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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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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镇04暗相思》作者:蛾非/琰汜(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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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1/02120.html
3、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1/03.html

内容简介:
被下放到土匪窩的衰尾小王爺,
凶惡又愛欺壓人的山寨三當家,
兩個吵吵鬧鬧的歡喜冤家,即將带來毀天滅地的命運!?
鬼迷心竅的主動親吻,讓秦燦的心從此亂了調,
只能像耗子躲貓一樣避著三當家顏璟。
誰知借酒澆愁(?)的秦燦,不僅走夜路遇上嗜血怪物,
吸血案件更是一件接著一件頻傳,
偏偏舊日的紅粉知己也在此時找上門,
本就心堵的顏三當家,這下更是陰陽怪氣的搗亂。
明有顏璟虎視眈眈,暗有妖怪森森窺伺,
他秦燦上輩子到底欠了多少債,
這場夾雜著曖昧情絲的混亂局面,又該怎麼解?

Chapter 1
清晨,淡金的晨光穿过薄雾,落在屋瓦上,水帘一样地滑下来,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将柔和的光芒铺洒开去,扫走一夜的静谧。

狗官已经在外头晃了一圈,叼着一块骨头,步子「嗒嗒嗒」的往县衙的方向小跑着,一旁有忙着摆摊的小贩,三两个端着木盆去水井洗衣服的媳妇,回到县衙的时候,天已大亮。

「哟,狗官,大清早跑哪找食去了?」

正在擦洗县衙门口那两头石狮子的衙役抬头看见狗官,和它打了声招呼就接着做他的事情,狗官叼着骨头「哼哼」了两声,跳上台阶,进去门里。

其他人也都已经起身,正在打扫公堂。

「狗官,小心水。」

有人正往地上洒水,免得待会扫地的时候灰尘四扬。

虽然好心提醒,狗官还是被洒到一点水,狗官找了个角落停下来,将嘴里的骨头放地上,然后抖了抖身子,把毛上的水抖掉,接着两只前爪抱着骨头就要开啃,一支扫把戳在眼前。

「去去去,狗官到别的地方去啃,别挡在这里。」

狗官抬头,从喉咙里发出「咕」的声音表示了下自己的不满,被一扫帚拍在屁股上。

狗官「嗷呜」一声,叼起骨头一溜烟小跑着去了后厢。

阿丁扫着扫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拿着扫帚退到正在擦桌案的阿斌那里,用胳膊肘捅捅他,阿斌没理他。

阿丁又捅了两下,阿斌这才不耐烦地回身,「干什么?」

「哎,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阿斌神秘兮兮地道。

阿斌一脸鄙视,回身继续擦桌子,「别神神鬼鬼的,哪里不对劲,这不每天都一样吗?」

阿丁「啧」了一声,有点不屑阿斌的迟钝,「你仔细听听……」

阿斌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阿丁朝着后厢那里歪了下头,示意了一下,「今天……是不是太安静了?」

这一说,阿斌脸上的表情变了,一边手上动作很慢地擦着桌子,一边侧耳去听,听了一阵,然后回头,「是啊,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声呢?」

一旁正擦着水火棍的阿二听到两人的对话,抬头道,「你们刚注意到吗?已经好几天了。」

于是阿斌和阿丁一起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咱们大人和咱们爷吵架了吗?」

一旁不知道谁附和了一句,「好像是啊,那天看大人匆匆从书房出来,之后就没怎么见大人和咱们爷说话……」

不知又是谁轻叹了一声,「难怪这两天都听不到后厢传来咱们大人被爷追打的声音……」

「哎……」

众人一起叹气,然后阿丁拿着扫帚回到原来没扫完的地方继续扫,「所以这几日大家说话做事都小心一点,免得惹到了大人和爷不痛快的地方。」

「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秦灿绷着脸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句话让刚才出声议论的众人皆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个个的脑袋低得几乎贴着胸口了,心虚又假装自己干活很认真的样子。

秦灿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扫了他们一圈,然后视线落在阿丁身上。

「阿丁!」

阿丁正低着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已经很干净的青石板地面上扫来扫去,听到秦灿肃着声音叫他,身体猛地一僵,然后抱着扫帚缓缓转过身来,两眼带着一丝惊恐地望着秦灿,大约是担心自家大人记着刚才自己说的话,而把自己扒皮抽骨给炖了。

虽然论脾气,大人是要比那位顶着师爷头衔的三当家要好多了,但这位大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

「大、大人,有什么吩咐。」阿丁应声时,明显有些气弱。

秦灿刚才那一股是急火,只是不想听到他们在那里瞎议论,什么吵架不吵架的,根本没这种事……不过他这几天避着颜璟倒是真的。

「有这聊天的闲情,那去把茅房打扫一下!」秦灿心里那股火是下去了,但脸上的表情依然绷紧如石雕。

阿丁愣愣地点点头,放下扫帚耷拉着脸去了后院。

其他人依然低着头做手里的事情,人高马大的汉子都尽量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免得不幸成为下一个去打扫茅房的人。

秦灿又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坐在一旁地上擦水火棍的阿二,朝着他走了过去。

阿二听到脚步声,抬头,手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阿二,我听阿大说,在山寨里兴建土木之类的你都有参与?」

阿二点了点头,但眼中带着疑惑,不知道秦灿问自己这个干什么。

秦灿也没明说要干嘛,就道了句「你跟我来」便自己走在了前头。

学堂那里差不多都安置好了,接下来,秦灿准备修缮一下镇上的耐堂,本来这种事情应该由镇上的人自己集资来做的,但他想着自己出面也算是收买一下人心了。

学堂所用的房子是用一幢旧宅院重新粉饰改建的,所以并不需要太大的工程,但是祠堂就破旧的多了,不是刷刷漆补个屋顶就能当成新宅子来用。

但是秦灿对于土木之事不甚了解,又担心有人偷工减料从中牟利,便问了下阿大以前有没有监工过,然后阿大就向他推荐了阿二。

秦灿带着阿二到祠堂那里,把要做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然后也不急着回来县衙,让阿二跟着,和他一起在街上走走。

因为庄家小姐那个尘封了四年的案子,兴建学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以及颁布下来的一些效果不错的小措施,再加上黑云九龙寨那帮子山贼也卖他的面子,镇上的人对于这个一开始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县太爷的印象也略略有些改观了。

「哎,这不是县太爷吗,今儿菜新鲜,要不拿点回去?」

秦灿颔首微笑,摆摆手,婉拒了菜贩的好意。

没走几步,又有人拿着几个果子要送给他,实在拗不过对方的热情,秦灿收下了,但是转身又送给了在一旁玩的几个孩子。

小孩子们用着甜甜的声音谢了谢他,秦灿蹲在地上视线和他们齐平,用手在他们脑袋上挨个摸了一把这才起身。

然后一路走一路看,步子放得很慢,闲逛一样,擦身而过的人都会恭敬地低一下腰叫他一声「县太爷」,遇到年纪大的老人家就停下来耐着性子听他们唠叨一阵。

来之前只当是来这里遭罪的,熬过了三年回去就能继续享乐,但是真的做了有利百姓的事并因此深入人心,那种满足感和自豪是此前在京城那种花天酒地的生活里没办法体会到的。

现在回忆起来,岑熙在来的路上对自己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熬过了这三年,自己回去以后真的还会那样铁了心的拒绝太子的邀约?真的还会像以前那样遇到不平之事、看着朝中的党派勾结而袖手旁观?

秦灿想起以前在推杯换盏之间问过岑熙,为什么这么执着大理寺卿的位子,就算你为天下人做再多的事,到最后会记在心里感激你的有几个?

岑熙却是淡然浅笑:「有些事,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去做的。」

「那是为了什么?」

「责任……还有自己的良心。」

岑熙说这话的时候负手身后,昂首而立,看起来格外端方与傲岸。

「总要有人去做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总要有人不畏权贵不顾自己的生死去揭开真相、拨云见雾。人生在世,匆匆百年,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纵然经历诸多困苦与劫难,但至少活得明白……」

只可惜这样一个人,却不在世上了……

「大人啊,那个专门咬死鸡鸭的畜生抓到没有啊,听说这几天又有人家的鸡鸭莫名死了。」

老人家的声音让秦灿回过神来。不提还真忘记了,之前查着查着结果查到庄情那个案子上去了,然后这家伙又有一段时间没有犯事,故而把这个事情都忘在了脑后。

「您放心,这件事本县记在心里,本县也在想方法尽快将这家伙缉拿归案。」秦灿隔着篱笆,握住老人家的手,拍了拍,示意她宽心,「到时候谁家鸡鸭有损失,县衙都会给些补偿的,不会让你们日子难过的。」

「哎!哎!有县太爷这句话就放心了。」老人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眼儿弯弯,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却不吓人,像是绽开了一朵花那样。

秦灿道别了这户的老人,便低着头,边走边思索这个事情。

之前那个家伙出来犯案的日子在上个月十五前后,布了陷阱要抓他,结果抓到了出来「觅食」的狐精千宵,当时在千宵那里听到过这样一件事,他表示自己灵力尚浅,只有在十五月圆天地灵气最盛的时候,才能化为人形。

之后自己查到了庄情的案子,离开青花镇到垣平县上待了一段时日,回来之后并没有听说谁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来报家禽莫名被咬死的事情,但是如今又有了。

算算日子,现在是月初,之前也听说这样的事情时断时续的发生,这么看来,他像是算好了日子才出现的,难道也是一只要借助天地灵气才能化形的妖?

但是……现在是月初,似乎和狐狸说的又有些不符。

啪啦啪啦!

秦灿的思绪被一阵爆竹响声给打断,抬头,原来是街上新开了一家铺子,铺子周围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一阵咚咚的鼓声从层层叠叠围着的人群里传出来,围观的人不时鼓掌道出喝彩声。

秦灿怀着好奇也走了过去,见是县太爷,围着的人纷纷自觉主动地让出一条道来,还有人给他解释。

「大人,这是镇上新开的酒坊。」

「酒坊的老板可是一位色艺双全的姑娘。」

「据说是祖传的秘方,酿出来的酒飘香十里,在京城的时候王公大臣宴请宾客也都是用她家的酒。」

听到这里,秦灿不由挑了下眉。

京城最有名的酒坊不就是百年老字号的方家了?难道他们把分铺开到这里来了?这倒是不错,他们家的酒确实享誉盛名,自己也极喜欢的。

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便见小小的酒坊门前摆着三面大鼓,老板娘着了一件金线绣牡丹的大红抹胸,下面是红色的襦裙,像是西域舞娘的装扮,露着一截小腰和两条白白如莲藕的玉臂,素手如兰,手上挥动的鼓槌后头还荡着两根红绸,整个人旋舞起来像是一团热情的火,这火焰里还似飘逸出醇厚醉人的香气。

秦灿仔细一看,才发现,老板娘的鼓槌前段是湿的,每撞一下鼓面,细细的水珠就飞散四溅,想来是事先浸过了酒,故而才能在击鼓间有酒香飘出。

整段鼓,击得赏心悦目,又轻快动听,还兼顾了听者的嗅觉,闻香识味,就差亲口品尝一番这份甘美了。

老板娘的鼓停了下来,将鼓槌在身前交叉像是英雄豪杰那样向众人行了个礼,说话的声音清脆悦耳。

「谢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捧场,玉娘我初来贵宝地,人丁生疏,往后还要仰仗各位父老乡亲的照顾,今日玉娘的酒让各位敞开怀了喝,若是觉得好往后还请多多照顾生意!」

老板娘说着抛开鼓槌击了两下掌,两个店里的伙计每人一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从店里出来,放在一张摆满了大碗公的八仙桌上,拍开封泥,将每只碗都满上。

围观的人一窝蜂地去抢桌上的酒来喝,不时有人爆出「老板人美酒更美」的赞叹,秦灿却呆立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从地上捡起鼓槌,正要进去店铺里面,转身的时候视线落在秦灿身上,也是一下愣住,有点不敢相信地将秦灿上下打量了一圈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瑞……呜呜呜!」

老板娘被反应过来的秦灿一个箭步上去一手捂嘴、一手扯胳膊地拖进酒坊里头,确定周围没人了,秦灿才放开她。

「胭香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叫胭香玉的老板娘收起惊讶的神色,将秦灿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接着道,「我还想问你呢,难怪都不见你来香玉轩找我,竟然跑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了,小王爷你这是在玩哪一出?」

「嘘……」秦灿连忙将手指搁在嘴边要她噤声,然后凑过去悄悄道,「太子要我入朝为官辅佐朝政,我才不肯呢,于是那个混球用激将法和我打了个赌,我隐姓埋名到这里来当三年的知县,如果在这三年里我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或者毫无建树,或者中途逃回京城,就是我输,我就必须履行赌约入朝为官,反之。」

老板娘收起先前在外头娇俏动人的模样,转而有些粗鲁地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听秦灿说着这些,从桌上的果盘里拣了颗果子丢进嘴里,在听到最后的时候「噗」地一下把嘴里嚼碎的果子给喷了出来,然后笑得很粗俗,「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叫『芹菜』的县太爷,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起了个这样的名?」

秦灿微微眯眼,磨牙,然后低声威胁,「警告你,要是泄露了我的身分,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老板娘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然后又往嘴里丢了一个果子,「有你在这做知县我乐呵都来不及,做什么要揭你老底?要让人知道县太爷是我的靠山,看还有谁敢来占老娘的便宜!」

秦灿看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开口,「你到底做了什么,连香玉轩都不要了,还逃到这种一毛不拔的地方来?」

「呜……!」老板娘被秦灿一句话给噎得说不出话,拍了拍胸口才气顺,紧接着胸一挺,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风月场里待久了,自然想换个法子活活。」

秦灿冷哼了一声,「我怎么记得香玉轩的胭香玉,红贯京城,眼比天高,非黄金白银不入其眼,非王公子弟不见其人,怎么这会儿就转性了?」

老板娘摆了下手故作娇态,「讨厌,人家这不是前呼后拥的繁华日子过久了就思念起平淡朴实来了吗?而且什么胭香玉啊,现在人家叫玉娘,香玉酒坊卖酒的玉娘。」

但是秦灿显然没放过她眼里的心虚,双手抱在胸前,「我看你又是得罪了谁,然后找不到靠山只能逃到这里来了。」

玉娘轻咳了一声,慌忙掩饰脸上的心虚之色,「你在说什么呀,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怜的,怎么会得罪人?」

秦灿歪了下头,「不说?那好,我这就写信去问太子。」就要转身,玉娘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拉住他。

「别别别!」然后玉娘低着头,支支吾吾,「这个人你也认识的……」

秦灿回身,「工部张尚书家的公子?」

玉娘摇摇头。

「刑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玉娘依然摇摇头。

「不会是……」

「你想的都不是……其实是……赫连荻。」

秦灿倒抽一口冷气将被她抓着的手抽回来,然后抬手用手猛戳她的脑门,「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一甩手,「难怪你要逃到这种地方来,你难道不知道赫连家的都是母老虎吗?你居然还有胆子去招惹赫连荻。」

赫连家是向先皇归降的赫连氏一族的后人,其首领被封为外姓王爷,住在京城的别院里,享受王族的待遇,但实则是为留在京城的质子。

玉娘低着头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抬手摸摸被秦灿戳痛的脑门,嗫嚅着狡辩,「赫连荻说家里的女人太凶悍,在我这里才能感受到温情……结果被那女人知道了,带着一帮子蛮夷娘们到我这里又打又砸,还扬言只要有天落在她手里,一定划花我这张专门勾引男人的脸,挖出我的眼睛,毒哑我的嗓子,将我断手断脚扔在猪圈里自生自灭……」

「他说什么你都信?」秦灿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你要攀高枝这是你的事,但你好歹也认清楚对象,现在也别怪人家家里的母老虎把你逼出京城。」

玉娘沉了一口气,「好嘛,人家知道错了,到这里不也就为了能混口饭吃……」说到这里突然又眼睛晶晶亮地抬起头来,「既然小王爷在这里当知县,不如告诉我一下这里哪户人家比较殷实富裕?」

秦灿皱了皱眉头,一副「你还没有放弃?」的表情,厉声拒绝,「休想!」

玉娘见秦灿不肯帮忙,开始撒泼,抬脚往旁边凳子上一踩,一手往腰里一扠,另一手指着秦灿:「我告诉你,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玉娘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楚样子,只有声音传过来,「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的阿二,见秦灿迟迟不出来便进来望一下。

玉娘立马把脚放下,扯平襦裙,恢复成方才在外面人前那个模样。

「咳,我和你们知县以前就认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所以多聊了两句。」然后朝着秦灿使了下眼色。

秦灿回瞪了玉娘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就向门口走去,「好了,这就回去。」

玉娘望着秦灿的背影,退回到桌边又摸了个果子塞进嘴里,一脸若有所思地嚼着。

颜璟清早练完刀,回房里换了衣服然后清清爽爽地出来,看见那只自称叫千宵的狐狸正趴在后院的石桌上,将自己团成一团,白白的,毛茸茸的,大大的尾巴圈在身前,尾巴末梢还一晃一晃的。

狐狸一直都由阿丁和阿斌看着,秦灿对于这个身分有点特殊的住客,秉持的态度貌似是只要不把他当「食物」的来源,那他愿意住在这里就随他好了。

狗官叼着块骨头从外头回来,一路小跑径直跑向石桌那里,蹦上石凳,直起身体将两只前爪搭在石桌边缘,嘴里叼着的骨头吐在石桌上,然后嘴巴开开伸着舌头望着石桌上那团白毛团子,屁股后头的尾巴刷刷地晃着。

但是那只狐狸只是耳朵抖了抖,压根都不理它,狗官讨好似地「汪」了一声,狐狸听到声音抬头,火红的眼珠里琉璃色的光华转了一圈,然后兴趣恹恹地掉转了身子继续团着。

狗官见他抬头,尾巴晃得更加厉害,结果对方理也不理它,狗官不由耷拉下耳朵,尾巴也摇得慢了,小声「嗷呜」了两下,一副受伤的样子。

颜璟看着好笑,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颗核桃,手指一弹,打在狗官的屁股上,「别自作多情了,你们压根就不是同类。」

狗官蹲在石凳上回头看着颜璟,眼睛眨巴了两下,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狐狸不理它实在无趣,直起身将骨头重新叼进嘴里,从石凳上跳下来,就往自己窝里跑去。

颜璟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微微笑地望着狗官的背影,接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平复下去,最后恢复成平时抿成一线的略显刻薄的弧度。

略微回头,颜璟视线落在走廊另一头的书房那里,然后抬起手摸向右侧嘴角那里,维持着这个动作愣神了片刻,接着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显出几分焦躁和愠怒,半晌,轻骂了一句。

「死笨猴子……」

回过神来,正要转身回房,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唢呐锣鼓吹吹打打的声响。

颜璟本就无所事事有些无聊,听这声音便想应该是有什么热闹,因为是从后边传来的,就走到后头小门那里,把门开了下来,正巧那队吹吹打打的人从门前经过,看起来应该有人家要嫁女儿。

颜璟饶有兴趣地看着,在前头吹吹打打的人走过,后头跟着的就应该是新娘的轿子了,但在看到入眼的东西时,颜璟却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缓缓经过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新娘的轿子,而是由四个人抬着的一具松木棺材,棺材是新打的,漆很亮,前头绑着同心结,更诡异的是,跟在棺材旁的那匹马上,本该是新郎坐的地方,却是一个纸扎的人偶。

那人偶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更衬得纸糊出来的脸一片惨白,笔墨画出来的五官,还在两腮缀了两片胭红,远远看过去,倒还真像个人似的。

跟在队伍里的其他人个个都面无表情,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样,若不是缓缓地往前走着,还会眨眼,估计让人觉得这些也都是纸糊出来的人偶,除了前头的唢呐鼓声,后面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这么一队人打面前经过,纵然一片热闹的红色,敲敲打打的也是喜乐,但却令人背脊发寒。

颜璟看着,就觉得这气氛让人不舒服,正要退回来,一旁已经有手先一步把门给合了。

小元关上门,放下门闩,转身,「我的祖宗,这种事情怎么能看,晦气,知不知道?」

在这个县衙里敢这么对曾经是黑云九龙寨的颜三当家说话的,估计就只有这个伶牙俐齿手脚勤快的丫头了。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是棺材和纸人?」颜璟还是觉得好奇,便向她打听起来。

「哎哟,这种事情不用知道啦。」小元抓着颜璟的胳膊将他往里面推,「那是结阴亲……阴亲知道不?就是死人的亲事,这一户肯定是死了儿子,为了让人在地下不孤单,就给他找个死去的女子和他完婚……所以才说是晦气的事情嘛,你还站在那里看得那么起劲。」

颜璟点点头,心想,难怪那棺材和纸人看起来让人冷飕飕的。

回到廊上,正巧秦灿从前头走进来,颜璟听到脚步声,一抬头,正对上秦灿的视线,秦灿脸上表情明显一窒,似乎有点意外。

颜璟正要开口,没想到秦灿堪堪将视线挪开,接着掉头就走,简直和那天落荒而逃出书房时如出一辙。

瞪着秦灿身影消失的方向,颜璟垂住身侧的手狠狠一握,暗暗咬牙,「居然敢躲我,回头等落在我手心里的时候看我不捏死你!」

Chapter 2
秦灿一路逃到自以为颜璟看不到的地方,背靠着墙大喘气,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撞见了一样,一脸的心虚和惊慌。

其实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躲得了颜璟一时但躲不了一世,何况县衙就豆腐干这么点大的地方,自己之前躲躲闪闪的就耽误了不少正事,但……

自己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那天在书房里脑袋发懵,他突然亲了颜璟的脸颊一下,等到回神的时候,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更别说要怎么跟颜璟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落荒而逃,让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先平息下来。

但就算狂乱的心跳恢复平常,他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向颜璟解释自己的举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感觉好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那一刻头脑里一片空白,就觉得清晨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照出一身的柔和,他的侧脸很好看,嘴角勾着一点坏笑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很可爱,让他觉得心里一阵甜蜜的荡漾,忍不住就……

忍不住就亲了他……

亲了一个男人……男人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他。

如果是岑熙,完全可以当做是玩笑,但偏偏这个身体里的已经不是岑熙,自己要怎么解释如此怪异的举动?

一时兴起的玩笑之举?

被鬼迷了心窍?

虽然这样可以化解尴尬,最多被他打一顿了事,但却……说服不了自己。

侧过头去看看之前自己走来的走廊,然后秦灿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挪过去,他把修缮祠堂的图纸放在书房里了,所以不得不去拿,至于颜璟那边……

还是能躲就躲好了,等过些时日大家都不记得了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秦灿越是躲着颜璟,颜璟就越要把他揪出来。

只不过,不知道秦灿是不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就算颜璟以为自己把他堵在茅房里他再也没地方溜的时候,秦灿都能想办法爬上隔板,从上面留着的一点缝隙爬到旁边一个隔间,再用声东击西的方法,从颜璟眼皮底下逃走。

于是县衙里那些人从每天看师爷「骂追打」自家大人,变成人每天看师爷「围追堵」自家大人,不过没人出手帮忙任何一方,可能都觉得这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旁人不便插手。

当然这只是围观的人的想法,颜璟可没觉得自己玩得很开心,相反,在一次次让秦灿从自己手里溜走后,颜璟觉得自己叫秦灿「笨猴子」显然是叫错了。

那家伙不是猴子,而是鲤鱼精……不,根本就是一条泥鳅!浑身上下滑不溜手的,刚以为自己抓住他了,「滋溜」一下又从手里滑了。

偏这段时日县衙没有鸡毛蒜皮的事情要升堂,一清早秦灿人就不在县衙里,一整日都不见人影,且每每回来的时候都是三更半夜,颜璟已经去会周公的时候。

于是颜璟想着,这样候着不是办法,好歹自己是黑云九龙寨的三当家,看中的猎物还从没失手过……

啪嚓!

