花持续盛开了整整两个月,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我家,都想亲眼看看这株奇花。
"时间长了,祖爷爷不胜其烦,乾脆建一座花房,把原本种在後院空地上的牡丹移到室
内,不让其他人再有机会看见。也是从那时起,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的身体日渐削瘦,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说"百花妒"的传说确有其事,我家的牡丹
就是那位被众牡丹嫉妒的仙子。为了逃避不公平的对待,它躲到了深山老林里,直到得到我
祖爷爷的真心关怀,才鼓起勇气,重新绽放。"
何生停下,长吁一口气,而後无比沉重地说: "第二年,祖爷爷就离开了人世,那年

不过三十岁,咽气之前还不忘交代家人要善待那株牡丹。虽然觉得诡异,我家的人还是遵从
了他的遗愿,不过,自从他死後,那株牡丹就再也没有开过花了。"
"你觉得你祖爷爷遇到了和你一样的问题?"何生今年也正好三十岁,萧慎言可以理解
他的压力。
经过长久的沉默,何生点了点头。
萧慎言改问道: "你是怎麽发现那株牡丹不寻常的7 "
"大约两年前,有个古董商找上门,想买我家的牡丹,一下子开价二十万。没想到那株
花那麽值钱,我很心动,但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想了半天,最後没有答应。"
"二十万?"萧慎言皱眉, "为什麽你太太和何正义都说是五百万?"
"那是後来加上去的。一听说我不想卖,对方就开始加价了。"
为了一株开不出花的花,把价钱从二十万加到五百万,这笔买卖怎麽看都觉得疯狂。
联想到古董商这个头衔,萧慎言不禁问道: "那个古董商该不会叫邢中天吧?"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邢中天曾经为了让死去的妻子复活,满世界寻找各种妖物,萧慎言与他打过交道,那人
根本就是个疯子。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之後呢?"
"邢中天把价格加得越高,我就越怀疑背後隐藏了什麽原因。天知道,那只是一株花而
己!就算有几百年历史,它也不可能值五百万。五百万呀!那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想
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就在这个时候,家里来了小偷……"
第八章前因

"阿生?"
"嗯……什麽?"
"门外好像有声音。"
"什麽声音?"
"脚步声。"
方淑美揪著被子的一角,紧张地凝视著黑暗中的丈夫。大房子里只住了他们夫妇两个,
夜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觉得紧张。
通常,何生会安抚一下神经过敏的妻子,然後继续呼呼大睡。可今晚,他却像被火烫到
一样,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何家不再是一穷二白。花房里可有一株价值五百万的牡丹呀!
"你不要动,我出去看看。"走到门旁,何生又交代说: "如果听到我叫你,你就快点
把门锁上,马上打电话报警。"
摸黑将手机握在手中,方淑美紧张地应了声好。
卧室出去是个偏厅,再往外走便是客厅。客厅连著大门,何生蹑手蹑脚走过去,发现门
锁已经被撬坏,而远在房子另一头的花房里,正传出若有若无的声响。
何生四下看了看,然後随手拿起一个花瓶,小心冀冀地走了过去。
不等他完全靠近,一股花香就从门缝里钻出,直灌他的鼻腔。虽然现在正是牡丹绽放的
季节,但他家的牡丹从未开放过,光是叶子根本不可能散发出这麽浓郁的香味。
就在何生感到奇怪的时候,花房的门开了。
只听"嗖"的一声,他就像咬了钩的鱼儿,一下子被钓了起来。准确地说,是被吊了起
来,腿朝上,头朝下,整个悬空,还晃来晃去。
何生本能地张嘴大叫,嘴里却不知被什麽东西塞得满满的,味道苦涩,如同药草。
"呸!呸、呸……"
他吐了半天,可无论如何都吐不乾净。那东西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就像长在他肚子里的
野草。
花房顶部虽然全是透明玻璃,可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晚,不开灯就等於漆黑一片。
四周的一切成了未知,何生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像一头困死在水中的野兽。突然间,
他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惯性让他晃动得更加厉害,接著马上又被撞了一下。
凭著触感,何生立刻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被吊在半空中。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像要为他解答疑惑似的,漆黑的花房里突然有了光线。不过不是平日里用的灯光,而
是红红的,犹如霓虹一样的光芒。
有人站在光芒的正中央,是一个女人。黑发如瀑,红衣如血,一张小脸却精致得犹如画
中仙子,还有她的眼神,幽深而迷离。
何生看得呆了,直到再次被旁边的人撞上,才记起自己的处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
撞他的人此刻已无声息,不知是不是死了。有东西捆住了他的脚踝,不是绳索,而是一
些黑粗的枝条。那些枝条会自己摆动,灵活得像蛇一样,吊著那个男人晃来晃去。
不用想,何生知道自己肯定也是被同样的东西控制著。
藉著女人身上的微光,他试图把它们看清楚,结果发现那些竟然都是来自那个诡异女人
的头发!
黑如浓墨的发丝从她的头顶长出来,刚开始还很正常,可到了一定的长度,就变成了一
根一根的枝条。
太多的惊讶与疑问需要喊出来,可嘴里的东西仍堵得何生发不出多馀的声音。他只能拼
命地吐、吐、吐,感觉把五脏六腑都吐完了,却还是没办法把那东西吐乾净。
这时,光芒的颜色淡了些,却越发明亮起来。何生终於看清楚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居然
是一片又一片的花瓣。
花瓣?!有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再看女人站立的位置,他隐约有些明白了。
"唔……呸……唔唔……"
似乎看出他有话要说,女人将头一甩,枝条顺势回抽。何生就像熟透的丝瓜,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家伙,也跟著一起掉了了来的。
何生慌张地爬到他身旁,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还好,人没死,只是昏了过去。可
在看清楚他的脸之後,何生顿时失去了救助的热情。
这人名叫何健,是花卉园一带有名的混混。他三更半夜的出现在这里,用膝盖想都知道
没什麽好事。
将何健丢在一旁,何生开始处理更重要的问题。
"你是谁?"

嘴里终於不再冒花瓣,何生提出了疑问。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什麽东西?
"你觉得我是谁?"女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何生注意到她没有双脚,裙下是一把根,半截埋在土里,吓得他慌忙往後爬。
似乎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女人退回了原处。
"你是牡丹仙子吗?"何生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的推论。
女人不答,不过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何生又惊又喜,忍不住激动地说: "'百花妒'的故事是真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听到"百花妒"三个字,女人明显不太高兴,但让她更不高兴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听说,你打算卖了我7"
何生赶忙澄清,"没有!我没有要卖你!"
"那这个人为什麽来挖我的根?"她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何健。
"不是我叫他挖的!他是个小偷,一定是着你值钱,就打起你的主意未了。"
生怕女人不信,何生立刻揪住何健的衣领,拼命将他摇醒。
"说,你来我家干什麽!"
何健昏昏沉沉,只是本能地哀求道: "不要打我……不要……"
"你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不要杀我!我……是那个姓邢的人要我来的。他想要你家的牡丹……不是我自己要来
的……呜呜……放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邢中天叫你来的?!"
"是、是!是他!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没想到背後居然还有这种猫腻,何生一气之下将何健狠狠摔在地上。不堪折磨的何健再
次昏死过去。
"你听到了,不关我的事。"何生一脸无辜。
"我相信你。"女人灿然一笑,说: "我叫嫣红。"
"嫣红?"
"很久以前,有人这麽叫我。"
是了,嫣红。何生的祖爷爷将那株牡丹从山上移植下来时,就为它取名"嫣红"。
"你真的是牡丹变的?"
"还需要证明吗?"
何健因为事发突然,根本搞不清在何家到底遭遇了什麽,还以为是何生打伤了他。为了
息事宁人,何生大方地赔了他一笔治疗费,让他从此滚出自己的视线。
之後,何生又找上了邢中天,声色俱厉地教训了他一番,并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卖出自家
的牡丹,劝他死了这条心。
奇怪的是,邢中天居然没有再纠缠,爽快同意了何生的要求。何生忍不住好奇,一打听
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将兴趣转移到另一件东西上,那件东西似乎更合他的心意。
不管怎麽说,事情总算是解决了。何生还因此多了一个秘密的、神奇的"朋友"。
因为嫣红不喜欢被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何生答应她绝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妻
子方淑美。
人的一生中能遇上仙女的机率可能比月亮上长出大树还要低,为此,何生不介意当一回
欺骗妻子的坏丈夫。尽管见她伤过何健,他还有一点害怕,但几番接触下来,他确定这位牡
丹仙子不会伤害自己。
嫣红的出现是一个奇迹。庸庸碌碌了半辈子,何生早就在渴望奇迹的出现了,现在他激
动都来不及,根本没空想别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何生与嫣红从陌生到熟悉,渐渐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每晚,等方淑美熟睡後,他就会悄悄溜到花房,与她聊天谈心。两人并排躺在铺了厚厚
一层花瓣的地上,透过花房顶部的玻璃窗仰望星空,有著难得的轻松与惬意。
"你的妻子,她爱你吗?"
也许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关系,嫣红对情感问题似乎特别的好奇。
何生不是性格外放的人,这种问题总是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应该爱吧!"
"有多爱?"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嫣红很失望, "你自己的事你都不知道?"
何生摸头傻笑道: "我只知道,她喜欢我陪在她身边。"
"那你喜欢陪在她身边吗?"嫣红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何生不假思索地说: "当然,她是我的妻子。如果不喜欢,我也不会娶她。"
"可是你现在却陪我。"不带任何拐弯的,嫣红直戳问题的核心。
何生想了半天,只能说: "你和她不同。"
"有什麽不同?"
"你是神仙呀!"
"我不是神仙,我是花妖。"
何生有些困惑。传说里妖怪都是反派,可嫣红并不会给人反派的感觉,除了她的眼睛。
狭长的眼有时候会让她看上去有点狡猖,但也可以解释为聪慧。
"我的意思是,你不仅仅是花妖,还是我的朋友。有时候,朋友之间会比爱人更亲近,
所以我现在在陪你。"
"我不懂。"
看来,再聪慧也有想不通事情的时候。何生笑说: "没关系,你是妖怪,不懂人类的

