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轮转》作者:笑过红尘(胤礽/完结+番外)

非v文: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395815

第一章 轮转梵音
  当迷雾散去,五台山的朝阳透过云层,照进葱茏的山林间,密密叠叠的晨雾一路铺向南台之北、中台之南的浮空金阁,梵音骤响,寺钟初鸣。远远近近的诵经声从空气中低低地传来,仿佛千万世轮转开启,将人束缚,无法逃离。若想听得仔细,却又听不清那诵读从何而来,诉之何意。
  "施主,当用心眼看,心耳听。"了缘打坐在观音像前的团蒲上,一身旧薄袈裟晦暗却无尘。
  淡淡看了眼了缘安详的面色,仰头撞进观音像的双眼里,仿若从轮回冥地射来的视线,梦魇一般,吸人入腹。好不容易静心移神,忽然瞟见千手千眼之中,有一处竟是闭合着的。
  "大师,菩萨的眼,少睁了一只。"
  了缘淡笑,"是么。"
  "是的,大师。你看……"本想指给了缘看那只有闭着眼的手,恍然间,却没入千手千眼之中,如何也找不到。
  真是奇怪了。垂下眸,万般俱静,连先前的诵经声亦是不再。了缘仍坐在团蒲上,一动不动,和背后像太阳轮一般形状的千手千眼观音像一样,伫立千年。
  回到禅房,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眼前竟是明黄的帐顶,金丝绣团龙锦被,紫檀木嵌竹山水纹立屏,完全不是现代的装扮。屏风外面天色模模糊糊,似乎转进来一个人,细眼瞧去,喇叭凉帽马蹄袖,麻花辫拖到腰,居然是清朝的服饰。
  那大太监招呼后面一串宫女太监端着金盆银盂上前,微笑道:"太子爷,该是起了?"
  "嗯。"随口应了,很自然地掀被起床。微微一愣,觉得不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是自己原来的身体?动作却没有停,边动边想,以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说真实却也迷蒙。百年后,现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洗漱后,随着李德全去了御书房,进门抬头,见着桌案后坐了个身穿明黄朝服的年轻皇帝,凭直觉喊了声:"皇阿玛。"
  康熙见保成一脸迷糊,以为是还没睡醒,瞥眼见窗外晨曦朦胧,笑了笑向保成招手道:"来,朕的保成是还没睡醒么?"
  太子爷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挪到康熙腿边,被康熙一把抱到大腿上向里侧坐。只是茫然道:"保成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
  "哦?梦见什么了?"康熙好笑地搂着儿子。
  太子爷眨眨眼,显出迷惑的神色,忽而摇了摇头,道:"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康熙瞧着儿子眼里不似平常纯粹的疑惑,便两指捏着保成胖胖的小脸儿,道:"呵,保成这是入了境界啊!"
  "痛……"太子爷捂着脸上的肥肉喊出声来,泪水不自觉的在眼眶里打转转。倒把康熙吓了一大跳,忙替儿子揉脸。却见儿子若有所悟地点点脑袋,喃喃自语:"果然只是梦么……"
  康熙更是疑惑,心想这孩子难道是中邪了?
  "皇阿玛吃了吗?保成肚子饿了。"太子爷仰起他天真的小脸,朝着康熙撒娇。仿佛之前那个茫然的孩子并不存在。
  康熙瞅着儿子白胖的脸上被揉出红嘟嘟的一团儿,憋笑道:"好,去吃饭。"
  李德全麻利的指挥着小宫女小太监把早餐摆好,替皇帝和太子爷盛了肉粥,才搭着拂尘立在一旁。
  康熙端着紫金釉碗,边喝粥边看儿子一口一口舔着勺子,好不容易等太子爷吃完饭,却见儿子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康熙好笑道:"怎的?"
  "皇阿玛还没检查保成昨日的功课。"太子爷仰着脑袋道。
  康熙点点头,问了些前日讲的书文释义,保成一一答了,又背诵一遍,且讲解通篇,康熙才满意。拿出《大学》仔细讲解,直到快上朝了才放保成自去研习。
  慢悠悠晃出御书房,回乾清宫偏殿写了一上午的大字,抬头日当正午,吃了午饭躺在榻上,恍惚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生活。保成小时候的事,清清楚楚展现在脑海里,记得那些书,那些人,那些事,百年后的记忆反而显得模糊了。
  爬起来换身轻便常服,径自去了御花园。早春的园子新绿清爽,空气都是新鲜的。趴在万春亭栏杆上,太子爷恹恹地看着春景,摆在石桌上的糕点半分未动。
  忽然假山后转过来一个大约六岁的阿哥,亮闪闪的眼睛望着亭子里精致的小孩子。太子爷一愣,连忙撑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摆。保清扑哧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随即行礼笑道:"见过太子爷。"
  保成被那反着太阳光的牙齿照花了眼,半晌才恢复过来,也笑道:"保清哥哥。"居然有些腼腆的语气。
  保清眨了眨眼,刚走进亭子里,保成却像是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事,跑过来拉起保清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毓庆宫快建好了,我带保清哥哥去看。"
  保清任他拉着自己,笑看着这个太子弟弟,现在他还什么也不懂,还能这样笑的无忧无虑,可我却已逃不脱了。毓庆宫,太子东宫,额娘,您让我如何去争?
  太子爷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大哥心中所想,只觉得此时见了兄弟,平白扫去郁结,心情好了不少。两人一路拐到紫禁城东面,毓庆宫已在做最后清扫,不久后便能入住。和煦的阳光照下来,整座宫殿金碧辉煌,并没有过多气势恢宏的装饰,却处处可见匠心。小迷宫似的构造让太子爷兴奋不已,拉着保清逛了好半天。
  待两人逛累了,保成却仍是兴致高昂,要去看四弟。保清只得继续陪着。
  此时还在牙牙学语的雍正帝,趴在婴儿床上瞪着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瞅着眼前两颗光溜溜的脑袋。太子爷拿了根红绦绳在小四包子眼前左右晃荡,可小包子死活没给太子爷半分面子,只盯着笑的灿烂的保清瞧,弄得太子爷面上无光,讪讪放下红绳,只叹没趣。
  和佟佳氏告辞,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太子爷和大阿哥走后,胤禛小包子才抓起床上的红绳,死死攥着进入梦乡。
  "保清哥哥,为什么四弟不喜欢我啊?他都不笑。"太子爷闷闷地道。
  保清走在保成身边,只说:"四弟还小,哪里知道喜欢或是不喜欢。小孩子大概对小玩意儿感兴趣吧。"
  太子爷点点头,想着下次干脆带拨浪鼓去好了。
  还没走多久,就见李德全从前面小跑过来,"哎哟,太子爷,这都到点儿了,皇上正找您呢。"
  保清见此,找个由头走了。太子爷跟着李德全进了御书房,却见康熙坐在桌子前对着一桌菜盘子生闷气。
  "皇阿玛……保成回来了。"太子爷因为太过兴奋而忘记吃饭的时间,此时低着脑袋不敢看康熙的脸色。
  "你还知道回来?"康熙坐在桌子前威严地道,丝毫没有看见保成一脸可怜兮兮。"后面跟着的人下去领三十大板!"
  "皇阿玛……"
  康熙两眼一瞪,生生把太子爷吓得不敢说话。"过来,吃饭。"
  撇着腿挪到康熙跟前,乖乖地爬上椅子,凑到桌子前吃饭。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康熙,一顿饭下来,康熙脸色才算是好了些。
  "皇阿玛,保成知错了。以后不敢玩儿这么晚了。"太子爷努力挤出一颗眼泪挂在眼角,可劲儿卖萌。
  康熙瞅见儿子眼角似真似假的泪珠,只拿出早上讲过的《大学》,摔在太子爷面前,正脸说道:"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朕陪着你。"说罢拿起案上的奏折看了起来。
  太子爷两手捧着书本儿,幽怨地开始读。稚嫩的嗓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响起,清越明亮。康熙听着儿子认真的读书声,才松开眉头,仔细处理政事。
  这一读一背,放下书,亥时已过。康熙抱着累趴下的保成清洗一番,才搂着早已迷迷糊糊的儿子躺在床上。
  之后,太子爷每日倾心尽力读书练字。没多久就搬离乾清宫,领着一班小太监小宫女进驻毓庆宫。临走前,康熙搂着自家儿子依依不舍地唠叨:"保成,别忘了每日的功课,朕可是要检查的。骑射不能废,有不懂的就问谙达,向大阿哥多学学。夜里寒凉,记得别踢被子,就算不冷也多穿一些,照顾好自己……"
  前面还是谆谆教诲,后面就婆婆妈妈起来了。这毓庆宫离乾清宫也不远啊,至于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太子爷再怎么腹诽,面儿上还是睁着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听着,眼里露出很舍不得的哀戚目光,怔怔地瞅着康熙。
  康熙拉着保成的手坐在毓庆宫的小花园儿里,唠唠叨叨一大堆,直到实在要去处理政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康熙刚走,太子爷就拉着哈哈珠子德住往校场跑。
  "爷,您慢点儿!这又是怎的了?"德住喘着气儿跟在太子爷身后。
  保成拿着弓只道:"爷要练箭。"
  德住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好生奇怪。瞅了身边同样一脸委屈的顺子,莫名其妙的跟上。
  进了校场,却见胤褆恰在拉弓射箭,"嘣"的一声羽箭离弦,直直射入二十步开外的箭靶中心。保成忍不住喊了声"好箭法!"胤褆回头见是保成,笑的竟有些骄傲。
  "太子也来练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胤褆客客气气地问。
  保成点点头,走上前看了看远处的箭靶,又看看胤褆脸上颇为得意的笑容,只道:"保清哥哥的箭法是极好的,可否指点保成一二?"
  胤褆暗自叹了口气,每次见这位太子弟弟,面对温和的笑脸,都没有丝毫想与他争的念头,但身不由己,总归是要到那一步,不如及早摆明态度,免得到时牵扯太多。想到这里,胤褆挑了眉,摆出傲慢的样子,道:"太子谬赞,臣不过是虚长两岁,凭气力罢了。"
  保成听此,也没生气,只敛了笑容,看着胤褆的眼睛说:"大哥,这样不累么?"
  胤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我知大哥有苦衷,但对着保成,亦无外人,兄弟俩有什么需假装的?大哥,不管将来怎样,你始终是我大哥,这一点,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是不能改变的。"保成淡淡说着心中所想,只希望这份尚且纯真的兄弟感情不要这么早就掺了假。还没有被卷入权利漩涡,能得一刻真心相待,也是好的。
  胤褆呆呆听着近似自语的话,仿佛近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心中清明不少。也是,自己这不是自找罪受么。遂点头笑道:"二弟,是大哥钻了牛角,以后不会了。"
  太子爷听胤褆这样说,又见那脸上出现开朗的笑容,复掂了掂手上的弓,叫胤褆指导一番。
  仔细讲了一遍拉弓射箭的要领,演示一遍,胤褆方才奇怪道:"二弟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见你骑射这么积极。"
  保成眨眨眼,笑道:"下年皇阿玛去景山射猎,保成总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不是?"
  胤褆听了哈哈一笑,"二弟啊,你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算是吧。"保成歪了歪脑袋,向胤褆扬起了下巴:"不如,咱兄弟俩比试比试,看谁猎的多?"