一声碎响,以及手指尖上传来的一点刺痛让颜璟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想得太入神,一个激动把捏在手里的杯盏给捏碎了。

一旁的小二眼睛很尖,瞅见这情况,连忙跑了过去,「爷,您别动,让小的来。」

用两只手从颜璟手里小心翼翼把剩下半个碎杯子给接了下来,眼角余光瞟见颜璟拇指上有一点鲜红,脸上没能掩饰住心头「咯噔」跳了一跳的表情,然后一边赔着笑,一边观察颜璟的脸色。

「哎哟,您的手指伤了,小的这就给爷您去找伤药。」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赶紧的赶紧的,在他把店砸了之前把这尊大佛给安抚住。

但是颜璟却不在意,「不用了。」说着将被割伤的手指递到嘴里嘬了一下,不就割了个小口子,再说了,本来就是他自己不小心,犯不着搞这么大的动静。

于是小二提着一颗心将桌上的碎瓷片给收拾起来,「那小的给您换个杯子。」但就要转身,却给颜璟叫住了。

「等一下。」

「爷,还有什么吩咐?」小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的表情,「爷您这顿就算老板请了,算是这杯子不小心伤了爷……呃,爷手指的赔偿。」

颜璟皱了下眉,脸沉了下来,「去拿纸笔。」

小二愣住,「这……这是要……」

「还不快去?!」

「是是!」

小二也不敢多问是要做什么用的,赶紧把纸笔给拿了过来。

颜璟掂起一块糕咬了一口,道,「你按照我说的写……」

小二低着头,磨了两下墨,将笔饱蘸上墨水等着他说,额头上的汗水不停,不时拿挂在脖子里那条擦桌子的桌布往脸上抹。

「爷,您说……」

颜璟又咬了一口香软的糕点,「就写——状纸……」

小二一听,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笔给丢了,「爷,那个真不用,不就是个杯子,爷您爱摔多少个就摔多少个,咱店里有的是……」

后面的话被颜璟冷冷的视线一扫就没了。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叫你写就写……」

「是……是。」

小二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抖颤着手,按照颜璟说的一笔一划写下来,一边写一边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次日一早,县衙外头的鸣冤鼓就被人敲响了。

很久没有升堂,一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不过令他们惊讶的是,今天升堂,平时都要三催四请的师爷居然比他们大人还早到,脸上堆着仿佛有电闪雷鸣般的黑云,抱着手臂坐在那里。

堂下跪着的小二,整个身子那个颤啊,他心里就只一个念头:不就是一个杯子,我们掌柜都觉得没关系,颜师爷您何必这么认真?还是您又想折腾谁了,拿我们当借口?照这么下去,您没折腾到谁,我们先给你折腾死了。

日头越升越高,但是秦灿却不见人影,衙役们拄着水火棍将脑袋搁在上头打盹,一直跪在堂下的小二,两脚麻得没了知觉,战战兢兢的动作很小的将屁股从左脚挪到右脚上,又从右脚挪回左脚上。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秦灿的人影,颜璟黑沉着脸一拍桌子,「人呢?」

马上有人反应过来,去后头催人,结果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张字条,「师爷,大人说那杯子县衙赔了,让退堂就成了。」

一听这话,跪到现在的小二和一旁陪着站了一上午的衙役纷纷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只有颜璟脸色更加难看,从那衙役手里一把夺过字条看了起来,他虽然还没认几个字,但秦灿的笔迹还是认得的。

上面果然是秦灿的字迹。

颜璟将手一捏,字条在掌心里团成一团。

好哇!这样你也敢溜!

将手里的纸团狠狠丢在地上,「退堂!」然后手往桌上一撑,另一手一捋衣摆,腾身跃起翻过桌子,稳稳落地后便大步向外走去。

公堂上的人愣了一愣,接着全都长长吐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回后头休息,小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到衙役们都收拾完了,才在别人帮忙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茶楼。

颜璟记得秦灿最近在忙修缮祠堂的事情,因为放在书房桌子上的那张图纸不见了,于是略有些气势汹汹地直朝祠堂那边走去。

还没到祠堂,却在经过一个酒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退了两步,然后在看见里面的情形时愣了一愣。

秦灿正坐在里面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几壶酒,几碟小菜,桌子对面还坐着一个样貌俏丽的女子,两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是亲热。

颜璟见秦灿抬头看向外面,连忙侧身闪到一旁,探出半边脸来继续看着他们。

就见秦灿不知道说到什么,手舞足蹈起来的样子很可笑,而那个女子则起身到后面,片刻拿了把扇子出来,素手一挥,两把扇子缓缓打开,就见她身段柔软,姿态妖娆,低眉颦首间含笑惑人。

颜璟收回视线,抬头看向招牌。

香玉酒坊……

似乎是新开的,此前并没有听说过。

正打量之际,店里伙计留意到了他,「这位爷,您是要买酒吗?那您可看对眼了,咱酒坊才到这镇上没几日,已经家家户户都知道……」掂起一坛酒拍开封泥,「香玉酒坊的酒才叫好酒,您问问这酒香……」

颜璟不想和他多废话,不过这酒香确实也馋人,便从腰带里摸出一锭碎银抛给店伙计,拎了一小坛子酒,正要走,似乎想起来什么来了,转身。

「哎,我问你,这里面那女人是谁?」

「啊,那是我们酒坊的老板,大家都叫她玉娘。」

「里面和她说话的那人好像是县太爷。」

「是啊,咱老板娘和县太爷是老相好,没想到会在这小镇上碰上,所以县太爷天天都来找咱老板娘叙旧,说不准哪天咱老板娘就要成了县太爷夫人了。」另一边有客人过来,店伙计没管颜璟去招呼别人了,「这位爷想买什么酒?」

颜璟抱着那坛酒,透过店伙计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又向里看了一眼,方才要找秦灿算帐的怒气是下去了,但是这会儿看见两人在里面亲密的样子,突然觉得胸口里像堵着什么一样。

从云龙山的山寨下来,习惯了这只笨猴子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教着不要穿成山贼土匪的样子;不要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用着岑熙的身体就要有岑熙的样子;不要整天欺负镇上的百姓,他们都是靠着自己清清白白的过活,哪里像你们只懂抢啊杀的……

等到不再啰嗦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变成了:不要整天拿着杀猪刀晃来晃去;写字的时候不要把笔当刀使;去学堂也不要和小酒酿他们玩太疯,有点大人的样子……

总之耳朵边总是嗡嗡的响着这个人的声音,提醒他,或者绕着圈子关心他,之前差一点被幽梦困住的时候,一睁眼,正对上的就是他担心的表情,于是,有点很理所当然的,笨猴子嘛,就该在自己身边嘴巴贱贱地、啰哩叭唆着一些有的没的,然后直到自己不耐烦了用拳头让他闭嘴。

不过其实现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笑闹着做做样子。

不得不说,从山上下来之后,过去除了打杀抢劫的日子变得丰富了起来,他也感受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感受到过的东西,像是秦灿对于岑熙的兄弟情谊,像是老伯和金家小姐间相隔了大半辈子都不绝的爱恋,还有被嫉妒支配着几乎疯狂的欲望……

所以他没后悔过让秦灿给自己起个名字,从黑云九龙寨里真正走出来,但是现在……

颜璟觉得,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而除了胸口堵着的那口闷气,他还有种想要大开杀戒的冲动……就像过去那样,只要是看上的肥羊,就算有再厉害的镖局押镖,他都会将之抢夺到手。

而现在,这股冲动就在心底横生,却不知是为何缘由。

打更的人在街上走着,一边提醒各家各户小心火烛,一边「梆!——梆!梆!梆!」地敲着四更的梆鼓,见到前面有人脚步略有些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停了一停,待看清楚来人,便笑着招呼道,「县太爷,这么晚了才回去?」

秦灿点点头,打了哈欠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咂巴咂巴嘴,似在回味什么。

玉娘铺子里的酒是不错,绵厚香醇,确实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很难喝到,不过聊着聊着就不小心多喝了一些,现在他看出去都觉得面前的事物有了重影。

想着还是早点回去梳洗睡一觉,幸好现在街上没什么人,没人看见自己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不然自己好不容易在百姓面前树立的形象都毁了。

归根结柢还是颜璟,如果他不是一副要拿自己兴师问罪的样子,自己犯得着整天像躲什么一样的连县衙都不敢待吗?

「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呃!」秦灿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嘀嘀咕咕,「我小时候还和岑熙一起玩娶新娘的游戏呢,岑熙扮新娘,我扮新郎,怎么就没见岑熙长大之后要找我负责?」

这会儿有酒壮胆了,秦灿敢发牢骚了,却忘记了自己清醒的时候一整个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心虚不已让人生疑的样子。

万籁俱静的大街上,青石板路上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听起来很是寂寞,秦灿抬头望望天上,乌漆漆的苍穹,只有片片云翳,缓慢地移走,让人觉得天空低得仿佛就罩在头顶上一样,沉重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秦灿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这让他想起一些令人悲伤的事情。

岑熙的死是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解开的心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原谅自己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好友,如今站在这个偏僻寂静的小镇上,夜风清冷,一丝丝地穿过袂裾、穿过皮肤钻进骨缝里,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里,自己实则孤身一人的处境。

「岑熙……」

秦灿轻喃了一遍这个日渐陌生的名字,明明每天都面对着岑熙的身体,但是自己记忆里岑熙的模样却依然开始有点模糊。

想起那张脸,跃入脑海的不再是昔日温文尔雅、满腹经纶的模样,而是一张会时常露出让人心底一颤的凶恶表情的脸,一身霸道张扬的气势,以及偶尔挂在唇角边的捉弄人之后的得意坏笑。

一阵冷风吹过,让被陈酿醺然的脑袋清醒了片刻,秦灿打了个冷颤,吸吸鼻子,看看还有不短的距离,便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户人家后门那里,蓦地传来一阵鸡鸭乱叫以及在笼子里拼命扑腾的声响,把秦灿吓了一跳。

秦灿站在那里,前后都看了一眼,街上只有他一个。

夜晚温度降下来,在街上织起一片薄雾,天上没有月亮,四周围很黑,有几户人家在门前挂了灯笼,但微弱的光线照不了多远,灯笼在薄雾中晃荡,反而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秦灿站在那里不敢动,右手边就是刚才传来声响的这户人家的后门,里面似乎平静了下来,但依然有「咕咕」的鸡叫传过来。

秦灿犹豫了一下,大起胆子走过去,扒住门缝朝里看,但因为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上有「喀哒」一声响,同时有什么滴落在自己收回来的手背上。

秦灿愣了一愣,以为是下雨了,便将手收回来,但是借着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前的灯笼朦胧的光芒,发现那点滴在自己手背上的东西颜色很深,他将手放到鼻下一闻……

是血!

秦灿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惊见房顶上一对铜铃大小、精光熠熠的眼睛盯着自己这边。

他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却见那对眼睛的主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化作一道黑影扑向自己。

秦灿猛地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口里转不过来:心里只想着,这什么鬼东西?!

转身要逃,却因为喝过了酒腿脚发软,被地上的石缝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那团黑影落在地上,接着又起,秦灿下意识地用手往脸前一挡,同时手臂上一阵剧痛。

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秦灿连踢带打地想要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撵开,但是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呼吸间一阵阵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喷在他脸上,把秦灿熏得几乎要吐了出来。

就在秦灿感觉自己快要抵挡不住对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谁?!」

「是大人!」

正是轮值巡街的阿大和阿二经过这里。

在两人手里提着的灯笼把那个袭击自己的东西照清楚前,那东西已经咻地一下窜到阴影里,只露两眼的精光。

「阿二,保护大人!」阿大吩咐完,眼见那泛着两眼精光的东西一转身消失在阴影之中,阿大一捏拳头就要追上去,被秦灿一把拉住。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不要贸贸然地去追。」

阿大听秦灿的话没有继续去追,转身回来看了看秦灿手上的伤,撕了片衣角下来,替他把伤口包扎好,「看起来伤口不深,流出来的血也没有变黑,想来是没有毒,但明日还是要叫大夫来看一下的好。」

刚才在惊慌之中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手臂上一阵阵疼痛传过来,尤其阿大包扎的手法虽然利索但欠缺温柔,疼得秦灿「嘶嘶」出声。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一旁阿二问道。

秦灿便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我正要回去县衙,打这里走过突然听到里面的鸡啊鸭的一阵动静,便想扒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转身要走的时候,就见上面有东西,然后它就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秦灿说着,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要按住正发疼的受伤的手臂,结果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来,在手指间有几根羽毛。

「这是什么?」

「像是鸡毛……」

阿大和阿二看着他手指间那几根东西研究了起来。

秦灿一开始以为那东西是狼,云龙山里有野狼,之前他们在山里就被袭击过,也听过野狼在山里找不到吃的跑到山下小镇来袭击人的传闻。

但刚才自己拼命从那家伙齿下挣脱的时候,手打在那玩意身上的感觉并不像是狼皮那样有点硬的鬃毛,而且这鸡毛又是怎么回事?

阿大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男主人披着衣裳睡眼懵懂地起来开门,本来是一脸睡梦被打扰的怒气,但是一看门口站着的是县衙的捕快,怒气立马收了,同时身后传来他家婆娘的大呼小叫。

「哎呀,孩子他爹,鸡怎么死了?!」

阿大用手将男主人拨到一旁走了进去。

「哎呀,是谁这么缺德?!啊?要让老娘知道……」

那男主人一见秦灿跟在他后面,退到里面一把拉住还在大喊大叫的婆娘,「嘘,你没见着捕快和县太爷都来了吗。」

那户人家的鸡棚前和之前出事的那些人家一样,有几只鸡被咬破脖子丢在鸡棚外头,鸡毛散了一地。

阿大将死鸡拿起来看了看,「血都没了……」

秦灿不由蹙眉。难道,刚才自己碰到的就是一直在镇上咬死鸡鸭、吸干血液就逃走的凶犯?

一旁那户人家的婆娘战战兢兢的出声,「大人,是不是那个一直神出鬼没的妖怪咬死了咱家的鸡?它会不会吃光了鸡鸭之后就吃人啊?」

那个男人用手臂撞了他婆娘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事情多,成天东想西想,哪来那种鬼玩意?最多不过山上的野狼崽子饿了下山来找食。」

阿大回头看向秦灿,向他寻求下一步的吩咐。

虽然受到了袭击和惊吓,被咬到的伤口还热辣辣的作痛,不过因为那点酒的关系,秦灿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还是懵懵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下定论。

「我们先回去,再讨论怎么抓这个家伙。」秦灿说完回头又对那户的男人和他家婆娘道了两句,无非就是让他们安心,这个家伙一定会抓到然后千刀万剐替镇上的百姓解恨的。

一番折腾,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快要五更了。

秦灿拖着步子回到后院,突然被袭击又受了伤,一惊一吓的,让他身心俱疲,想着快点摸到床上好好躺一觉。

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先听见铰链吱嘎一声,却是颜璟那间的房门开了,秦灿抬头,看见颜璟一身中衣、提着那把用来杀猪连眼都不用眨一下的青犊刀从房里出来。

秦灿心里叫了一声苦,直接躲到廊柱后面抱住柱子,这位祖宗要做什么?不会是要把自己剁碎了丢云龙山里喂狼?

不至于吧,不就是不小心亲了一下,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也不用下这种毒手啊!

躲在柱子后面的秦灿秦大人先声制人。

「对不起,对不起,颜璟大人,我那天是鬼迷心窍,被狐狸下了妖法,才会亲你的,如果让你恶心了大不了我三天不吃饭予以自惩,但平时小酒酿也一直和你玩亲亲的不是吗,所以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的无心之举吧……如果颜璟大人一定要我对你的清白负责的话,我就只好娶你过门了……」

其实秦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颜璟不要把自己剁碎了喂狼,做什么都好。

但是等了半天对面却没有动静,秦灿小心从柱子后面探出脑袋来,看见颜璟提着青犊刀站在那里,眼神带着疑惑地看着自己,对上自己的视线后,皱了皱眉。

「笨猴子你脑袋撞坏了吗?站在这里被劈到不要怨我。」颜璟说完便走到院子里,自顾自的练起了刀。

秦灿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时候正是颜璟起床练刀的时候。

不过奇怪了……明明前一天还想出那种方法要把自己堵在公堂上,幸而自己戳穿了他的雕虫小计及时逃走,怎么才一个晚上,他就转性了?

秦灿抓了抓脑袋,见颜璟练刀练得投入,看也不看自己这边,银光飒飒的长刀虎虎生风。刀剑无眼,未免于自己被刀风波及,秦灿贴着墙壁小心往自己房间挪。

等回头去问问看小元,昨晚厨房做的什么菜,说不定颜璟就是吃了那个才突然想通了不为难自己的。

开门进到自己房间去的时候,就觉得背后寒气渗人。

颜璟刀法精进,这样都能让自己背脊发冷,不管了,先睡了再说……

秦灿只顾找床,却没有注意那冷意来自刀光流转间颜璟看向他的视线。

Chapter 3
秦灿扎扎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挪到了西边,除了肚饿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他解开手臂上包扎的地方,前一晚被那个看不清楚模样的东西咬到的地方就留下一个形状很奇怪的伤口,不像是狼这类野兽留下的齿印。

但又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奇怪的牙齿,好像就只有一对利牙,留下上下两个带着尖角的小洞。

秦灿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边琢磨自己手臂上的伤,边去厨房找东西。

在路过院子的时候,秦灿看到狗官正在那里想要扑花圃里飞舞的蝴蝶,但是因为有花挡着,那些蝴蝶又到处翩翩,使得狗官对着那丛花连吼带挠的都无济于事。

见它滑稽的样子,秦灿轻笑了一下,然后蓦地停下脚步,朝着狗官那里蹲下身,「狗官,狗官来,到这里来——」

狗官听到秦灿叫他,回头看看秦灿这里,又看看飞舞的蝴蝶,犹豫了一下子,接着吐着舌头往秦灿这里跑过去。

秦灿撩起左手的袖子,将手臂横着凑到狗官面前,「来,咬一口,要轻轻的咬,咬重了今晚就拿你红烧。」

「嗷呜。」

狗官歪了下脑袋,那样子不怎么明白秦灿的意思。见秦灿将手臂横在自己面前不挪开,狗官凑上去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头在秦灿被咬伤的地方舔了两下,然后吐着舌头蹲坐下来等秦灿下一步命令,身后的尾巴兴奋地摇着。

秦灿叹了口气,「是叫你轻轻咬一口,我要看牙齿印,谁叫你舔了?」

「嗷呜、嗷呜。」狗官自然是听不懂秦灿在说什么,有小小的菜粉蝶飞过来停在它鼻子上,翅膀微振,狗官盯着这只菜粉蝶片刻,打了个喷嚏,然后摇着尾巴又接着去追了。

「笨东西!」

秦灿轻嗤了一声,直起腰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原来是颜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颜璟身上着了一件缠枝牡丹纹的织锦箭袖衫,头发用根发带很随意地束在脑后,手上正玩着一粒核桃,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此刻是喜还是怒,但秦灿觉得那平静无澜下没藏什么好东西。

秦灿咧开嘴角挤出一丝笑来。今早的事情虽然记不太清,不过没有忘干净,只是秦灿担心,颜璟早上的反应是不是只是暂时的,就怕自己一觉起来,他又一副你落在我手心里就死定了的表情,然后满县衙的堵自己。

「那个……之前一直忙着祠堂重修的事情,所以……很久没有教你写字了……」秦灿磕磕绊绊地说道,想着既然对方也不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了,那么就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日子,「我先去垫垫五脏庙,然后再教你写字?」

谁想颜璟将头一撇,冷淡拒绝,「不写,我要去找醉月楼的姑娘喝酒。」直接干脆的拒绝不说,说完看也不看秦灿就往外走。

秦灿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嘎巴」一下碎了。

自己好心教他写字,结果好心当做驴肝肺!

还要去和醉月楼的姑娘喝酒!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对方除了对那些闪亮亮会发光的东西感兴趣,以及就算每次去赌坊都输光光但没隔几天又要去之外,还多了和青楼花娘喝酒的爱好?

面对颜璟的背影,秦灿不爽地磨了磨牙,但是脸面上表现得很不在意,甩了下袖子,转开身,但那样子看起来却有点像是受冷落却还要装作自己根本不在乎的小孩子,完全忘了先前还躲着人家躲到兴师动众的地步,这会儿人家不理他了,倒又觉得不自在。

颜璟还没走到通往前院的门口,突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差点和他撞在一块儿。

「秦菜头,听说你昨晚被怪东西袭击受伤了?所以我做了点你喜欢吃的给你送过来。」

娇滴滴的声音婉转绕梁,脚步婀娜生莲,在和颜璟擦身而过之后,提着食盒的玉娘回过身来,将同样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的颜璟上下打量了一遍,接着如遇朝阳的芳华那样笑颜绽然。

「哟,这不是岑公子吗?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是被秦菜头给拉到这里来的?」玉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嘴边掩了一下,像是羞于给人看见自己露齿而笑那样,「你说好笑不好笑,居然给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颜璟的眼睛微微大睁了一下,继而皱眉。

见颜璟一脸茫然,玉娘也露出疑惑。

「哎?岑公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香玉轩的胭香玉啊,你过去时常和小……呜呜呜。」

秦灿扑上来捂住她的嘴,然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颜璟面前给拖了走。

秦灿心里怦怦乱跳,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个,颜璟的身体是岑熙啊,胭香玉当然也是认识岑熙的,但是不知道岑熙的身体里换了一个山贼的魂魄。

不过这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万一她觉得岑熙是自己人而且也是知道太子赌约的人,而在这里把自己身分给泄露了,不仅前功尽弃,说不定颜璟还会两眼放光的把自己架回京城,然后搜刮王府和宫里的宝物。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已经不是用恐怖能来形容的了,简直是要人命的事情。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玉娘挣扎着从秦灿的爪子下面挣脱开来,「干什么啊你?别以为玉娘我如今堕落到这里来了就可以随意轻薄……不过呢,小王爷你可以例外。」说完还眼角含媚带着诱惑的笑了一下。

秦灿愣了一愣,接着一哆嗦,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皱眉。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告诉你,那个不是岑熙,你不要乱说话把我的老底都抖了出来。」

玉娘收起媚态,惊愣了一下,接着很没有仪态地「哈哈」大笑,笑完脸上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少来,那个不是岑公子是谁?你当老娘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连个人都认不认出来?」

秦灿心里一惊,自己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不想和玉娘啰嗦这么多,但是不说又要怕她话多坏事情,但换魂这种事情……虽然她和自己交情不浅,不过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她的比较好,可不说,又要怎么解释?