情是应该的。"
"我知道什麽是感情!"嫣红有些生气,不过是那种把腮帮鼓起,孩子般的脾气。
何生忍俊不禁, "你知道?"
嫣红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 "我爱过一个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撑起上半身,与何生面对面。
何生一点也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因为从花妖的眼中,真切地看到了感情的存在。
"你和他很像。"
"他不会就是我祖爷爷吧?"何生惊诧地问。
"你说呢? "
突然轻轻抚过何生的脸颊,嫣红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思念与伤感在她的脸上来回交
错,冲击著何生的双目。有什麽在这一刻开始沦陷,朦肫的感觉,难以言说。
这时,嫣红再次凑近了些,想将何生看得更加清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何生很不自在,眼睛东瞟西瞟,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这时,嫣红的头发正好落在了他的胸前,擦过他的脖子,带来微微的麻痒。他很想拨开
那些发丝,可指尖触到之後,却又像中邪似的,忍不住将它抓在手中。
细腻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人手,让人舍不得丢开。顺势看向头发的主人,何生从她
精灵般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明明滴酒耒沾,他却有了一点醉意。
叩、叩、叩、叩!
突然听到敲门声,何生一惊,下意识推开嫣红,朝门口望去。
"阿生?是你在里面吗?"
方淑美半夜醒了,发现丈夫不在身边,於是出来看一看。当她听见何生的声音从花房里
传出来,就想进去看看,结果却发现花房的大门已经被锁住了。
"是我。"
得知门外的人是妻子,何生不禁松了一口气。再回头,嫣红已经变回植物的样貌。满屋
的花瓣都不见了,只留下他孤独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推门出去,客厅的灯光照在何生的脸上,让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几乎掀不开一丝缝
隙。
何生一边揉眼,一边心虚地将花房门掩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想让方淑美发现牡丹的
异常,还是不想让嫣缸见到方淑美。
"你在和谁说话?"方淑美问丈夫。
"没有人。"
"可我明明听见……"
也不是不相信丈夫的话,方淑美只是本能地想开门看一看。可指尖刚刚碰到门板,整个
人就被不耐烦的何生用力推开。
"我都说没有人了!"
何生嗓门高了些,声音在宽敞的房间里飘荡开来,竟带来隐隐的回声。
方淑美觉得委屈,眼睛里一下就蓄起了泪水。灯光将眼泪照得亮晶晶的,何生想忽略都
难,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真的没有人,我刚才在里面哼歌啦!"为了安抚妻子,何生只得将门打开,以证明自
己所言非虚。
花房里陈列简单,藉著客厅的灯光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方淑美放下心来,可肚子里仍然
憋著一股气。
"这麽晚了,你把自己锁在花房里干什麽?"
"家里刚刚才遭过小偷,我不放心,过来看看。这株牡丹可值五百万呀!"
何生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方淑美努力咬住嘴唇,不准自己破涕为笑。
"什麽五百万呀!那个邢中天根本就是钱太多,没地方花。花都开不出半朵的破牡丹,
只有你们何家才当宝贝一直养著。"
说了一段刻薄话,方淑美的心里终於平衡了,随即扭头回房。
望著她的背影,何生有些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他好像看见牡丹上的绿叶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难道是嫣红生气了?
"快点来睡啦!明早爬不起来,小心我用冷水泼你哦!"已经进房的方淑美见丈夫还在
磨蹭,不禁在房中高喊起来。
"来了!"
又盯著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牡丹并没有动静,何生才放心地关门落锁。那个门锁还是他
在得知嫣红的存在之後,特意加上去的。
何生告诉方淑美,加锁是为了防止小偷再次上门。可是谁都知道,门锁这种东西从来都
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内心深处,何生真正想防的其实只有方淑美而已。
不为别的,只因直觉告诉他,要是方淑美发现嫣红的存在,多半会弄出一堆麻烦,所以
他必须防范於未然。不过话说回来,光靠一把小锁,防得了一时,也防不了一世。
用什麽方法才能一劳永逸呢?一想到这个问题,何生就觉得头痛,於是像往常一样,把
它往脑後一抛,先睡饱再说。
时间快如流水,四季眨眼便是一个轮回。
这个春天,何生与方淑美的关系迎未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考验。事情还得从他们的家
族事业说起。
通过人工控制花朵的生长条件,让它违反自然规律,在不会开放的季节中绽放,这个过
程被统称为"反季节催花"。
反季节催花在花卉种植中已经比较普遍,但从来不是一件易事,尤其让生来娇贵的牡丹
反季节开花更是难上加难。
方淑美不明白为什麽丈夫会轻易答应客户,在中秋节期间提供两千株盛开的牡丹。
谁都知道,牡丹的花期是在每年四月,能把它提前到春节前後就已经很了不起。现在要
提前到秋天,没有成熟的技术,几乎是痴人说梦。
"阿生,你想签下这个合同,除非我死了!"
不完成合同就意味著金额巨大的赔款,方淑美见苦口婆心的劝说毫无效果,只好开始撒
泼耍赖。
可何生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 "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就不用
操心了。"
"我怎麽能不操心?这个合同会把我们所有的钱都赔进去的!我们不只会倾家荡产,还
会负债累累。那可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烂债呀!"
"你不要这麽悲观好不好?想想合同带来的利润,只要赚到,我们的生活……"
"要是失败,我们就没有生活可言了!"
她一味打击让何生很不高兴, "秋季开花的事早有先例,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该上哪里去找信心?我们从来都没有试过这个。什麽技术都没有,就说要弄两千株
出来。你疯了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不管你怎麽说,我都要签!"不想和妻子再争下去,何生拂袖而
去。
方淑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於忍不住失声痛哭。
何生变了。不仅仅是关於这份合同,还有其他的很多事情上,都能看出他的变化。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变得极度自我,不再与方淑美沟通,彷佛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而不是他的妻子。
夫妻间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不该只是简简单单住在一起,一个服从另一个,完全忘了什麽是互相挟持,什麽是
共同进退。可是,哭过以後又能怎样呢?何生还是继续坚持己见,方淑美改变不了他,也无
法抛下他,只好选择毫无意义的冷战来表示自己强烈的抗议。
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裂痕。
何生看见了,决定视而不见;方淑美也看见了,却没有能力修补。於是就这麽拖著,期
待时间久了,它便会自然痊愈。
自从嫁给何生,方淑美便跟著他一起,打理何家代代相传的花卉种植生意。
以前何家的土地主要用来种植茶花,可这一带种茶花的花农实在太多了,种植量一年高
过一年,销量却是一年比一年惨澹。
大约一年前,何生决定改种牡丹,为自己开辟一条赚钱的新路。
牡丹与茶花的种植过程虽然不至於截然不同,但也差距不小。何生的尝试绝对可以称得
上是一次冒险。
方淑美当时并不是十分赞成,但转念一想,就算"转型"失败,夫妇俩也不过是勒紧腰
带,苦上一年丙年。反正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不如豁出去拼一拼。
就这样,方淑美咬牙支持了丈夫。
事实证明,当视的决定是对的。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的事业就从低谷爬了出来,走上
了平坦宽敞的阳光大道。
按理方淑美的逻辑,他们应该从此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胸印漫慢往前走。可是尝到甜头
的何生,就像蠢蠢欲动的猎人,一心只想捕捉更大的猎物。
看何生每日在花棚忙得不可开交,方淑美实在没办法不闻不问。
吵架归吵架,工作还是必须继续下去的。於是,她开始到处帮著查找资料,请教有技术
的人,可得出的结论却有如当头一棒,打得方淑美眼冒金星,几近晕厥。
除非头一年就为第二年秋季催花做好准备,不然没可能让牡丹反季节绽放。
当方淑美把这个消息告诉何生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甚至连眉头
都没有皱一下。


方淑美感到十分绝望。
何生不撞南墙就不肯回头,她在一旁却只能傻傻地看著。这一次,她连吵架的力气都没
有了,只是自己搬著行李,回了娘家。
方淑美没想到的是,四个多月後,奇迹出现了。
那些曾被她断言绝对无法准时盛开的牡丹,居然在中秋节期间开得一片妖娆。
何生如约交货,客户也如约将支票交到了他的手上。拿著支票,他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方
淑美面前。
没有炫耀,也没有抨击,何生就像什麽也没发生过似的,将呕气窝在娘家的方淑美接回
了家。
方淑美曾经在心里想过无数遍,要在何生出现时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再也不敢这麽对
自己。可是一看到劳累过度,几乎瘦得脱了人形的丈夫,她的心就立刻软得一塌糊涂,练了
无数遍的骂人台词,最後也没有派上用场。
夫妻俩和好如初,速度快得让方淑美差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何生虽然又像以前一样哄
她、宠她,却一直没有正面承认过错误。
为此,方淑美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他一下, "这一次能成功都是你运气好,所以绝对、