  "好啊,二弟,若是你输了,可当如何?"胤褆好笑的看着太子爷一脸小孩子争强好胜的模样。
  保成想了想,只道:"若是我输了,毓庆宫里你想要什么尽管拿。但若是大哥输了,嗯……"
  "若是我输了,就许你一个愿望。"胤褆十分慷慨的说出这个条件。
  "大哥……"保成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承诺岂可如此轻许。
  "你是我弟弟。"胤褆摸摸保成的脑袋,眼神温柔如水。
  太子爷就这么被感动了,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许诺,或许可以改变什么也说不定。

第二章 容若才子
  那日过后,胤褆和胤礽的关系忽然变得好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全是客套,明面儿的客气是有的,君臣之礼也得体地让人无可挑剔,只是身边跟着的人没有一个没发现这俩主子之间气氛是极其和谐且欢乐的。
  一大早,太子爷读完书,李德全就带来了康熙的口谕,让太子候乾清宫和皇阿玛一起去看老祖宗。太子爷一番整装之后才跟着李德全去了乾清宫。进门康熙是没见到,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人。
  "纳兰性德见过太子殿下。"纳兰容若就这样风度翩翩地闯进了保成清明的眼中。
  愣愣地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虽说一身马褂没怎么衬出身材,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不是白说的。以前读词只觉这位才子可惜可叹,可如今见着了真人,平白生出一份怜惜,连带着仰望的眼神都亲切真诚了不少。
  "大才子……"刚开口太子爷就立马想咬自己一口,红着脸收回仰慕的视线,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结巴着说:"嗯,不必多礼。"
  纳兰容若好笑的看着太子爷,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又瞧见太子爷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瞟了半晌,居然说了句:"纳兰公子的词,嗯,写的真好……"
  "呵,保成什么时候读了容若的词?还知道怎样才是写得好?"康熙刚回乾清宫就见保成一副小媳妇样儿瞅着纳兰容若,欲说还休,忍不住高声打断。
  "陛下。"纳兰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康熙也是含笑应了,便看着保成红扑扑的小脸儿,低着头害羞。
  "皇阿玛,'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儿臣怎么会不知道纳兰公子的才名?而且,已经仰慕很久啦。"太子爷是打定主意要拯救这位情深不寿的大才子,自然要套近乎。于是,太子爷仰起脸满眼期盼地望着康熙,道:"皇阿玛,能不能让纳兰公子教儿臣诗词?嗯,听说纳兰公子精通音律,骑射也是顶好的……"
  康熙心里暗嗤一声,朕也是音律诗词骑射样样精通,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勤。不过想着纳兰容若和明珠的关系,也有意让太子和他接触,便道:"容若是御前侍卫,若是得空,便给这孩子讲讲吧。"
  "嗻。"纳兰只是笑着应了。太子爷见康熙许诺,小算盘立刻啪啪乱响,想着怎样把纳兰容若从苦海中拉出来。
  "得了,随我去慈宁宫吧。保成,可是想老祖宗了?"康熙没看漏太子爷脸上一瞬间的惊喜,也只当是小孩子对"大才子"的憧憬,一笑而过,遂牵了保成的小手往慈宁宫走去。
  安静的宫殿里檀香袅袅,孝庄虔诚的转着念珠,在佛前祈福。刚睁开眼就听到一声嘹亮的"乌库妈妈!"却是保成小跑着进了慈宁宫。
  好笑地摇摇头,孝庄拥住保成,只道:"慢点儿哟,我的小祖宗。"
  "皇玛嬷,孙儿来看您了。"康熙小心翼翼地扶着孝庄坐到榻上,其间不忘瞪一眼冒失的保成。太子爷吐吐舌头,转身亲自端了杯热茶递给孝庄。
  "这又是什么事儿,爷俩一块儿来看我这老家伙?"孝庄打趣儿道,将茶碗递给一旁同样笑着的苏麻拉姑。
  "您说哪儿的话,没事儿孙儿就不能来看您么?"康熙摸摸鼻子道。
  "得了,这也快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孝庄随即命人去准备午饭。不多时,太子爷和康熙两人对着一桌子斋菜大眼瞪小眼儿,康熙是习惯在慈宁宫吃斋的,太子爷就有点儿吃不消了。
  一顿白菜萝卜竹笋汤下来,太子爷十分想念毓庆宫的烤鸭。好不容易从慈宁宫出来,康熙瞅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嘲笑道:"保成是忍不了素食?小孩子家家的,肉吃多了也不怕硌牙。"
  太子爷哪能这样被人欺负,随即脑袋一扬,道:"儿臣正在长身体,您总不希望儿子将来长成一棵白菜吧?"
  "哼,也不知刚才是谁把一锅子笋汤喝掉的。"康熙极其不屑。
  "光吃菜不经饿!"那汤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口嘛。
  纳兰跟在康熙爷俩身后,看着一大一小互相斗嘴,突然觉得人生欢乐许多。
  第二日景山射猎,太子爷骑在马上,背着弓向胤褆宣战,胤褆一反平日里温和的大哥形象,倨傲地望着胤礽,举起弓应战。两匹马瞬间冲进林中,扬起一阵尘埃。康熙好笑地望着两人奔去的方向,朝一旁的纳兰容若道:"你说他们俩谁会赢?"
  纳兰笑了笑,"大阿哥精于骑射,太子虽说不落人后,气力终是比不过大阿哥。"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纳兰明珠附和的点了点头,瞟向面色平静的索额图,眼中尽是自得的笑意。索额图不屑地看了眼明珠,撇过脑袋不搭理这人。明珠自讨了个没趣。
  "你去替朕看看,太子带够了弓箭没。"康熙明里这样说,实际上是要容若去帮太子爷一把。容若自是知道康熙的小心思,应了声便拍马入了林子。
  于是索额图挑衅地回了明珠一眼。
  这边是无声的对战,那边太子爷正努力地寻找小兔子,虽说只能射这种小动物,但若是数量多,也能算是赢不是?所以在解决了四只可怜的兔子之后,太子爷加快了寻猎速度。纳兰容若找到保成的时候,太子爷正瞄准一只灰色的野兔,却被纳兰一声喊给吓歪了准头,白白浪费一个大好机会。
  "师傅,您来的真是时候。"保成嘟着嘴抱怨。
  "抱歉,殿下,是臣没注意。"看着太子爷别扭的样子,纳兰容若觉得那张精致的小脸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突然旁边灌木里一阵窸窣声响,众人望去,却是一只鹿慢悠悠吃草。保成眼神一亮,却又立马暗下来。
  纳兰容若率先走到树后面,招手让保成过去。太子爷拿着弓翻下马,在纳兰的示意下拉弓搭箭。本以为只能碰碰运气,不料纳兰容若从保成身后握着他的手,拉开弓,在耳边轻声地讲解要领,瞄准后,两手一放,那鹿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地不起。
  保成惊讶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纳兰容若,又看看欢快叫喊着的侍卫,虽说不是自己的功劳,但怎么也能算是自个儿射的猎物。于是乎,在纳兰容若帮胤礽赢得这次比赛,胤褆瞪着那只胸口插着太子的羽箭的鹿莫名其妙,康熙赏了一大堆珍奇古玩的同时,太子爷心里纳兰容若的身影顿时又高大一截。
  明珠在帐篷外眯着眼瞧着自家儿子,容若只是笑着看了眼康熙,明珠除了打碎银牙往肚里吞是毫无办法的。泄愤地把索额图暗骂一通,怒掀帐帘,独自生闷气去了。
  这两天太子爷是对着谁都笑的一脸和颜悦色,直把胤褆笑的看不下去。
  "得了,你想许什么愿望,只管说便是。"胤褆擦着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坐在帐篷里说。
  太子爷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着胤褆瞧了半天,才道:"我只想让保清哥哥,一辈子做我大哥。"
  胤褆笑笑没有答话。
  "你到底应还是不应?"保成见胤褆只顾擦匕首,有些生气。
  "应,大哥怎么不应。"胤褆抬起头来瞧着保成,"那个位子,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这话留了余地,还是凭能力去争么?胤礽沉默,随即笑道:"大哥,不管如何,弟弟我的心意不会变。"
  胤褆点点头,仍是温和地看着保成。也许将来连你都不会相信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景山射猎后,胤礽把自个儿英武的表现在孝庄面前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直把孝庄和苏麻拉姑逗得呵呵直笑。康熙这位知情者,居然也是乐此不疲地随声附和。着实让太子爷骄傲了一把。
  "你这小子,让容若替你作弊也不害臊。"康熙牵着保成的小手在御花园里晃荡。夏日的御花园郁郁葱葱,绿叶红花好不热闹。
  "还不是皇阿玛纵容保成的。"
  "嗯,现在朕宠你,等你长大朕想宠都宠不了啦。"
  "皇阿玛可以宠弟弟们的。"
  康熙低下头瞧着儿子,只道:"保成是阿玛唯一想宠的儿子。"
  胤礽愣住,这番话出自康熙之口,出自一个拥有众多子女的阿玛之口,怎能叫人不感动,怎能让人不交出一颗真心。呵,做皇帝的太会蛊惑人心。胤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对这位千古一帝,只能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管结局怎样,此刻,未来都是虚妄。
  康熙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孩子,已经有的,将来还会出生的,只有保成一个是想放在手里心里好好疼爱的。

第三章 地动那日
  这日太子爷在毓庆宫读书,一百二十遍读完背完,保成撑着脑袋眺望窗外。太阳热辣辣的照着,麻雀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天上飞鸟到处乱飞,空气湿闷,搞得保成头昏脑胀,索性扔了书出门。
  "顺子!"太子爷站在院子里朝天大吼,堪堪震飞一群野鸽子。
  "爷!您这是……"
  瞅着跑的满脸汗的顺子,太子爷下巴高抬,道:"你这是去哪个犄角旮旯儿偷懒了?"
  "奴才……这天热啊。"顺子擦着脸上的汗,心里叫苦。这么热的天儿,就喝口水的功夫,流这么多汗。
  太子爷看顺子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撇了嘴只道:"给爷把鸟都赶了,还让不让人看书。"
  "是是,奴才马上就赶。"顺子狗腿地笑道,"爷,要不您进屋歇会儿?"
  太子爷本就才从屋里出来,哪还想进去憋着。"行了,别管我,你快去赶鸟。"
  顺子一路小跑赶去拿竿子,太子爷这才皱着眉在院子里散步。越走越是烦,抬眼见外面走进一个温谦男子,太子爷才高兴地喊道:"师傅!"
  "太子。"纳兰容若见保成脸上淌汗,拿帕子替他擦了擦,笑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不进去歇着?"
  保成抓着纳兰容若的手,边往屋里牵边道:"屋子里也闷得慌,我给师傅拿冰水。"
  纳兰容若坐在桌边看保成倒水,又短又白的手指拈起透明的冰块,阳光折射细密的光线,那手指看起来竟也成了透明。
  "师傅,您喝水。"保成双手捧着杯子,仰着脑袋,笑嘻嘻地瞧着纳兰容容。容若好笑地接过杯子,瓷质茶碗触手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太子功课是做完了?昨日教的词……"纳兰容若还未说完,突然大地震动,整座大殿摇摇晃晃,竟是要倒塌一般,耳边已经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太子爷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大地一晃,身子跟着就站不稳了,直直往地上倒去。忽然眼前一黑,身上一重,后脑勺刚撞上冷硬的地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的不知过了多久,保成忍着头痛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身上压的严严实实,平躺着不能翻身。动动手指,四处摸索了半天,保成发现一个很惊悚的事情。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具……尸体……
  "嗯……"尸体发出了声音……
  眨眨眼,保成总算反应过来,喊了声:"师傅?"
  "太,太子可好?"纳兰容若的声音很虚弱,软软的听不出什么状况。
  保成抓着纳兰容若的袍子,急道:"我没事。师傅,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嗯。"纳兰容若只是用鼻子哼了声,"太子会怕吗?"