看秦灿杵在那里,似在思忖什么,玉娘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哎?发什么愣?」

秦灿回过神来,沉一口气,决定扯个谎唬住玉娘。

「这个说来就长了……」

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在扯谎之前,秦灿想先把肚子填一填,看到玉娘提着食盒,心想虽然差点坏了自己的身分,不过还是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找了地方边吃边说,秦灿编了个故事,说自己和岑熙来到云龙山这里的时候,遇到了山贼,在和山贼缠斗中,岑熙不小心掉下山崖摔伤了头,昏迷了很多天,醒过来之后,不仅性格大变,而且也不认识了秦灿,还非要说自己是黑云九龙寨的三当家。

一开始以为岑熙是摔坏了脑袋,但岑熙能叫得出山寨里的所有人,单单不认识和他一起来的秦灿,山寨里的人就说一定是已故的三当家的魂魄附体才会变成这样的,因为岑熙说话的语气、表情以及动作习惯都和原来的三当家一模一样。

玉娘一开始还当秦灿说书诓她,听到最后直睁大了眼嘴都合不拢。

「你是说……刚才见着的那个已经不是原来的岑公子,而是一个外表是岑公子、但是被山贼魂魄附体了的山贼?」

秦灿啃鸭脖子啃了一手一嘴的油光,点点头。

玉娘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那岑公子的魂魄呢?难道以后他要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了吗?」

秦灿停下动作,望天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先把他带下山,看看有没有机会恢复成以前那样子……」

说完用着油光光的手指着玉娘,「所以你以后见了他说话可要小心一点,现在的他又凶又残暴,有时间你自己去问问,这条街上的商户哪户没受他的欺负。」

说完秦灿擦了擦手,撩起自己的额头,露出上面几道颜色很淡的痕迹,「看到没?当时可是头破血流,疤还在呢,谁敢动他?」

秦灿是故意说夸张了,其实除了一开始颜璟在为人处事上的做法欠缺调教有点恶劣,现在不知已经好了多少了,不过说严重一点可以让玉娘记在心里,免得动了什么歪歪的心思黏上人家,把什么话都吐出来。

秦灿绝对可以相信,玉娘在听到自己说岑熙受伤、似乎被黑云九龙寨三当家的魂魄附体的时候,那两眼里放出的光芒,说不定就是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是压寨夫人过于兴奋而导致的。

总之不想让某个想法最终长成参天大树,最好的办法就是扼杀在萌芽中。

秦灿暗自为自己的聪明和果断得意了一下,不过说到压寨夫人,秦灿确实很难想象颜璟娶妻的样子,要怎样的女子才能吸引到他的关注?

「我要去找醉月楼的姑娘喝酒。」

难道那里有谁让他心动了?

就自己和他认识的这些日子,真的很难想象颜璟那人会对那些金光闪闪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的样子。

不过就凭岑熙的样貌,再加上因为颜璟而在他身上生出那种不驯的气质,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是黑云九龙寨的颜三当家,要迷倒一大片姑娘应该是不难的。

想到这里,秦灿心里莫名地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好像生出了很多荆棘,细细小小的刺扎得他的胸口和喉口都不太舒服,便拿过酒杯喝了一口。

「秦菜头,那你准备回去怎么和岑大人交代?」

秦灿放下酒杯,死而死矣的态度,「能有什么办法,回去之后就和岑大人说岑熙遭遇了意外,后半辈子我当他的儿子为他养老送终孝敬他,总不能带那家伙回去吧,看到他这模样……」边说边两手比划了一下,「整天提着把杀猪刀晃来晃去,还不要被活活气死?」

话音刚落,门被很用力地「砰」的一声打开,两人一起抬头看过去,就见颜璟站在门口,脸上霜冻冰封的,背后似乎呼啸着刮过一阵极北寒风。

秦灿就觉得从门口进来一阵寒意,沿着背脊爬上来,不由缩了缩脖子。

完了,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这人怎么走路没个声的?!不过也怪自己,门外多了个人自己都没留意到。

一看颜璟站在那里,玉娘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本是想对着来人笑的,大约想起来了秦灿说的那人恐怖的地方,又突然不敢笑了,嘴角动了动,牵出奇怪的线条,见颜璟走进来,连忙起身让出位子。

「三……」玉娘想起来秦灿说的,现在他不让人叫他三当家,忙是改口,「颜、颜师爷,您也还没吃饭吧,要不过来一起吃一点,尝尝我的手艺?」

颜璟看了玉娘一眼,直直走到玉娘对面、秦灿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见状,秦灿不解问道,「你不是要去醉月楼和人家姑娘喝酒吗……怎么又不去了?」

颜璟侧首,视线扫过来,一瞬间让秦灿有种自己背脊上面「喀啦喀啦」结起了冰棱柱的错觉。

颜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收回视线回过头去,「又不想去了。」

秦灿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这主意变得还真快,面上却是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到颜璟面前的小碗里,「既然不去就来尝尝玉娘的手艺。」

颜璟执箸夹起来看了看,那边玉娘已经神色紧张得干咽口水了,颜璟看完没有往嘴边递,而是执着筷子的手一甩,那块鸡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

颜璟冷着脸道,「你说过莫名被咬死的鸡不能吃。」

那块鸡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玉娘身子一颤,像是那被扔在地上的好像是她一样。

秦灿心里怒道:谁和你说这只鸡是被莫名咬死的?!

不过秦灿还是控制下了自己的情绪,「不吃鸡,那猪脚总吃吧,我记得你在山上的时候一个人就能啃一只蹄子。」

但是秦灿筷子还没碰到,已经有只手伸过来,将那盘红烧猪脚一端,然后往身旁一倒,秦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乎没动过筷子的猪脚全掉在地上。

「猪脚没洗干净。」颜璟面无表情道。

秦灿将视线从地上的猪脚挪到那人身上,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还有鱼,多吃点菜也不错。」

刚说完,就见那人眼睛看也不看的将手一扫,就听见哗啦哗啦杯盘掉地碎成渣渣的声响,玉娘早就吓得捂住耳朵躲到门口边上去了。

「鱼太腥,菜不新鲜,米糕里油太多!」啪啦啪啦说了一堆,炒豆子似的。

秦灿这会儿总算明白了,这祖宗是来捣乱的,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戳中了他哪一处不爽的地方,于是回来给自己脸色看了。

约莫猜到原因,秦灿心里那股快要烧起来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下来,对于颜璟的脾气,果然自己现在了若指掌了。

虽然把一桌子菜都糟蹋了,而且还莫名其妙给人脸色看,但见到他没有去醉月楼而又回来了,不知为何秦灿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

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猜大约不想看到他用着岑熙的身子去行那淫乱之事,但颜璟用着岑熙的身子早就做了很多岑熙不会做的事,比如打架上赌坊,但秦灿却没有执着在那些上面,虽然一开始也介意,现在却觉得,哪天不上赌坊不找自己的茬揍自己两拳的那肯定不是颜璟。

总之心里并没有不快,于是秦灿一反往常地笑道,「你不喜欢吃也不用糟蹋别人的一番好意,何况我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就算是给我吃也比扫在地上好吧。」

颜璟再次侧过头来看向秦灿,眼里没有掩饰住的惊异。

秦灿暗笑。看不懂了吧,你不就等着我跳脚然后正好逮着了机会揍我一顿好泄你心里的不痛快吗?我才不教你得逞。

惋惜的摇了摇头,然后秦灿对着外头大声道,「小元,进来把地上打扫一下,然后给我到厨房去拿几个馒头来。」接着还装作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好像只有隔夜的了,不过夹点酱菜一样可以填肚子……」

秦灿说的虽轻,但怎么会不让一身武功耳力奇好的颜璟听到?

就见颜璟看向地上那些饭菜,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一直抿紧的线条也松了下来,嘴唇动了动,接着开口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愧疚,「小元回山上了,今早刚走的,说要住个几天才回来……你要没东西吃的话……」

一旁玉娘很识时务地过来拾地上的碎盘子,「没事没事,这里我来收拾好了,回头我再给秦菜……哦不,秦大人送份宵夜来,不会饿着大人的。」

没想到颜璟听到玉娘这话后,脸又刷的一下板了下来,秦灿觉得自己就快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我的祖宗,你到底要怎样?这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于是秦灿赶忙给玉娘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走,「没关系,我也差不多饱了,至少能撑到睡觉,反正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你就快点回去吧,店里生意要紧。」

玉娘意会他的意思,将碎盘子放进食盒里,提上了就走。

房里就剩下秦灿和颜璟,颜璟见到玉娘离开,那僵硬在脸上的怒而不发再次消退了下去。

秦灿想,敢情是玉娘得罪了颜璟?没道理啊,他们这群山贼有不为难老人、女子和小孩的规矩啊……

啊,有了!也许是玉娘的铺子刚开,没赶上颜璟收保护费的那阵子,看玉娘的酒坊生意这么好,如果是那个时候一定能讹到不少钱,那样就能多上几次赌坊……嗯,一定是这样的。

秦灿便道,「人家好心给我送饭来,又没做错事,你这样把人吓个半死很好玩吗?我看你这种脾气,醉月楼的那些姑娘也不是真心想跟你的,要说唱花酒哄姑娘的本事,你还是应该多向我学学。」

啪嚓!

这次是桌上颜璟面前那双筷子被一折二,秦灿心肝一颤,起身,腿差点碰翻椅子,手忙脚乱的扶住,「我、我去书房,今天一天都躺着还没做事。」说完溜得飞快。

晚上的时候滴滴答答下起不太大的雨来,书房里烛火摇曳,秦灿正在书案后写着什么。

县衙的房子虽然修缮过,但依然破旧,雨水自屋檐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的,从窗外传进来,格外清晰。

秦灿听着雨声,耳边不时传来肚子「咕噜——」一声叫,然后和着雨水滴落的声音,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更加起劲,于是他终于耐不过饥饿停下笔来,叹了口气,「哎……」

自己早晚要被那祖宗折腾死。

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过多的怨言,也不知道是自己被他这种喜怒反复的脾气给折磨久,而对于他的任性越来越包容,还是自己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好,也更加耐打了?

总之,就是一个习惯,因为知道颜璟只是在发脾气,而不像从前那样会随随便便伤害别人。

不过就是可惜了那些饭菜。

秦灿一想到被颜璟给扫到地上的饭菜就觉得可惜,这里不比京城,虽然他贵为县太爷,但也难得吃上一顿好的,想着想着口水都要流下来,肚子还很配合的咕噜了一下。

这一下是再没心思继续写公文了,起身准备到外头去找点吃,刚打开门,就被门口的人影吓了一跳。

对方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开门也是惊了一下,脸上还有些尴尬之色,慌忙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去。

有古怪……秦灿这样想着看了看他的身后,但是没看到什么可疑,反而从他身上传来一阵阵让人觉得很好闻的味道,香香甜甜的。

秦灿皱起眉头嗅了嗅,想一定是自己太饿了生出幻觉,然后又看向颜璟,「找我有什么事?」

颜璟站在那里没出声。

秦灿饿极了,又被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给勾得生出了烦躁,不由语气有些不善。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是最近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戳到你颜三当家不爽的地方了?反正你颜三当家有的是本事,要折腾人还不是动一动小手指的事?不过这次倒是精明了,知道关上门来折腾。」

房里的烛光透出来,却依然看不清楚颜璟脸上的表情,秦灿莫名的胸口里生出一股酸酸的感觉,然后一路蔓延到鼻端。

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位祖宗的,所以这辈子他就是讨债来的,明明自己已经很让步了,为什么这位祖宗却还是不肯和自己好好相处呢?

自己可以容忍和迁就,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对别人好,多少总会希望别人也能这么待自己。

不过这股有点惆怅的情绪马上被秦灿的肚子那不争气的叫声给化解了,秦灿用力揉了揉鼻子,然后抬头,「没事的话我要出去找东西吃了。」

话音刚落,一个热腾腾的荷叶包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刚才那股勾人的香味。

秦灿以为自己饿到生出了幻觉,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个荷叶包是真的,于是一伸手抢了下来,几下打开,荷叶里面包着是几块精致的糯米糕,洁白晶莹,散着软软的甜香,还热呼呼的。

秦灿几乎有点不敢相信,抬头,却见颜璟将脸撇了开来。

「太甜了,所以给你。」说这话的语气别扭极了。

秦灿的视线落到他的肩膀、衣袖和下摆上,发现都有被水湮湿的痕迹,方才那股惆怅一扫而空,反而窃笑了一下。

老老实实说是买来给我赔罪的又不会拿你怎样。不过秦灿才不会傻到戳穿颜璟颜三当家的愧疚,免得连这几块糕也没得吃。

「没关系,我饿的慌,再甜也能吃。」

秦灿说着掂起一块咬了一口,顿时满口清香甜糯,夹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入口即化。

他知道其实这是颜璟最喜欢的那家茶楼的糕点,颜璟有事没事都去那茶楼喝茶就是为了吃他们家做的小点心。

好吧,看来还是有点进步的,至少知道主动认错,虽然只是行动上,而不是口头上。

颜璟就这么站在门外,看着秦灿低着头一口接一口的将糕点往嘴里塞,心里愧疚之外,先前一直堵在胸口那股烦躁却是散了许多。

原本以为自己在秦灿老相好面前这么不给他面子闹腾他,秦灿多少会像以前那样跳起来暴怒,颜璟那时候还打算好了,如果笨猴子真的为一个和他以前关系不错的姑娘和自己翻脸,自己一定当着那个姑娘的面痛揍他一顿。

其实谁也没有惹到他,甚至他还觉得玉娘卖的酒很不错,但……他就是不愿意看到这两人这么亲密。

——好似在自己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抽一抽的,不痛,却令人感觉别扭不舒服,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根刺拔了。

只是秦灿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并没有暴跳发怒,虽然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无礼很是无奈,但劝慰的语气里却包含着袒护。

明明是他不对,却并不责怪于他,只是用着很平和的语气说了他两句,就像教育小酒酿他们一样,不痛不痒的,大约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又或者不想在别人面前做出有失县太爷形象的举动。

总之秦灿这样默默忍受、还有点护短的言行,让向来欺负起他不手软的颜璟再次生了愧疚。

秦灿一连吃了两块,有点被噎住了才停了下来,看看荷叶包里剩下的糕,然后傻傻的笑。

「我居然能吃到颜师爷亲自冒雨帮我买回来的糕,算不算是三生有幸?」

颜璟眼睛瞪了一下,微微蹙眉,「谁说给你买的?」

「是是是,你不想吃所以让给我的。」秦灿将荷叶包递到颜璟面前,「真的不吃,这么多我可吃不掉。」

颜璟低头看了眼眼前的东西,又看看秦灿,似犹豫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一弯,抬手正要去拿,忽的外面传来一人的惨叫。

「救命——救命啊!妖怪吃人啦!救命——」

两人均是神情一凛。

「我去看看。」颜璟这样说完便将衣摆一撩,循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秦灿也不敢忽视,将那些糕放在书房的矮几上便也跟了过去。

声音从后面传来,颜璟一打开后门,就见一个人影猛地扑过来,一个劲地嚷着:「救命!」

颜璟差点一拳打上去,好在反应快及时收住,认出了这人是打更的,此刻就见他一只手捂着脖子,血从指缝间冒出来,一侧身上染了大片深色的痕迹。

「怎么回事?」

慢了一步的秦灿追到门口,刚出声,突然有什么一下从阴影之中窜出来,颜璟一把拽住打更那人的胳膊将他往门里一提,然后横伸出手臂拦住要出来的秦灿。

「别出来,外面有东西。」

猛地被一个从外面丢过来的东西砸在身上,秦灿看清楚是身上都是血的打更的,吓了一跳。

打更一看自己误打误撞碰见县太爷,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不由有些激动。

「县太爷,有妖怪!你看它还咬人!」

阿大阿二他们闻声而来,秦灿把受伤的人交给他们,「帮他看下伤口。」然后转向颜璟,「外面有什么?」

颜璟只是沉着表情看着外面,从衙役手里接过青犊刀,缓缓将刀拔出鞘,薄唇紧抿,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犀利的眸光,气势悍然,让人不敢亲近。

秦灿也留意到,在那灯笼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望着自己这边,感觉就好像前一晚自己被袭击的时候一样。

颜璟转了下手腕,青犊刀上划过一抹银芒。

这柄陪伴他多年、浸浴过人血的刀,散着肃杀的气息,像是一只被牵制住的野兽,只一个旨意就要扑将出去。

那片阴影里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传过来,确实有东西在那里,但它躲着,不敢动,也许是惧于萦绕颜璟全身的那股肃敛着杀意的气息。

秦灿示意阿大他们也不要有所动作,几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和躲藏在阴影里东西僵持着。

片刻,那里似传来一声不太甘心的呜咽,然后那阵陌生的、不属于人身上的气息怱地消失无踪,让一众人皆都惊讶不已。

Chapter 4
打更的那人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好在性命无碍。

这是自秦灿之后又一个被袭击的人,以前那个专门咬死鸡鸭吸血的家伙,现在开始袭击人了。

秦灿觉得这件事如果再不解决,后果恐怕会很严重。而且这件事情势必瞒不住的,马上就会传的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百姓们因此而恐慌看来是免不了的,希望不要有人混在其中趁乱作奸犯科就好。

「阿大、阿二、阿斌、阿丁,今天开始你们分成四组,晚上每人带一个衙役巡街,每天两组,白天和晚上轮流休息,在这个家伙没有抓到前,只能辛苦你们了。」

「是!」

「出张布告,让镇上的人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阿大他们受了吩咐出去安排巡街的人,秦灿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忖凶犯留下的线索。

打更那人脖子上的伤和自己手臂上的伤完全一样,不过要比秦灿手臂上的深得多。打更的运气好在他被袭击的时候,他手里用来打更的梆子正好成了他反击的帮手,梆子上沾着几根鸡毛。秦灿被袭击的时候手里也抓到鸡毛,可以断定凶犯是同一个。

但是为什么之前这么长时间那个家伙都只袭击禽类,而在两天里突然转而袭击人了?况且镇上的鸡鸭也没有死绝,不会让这家伙找不到食物而转投其他。

「大人,在想什么?」

秦灿闻声抬头,书案对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白色的织锦长袍,白色的头发,头顶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还有一条同样毛茸茸的尾巴正从他身后绕到前面,手指顺着上面的毛,尾巴稍稍还在一晃一晃。

秦灿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哦,千宵啊,那我得和厨房说一声,晚上多了一个人吃饭……」

刚刚嘀咕完,秦灿突然发现不对的地方,猛地醒神过来,再次看向他。

对面的千宵嘴角微微弧起,眼角眉梢挂着万种风情,火红的眼眸琉璃珠子一样泛着光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灿,大约是觉得秦灿这一惊一乍很好玩。

秦灿看看外面的天,又看看面前的「人」,惊讶道,「狐狸你怎么白天也能变成人了?」

千宵嘴角的笑意渐浓,甜腻到几乎要把人溺死一样,他顺着尾巴的手松开,毛茸茸的大尾巴落在地上,然后他起身缓缓走到书案前,倾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也可以化成人形,我想……大约是因为大人的关系……」

清泠的声音,像是淙淙流过击打山石的溪水,纯粹而动听,直敲到人的心里头。

但是秦灿可不敢吃这套。千宵说一字往前凑一分,倾低的身子,从微敞的衣襟领口里透出白皙如玉的肌肤来,千宵每凑一分他就往后退一点,最后整个背脊都直挺挺地贴在了椅背上。

「你、你、你能化成人形,关、关我什么事?」秦灿说完猛地将脑袋一撇,正好躲过千宵凑过来的脸,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他垂落的发丝都已经扫到了他的脸上,秦灿在心里叫着救命。

来人啊!本县才不想变成狐狸精的食物!

虽然这只狐狸不吃人,但那种「吃」也很伤人命的!

千宵见秦灿避开他,收起逗弄他的表情,将上半身退了开来,却没有离开,身子一侧却是坐到了书案上。

「天地万物自有其灵气,我在大人身上看到的气乃是呈微微的紫色,自古唯有帝王之相者,其上方会有紫气云集,像大人这种的……不是王爷皇子也该是个小王爷,身上流着和真龙天子相同的血脉,才会带有天子气。」

秦灿听他说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故意装作不在意地严肃了语气,「瞎说什么?传出去是要被砍头的。」

千宵用手指圈玩着一缕垂到胸前的如霜银发,「不是吗?但正因为在县衙里,日日受大人的气影响,我这些时日的修为颇为精进,你看现在连白日里也能化形,难道我说错了?」

秦灿板着脸看着千宵,片刻,肩膀一塌,泄出一口长气,接着用手指着他。

「警告你,不准泄露我的身分,不然我就把你丢给颜璟,让他把你剥了皮做成围脖。」

这一说,千宵脸上的神情窒了一窒。

秦灿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心想,没想到一只修炼成精会法术的狐狸都这么怕颜璟,敢情颜璟难道是什么专门擒妖除魔的神仙传世?不对,要转世也是个混世大魔王才对。

不过秦灿还是抱着好奇地问了一下,「狐狸,你这么害怕颜璟做什么?你会法术,他只会耍杀猪刀,就算你法力不济,他也不是你的对手才对。」

千宵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与不服之色,想了一想才道,「就如我刚才说的,天地万物均有其气,人乃万物灵长,但受俗世混沌污浊,其气也如一片混沌未开,顿悟成佛者乃有金光罩体,修炼得道登临仙界之人,其气清澈明净,像大人这种的乃是人世贵胄,妖则各有不同,单凭气便能猜到其原型,但……颜师爷却不同……」

秦灿微一挑眉,「怎么说?」

千宵望向窗外,眼神渺远,落在无尽之处,「说不清楚,他身上的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虽如凡人般混沌,但那种深沉如墨的颜色,那种具有震慑的压迫,是任何一个凡人或妖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嗨哟,敢情颜璟还不是人呢,秦灿感叹道,看吧,就说他一定是什么混世魔王托世了。

千宵说的神神叨叨,秦灿信是相信,却不那么放在心上。

自己是人,他们是妖,自己看他们是异类,谁知道在他们眼里看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异类?

或者哪个大家都睡了的晚上,狐狸就在那里琢磨着这县衙里谁更好吃的问题。

不过……

秦灿又问道,「那你觉得那个以鸡鸭的血为食、最近出来袭击人的家伙,是人还是妖?」

千宵单笑却不答,很有卖关子的意思。

秦灿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想求饶,「大仙,我真的不好吃,整个县衙你觅谁当食物都行,放了我行不行?」

千宵歪了下脑袋,依然笑,顺直的长发水一样的披泄肩头,「于大人而言,实则快事一件,何不妨尝试一下?」

啪嚓!

千宵的话音落下,门口那里传来一声让人很熟悉的、在这个县衙里经常可以听见的捏碎核桃壳的声音。

千宵身体一震,回身看向门口,秦灿也望了过去。

颜璟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见两人看向自己,停下捏核桃壳的动作,「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千宵显然是真的怕颜璟,一见是颜璟,神色都变了,看了看门口那人,又看了看秦灿,然后继续道,「以前可以算是妖,现在……恐怕已经入魔了。」

「为什么?」秦灿惊讶问道,颜璟看着这边的眼神也带点惊讶。

千宵回答道,「世人都以为妖乃恶辈,其实不然,妖不过是原本没有灵性没有生命之物汲取天地灵气后生就的生命,抑或是获得思想,能像凡人一样行动,继续修炼渡过天厄便能塑就仙身。

「然漫漫修仙之路,有几多偏差,也有不少被道人捉去成为助其修炼的工具,还有一些则因为各种原因遁入魔道,其一便是嗜尝人血。那妖原本只是以鸡鸭之血为食,咬了大人之后误尝了人血,此后生性大变,继而嗜血如命,逐渐为魔,再其后便成为祸害人间的魔物。」

千宵说完,身上亮起一团白光,身形逐渐缩小,但依然有声音传过来,却是越来越轻,「他既已食髓知味,便不会就此放弃,此后会越来越凶,若不早一日除去,便是多一分困难……」

最后一字落下,白光完全散去,地上就只有一只白毛的狐狸,转身三两下跑了出去。

颜璟回头看看跑远的狐狸,然后走进来,「他的意思是,昨晚那个家伙是只入了魔道的妖?」

秦灿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不出声。

事情要比原先想的更为棘手,要怎么才能抓住对方?去请个会捉妖除魔的道士来?而且狐狸说了,如果不早一天抓到他,他会越来越厉害,到时候不知道会有怎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呜——」

秦灿表情痛苦地呻吟的一声,怎么他老是遇到这种奇奇怪怪、常理没办法解释的事情?