对不可以有下一次了!"
"我知道了,不会有下一次了。"
嘴上虽然这麽说,但何生的心里却没有这麽想。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成功与运气没有丝
毫的关系。只要有嫣红在,成功就是必然的结果。
嫣红是谁?她是牡丹仙子,号令普通牡丹提早开花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何生为自己一时冲动签下那份不可能完成的合约而懊悔不已时,她毅然站出来,为他
解决了这个难题。不过,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只是这个代价,让何生有些难以启齿。
"为什麽要把她接回来?"
方淑美回来後,何生来见嫣红又必须偷偷摸摸了。这让嫣红很不高兴。
"她是我的妻子。"
"可是你喜欢的人是我呀!"
"嫣红……"
不等何生把话说完,花妖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剩馀的声音。
亲吻、拥抱、纠缠。
方淑美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何生与嫣红就是这样,一起度过了每一个夜晚。
背叛妻子,何生真的是有苦难言。
他承认自己对嫣红很有好感,但那仅仅是好感而已。促使他们走到一起的原因,绝大部
分是出於他对她的感激。
何生感激嫣红救他於水火,也感激嫣红对他的厚爱,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回以同等的
感情。且不说人与妖怪的差别,光是方淑美这一边,何生就不可能轻易抛开。
不过,这一切何生都没有对嫣红明说,因为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嫣红一厢情愿地构筑他
们的爱情故事,何生只是被动的参与者。
他知道这样不对。人和妖怪怎麽能相爱呢?
越是纠缠深刻,就越是力不从心。体内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向外喷涌,然後被不知餍足的
黑洞一一吞噬。何生想改变现状,却如同蚍蜉撼树。
"嫣红,我不行了。"
虚汗像从闸门里放出来似的,瞬间浸湿了何生的全身。他本能地哀求,想让婿红放他一
马。
"你不爱我吗?"嫣红幽怨地提问。
何生全身无力,只想躺下。
"看著我!"
没有得到回应,嫣红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强硬。
何生强打起精神,但还是东倒西歪。谁知下一秒,他便被嫣红掐住了脖子。
只听她恶声恶气地问道: "你爱我吗?"
何生喘不过来,只得本能地点头,喉咙里冒出似是而非的"不"字。然後他就看见嫣红
美艳绝伦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同时变得越来越扭曲……
"啊!"

方淑美发出一声惊叫,总算摆脱了噩梦的纠缠。
发现身旁空空荡荡的,她抚著仍在狂跳的胸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回娘家太久了,她差点忘了丈夫喜欢半夜去花房游荡的习惯。
不知为什麽,她真的很不喜欢他麽做。尤其是在她回家的第一晚,这麽做实在是太不尊
重人了。
一路扳著脸,方淑美来到花房门口。
房门照例推不开,她伏耳在门上听了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这次,她不打算再叫丈夫,而是掏出几个月前就配好的钥匙,迳自开了门。她倒要看
看,这花房里有什麽让他非得半夜来看的东西。
房门打开的瞬间,方淑美如遭雷击。因为她看见丈夫倒在地上,身上一丝不挂,而且双
目紧闭,疑似昏迷。
离他不远的地方,那株从不开花的牡丹,竟然开出了无比娇监的花朵。它静静地挂在枝
头,如同暗夜中的星子,让人无法忽略。
第九章万事俱备

".….就这样,淑美发现我和嫣红的事。没有办法再瞒下去,我只好向她坦白。"
"你坦白了妖怪的事?"
"是。"
"她相信了?"
"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不行。"何生疲倦地闭眼,像经历一场艰苦的战争。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花妖愿意帮何生催开两千株牡丹,就是想吸取他的精气来增强自
己的修为。何生接受了妖怪给的好处,被弄成今天这副惨样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保住你的小命,你们开始计画除掉嫣红,不过自己动手实在太冒险,所以你们决
定利用何振阳和何昆那两个白痴。没想到事情没成功,还连累他们送了性命。"
"我没想到嫣红会那麽狠!我没想到她会真的杀人!"
何生的辩解让萧慎言只想狠狠给他两拳, "不杀人就会被杀,它能不下杀手吗?"
萧家的祖训强调"妖孽必诛",那可不是出於"种族歧视"才定出来的。
妖孽就是妖孽,个个狠辣凶残。何生去招惹花妖,简直是玩火自焚。
萧慎言不同情他,相反还很鄙视他。但是,方淑美是无辜的。
看在那个可怜女人的分上,萧慎言决定提供一点帮助。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帮助要在
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我先回去查查看,如果帮得上忙,我再来找你。"
尽管他是出自真心,何生还是理解成了客套。他睁开眼,像乞讨食物的乞丐一样乞求萧
慎言: "张警官,你一定要帮我!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萧慎言讨厌听到这样的话。因为被别人寄予希望,会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我不能保证什麽,不过我会尽力的。"
不够!这远远不够!
何生看著萧慎言,心里满是无声的呐喊,但他已经没有资格要求更多了。
挣扎了许多,他终於放开了萧慎言的手臂,凄凄惨惨地说了声: "谢谢。"
萧慎言看都懒得看他, "等我真的帮到你了,再说这两个宇吧!"
离开何家,萧慎言回到了自家的大宅。
他不知道如何除掉牡丹妖怪,但他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
答案就在他家的书房里。
萧家的书房在宅子的最里面,很大,却没有一扇窗户。进去之後,四面墙壁都立著高大
的落地书柜。它们由棕红发黑的木头打制而成,柜门上有小巧精致的雕花,每一处细节都非
常的古色古香。
房间里最醒目的,是摆放在中央的那张巨大的红紫色花梨木书桌。巨大的桌面,一堆古
籍放在上面,也只占了一个角落而已。
萧慎言走到桌前,将上面的古籍整理了一下,然後坐下来挑灯夜读。
古籍整整有七本,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厚薄,一样的装订形式,只是新旧略有不同。所
有古籍的封面上都只有一个古体的"萧"字,怎麽看都不像书名。
这些,就是萧家的百科全书。
所谓百科全书,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
它是由萧家历代传人记录的一系列笔记,里面有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件,以及事件背後隐
藏的真相。萧家人把降妖除邪的经验都总结在了上面,以供後人参考。
如果真的有道士施过法镇住过那只牡丹妖孽,笔记上应该会有记载才是。可是,看了一
会儿,萧慎言就想放弃了。
不是他没耐心,而是这里的百科全书每一本都差不多有半尺厚,字体全是蝇头小楷,内
容之丰富可想而知。所有记载都是根据时间来编排的,没有目录,也没有标出关键字,除非
从头到尾读过它,不然很难进行有针对性的查找。
本来,身为萧家人,熟读这些笔记是必要的。但萧慎言从小没什麽天分,为人又十分懒
惰,他的父母就没有把他当成萧家的传人来培养,而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姐姐萧谨的身上。
这直接导致萧慎言对百科全书的了解,基本上是来自姐姐的口述。
萧谨说得有趣的时候,他就会听进去一些,可那些加起来也不过是个皮毛,而且没有一
点是和牡丹相关的。
读不完百科全书,花妖的事就只能搁置。萧慎言不是热血的除妖术士,就算他再想帮何
生逃过一劫,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因为他的性命关系到外甥猫仔。
可以用来还魂的固灵石已经没有了,如果他再死一次,就无法复活了。
到底哪一年才能读完呀?
萧慎言闭上眼,烦躁地将头发乱揉一气。再睁开时,就看见外甥站在桌子的对面,两眼
发直地看著自己。
"饿了?"萧慎言问出问题,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时候就该直接拿出吃的东西将
小家伙喂饱,问问题只是浪费时间。
领著外甥往厨房走,萧慎言大发感慨: "要是你识字多好,多少能帮我看两页。"
"易向行看过所有的书,你可以去问他。"
"对哦!我怎麽把易向行忘了?"
为了寻找方法保住妹妹的性命,易向行曾经非常努力地读完了萧家的百科全书。虽然最
後并没有用上,但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要回忆书里的内容应该不是难事。
猫仔的提醒让萧慎言大喜过望。不过,喜过之後他又觉得十分诧异。从不应答的自闭外
甥居然回答了,而且还说得这麽有条理,真是见鬼了!
"小子!"蹲在外甥面前,萧慎言郑重地河道: "你刚才说什麽?"
三十秒、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长久的沉寂之後,萧慎言终於放弃了询问。刚才很可能是他不小心碰到了猫仔的皮肤,
所以小家伙代替他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
失望的萧慎言抱起外甥,继续朝厨房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慎言来到了易向行"居住"的监狱。
担心他会像上次一样拒绝见面,萧慎言谎称自己过来是为了易向心的事。果然,一听到
宝贝妹妹的名字,易向行就乖乖出现了。
不过,在得知事情与妹妹根本无关之後,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走。
萧慎言连一声"站住"都来不及喊出口,易向行便已经不见人影。
愤愤不平的萧慎言一不做二不体,乾脆去申请了一张调查令,将易向行列为了花卉园凶
杀案的相关证人,光明正大地跑去监狱审人。
当易向行再次被带到他面前,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不成不淡地说了句: "你居然