  "不怕,我不怕。师傅,你伤到哪里了?是脊背吗?"保成敢肯定是纳兰容若替他挡住了屋顶掉下的梁柱,这样的话情况就很严重了,必须得快些出去。
  纳兰容若没有说话,保成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师傅,和我说说话,不要睡觉,千万别睡啊。师傅,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一定坚持住。"耳边除了呼吸声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心人,却道故人心易变……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师傅……你醒醒。"保成都哭出来了,一遍一遍念纳兰容若的词,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
  四周安静的可怕,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没动静了。不知过了多久,保成听到轻微的敲打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人声。仔细听,才发现是在喊"太子"。
  保成压住心底的惊喜,摸到一处断梁,有节奏地敲打。
  实际上他们处在一个房梁和桌子搭出的三角空间里,纳兰容若的腿被一根木柱压住,救出来后要躺好长一段时间。
  保成重见天日的一刹那,耳边似乎听到了那日五台山清灵的梵音,低沉悠远。恍惚间却是康熙焦急悔恨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中的惊慌。
  康熙抱住保成,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念着保成的名字,紧紧的抱着,锲而不舍地念着。
  "皇……阿玛。"
  "不怕,保成不怕,有阿玛在,保成不怕……"康熙无法想象如果就这么失去保成,自己会如何。所幸,保成没事。
  此次地动波及甚大,康熙忙的焦头烂额,毓庆宫塌了大半,保成就住到慈宁宫去,胤祺也被孝庄养在身边,两人正好凑个伴儿。胤礽特别喜欢逗襁褓里的小五,拿个小铃铛在枕头旁摇来摇去,小五就会傻乎乎的瞪着铃铛,伸出短短的胳膊去抓,胤礽看着好玩儿,一路摇一路后退,小五就跟着爬,一不小心摔下床,被胤褆一把接住。
  "你也不小心点儿。"胤褆一眼瞪向低头认错的胤礽,随口教训一句,把小五放进摇篮里,慢慢晃着。
  胤礽撇撇嘴,斜眼看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胤禛,忽的抱起来坐到榻上,笑道:"还是我家小四聪明,不会爬到床底下去。"
  "那是四弟根本就不理二哥好吧。"胤祉爬上榻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喂。
  一提起这事儿,胤礽就来气,心说这老四从小就不给自个儿面子。瞥了眼怀里安安分分的小家伙,胤礽奸笑,拿起手边的红绦绳绑在胤禛的手腕儿上,举起来在胤祉眼前晃晃晃,炫耀道:"哪里不理我啦,小四最喜欢二哥哥了,对吧?"
  胤禛愣愣地瞅着手腕上一抹鲜丽的红色,仰起脸,脑袋上就是胤礽灿若桃花的笑。
  咽下嘴里的半块儿桂花糕,胤祉道:"二哥,你这是强买强卖。"
  "嘿,你小子忒没良心了。你小时候是谁给你带小玩意儿?谁给你换尿布……"
  "换尿布?二弟,你会做这事儿?"胤褆哄着胤祺睡了,转身就听胤礽胡说八道,故作诧异的问了一句。
  还没等胤礽反应过来,胤祉连忙接道:"哟,弟弟我能得太子爷亲自伺候,何等荣幸!"
  "去你的!你个小白眼儿狼!"胤礽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胤祉还没闭上的嘴巴。
  胤褆看这一大一小玩玩闹闹,中间还夹了个一脸不知所云的胤禛,好笑地给他们倒了茶。
  胤祉歪着嘴好不容易把桂花糕吞下肚,喝了一满杯水才道:"我才不是白眼儿狼,二哥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弟弟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胤礽却嗤笑着道:"谁要你死而后已,给我好好活着吧你!"
  胤祉眨眨眼,望着胤礽却是笑了。
  等到地动彻底平息,已是翌年。胤礽一大清早便去乾清宫给康熙请安。走到御书房门口,李德全轻轻推开门,表情丰富地给胤礽好一番演示,胤礽点点头,走进书房软软糯糯的请安:"保成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从折子里抬起头,见是胤礽,招了招手,胤礽乖巧地走到康熙身边,仰起脑袋只道:"皇阿玛可用过早膳了?"
  康熙却摸了摸胤礽的脑袋,道:"保成自己吃,待朕批完折子再吃。"
  胤礽不干了,跑到桌子边儿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朝康熙走过去。康熙见胤礽两双手颤微微地端着粥,吓了一跳,忙接过来放到桌上,只听胤礽赌气似的说道:"皇阿玛不吃,保成也不吃。皇阿玛吃了饭才有力气处理政事啊。"
  康熙好笑地抱起胤礽放在腿上,拿起瓷勺舀起一勺小米粥递到胤礽嘴边,笑道:"保成也吃。"
  胤礽看了看瓷勺里淡黄色的米粥,又抬头看了看康熙,张开口吃掉,才吞下就拿过瓷勺学样儿似的喂给康熙一勺,"皇阿玛也吃。"
  "好好,朕吃。"康熙美滋滋地吃着胤礽喂过来的粥,只觉有这样贴心的儿子骄傲又自豪。
  胤礽巴巴的看着康熙把一碗粥喝完,放了碗才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等会儿想出宫去看看纳兰师傅,听说他伤的挺严重的。"
  点点头,康熙说:"先去索额图府上,让他派人跟着你。外面注意安全。"
  "是。皇阿玛要注意休息,儿臣告退了。"胤礽一字一句地说完,看康熙埋头于奏折,才出了书房。
  出宫后胤礽只带着德住去了相府,才下马车就见索额图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索额图正欲跪下行礼,胤礽连忙跑过去抱住,仰着小脸儿笑道:"叔公不要多礼,是保成来的唐突。"
  索额图呵呵笑起来,只说"礼不可废。"便拉着胤礽肉呼呼的小手进了相府。
  太子爷左看看右瞧瞧,却听索额图在旁边笑道:"太子可是先奏请了皇上准允?何时回宫,微臣让人随行伺候着。"
  胤礽眨眨眼,点头说:"皇阿玛准许保成去看纳兰师傅,看了就回去。"忽而皱着眉头道:"皇阿玛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管保成了,保成在乌库妈妈那儿天天吃斋念佛。"
  索额图听罢若有所思,胤礽拉了拉索额图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池塘笑道:"叔公的宅子好漂亮,那些鱼游得好快乐。"
  索额图看了看池塘里绿色浮萍下游戏的锦鲤,又看看胤礽清亮的双眼,笑着接了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胤礽歪歪脑袋,说:"那些鱼想什么保成不知道,保成只是觉得很满足,就很快乐啦。"说罢小跑着趴到池塘边的太湖石上,去看池子里或红或黑的鲤鱼。转过头来,胤礽精致的小脸映着灿烂的阳光,朝索额图笑的天真。

第四章 欺负面瘫
  权势和地位只是表象,古往今来权势滔天的人哪一个得了善终。看透了的,一纸辞书归去,从此于青史上销声匿迹。看不透的,济济富贵,忙碌一生,终逃不过罗网。
  叔公,你为何就看不透?
  胤礽趴在太湖石上,朝池塘里扔石头,格尔芬小少年就站在一边皱眉头。胤礽瞟了眼笔直站着的格尔芬,心里直范嘀咕,这人是这么冷淡的么?
  "扑通"一声,胤礽手中的石头就"一个不小心"砸到了格尔芬面前的水里,溅起的水花喷了格尔芬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胤礽拽着格尔芬的衣服就拿袖子擦起来。
  格尔芬眉头皱得更紧了,甩开胤礽的爪子,退开一步,拱手道:"殿下请让下臣去换身衣服。"
  胤礽连忙点头:"去吧去吧。"
  格尔芬转身径自朝房间走去,胤礽也跟着他朝后院儿走。来到房门口,格尔芬忽的转身,望着一脸无辜的胤礽,皱眉道:"劳烦殿下在门口等候。"
  "嗯,嗯,你去吧。"胤礽眨着眼睛瞅着格尔芬死皱着的俊眉,心情因为他的不快而变得非常好。
  郁闷之极的格尔芬换好衣服出来,胤礽眼睛一亮,心道这孩子穿宝蓝色就是好看啊。巴巴地贴上去,笑道:"表哥,咱去纳兰府上看师傅去吧。"也不等格尔芬回答,拉着人就往外走。
  看了看胤礽扯着自己膀子的手,又看了看他光秃秃的脑袋,格尔芬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站在了深渊边缘。无可奈何地跟着胤礽去了纳兰府,见到纳兰明珠心里更是纠结。不对付的两家子面对面,能舒服到哪儿去。
  胤礽完全无视格尔芬皱的能夹死苍蝇的两条眉毛,笑嘻嘻地和纳兰明珠打招呼,然后直奔纳兰容若的房间。
  "师傅,保成来看您了!"胤礽刚推开门,才喊了一声,就看见纳兰容若正和床边坐的一个淡黄旗装的温婉女子交谈,气氛十分融洽。胤礽张着嘴,半晌蹦出了个"师娘"?
  官氏抿唇一笑,起身朝胤礽一福,只道:"太子吉祥。"
  胤礽脸上红红的,故意端正了脸色道:"不必多礼,孤来看看纳兰公子的伤势。"
  官氏见胤礽红扑扑的小脸,笑道:"太子稍坐,妾身去着人端茶。"说罢便出门了。
  胤礽瞅着官氏款款离去,才坐到纳兰容若床边的坐墩上,道:"师傅可好些了?"
  纳兰容若瞧胤礽眼神还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好笑道:"太子真是来看微臣的?"
  回过头就见纳兰容若戏谑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的憋红了,结结巴巴道:"当,当然,我可是特意奏请了皇阿玛的。"定定神,胤礽眼中略带歉意,只道:"师傅的伤……"
  "不碍事,一点小伤。"纳兰容若靠在床头笑着说,"倒是太子,这次可吓着了?"
  胤礽摇摇头,面色平静,"天灾为祸,生死自有定数。只苦了黎民百姓。"
  纳兰容若诧异地望着胤礽,道:"太子相信命数?"特意多瞧了几眼这个半大点儿的毛孩子,纳兰更觉得不可思议。平日里太子挺像个孩子,却能在不经意间说出让人顿悟的话,莫不是跟着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念出佛缘来了。
  "也许吧,不过命数也可以改变的。师傅,你可要想开点儿。"胤礽突然想到纳兰容若要为情而死,尽早提醒。
  "微臣有什么想不开的,太子多虑了。"纳兰容若苦笑一声,便不再多说。
  那微涩的一笑,胤礽看在眼里,更加添了份怜惜。暗叹一声,胤礽又说几句吉祥话才告辞离了纳兰府。
  看着暗自纠结的胤礽小朋友在街上左转右转,完全没有方向,格尔芬忍住抚额的冲动,快步走到胤礽身后一步处,道:"太子,臣送您回宫?"
  瞥了眼一脸棺材盖板儿的格尔芬,胤礽站在街边不动了,就抱着手臂斜睨四十五度瞧着他。
  格尔芬规规矩矩地站着,坦然接受胤礽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注目,丝毫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太子爷从格尔芬少年光溜溜的脑门儿开始打量。五官端正,比自个儿差那么一点儿,当然和纳兰师傅是不能比的。身材修长,风度可嘉,肩臂有力,行走如风。啧,姑且算是英俊潇洒吧。
  "太子,您魇到了么?"格尔芬见胤礽忽而点头,忽而摇头,脸色红红白白,忍不住出声提醒。
  胤礽细眉一挑,笑道:"来,我有正经话问你。"随手一招,坐到街边卖豆腐脑儿的摊子上,自顾喊了句:"婆婆,两碗豆腐脑儿,多放糖。"
  格尔芬见状迫不得已坐在胤礽对面,瞅着油光可鉴的桌面,和粗瓷碗里白花花的豆腐脑。不带感情地说:"太子请问。"
  "嗯,你有喜欢的人吗?"胤礽开口就直奔主题,一手拿着勺子挖软趴趴的豆腐脑儿。
  "没有。"
  "非她不娶的那种?"用勺子将豆腐脑儿捣碎,在碗里和糖粒儿混在一起。
  "没有。"
  "此爱至死不渝,上穷碧落下黄泉?"端起碗捧到嘴边,哗啦啦倒进肚子里。
  "太子殿下!臣暂且没有心仪之人。"格尔芬看着胤礽一连串异于常人的动作,满脸黑线地放重语气说道。
  抹抹嘴,胤礽瞪着眼道:"那你活着岂不是很无趣?"
  格尔芬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太子殿下只是闲得无聊,只是这样。看格尔芬不理自己,胤礽又瞅了瞅他面前分毫未动的豆腐脑儿,伸出手端到自己面前,随口抱怨道:"孤好心请你吃饭,还不领情,真是浪费。"然后又是一轮搅拌。
  格尔芬撇开头,心里说着:那是新式吃法,我很保守。
  待太子爷吃的一脸满足地抬起头,格尔芬已经端正好了心态平静地等着。胤礽赞许一笑,道:"小芬子,护送孤回宫吧。"
  胤礽起身刚走两步,回转过来说:"别忘了付钱。"随即大踏步走开。
  淡定,淡定。格尔芬从怀里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跟在胤礽后面五步开外,目不斜视。及至太子爷左脚刚点到宫门内的石板地上,格尔芬少年便以其迅捷的身法立马转身,踪影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歪歪脑袋,胤礽粲然一笑,踱着步子,朝毓庆宫的方位寻去。
  这一年平定三藩取得阶段性胜利,宫里因为康熙的大好心情也跟着喜庆起来。地动停歇后,救援工作进行的较为顺利,连着大家过了个欢喜的年节。其间太子爷耐不住寂寞拉着胤褆偷偷出宫逛街被格尔芬揪回来,又被康熙关在乾清宫亲自教育三天的事,暂且不提。现在有一件对于胤礽来说的头等大事。
  "啊?二哥,你是脑袋哪儿出毛病了?"胤祉扯着嗓子嚎道,形象全无地趴在万春亭的石桌上。
  胤褆也是哭笑不得地坐在石墩上望着胤礽,道:"二弟,这给皇子起名儿的事怎就落到你头上了?"