镇上祠堂的修缮工作已经有几日工夫了,原本摇摇欲倒的房子被加固了房梁和柱子,屋瓦也要全部换过。

修缮的钱百姓筹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县衙出的。本来秦灿的意思是百姓连银两都不用筹全都由县衙出,反正黑云九龙寨给自己的那包银两就是前几任知县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现在就算是还给他们了。

不过镇上的百姓觉得这是给老祖宗做事,多少要尽一份心意,秦灿便也就遂了他们的意。

日头到正中,工人们都停下来休息喝水吃点干粮填填肚子,玉娘提着一个食盒走到堆着不少木头还有砖瓦的祠堂前。

一阵风过,扬起很大的尘土,玉娘皱了下眉,用袖子遮住口鼻,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坐在一旁正就着凉水啃着烧饼的阿二,便踩着小碎步姿态婀娜地走了过去,声音娇滴滴的唤了一声。

「二捕头……」

阿二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烧饼,「叫我阿二就行了。」

玉娘走到他身旁,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他身旁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

「我听县太爷说,平日里给你们送饭的小元姑娘回云龙山了,要有一段日子才下山,所以小元姑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和这里干活的兄弟们的饭菜就包在我玉娘身上。你们修这个祠堂,也是为了镇上的百姓,玉娘我虽然刚来这里没多久,但多少也该出分力?」

阿二没出声,侧首看了看玉娘带来的饭菜,也不顾手干净不干净,拣了块鸡丢入嘴里,然后招呼其他人过来一起吃。

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一身的汗臭,玉娘皱了皱鼻子,提着空的食盒挪开了两步。

不多片刻,玉娘带来的菜就被瓜分个精光,阿二除了一开始的那块鸡,之后便一点都没碰,将最后一口烧饼塞入嘴里后,拿过一旁的牛皮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口,水从嘴角溢出来,湿了胸襟,他没在意这个,就用手臂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向眼前快要修完的祠堂。

这几日,晚上要巡街,白天还要到这里来监工,着实累人的很,还好他们从云龙山上下来的兄弟几个都身强体壮的,还有云中雁也来搭一把手,这点疲累还能撑着,哪像他们家大人,几个晚上一熬,脸都成了菜色。

想到就觉得好笑,然后注意到身旁的人影,便回过头去,发现玉娘还站在那里,阿二没开口,就用眼神问她还有什么事?

玉娘将食盒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在阿二的注视下,半天才支支吾吾道:

「阿二大哥,是这样子,你也知道这镇上的房子都比较旧,我来的时候呢也没有注意到……我是说,我的意思是,现在酒坊的仓库有点漏雨,这一漏雨呢就影响酒的保存,所以……想问阿二大哥你借两个人去帮我……」

说着像以前还在京城面对那些达官贵人那样,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带着魅惑的浅笑,眼里秋波涟涟。

想当年多少京城的王公子弟为了一睹香玉轩的胭香玉这倾城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就不信你不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玉娘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暗想。

但谁知那串秋波到了阿二那里,全像是撞在墙上一般,阿二回头继续看着面前的祠堂,语气丝毫不容商量。

「如果大人同意的话,我就让人去帮你修。」

玉娘沉下脸。

秦菜头要肯的话,自己也不会辛苦做这些菜来贿赂你了,结果马屁没拍到,冷屁股倒是有一个。

不过玉娘被娇宠惯了自然有几分骄傲,既然别人不肯,她也不会刻意低声下气的恳求,不就是修个屋顶,最多花些银子自己去找人好了。

不过嘴上依然不肯服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家大人的关系,其实这种小事不经过他都可以的。」

玉娘提起食盒鼓起嘴,脚步嗒嗒嗒地仿佛要将地给踩穿了那样离开。

隔日,玉娘自己请了人来修屋顶,结果那些人不仅收了钱又敷衍了事,说话流里流气的还想要动手动脚吃她的豆腐。

玉娘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人,本来是想不花银子就把这事给办了,结果现在花了银子请了人还不好好做事,当然来气了,就见她杏眼一瞪,撩起襦裙一脚踩上矮凳,然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桌上的茶杯给震得跳了一跳。

「操你奶奶的,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知道我玉娘什么来头?京城里多少王公子弟磕着拜着要把老娘娶进门老娘也都看也不看一眼!别给你们脸还不长眼,看看清楚了,将来的县太爷夫人就在这里,都给老娘认真做事,小心得罪了老娘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咳……」

她骂得正来劲的时候,从她身后门口那里传来一声轻咳。

玉娘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还指着屋顶上那些人,后面要出口的话给硬生生憋住,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冒汗,缓缓收回手来,将脚也从矮凳上放下来,拉了拉衣服,才转过身来。

在人前玉娘一直维持着亲和大方又知书守礼的样子,而本性比较粗放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一面,只有在和秦灿在一起的时候才表现出来,反正秦灿很熟悉她人前人后的两种样子。

但是这会却是被别人看见,玉娘转过身来的时候,不免面露尴尬,不过来人倒也让她惊讶了一下。

「二、二捕头,你怎么来了。」

站在那里的是阿二,阿二没答她,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抬头看着在房顶上磨叽的两人,道,「你们都下来好了。」

那两人下来,一见是县衙的捕快,态度立马收敛起来,唯唯诺诺着,倒真以为玉娘是未来的县太爷夫人,刚才调笑了人家几句,现在人家找人来教训自己了,于是在听到阿二让他们走之后,两人拔腿就跑。

「哎?你怎么让他们走了,我的房顶还没修好呢?哎!给我回来,你们拿了老娘的银子想不干活就走!?」

眼看叫了两声是没办法把人叫回来的,玉娘秀眉一蹙,磨牙,「你什么意思?不找人帮老娘修屋顶也就算了,你现在还把我找来的人给赶走了,算你是衙门里的人了不起了?」

玉娘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手指戳了戳阿二的胸口。

「不要以为你靠着县衙混口饭吃就能随便欺负人,告诉你啊,老娘将来成了县太爷夫人,来提鞋老娘都看不上。」

手指戳在常年练武的人的胸膛上,就像戳在石板上,玉娘皱着眉头将有点疼的手收回来甩了甩。

阿二就任她说,等玉娘说完了,才淡淡一笑,「你平时装成那样……也怪累人的。」

「你说什么?」

但是对方已经顾自走到仓库那边,抬头看了看,然后执起地上的工具,捋起袖子将衣摆束进腰带里,接着踩上梯子三两下爬到屋顶上。

玉娘在下面仰起头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二爬到屋顶上,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头,「哪里漏?」

玉娘这才明白他是来给自己修屋顶的,想想刚才对着他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顿时面红耳赤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到底哪里漏?」阿二在上面又问了一遍。

玉娘回过神来,「啊?哦,就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

虽然之前碰了钉子,不过好歹对方主动来帮自己修屋顶,而且比自己花银子请来的人卖力多了,只干活不说话,而且屋顶修好之后还帮忙把栓子掉下来的窗给修了,屋子后头荒弃的苗圃也给整理干净了。

全都弄好后,天色都暗了下来,玉娘出于感谢,让人烧了几个好菜,又从酒坊里挑了两坛好酒。

阿二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不过他话不多,玉娘一开始还有点别扭地假意着热情,喝了两杯下去,酒劲一上来本性就全暴露了,于是就成了阿二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玉娘滔滔不绝地发着牢骚。

「嗝!现在你知道了吧,老娘才不想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好歹老娘碰到了你们家大人,至少还有个盼头。」玉娘打着酒嗝,拨弄着桌上的杯子,双颊一片晕粉,染上几分醉态。

阿二默默放下筷子,桌上的盘子都已经空了,他掂起酒杯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巡街。」

玉娘也不起身相送,就挥了下手,「去吧,回头哪里坏了再找你,秦菜头底下有你们这么几个还真方便。」

阿二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表情很认真地告诉玉娘,「如果你想当县太爷夫人的话,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玉娘酒醒了几分,回头,「为什么?」

阿二轻笑,「因为大人是我们颜三当家的。」说完,便跨脚出门。

玉娘手里玩着的杯子一下掉在地上,「啪嚓」粉碎,望着门口愣神了半天,突然玉娘酒坊后院传来一声很失仪态的大叫。

「难怪那混球从来不正眼看老娘一眼,原来他喜欢的是男人?!」

此时在书房里正写着书信的秦灿蓦地打了喷嚏。

一旁正在练字的颜璟停下笔来,看向他,「怎么了?」

秦灿揉揉鼻子,「大概是昨晚跟着阿大巡了一圈街的时候着了风寒。」

颜璟低下头继续专心在笔墨中,「厨房有姜茶,去喝一点,要是把风寒染给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哦……」秦灿将笔和写了一半的信笺放在书案上,揉着鼻子开门出去。

从门口进来的风将秦灿刚放下的信笺给吹到了地上,颜璟眼角余光瞥到,挥袖一扫,那飘落的信笺又被一阵掌风给卷了起来,落进一双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里。

「道长……来……什么鬼东西?看不懂。」

颜璟看了一眼,只挑他现在能认出来的字念出声,不过寥寥几个,于是将信笺给搁回了桌上,执起笔接着「舞文弄墨」。

Chapter 5
秦灿那封是写给垣平县的一个道观的。

他之前在垣平县查庄家的案子的时候和傅晚灯说起过镇上发生的怪事,傅晚灯就建议他去道观找个道士做做法事。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只有这个方法了。

信发出去没几天,道观的道士就来到青花镇上,期间虽又有几人被咬伤,好在都无性命之忧,县衙的布告发出之日,除了打更的和巡街的捕快,日头一落下,街上就几乎没了人了。

来的道人自称是垣平县云溪道观的翔云子道长,正统上清教弟子。

秦灿看那道人鹤发须眉,一袭道袍,手执拂尘,一身浩然清气,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暗暗觉得自己这一着乱棋也许是下对了,便将镇上的情况和翔云子道长说了一下。

在听秦灿说完之后,翔云子道长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略微蹙眉沉吟,然后道,「这事……看来不简单,明日贫道就斋坛作法,捉拿邪魔歪道。」

秦灿心里一阵欢喜,赶忙让人在县衙好好招待这位道长,还准备了重金酬礼。


次日一清早,翔云子道长沐浴净身换上法服,法坛摆在县衙正门口,意为借衙门的浩然正气更有助于驱除邪秽。

镇上的百姓风闻县太爷请了个道士在县衙前为整个青花镇斋坛做法,于是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秦灿原来是想把人都驱走好让道长安心做法,但是翔云子表示镇上的人亲眼看见了会比较安心,秦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时辰一到,身着绛色法服、头戴金冠的翔云子走上法坛,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秦灿和镇上的百姓几乎都屏息看着他的动作。

翔云子左手执起法铃,叮铃铃的摇了起来,嘴里开始念叨起法咒,右手拿起桌上的桃木剑,用剑尖挑起一张黄纸,在盛着黑狗血的碗里蘸了一下,接着伸到蜡烛上,就闻「轰」的一声炸响,火焰窜起半天高,周围的百姓一阵惊呼。

翔云子闭着眼睛,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懂的法咒,一手摇铃,一手用桃木剑挑着点燃的黄符纸隔空虚画,像是在写下什么符咒,转来转去舞了片刻,蓦地「喝呀」一声将桃木剑往一旁一个纸扎的人偶的心口那里一扎。

就见殷红的液体从被桃木剑扎到的地方一点点湮散开来,就像是真的有什么被扎中流血了一样,接着那个人偶开始发抖,先是很轻微的抖动,接着越来越厉害。

翔云子收回桃木剑,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个人偶抖到几乎要从支撑着它的木架上掉下来的时候,突然,从那人偶的面部喷出一股黑气。

那翔云子虽有把年纪,但反应很快,脱下自己的法服对着那阵黑雾一卷,往地上一扔,还能看到圈成一团的法服里有什么在左右挣扎。

翔云子取来桌上的黑狗血全数浇了上去,桃木剑往上一插。

在场的人都听到一声凄厉的悲鸣,那团法服瘪了下来,变成一团破布。

翔云子长吁了一口气,将桃木剑在法坛上放下,用松柏枝沾了无根水洒向法坛四周,做完这一切,转身对秦灿道,「秦大人请放心,贫道已经将祸害贵镇多时的妖魔除去了,往后再不会危害百姓。」

秦灿欣然而笑,看向地上的法服,问道,「敢问道长,在此兴风作乱的是何妖物?」

翔云子听闻,掐指一算,「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王八,不过它道行尚浅,不是贫道的对手。」

秦灿连连拱手感谢道长,回头吩咐阿大去酒楼摆上一桌好菜要好好犒劳道长,但翔云子却是拒绝,言称道观还有要事自己必须尽快返回。

既然道长这么说,秦灿也不敢强留,将原定的酬金翻了一翻之后,还让人将道长送出镇。

百姓们看到扰乱小镇的妖孽被除去,不禁纷纷弹冠相庆,额手称快。

解去心头一大烦心事,秦灿也是高兴得很,让人收拾收拾县衙门口,自己也准备去玉娘那里喝点酒好好轻松一下。

走进县衙里面,就看见千宵躲在门边旁人不注意的角落,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外头。

秦灿和他打了声招呼,「狐狸你对道士捉妖兴趣这么大?」

「是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千宵回道。

秦灿和他擦肩而过,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停下来狐疑转身看向千宵。

千宵注意到秦灿的视线,回过头来,见秦灿眼神怪怪地看着自己,便赤瞳带笑地回望向他。

「狐狸你一直都在这里?」

「嗯。」

「从那个道士做法到结束一直在这里?」

「嗯……所以我好累,我马上就要变回去了,那个道士走了吗?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看了吗?」

千宵露出满脸的兴奋,而另一边的秦灿却是黑了脸,于是千宵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灿不答反问,「狐狸你真的是妖?」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千宵抖抖耳朵,身后的尾巴也甩了一下。

「你以前看到道士的时候不躲起来吗?」

「躲啊,不躲岂不是要被抓去炼丹?但是他昨晚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想来偷偷看一眼应该没关系的。」

于是秦灿的脸更黑了。

去你娘的修炼成精的王八精?!

这么大一只狐狸精在后院晃荡居然没有看见!

神棍!

骗子!

县衙请来的道长结束法事后,玉娘这边冷清了一段时日的生意又热火了起来,店里几个伙计都送货去了,偏镇上最大的酒楼也让人来知会她给送一些酒去,好像都约好了非要赶在今天似的。

不过想想也是,县衙公告出来之后,太阳一落山,镇上的人就都躲回了家,门窗紧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果按照这样长此以往,别说那些酒楼茶肆,就连她这个酒坊也要关门歇业了。

伙计们都还没回来,玉娘看着门外满满一板车的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送过去好了。

捋起衣袖,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功夫伸手出去,却有一只宽厚的大手先她一步握住了扳车的推手,玉娘侧首,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已近西边的斜阳,柔和的红霞撒了他一身,落下一大片阴影来,将身材娇小的玉娘正好笼罩其间。

「要送到哪里?」来人动作干脆地将绳子套到肩上,握着推手的手一用力,板车便在毂辘的嘎吱声里起来了。

玉娘愣了一愣才回神,「啊?哦,这是要送去酒楼的。」

阿二点点头,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往那个方向推过去。玉娘跟在他身旁,手里玩着腰上的香囊。

两人默默走了一路,大约觉得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走着有些尴尬,玉娘心思一转,开口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顺道。」阿二淡淡地回道,然后就再没了声音。

玉娘撇了下嘴,继续玩着香囊。

阿二帮忙把房顶修好之后,玉娘为了谢他到祠堂那里给送了几次自己做的饭菜,结果那家伙不但不领情,反而直接道:「你放心,那天你喝多了说的话我肯定会帮你保密的,但是县太爷是我们三当家的,我还是劝你早点死心吧。」

玉娘气得转身就走。

她知道那天喝多了口没遮拦,还让阿二看见自己人前人后不同的那一面,但自己给他送饭菜是感谢,结果到了他这张嘴里就成了封口的好处。

这人怎么就说不出一句讨人欢喜的话来?

一板车的酒分量不轻,阿二推了一段距离就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有几滴还流进了眼睛里,手不方便松开,只能偏过头去尽量用肩膀蹭,无奈蹭得额头、脸上一片湿黏,更加不好受。

阿二正想把板车放下好好擦一下脸上的汗的时候,有什么软软香香的贴到了颈边,回头看过去,就见玉娘拿着绢帕在帮他拭汗。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玉娘突然一惊,手僵了一僵,紧接着像是烫到了一样的收了回去,「我、我就是顺手,汗水要是……要是落到酒坛子里就不好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借口的搓劣,这酒每坛都封口封好的,汗水哪这么容易进去?

阿二看着玉娘脸上起来的红晕,不知是晚霞映照的关系,还是她感觉到不好意思,忽地嘴角一勾,微微低头,「这边也麻烦玉老板了。」

玉娘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蕴着温柔的眼眸,不由呆愣了一下。

这样简单的眼神,却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

京城里的日子固然热闹,也固然奢靡,但觥筹交错间,笑语与欢歌从来都不知真假,而会到她的香玉轩的男人,都是为了寻欢。

日日欢腾,夜夜醉笑,看尽人世欢欣,心里却日比一日的空虚。

于是她宁愿面对金银美玉,只有这些东西不会在表面之后还藏着假惺惺的东西,只有这些东西,能让人握在手里,有沉甸甸的踏实。

想想自己已风华不在,看了这么多人,又记住了哪些面孔?纠缠了这么多场情爱,又有哪一场终是让自己落得一个归宿?

再多的奢侈与沉醉,都不及眼前这个男人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让人觉得踏实与安心。

在一股酸涩漫上鼻端的时候,玉娘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却阻止不了水气在眼眶中弥漫凝结,赶忙拿手里的帕子遮着脸回过头去,却忘记了手里的帕子刚给阿二拭过汗水,属于他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将她包围,玉娘皱了皱眉,转身将绢帕往阿二脸上一掷。

「自己擦!」然后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绢帕被掷到阿二脸上,缓缓飘落下来,阿二只能放下板车弯腰捡起帕子,然后看着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的玉娘,撇开头去无声地笑了一下,胡乱将脸上的汗擦干净后,看着手里的帕子眼神愣了愣,又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玉娘,不知在犹豫什么,待到玉娘回头催促了才将帕子往怀里一塞,推起板车追上去。

「爷,大人,吃饭了。」

「嗯。」

「来了、来了。」

净了手,哼着小调的秦灿往布了一桌子菜的饭桌后一坐,举起筷子望了一圈桌上的菜色,有点无从下手的样子,嘴里唠唠叨叨地念着,「小元你回山寨去的那几天,我和颜璟顿顿吃腌菜,你再晚个几天回来,我和颜璟也要成腌菜了。」

小元把盛了满满一碗米饭的碗往秦灿面前一摆,「大人你是没吃过苦的人,前几年这里大旱接着大涝,庄稼颗粒无收,那年冬天,山寨上上下下一起啃窝窝头吃腌菜,没一个人抱怨的,真该把你丢到山沟沟里去饿几天,到时候别说是腌菜了,就是烂菜叶估计你也吃。」

秦灿撅了撅嘴,翻了翻白眼,想嘀咕抱怨又不敢的样子。

总之在这县衙里,师爷最大,到了这后院,是丫鬟最大,他这个县太爷从来就没有地位可言。

见颜璟坐了下来,秦灿便夹了块鸡盖在颜璟的碗上,「吃鸡吃鸡,她舍得饿我,也不舍得饿她的三当家的。」说完,给自己夹了一块。

颜璟看了看他,总觉得秦灿今天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这些时日一直纠结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扰着青花镇的那个家伙被道士收走了,所以他也放心的缘故。

颜璟就这么看着,然后缓缓抿紧了嘴角。

几乎日日相对,便很少注意到,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人相比自己几个月前在山道上看到的时候要瘦了不少。

那个时候虽然秦灿穿的朴素寒酸,但怎么看都是一个养尊处优、从来没吃过什么苦的大少爷,手上连个做事磨出来的茧子都没有,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给人一种不上正道的感觉,反倒是他身边的岑熙倒看起来更像个知县的样子。

不过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也让自己对这个人的认识逐渐改观,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这个山贼会和一个知县同桌吃饭,聊着家长里短,平淡得像是任何一户普通人家一样。

然后现在明白了,其实秦灿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候咋咋呼呼的,让人觉得聒噪的不得了,有时候又嘴巴很贱地总是惹怒自己,非要挨上两拳才会收敛一下。

他就是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不会武功,肚子里有点诗书,没有豪情与侠义,也没有多大的胆子,当这个知县就像颤颤巍巍地过独木桥一样。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勉强又有点倔强地坚持做着一个知县该做的事,不是为了体现他自己有多么崇高,只是因为责任。如果现在换做是开一家酒楼,或是打理一个学堂,估计也是这样,没有大功也没有大错,只是尽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然后连自己都似乎受了影响,开始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县衙的师爷,就该和他一起上公堂审案子,就该和他一起东奔西走调查疑案,就该……

差不多都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山贼,官匪不两立,不过现在自己是颜璟,而不是黑云九龙寨的颜三……

这边颜璟出着神,那边秦灿没人和他抢食,一筷一筷的大鱼和大肉往嘴里塞,米粒沾到了嘴边都没留意,抬头看到颜璟在看自己,于是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在问「看我干什么」。

于是颜璟手指指嘴这里,秦灿放下筷子在嘴边摸了摸,摸到嘴边沾着米粒咧开嘴嘿嘿一笑,「打算留着当宵夜。」说完就往嘴里塞,就和小孩子一样。

秦灿低下头去继续扒着碗里的饭,落在额前的头发一晃,露出他额头上一道淡淡的痕迹。

颜璟一眼瞧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接着耳边响起那日他和玉娘说的话。

「所以你以后见了他说话可要小心一点,他又凶又残暴,有时间你自己去问问,这条街上的商户哪户没受他的欺负。」

「看到没?当时可是头破血流,疤还在呢,谁敢动他?」

那日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这个人应着自己的要求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磕头赔罪,自己本想他磕个几个就不打算和他计较了,但没想到他越磕越用力,始终不肯停,直到额前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滴了一地,连自己再看不下去为止。

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他看着自己,但想到的是岑熙,他不是在向自己赔罪……而是在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那么现在呢?

颜璟不由伸出手去,手指捋开他的额发,触上他额头上的那道痕迹。

秦灿正一门心思地填着自己的五脏庙,忽然一个阴影凑过来,然后额头上有一点冰凉,抬眼望去,就见颜璟眼底带着说不清楚的情绪望着自己,于是半张着嘴愣住,半根菜心进了嘴里,还有半根垂在外头,样子滑稽的可以。

「疼不疼?」颜璟问道。

秦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颜璟在问什么,额上的手指动了一动,才明白颜璟的意思,先是心里奇怪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打趣的语气,「怎么?都过了好久了现在才知道心疼?」

闻言,颜璟突然回神,正尴尬自己不知所谓的举动和言语的时候,突然对秦灿的谑嘲反应了过来,眉尾一竖,手指蜷起来,接着用力一弹。

秦灿「啊」的抬手捂住被弹到的地方,「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秦灿……」

「嗯?」

颜璟想了一想,才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到这里来当知县?」

颜璟这一问,秦灿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身分不小心被玉娘给泄露了,看颜璟的表情又不像那么不回事,但是按照自己对颜璟的了解,他问出这种问题来实在很奇怪,不会是白天吃什么吃坏了吧?

见颜璟歪了歪头,等着自己回答,秦灿才意识到颜璟是很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于是放下碗和筷子。

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

如果没有和太子打这个赌,如果没有来这里……岑熙就不会死,但是……

「后悔……」

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颜璟脸上的表情一窒,秦灿紧接着又道:「但是不来这里的话,我又怎会认识你?」

「认识我?」

对啊,如果自己不来这里,这世上到哪里去找这么好脾气的人,给你天天欺负的都不吭一声的?