聪明了。"
萧慎言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忍著。
"…….花妖的事大概是这样。你在我家的百科全书里有没有看到有关它的事情?"
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根本不想作答,易向行沉默许久,丢出两个字: "没有。"
"怎麽会没有?你再想想!百花妒这个传说很有名的……"
"你家的百科全书不是传说大全。"
"这个我知道,但是有术士对它施过法,这样一般都会记载呀!"
萧慎言反覆追问,易向行有点不耐烦, "你若不信我的记忆力,就不要来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如果找不到牡丹的记载,我就不知道该怎麽除掉它。何
生估计也活不长了。"
"除妖不需要知道那麽多,有武器就行了。"
"武器?"易向行果然是杀手风格,乾净俐落,萧慎言可没他那麽本事, "我没有武器
呀!妖怪又不能一枪打死。"
"你姐姐以前不是有一条银龙手环吗?我记得控制它的咒语很简单。"
"对哦!"易向行不说,萧慎言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银龙手环是一件祖传的除妖神器,萧谨生前一直在使用。她过世之後,萧慎言就把它收
了起来。
"谢谢。"总算是不虚此行,萧慎言心情大好。
见他没有其他问题,易向行起身要走,
"喂,"萧慎言叫住他,问: "你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易向行虽然为人冷酷,但也不至於铁石心肠。听到萧慎言关心自己,还是很给面子地回
了一句:"我很好。"
就在萧慎言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善时,易向行却又略带轻蔑地补了一句: "担心你自
己吧!"
有些事情果然是千年不变,萧慎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结束会面之後,萧慎言回家找出了银龙手环。
那只手环是由特殊的金属打造而成,看似柔软,其实韧性强劲。
它长约一尺,半指粗细,能像蛇一样缠绕在人的手腕上。平时看上去只是一件装饰品,
但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成为一件斩妖除邪的利器。
萧慎言捏住手环最前端,然後用力往外一抽,节节相连的环身猛地增长数倍,像鞭子一
样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长弧。
啪!
环身抽中了墙上不知哪年挂上去的山水画,灰尘四起的同时,壁画变成了两截,连坚实
的墙壁也被抽出一条深深的沟槽。
更麻烦的是,那东西甩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萧慎言试著抖动手腕,手环缩是缩了一点,但扭出一个S形後,又重新飞了出去。环身
所到之处,没有留下一件完整的东西,连萧慎言的脖子都差点中招。
不想因为这个英年早逝,萧慎言赶紧将它丢了出去。好在手环落地之後,就像失去了动
力,立刻恢复到无害的原样。
擦去额上汗珠,萧慎言小心冀冀将它捡起来,重新装回袋子里。刚才他连驱动手环的咒
语都没念,就已经无法掌握这东西了,利用它来除妖,还真是希望渺茫。
该怎麽办?告诉何生他只能自求多福?还是乾脆把手环交给他,让他抓紧时间自己练一
练?要是这东西有配套的使用手册就好了。
萧慎言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何生却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不能多等。通过几次
电话,感觉萧慎言有点打太极的倾向,他乾脆直接找上门来了。
在一大堆同事面前接待何生,萧慎言还真有点如坐针毡,生怕他说错什麽,损坏了张锐
遗留的大好形象,所以,不等他开口,萧慎言就抢先说: "我们去外面谈。"
丙人离开办公室,走进电梯。
电梯门刚合拢,何生就迫不及待地说: "张警官,我不能再等了!你看,我的皮肤又开
始溃烂了。"
说话间,他卷起裤管,露出小腿。果然一片通红,像起疹子後又被抓烂了。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为什麽?你上次不是说……"
"我上次只是答应帮你查一查。"想来想去,萧慎言还是不愿冒险.於是决定快刀斩乱
麻, "除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也见识过它的厉害了,如果没有找到有把握的方法就动
手,等於是去送死。"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天堂的大门,谁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狱,何生的失望程度可
想而知, "那我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萧慎言无话可说。
这时,电梯到了一楼。门打开了,发出"叮"的一声。
有人走进来,看到萧慎言,立刻打招呼: "张警官,真巧啊!我正要去找你。"
来人是小丁的大哥。小丁失踪以後,他经常过来打听消息。
不过,来得再勤也没有用,因为小丁已经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踪迹全无。
对何生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萧慎言转身与丁大哥攀谈: "你找我?有什麽事?到我办
公室去说吧!"
"不用了,只是有点东西要给你。"丁大哥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资料,说: "小丁失踪
以前告诉我,你在给孩子找学校,但是没什麽经验,让我帮你打听一下,这阵子我家里乱七
八糟的,我就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这……"
"这是我儿子学校的资料,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你参考一下吧!"
"这怎麽好意思?你还特意送过来,我……"
萧慎言接下资料,一时间无地自容。
他的确跟小丁说过要送猫仔去学校的事,可那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在工作上的无能,没想
到小丁还真的拜托家人来帮助他。
"没关系,这只是举手之劳。小丁在家常常提起你,说多亏你照顾,他的工作才顺利。
虽然他现在失踪了……"
提起下落不明的弟弟,丁大哥不禁有些哽咽。萧慎言想安慰他两句,却不知该从何说
起。他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因为照顾小丁的是张锐,他根本没资格接受任何感谢。
丁大哥还有事,没说两句就告辞了。
萧慎言在原地呆站了许久,直到发现何生还在,才回过神来。
"刚才那人说的小丁,是指丁警官吗?"
何生的神态让萧慎言觉得紧张, "对,他是丁警官的哥哥。"
"丁警官失踪了?"
萧慎言没回答,他从何生眼中看到一些东西。一些黑暗的,让人不想了解的东西。
"我、我先走了。"
没有给他落荒而逃的机会,萧慎言揪住他的衣服,将他带到无人经过的安全楼梯。
"你是不是知道小丁的下落?"
面对逼问,何生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便摇头否认了。
打死萧慎言也不相信这是实话,於是一把将他按在墙上,低声喝道: "你当我是傻瓜
吗?快说,小丁到底在哪里?!"
"丁警官……丁警官他……"
"他怎麽了?"
"他死了。"
何生话音一落,楼道里立刻安静得吓人。
萧慎言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 "怎麽死的?"
"花妖杀了他。"
萧慎言力气太大,何生的肩膀都要被他的两只手压碎了。
僵持了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何生只好主动交代全部经过: "淑美出
事的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回家,想找花妖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没想到丁警官悄悄跟著
我……花妖发现了他,就……"
无法再听下去,萧慎言打断了他, "尸体在哪儿?"
"被妖怪拖进了土里。"
很好!该死的妖怪,杀了人不算,还要把尸体当花肥。很好!
萧慎言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看得何生不寒而栗。感觉肩上的压力小
了一点,他立刻贴著墙壁,小心冀冀地挪出萧慎言的势力范围。
确定自己已经跨入了安全地带,他才说: "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件事了,我……我当时真
的想救他,可是我……"
"算了吧!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麽救他?"萧慎言冷哼一声,说: "再给我三天时
间,到时我一定想办法消灭那个东西。"
"你愿意帮我了?!"何生摸摸耳朵,生怕自己听错。
"我不是帮你,我是要帮小丁。"萧慎言不能让小丁就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妖怪的手
上,他不能让自己的朋友死不瞑目。
他要报仇!
"随便什麽都好。谢……"
何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萧慎言就已经离开了。想消灭花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必须
抓紧时间。
三天,何生身上的溃烂再撑三天应该没问题。
问题是,他能在三天之内学会使用银龙吗?
萧慎言没有把握,但他不准自己退缩。
几百年来,降妖除邪一直是萧家人的职责。作为萧家的一员,他也该履行一次了。
站在自家空旷的院子里,萧慎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觉冷空气一直凉到肚子里,他
才将银龙手环拿出来,套在了自己的腕上。
没办法使好手环变成的鞭子,萧慎言决定跳过那一步,直接往更高层挑战。
把手腕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 "银龙开道,鬼神自灭,妖魅
亡行!"
随著腕上一热,就见一缕银光自空中爆开,手环化做一条蚊龙,身披鳞甲,角似雄鹿,
两只圆眼红光炯炯。可龙头虽然威猛,龙身跟蚯蚓一样,只有细细一条。
不过,光是这样,萧慎言就已经很激动了。他立刻挥动手腕,对准自家的照壁喝道:
"杀!"
散发出耀眼银色的蛟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囤,然後听从号令,纵身飞向照壁的方向。可是
没有飞出多远,它身上的光芒就突然消失了,接著身体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迅速缩小,不
一会儿便打回原形,从空中坠落下来。
院子里很久没有除过草了,萧慎言花了点力气,才从半人高的野草堆里找到了它。
他鼓励自己不要泄气,将手环重新套回腕上,开始了第二次尝试。这一次,蛟龙总算是
四肢健全,没有畸形,可身上光芒全无。
管不了那麽多了,萧慎言继续发出攻击照壁的指令。蛟龙很争气地撞了上去,可是只在上
面留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凹痕,就再度变回原型。
第三次捡起手环,强压心头的挫败感,萧慎言再次念动咒语。结果却连龙的影子都没见
到,手环好像短路的电线似,冒出一道小小闪光,然後"噗滋"一声,没了动静。
"银龙开道,鬼神自灭,妖魅亡行!
"银龙开道,鬼神自灭,妖魅亡行!
"银龙开道,鬼神自灭,妖魅亡行!
"……"
一遍又一遍念动咒语,嗓子都快喊哑了,萧慎言却再也没能唤出银龙。
没办法,手环的成力和使用者本身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逞强则强,遇弱则弱。萧慎言
正好就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除妖者,手环就是有天大本事,他也发挥不出来。
气急败坏已经不足以形容萧慎言此刻的心情,他摘下手环用力一扔,见它撞上照壁,而
後跌落草丛,才气呼呼地走回屋内。
萧家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祖先们存了不少好东西在里面。萧慎言决定去看看,看能不
能找出比银龙手环好用又有效的工具。
"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萧慎言一边碎碎念,一边东翻西找的时候,突然听到"轰"的一声。与此同时,地
面也跟著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地震吗?!
萧慎言本能地往屋外跑,边跑边喊: "猫仔!猫仔!"
找遍了所有房间也不见外甥,萧慎言急得脸暴青筋。就在他准备再找第二遍昀时候,却
发现外甥已经安全地站在了院子里。
"你没事吧? "
担心小家伙受了惊吓,萧慎言立刻跑到他身旁。谁知,刚站稳就傻眼了。
猫仔没事。有事的是院子里的照壁。
之前萧慎言命令银龙攻击了那麽多次,那面照壁都屹立不倒,现在却碎成了一小块一小
块的,就像有人用炸药炸过一样。
"见鬼了。"萧慎言低咒一声,正想问外甥是怎麽回事,却发现被他扔掉的银龙手环居
然套在了孩子的手腕上。
再看门口那堆砖石,萧慎言不禁问道: "这是你干的?"
猫仔回望著他,眼神无辜。
"这东西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以後不许再碰它了!"
萧慎言想帮外甥把手环取下来,但是一碰到环身,整只手都麻痹了,像被电流击中一
样。可是戴著它的猫仔,却没有任何反应。
"该死!我怎麽把这个给忘了?!"
只要是神器,多数都会有认主的毛病。现在猫仔戴上手环却取不下来,明显是银龙认他
当了主人。
萧慎言真想给自己两拳,他不该把这麽重要的事情忘记的。
萧谨希望儿子可以平平安安过一生,所以曾经再三嘱咐萧慎言,不要让猫仔接触到这些
特殊的东西。
就算是神器,也会有邪门的一面。这孩子体质特殊,不知道会引发什麽连锁反应。
"猫仔,听舅舅的话,自己把手环取下来好不好?"
萧慎言希望说服外甥,但猫仔看起来很喜戏那个手环,一点听话的意思都没有。
"你要是不把手环取下来,今天晚上就没饭吃!"
猫仔对食物比较敏感,这个威胁似乎起到了作用。只见他抬起手腕摇了摇,然後把手往
前一伸。
嗷呜——
龙吟虎啸般的声音紧随一道白光而来。距离太近,萧慎言差点被弄得眼瞎耳聋。
等他终於调整过来,碎了一地的照壁已经变成了一大堆齑粉。风一吹,弄得到处灰蒙蒙
的一片。
"把它收起来!快把它收起来!"
让萧慎言声调都变了的并不是那堆粉末,而是那条盘旋在他们头顶的巨大银龙。它的光
芒比太阳还刺眼,尾巴粗过千年大树,比萧慎言召唤出来的那一条强了不只十倍。
"被人看见就麻烦了!快收起来!"
在他充满绝望的呐喊中,猫仔终於学会了体谅。只见他再次轻轻晃了一下手腕,那条巨
大的银龙便吱溜一下,变回了普通的手环模样。
萧慎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头好疼,他需要好好体息一下,不然根本没力气去考虑如何解决这个大麻烦。
"他可以帮你对付花妖。"猫仔为他提供了一条思路。
"这个不用你操心。"
……等一下!
意识到自闭的外甥居然在思考问题了,萧慎言被吓了一跳。
"你……"
一大一小对视一会儿,小的烦了,开始蹲在地上玩弹珠。这可是猫仔的自闭标志。
刚才听到的话是错觉吗?还是小家伙又读出了他心中隐藏的想法?
萧慎言烦躁地抓了抓头。
抱著过一关是一关的心态,萧慎言先後测试了几次猫仔使用银龙的情况。除了常常会力
量过猛之外,其他各方面还是颇令人满意的。
第三天一大早,迫不及待的何生就给萧慎言打了电话。
见识过银龙的威力,萧慎言对除妖的事信心大增。但是要让外甥去面对花妖,他还是有
点犹豫。不过花妖离不开那间花房,万一敢不过它,逃生也比较容易。
何生的皮肤越烂越厉害,自然不愿再给他犹豫的空间。一番软磨硬泡之後,两人终於决
定当晓就去除妖。
除了带上猫仔之外,萧慎言还特意带上了警枪。不过这东西对道行高的妖怪根本起不了
作用,带著它仅仅是为了心安。出於同样的目的,何生也带了一把斧头。
看起来是万事俱备了,可真正来到何家门口,萧慎言还是有一种面对野兽却手无寸铁的
感觉。
"这个孩子是……"何生见到猫仔,十分诧异。
"你就别进去了。"不想跟他多做解释,萧慎言说: "反正你进去也帮不上忙,还是在
外面等著吧!"
不用面对妖怪,何生求之不得,立刻说: "那你们小心一点,我就守在这里。"