  胤礽端起茶碗优雅地喝了一口,十分正经地说:"皇阿玛政事繁忙,做儿子的自当为皇父分忧。小六出世,我们做哥哥的也有资格替他取名儿不是?"
  "啧,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胤祉抱胸瞧着西边儿挂着的一轮红日,皮笑肉不笑地道。
  恰好他身边坐着的就是两岁大还没学会多少汉字儿的四小包子,沉默地看着胤礽。
  胤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道敢情雍正的冷面是从小练出来的。只得放了茶碗,拿出几张白纸铺在石桌上,说:"你们也帮忙想想,取什么字好?"转而又朝睁着大眼睛瞧自己的四包子和蔼笑道:"小四不认得太多字儿,随便写几个你知道的就好。"
  这句话小四包子就不爱听了,立刻黑了脸抓起纸转身就走。
  胤祉瞧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哥,小四还是这么不待见你。"
  瞪了眼胤祉,太子爷叹口气,转而向胤褆道:"大哥,我不会打击到小四吧?"
  "不会,小四很坚强,这会儿子该在发奋读书了。"胤褆温和笑道,随即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胤祉撑着脑袋看胤褆写,"福"、"祥"、"祈"、"禄"、"祯"。
  "都挺好的,该选哪一个呢?"胤礽看了自语道。其实心里算是松了口气,没有"祚",或许可以以名改命,也可以杜绝某些猜测。
  敛下神色,胤礽朝胤祉笑道:"小三儿呢?"
  胤祉哼了一声,提笔在纸上刷刷几下,便是:"禵""禟"" 礻我""
礻兹",太子爷一脸黑线,敢情那些阿哥的名字都是这孩子取的,都成预言帝了。话说他是在哪儿见到这些个生僻字的啊。
  看着胤祉朝自己摆出得意的样子,胤礽一边点头一边认命道:"您胤祉大人学识渊博,胤礽甘拜下风。"
  "行了你们,这么多字选哪个?"胤褆打断两人的小剧场,直言道。
  胤礽当然不会选胤祉的哪几个,只说:"祈。这个字好。"替那个孩子向上天祈福,祈求这次能改变他不幸的命运,连带胤禛的那份。
  胤祉看了看胤礽稍微变化的脸色,"嗯"了声算是没意见。于是胤礽就把"祈"这个字报上去了。
  忐忑不安的等待因为轻飘飘的"胤祚"两字,使胤礽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难道真是康熙的意思,那么又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一切和所知的历史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胤礽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像按照剧本把戏目重头排演,灵魂呆在这个躯体里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单纯地走一遍而来。那么是否在五年后纳兰容若依旧会抑郁而终,这一声"师傅"终究只能成为回忆。废而复立,幽禁咸阳;九龙夺嫡,如荼杀戮……亲眼见证,何其悲也!
  此时的胤礽并不知道,那个"祚"字,只是四小包子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回去翻书,恰好看到康熙最爱写的"胤祚家国"四个字,于是就把这个字偷偷写在胤礽的那个"祈"字后面。也许这就是胤礽说过的:生死自有定数。

第五章 丰神俊秀
  在每日读书背书、为了开导纳兰容若而死命纠缠使其无暇神伤和逗弄一个接一个出生的小包子的同时,太子爷终于也要站到历史的前线了。
  抱着才九个月大的胤禩小包子,胤礽和小包子两张脸上皆是苦恼的表情。小包子是觉得太子爷尊贵的怀抱没有奶娘的软,也没有被窝热乎。皱着脸蛋儿的胤礽则是被康熙的唠叨攻势折磨的憔悴不已。
  这事就要怪吴三桂那丫的,你说耿精忠和尚可喜两家都知难而退,回去享福了,这吴三桂孤立无援,饭都吃不饱,居然敢衡州称帝,五个月后还悲催地挂掉了。树倒猢狲散呐,可怜的娃儿们在西南垂死挣扎。三年后,也就是前不久,康熙的大军荡平云南,捷报传至京师,康熙高兴的要死,抱起太子爷原地打了八个转儿。说:"朕决定,亲自将捷报宣读天下!太子,满文就交给你了。给朕好好表现!"
  于是乎,太子爷一遍一遍地在康熙面前宣读满文。若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康熙对胤礽的满文水平也很满意。真正的问题在于康熙拿了不知多少套衣服让太子爷一一试穿,不是这件花色太艳丽,就是那件太朴素。胤礽真不知道杏黄色的太子服各种样式有何区别,浑身上下不都是一个色儿。
  可康熙打定了注意要把自家儿子扮的天上有地上无,原话是这样说的:"天之骄子,丰神俊秀,理当天下人瞻其美仪而共誉之。"
  屁大点儿孩子哪来的"丰神俊秀"?所以,太子爷逃了,逃到小八这儿躲清净。其名曰:友爱兄弟。
  "唉。"
  "唉。"
  "你叹个什么气?"胤礽拿凤眼的角角瞄了瞄趴在软榻上的胤祉。
  胤祉在软榻上煎鱼似的翻个身,仰躺着瞪着房梁,有气无力地道:"可不是替二哥制造下氛围么。"
  看了看专门抱过来的胤祺,这小子正学胤祉煎鱼。一旁坐在花梨木矮墩儿上的小四居然捧了本论语。果然又和未来的雍正帝拉远了距离,难道这真是上天注定?
  "唉。"
  "唉。"
  "大哥,你也替我感到悲催么?"胤礽苦着脸自言自语道。
  胤褆刚进来也不知里面为何气氛这么沉重,反而这沉重的气氛引发了自己的郁结。于是道:"不是,我只是在想台湾的事。"
  "啊?"胤礽反应过来,和突然坐起身的胤祉对视一眼,皆不知所谓。
  胤祉问道:"台湾怎么了?"
  这时四包子也从书里抬起头来,看着胤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胤褆到了杯热茶喝着,说:"三藩是不足为虑了,台湾那边儿郑经病卒……"
  "大哥!"胤礽突然出声,冷脸严肃地看着胤褆,众人是第一次见到胤礽这番架势,皆愣了一下。
  胤褆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听纳兰明珠说的这些事,放在心上真真是为大清朝廷,若传到康熙耳里,怕就不这么想了。随即打住话头,长长叹了口气。
  胤礽面色才缓和下来,忽而想到康熙收复台湾的那段历史,作为中国人怎能不扬眉吐气,康熙果真不愧是千古一帝。连着又想到了平定三藩,接着又开始悲催了。
  胤褆是听说过胤礽那点事儿,也安慰道:"就快了,忍几天也就过去了。"
  睁着哀戚幽怨的凤眸,胤礽脑中幻想着自己面条儿似的小身板儿外面撑着杏黄九龙蟒的太子朝服,脑袋顶着厚厚的皮质暖帽,脖子上还要挂一百零八颗玛瑙朝珠,接受满朝文武的注目礼……丫的你当爷是衣架子咧。
  "啊——我不要活了!"胤礽忽的从榻上站起来,看着怀里莫名其妙望着自己的小八一脸认真地道:"小八,二哥带你去跳湖。"也好过你将来受苦。
  胤褆一把从胤礽怀里抢过小八,瞪着眼道:"要去你自己去!"
  "啊——三儿!"胤礽转身倒在胤祉身上,压得他一口老血喷出。
  "二哥……我要死啦!"胤祉一连翻了三个白眼儿。
  旁边的胤祺小不点儿挥着脚丫子咯咯直笑,一打一闹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四小包子怒气快要爆棚。我忍,我忍,一群白痴。
  那一天还是在胤礽的寻死觅活中如期而至。当康熙牵着胤礽的手站在帘子后面,外面是整个大清国最高层的中央领导团,接下来将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常委会议,康熙低头瞧着盛装的胤礽,道:"保成,不要紧张,阿玛在你身后给你撑腰。"
  眨眨眼,太子爷看着康熙抓住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仰起一张"如花似玉"的笑脸,道:"保成不紧张,有皇阿玛在。"
  "嗯。"康熙使劲儿捏了捏胤礽的手,随即放开。李德全掀开帘子,率先走出去高声唱喏。看着大踏步走出去的康熙,胤礽晃晃脑袋上压死人的帽子,端正仪表跟了出去。
  站定后,太子爷无语了,选太和殿就算了吧,为什么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八也要抱过来"聆听"太子诵读?屁大点儿事儿,康熙你显摆什么啊。
  捧着云南捷报,太子爷站在丹陛前清清嗓子开始念。叽哩哇啦一堆满文念下来,太子爷是口干舌燥,又跟着满朝文武朝康熙跪下山呼万岁。终于在索额图和纳兰明珠"暗送秋波"之中,太子爷牵着康熙大帝的手回到帘子后面。
  康熙才下来就一把抱起胤礽,拿大脸在他白嫩嫩的脸上一顿乱蹭。"朕的保成真是厉害,精满通汉,气势如虹啊!"
  其实您是想夸自个儿吧。胤礽怎能不知道康熙那点儿小心思,捧起康熙的脑袋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咧着白牙说:"是皇阿玛教的好。皇阿玛通古博今,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知。"
  康熙脑袋一卡,道:"保成真是在夸朕吗?"
  看着胤礽一脸崇敬地点着头,康熙心情顿时飞上九霄,顺势就在保成光溜溜的脑门儿上亲了一下,大笑着放下胤礽,牵着往乾清宫走去。把后面三步开外的李德全儿和纳兰容若彻底抛弃。
  因为胤礽在太和殿以其"丰神俊秀"的英姿使诸臣为之倾倒,索额图这段日子过的是有滋有味,看着纳兰明珠颓废的身影,怎能不让人心情大好。于是在收到传教士送来的望远镜后,立马进宫面圣,把新鲜玩意儿献给伟大的康熙,乖侄子他爹。
  "唔,索额图,来得正好。"康熙正看着从福建发来的军报,招手让索额图过去。
  把望远镜交给李德全,索额图放轻脚步走到康熙身边,恭敬道:"陛下,可是台湾的事?"
  点点头,康熙把军报递给索额图,顺手端起茶碗喝了口温茶,示意李德全添热水,才道:"朕打算趁它内乱,直接发兵。"
  索额图看完折子,双手捧给李德全,拢拢袖子,微笑道:"臣以为,时机已到。"
  康熙笑了,端着热茶说:"鳌拜,削藩,台湾。三件事,朕已完成了两件。索额图你看着,朕定在三年内彻底让台湾成为我大清领土!"
  索额图听罢,眉间亦现出自豪神色,拱手道:"皇上圣明。攻打台湾,福建沿海尚需安抚,不如让微臣走一趟。"
  康熙微微皱眉,没有说话,索额图见此便敛了神色安静地站在一旁。一会儿,康熙笑道:"索额图啊,你刚才是拿了什么过来?"