其实自己当初最后悔不过的就是用岑熙的身体救活了颜三,觉得他的言行是在侮辱了岑熙,但是现在却常常有这样的想法——

幸而颜三还能够活下来……

因为这个活下来的人是颜三,自己硬要将岑熙的过去强加在他身上才是最大的错误,那才是对他的侮辱。

周围烛光摇曳,明灭间,秦灿发现自己的胸口里面又「咚咚」地紧张跳了起来。这样的清晰有力,带着有点混乱的节奏,牵动着血脉开始沸腾,连带着呼吸也灼热了起来。

光影跳跃里,岑熙精致俊秀的脸早已经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样子,这几个月下来,从他身上隐隐透出的霸道的气息,和这具身体原本的气质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每每侧目都教人注意。

想到他清晨起来练刀法时的飒爽潇洒,想到他写字时的笨拙可爱,想到在之前办案时每有危险不论两人之前关系多差,他总是什么话都不说,胳膊一横把自己拦在身后的强势……

于是这个人的分量在心里越来越重,直到现在已经不去在乎他和岑熙到底谁是谁的时候,自己心里已经深深刻下了这个人。

那边小元看见两人都停下筷子来,互相看着,也不说话,就任凭一桌子好菜白白冒着烟变凉,便上去一拍桌子。

「爷,你和大人还吃不吃饭了?吃完我还要收拾呢?你们有什么卿卿我我的话等吃完回房里慢慢说成不?」

两人脸上俱是一红。

秦灿回头瞪她,「什么卿卿我我?就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话怎么这么不注意,明儿开始也给我去学堂!」

「我……」

小元正要辩驳,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阿大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大人,爷,又有人被咬了……」

颜璟有些吃惊,眼神一凛,侧首看向秦灿,却在秦灿脸上看到了几分心虚。

酒楼的掌柜在后门那等得快要不耐烦,一见玉娘出现,忙带着愠怒走了过去,手指着玉娘的鼻尖正要开骂。

玉娘忙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鼻子前挪开,然后赔笑,「掌柜的,我知道是晚了一些,因为你们酒楼是我的大主顾,我当然不能怠慢了,这不,我亲自选好了酒,亲自给你送过来,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见掌柜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玉娘捋了下挂在脸上的发丝,眉眼生媚,尽展风情,声音像是浸了蜜油一样甜到人心里去,「掌柜的,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耽误了生意的就算在我帐上好了。」

掌柜嗤了一声,不受她这一套,「这次就算了,下一回……要是下一回还这样你就干脆不要送了!」

「是是是,那这些酒要搬到哪里去?」

「跟我来。」

玉娘侧身一让,掌柜正好看清楚后面推着板车的人,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不是阿二捕头吗?」

阿二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正好路过,见玉老板要自己推车给掌柜你送酒,我就顺手帮个忙。」

掌柜举起袖子假意擦了擦脸上的汗,袖子放下来的时候,眉眼开了花似的笑着,和先前完全两副态度,连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不少。

「哎哟,其实玉老板你底下伙计来不及送货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让我的人到你那里去搬就行了,哪敢劳动玉老板这么瘦弱的一女子推车送货,传出去我的老脸都要被骂光了。」

掌柜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倒真像那么回事一样。

玉娘回头看了眼阿二,心里「嘿嘿」冷笑了两声,没再多说什么,就叫阿二帮忙把车推到掌柜说的地方。

掌柜哪里再敢劳驾他手,忙去店里招呼了伙计出来搬酒,人多好办事,三下两下就把一板车的酒给搬进了酒楼的后院。

阿二问店里要了点水来喝,一回头,见跟着掌柜去前头结帐的玉娘手里拿着个钱袋子回来,一路走到他身旁,小小声道,「有官差跟着就是方便,这一直赊欠着的我的酒钱也立马结给我了……」然后拍了拍阿二的胳膊,「回去后做两个菜弄壶好酒犒赏你。」

玉娘说着,转身,四下看了这后院一圈后,拉住一个路过的伙计,「哎,这只鸡长得不错,宰了给我。」

伙计一迭地摇手,「玉老板你再挑一只吧,那只是我们少爷一手养大的,待它就和自己弟弟一样,所以才这样随意地放在外面走。」

玉娘点点头,走到鸡笼那里看了看,然后手一指其中一只,「那就这只好了,毛去干净了,脖子和屁股都我留着。」

「好勒!」伙计打开鸡笼,手伸进鸡笼里抓出玉娘要的那一只,动作麻利的割开脖子放血烫水拔毛,一连串动作不过刻把的工夫。

「玉老板,这鸡要怎么烧?」

「按照你们酒楼的招牌烧法来就行。」

「好,您稍等。」

伙计提着鸡去了厨房,玉娘回头,见阿二看着鸡笼那里看得出神,不由好奇,走过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胳膊,「看什么呢?嫌一只不够?」

阿二摇摇头,「一样都是鸡,这只是被供起来养着的,那些就等着被宰,实在一个天一个地。」

鸡笼上搁着伙计刚才用来抹鸡脖子的刀,刀上鲜血淋漓,顺着刀刃一滴滴落在地上,鸡笼里则还有几只挤成一团惊恐地叫着的鸡。

玉娘听了阿二这话,嘲笑道,「这个就是命,上天安排好了的,落到树梢上就是金凤凰,落到田里的就是小麻雀。」

阿二又看了一眼在那个鸡笼旁走来走去的这家酒楼的少爷养的鸡,然后转身跟着玉娘走了出去。

待到这两人离开,院子里也就剩下跑来跑去忙活着的伙计,那只鸡悠悠地踱到那把搁在鸡笼上的刀子的下方,低下脑袋尖嘴一啄一啄着地上渗了那把刀子上滴下的血的地方。

Chapter 6
秦灿老老实实把自己发现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是个骗子的经过和盘托出,颜璟听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好一个傅晚灯,居然介绍骗子给你,等着,我去找他算帐!」

秦灿一把拉住他,「傅晚灯也是好心,你不要迁怒人家。」

秦灿刚一松手,颜璟又是一拍桌子,「那好,我去把那个臭道士给抓回来好好算帐!」

于是秦灿只能再次拖住他,「算了算了,人家也辛苦来回,说不定对付小妖小怪的还是可以,但是像狐狸这种的就不行了。」

阿大就站在一旁听着秦灿说的事情,没有出声,秦灿和颜璟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有衙役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大人,爷,县衙门口众集了一大帮百姓,要大人您出去给个说法……」

拉拉扯扯的两人停下了动作,愣了一愣,然后颜璟突然挣开秦灿的手,「你待在这里,我出去。」

秦灿一下从椅子上跳越来,追到门口将颜璟拦住,「他们是要见我,你出去干嘛?」朝着书房里面扬了下下巴,「给我到里面待着去,别到处乱跑闯祸。」

颜璟那对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大睁了一下,瞳孔里流转过一丝光亮,接着带着懊恼的皱起眉头,正要开口控诉什么,但是那边秦灿已经整了整衣衫沿着走廊往县衙前头去了。

「让县太爷出来!」

「狗官人呢?!快点出来给我们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快点出来!」

县衙门口聚集了不少了人,一边叫嚷着,一边把烂菜叶和鸡蛋往县衙大门上扔。

有个老太抱着一个脖子被白纱布缠住的小女孩站在最前面,小女孩嘤嘤嘤地哭着,脖子上的纱布还透着血迹,越发显得可怜。

秦灿刚打开门,就被一堆菜叶丢了一脸一身。

那个道士可能是个骗子,而那个祸害镇上的妖怪可能并没有被抓走这件事,他本来是想再瞒一、两天的,因为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那个妖怪的道行比狐狸低,说不定道士收不走狐狸却可以收走它。

但谁想当晚就被揭穿了,百姓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谁都不想在刚刚庆幸危险过去的时候,马上被浇一盆冷水。

「各位乡亲,请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底下的人根本不给秦灿说话的机会,一个劲地用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他。

「你请的什么道士?不是说妖已经捉走了,怎么我家孙女还是被咬了,要不是我老太婆拼了老命把我家孙女给救下来,说不定早丧命在那东西嘴下了!」站在前头的老太含着泪腔诉道。

秦灿低下头,发现老太抱着的小女孩白日里也在人群里看法事,秦灿见她可爱,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小女孩见秦灿低头看自己,一双哭得和兔子似的红红的眼睛,眼眶里还有盈盈水珠打着转,小声嗫嚅,「疼……」

秦灿心里一阵愧疚,如果自己不是抱着那丝侥幸,说不定差点害死了一个人。

「本县也是刚知道这个道士可能是骗子,但是请大家放心,本县会增加巡夜的人,同时让县衙里的人尽快追捕这个凶犯。」

一旁还有几个被伤到的百姓情绪很是激动。

「到底什么时候能太平?」

「每次都这么说,真等到出人命了就来不及了!」

「还是这狗官也是中饱私囊,贪了大家募集的钱款,故意请个骗子来造势,钱款其实早就落入他的囊中!」

「是不是啊?!快给个话。」

秦灿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拳头,想说自己也是受骗的,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这里的百姓,因为之前几任知县都无所作为甚至弃官而逃,只能依附山贼的势力,虽然现在自己留在了这里,也做了几件令人称赞的事,但却远远不足以到让镇上的人完全信任的地步。

于是,只要一个差错,之前堆垒起来的信誉就全盘瓦解。

秦灿的手越捏越用力,肩膀微微发着抖。

下面的人始终不见秦灿开口回答,便越发激动,再次拿起菜叶往秦灿身上丢过去。

「既然这么没用,不如滚吧!」

「是啊,和之前几个知县一样快点滚吧!」

秦灿任着他们辱骂,心里有什么像是被一个接一个巨浪拍打撞击卷进无底的深渊里……

身后的门又「吱嘎」了一声,众人都以为是衙役们出来帮他们的县老爷,于是手里的东西丢得更凶。

秦灿就听到「啪嚓」一声,显然是鸡蛋打中了谁而破碎的声音,侧过头去看,然后一愣。

一颗鸡蛋碎在颜璟右侧的额角上,溅开的蛋黄和蛋清糊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缓缓地带着半个碎鸡蛋壳垂落下来,鸡蛋可能是放久了的坏鸡蛋,散发出难闻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底下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都看清楚了来人,哪怕现在颜璟穿着得体,言行也收敛许多,所有人都改口叫他颜师爷,但其实在镇上的人心里他依然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黑云九龙寨三当家……

下面的人一个个都屏住气息地看着颜璟,手里捏着还没丢完的菜叶的人连忙把手上的东西丢在地上,就怕被指是那个用鸡蛋丢他的人。

颜璟眼神冷冽地扫了下面一圈,嘴角紧绷,浑身上下萦绕着让人不寒而栗不敢接近的气息。

见颜璟要走上前,秦灿连忙一把拉住他,颜璟侧过来头来看他,于是秦灿带着点恳求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颜璟似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甩开秦灿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秦灿心里暗道完了,虽然这家伙最近很乖,但是不代表触了他的逆鳞他还不发怒……

「你们是要县太爷滚对吗?」颜璟冷冰冰的声音,就和腊九的寒风一样往人骨缝里钻。

下面没有人敢应声,于是颜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呢,是不是?」

依然没有人敢出声。

颜璟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神冷厉地再次看了一圈下面的人,然后道,「只要你们一句话,我立刻带着县衙里的人跟着县太爷滚出去青花镇!」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里接连响起几声抽气声。

秦灿看着站在自己前面那人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暖暖的感觉,四处铺涌开来,同时鼻端酸酸的。

下面的人没敢出声,那个抱着小女孩的老太将孙女的脑袋往肩膀上压,以防她被吓到。

颜璟又道,「既然大家都不出声,那我替你们决定了,三天内县衙要抓不住凶手,我就带着人和县太爷一起滚出这里!」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进到门里,关上门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砰」的一下,把所有人都震得跳了一跳。

秦灿看看面前个个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自己这里的百姓,又回头看看身后晃动的门板,沉了口气,转身去追颜璟了。

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就看见颜璟带着怒气地进了自己房间,小元端着水盆站在门口张望,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秦灿走过去,从小元手里接过水盆,然后摆摆手示意这里交给他好了,让小元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秦灿端着水盆走进房内,看见颜璟气吼吼地坐在桌边,伸手捞过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眉头狠狠一皱,将茶杯往地上一摔,然后用手去抹额上被丢到的地方,结果蛋清蛋黄黏了一手,越抹糊得越开。

就见颜璟眉头蹙得更紧,脸颊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眼看就要爆发,秦灿连忙端着水盆走进去。

「别用手擦了。」

秦灿将水盆在桌上放下,把布巾沾湿了伸手递过去,但是颜璟看也不看,顾自板着个脸发着闷火。

在外头要安抚百姓,进来还要安抚这个祖宗,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

秦灿摇了摇头,只能干起小厮的活。

谁叫这位祖宗是个惹不起的主?要真让他这把火烧起来,说不定把整个青花镇给端了也说不定。

秦灿低下腰,用布巾帮他把沾在脸上的污物给拭去,一边说着好话,「就叫你好好待在里面了……我知道你喜欢看我出丑,但是躲在门后看看就行了,结果你还跑出来,现在好了,弄得一头臭烘烘的东西。」

秦灿把自己放得更低再低一点,尽量用着毫不在意的语气。

他知道跟这个山贼头头说大道理就像对牛弹琴,只有顺着这头猛兽的毛来梳,把他梳顺梳舒服了就歇气了。

擦完他脸上的东西,又执起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细地擦过去。

「你呢,多少也体谅一下百姓们的情绪,本来就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他们隐瞒的,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当然会比较激动了。而且他们又不像你有这么好的武功,就算是狐狸都怕你怕得不行的,什么样的东西刷刷两下就败在你手下,他们就没办法啦,那天晚上要不是阿大和阿二及时赶到,估计我也要被伤得不轻。」

帮颜璟把手擦干净了,回身再去水盆里挤帕子,自己是说的口干舌燥了,那边依然没出声,便偷偷瞄了一眼,看见他脸上的愠火是消了一些下去,不过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自己在这里小厮一样的伺候他,好话说了一箩筐,那边连哼都不哼一声的,大爷似的坐在那里,让秦灿不免在肚子里嘀咕些抱怨。

就在秦灿在肚子里抱怨的时候,颜璟突然侧过头来,秦灿一时不察,偷瞄的视线没有及时收回来,被抓了个正着。

秦灿心里「咯噔」一下,见颜璟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质问,赶忙拿着布巾又凑了过去,「这里还有一点没擦干净……来,头抬起来。」

颜璟倒真的信了他的话,微微偏向秦灿这边抬起头来,布巾碰上来的时候扫到他的眼睫,所以索性闭上了眼睛。

秦灿装模作样了地擦了两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视线在颜璟那张精致的脸上流连。

明明是从小看到大的一张脸,却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睫很长,像是蝴蝶的翅膀那样微微颤动,细细密密的,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透着淡淡的粉,从下巴到颈脖牵出流畅的线条,几缕发丝落在颈畔,一直滑进半敞的衣领里……

秦灿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四周点着的蜡烛那跳动的火焰给晃花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样的颜璟特别乖顺,特别好看,看得他心里又咚咚乱跳起来……

——就像似鬼迷心窍的那天,由心到身都肆窜着一阵高热的脉流,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起来。

想到他刚才站在前头说的那番话,他自然是明白颜璟会站出来不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但自己却也不想他替自己去承担什么,只因为……

只因为……

心里有种舍不得的情绪……

反正自己脸皮够厚,这几个月身板也被他追来打去的练得很结实,百姓们的怨愤和责骂自己一个人就能承受的住,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颜璟可以看到,自己留在这里,会让这里的人都过上更为平静的好日子,会让他知道,这个世上当官的不只有贪赃枉法的狗官。

布巾划过颜璟染了桃色的双唇,润了一层油似的,在跃动的灯火下,莹莹润润,光华流转。

秦灿觉得无形之中仿佛有那么一股力道牵引着自己,将自己的身体不断往颜璟那边拉近,没有办法阻止,或者自己的身体只是遵从心意而已。

在近到呼出气息将他的额发微微吹动的时候,颜璟蓦地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神像是凉水一样,将秦灿浇了一个冰澈剔透。

秦灿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正要做什么,一边慌忙掩饰尴尬,一边连忙退开身去,只是才退开没多少,胸前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扯住。

低头,就见一只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襟。

秦灿倒抽了两口气,面对颜璟由下而上投过来的冷冷的带着点质问的眼神,心跳如擂,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被当场揭发。

颜璟就这么拽着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看着他也不说话。

起初的尴尬之后,两人间漫起一阵异样的气氛,像是滴入水中的墨那样,浅缓地向着四周涣散开来,一丝丝,一缕缕,绵软地将两人包围住,无声地传递着彼此心里那一点不同寻常的情意,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回荡着,被渐次放大。

于是秦灿心里腾起一阵恐惧。

他害怕那一点隐藏在自己心里角落的东西曝于人前,被人察觉,更害怕让自己明白过来这一点自己刻意忽视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觉得一旦明白过来后,会有什么顷刻翻覆再回不到过去。

所以他不想知道,不想明白,就让他一直藏在那里好了,不去关注就不会在意,不去在意……总有一天就会忘记。

于是秦灿一用力,想从颜璟手里挣脱开来,但是颜璟的手抓得太紧,只听得一身布帛撕裂的声音后,自己反被一股更大的力气往前一拉,秦灿没能站稳,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就在秦灿以为自己要摔在颜璟身上,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的时候,手臂被人托了一下,得以稳住身体,同时面前有个阴影凑到面前。

「那天在书房……你亲的是谁?」

秦灿愣了一愣,这句话像根针那样直接扎在心口那个藏着秘密的地方,直扎得他一个激灵,然后那些想藏着想忽视的东西,翻涌而上。

眼前闪过无数的片段,画面里的人或潇洒,或跋扈,或玩笑,或亲近,全都是他,全都是……

这个人!

「是你……」秦灿喃喃地出声。

「谁?」对方却依旧依依不舍。

秦灿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正站在某个山崖边,后面是平地,前面是万丈深渊,然后在明知道一脚跨过去会粉身碎骨的时候,还是将脚迈了出去。

「是颜璟。」

不仅仅是说给他听的,也是在告诉自己……

是颜璟……

这么说完,颜璟似怔愣了一下,秦灿看到他眼底有什么一划而过,接着那张已经凑到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的俊俏的脸,继续向着自己贴上来。

嘴唇上落下一点碰触,软软的,有点冰冷。

秦灿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那样一动不敢动,只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放大了的颜璟的脸,感觉他的眼睫都搔到自己脸上,脑中一片空白。

那片柔软的碰触在自己唇上停留了片刻便马上撤去,凑在自己面前的人也退了开来,但始终没有松开拽着他衣襟的手。

颜璟退回到原来一开始彼此两人间的距离,眼神依然清明带着寒意地望着自己,轻抿了下那两瓣润泽的嘴唇。然后秦灿在颜璟脸上捕捉到了一抹红霞,悄悄地在他耳根旁浮现起来。

颜璟就这么看着他,一旁桌上的烛火「哔啵」一声响,灯芯开出一朵花,在灼灼的火焰之中兀自绽放。半晌,拽着秦灿衣襟的手紧了紧,有个问题,脱口而出。

「那么刚才呢?」颜璟继续问道。

其实自己根本不需要如此地在意,就当秦灿那个亲吻是个玩笑而已,但心底深处却又纠结着不肯放开,甚至重复了同样的事情,只为了去证实那样一个疑惑……

为什么要亲自己?

还是因为那一天,在他眼中,看到的是别人,亲的也是那个人?

虽然秦灿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不会再把自己当做是岑熙,但是自己却变得比以前更加的在意。

那么多年的情谊,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这段时日,两人的关系也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变得缓和了起来,还有什么似乎也在悄悄的改变。

因为老伯说过,月有阴晴圆缺,谁都不会说那完满的是月,那细如弯眉的就不是。

所以他才会换了衣衫收敛自己的言行。

他曾经相信,无论自己样貌如何改变,甚至换了一具身体,都还是颜璟,只是秦灿那逐渐改变的眼神,让他产生了动摇。

越是在意便越是放在心上,越是放在心上便越发不能无视。然后有一日,突然发现,这一个人在自己心里变得似乎重要了起来。

是因为自己重伤醒来之后他便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日日相对早已经习惯的关系?

还是因为自己在意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到底是谁、在意到如此地关注着他。

从来没有过,会因为一个人的言行产生如此异样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屡屡帮着他说话,甚至在他被镇上的百姓误会之后,自己也竟然气不可遏?

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个亲吻,只当做是玩闹不就好了?

为什么……

秦灿吞了口口水,然后道,「是颜璟……」顿了一顿,「在这里,只有颜璟。」

似有一层窗户纸隔在两人之间,只要轻轻捅破,也许就云淡风轻一切就明了起来,但谁也没有这么做,不只是犹豫,还是在害怕。

颜璟回过神来,抬起头带着一丝迷茫地望着秦灿,于是两人愣愣地注视着彼此,没有人出声,只有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在彼此之间,顺着柱灯青烟,袅袅绕绕……

这样静默的气氛维持了许久,在意识到尴尬之后,秦灿退了一步从颜璟手里脱出,「天、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颜璟闻声抬头,那边秦灿已经跑到了门后,在他双手攀上门扉将要把门打开的时候,有一丝微光割过他的眼底。

「不要开门!」

秦灿听到颜璟在自己身后这么喊道,但双手已经把门开了下来,就在门被打开一人宽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扯将他往后一拉,同时,门外漆黑的夜色里,有两个铜钤大小的亮光在眼前一闪,肩膀那里传来「嘶啦」一声。

秦灿重重跌坐在地上,低头,就见左侧肩膀那里的衣衫上有几道被撕开的裂口。

见颜璟擒着青犊刀走到门口,秦灿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旁,颜璟微微回头,「它似乎害怕光亮,不要走出房间。」

虽然不是月初,但今晚天上阴云很多,月亮被遮得几乎看不见,于是院子里灯笼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不见五指。

秦灿听闻,转身到里面去把桌上的烛台端了出来,「会不会是那个家伙?」

颜璟没有回答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在感受什么。

片刻,颜璟伸手从秦灿手里取过蜡烛,往院子里一掷,接着手腕一翻,腾身一跃,追着飞出去的蜡烛。

秦灿一惊,却又不敢走到外面,只能手紧抓着门扉。

那边蜡烛落下的方向,光亮渐要隐去,就在火光要消失的时候,照亮了躲在墙角的一团东西,秦灿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在墙角那里的那个东西,只有半人高,像人的样子又不是,浑身上下披着鸡毛。

蜡烛的光亮落下,就见颜璟挥刀而出,只闻「叮当」两声,像是兵器相错,天上阴云飘移,月华时隐时现,那边颜璟跃身而起,一道黑影忽地从下方窜上,秦灿一下扣紧门框,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颜璟在半空之后向后一转,那道黑影贴着他的面门窜到屋顶上,颜璟轻巧落地,后退了两步,盯着屋顶上那道黑影。

蔽月的阴云散开,银雪似的光华一点点洒下来,在要将那道黑影的样子都照出来前,那道黑影一跃,像是逃了。

秦灿看着黑影刚才蹲着的屋顶,从房里走了出来,「刚才你有没有看清楚它的样子?」

颜璟却是猛地回头,「不要出来!」

但为时已晚,秦灿早就走了出来,听到颜璟的呵斥,秦灿一下止住脚步立在那里,正要退回房间,头顶上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个家伙根本没有逃走,而是躲在别处的阴影里!