抱起外甥,萧慎言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何家。
不知是因为夜深人静,还是死人太多的关系,何家阴森得就像是魔王居住的地窟。
萧慎言打开所有灯光,还是觉得房间里不够明亮。
将外甥紧紧抱在怀中,他一边往花房靠近,一边轻轻说: "猫仔乖,一会儿舅舅把门打
开,你会看到一棵树,然後你马上用银龙消灭它好吗?"
看外甥两眼发直,萧慎言就知道他没有听懂。自闭儿是不能用普通方法沟通的,他必须
另辟蹊径。
将早就准备好的巧克力在外甥眼前晃了晃,等小家伙伸手去抓的时候,他再赶紧收起
来, "如果你用银龙打中那棵树,舅舅就给你这块巧克力。"
就像训练宠物一样,只要形成息好的条件反射,猫仔就会乖乖地听从指挥。这个"巧克
力刺激法"经过丙天的反覆试验证明,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
确定一切就绪,萧慎言放下猫仔,闭目准备了片刻,然後用力推开了花房的大门。
第十章 自食其果-1

春季开花,秋季落叶,冬季休眠。从自然规律来看,眼前这株无叶无花的牡丹正常无
比。不过,这种表面的正常,只会将背後隐藏的真相衬托得更加鲜血淋漓。
站在外甥身後,双手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萧慎言低声命令道: "用银龙打它!"
猫仔听话地提起手腕,浅浅的银光在他腕上转了几囤,却没有形成银龙。
萧慎言心一沉,连忙催促说: "快点!你不想要巧克力了?"
猫仔还是很想要巧克力,只是正在发生的另一件事,让他暂时忘了巧克力的存在。
那株牡丹发芽了。
就在萧慎言和猫仔的面前,它光秃秃的枝干上迅速长出了嫩绿的叶芽。
电视里常常会有这样的节目,植物缓慢的生长过程,通过剪辑压缩,最终变成短短的一
瞬,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现在,在萧慎言面前上演的就是这一幕。
绿叶长齐之後,便是迅速成形的花苞。桃粉色的一颗,从单薄到饱满,在略嫌稀疏的黄
绿色叶子里格外显眼。
支撑花苞的叶茎与底下粗糙道劲的老干不同,细细的、翠绿的一根,让人看了就忍不住
担心,花开的时候它会不会承受不来?
就像是要验证绿茎的承受力似的,牡丹花苞还真的开始绽放了。
层层叠叠的花瓣优雅地舒展开来,桃粉的颜色慢慢由浅至深,花心深处,隐约可以见到
紫红色的蕊柱冒出头来。
萧慎言屏佳呼吸,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著这株诡异的东西。
很快,鸡蛋大小的花苞便扩展到成人手擘大小。碎碎的花瓣边缘,像极了公主的蕾丝裙
衫,大而蓬松,数轮相叠,美丽非常。
惨白的灯光洒在花上,非但没有减弱它的颜色,反而让它看上去更加妖艳。
当花色由桃红变为银红,几乎接近鲜艳的大红色时,花心里的雌蕊也越伸越长,越长越
壮。花蕊顶端的柱头更是膨大成圆圆的一颗,然後开始了奇怪的分裂。
萧慎言不想看的。他真的不想着,但他的视线已经挪不开了,就像有人用强力胶把它黏
在了那根花蕊上。
随著花蕊的生长,花盘也开始不断变大,转眼间就从牡丹变成了向日葵大小。而雌蕊的
桂头也裂变出怪异的图形,仔细一看,竟有些人脸的味道。
是的,那的确是一张人脸!
鼻子就在正中的位置,突起的一团,正在试图顶破花蕊上的深紫薄膜,白色的尖端,在
努力往外,就像蛇在蜕皮。
深紫薄膜被拉扯到极限,好似要碎不碎的防爆玻璃。密密麻麻的裂纹布满了那张正在往
外钻的脸蛋,时深时浅的紫色,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内心的恐惧迅速升到了极点,萧慎言感觉好像被人用绳环套住了脖子,而且绳子正在不
断收紧。
终於,雌蕊的柱头变成了一张完整的人脸。那张脸彷佛古代仕女图中的人物,发如浓
墨,肤如凝脂,脸泛桃红,狭长的风眼要睁未睁,朦胧中已经开始勾魂摄魄。
面对如此美人,萧慎言却不自觉地拉著外甥退了两步。
这种从花里爬出来的东西,就算再美也不宜靠近,何况它现在还只有一个头而已!
察觉到萧慎言的存在, "美人"的眼睛终於睁开了。它用一种称得上"含情脉脉"的眼
神望著他,然後一点一点的,从花中抽出自己的肩膀、双臂、身体……
终於, "美人"变成了人形。
银红色的牡丹花瓣,成了美丽的长裙,绿叶成了裙间的装饰。每走一步,都有花瓣轻舞
而下,将它衬得好似堕入凡间的仙子。不过当它开口时,却没有半点仙子的柔美。
"你也是来杀我的?"
"你杀了我的朋友。"
明明理直气壮,但萧慎言两腿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花妖把头一偏,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你的朋友是谁?"
"就是撞见你和何生苟且的那一个。"
"哦——是他。"
花妖眼帘一垂,惶於它身後的花台突然裂开。泥土四下飞散,一块东西从地底飞出来,
直接砸向萧慎言的方向。
萧慎言抱起外甥连忙後退,躲过攻击之後,才发现花妖用来砸他的东西,竟然是小丁的
尸体。埋了多日,尸体已经腐烂,惨状直逼萧慎言的承受极限。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见他脸色大变,妖怪面露轻蔑, "你朋友的死,都是他自找
的,你也一样。"
"我要杀了你!"
萧慎言气得浑身发抖,一时忘了妖怪的本事,举枪就射。