  "微臣得了一个望远镜,也看不懂是怎么回事,知皇上对洋人的东西颇为了解,遂呈给皇上。"
  李德全将望远镜递给康熙,康熙拿在手里研究。一个长筒,外面是白色的,两头皆是凸出的镜面,可以伸缩。康熙对着小的一头往窗外望去,远处的树木花草清晰可辨,恰好看见胤礽一身月白褂子往这边走,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就这么拿着望远镜望着。索额图站在一边瞧着康熙心情忽然大好,微一琢磨便知是太子过来了,十分知趣儿地在一旁候着。
  胤礽刚踏进乾清宫就见索额图站在里面,康熙端着琉璃茶碗坐在榻上。风度翩翩走进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给皇阿玛请安。"
  "嗯,胤礽,你来看看。"康熙把手边的望远镜递给胤礽,"你叔公送来的新鲜玩意儿。"
  胤礽拿着望远镜左看看右瞧瞧,大感新奇。康熙几句话打发了索额图,摸着胤礽的脑袋说:"这些洋玩意儿你看看就好,切勿沉迷。"
  "嗯,保成知道,不能玩物丧志。"胤礽捧着望远镜说。这东西以前玩儿过,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可康熙不知道,只当这孩子喜欢,便说:"喜欢就拿去玩儿。还有,回去准备准备,改明儿和朕一起去吉林。"
  "谢皇阿玛。"胤礽两双凤眸闪啊闪,看的康熙忍不住一把抱起来,亲了好几口,又留人吃了饭才罢休。
  太子爷捧着望远镜跑到惠妃宫里,在小八面前晃荡来晃荡去,逗得小包子快哭了。胤褆摇摇头,只觉胤礽小孩子心性。亲自抱着小八一番好哄,听胤礽坐在一旁看着小八道:"下个月和皇阿玛去吉林,你去不去?"
  "嗯,皇阿玛让李公公来传过旨了。怎的?"胤褆随口问着。
  "没怎的,第一次出远门儿呗。"胤礽忽然朝胤褆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悄悄问了句:"听说前几日惠额娘给你房里送了两个宫人,怎样?"
  胤褆嘴角一抽,斜了眼一脸揶揄的胤礽,道:"还能怎样,就这样儿呗。"随即瞪着眼道:"太子还是过两年亲自体验的好。"
  "我这不是想提前取取经么。"
  胤褆不理胤礽,脸却是红了。"行了你,今儿的书读了?字练了?你若是闲得无聊,我陪你射箭去。"
  "别,我还是练字去吧。"
  胤礽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第六章 谁娶媳妇
  再见胤褆是在去吉林的路上,两人同坐一驾马车,帘子捂得严严实实。时值三月,暖帽已换成凉帽,胤礽掀起帘子一角望着外面早春的葱郁景象,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
  放下帘子,闭了眼靠在马车里,胤褆捧了本兵书在另一边看着。一时间马车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和轻微的翻书声,不时的颠簸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胤褆抬眼看了看闭着眼的胤礽,总觉得这次他有些不对劲儿,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大哥想说什么?"胤礽闭着眼轻声道。
  胤褆笑笑,放下书,道:"你这是怎么了,一路上都不说话。"
  睁开眼,胤礽叹了口气,"俄国侵扰东北,感觉很烦躁。"凤眸半垂靠在车壁上,胤礽脑子里是百年后那段让人唏嘘的历史。在宫里整天读书写字,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还并不觉得怎样,可真接触到俄国入侵这类消息,大清太子的身份暂且不提,仅凭一个中国人的纯正血脉,便无法置之不理。
  脑子里很乱,一路的沉默让胤礽想了很多。千百年兴衰,历史更替,乃至一百年的战乱和落后,不是仅仅一句"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就能淡然处之的。也许在我们学习历史课本的时候,那些生硬的文字对历史的评价过于冰冷,使我们忘却了经历这些事件的人们是活生生的血肉。
  历史,不是布满文字的没有感情的纸页。
  "处在这个位置上,我才知道,何谓'家国',何谓'子民'。"胤礽淡淡地说着,也许并不是专门说给胤褆听,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胤褆看了胤礽好一会儿,撑起身靠过去,抬手覆在他脑门儿上,喃喃道:"没有发烧啊。"
  "大哥!"胤礽一把拉下胤褆的爪子,死死瞪着。爷好不容易文艺一次,你什么意思!
  胤褆摇摇头,笑道:"二弟,你这样子我看不习惯。"
  "怎么不习惯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难道你不担心我大清社稷江山?"
  胤褆随手拿起兵书,翻了一页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谁打进来,我领着大清好男儿打出去就是。"
  胤礽眨眨眼,瞅着语气虽漫不经心,眼中却显出凌厉之色的胤褆说:"大哥,我大清万顷疆域可就交给你了。"
  胤褆看了眼胤礽,嘴角微翘,只道:"多谢太子信任。"
  看着胤褆自傲的神色,胤礽笑笑,便靠回车壁,继续闭目养神。
  马车走走停停,到吉林行宫已是傍晚,北地的春日显得较为凄冷,晚风一吹将人冻得冷飕飕的。胤礽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披风坐在窗子前陪着康熙吃饭,双腿打颤。康熙看了眼胤礽,舀了碗大骨汤放到他面前,道:"有这么冷么,朕怎么不觉得。"
  李德全亲自走到窗前把木格子窗关严实了,又将两边的帷幔放下,往火炉里添上几块碳烧红了,胤礽才感觉好些。瞅着粉彩双鱼碗里白花花的大罗卜,胤礽拿起小瓷勺挖起一块往嘴里喂,烫的眼泪直飚。
  康熙忙接过李德全倒的温茶让胤礽喝,嘴上说着:"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好不容易舒坦了,胤礽看着康熙道:"皇阿玛,明日还要往前走吗?"
  "不了,在这儿歇几天,过几日我们骑马去草原。"康熙拣了块红烧兔肉,剃掉骨头,放进胤礽碗里。"明儿个会有乌喇伊尔根觉罗部族的人来接驾。"
  "哦。"胤礽吃着嫩滑的兔肉,笑道:"儿臣听说他家的女儿是草原上的明珠啊。"
  康熙瞅了眼笑的欠抽的胤礽,打趣儿道:"你这小子才多大,就想娶媳妇儿了?"
  "没,想给大哥找一个既温柔又贤惠的。"
  "保成喜欢这类的?"康熙端着饭碗问。
  胤礽眼珠子一转,道:"儿臣倒是无所谓,全凭皇阿玛定夺。"
  康熙嗤笑一声,只说:"小毛孩子,你就等着吧!"
  两人一顿饭下来,胤礽好说歹说是把胤褆给卖出去了。晚上康熙硬要把胤礽留下来同睡一榻。第二日天还没亮,被康熙从被子里挖出来,太子爷揉着惺忪睡眼,伸着软趴趴的小胳膊小腿儿让顺子更衣。
  康熙抱着穿的球儿似的太子爷靠在马车里,瞧着迷迷糊糊的胤礽嘟着嘴说梦话,听来像是鸡腿儿、烤全羊。好笑地摇摇胤礽,康熙在他耳边小声说:"懒虫,快起来啦。"
  太子爷无意识地抬起手赶开康熙,康熙一把抓住,只有自己手掌一半儿大的小手可以完全包在手心里。
  一路颠簸,到地儿康熙不得不喊醒胤礽。
  "皇阿玛,不是说今儿个不走嘛。天还没亮啊。"胤礽迈着跨不开的面条腿儿,拉着康熙的衣角道。
  那副没精打采又撒娇的样子康熙看着心里冒星星,咳嗽一声忍住抱起来揉揉的冲动,康熙拿出威严的架势,大声道:"太子!"
  "到!"太子爷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大喊一声,立刻清醒了。
  康熙见胤礽一幅老鼠见到猫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牵起他的小手就往山上爬。"朕有东西给你看。"
  胤礽左瞅瞅右瞧瞧,这是在爬山啊,还是在凌晨最冷的时候爬山啊。周围晨雾低低地伏在草皮上,松树的针叶挂着白霜,山道狭窄崎岖,只容两人并排而行。一路向上,胤礽感觉呼吸渐滞,不一会儿便喘了起来。康熙捏捏胤礽的手,低下头看他,摇摇头胤礽示意不要紧,接着继续爬。
  到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块突出的空地,对面较矮的是削直的崖壁。此时东方隐隐发白,起起伏伏的藏青色山脉托起一片朦胧云雾,正是山海苍茫,翳翳将明。胤礽放开康熙的手,脚下不自觉地走向东边的崖顶。放眼望去,葱茏青郁延绵不知几万里,山雾若带,间或相隔,乘风飘扬,又似大川奔流,涛涛入海。
  "皇阿玛,你看!"胤礽指向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橙黄朱赤,交相辉映。白雾青山刹那间全部染上红色,暖光层叠,铺于天地。
  "太子,这天下终有一天,全是你的。"康熙站在胤礽身旁,骄傲的说道。
  胤礽仰起头大口呼吸,对着康熙说:"儿臣会好好守护这片天地。"
  摸摸胤礽的脑瓜子,康熙笑笑。待红日彻底蹦出来,便拉着胤礽从另一边下山。说说笑笑间,看到山脚下远远走来一队威武的军队,仔细看去,正是伊尔根觉罗的族民。两人下了山,胤褆和纳兰容若还有李德全皆在等候。
  康熙和伊尔根觉罗部的族长并马而行,胤礽就骑着小马棉花糖和胤褆走在一排。太子爷笑得一脸奸诈,眼神逡巡一周,朝胤褆道:"大哥,你可看见他家女儿了?"
  胤褆奇怪地看了眼胤礽,道:"兰济格格在行宫等候。"
  "哎呀,连人家名字都打听清楚了?"胤礽故作惊讶。
  胤褆忽的脸就红了。想起今儿个大清早听说康熙和胤礽出门看日出,连忙带着护卫赶来,半道上撞见骑马先行的兰济,被人好一番打量,结果居然扔下一句"呆子",就华丽丽地无视了。
  胤礽瞧着胤褆的脸色,想这还真的有戏诶。便道:"大哥,你喜欢上人家了?"
  胤褆还沉浸在见到兰济那一瞬间的悸动之中,听胤礽问,随口道:"嗯,爽直率真,单纯可爱……"
  "停!"胤礽连忙截住,揶揄道:"大哥若真喜欢,便向族长讨来做媳妇儿。"
  胤褆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只怕人家不怎么待见我。"
  胤礽开始转动脑筋,拉拉缰绳,看看一脸失落的胤褆,又看看前面的纳兰容若,突然一亮,扯住缰绳靠过去,对胤褆说:"大哥,交给弟弟我吧,保证你娶到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胤褆看着胤礽眼中不正常的光亮,没敢接话。而沉默的结果就是胤礽当他默认了。

第七章 拦路抢劫
  太子爷最近很忙,毕竟拉红线也是需要技巧的。对于没有恋爱经验但又看过很多恋爱故事的胤礽来说,拼命在女方面前说好话,是不现实的。
  所以,太子爷想到了一招——英雄救美。不要嘲笑这招有多么的老掉牙,它永远都是最有效的。至于太子爷正在进行外交活动的队伍中,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可以浮云掉了。
  纳兰容若很是郁闷地看着一身强盗打扮的胤礽,又瞧瞧自己身上不知哪里弄来的很不合身的装扮,心道这还真是个不情之请。拍了拍身旁同样郁闷地格尔芬,笑道:"咱就当陪太子练练骑射。"
  格尔芬的苦瓜脸顿时比锅底还黑,死命握着腰间的精钢宝刀恨不得冲上前去砍死那个二百五太子。爷的功夫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给你拿去抢亲的!
  胤礽将辫子在脑袋缠了一圈儿,随手扯了块黑色布巾往脸上一蒙,翻身爬上棉花糖,转身朝亲卫队振臂一挥,大声喊道:"兄弟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冲啊!"说罢往马屁股上使劲儿一拍,棉花糖非常给面子的抬起两只前蹄,立起来朝天嘶鸣,撒丫子就往林子里冲过去。
  纳兰容若苦笑着跟上,毕竟那孩子再瞎闹,自己也得护着他不受伤。格尔芬死死瞪着只剩影子的一人一骑,总觉得将自己的爱马放在这个队伍里根本就是个错误。
  那边胤褆奉康熙之命陪着兰济在附近打猎,一行人踏马弯弓,打了一个时辰的猎物,满载而归。胤褆便开始一路介绍北京城里的玩意儿,正讲得欢乐,半道从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皆是黑衣蒙面,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昏黄的尘土漫天飞扬。胤褆一看领头的那个小身板儿,立马一脸黑线,总觉得这事儿非常的不靠谱。
  "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呀呸!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太子爷举着大刀指向胤褆的鼻子,放开嗓子大嚎。
  死寂,沉默的死寂,太子爷只觉得脑袋上飞过一排乌鸦。
  "打劫的你听不懂吗!"太子爷生气了。
  "咳!我懂。"胤褆想了想还是不要驳他面子,毕竟人家一片好心。瞟了眼身边呆住的兰济,打马上前,拱手道:"不知足下需要多少钱?"