秦灿下意识地蹲下身双手护住脑袋,就在感觉那东西从上方下来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从旁旋过一阵厉风,在自己脑袋之上与什么撞在一起。

「咻咻」两下重物落地的声音,秦灿松开抱着脑袋的手,看见撞开从头顶上跳下来的那家伙是千宵。

此刻他就落在秦灿身前,一身雪似的白毛以及身后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全都竖了起来,火红的眸子光华熠熠,表情凶狠地龇着利齿,周身上下流转着金色的气焰,像是湍急的水流一样。

秦灿从没见过千宵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面对极大的威胁一样。

县衙里其他人闻见声响提着灯笼赶了过来,走廊上两排向这边移动过来亮光就要将整个后院照亮,那边忽地有了动静,千宵身上的气焰也是猛地腾燃而起,逐渐放大。

光华里,千宵逐渐化成人形,四周仿佛有剧烈的风旋过,吹得枝叶乱飘,秦灿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来,只看见千宵肆乱飘扬的银发,以及在身后翘起扫动的尾巴。

「狐狸,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千宵没有回应,平时总是冷艳清丽含笑带着魅惑的脸上换了一副表情,眉尾斜飞,眼神冷冽,两鬓往脸颊生出红色的纹样像是黔在脸上的刺青,微启的唇间露出尖尖的犬牙,缓缓抬起的手,指尖伸出长甲,甲缘锋利如刃。

就在秦灿话音落下的时候,躲在暗处的那个家伙再次化作一道黑影扑了上来,千宵低啸了一声,双手猛地横在身前,交叉向两边割开,锐利的长甲将他身上的气焰撕开几道狭长的口子,然后秦灿清清楚楚听到一声悲鸣,同时一阵鸡毛飘散,接着那来历不明的气息在要碰上千宵的时候换了方向向空中而去,凭空消失无踪。

众人皆抬头看向四周的屋顶,天上的阴云散去,将要完满成一轮圆盘的明月高挂苍穹,落落洒洒着银辉。

千宵身上流转的气焰熄了下去,连带肆意飞扬着在身后晃动的尾巴也落了下来,脸上又恢复成平时的表情,收起长长的看着有点骇人的指甲转过身来。

「那是一只鸡……刚才被我打伤了。」

Chapter 7
「狐狸你说那个家伙是只鸡?」

书房里,几个人都神色肃严,颜璟在书案后提着笔不知道在纸上书写什么。

先前一直不知道这个扰乱镇上安宁的家伙的真面目,道士说是一只成了精的王八,不过显然道士是在胡诌,而狐狸却说对方是一只鸡。

不过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遭到袭击的人,手上身上多少沾了鸡毛,大家都以为那是凶犯身上沾着的鸡毛,却没想过那原来就是凶犯身上的。

秦灿不由沉了口气。太不可思议了,来了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一只因为吸人血而遁入魔道的鸡……改明儿自己去庙里上几炷高香,看看成仙这样的好事会不会直接落到自己身上。

「画好了。」

秦灿在不着边际胡思乱想的时候,站在书案后舞文弄墨的颜璟收了笔,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将桌上铺开的那张纸掂了起来,展示给书房里的众人看,「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

看到颜璟纸上画的东西,秦灿没能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那东西是妖非人,但是颜璟画的那叫一个四不像,怎么看都像是一只身上长了鸡毛的猴子。

见秦灿发笑,颜璟一皱眉头,手一甩,那枝笔「啪」地砸在秦灿头上,挨了打才变乖的秦灿秦大人知道收敛了,肃下表情,轻咳了两声。

「既然已经知道了凶犯的真身,这下总比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比较好。」

抱臂靠着门扉站在阿大旁边的云中雁突然发问,「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之前这个家伙一直躲躲闪闪的,我遇到过一次,它也是直接逃了,而且也只是对鸡和鸭下手,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攻击人,而且还转而对人下手?」

秦灿将之前千宵和他说的告诉众人:

「狐狸之前和我说过,妖一旦食噬人血便为魔,而遁入魔道后为修成魔性,便本能地需要更多的人血。本官受袭的那一晚,那只鸡妖无意中咬伤了本官、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因此遁入魔道,且一发不可收拾。」

书房里沉默了一阵,这次开口的是平时言语不太多的阿大。

「大人,有件事,不知道属下该不该说?」

在查案这件事上,显然阿大要比自己更有经验,也更容易发现自己平时不太注意到的地方,秦灿便允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好了。」

阿大往前了一步,从衣襟里掏出几张纸,「这是之前镇上被袭击的人的名单,上面有他们被袭击的地点和时间。」

秦灿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其中并无规律可循,便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阿大。

阿大伸手点了一下名单里某个人,「这个……就是刚才在县衙前那位老婆婆抱着的小孙女小春,大人对她有没有印象?」

秦灿点点头,「白日里她也来法坛这里看热闹,我见她可爱,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阿大又指了指名单前几个人中的一个。

「打更的这个人,被袭击前在街上遇到过大人,大人当时还叫下他吩咐了几句;这个人是卖茶叶的那家铺子的伙计,被袭击当天的白日里,大人去了他们的铺子买了今年的新茶……」

阿大挑了单子上的几个人一一详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在被袭击前与秦灿有过接触。

秦灿不由怪了,其他人也发觉了这个疑点,颜璟问道,「这是为什么?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挑和笨猴子接触过的人袭击?」

秦灿沉吟之时眼角瞄到茶几上一跳一跳的烛火,以及一旁坐着的千宵那根垂在地上,末梢一摇一晃的大尾巴,突然脑中有灵光一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此话一出,却是后悔。

方才在看到那烛火和千宵的尾巴的时候,让秦灿突然想起了曾经千宵和他说过的话。

「天地万物自有其灵气,我在大人身上看到的气乃是呈微微的紫色,自古唯有帝王之相者,其上方会有紫气云集,像大人这种的……不是王爷皇子也该是个小王爷,身上留着和真龙天子相同的血脉,才会带有天子气。」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天子气,吸引了那个家伙!

但要实话实说,就要暴露了自己的身分,于是侧首看向千宵,千宵像是意会,代替他说了下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气』,卑鄙邪恶之人气浊混沌,修佛之人气清如莲,大人也许是什么贵胄托世,凡人不易察觉,但对于妖来说看周身萦绕的『气』便可得知,而待在这样的人身边不仅有助修为,说不定还能避开天劫。」千宵将秦灿其实是皇亲贵戚身上有真龙气的真相给很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没想到笨猴子你还是个香饽饽,不知道煮了吃的话会不会延年益寿?」颜璟在听了千宵的解释后笑道。

秦灿两颊吹气鼓起,将手里的名单揉成一团丢颜璟,被颜璟轻松接了下来。

秦灿也不敢多玩闹下去,还有正事要紧,问千宵,「普通的鸡和那只妖,可有分辨的方法?比如什么八卦照妖镜?」

狐狸摇了摇头,「我想它既然敢来县衙,说明它已经几乎丧失了本性,只剩下对于血的渴望,所以只要大人在青花镇上,它还是会来找大人的。」

听了千宵的话,颜璟挑了下眉,其他几人也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秦灿一个人苦着脸。

敢情是要自己当诱饵才行了?

次日清早,后院传来一阵杀猪一样的惨叫声,让在前面打扫公堂、清理县衙门口前一晚百姓丢的烂菜叶烂鸡蛋的衙役们也都听见了。

「啊——痛死了!够了,已经够多了,啊啊!不要!颜璟!快住手!」

县太爷的求饶声,一声连着一声,于是擦着门口扫着地的衙役们,擦着擦着,扫着扫着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通往后院的那个小门门口,好几个脑袋挤成了一堆朝里面张望。

「呜呜呜……好颜璟,颜璟祖宗,我求你放过我吧……哎呀呀呀——」

县太爷被压在石桌上,两条腿像发怒的兔子那样胡乱踢蹬着,但如何拼命挣扎都没办法从颜璟手里把他那条胳膊抽回来。

颜环用一条胳膊以压倒性的姿势将秦灿的上半身压在石桌上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拿着把小刀将秦灿的手指一根根割开,放血滴进到桌上的小酒盅里,那气定神闲慢悠悠的动作,就像在精雕细琢一件玉器一样,一根手指放不出血了还用力挤两下,换来两声秦灿哀哀的叫唤,一看就是在存心欺负秦灿。

小门外的衙役看见后院里的这情状,俱是愣了一愣,接着都拖长了脸回到前面,各自原先在做着什么的继续做什么。

等桌上的小酒盅里都被滴了血,颜璟这才收起刀子,松开压制着秦灿的胳膊,「才这么几下就嚷得好像杀人一样,传出去县太爷也不觉得丢人?」

秦灿抱着手,将还在流血的手指伸进嘴里嘬了一下,怒道,「割的是我的手指,疼也是疼我的,你当然不觉得什么。」

颜璟撇了下嘴,有点受不了的样子,从腰上那个小袋子里摸出什么手一伸塞到秦灿嘴里。

「好了好了,这个是准备拿去哄小酒酿他们的,先让你尝鲜了。」

秦灿还没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被塞进了嘴里,「呜呜」着正要吐出来,舌尖上化开一阵咸咸的味道,紧跟着的是梅子的清香与微酸。

想来应该是盐霜梅子了,用火青梅以盐汁渍之,日晒夜渍,几日之后梅子表面铺了一层白色的盐霜,故而命为盐霜梅子。可以用来做菜,也可以拿来当解馋的小食,只不过比起那什么金丝蜜枣来的要差远了。

但这里不比京城,这点不起眼的小东西都能让小孩子们高兴很久,难怪前几天看到小元在腌梅子,原来是他要的。

秦灿咂巴咂巴了嘴,「还有吗?」

「没了。」颜璟回道。

但是秦灿依然不依不饶,「我明明看到你有一袋子的,再给一个又没有关系。」

颜璟露出鄙视的眼神,「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抢东西吃。」这么说着就是不肯给他。

于是秦灿伸着还在冒血的一只手要去抢,但颜璟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让他碰挂在腰带上的那个袋子,秦灿就直接从后面伸出胳膊绕到颜璟身前去勾,一门心思玩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子就像从后面抱紧了颜璟。

「给不给?」

「不给!」

「大人……」

「给一个,再给一个……」

「你喜欢吃就自己让小元给你腌。」

「大人!」

阿大的声音总算让玩闹的两人回过神来,然后双双意识到彼此间姿势的暧昧,于是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唰的分了开来。

秦灿手指了指桌上那些酒盅,「将这个分给其他人,然后挨家挨户去试,碰到对这个兴奋的就先抓回来。」

「是。」

阿大领命将桌上那些杯子拿走了。

经过一夜的讨论,众人觉得不能等着对方出现才行动,应该在对方再次伤人前就把它找出来,虽然它白日可以变回鸡来隐藏,但既然千宵说它已经失了本性,那么应该会对秦灿的血有反应,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阿大他们带着滴有秦灿的血的杯子挨家挨户一只只鸡查过来,看对秦灿的血会不会有反应,或者是身上带着伤的。

秦灿则被千宵要求留在县衙里不要外出,免得他身上的气息沾染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成为那只鸡妖的攻击对象,连带县衙里的人,除了捕快和衙役其他人也最好不要随意外出。

于是颜璟也没办法到外头去溜达了,只能坐在廊下自己一个人玩骰子,玩腻了就和狗官玩,再没事情做就只能以欺负秦灿来打发无聊。

阿大他们带着秦灿的血查了两日依然一无所获,所幸的是这两日里那家伙也没再出现过,想来那日被千宵伤得不轻。

虽然千宵法力不高,但怎么说也是一只狐狸,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秦灿有些感慨,还好自己当时没把狐狸怎么样,关键时候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两位捕快大爷,是办案吗?」

酒楼的伙计开下后门,看见敲门的是县衙的捕快,忙欠身让他们走了进去。

「我们要查一下你们这里的鸡。」

「可以可以,就在那里。」

阿二来过一次,知道鸡笼在哪里,不用伙计带路就径直走了过来,将鸡笼打开,然后把里面的鸡一只只拎出来,把那个装着秦灿的血的杯子搁在它们脑袋前看它们的反应。

店里的伙计看不懂了,歪下脑袋,「捕快大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看那个杯子里好像是血……」

阿大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端正肃严也有那么一点让人感觉不太亲切,他淡声解了伙计的疑惑,「我们在找最近那个扰乱镇上太平的元凶。」

「这样啊……」伙计不解地抓了抓后脑勺。

镇上发生的事人人自危,不过听说之前一直受袭击的都是鸡啊鸭的,于是伙计不明白两位捕快大爷怎么在鸡群里找元凶?

鸡笼里的鸡挨个试了,被抓在手里的时候只有惊惶受惊的反应,完全不理会那杯子里的血,阿二将鸡笼的门关上,然后视线落在鸡笼一旁地上一块深色的痕迹,看了片刻,伸手过去捏起一点地上的泥土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

「应该是这上面的血……」一只手伸到阿二面前指了指。

阿大见阿二蹲在地上研究那撮土,不过凭他的经验自然是先一步发现了原因。

阿二顺着阿大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块颜色较深的泥地上方正搁着一把宰鸡的刀子,估计伙计觉得放在那儿比较顺手,割完鸡脖子就依旧放在那里,刀身已经发黑,不知杀了多少只鸡,干涸了多少血才会变成这样。

阿二放下捏起的那撮泥,从地上起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唤着「阿福、阿福」的声音,转身过去,看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少爷从楼上走下来,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用手搁在嘴边「咯咯咯」地学着鸡叫。

阿大转身向身旁的伙计,手指了一下,「那是谁?」

伙计答道,「那是我们家小少爷。」

「那阿福是?」

「阿福是小少爷亲手养大着的一只鸡。」

阿二想起来,上次帮玉娘来送酒的时候,确实在这后院看到过一只没有关进笼子里的鸡,当时玉娘一眼就挑中这只。

酒楼的小少爷从楼上下来走到鸡笼旁边,看了眼阿大和阿二,没有理睬他们,而是冲着伙计发火,「阿福跑哪去了?你们是不是不小心拿它和其他的鸡混了?」

伙计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少爷,就算在外人看来鸡都长一个样,但少爷你不也能一下就分出阿福和其他的鸡,我们也看着它长大,自然也分得出来。」

小少爷皱了皱眉头,又开始找了起来,「跑哪去了,都不见两天了……阿福!咯咯咯!阿福!快点出来!」

阿二回头看向阿大,阿大没有出声,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看门口。

两人从酒楼出来后,阿二问道,「阿大,你说会不会就是小少爷养的这只『阿福』?」

「有可能,它失踪的日子和县衙受袭的日子吻合,我们先回去禀报大人,然后再想办法怎么把它引出来。」

两人走到半路的时候正碰到提着一个放了绣品的篮子的小元。

「小元姑娘,大人不是让县衙里的人不要随便出门吗?」

小元揭开手里提着的篮子上盖着花布,露出底下的东西,里面是一套水荷色的女装。

阿二愣了一愣,道,「这不是玉娘的衣服?」

小元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阿二大哥,你果然对玉姐姐……」

阿二一张脸忽地涨得通红,「胡说什么?」

整个县衙就属小元年纪小,又牙尖嘴利、最鬼灵精,嗅到了一点苗头,自然不会放过。

「装什么装呀,每次玉姐姐来县衙,你就在后院晃荡来晃荡去,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可看得清楚呢!」

阿二的脸涨得更红了,轻拍了下小元的脑袋,「不、不要胡说八道!我、我是正好有事!」

小元「哼」了一声。

一旁的阿大嘴角浅浅弯了起来,用胳膊肘捅了阿二的背,「玉老板对你也不错,那天还不是留你吃饭了吗?」

「那是因为我帮她送货,她为了谢我才留我吃饭的。」

「哦,送货——感谢——」

小元和阿大同时露出一副大家都了解的表情。

小元少年老成的模样拍了拍阿二的胳膊,「阿二大哥,我知道你没什么家人,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人,让大人帮忙去提亲?聘礼么回头和爷说一声,咱山寨出个聘礼还不会出不起的。」

平时话不多的阿大这会儿也帮衬着小元打趣阿二,阿大一手环胸另一条胳膊撑在这上面,手指摸着下巴,「是啊,但是我觉得我们准备的应该是嫁妆才对,玉老板有自己的铺子要打理,县衙里又不适合住那么多女眷,不如阿二你就入赘好了,以后要改口叫你二老板了。」

阿二抬手,捏拳头,「你们!」作势要打。

小元连忙躲到阿大身后,弹出一个脑袋来,「阿二大哥,我看你就别不好意思了,玉姐姐这么漂亮,早点娶回家藏起来才好,嘻嘻。」

见阿二一脸不好意思的又要教训小元,阿大只能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元你还没说你拿着玉老板的衣服干什么?」

小元道,「哦,是这样子,我正跟着玉姐姐学刺绣,昨天玉姐姐给我送绣样来,我们两人说话的时候玉姐姐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身上,还好我们两个身形差不多,我就让玉姐姐把弄脏的衣服换下来,先穿我的回去,我帮她洗干净晾干,正好有刺到不会的地方就打算找她问下,顺便给她送衣服去。」

「你的意思是,玉娘昨天晚上是穿着你的衣服回去的?」

小元点点头。

阿二的神色一下子严肃下来,变得有些可怕,接着什么话都没说掉头就跑。

小元见了心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阿大也紧张了起来,「我们快跟上,玉姑娘可能有危险。」

阿二一路跑到香玉酒坊,店里伙计见了他和他打招呼。

「阿二大哥,你来找我们老板吗?但她似乎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阿二一把推开伙计径直往里走,伙计奇怪地看着他,还没站稳又被一只大手给拨了开来,回头,发现又是一个捕快。

「这不是小元姑娘,你也来找我们老板?」

小元和阿大也没理他,直接往里面走。

酒坊后头是酒窖,还有一幢小楼,玉娘就住在小楼的二楼,因为是女子的闺房,平时除了玉娘其他人都不能上去。

阿二在小楼前面抬头看了一眼,也不顾伙计的阻拦三步两跨地上了楼。

「哎,阿二哥,上面是我们老板的房间你可不能随便上去!哎?这位捕快大哥,你也不能上去,哎哎!小元姑娘,你怎么不帮着我拦一拦他们?」

阿二上到楼上,见玉娘的房门紧闭着,抬手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抬头看了看,然后退后一步,道,「玉老板,得罪了!」

阿二抬腿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把才刚爬了两格梯子的伙计给吓得脚一滑差点滚下去。

房间就是很普通的女子闺房,一张大雕花床,一个梳妆台,另一边有软榻,软榻上的小桌上放着摆满了针线的绣箩,还有一本帐本。

阿二在门口站了一站,然后脚步很小心地走了进去,房里没有人,窗户也是从里头栓上的,床上的被褥整齐地叠着,并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又或者一清早玉娘就不在店里了。

伙计总算爬上了楼梯,一看他们不打招呼就直接踹开了房门,苦着脸道,「两位捕快大爷,你们这样我回来怎么和我们家老板交代?」估计这个月的银钱要不保了。

阿大回过头来,「你们家老板今晨什么时候出门的?」

伙计想了想,「我没听见老板起身的声响……」沉默了一下又道,「老板好像昨晚就没有回来的样子。」

「你这么肯定?」阿大问道。

伙计点点头,「我们这房子破旧,一点声响都听的很清楚,我就在铺子里打地铺,老板要进出,开门关门的总有声响吧。」

阿大略一思忖,然后走到房里到阿二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玉老板正好有急事出门了,又没有知会伙计一声,我们还是先回去把情况告诉大人。」

阿二点头同意,跟着阿大走出玉娘的房间,关上房门前还留恋地多看了一眼。

秦灿听了阿大讲述的情况,和他们同样的想法。

小元住在县衙里,平时又服侍两人的起居,身上多少会沾染到秦灿的「气」,然后在不明情况下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玉娘穿,而那只鸡袭击的对象就是和秦灿有过接触的人。

另一边如果酒楼小少爷养的阿福就是那只鸡妖的,现在那只鸡失踪了,很有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受伤,变回原形也会被找出来,所以它就躲在青花镇的某个地方,养精蓄锐等待伤势复元,然后玉娘昨晚回去的时候正好在它附近走过……

秦灿也不由有些担心,希望玉娘只是突然有急事离开没来得及告知店里伙计,否则,秦灿也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一定要早点把那只鸡妖找出来,不然不知还要伤到多少人。

秦灿一脸愤恨地蜷起拳头捶了下桌子,结果不小心用的是那只手指被割开过的手,一拳落在桌案上,手指上的伤口复又裂开,血迹透出裹着的白布来,但他全然没有在意,或者无暇去在意这点小伤。

这一切都落在坐在一旁的颜璟的眼里。

他敛下眼眸,似在思索什么,半晌,眼底闪过一丝明亮,抬起头来看向门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Chapter 8
夜幕落下来,惧于那还没抓到的凶犯,青花镇的人再次一到夕阳落下就纷纷躲在房里不敢外出。

巷子里有人缓步走过,靴子蹭着青石板路面,发出轻微的脚步声,不徐不疾,更显出四周的安静。

他一身水蓝色的襦衫,一只手上松松垮垮缠着透出血迹的纱布,没有绑紧的纱布有一头从指间垂挂下来,随着步伐,一飘一荡,于是淡淡的血腥味无声散在周围流淌的气息中。

书生模样的人走了一阵,身后却是多了一阵脚步声,同样不紧不慢的,像是遵循着他的步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书生走进一条没有去路的小巷胡同里。

他停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他就这样站着不动,风掠过,扬起他的袂裾与青丝。

身后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暗暗显示出对方似乎正沉入兴奋之中,控制不住血脉的奔腾,「呼哧」、「呼哧」的,像是拉动风箱的声音。

已近八月十五,天上的明月又亮又大,只差一道浅浅的弯弧,便能凑成一轮圆满。

一朵薄云被风推着飘了过来,挡住了几分光华。

那人手指一曲一张,那松松垮垮缠在手指上白布落了下来,长长的一条,被风带着飘走,在最后一寸脱离手指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动静。

就听见一阵急促靠近的脚步,在距离背后几丈远的地方,脚步身倏忽消失,但同时半空之中有另一道阴影遮蔽了月光,然后快速落下。就在要触到他背脊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有什么划过一道亮弧反射着月光,照出了另一个人怪异的又令人恐惧的脸。

「看你这次往哪里逃?!」

颜璟一挥手里的青犊刀,发出一声震人耳膜的铮鸣。

四周围墙之上突然亮起许多灯笼,将小巷内照得亮如白昼,小巷两旁的围墙上,云中雁手里正甩着一根纤细的银链,银链一头有勾爪,随着着他的手,银链「呼呼」划着圆。另一边墙上则是手上套着拳刺的阿大,抱臂看着下方。

而颜璟身上正穿着秦灿平时常穿的那件常服,连发髻也梳成一样的。

真的秦灿出现在小巷入口处,背手而立,看向那个半人高,有着人的模样,但身上覆着鸡毛,用两只手抱着头不敢见光的家伙。

「妖孽,你伤人无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听这话,那鸡妖瑟瑟发抖的身体一顿,接着缓缓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让人得以看清楚它的样子,秦灿的眼睛大睁了一下,露出惊讶。

他以为这只修炼成精又遁入魔道的鸡妖应该和千宵差不多拥有人的样子,但并非他所想的。虽然这只鸡妖化成了人形,但它的脑袋还是鸡的样子,就好像把一只鸡头套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一般,远比千宵看着要骇人,也难怪被咬伤的人身上会留下那样奇怪的伤口。

那只鸡妖弓着身子,看看前面擒着青犊刀、一脸杀气的颜璟,再看看两边上方的阿大和云中雁,以及举着灯笼的人,最后视线定格在秦灿这边,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寒光一掠,发出一声尖啸,两手五指一张「铿」地亮出漆黑如铁的尖甲,猛地跃身而起,向着秦灿扑了过去。

秦灿侧身一让,身边跃出一抹白影。

千宵手一抬便抓着那只鸡妖的爪子停在半空中,对它道,「你已入魔道,不可再留在这世上!」

那鸡妖眼睛一瞪,面目狰狞,但却不会说话的样子,只能发出叫声,在听到千宵这么说之后仿佛戳到了它的痛处,鸡妖摇了摇头,变得非常狂躁,回身看看颜璟那边,又看向千宵,退后了两步再次亮着尖爪跳了起来。

千宵后踩一步,周身袂裾与青丝飞扬,绯红的瞳孔之中精光熠熠,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一伸,同样露出长甲,在那只鸡妖跃起的时候,化做一团白光腾身而起。

带着焰色的白光和黑影撞在了一起,分开,复又相碰,打得不相上下,几个来去,两道光影猛地相碰在一起,发出刺眼的光芒之后,重重落地。

那只鸡妖摔在地上滑出很长一段的距离,千宵也是一个趔趄,幸而秦灿伸手扶住了他,但他身上多了好几道血痕,嘴角也有殷红的丝线挂了下来。

秦灿大为不解,「狐狸,你不是说它不是你的对手吗,而且它还受了伤……」

千宵抬手抹去嘴边的血丝,「它魔性已成,就算不食血也一日比一日厉害,那点伤奈何不了它的。」

「那要怎么办?」

千宵神情一凛,「诛妖之法唯有取其内丹!」

说罢千宵在那只鸡妖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手上长甲一亮,欺身而上,对准了那鸡妖的咽喉就要刺下去。

忽的,远处传来一个声响。

「阿福——」

千宵一愣,却被对方抓了时机,只闻「噗」的一声,有什么刺穿了身体。

秦灿也被那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回神的时候,就看见千宵的动作一顿,接着整个身体猛地一颤,斜斜地倒了下来,在升起的白光里变回了狐狸的样子。

而那只鸡妖缓缓站了起来,鲜血淋漓的手上似正捏着一粒滚圆的红色珠子,琉璃般的光华在珠子里面流转。

秦灿嘴巴开开地看着眼前的情况,那只鸡妖自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然后一仰首把那粒红色的珠子给吞了下去,顿时周身萦绕上一阵在千宵身上才看到过的白光。

秦灿心想,那被他吞下去的不会是狐狸的内丹吧?