"砰砰"两声枪响之後,花妖的手臂和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小洞。但也仅仅只是两个
小洞而已,不一会儿,洞口便开始闭合,打进去的子弹也被慢慢推了出来。
弹头叮当落地,花妖讪讪一笑,说: "你就这麽点本事?"
随後,便是漫天飞舞的牡丹花瓣,带著香味,却不柔软。每一瓣都像是实心的砖块,砸
在身上疼痛无比。
萧慎言总算明白何振阳和何昆是怎麽死的了。他们就是被这样的花瓣砸成了肉饼。
"猫仔!快叫银龙出来杀了它!"
镊龙是对抗花妖的唯一武器,可唯一能操纵它的猫仔却在头一片花瓣落下来的时候就被
砸昏了。此时他正趴在地上,像只待宰的羔羊。
"猫仔!"
萧慎言立刻爬过去,用身体为外甥挡住花瓣无情的攻击。他试著把孩子抱起来,往门口
奔逃,可是没走两步,就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直不起腰来。
"要杀就杀我!不要动我外甥!"萧慎言绝望地大喊著,为自己的愚蠢後悔万分。他怎
麽会认为有了银龙就能万事大吉呢?
花妖不懂什麽叫"冤有头,债有主"。猫仔是和萧慎言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死。
花瓣越来越多,萧慎言顶不住了,於是撕心裂肺地大喊: "何生!何生!"
病急乱投医,他只希望门外的何生能有点良心,进来救下猫仔。哪怕只是进来挡一下,
让他把孩子送到门外都好。
"何坐!何生!何生!"
狂喊没有叫来何生,却意外地让花妖停了手。
"阿生跟你一起来的?"花妖说话时,沉重花瓣随之消失。
萧慎言一边恨恨地与它对视,一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阿生在哪里?"花妖又问。
萧慎言张了张嘴,不过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突然抱起外甥,飞快向门口冲去。
只要出了这扇门就安全了,他不能让猫仔死在这里。
眼看已经到了门边,一束飞来的枝条却勒住了萧慎言的脖子。冒著脑袋搬家的风险,他
硬是把门踹开,将猫仔扔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谁知还是慢了一步。另一束枝条擦过萧慎言的身体,半空中捆住了
孩子,又把他拖回了何家。
那些枝条都是来自花妖的头发。
萧慎言和猫仔好像两只玩偶,被枝条拖著,再次回到了花妖脚下。它冷冷地俯视他们,
就像抓到老鼠的猫。
猫仔仍在昏迷,萧慎言想爬到他身边,但脖子上的东西却突然收紧了。他喘不过气来,
双腿像垂死的青蛙一样抽搐。
完了……
萧慎言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两个字,就听到有东西骨碌骨碌滚过来。
石头灯?
刚看清滚过来的东西是什麽,就见强光一闪,萧慎言的眼前便成了朦胧一片。
隐约间,他看到一个人与花妖扭打在一起。那人力气好大,竟然可以掐住妖怪的脖子,
让它挣脱不得。
"还不快把猫仔弄醒,让他召唤银龙!你想死寝这里吗?"
突然被骂,萧慎言吃惊之馀,还是反射性地听从了指挥。不幸的是,任凭他摇晃、掐
捏,小家伙就是不睁开眼睛。
"我弄不醒他!"萧慎言急得都要哭了。
"那就快点带他出去呀!"
萧慎言的迟钝让帮助他的人十分无语,如果条件允许,他可能已经一脚踢在了萧慎言的
屁股上。
"哦、哦!"手忙脚乱地抱起猫仔,萧慎言连滚带爬地往门口逃去。
花妖的疯狂不用眼睛也能感觉得到,花瓣与枝条齐飞,就像是暴风之眼。
缠住它的人开始力不从心,眨眼间便被掀开,撞碎了花房顶上的玻璃。
玻璃碎片掉到地上,哗啦啦一阵乱响。好心人的下场只怕不会好到哪里去,萧慎言却已
经无力去担心他了。
就算跑到了客厅,也不足以逃出花妖的魔掌。情急之下,萧慎言放弃大门,转向距离更
近的窗户。他要赶在花妖再次出手之前,将外甥送出这个危险的地方。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


花妖冰冷的声音几乎冻结了萧慎言的血液。他不敢回头,憋著力气直冲窗户。
晚了,还是晚了。
视野重回清晰,萧慎言第一时间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後多如牛毛的夺
命枝条。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枝条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像海藻一样不停扭动。花妖的脸也跟著
出现在玻璃上,就在萧慎言身後。
"阿生……"
听到妖怪充满疑惑的呼映,萧慎言这才发现窗户上还有一个人影。他不是灯光反射在玻
璃上的,而是站在玻璃的另一边,正在往屋里看。
何生!
萧慎言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期待了,他只想用手肘撞开玻璃,再把外甥扔出去。
何生让花妖分了心,萧慎言以为自己有机会,结果事实再次证明,他的动作不可能快过
妖孽。
"啊!"眨眼的工夫,他就和猫仔一起,被褐色的枝条捆成了粽子。
花妖擒住他们,却没有空杀他们,只是将人甩到了墙边。此刻,花妖的注意力都在何生
身上。
薄薄一层玻璃,将何生与花妖分成了两个世界,距离彷佛超过了人与妖之间。妖孽把手
贴在窗上,似乎想与何生接触,但它得到的是惊恐的眼神,以及慌不择路的逃离。
透过枝条的缝隙,萧慎言看到了这一幕。花妖脸上愤怒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但愤怒的
背後还有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伤心。
何生的逃离让它伤心吗?难道它有人的感情?
萧慎言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吓过头了,才会有同心在这里瞎猜花妖的感受。拼命挤走脑子
里无关紧要的念头,他开始集中精力思考与逃跑有关的问题。
猫仔就在他的怀里,虽然昏迷著,但心跳和呼吸都很正常。这让萧慎言松了半口气,剩
下半口却依然悬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花妖的脚下不太对劲。在它长长的裙摆下面,有一大把根须伸了出
来,从客厅一直到花房,就像牵著风筝的线一样牵制著它。
难怪它不能离开何家!这只妖孽道行不够,所以走到哪里都离不开自己的根。
看到这麽明显的弱点,萧慎言欣喜若狂。可是没喜多久,他又开始发愁了。就算知道了
弱点,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机会出手呀!
就在萧慎言动来动去,想把猫仔弄醒的过程中,手臂上突然传来强烈的麻痹感。原来是
不小心碰到了猫仔腕上的银龙手环。
这件唯一能给他和外甥带来生存希望的武器,却不能在他的手里起作用。萧慎言觉得窝
囊,又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操作不当,不用花妖杀他,他就会先死在这东西手里。
就在萧慎言担心来担心去,难以做出决定的时候,花妖突然把腰一弯,痛苦地大叫起
来。
原来是它脚下黑褐色的根须,正在逐渐被麻灰色取代。这可不是简单的颜色变化,而是
能让牡丹走向死亡的石化。它的根不知什麽原因,正在慢慢变成一堆石头。
虽然不是血肉之躯,但妖怪和人一样,都不愿意忍受疼痛。花妖踉跄了两步,抬手对准
了花房。
只见无数的花瓣集结在一起,像高压水柱一样从它的掌心直奔花房。有什麽人被打中
了,萧慎言听到了轻微的痛呼。花妖已经石化的根部,又慢慢变回了原形。
萧慎言所在的角落看不见花房里面的情况。他只知道机不可失,要翻身就得趁现在了,
反正就算失败,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在有限的空间里摸索了一会儿,萧慎言感觉手上一麻,知道自己碰到了猫仔腕上的银龙
手环,於是反手一抓,抢在被麻晕前抽动了它。
刷——
手环变成长鞭,犹如利刃一般,瞬间将缠在萧慎言和猫仔身上的牡丹枝条劈开。
花妖反应过来,狭长风眼射出凶狠的光芒。
萧慎言一鼓作气,对准它裸露的根部一鞭子抽过去,同时高喊道: "银龙开道,鬼神自
灭,妖魅亡行!"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应声射入了漫天的花瓣之中,所到之处一片粉碎,花妖的根须也不
例外。
成功了!
花妖的惨叫就像美妙的音乐,绕粱三日,经久不怠。
萧慎言面带笑意,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没办法,手里的银龙就像一个漏电的机器,再强
壮的身体也吃不消。
模糊中,他看见花妖的身体瞬间乾枯,最後变成一堆人形灰烬,轰然倒塌。美丽却致命
的花瓣也跟著不见了,只留下遍地的狼藉。
有人从花房里走出来。广袖斜襟的收腰裙衫,长及脚踝的黑色长发,还有一张精致无瑕
的脸。
"长明……"
萧慎言已经没有力气震惊了。疲累拖著他,一步步走向黑暗。
再清醒时,萧慎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猫仔就趴在床边打瞌睡,怀里还抱著一盏石头
灯。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其他似乎没什麽问题+
萧慎言放心之馀,又忍不住叹息道: "出来吧!我在何家已经看见你了。"
下一秒,强光如期而至。萧慎言这次有经验了,聪明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等强光过後,
他才能看得清东西。
转眼间,眉目如画的古装少年已经出现在猫仔身边。任谁见了,都不会将他与之前那盏
古朴的石头灯联系在一起,但他的确就是石灯变成的妖怪——长明。
"猫仔修复了你的元神?"
猫仔的能力虽然已经被封印,但萧慎言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
长明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
"在游乐场招鬼魂来捉弄我的人是不是你?"
"是。"
"给猫仔巧克力的是你。"
"是。"
"帮我消灭花妖的也是你?"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他。"长明指了指猫仔,与萧慎言划清界线。
懒得跟他计较,萧慎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长明其实也是个悲情的存在,他与猫仔的前世本是最要好的朋友,但妖怪与萧家人在那
个年代只有一种关系,就是誓不两立。这导致他们的友谊最後结束得非常凄凉。
几百年过去了,长明无法对过去释怀,於是将恩怨转嫁到现在的猫仔身上,逼得萧慎言
不得不打散他的元神。
长明的复活对外甥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萧慎言无法判断。但显然,猫仔很高兴有他存
在。这个孩子孤独得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人陪伴,怎麽能不欢喜?
"你上次能杀我纯粹是侥幸,别想再有第二次。"
见萧慎言皱眉思考,长明立刻表明了态度。
"只要你不害我外甥,我不会为难你。"
虽然萧慎言很怀疑自己有没有"为难"长明的能力,但场面话总是要说的。
"他已经不姓萧了,"
"……是。"
今时不同往日,猫仔虽然是萧家人转世,但他现在已经姓"闻"了。不再有降妖诛邪的
职责,与妖怪来往似乎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妖怪的天性……
萧慎言觉得头疼。现在一身是伤,手掌还被银龙烫焦,天大的事都应该缓缓再说。
"你醒了?"
有人走进病房,打断了萧慎言和长明的谈话,是何生。
再回头,长明已经变回了石灯的形状。萧慎言很高兴不用向何生解释更多。
"是你送我来的?"鉴於长明和猫仔都不具备送人就医的常识,萧慎言"大胆"地做出
推测。
"是。"
"你家……"
"那只妖怪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是说小丁的尸体。"
"我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