  胤礽一愣,立马火了,"老子腰缠万贯,才不吃嗟来之食!最看不惯就是你们这群纨绔子弟,有身份有地位就了不起?老子抢劫靠的是劳动吃饭,打的就是你们这群败家子儿,维护正义,替天行道!"
  纳兰容若眼见着格尔芬怒发冲冠,手中的刀已经拔出了一半儿,生怕这孩子做出什么傻事儿,立马"唰"的一声拔出佩刀,高举大喊:"弟兄们,上!"第一个冲向最近的胤褆。
  胤礽忽的愣住了,没想到纳兰容若原来是个热血青年。随即拔出佩刀朝兰济的方向冲过去。
  两边儿的人马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所以经常出现打到自己人的情况,例如:"呀!查木,是我!""砍错人了!那边儿!""嘶——我们今儿个是一队的!"
  现场那叫一个混乱不已。格尔芬夹在胤礽和胤褆中间,左挥一下,右砍一下,觉得自己是脑袋抽了才会跟着他瞎混,于是收刀入鞘,拍马站到一边观看胤褆和纳兰容若的双人对决。
  其他人没一会儿也发现打不下去了,干脆停手分开两边站立,空出路中间,给纳兰容若和胤褆腾位子。
  纳兰容若本就功夫一流,胤褆也是善于拳脚,两人对上,正可谓狭路相逢。此时纳兰容若扯了面巾,露出真容,下摆往腰间一塞,黑色劲装束出修长身形,端的是英雄气概。胤褆也丝毫不输,宝蓝色皇子服紧身收腰,镶玛瑙石立领托出少年的英俊面容,马蹄袖卷起,十指修长有力,恰是英雄年少。
  砍劈摔绊,挥拳带风,两人皆卸了兵器,空手相搏。胤褆拿出蒙古摔跤的架势,扣住纳兰容若腰身,虽扳不动比自己身量大点儿的纳兰容若,倒也不至于让自己被摔倒。两人对峙一会儿,纳兰容若右手化掌一刀劈向胤褆颈侧,被他偏头躲过,接着曲腿,两膝相顶,力气被架住,纳兰一矮身形从胤褆下方绕到背后,双掌发力,将胤褆甩出去三丈远。
  全场欢呼,大声叫好。
  "都别动!"一声响亮的女声响起,众人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可怜的太子爷被兰济小姑娘拿刀架在脖子上还不自知。
  苦着脸,太子爷深感罪孽深重,英雄救美没演成,倒让这小姑娘威胁,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事儿绝对不能让皇阿玛知道!
  格尔芬一看,都替胤礽感到丢脸,阿玛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外甥儿。
  见在场众人看着自己,兰济一把扯下太子爷的面巾,瞧了半晌,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太子爷好想吐血。连忙点头,"是是,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格尔芬站在树下撇过脸,用阴影挡住自己快要崩溃的表情。
  放下衣摆,纳兰容若朝兰济拱手笑道:"这位姑娘,舍弟只是想维护正义,并不是有心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兰济瞧着纳兰容若英俊可亲的笑脸,不自觉心里小鹿乱撞,羞着脸放下手中弯刀,低着头道:"没关系,这孩子你可看好了,若改日撞上狠厉的,可算麻烦。"
  动动脖子,胤礽看了眼红着脸的兰济,又看了眼笑的一脸桃花的纳兰容若,冷哼一声,撇开腿跨上爱马棉花糖,一鞭子抽的小白马八百里日速跑进林子。
  格尔芬随手扬鞭,跟着胤礽去了。纳兰容若还在奇怪胤礽瞪着自己冷哼的别扭模样,心道这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胤褆扭着胳膊走过来,和纳兰容若客套几句,便领着兰济继续往行宫走去。
  接着一连几日都没见着胤礽,格尔芬倒是心情一日好过一日。
  这日纳兰容若正在刷马,在草原上跑了一整天,棕红的马毛上沾的全是草屑。
拿着刷子,纳兰容若仔细地替烈火刷毛,烈火在马厩前嚼着草料极其享受地闭着眼吹风。胤礽收拾好上次失败的郁结,躲在棉花糖背后摩拳擦掌。
  自从胤褆和纳兰容若打了一场后,虽然失败,但年龄在那儿摆着,兰济依然觉得胤褆是个英雄年少,过几年定然不输于纳兰容若,自此倾心。于是遍地盛传大阿哥胤褆英雄救美的英雄事迹,看着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胤礽就郁闷了。
  太子爷总觉着应该干点儿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声誉。所以太子爷打算偷袭,对象就是那个四处乱放桃花的纳兰容若。
  撸撸袖子,胤礽在手心上吐两口不存在的口水,蹑手蹑脚转到棉花糖身前,示意棉花糖不要出声,瞅准机会,一跃而起扑向背对着这边的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怎会不知道背后有人,感觉刚近身,纳兰容若抬手成掌往后一劈,胤礽险险躲开。一腿扫过去,纳兰容若腾空翻身立到胤礽背后,刚想抓住他衣襟,不料胤礽一下子趴在地上,脑袋磕在马厩的食槽边沿,忽的血流满地,把纳兰容若下了一跳,连忙抱起胤礽往帐子里冲。
  张太医抖着手给太子爷脑门儿上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白布条儿,嘱咐顺子伤口不能沾水,汤药一日三碗,啰啰嗦嗦一大堆,才扶着老腰离开。
  "哼,活该!"康熙端着白瓷碗,一口一口给胤礽喂药。瞅着他一脸苦相,心里虽然疼得要死,该教训的还是不能手软。"偷袭居然也能磕着,你平日是怎么练武的?"
  太子爷咧着嘴喝着苦哈哈的汤药,可怜兮兮地听训。看康熙训累了,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泪眼汪汪地道:"皇阿玛,保成知错了。好疼啊……"
  康熙搂过胤礽,拍拍他的肩,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不伤心,阿玛给你报仇。"
  虽然不知道康熙会以何种手段实行报仇计划,但胤礽相信,康熙是绝对会替自己挽回已经成为负值的面子。

第八章 脑袋坏了
  于是乎,当康熙一身纯白嵌银丝常服站在校场上和纳兰容若摇摇对望时,太子爷十分惬意地在场边摆了一圈儿桌椅,瓜子花生果盘,青花瓷大茶碗儿。在座的皆是满洲各部族长,王子格格什么的。胤礽坐在正席右下首,望着对面儿卿卿我我的胤褆和他准媳妇儿十分不屑。
  索额图眼带明媚笑意,拿余光瞟了眼身边脑门儿淌汗的纳兰明珠,心里笑翻了天。纳兰容若是输好,还是不输好呢?还真就不是自个儿该操心的事儿。
  纳兰容若倒是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和康熙过招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凭实力说话才是真。
  康熙站在草地上,直直看着一脸平静的纳兰容若。心道:你小子占据保成的仰慕之心够久了,这次一定要你威风扫地。
  提步走进事先画好的圈子里,康熙和纳兰容若相视一眼,战火纷飞。蹲下身,后跨一步,摆好姿势。随着开始的锣响,两人同时离地向对方冲去。
  纳兰容若还是穿了身黑色暗绣的单衣,衬着阳光下的蜜色肌肤,显得精瘦结实,爆发力十足。虽说两人皆是文雅书生型,但打起架来,身形矫捷,出拳迅猛,劲道丝毫不输百八十斤的蒙古大汉。
  圈子里新嫩的草皮被蹬踏的撕裂开来,翻出黑色的泥土,深筒靴上沾满了细碎的草屑。一黑一白两条身影上下翻飞,出招毫不留情。康熙平时政务繁忙,武功却也没有落下,此时和纳兰容若比试,仍打了个平手。
  纳兰容若见自己赢不了,只得罢手,停下朝康熙抱拳道:"皇上英明神武,容若认输。"
  康熙恰好拾个台阶往下走,摆摆手,只说:"行了,朕是个什么水平心里清楚得很。走,咱们喝茶去。"
  在场的围观群众自然很识相地高呼"吾皇万岁"。
  这边胤礽吃水果吃得开心,见康熙和纳兰容若打完了,连忙狗腿地迎上去,递上茶水,好一番奉承。
  "皇阿玛辛苦!"胤礽将康熙扶到正席上坐着,水果瓜子直往他面前堆。康熙看着满桌子的瓜子壳儿和水果皮,又看看面前的果盘,不知说什么好。
  胤礽背着手一挥,顺子立马将桌子哗啦啦收拾干净,李德全在康熙身后瞪了顺子一眼,这丫的咋恁没眼界。
  眨眨眼,胤礽端着茶碗讨好地笑道:"皇阿玛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康熙鼻子一哼,瞅了眼胤礽脑袋上的白布条条,接过茶水喝掉。说:"太子也该学着点儿,朕每日处理朝政,仍不忘习武练箭。生活规律,适当锻炼,此乃养生之道。"
  太子爷点头如捣蒜,一脸崇敬。"皇阿玛万寿无疆,文成武德,是千古一帝!"
  这"千古一帝"着实把康熙哄高兴了,大掌一挥,让各部王子上场比试一番,热热闹闹的过了一天。
  大晚上胤礽一进帐子就往地上栽,德住连忙扶住,拖到床上躺着。"爷,您这是咋了?"
  "头疼,去问问张太医,爷是不是脑壳摔坏了。"胤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
  德住吓的手脚冰冷,连忙喊顺子去请太医。说自己脑袋坏了的人可不就是脑袋坏了吗。
  张太医被顺子一路拖过来,喘了半天,伸出橘子皮似的手给胤礽摸脉。捋捋胡子,张太医不紧不慢道:"太子是染了风寒。白日风大,吹久了。"
  德住一颗脆弱的心回到肚子里躺好,把胤礽的手放进被子里塞好。张太医一边写药方一边说:"太子火气大,近三天不要吃肉了,好好养病,多吃粥和青菜。"
  胤礽一听"不要吃肉"四个字就熄火了,这不要人命嘛。用太子爷的话说,正在成长期的爷又少了三天的营养,等于少长了零点三毫米。
  因为脑袋撞破又染了风寒,康熙用一种很同情地语气叫纳兰容若带着胤礽先行回宫。软趴趴裹在被窝里,太子爷很无聊,非常无聊。"师傅,我好无聊啊……"
  "你确实很无聊。"纳兰容若坐在马车另一边正在看书,头也未抬,说:"谁让你来偷袭我,格尔芬那呆小子你去不找,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胤礽揣着被子拱到纳兰容若身边,仰起脑袋笑道:"可不是觉得师傅厉害嘛,赢了格尔芬又不会长几分面子。"
  伸脖子瞅瞅,纳兰容若看的居然是佛经。"师傅怎的看起佛经来了?"
  "静心而已。"纳兰容若淡淡说着。
  胤礽瞧了瞧纳兰容若淡然的神情,谁也不知道这位多愁善感的词人内心几多忧愁,几多伤怀。校场上神采飞扬的武将,渌水亭举酒高歌的才子,一咏三叹,长归天命。
  大大叹息一声,胤礽滚回去睡觉了。
  这一年小包子们长的很快,小八已经可以在地上滚着玩儿了,抱着奶娘的毛线团子左滚右滚,缠的满脑袋都是红线。胤礽最喜欢扒拉着小八身上的线绳揉成一团,扔给小四那群包子们解开。
  小四总是皱着眉头,黑着脸,坐在榻上老老实实地解绳结。小五小六小七皆是温润性子,胤礽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太子爷总觉得这群毛孩子真的很好欺负。除了某一个已经长大的小白眼儿狼。
  "二哥,你除了会欺负弟弟们就不能干点儿别的吗。"胤祉一手拿着话本儿,一手不忘和胤礽抢桂花糕。
  胤礽大掌拍开胤祉的爪子,瞅了眼趴在毛毯子上解绳结的包子们,说:"解结需要耐心,这是在教他们克制心浮气躁的不良心态。懂啥啊你。"
  "是,是,我不懂。我只知道他们几个已经对你怨气冲天喽。"胤祉幸灾乐祸地笑道,瞅准胤礽面前的米酥一个猴子捞月,抢到嘴里滚远了。
  胤礽下手慢了半指,眼睁睁看着胤祉的爪子勾住米酥然后闪电般消失。太子爷拍案而起一个箭步跨到胤祉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嚎道:"你个吃货!最后一块给爷吐出来!"