于是抬头,冲着围墙上的那两人,以及对面的颜璟,「大家一起上,不能让它跑了,还要把狐狸的内丹抢回来!」

闻声,几人一点头,同时攻向那只鸡妖。

但人力毕竟不比妖法,光怪陆离的妖法之下,再好的刀、再厉害的拳头、再好的武功都派不上用场。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较之之前要近了很多。

「阿福——!咯咯咯——阿福!」

在围墙上提着灯笼的阿二认出了这个声音,回头看去,就见一个身影在夜幕下踏着月华朝他们这里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喊着「阿福」。

在快要走到巷子这里的时候,阿二将灯笼交给旁人从围墙上下来,跑过去一把拉住那个小少爷不让他靠近,「小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快点跟我来。」

小少爷却一下将他的手甩开,「你干什么?我要找我的阿福!阿福!」

这边被颜璟等人围住的鸡妖听到了那个声音,仰起巨大的鸡头就是「咯咯咯」的一阵叫唤。

小少爷两眼一亮,「是阿福!我听到阿福的叫声了!」就要往巷子里跑。

「小少爷,你不能过去!」阿二只能双手抱紧他将他禁锢在臂弯里。

但是小少爷一直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放开我,你们要对我的阿福做什么?」

知道鸡妖是想利用他逃走,秦灿大声道,「再去一个人把他拉开!」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小少爷挣扎的声音不断传过来,那只鸡妖似被激怒了一样,浑身的鸡毛全都竖了起来,喉咙发出低低的咆哮。

见状,颜璟将青犊刀横在身前,另一只手在银亮覆霜刀光森森的刀身上缓缓划过,舔了一下嘴角,一侧阿大抬着的手臂上赫然几道狭长的伤口,云中雁的伤则在胸前,外衣里衣一起被划破,露出胸口裂开外翻的皮肉。

趁着鸡妖被外面的声响分散了注意力,颜璟向着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点头,云中雁一甩手里的铁链,铁链一头的勾爪在鸡妖脖子上绕了两圈之后牢牢嵌进鸡妖的皮肉下。

鸡妖吃痛回过神来,刚有反应,阿大在它背后出拳,同时颜璟将手一横对着它挥刀而出。

两面夹击,就不信它还能逃得掉,但是鸡妖仰首一用力,屏住气息,云中雁只觉铁链被越扯越紧,在还来不及加以防范的时候突然崩断,云中雁用力牵着鸡妖,铁链一下崩断他不由失去平衡往后倒了下去。

鸡妖猛地伸出尖爪卡住颜璟挥过去的长刀,另一只爪子抓住颜璟的肩膀。颜璟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挣也挣不开,被它的尖爪给牢牢钳住。

而那鸡妖卡住青犊刀侧身让开刀锋之后,借着颜璟使出的力道,将青犊刀直刺向从后面攻过来的阿大。

眼见要避不开,云中雁猛地运起轻功掠身过去扑在阿大前面。

颜璟只觉心口几乎停了跳动,哪个都不能伤,便是翻掌使出全力一掌击在那鸡妖身上,执刀的手猛地一抽。

就见刀刃擦着云中雁的背脊划过,背脊上的衣服一下就被锋刃割开,那鸡妖受了一掌,发起狂来,抓着颜璟肩膀的爪子一用力,直直将颜璟甩了出去。

颜璟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墙上,力道之大,「轰隆」一声竟是塌了一个窟窿。

「颜璟!」

秦灿顾不得危险跑了过去,从乱石砖瓦里扶起颜璟,颜璟一口血喷了出来,闭着眼,表情极为痛苦。

颜璟只觉得浑身都在痛,胸口冒着火似的,都嘱咐那只笨猴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接近这里,结果还跑过来凑热闹。

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第一眼,在灯火恍惚里看到的是笨猴子担心的神情,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第二眼,秦灿身后那个袭过来的黑影。

颜璟想也没有多想,双手抓着秦灿猛地将他压倒,两人霎时换了个位置。

青犊刀不知道在哪里,颜璟身上也没有别的刀剑,只能将右手手指蜷成鹰爪朝着袭过来的鸡妖伸出去。

秦灿几乎不敢下面发生的事,大叫着「不要!」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腥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脸。

过了片刻,耳边传来「嘀嗒、嘀嗒」的水滴滴落的声音,他自然知道那个不是水的声音,但是也不敢想,感觉到身旁那人的胸膛还在急促的起伏,秦灿缓缓睁开眼,蓦地跃进眼中的是那只鸡妖离得很近放得很大的鸡头,两眼铜铃一样的圆睁着,嘴开合着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多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在自己身上。

秦灿一急猛地将鸡妖推了开来,却发现鸡妖身上一个血窟窿,被秦灿推开后就缓缓倒在了一旁,身体抽搐。

而颜璟伸出去的那只右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秦灿看过去,发现刚才自己被压倒的时候不小心扯了他的衣服,将他的袖子生生撕了下来。

于是从手腕到肩膀的九头蛇刺青裸露在外,殷红的血从手臂上挂下来,那蛇身浸浴在鲜血里,每一片鳞甲都似注了生命一样的栩栩如生,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洒在肩头昂首吐信的蛇头上,仿佛那是蛇血红的眼珠一样。

秦灿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情况,颜璟缓缓将手收了回来,也是一脸的惊讶,只是电光石火瞬间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弄明白,似乎那鸡妖袭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突然变得有些惊恐和害怕,没有躲开自己的手,被自己给刺穿了……

两人看着倒在那里的鸡妖的身体,急促的喘息,怦怦乱跳的心脏,这才缓缓平息下来,颜璟回头看向秦灿,然后注意到秦灿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到此刻还在紧张得发着抖,于是颜璟紧了紧手指,让他安心。

指尖的微动让秦灿回过神来,他愣愣的看着颜璟,死里逃生之后产生的不真实感因为颜璟这个动作而变得实在起来,不由失声轻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回过头去。

「快,狐狸的内丹。」

阿大反应过来,走到鸡妖身旁,看了看鸡妖,然后蹲下身来一手掐着它的脖子一手从颜璟刺穿的那个血窟窿里伸进去,一阵摸索。

「不要!你们要对阿福做什么?!」

因为听到围墙倒下的声响,阿二手里一松让小少爷挣脱了开来,他们追着他到巷子口,就看见他们的三当家倒在地上,一只手伸着刺穿了那鸡妖的身体。

阿二一把拉住小少爷,「小少爷,那已经不是你的阿福了!」

小少爷一脸愤恨地回头,脸上挂着泪水,「是!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它都是我的阿福。」说完再次挣开阿二的手跑了过去。

阿大从鸡妖的身体里掏出两颗珠子,一颗赤红有着琉璃般光华转动,还有一颗墨如黑夜,想是这鸡妖的。

失了内丹的鸡妖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费力撑开眼皮,却还想要动。

秦灿看过去,发现它正费力地向着朝这边跑来的少年伸出手去,但在少年跑来之前身体冒出一阵黑烟,急遽缩小,黑烟散去后,地上只有一只伸脖子蹬腿快要不行了的鸡。

「阿福!」小少爷哭着把地上的鸡抱了起来。

阿大伸手想阻拦,秦灿朝着他摇了摇头。

那鸡看起来就是不行了的样子,也构不成什么大危害了。

一阵夜风而过,将灯笼里点着的蜡烛吹得四下飘摇,寂静的四周,只有少年断断续续哽咽的哭声,撕心裂肺,哀怮凄惨,让在场的人都有所不忍。

次日,秦灿带着人敲开了酒楼的后门,在后院看了阿二指的那个笼子,然后他也注意到了搁在笼子上用来杀鸡的刀子。

「它到底是怎么成为妖的?」颜璟问道。

秦灿留意到刀子下面那片泥土有经常被翻啄的痕迹,「我猜想,它每天看着同伴在自己眼前被宰杀,又无意尝了同伴的血,久而久之,就变了心性……」

「咯咯咯,阿福,你要乖乖的啊。」

听到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看见酒楼的小少爷手里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爱怜地摸着它的背脊,往楼上走去。

一旁伙计道:「昨晚小少爷抱着死了的阿福回来,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谁哄都不听。不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今天早上另一只鸡笼里的母鸡孵出了一窝小鸡,少爷见了,指着其中一只眉开眼笑起来,硬说是阿福回来了。

「那一窝小鸡只只都一个样,怎么偏就指着其中一只说是,下人们就顺着他,说一定是阿福舍不得小少爷又来找小少爷了……虽然是骗他的,但总比哭坏了要好吧。」

秦灿看看已经走上楼的小少爷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手里捏着两粒珠子其中黑色的那一粒,脑海中浮现起那只鸡妖死去前的画面。

狐狸说鸡妖丧失了本性,但它还对养大它的主人的声音有反应,多少还有一点心性在的吧,至少最后一刻,它应该是记起了自己。

颜璟抱着狐狸,用手臂撞了撞秦灿,「好了,我们快走吧。」

秦灿点点头,背手身后和颜璟两人走了出来向镇外走去。

虽然夺回了狐狸的内丹,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还到狐狸的身体里去,从来没遇到这种事,而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住在破庙里的那个怪人。

这次到破庙的时候没有前一次来的惊悚,不过那黑漆漆脏兮兮的屋子,以及里面像是沉淀了很久很久岁月的压抑,依然让秦灿舒服不起来。

章殊先生见到他们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接过千宵的时候像是认识的那样抚摸着千宵的毛皮说道,「当年见它还是只只敢躲在洞里探出脑袋来张望的小家伙,抢过我手里的果子就躲进洞里去,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还修炼成精了……」

秦灿略有些惊异。

按理说,要修炼成精没个百八十年的是绝不可能的,章殊说见过小时候的狐狸,如果不是章殊胡说八道的,那章殊岂不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

转念一想,不过能有这等本事的人,说不定就是只老妖怪,比如什么千年柏树精之类的……

就在秦灿在东想西想的时候,章殊拿过狐狸的内丹,按在他的腹部,嘴里默念着什么,那内丹发出光来,待到光消下去之后,那内丹便不见了踪影。

章殊将狐狸递还给颜璟,「好了,这样就好了。」

秦灿看看颜璟抱着的狐狸,依然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他还能变成人形吗?」

章殊咧着嘴,笑着答道,「能,怎么不能,虽然伤了一点修为,但是只要待在县太爷您身边,他恢复起来会很快的。」

秦灿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章殊说完,将颜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盛,露出一口参差不齐沾了污渍的断牙,「三当家多和大人处处,也会恢复得很好的。」

这下就让秦灿莫名其妙了,颜璟又不是狐狸,难道也会受自己身上那点天子气的影响?算了,这人怪怪的,还是不要多和他搭话。

将带来的米面点心鸡鸭鱼等食物留下来,秦灿和颜璟正要准备离开,秦灿的眼角余光瞥到一点光亮在桌角那里闪了一下。

秦灿定睛一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那样走过去,从地上将那个发着亮光的东西捡了起来。

原来是一片白玉雕的小树叶,叶子的形状有点奇怪,以前没见过,虽然小,但是上面的叶脉根根清晰,就像真的树叶一样,对着光照,叶子表面有如同珍珠表面那样温润的光泽,并微微反射出白光。

「这是什么东西?」秦灿问道。

章殊从他指尖将玉叶取下来,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大人没听说过吗,高石沼上有神宫,宫内遍布金枝玉叶珍珠果实的三珠树,三珠树生赤水之上,花叶落入赤水,饮之,会沉睡三百年,三百年后醒来便可长生不老……大人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秦灿将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什么长生不老的三珠树,不吃不喝睡三百年那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寻常人不早成骷髅了?……果然这人神神鬼鬼的。

「这种东西只有先生您这样的人才适用,本县还有要事,告辞了。」说完便拉着颜璟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的时候,看到章殊还在对着自己笑,那笑让人整一个由心到外都感觉恐怖发毛。

狐狸能够平安,秦灿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而且祸害镇上的那只妖怪也收拾掉了,让秦灿心情更加惬意,在回县衙的路上,和颜璟说着今天让厨房多做一点,晚上在院子里摆一桌,县衙里的人都好好的吃一顿。

但是回到县衙之后,却发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大家神色沉重,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秦灿将阿大拉到一边,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大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大人你听了可要撑着……」

听他这么一说,秦灿的心猛得被吊到了嗓子口,不由掐紧了拳头。

阿大说道,「刚才在镇上的河道里……找到了玉娘的尸体……」

秦灿只觉头顶之上「轰隆」一声响,顿时两眼发黑,脚一软,一下坐在了地上。

Chapter 9
玉娘的尸体颈脖上有被那鸡妖咬到的痕迹,但真正的死因是溺水而亡。

「玉老板身上并无其他伤口,初步可以排除被人杀害的可能。应该是玉老板受到鸡妖袭击之后一路奔逃,但由于对青花镇上的巷子还不熟悉,加之天色较暗,故而落进了河道里……」

阿大说完,秦灿又看了一遍玉娘的尸体,这才点点头,阿大用白布将玉娘的尸体盖了起来。

走出验尸房的时候就看见平时颇为泼辣的小元在那里「嘤嘤嘤」的哭。

「阿二大哥,都是我不好,那天晚上要是把玉姐姐留在县衙里过夜就好了,明知道外头凶险我却没有阻止她走夜路回去,也没叫上个人送送她……」

阿二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只是眼神黯了一截,没有说话,抬手摸了摸小元的脑袋,意思是并不是她的错。

秦灿本来还很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并且多少有点自责,如果自己早一点抓住那只鸡妖的话,也许就不会让镇上的人受袭,玉娘也不会因此丧命。

想到这里,秦灿抬头一拳捶在院里的石桌上。

走在前面的颜璟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秦灿这番举动想来他一定是把这件事都怪责在自己身上,就像当初岑熙的死,他也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才害死了岑熙。

虽然秦灿现在不表现出来,但颜璟很清楚,他从没有放下过这个心结……然后现在又要多了一个。

说实话,这样的人最不适合当官。

颜璟一直觉得适合当官的人必要两袖清风耿正明节,对自己对旁人甚至对家人都感情淡薄,这样才不会扰乱断案的公正。

但是这样的清官往往秉持着不把山寨除清就誓不甘休的态度,不会来好言相劝招安,也不给任何退路,唯有连根拔起赶尽杀绝这一个念头,所以他不会让这样的官留在这里成为山寨的大敌。

秦灿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那个气度,也没那个胆量,但他也有不容逾越的原则,更多了一点人情味,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份人情,让他在处理案子的时候多少会受到影响,尤其涉及到亲近的人。

颜璟虽然不喜欢玉娘,看到秦灿和玉娘过分亲热心里还总是不舒服,但玉娘的死让他也不好受,毕竟也算是半个相识的人,再看到秦灿那副自责的样子,就更加不知道该做什么。

颜璟,黑云九龙寨的颜三当家,从懂事之日起就过着抢劫掠夺的日子,在追逐与威吓之中品尝快意,从来不知什么是可怜、什么是难过,要是有兄弟遇难,不过是撒一捧土、敬一杯酒,他们本来就是脑袋悬在裤腰上的人,生死之事看得太淡了。

但是认识秦灿之后,才发现,自己那一种并不叫看穿与看淡,而是从来没有体会。因为心里不曾存有感情,故而才会不在意。

而前一晚,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一刻,命悬一线之时,自己几乎停住了呼吸与心跳,脑中蹦出的唯一念头就是不能让秦灿死,而身体早已先一步动作将秦灿按倒在地让自己和他互换了一个位置。

颜璟回过神来,走到秦灿身边,想说什么,但他实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于是抬手放上秦灿的肩膀,沉默了一下才道,「忙东忙西一整天的,先去吃点东西吧……」

秦灿抬头,正对上颜璟的眼眸,愣了一下,而后微笑,「我吃不下……」

顿了一顿,秦灿抬手,覆上颜璟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轻声补了一句,「谢谢。」

然后两人都没了声音,有种淡淡的东西在两人一边流转一边化为千丝万缕,将两人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

「大人……」

阿大的声音让两人回过神来,比起先前雷打一样跳到两边分开的那一次,这一次两人却是极为自然的分了开来,秦灿还向颜璟点了点头,似乎示意他,自己可以的,不用担心。

强打起精神回过身来,「什么事?」

「大人,小春的奶奶来敲鼓鸣冤,似乎是小春失踪了好几日,要大人帮忙把小春找回来。」

秦灿觉得额角有点发胀,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听到说小春失踪,秦灿第一反应就是小春和玉娘一样说不定也是遇害了。

听小春的奶奶讲述,小春失踪是在被咬之后的第二天,白日里小春和镇上其他几家小孩子一块儿出去玩,但是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询问了那几个孩子,都说是去后山的小河里摸小鱼玩,太阳落山之前一起回来的。

于是家人急了到处去找,找了几天却一直都没有音讯。

今天早上镇上都在传闻县衙的人打死了那个祸害镇上并袭击人的凶犯,原来是只鸡妖,但是香玉酒坊的玉老板不幸遇难死了。这一说把小春的家人都给吓到了,连忙到县衙来报案。

秦灿听完之后想了想,那些小孩子是太阳落山之前就回来的,而那鸡妖出没一般是要三更过后,那么小春回来之前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她还被鸡妖袭击过,不会不把天黑要回家的这件事谨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重要到让她忘记了这一点?

秦灿安抚了老人家的情绪,然后对着阿大道,「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很辛苦,日夜忙个不停一直没有休息,但是这件事也刻不容缓,你让县衙里的人都去帮忙找小春,重点盘问下那几个小孩子,看看小春失踪之前有什么不对的情况。」

然后秦灿便让老人家先回自己家里等消息。在送老人到县衙门口的时候,老人突然回过身来,「大人,青花镇每年都有孩子失踪,找都找不回来,是不是都是那只鸡妖干的啊?」

秦灿摇了摇头,「那只鸡成妖也不过数月罢了,袭击人也不过数十日,之前的应该都不是它干的。」

于是老人家激动地握住秦灿的手,「那大人你可得好好查查,说不定还有只更厉害更凶恶的妖怪……我的小春哟……」老人一提起失踪的孙女就悲从中来,颤颤巍巍地抹着眼泪往家里回。

秦灿思索着老人家说的话,想起鸡妖刚刚开始袭击各家家禽的时候,有人也和他说过,青花镇上一直有孩子失踪的事情发生,故而才让人从山寨调了几个人来当学堂的护院。

可是从老人家的描述里,感觉小春的失踪似乎并不关鸡妖的事。

玉娘被袭击,但是尸体是找到的,青花镇就这点大,如果小春也像玉娘那样遇害了,没有理由会找不到尸体。

回到后院,见颜璟还等在那里,秦灿便道,「刚才老人家和我说,青花镇每年都有孩子失踪,之前也有人和我这么说过,是这样子吗?」

颜璟低头想了一下,然后道,「我之前一直在山上,不太关心镇上的事情,不过不能随意进入云龙山后山,会触怒山神、被山神的看门兽吃掉的传闻倒是一直有的。」

秦灿思忖了一下颜璟说的话,觉得似乎和镇上的失踪案件没有多大的关联,于是向书房走去。

他刚到青花镇上才几个月,要了解过去的情况最好就是去翻案宗。

过了两日,县衙的人几乎把青花镇连同后山能去的地方翻了个遍,但依然没找到小春的踪影,不过阿大他们倒是碰上了另一件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找小春。

阿大按照那天小孩子说的,到他们那天摸小鱼的地方查看,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处坟地,还没走近,看见有两道人影匆匆离开。

凭着当捕快这么多年的经验,阿大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走到刚才那两人站过的地方,然后发现那里有个坟头上的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阿大知道这座坟,前段时间这户人家的儿子得病死了,从别处买了姑娘和孩子办了场阴亲,然后两人给葬在了一起做一对鬼夫妻。

当地风俗,少男少女尚未婚配因故而亡,其家人会托「鬼媒人」给孩子们说一门阴亲,一来让死者安息,二来福佑生者。

这户人家家底还不错,阴亲的排场也大,阿大想那两人大概是来偷陪葬品的,便将此事给搁在了一边。

第二天清早,正巧轮到阿大在镇口那里轮值,晨雾蒙蒙里,有两人蒙着鼻子和嘴巴,推了一架放满了夜香桶的板车正要出镇,像是来收夜香给作物施肥的隔壁村的菜农。

路上的人纷纷掩住口鼻避而远之,阿大看见两人眼神闪烁,又看两人身形眼熟,便将他们拦了下来,盘问了一番,然后就放他们走了,但是在两人推起板车的时候,阿大一掌一个拍在他们背脊上,两人哪里受得住铁拳神捕这一掌,齐齐扑倒在板车上,板车侧翻,夜香撒了一地。

阿大发现那架板车底部用草席绑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

「威——武!」

秦灿官服整齐,表情肃严地撩开帘子走上公堂,后面跟着一身书生扮相的颜璟。

秦灿坐下之后,审视了一眼底下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那两人一哆嗦,老老实实交代。

「大人,草民是隔壁村的张大牛和王二石,我们、我们犯的是……是盗尸。」其中一人答道。

秦灿掂起惊堂木,又是落在桌上一声响,「你们盗尸为何?」

另一个人答道,「大人饶命,草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今年收成不好,全家上下好几口人,张张嘴都要吃饭,草民走投无路,听说青花镇上有人家花了好几十两银子买了个死掉的姑娘给他们家儿子结阴亲。

「白石镇上正好有一户人家托鬼媒人给自家的儿子说阴亲,我和大牛就寻思着,既然这女娃刚入土,估计腐坏的不严重,可能少卖出点价钱,但多少也是钱啊,于是就来……就来偷尸体了。」

由于阴亲一般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少男少女才结的,不是随便死了一个姑娘就能去说媒结阴亲,故而两人才会打起了已经落葬的人的主意。