"我把他重新埋进了花台里。"
"为什麽?"小丁的家人还在努力寻找他,他们需要一个交代。
"如果让人发现尸体,我们该怎麽解释?"何生很冷静,冷静得让萧慎言觉得很不舒
服, "嫣红死了,这件事就该结束了是不是?反正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我们还是守住这

秘密比较好。"
没有理由反驳,萧慎言只能点头。
第十章 自食其果-2

没两天,方淑美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何家发生的一切,在她死後正式地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得知何生卖了房子,准备远走他乡,萧慎言立刻赶去了他家。此时,距花妖死时已经两
个月有馀。
不再与花妖纠缠,何生的气色好了不只一点半点,整个人容光焕发。不过,面对萧慎言
这个救命恩人,他似乎并不是太高兴。
"现在房地产不太景气,你这麽快就把房子卖了,运气真好。"萧慎言试著与他寒暄。
死了那麽多人,何家的房子根本就是座凶宅,萧慎言想不通有谁会买它。
"这可不是运气。我花了半年才找到……"何生有些得意,但很快便打住了话头。
"半年?"萧慎言听出了问题, "你早就想走了?"
"家里住著一只妖怪,我能不想走吗?"何生反问。
"方淑美没提过你们要走的事。"
"淑美没跟你提的事应该很多吧?"
察觉到何生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萧慎言不再兜圈子, "你把房子卖给别人,小丁的尸

怎麽办?"
"我埋得很深,不会有人发现的。"
何生是房子的主人,萧慎言没权阻止他卖掉房子。但他不能把小丁继续留在这里,要是
哪天被人不小心创出来就麻烦了。
"我要把他带走。"
听到萧慎言的决定,何生的眼中又闪过以前常见的那种阴郁眼神,但他并没有阻止他,
"随你。"
从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塑胶袋和铲子,萧慎言来到何家的花房。
唯一的植物死了,这里只剩下光秃秃的花台,和一大堆碎玻璃。玻璃屋顶在除妖那晚弄
碎之後,何生既没有打扫,也没有修补。
花房的温度与户外基本没有差别。萧慎言搓了搓手臂,想让自己暖和一些,可寒气就像
贴在了他的身上似的,怎麽甩都甩不掉。
小丁的尸体并没有埋得像何生说的那样深,他随便几铲就挖了出来。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尸体的模样已经是惨不忍睹。萧慎言屏住呼吸,将他从泥土里拖了
出来,然後放入塑胶袋中。
这时,小丁面部太旧穴上的一个圆形伤口,引起了萧慎言的注意。
花妖杀人是用它的花瓣和枝条,不可能造成这麽整齐的伤口。
就在他准备拔开黏在骨骼上的烂肉好好看一看时,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冻得他就
像穿著衬衣去了南极。与此同时,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脑後。
"早知我那晚就杀了你,省得现在麻烦。"何生阴沉的声音,带著明显的不快。
"你……"
就在萧慎言猜不准何生是不是真的用枪指著他的时候,一把尖刀划过了他的脖子。皮肤
一点点撕裂,鲜血由缺口进出血管,在地上留下大片的红迹。
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萧慎言感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自己掌中流逝。他勉强转身,看
见何生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的血迹,手里还拿著一把枪,标准的警用枪械。
很快,发软的膝盖便支撑不住萧慎言的重量。他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折磨著他,与之
相伴的,是对死亡的无尽恐惧。
"眼熟吗?这是丁警官的佩枪。"何生拿著枪在萧慎言的眼前晃了晃。
"……"
"他是我杀的,嫣红不过是帮我埋了尸体。"萧慎言已无生还的希望,何生开始毫无顾
忌地说出他的所作所为。
"他跟你一样讨厌,一直盯著我不放。不过,我一开始并不想杀他的。
"如果他肯乖乖喝下我给的咖啡,那天晚上就可以好好睡一觉,而不是死在这里。可是
他偏偏不肯喝,还偷偷地跟著我,结果看见花妖吸我的精气疗伤。
"他以为我和妖孽是一夥,还威胁我要把我关进监狱。我没得选,只好杀了他。"
"……"
萧慎言很想破口大骂,但嘴里不停外涌的鲜血,让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国家。没人能找到我。不管怎麽说,我都要谢谢
你,多亏了你,我才没有被那只怪物榨乾。"
何生假惺惺地表示感激,言词间难掩轻松与得意。
萧慎言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但他能做的只是像离水的鱼儿一样无助地抽搐。
何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萧慎言望著他的背影,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反反覆覆,直到咽下最後一
口气,死不瞑目。
死亡是可怕的,但再多的恐惧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当灵魂像轻烟一样飘出自己的身体,
就什麽也感觉不到了。
再次跨过生与死的界线,萧慎言已是轻车熟路。
不过,能坦然面对死亡,并不代表能坦然面对所有事。
萧慎言想到了自己的小外甥。
从今往後,他再也没有照顾这个孩子的能力,他彻底辜负了姐姐的重托。
之前千辛万苦才还魂成功,现在却死得这麽容易。无处发泄心头的不平,萧慎言绝望地
抱住头。
鬼魂不能出现在有光的地方,萧慎言快步躲到了客厅。两眼扫过房间的角落,他意外发
现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不只他独自一"鬼"。
那只站在角落的鬼魂,身上穿著雪白的病服,还有一张异常恐怖的脸。
"方淑美!"
萧慎言不会认错,她就是已经死去的方淑美。硫酸烧毁了她的容貌,留下让人永远无法
忘记的特徵。
"刚才是你一直在跟著我?"回想之前那股贴身的寒气,萧慎言恍然大悟。
方淑美点点头,无法完全合拢也无法完全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 "我没想到阿

连你也敢杀。"
"他都已经杀了小丁了,还有什麽理由不敢杀我?"萧慎言苦笑。
"难道就让他这麽走了?"方淑美大摇其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有什麽不甘心的?你又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听到萧慎言的不满,方淑美微微一楞,随即怒吼道: "你知道什麽?是他截断了我的

气,我才会死的!"
"什麽?"
"我的脸毁了,人也废了。阿生觉得我是绊脚石,所以杀了我,好远走高飞。"
脸部交错的疤痕让方淑美的嘴巴几乎无法活动,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她的痛
苦,她的怨恨,也同样那麽清晰。
萧慎言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来安慰她。事已至此,说什麽都是废话。
"他骗我。他说他爱我……都是骗我!他一开始就在骗我。我真傻,居然那麽容易就上
了他的当……"方淑美自言自语著,鬼魂过强的情绪波动,带来厚重的阴气。
萧慎言是感觉不到寒冷,但他看见自己尸体上结了一层冰霜。这可不是好现象。
若是太过偏执,方淑美很可能会变成厉鬼,害人害己。
"你冷静一点。"
萧慎言还是第一次叫一只鬼魂冷静。他希望能起作用,但地上越来越厚的冰渣,明显与
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你不介意被骗吗?"方淑美的质问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
"我当然介意,可我现在已经死了,介意也没用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安排好猫仔将来的生活。谁能来担负这个重任,才是他最要
介意的事情。
"你不想知道所有的真相吗?"
说不想是假的,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何生是个骗子,他蒙骗了所有人。"
没有理会萧慎吉的意见,方淑美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何生一直不想当花农,他觉得
种花和种田一样,都是最没有出息的事。他想做有钱人,过富贵生活,再也不和泥土打交
道。可他家世代都是花农,继承家业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忍耐得很辛苦。
"三年前他父亲去世後,再也没人可以约束他,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投资。股票、期
货……哪一项未钱来得快,他就去投资哪一项。可那都是高风险的东西,他只是个新手,野
心勃勃,又毫无远见,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为了偿还债务,他不得不贱卖家里传下来的大部分土地。"
"卖给了何振阳跟何昆?"
"是。"
似乎不高兴被打断,方淑美烦躁地踱了几步。萧慎言立刻收声,让她继续往下讲。
"失去了土地,他的收入一下子少了大半,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去打零工。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虽然没钱,可是我们过得很快乐。没多久,他就向我求
婚了,他对我说,能娶到一个愿意与他共患难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说到这里,方淑美不禁冷哼一声,满布伤痕的脸孔更显狰狞。
"可是,这样的生活根本不能满足他。他一天到晚想赚钱,正好有人上门收购牡丹。他
差一点就把那株牡丹卖了……"
"这个部分我知道。"
"你知道?"
"他告诉了我。因为他想我帮他除妖。"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是他自己去招惹那妖怪,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是说……"
"那只妖怪爱著何生的祖爷爷。何生卑鄙的利用了这一点,因为他想让那只妖怪帮他赚
钱!"
"你是说,是何生故意让花妖爱上了他?"
"是!自从他开始假装和那只妖怪恋爱,无论我们种什麽牡丹,都能开得很好,连高难
度的反季节催花,也是百分之百成功。花开得好就卖得好,钱自然也越赚越多。
"可是,没多久,阿生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
"是妖毒,他不知道跟妖怪上床会染上妖毒。"
方淑美点点头, "阿生怕死,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计画要除掉花妖。"
"正好何振阳和何昆找上门,你们就利用了他们。"
"是。"
"那接下来昵?死了两个人你都不怕,居然提著硫酸就去了。你完全不用脑子的吗?"
萧慎言真的好想骂醒这个女人,却又心疼她的无知。
"是阿生要我去的。我当然怕死,可阿生告诉我,如果花妖不死,他就会死。
"我不想他死!我、我真的不想他死……他说他爱我。如果他死了,我……我不知道他
给我买了保险!无论是我死,还是花妖死,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如果鬼魂可以哭泣,方淑美此刻一定是泪流满面。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任痛苦淤积在心头,找不到任何发泄的管道。
都说女人是感情动物,果然一点不假。