  胤祉向来不把胤礽当爷,适时出手隔开,翻身躲开胤礽的攻击,小腿一扫,胤礽不妨倒在榻上,胤祉猛的压住,笑道:"上次的还给你!"胤祉就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吞掉最后一块米酥,看着胤礽气的通红的脸蛋儿,瞪大的凤眸亮莹莹的,才吃了米酥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碎末儿。
  "下去!"胤礽双手一推,把胤祉推翻在榻边,一个不察竟咕噜噜滚到地上去。
  胤祉也不爬起来,撑在红色地毯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瞅着胤礽。
  胤礽靠在炕桌边,端起茶水喝着,见胤祉不动,瞪过去一眼,"看啥呢,还不快起来!"
  "没,就觉着二哥很好看。"胤祉扶着小蛮腰坐起来,抓了一团小包子们才解开的红绳拿在手中把玩,道:"听说二哥给大哥说了个姑娘?"
  "嗯,伊尔根觉罗家的兰济格格。"胤礽想起这事儿就笑了,"小两口别提有多恩爱了,腻歪的要死。"
  "二哥羡慕?"胤祉眉眼弯弯地问。
  摇摇头,胤礽只说:"牵成三对红线,就能拥有美满姻缘。也不知是真是假。"转而笑着朝胤祉道:"小三儿,你的亲事,二哥也包了。"
  "别,我的事儿我自个儿解决,不麻烦太子爷。"胤祉随手一揉,才拆开的线绳又变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儿,扔回去,突然间小七就"哇"的一声哭了。
  胤礽一口水喷出来,连忙抱起小七慢慢哄着。好不容易不哭了,才歇口气,小四包子突然扔掉手中的线团儿,二话不说冷着脸离开了。
  胤礽和胤祉冷汗猛滴,这算是啥事儿?
  整天逗逗包子,和老三抢东西吃,气气格尔芬,缠缠纳兰容若,太子爷的小日子过得很是舒心,以至于当康熙从被窝里挖出做美梦的太子爷往五台山跑的时候,太子爷半天没反应过来。
  五台山,是胤礽的一个心事。
  当年在五台山一梦重生,来到这个无比熟悉的紫禁城,没有丝毫障碍地融入到宫里的生活,扮演胤礽这个角色。"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说不定在这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又是百年后游客遍地的五台山。
  望了望身边正扶着孝庄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康熙,太子爷心里竟有些不舍。孝庄低下头看着胤礽,轻声问:"保成在想什么?"
  眨眨眼,收拾了情绪,胤礽笑道:"保成在想,待会儿要找主持大师替乌库妈妈和皇阿玛求两个平安符。"
  康熙笑道:"保成孝顺,待会儿阿玛和你一起去。"
  孝庄点点头,不说话了,只是专心地爬着仿佛通天的台阶。
  纯白的菩萨顶矗立在五台山的灵鹫峰上,三彩琉璃瓦反着金黄的阳光,青色细磨砖沉默地筑起层层阶梯。黄帽的喇嘛站在寺前虔诚地转动手里的佛珠,他睁开眼看见胤礽疑惑地瞧着他,微微一笑,将众人迎进寺内。
  斋菜和慈宁宫的一个味道,胤礽草草吃了些就爬到床上睡觉。闭上眼之前,胤礽看了看窗外的枯树枝,春天还没有来,我就要走了。希望……希望什么呢,胤礽脑海中出现了很多面孔,想来想去,只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胤礽闭了眼睡去。窗外的风哗哗的吹,枯枝颤抖,傍晚的天色渐渐暗下去,夜幕降临,拢住这片看不清虚实的天地。

第九章 欲擒故纵
  胤礽是真的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居然认为一觉还能睡回去。睁开眼,枯树枝还是那个枯树枝,康熙还是那个康熙。
  "皇阿玛!"太子爷现在万分感动,扑向康熙怀里简直要来个嚎啕大哭。
  康熙抱着胤礽只觉得奇怪,拉开胤礽道:"保成,给皇阿玛说说,你今儿个是怎的了?"
  太子爷把脸在康熙袍子上擦来擦去,丝线磨着脸颊冰冰凉凉的。抬起头,胤礽绽出笑脸,说:"没怎的,爬山爬累了呗。"
  康熙摸摸太子爷的脑袋,顺顺他的小辫子,拉着起身,笑道:"睡了大半天,还累不?跟阿玛拜佛去。"
  "不累了。"偏头看看窗外,月亮白白的一个挂在天上,"皇阿玛是要大晚上去拜佛?菩萨都睡了啊。"
  "瞎说,菩萨哪需要睡觉,打坐还没休息够吗。走,快穿衣服。"康熙硬拉着胤礽套上大马褂,捂得密不透风,牵着小手偷偷摸摸晃出厢房。
  太子爷瞧着康熙左盼右顾的样子,心里极度疑惑,这拜佛咋搞的跟偷情似的。康熙领着胤礽转到后山,月亮明晃晃地照在林子里,山石树木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一炷香时间,胤礽看到林子里有条小溪,月光反射在波浪上亮起白色光斑,一跳一跳的。康熙一把拉住胤礽拖进灌木丛后面,按住他脑袋不让动。胤礽十分理解地配合,瞪着眼前一条在木枝上拱来拱去的淡黄色毛毛虫数眼睛。
  接下来要见证的是历史上著名的未解之谜,顺治到底是为情而遁入空门还是真的病死了呢?正史上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这位深情成痴的大清皇帝究竟是何结局?
  胤礽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告诉自己毛毛虫是昆虫的幼虫,这条颜色反差大,体态臃肿,还长了刺,是一只很少见很漂亮的蝴蝶的幼虫……
  来了!那条银光闪闪的小溪边出现一个身穿灰色袈裟的僧人,正拿了水袋汲水。是顺治!是顺治!一定是的!
  太子爷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来一个现场采访,问题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旁边的林子里走出一个……男子?不应该是孝庄吗?
  "皇阿玛?"胤礽疑惑地问康熙。康熙向胤礽摇摇头,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便待在旁边看着。
  胤礽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位身形窈窕的年轻男子,赫然发现那竟是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来见顺治,啊不,那个就不一定是顺治了。太子爷发现脑细胞不够用了,只得放空心思去观察。
  远远瞧着纳兰容若和那僧人交谈和睦,月光照上他英俊的面容,淡似轻云的忧愁覆在眉间,很淡,却仿佛墨点滴入水中,化不开。胤礽发现自己每次见到他哀伤的表情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疼,没来由的想让这个男人开心,想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样子。
  蹲了好久,僧人双手合十像是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纳兰容若便独自站在溪边,举头四十五度角无声望月。
  康熙拉了拉胤礽的袖子,示意他离开。胤礽点点头,猫着身子退出灌木丛,和康熙一起回到密林里。
  "皇阿玛,这是怎么回事?纳兰师傅为什么要半夜出来见那个僧人?"胤礽好奇地问着。
  康熙叹了口气,道:"你纳兰师傅的心事,你何时关心过?"
  太子爷不服气了,仰起头说:"儿臣怎么没关心了。纳兰师傅是因为爱情,才日夜忧愁的。"
  那"爱情"两个字咬的非常重,康熙一听哭笑不得,"你小子也知道'爱情'?真是天下奇闻。"
  "儿臣才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纳兰师傅的词里面,都写着他的思念咧。'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天上人间一样愁……"康熙低声念着。瞧了瞧正儿八经的胤礽,牵了他的手,甩着走到亭子里。坐到栏杆旁,康熙望着一轮皓月陷入沉默。他是想到了赫舍里,还是为情而伤的顺治呢?胤礽不知道。
  父子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胤礽望望月亮,又看看康熙,陪着他一块儿装深沉。康熙抱着胤礽,将头搁在他肩上,闭了眼歇着。胤礽不敢动,他看见康熙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是错觉吧,他想。
  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天亮,胤礽是在睡梦中被康熙抱到厢房的。太子爷果然不是一般人,坐在亭子里,肩上搁着康熙的脑袋都能睡着。理所当然,太子爷感冒了。
  抽着鼻子,胤礽幽怨地看着康熙手上端着的黑不溜秋的药汁。康熙好说歹说,以放胤礽出去玩儿为条件让儿子收起性子乖乖地喝完药。
  康熙其实很内疚。那晚想到了很多,回忆起过去艰难的日子,唏嘘不已。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胤礽已经睡着了,抱着浑身冰凉的胤礽,康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以后有机会就让这孩子出去看看吧。
  "皇阿玛,咱还去不去求平安符了?"胤礽坐在床榻上甩着两条腿儿,睁着明亮的凤眸瞧康熙。
  端着空药碗,康熙想了想,"去呗,走。"遂拉起胤礽往显通寺行去。
  显通寺很大,旁边还有个花园儿,胤礽一瞧就喜欢上了。五台山的寺庙其实很多,一大片排过去,数得出来的名寺就有八九座,更不论零散分布在山峰间的其他寺庙。而显通寺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可谓气势恢宏。
  康熙和胤礽来到显通寺,便直接往大雄宝殿去,此时僧人们正在做早课,低吟的梵唱起起伏伏,弥漫在大殿之中,于金佛之前显得浑厚而沉稳。主持一身金色袈裟打坐在佛前,闭着眼转动佛珠,康熙和胤礽就在小沙弥的指引下上香。站了会儿,主持睁开眼,笑意盈盈地将两人请进后殿。
  "先前有一云游僧人替二位求了三道符,着贫僧转交给施主。"主持拿了一个四方形的紫檀木盒子,上面用刻刀简单雕了一条祥龙,盒子边缘刻出流云般的线条,看起来很是温馨。
  "有劳大师。"康熙接过盒子,打开看,里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朱红色锦缎,上面躺着三个黄色的平安符,纸上写着"一世平安"。
  胤礽瞧了瞧盒子,又抬头去看康熙,瞬间震撼了。这位高傲的帝王眼含泪水,怔怔地看着盒子里的三道符,那眼神被泪水遮住,胤礽看不清。心里却明白这符是何人所求。
  这简简单单的"一世平安",比世上任何的祈祷和祝福都要有效。
  "皇阿玛?"胤礽也怔怔地喊着。
  康熙蹲下来,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平安符,挂在胤礽脖子上,塞进衣服里,拍了拍,又看了看胤礽呆呆的脸,倾身抱住,紧紧搂着。
  好半晌,康熙收了情绪,再次谢过主持,拉了胤礽往山上走。跨出殿门的时候,胤礽回头看了主持一眼,主持仍是慈祥地笑着,胤礽总觉得那笑很是熟悉。可能大师都是这样笑的吧,莫测高深,难窥天机。
  "皇阿玛,保成肚子饿了。"还没吃早饭的太子爷感动过后,就开始耍性子。
  "唔,咱去找皇祖母蹭斋饭去。"康熙语气轻松地道。
  太子爷嘴一撇,哼了声说:"爷才不要吃斋菜,爷要吃肉!"
  "嘿,你小子,这里是寺庙,佛家净土!"康熙揪着胤礽的小脸恨恨道,脸上却是赞同的笑意。
  太子爷咧着嘴闭上眼,双手合十,万分虔诚地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康熙嗤笑一声,猛地一拍胤礽的脑瓜子,"回去,要吃肉得下山去。"
  太子爷笑眯眯地转过身,牵着康熙的大手一甩一甩往山下走去。镇子上的小酒馆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在街上,还能看到从山上下来采买的僧人掺杂其间。康熙从腰间摸出一个银元宝,掂了掂,朝胤礽道:"想吃什么尽管说,今儿个阿玛请客。"
  胤礽斜眼瞧着一副暴发户模样的康熙,心道今儿个一定把你好好宰一顿。仰起可爱纯真的笑脸,胤礽乖巧地说:"阿玛,这个元宝足够一个村子吃上一年的好粮食,咱不能这么奢侈。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围的行人和小商贩听了这半大孩子的一番话,皆是啧啧称赞。康熙也是自豪,点点头,摸着胤礽的脑袋道:"乖儿子,阿玛没白教你。那咱就去吃馒头!"拉起呆掉的胤礽,康熙心情极好地四处寻找馒头店。
  胤礽连忙反应过来,瞟到街边一家驴肉包子铺,使力把康熙往店里推。"阿玛,今年的肉价又涨了,您应该实地考察一番。那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咱这是刺激内需,发展经济。"
  康熙一把提起胤礽的后领,笑道:"今年的面粉也涨价了,应该去馒头铺体察民情。"
  胤礽扭着头指向包子铺,"包子里也有面粉!"