「那你们可曾还盗过其他尸体,近日青花镇上有少女失踪,是否是你们二人所为?」

那两人连忙摆手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们俩也是第一次干这个事,大人你瞧,我们还没偷出去就被发现了。」然后双双苦着一张脸。

秦灿想,两人确实手法挫劣,被阿大一眼就识破了,便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念在你们两人是初犯,又对罪状供认不讳,本官现在宣判——张大牛、王二石,今两人犯盗尸罪,量其二人对罪行供认不讳,知错认错,故从轻处理,责杖二十,立即执行。」

说完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丢在地上,一旁执着水火棍的衙役将两人带下去刑罚,然后秦灿起身,「退堂!」

从公堂上下来,秦灿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堵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却又卡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于是只能蹙紧眉头努力去想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颜璟跟在他后面,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便道,「你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说谎了?」

「不是……」

颜璟又道,「原来一个死掉的姑娘能卖几十两……有些人活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难怪会起歹心。」

秦灿突然停下脚步,害得颜璟没能刹住直接撞了上去,狐疑地看他,就见秦灿突然抬头一捶手掌,转身抱住颜璟凑过去就在他脸上吧唧香了一口,「好祖宗,多亏了你这句话!」

说罢秦灿松开颜璟一个人就脚步匆匆往书房跑,再次留下颜璟一个人怔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小元姑娘,这么晚了上哪去?这太阳都要下山了。」

街上有人见小元挎着个篮子往镇外头走,便好奇问道。

小元停下来沉了口气,然后小小声道,「还不是我们家爷,突然想吃什么金丝蜜枣,这玩意叫我上哪里去找,好在我想起来山寨里还留着一些,我现在就回山上给他拿去。」

街坊点点头,颜三……不对,那位颜师爷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然后嘱咐小元,「早去早回。」

小元笑着和那街坊挥了挥手,「没事,这山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

虽说青花镇就在云龙山山脚下,但是要去黑云九龙寨,要走一段山路才到通往山寨的那条道,上山还要走不少路。小元虽然熟门熟路的,但是取完东西还被虞老大万老二拖着询问了一番他们三弟的近况,等到下山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小元提着个灯笼沿着山路慢慢往着山脚下的青花镇走。

笼罩在夜幕里的云龙山是非常吓人的,漆黑一片,风吹过,路旁的枝叶就哗哗作响,摇曳的树杈就像一个个形态怪异的人。而远处较低的地方稀稀落落亮着灯火的地方就是青花镇,这么看过去,就像是镶在夜空中的星辰。

小元走着走着,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神色有点紧张起来,走了没两步,脚步渐渐急了起来,不时回头看去。

灯笼照不了多远的地方,前后的山路黑洞洞的就像是能把人吞噬进去的山路。

小元越走越急最后跑了起来,但是山路崎岖,四周又暗,小元一脚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子上,脚一崴,整个人摔在地上,灯笼滚到一边,「噗哧」熄灭了。

小元摸索着拾起篮子想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崴到的脚刚碰到地上,脚踝那里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又跌在地上。

这一次小元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恐。四周除了枝杈摇动的「哗哗」声响,以及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一、两声尖锐的叫声,还有一个脚步声正从后面渐渐靠过来……

日落之前,白石镇上正在举办一场阴亲。

堂前摆着两具结着同心结的棺材,除了新人是死人,其他一切都和一场普通的婚礼一样,堂上的双亲虽然一身红色喜庆的装扮,但脸上的泪痕未干还要强颜欢笑当成是一场真正的喜事。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了好几个捕快。

坐在堂上的男主人一下站了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没见这里正在办亲事?」

阿大看了眼四周在坐的宾客,向跟着一起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前走到棺材那里就要揭开棺木盖子,堂上的两人和众亲友一起扑向他们,不让他们动手。

「你们要做什么?不准动我儿子的棺木!」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这些人让你死了都不安生。」

一时间呵斥声哭喊声混成了一片,陷入骚乱中。

就在两边人扭做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其中一具棺木的盖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旁地上,阿大一脸沉静的将手收了回来。

那两位家长和亲友没见过有人单手就能掀开这么沉重的棺木的,一时给惊得噤了声。

阿大走上前往棺木里一看,发现躺在棺木里的,正是给换了凤冠霞帔、化了妆的小春。

云龙山往青花镇的山路上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惊得林子里的禽鸟一阵扑腾,枝叶摇动,就见一抹抹黑影刷刷的在林子到处乱飞乱撞。

一片漆黑的山路上,有人「呜呜」地挣扎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一下亮堂起来,好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提着灯笼从路旁树丛间跃出来,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秦灿也在跟在那些人身后,正要开跑被颜璟一把拉住。

「跑什么跑,去了也帮不上忙。」

秦灿回头看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生气,「小元好歹是个姑娘家,要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她还在山寨里的兄弟交代?」

颜璟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才对。」说完便率先走在前头。

秦灿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这才跟了上去,待走到事发的地方,就看到一幅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

——身材娇小、看着杀只鸡都困难的小元,竟然将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按倒在地,一手擒住对方一只手拉到身后来,她自己则骑在对方身上,用脚钳制住那大汉的另一只手和腿脚,空着的那只手每个指缝间夹着一枚飞镖,其中一枚贴着那汉子的鼻尖插在地上。

那汉子脸上已经青肿起来,哼哼唧唧着,一旁那棵大树的树身上还钉着一整排的飞镖。

「你爷爷的,打劫打到你姑奶奶头上来了,知道你姑奶奶是谁吗?在这地头上只有你姑奶奶我和兄弟打劫的份,哪时候轮得到你?哼唧什么?再哼信不信姑奶奶这就挖了你那对招子?!」

阿斌和阿丁走了过去,笑着夸赞,「小元的身手还是这么灵活。」

小元站起身,颇为骄傲的扬了下下巴,「那是,要论这镖法山寨有几个人是我小元的对手,别说暗中视物,就是飞苍蝇都一个不差。」

说完,小元撩起衣服将手上没使出去的飞镖插回腰带上,于是秦灿得以看见她腰上那一圈明晃晃的利器,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颜璟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这么惊讶,「我就说你不用担心的,黑云九龙寨的姑娘,没几个不能打的,你现在明白大哥二哥为什么要送个人来服侍我们起居了吧?」

秦灿嘴角抽动了两下,呐呐地答道,「明白了……总算明白了……」

同时心里在咆哮:明白个鬼?!

以后小元做错事情自己还敢对她发火吗?敢吗?有你一个高兴也打人、不高兴也打人的家伙在已经够呛了,现在服侍自己的丫鬟还是个暗器高手,说不定哪天在背后嘀咕她的时候就「咻」的飞来一把刀子,怎么扎上自己的都不知道就直接去了。

秦灿背脊上的冷汗那个嗖嗖地冒啊。

阿斌阿丁把地上的人拖了起来架着,小元一见站在那里的秦灿跟颜璟,一脸高兴地跑了过来。

「大人,爷,你们也来了?我就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吧。」说着小元一拍平平的胸脯,「我是不是很厉害?三下两下就把大人要抓的劫匪给抓到了,多干净利索……」

「他不是劫匪……」

秦灿却打断了她的话,神情肃敛,看了眼被阿斌和阿丁架着的人,又看向阿二,留意到他的视线,那边正在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东西的阿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讶异了一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就是杀害玉娘和小春的凶手。」秦灿缓缓吐出这句话。

Chapter 10
县衙里响起升堂的声音,秦灿官服端正地坐在堂上,下面跪了好几个人,除了小春的家人,那晚被抓的男人,还有镇上专门给死人牵线搭桥的「鬼媒人」刘嫂子。

待到两旁衙役们的「威武」声和水火棍落在地上的声音完全落下,秦灿一拍惊堂木。

「刘荣,刘氏,你们二人可知罪?」

刘荣脸上的瘀伤还没有褪掉,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旁的刘氏先开口道,「民妇不知所犯何事?」

秦灿说道,「杀害玉娘和小春,以及意欲谋杀小元……」

底下小春的奶奶一听这么说,手一指一旁的刘荣,「原来是你们害死我们家小春的……」顿时两行眼泪止都止不住,扑到刘荣身上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你把小春还给我,你还我们家小春的命来!」

衙役连忙上去将小春的奶奶拉开,小春的奶奶转向秦灿这边哭嚎着,「大人,你一定要将这丧尽天良的两人绳之以法,为我们家小春伸冤,还她一个公道。」

秦灿点了点头,「本官自然会让这两人的罪行曝之天下,让他们为过去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坐在一旁师爷位子上的颜璟侧首看向秦灿,只见他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隐约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像刚来的时候,穿上官服也还是个书生的模样,被自己一瞪就缩成了一团……

虽然现在更有官威,但他还是觉得以前那个样子的秦灿更有趣,不过好在他脱下那身官服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想到这里,颜璟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浅笑,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听秦灿审案。

让小元日落前出镇,日落之后回来,确实是秦灿的主意,而且还要求沿路最好让越多的人知道,然后安排好人手蹲守在沿路的树丛里,静观其变。

问秦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却闭口不肯说,那日跑回书房之后,秦灿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晚都亮着灯,后来又重验了玉娘的尸体,之后就是让小元出镇将疑犯给引了出来。

只有在抓到疑犯的时候,秦灿才说了这人是害死了小春和玉娘的人,但大家都很疑惑,玉娘身上的伤是那只鸡妖留下的,怎么会是被人故意害死的?而且秦灿又怎么知道对方在打小元的主意,并且这么有把握用小元一定能将对方引出来?

那刘氏依然不肯认帐,「大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玉娘和小春是民妇所杀?那玉娘众所周知是被前些时日扰得镇上不得安宁的鸡妖害死的,大人您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民妇身上,民妇这才叫做冤枉。」说罢还惺惺作态地提起袖子拭了两下眼泪。

秦灿又掂起惊堂木拍了一下,「那好,本官一件一件事情问你……白石镇上白家小儿子的亲事是你牵线搭桥的,对吗?」

刘氏点点头,「白小少爷是白家老爷的老来子,白老爷念着他年纪小小就离开人世便想张罗着给他办场阴亲,所以就找上了我……」

秦灿又道,「那和白家少爷结亲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刘氏想了想,然后道,「是我们镇上的小春,但小春真的不是民妇杀的。」

「小春失踪之后就杳无音讯,明知道小春家人在找她,你为什么不告知她的家人,而是要悄悄的让小春和白家少爷结亲?分明就是你杀了小春!」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皆都悄悄议论开来。

刘氏长了一张尖腮瘦脸,看着就有些刻薄不好惹,此刻敛下眼皮,眼珠子在下头滴溜溜地转。

颜璟看在眼里,暗暗一捶桌子,「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上夹棍,我就不信她还不承认。」

秦灿闻言,嗤笑了一下,却是道,「刑讯逼供多冤案,要让他们自己将罪行都供述出来才行。」

那边刘氏眼睛转了转,想好了对词,「大人……说来只能怪民妇一时财迷心窍,白家开出了不少酬金,可惜民妇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姑娘,所以在后山小河边发现小春命已归西后就擅作主张……擅作主张……」

秦灿听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问了其他的问题,无非就是玉娘死的那个晚上,她都在做些什么,刘氏侃侃而答,言辞间听不出任何的破绽。

跪在她一旁的刘荣低着头始终没有出过声,但是身上滋出来的汗却是越来越厉害,几乎湿透了他身上的衫子。

「那么,你要怎么解释,你的丈夫刘荣,昨晚在云龙山往青花镇的山路上袭击县衙里丫鬟小元?」

「大人,你那丫鬟是黑云九龙寨的人,谁知道到底是民妇的丈夫袭击她,还是她想袭击民妇的丈夫……?」

「你?!」一旁的小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瞪圆了眼睛,怒道,「是他想袭击我,被县衙的捕快和衙役抓住当场!」

刘氏用手掩住嘴笑了一下,「哎哟,谁不知道县衙里的捕快都是黑云九龙寨的人,他们自然是帮着你说话的。」

这话刚说完,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几人站了出来往堂前一跪。

「草民几人并非黑云九龙寨的人,昨晚县太爷带着衙役要出镇,我们几人自告奋勇要帮县太爷的忙,于是县太爷让我们几人帮忙到时候打灯笼,草民可以作证,当时小元姑娘走在前面,刘荣跟在她后面,伺机袭击了小元姑娘,没想到反被小元姑娘所擒。」

颜璟想起来,秦灿带人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咕着,都是县衙的人不行,得找几个镇上的人才好说话。

原来他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没想到笨猴子平时做事丢丢落落的,在这个时候倒是严谨的很,不禁暗中叹服了一下。

其实颜璟现在也发现,秦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扶不上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过去的生活过于安逸,毕竟是京城来的,于是平时能混的时候秦灿总是尽量混,但是重要的事情他只要真心想要做好,就一定能可以做得非常好。比如给孩子们造的学堂,修缮祠堂,还有蝴蝶杯案、幽梦案、鸡妖案,还有现在这桩阴亲案。

甚至还包括和自己的关系……

刘氏见事有突变,一下懵了,于是秦灿将他的推测给说了出来。

其实当时他们确实都以为玉娘是被鸡妖袭击、不慎跌进河道里溺水身亡的,但巧就巧在这个时候小春的奶奶来报失踪,又正好被阿大抓住了盗掘尸体的那两人,一连串事情,看似没有关系,但又让人觉得蹊跷……

秦灿现在想,也是冥冥之中有枉死的冤魂在帮着自己发现这一切之后的真相。

然后因为颜璟的一句话,让他注意到了一些关键。

「原来一个死掉的姑娘能卖几十两……有些人活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难怪会起歹心。」

是啊,因为阴亲风盛行,只要力所能及,家人都会为死去的少男少女结一门亲事,他们相信,这样不仅是祛除死去之人的留恋,让他们安心去到地下不要留在人间祸害生者,也相信这样一件「喜事」能造福生者。

但是活人的亲事好说,死人就难了,况且阴亲大多是要十四以下的少男少女,那样就更是少上加少,所以有人家不远万里「娶」一位姑娘回家。

而刘氏当鬼媒人有很多年了,口碑极佳,一般只要托她做媒的,她总能说成这门亲事。

秦灿翻查了刘氏的祖籍,然后比对了往年县衙通报失踪的卷宗,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

刘氏在嫁到青花镇来之前,她所在的村子报过好几次少女失踪的案子,刘氏嫁到青花镇来之后,她村子里就几乎不再报此类案件,反而是青花镇上这类案子的数量有所增加,但因为隆台县之前几任知县都无所作为,于是这些案子都均无下文。

然后秦灿又去复验了玉娘的尸体,几日之后,尸体上现出一些前些日子没有出来的血荫,在手腕和颈脖那里,虽然很淡,但能分辨的出来是人的手指印子。

这绝对不是鸡妖的爪子留下的,秦灿在思考着凶犯是谁的时候,注意到玉娘身上的衣服。

小元说,那天玉娘给她送绣样,结果不小心将茶水翻在自己身上。玉娘从小练舞,身姿柔软而娇小,就和十四、五岁的少女一样,在京城的时候可以在力气较大的壮汉掌中起舞,于是就换了小元的衣服回去……

众人都觉得就是因为这样,小元一直服侍秦灿和颜璟,身上多少沾染了秦灿的气息,于是穿了小元衣服的玉娘便成了那只鸡妖的袭击对象,但另一方面,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有人错把身形和小元差不多的玉娘当成了小元,然后……

这么推论下来,之前的种种疑惑就能解开了!

「因为忌于云龙山的传说,所以一些人家有人失踪了也不敢大肆搜寻,这些年来你就利用这一点,频频作案,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围观的百姓这一下就和炸开了锅一样,有人激动的要冲进来,被门口的衙役给拦住。

「原来是你害死了我家小虎子,我还在奇怪我们家小虎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原来是你干的,你居然还一副好心的来给他张罗阴亲!命债命偿,快点还命来!」

「说不定你家那个也是她干的……」

「哎哟,我命苦的儿啊!」

秦灿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示意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然后对着下面的刘氏道,「是否都被本官说中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刘氏脸上似也显出慌张,左思右想了片刻,突然用手一指身旁的刘荣,「是他,都是他干的,不关我的事!大人,真的不关民妇的事,一定是他为了让我能说成亲事将酬金给他买酒买肉下赌坊,才这么做!」

一直低着头的刘荣突然激动地抬起头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秦灿侧首向颜璟使了个眼色,颜璟会意,执过桌上的笔往刘荣身上一扔,解开刘荣一直被点的穴道。

刘荣得以出声,第一件事情就是张口骂道:「你个死婆娘,当初叫你不要干这缺德事你偏不听,现在东窗事发,你居然还想诬陷到我头上!」

刘荣是个粗人,被刘氏那么说自然是急不可支,结果一怒之下,却是自己把什么都给招了……

刘氏指着他的手还没放下来,半张着嘴。刘荣见她这样,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气急到底说了什么,涨红着脸,也是一下就没了声音。

颜璟抱着手臂靠上椅背,嘴角挂着淡笑,「这就是你说的让他们自己招供罪行?」

秦灿回道,「这点手段,无伤大雅……」


之后,刘荣和刘氏终于不堪重压,将过往的罪行全数交代了。

果然如秦灿所料的,刘氏一直暗中谋害少男少女,再以为对方说阴亲赚取酬金,数十年来用了各种方法杀害了不下数十人。

今次为了白家的亲事,便将目标对准了小元,看小元没什么亲戚便以为是县衙收留的孤女,结果小元有段时间回去山寨使得他们无从下手,于是又将目标转到了小春身上。

而这个时候,青花镇上正好鸡妖肆乱,并从最初只是咬死鸡鸭发展到开始袭击人。

刘氏觉得这是大好不过的机会,正好能以鸡妖为掩饰,多弄几个孩子,好发一笔大财。

那个晚上,他们蹲守在县衙外不远的地方,查看县衙四周的情况,正巧看到有人开门出来。那是换了小元衣裳的玉娘,但天色昏暗他们没有辨认出来。

一路跟在玉娘后面,正要动手的时候,突然那鸡妖从暗中窜出来,跳到玉娘背上一口咬住她的颈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刘氏和刘荣见到这个情况一时之间也吓呆了。

但是玉娘很快挣脱了对方,一路奔逃。见状,两人便也跟了上去,在河道边上发现了玉娘,趁其不备将她推了下去。

几日后有人在河道里捞到一具溺死的女尸,刘氏正打算上门做她的鬼媒人,结果却听说死了的是香玉酒坊的老板玉娘。

这下子可傻了眼了,玉娘早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怎么也不可能冒充姑娘家和人结亲。因为早已和别人家说好了,刘氏就此打定主意,要对小元再下一次手,孰不知正中了秦灿的引蛇出洞的计策,将自己的罪行全都抖了出来……

刘氏的阴亲案结案的次日,正好是玉娘死去第七日,俗称回魂夜。

这日县衙里没有摆上贡桌摆好贡品,也没有人烧纸钱念经超渡,而是满堂皆红,爆竹震天,热热闹闹的,全然是一副在办喜事的样子。

新郎阿二一身的喜服,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腰板挺直,气宇轩昂,比起平时的落拓随意更显出英姿俊挺。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在镇上的街上走过,却没有人家开下窗户来张望,整条街空空荡荡的,红色的彩纸从天而却,却颇显萧瑟。

队伍走过大半条街,停在了一个酒坊门前,新郎没有让喜婆去请新娘子出门,只因礼堂就布置在酒坊里。

这是阿二的意思,觉得县衙里都是爷们,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娘子每日都被别人偷偷的看来看去。

说完这话的时候,阿二被县衙里的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了遍,言称他没出息,堂堂一个大男子汉居然入赘女人家。

阿二却笑着回道,这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在一起还不是过日子?住哪都一样。

喜婆喊着时辰到的时候,秦灿、颜璟还有小元将阿二送到门口,小元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来。

阿二转过身来,伸手将她的脸捧住,手指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傻姑娘,这是喜事,该高兴才对……」

阿二说完便直起腰,转身走到马边翻身上了马。

吹吹打打的队伍逐渐走远,小元再按捺不住,「哇」的一声,扑进秦灿怀里大哭了起来。

秦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挺难过,但脸上还要带着笑,就像阿二说的,这是喜事,怎么能悲伤呢?

抬手正要去摸小元的后脑勺,一旁有只手先伸了过来,手指纤长,轻轻抚了一下小元丫头的脑袋。

「傻姑娘,你阿二哥娶嫂子,天大的喜事,你哭成这样,小心你阿二哥这就打着马回过头来用马鞭抽你屁股。」

小元停了,哭声是停了,不过还是抽抽噎噎的。

颜璟抬头,视线正对上秦灿,只觉得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默默翻涌着。

虽然嘴上是那样安慰着小元,但是谁都清楚,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

阿二和已经死去的玉娘结亲,是喜事,也更是一件悲事。

「如果阿二觉着这样很好,那何尝不是一件喜事?」秦灿轻声道,然后转身朝县衙里头走,「好了,好了,都给本官做事去,谁偷懒本官就扣谁的俸禄!」

而在酒坊的喜堂上,阿二执着同心结,同心结另一头缠在一具新漆的楠木棺材上,棺材还散着阵阵漆香,喜婆喊着「夫妻对拜」,阿二转过身来,向着棺材对拜了下去……

新郎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意写满了高兴与满足,谁又敢说,此刻他眼中看到的,那个和他共拜天地、同心相连的,不是那个凤冠霞帔娇俏可人的爱人。

唢呐锣鼓的声音飘上天际,悠扬飘远。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生离死别,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像是一道门槛,跨过了,就过去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像九重天,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而当生死都无法分开两人的时候,谁又能说,这是一种苦?

一个月之后,大清早,县衙里面就鸡飞狗跳了。

「死笨猴子,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我不痒,痒了也会自己挠,就不劳您颜璟大爷的贵手了。」

「大人早,师爷早!」

「给我站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站住才死的更快吧?让一让!都让一让!」

走廊上飞快跑过两道人影,在颜师爷每日悉心的调教下,秦灿秦大人的身子骨日渐轻盈。

就看他一路逃命似地跑着,侧身让过端了一盆子衣物要洗的小元,避开阿斌的扫帚扫过来的灰尘,前面狗官正叼着骨头挡在路中间,两眼惊恐的看着飞跑过来的秦灿,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灿啧了一声,抬腿一跃,从它身上跨了过去。

迎面阿大的手里拿着什么走了过来。

「大人,您的信……还有……」

「还有回头再说!」

秦灿手一伸从阿大手里接了下来,一边跑一边拆,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秦灿连人带脸撞在了前面一堵墙上,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我就想说那里是墙了……」阿大沉了一口气。

秦灿仰面躺在地上,觉得眼前似乎有好几只小鸟正「叽叽叽」地乱飞着,然后一张正略微喘着急气、面颊布着粉红的脸伸过来挡住了天空,同时,这个人手一伸正好接住往下飘的那封信笺。

颜璟站着喘了一会儿,待到回过气来了,蹲了下来,两只手撑着脸,动作有点可爱的从高处往下看着秦灿,「怎么不跑了?秦大人……」

秦灿皱皱鼻子,觉得鼻梁骨好像要断了,然后「嘿嘿」一笑,「我明儿就叫人把这碍事的墙给拆了!」说完,视线落在颜璟拿在手里的信笺上,看起来像是一封请帖。

见秦灿留意到手里的信笺,颜璟打开来看,秦灿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颜璟现在可以读懂简单的信件了,听到秦灿这么问,看了一眼,然后将信笺往秦灿身上一丢,直起身,「大概是叫你去办什么案子吧。」

秦灿拿过那请帖一看,上面分明写着,本月二十是冀州知府的岳父六十大寿,特邀请隆台县知县赴宴。

不由笑了出来,转而就被飞来的核桃打中,乖乖噤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