萧慎言很为她惋惜,但能做的也仅仅是惋惜而已: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等
你投胎转世了,你会忘了所有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怎麽可能忘得掉?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脸!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却得到这样的下
场,你叫我怎麽忘得掉?"方淑美有点歇斯底里,但很快又找回了理智。
"何生不但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你忘了吗?他故意把花妖说得十恶不赦,骗你冒著
生命危险去为他除妖。
"现在花妖死了,我们也死了。他一身轻松,拿著钱去逍遥。你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何生那时不准你放火烧花房,估计是怕你把房子一起烧了,他不能再拿
去卖钱。根本就没有什麽道士,难怪我在家里的百科全书上查不到。还有何正义那里,绝对
是何生把牡丹的断枝拿去把他吓疯的。那家伙,真是太恶毒了!"
"就是呀!我们不能就这麽便宜他,你帮我报仇吧!"
报仇的想法的确让人心动,可是……
"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要怎麽帮你报仇?"
"你连花妖都可以杀掉,杀死何生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那麽神通广大,也不会被何生杀死呀!"萧慎言不想承认自己
的无能,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吹牛的时候, "鬼魂是没办法教训活人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吧!"
"不!我不信!你真的不肯帮我?"
"我不是不肯帮,而是办不到。"
萧慎言的回答让方淑美失望透顶,她就像一个著了火的炸药桶,一副随时要爆开的模
样。萧慎言想说些什麽来安慰她,可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词。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她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接著他就被一股白色的气流狠狠地掀翻在
地。还好鬼魂感觉不到疼痛,摔倒只是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而已。
方淑美被自己的爆发力吓了一跳。她反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反覆看了看萧慎言,然
後突然转身朝门口飞奔而去。
"不要出去!现在是白天!你会……"被阳光晒得魂飞魄散的。
萧慎言的话还没说完,方淑美就已经消失了,不过看路线,她应该没有跑去送"死"。
萧慎言感慨地摇摇头,然後从地上爬起。这时,他才发现四周出现的异常。
冷冷的白霜几乎覆盖了何家的整个客厅,地上的尸体也已经被冻成人形冰棍。这一切似
乎都是方淑美刚才的愤怒造成的。
"糟了!"
一般人死後,灵魂只能在人间停留七天,如果超过时限,就会立刻魂飞魄散或化成厉
鬼。萧慎言突然想起,方淑美早就死了几个月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变成了厉鬼。
如果她变成了厉鬼,那她根本不需要萧慎言的任何帮助,就能将何生……
喀嚓!
头顶传来一声响动,萧慎言抬头察看,发现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已经摇摇歃坠。看样子
是方淑美搞出的寒气冻坏了吊灯承重的辣条。
喀喀——
灯砸下来了。萧慎言躲避不爰,只好本能地抱头大叫: "啊-"
匡!
巨晌之後,一切回归平静。
萧慎言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堆玻璃碎片上,不过毫发无伤。
是了,他已经变成一只鬼魂,砸多少东西在身上都不会有问题。
"哎……"
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最让何生中意的是浴室里的按摩浴缸。
经过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他只想跳进浴缸里好好泡个热水澡。听著舒缓的音乐,嚼上
一杯红酒,任由温热的水流将自己包围,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
从今以後,他再也不用与泥土打交道,再也不用做妖孽的俘虏。他的生活将会变得优雅
而体面,一如他所期待的那样。
光是想一想,何生长年阴郁的脸上,就忍不住浮出一丝笑容。
"嗯……"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何生将头枕在浴缸的边缘,准备小憩片刻。可浴缸里的温水却像是
被冰块包围了似的,突然一下就变温了。
他不得不重新打开热水,可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却比浴缸里的还要冷上十倍。何生寒颤连
连,不得不从里面爬出来。
当他拿起墙上的电话,打算找酒店投诉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狠狠推回浴缸中。他的
鼻子碰在浴缸边缘,立刻流血不止,不过比起嘴里的伤口,那简直就是小儿科。
"呸、呸……呸……"
何生以为自己只是碰伤了口腔,但吐出来才发现,他已经断了好几颗牙齿。
水里越来越冷,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何生试著爬出来,可他才伸出一只脚,就被再次推了回去。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摔倒。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喝醉了,也
许……没有也许。
何生的视线停在浴缸後面的窗户上。那是一块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
入夜之後,室外的黑暗与室内的灯光,会让它变成一面超级清晰的大镜子。
镜子里,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冷了,比浴缸里的冰水还冷。
"不要!"
这是何生说出的最後两个字。之後他便被按进浴缸里,与他向往的生活彻底绝缘。
尾声

独囚,并不是一种福利。
在罪犯数量严重超出监狱承受能力的今天,能"享受"独囚待遇的,只有重犯中的重
犯。因为他们太过危险,监狱才不得不用独囚的方式来杜绝他们一切为恶的机会。
易向行的杀手生涯,让他"有幸"得到了这项待遇。八平方米的小小囚室,是他此生最
後的归处。
相较於其他囚犯的暴躁、不安、混乱甚至绝望,他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从
进入监狱的第一天起,他就下定了决心,不再与人交流,不再与外界接触,要用无边的孤独
和寂寞来惩罚自己。
如他所愿,以往飞驰而去的时间,在这里被拖住了脚步。黑夜与白天都变得无穷无尽。
为了熬过它,易向行甚至学会了半夜坐在床上发呆。
这晚,当他第一百零一次开始发呆的时候,有访客穿墙而入,不请自来。
所谓"穿墙而入",并不是玩笑或夸张,而是真真正正从墙外面穿进来。好在易向行见
识过不少的妖邪,才没有对这一位特别地大惊小怪。
"我记得萧慎言已经杀了你了。"
"妖怪是可以重生的。"
长明的答案简明扼要,也很有说服力。易向行不再多话,安静地等他表明来意。
"萧慎言死了。他想和你谈一谈。"
感觉身体的右边有些发凉,易向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在这里?"
"是。"
萧慎言死後不能与活人交流,身为妖怪的长明正好是不错的传话工具。
"他想跟我说什麽?"易向行问。
"他要你照顾猫仔。"
"可以啊!他准备什麽时候把猫仔弄到这里来?"易向行不是在耍幽默,而是萧慎言想
问题经常瞻前不顾後,他不得不给他一些提示。
不知幽默为何物的长明立刻严肃地回答说: "猫仔不会来这里,他要跟我一起。"
"那为什麽来找我?"
"我不是人。"
"毫无疑问。"普通人要是能穿墙,那就真是天下大乱了。
"我也不识字。"
"然後?"
"萧慎言觉得我没办法照顾猫仔。"
"所以?"
"他要你当我的师父。这样我有问题的时候,就可以来问你。"
易向行皱起眉头,似乎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萧慎言急了,连忙推推长明: "你告诉他,如果他妹妹还活著,一定会帮我的!"
易向心是易向行的死穴。长明把话一转,他果然点了头。
终於将身後事交代清处楚,萧慎言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过这份轻松只持续短短几
秒。
妖怪可以穿墙,却不能像鬼魂一样隐身。所以萧慎言看到长明毫无顾忌地往前冲时,忍
不住提醒他说: "小心一点!不要让人发现你!"
"发现了又能如何?"
"如果他们发现你,就会想方设法来抓你!"
"他们没那个本事。"
"你……"
跟不谙世事的妖怪解释事情就是麻烦,萧慎言决定化繁为简, "总之,你以後来这里.
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长明可不是听惯命令的妖怪,所以根本不打算理会。
萧慎言不得不抢在他的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为了猫仔,你必须这麽做!"
"你既然放心不下,为什麽不去还魂?你又不是没试过。"
"如果可以再还魂一次,你以为我会把猫仔交给你吗?"
听到这句话,长明停下脚步,与萧慎言对视了一会儿,然後径直从他的身体中间穿了过
去。
就算已经变成鬼魂,被分成两半再重新合拢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萧慎言强压心
头的不满,继续跟在长明身後絮絮叨叨。
"照顾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学习很多的东西。你……"
把亲人托付给一个妖怪就已经够离谱了,偏偏这个妖怪还不肯虚心受教,萧慎言真想化
成厉鬼长留人间算了。
六天後,深夜。
猫仔正在熟睡。
萧慎言站在他的床前,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低语道: "舅舅要走了,接下来就靠

自己了。"
鬼魂特有的寒气让小家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不想冻醒他,萧慎言退开了。
因为不具备加入厉鬼界的资格,他这几天一直在忙著教导长明养育一个人类的基本知
识,都没有时间好好与外甥告别。
不过现在看来,告不告别其实也没什麽区别。
猫仔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有饭吃,身边是谁都没有关系。
说不伤感是假的,不过伤感之馀.萧慎言更多的是庆幸。至少这样的猫仔,不会因为失
去亲人而痛苦。
长明对人类的情感不太熟悉,但见到萧慎言失落的样子,还是本能地给出了承诺:"我
会保护他的。"
"谢谢。"
萧慎言露出苦涩且欣慰的笑容,然後便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这时,熟睡的猫仔像是感应到了什麽,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麽了?"长明问他。
猫仔愣愣地着了他一会儿,然後爬下床,走去厕所撒了一泡尿。尿完之後又爬回床上,
继续埋头大睡。
窗外,北风呼呼地刮著,就像伤心人的哀嚎。
——《百花妒》全文完
——《妖影重重》全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