  "馒头用的面粉多。"康熙提着胤礽继续寻找馒头铺。
  于是太子爷在吃了一肚子馒头后,揣着康熙那块元宝打散剩下的碎银子,来找纳兰容若蹭饭。
  可是一进门,就见到英俊的纳兰才子一手白面馒头一筷子咸菜,太子爷捂着眼睛逃跑了。

第十章 亲下江南
  五台山的经历告诉胤礽,"欲擒故纵"神马的,都是红果果的浮云。实践出真知,馒头考验学习质量。
  太子爷回到毓庆宫第一件事就把书房里的兵书统统打包,扔到书架最上头。顺子踩在梯子上,够着书架最上方,拿鸡毛掸子扫来扫去,漫天灰尘把太子爷呛得直咳。
  "顺子,你到底是不是打杂儿的?"太子爷挥赶着灰退到门口,一脸嫌恶。
  顺子回转身来,边咳边道:"爷,奴才不是打杂儿的,奴才是毓庆宫总管。"
  "嘿,总管就是啥事儿都会,都能管。明儿个去院子里扫地去,你们都不许帮忙啊,爷倒要看看爷的首席大总管有几分能耐。"胤礽靠在门槛上对着顺子和毓庆宫一干内监宫女吩咐。
  顺子苦着脸站在梯子上,"爷,奴才要贴身伺候您。"
  胤礽一哼,"当爷是残废么,明儿个爷自己来。"
  顺子的苦日子就此开始。太子爷也没闲着,整日往乾清宫跑的无比勤奋。因为纳兰明珠已经被遣到福建去安抚沿岸百姓,顺带和台湾方面进行谈判。也就是说,施琅就要领着清军水师收复台湾了!
  如此大事,太子爷怎能不掺合一脚?
  "皇阿玛!"胤礽扯着康熙的龙袍一角,嗲着嗓子喊,"儿臣身为大清太子,对祖国一片赤诚之心,誓守我南海疆域,定要让台湾归于我大清领土!您就让儿臣去吧……"
  康熙瞟了眼撒泼儿的胤礽,侧过身子不理他,继续看奏本儿。
  "皇阿玛,保成一定保证安全,不会出一点儿差错!"胤礽指天发誓,信誓旦旦。
  翻了翻眼皮,康熙端起青花瓷盖碗喝茶,放下奏本御笔朱批,又拿起一本儿继续看。
  太子爷生气了,怒道:"皇阿玛金口玉言,答应保成的想要反悔么?"
  康熙总算抬起眼来,道:"朕何时答应过你?"
  太子爷骄傲地仰起头颅,笑道:"在五台山的时候,皇阿玛说了要放保成出去玩儿的。"
  "去福建你当是玩儿么?"
  "当然不是。儿臣是去瞻仰大清水师的威武,是去实践,顺带玩儿那么一小下。"胤礽眨眨眼,脑袋一转,凑到康熙身边道:"皇阿玛此次出兵,胜券在握,儿臣的安全实是不必担心,不如让纳兰师傅跟儿臣一起去?"
  康熙想了想,只说:"朕怎就生了你这么个闲不住的儿子。"
  胤礽嘿嘿一笑,"这么说皇阿玛答应了?"
  康熙冷哼,喊了纳兰容若护卫,太子爷一个激动抱着康熙的大脸亲了一口。康熙怒瞪,胤礽连忙抹掉他脸上的口水,说了几句好话,拍拍屁股回毓庆宫收拾了。
  这日太子爷抱着一个蓝布格子花包裹,穿了身便服,牵着棉花糖慢悠悠步出毓庆宫,满脑子幻想江南的千山千水。
  "爷,您等等我啊!"顺子和德住一人背了个包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胤礽哭笑不得,"你们跟来做什么,爷是去保家卫国。"
  德住拉住棉花糖的缰绳,道:"外面不比宫里,爷还是带上我们俩方便。"
  我自己一个人才方便,多两个拖油瓶算什么事儿。正打算赶他们回去,纳兰容若恰好牵了马过来,见此只道:"有他们在也好一路打点,我们能早些过去。"
  胤礽撇撇嘴,只得同意。却不想刚走到城门口,格尔芬一身宝蓝劲装,手握宝剑靠在马旁,一副等人的架势。接着阿尔济善居然纵马飞奔而来,"吁"的一声停住,笑道:"表弟要出远门儿,怎的不叫上我?"
  眨眨眼,胤礽抬头道:"表哥是来追二表哥的?啰,人就在那儿,赶快领回去!"连忙挥手赶人。
  阿尔济善哈哈一笑,立在马上只道:"你二表哥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今儿个只陪你小子下江南。"
  纳兰容若瞧了眼脸色青白的格尔芬,好笑道:"都来齐了,走吧。"
  太子爷鼓着脸拉过棉花糖,郁闷地走在最后面。看着前头阿尔济善一个人说的天花乱坠,旁边的格尔芬压根儿就没理他,这是怎样的一种执着呐。侧头看见纳兰容若略带欣慰地望着前面两个生龙活虎的小辈,胤礽笑道:"师傅,这官道一路向南,我们下半段儿走水路可好?"
  "公子想坐船?那我们得先安顿好马匹。"纳兰容若想了想,提出到扬州再走水路,可以把马匹放在一个朋友家里。
  "都说江南山美水美,人更美,不知那秦淮河的画舫,咱可有机会去看看?"阿尔济善眯着眼笑道。
  胤礽嗤笑一声,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是温润景色。你怎就尽想了些不靠谱的。"
  阿尔济善忽然斜睨了胤礽一眼,嘴角一扬,道:"表弟还是个孩子,大人的想法你怎么能懂。"
  胤礽举起马鞭使劲儿抽在阿尔济善马屁股上,惊得马儿嗖的一声往前冲去,扬起阵阵黄土。看了看胤礽暗沉沉的脸色,格尔芬第一次心情这么好。虽然阿尔济善平时挺讨人厌的,但这次跟出来说不定是好事。
  官道上突然惊马,正在行走的路人急急退让。阿尔济善好不容易安抚了爱马,怒瞪着后面慢悠悠跟上来的胤礽。
  "孩子嘛,调皮一点很正常,你们做大人的应该包容。"胤礽摊开两手,无辜的望着阿尔济善。
  一路上阿尔济善和胤礽抬杠抬的乐此不疲,六人很快来到扬州,才进城门,就有一个文人气质很浓的男子和纳兰容若打招呼。一身青墨马褂,腰间只单单挂了个纯白兰花纹方佩,草绿绦穗,拿着把题字白面儿折扇,显得颇有些清高。
  纳兰容若介绍说是南方名士顾贞观,在文人雅客中很有名气。顾贞观瞧着胤礽有些好奇却也没问,一眼略过,也没和格尔芬或是阿尔济善多加客套,只对纳兰容若十分热情。胤礽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这人真是高傲到了骨子里。
  顾贞观将几人请到府里,一般富贵人家的三进院子,名人书画挂满了墙头,大处潇洒豪放,小处精致细腻,布置的倒是很有品位。
  "小公子可是喜欢这幅画?"顾贞观见胤礽盯着墙上的山崖立松图猛瞧,出声问道。
  胤礽点点头没说话。这幅画确实画得很好,云海层叠,青山延绵直至天际,山崖上的一棵古松独自立于天地,布局用色笔法都很简单,只那棵古松作画者精笔细描,十分用心。
  "沧海云淼城,乾坤日月痕。万木倾风落,山客望无声。"胤礽喃喃念出声,望着山顶的古松,似是痴迷。
  顾贞观听着胤礽念诗,心中一惊,这诗配上画居然能品出出世意味,若那人知道这首诗只是出自一个小孩子之手,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自觉看胤礽的眼光就有些尊敬了。
  纳兰容若仔细揣摩胤礽的诗,笑道:"诗是不错,但为何要用'客'字呢?"
  胤礽笑笑没有答,转身坐到椅子上喝茶去了。纳兰容若看着胤礽仿若无事,依旧天真地喝着茶水的模样,没有再问。但刚才眼见胤礽望着那幅画发呆的样子,心里偏偏就放不下了,放不下这个爱藏心事孩子。
  几人在扬州并没有待多久,就坐船南下。靠在船头,胤礽看着江中的水花,映着蓝天白云的江水在小船的激涌下翻出一个又一个浪花,生生打碎了整片的天空。
  阿尔济善提着酒坛子从船舱里晃荡出来,靠在船沿上仰面望天。胤礽斜了眼阿尔济善,笑道:"喝酒误事,你真当表弟我是去玩儿的么?"
  灌下一口酒,阿尔济善数着白云道:"不就是送几封信么,趁这两日喝几口,到了福建我酒坛子都不碰总可以吧。我自有分寸。"摆摆手,继续灌酒。
  "都说借酒消愁,你有纳兰师傅的愁多?人家都不像你这样喝。"
  哈哈一笑,阿尔济善攀住胤礽的小肩膀,道:"他的愁都憋在心里,你若是真关心人家,就让他发泄出来,否则早晚憋出事儿来。"
  这话说得挺对,可胤礽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忽而想起怀里揣着的信,奸诈一笑,胤礽摸出两个信封,把白皮儿的放回去,手中拿着另一封朝阿尔济善挥了挥。
  凑过去一看,这不是索额图的笔迹嘛。阿尔济善瞧着上书"纳兰明珠亲启"字样的信封,又瞧瞧胤礽不怀好意的笑容,背上突然冒出两滴冷汗。"你想干什么?"
  "嘿嘿。"胤礽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没想到叔公这么废话。"
  蹬蹬蹬跑进船舱,又蹬蹬蹬跑出来,胤礽拿了张空白信纸和一支毛笔,阿尔济善就知道他要干嘛了。
  "你,你这是挑拨离间!"说着就要去抢毛笔。
  胤礽挡开,只说:"你别跟我假正经,看好了。"
  胤礽把信纸并排放在一起,提笔挑出几个字临摹,阿尔济善看后,一口酒硬生生喷出甲板。
  "纳兰明珠,收不回台湾你就别回来了!索额图。"字迹一模一样。
  阿尔济善双手抱拳向胤礽一鞠到底,"下臣佩服。"
  点点头,胤礽笑着将写好的信放回信封,收进怀里。剩下的纸"呲啦"一声,变成碎末儿。至于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除开索额图也就只有胤礽知道了。
  阿尔济善瞟了眼翩翩飞舞的纸屑,继续灌酒。
  "想不想知道叔公写了什么?"胤礽看着阿尔济善问。
  摇摇头,阿尔济善笑着说:"你知道就够了。"
  胤礽没再说什么,撑着脑袋继续看浪花。那些被打碎的水面,在客船游过之后,又拼合成先前的样子,仍是那片蓝天白云。

作者有话要说:很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亲们~~~我会加油写文的!!
第十一章 光饼总督
  纳兰明珠很惊讶胤礽会亲自到福建来,而对于索额图的那封信,则是"惊恐"了。再三确认天地间万物皆无异动之后,纳兰明珠颤抖着打开康熙的亲笔信,还好还好,十分正常。
  喝口茶压惊,纳兰明珠将书信收好。胤礽笑道:"孤此来算是微服私访,不欲声张,纳兰大人一切照旧便可。"
  "也好,那么请太子勿要到沿海地区,保重安全。"纳兰明珠看了眼胤礽身后站着的纳兰容若,示意他做好护卫。
  胤礽和纳兰明珠没说几句,就有军官模样的人过来说是施琅将军有事相商,请纳兰明珠到军营去。胤礽便让纳兰明珠自行方便,自个儿带着格尔芬三人上街晃荡。
  福州的街道和京城不同,几乎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道旁的水井,路上铺垫着大青石砖,砖缝较大,以便雨水透下。两旁的小摊摆着各种本地小吃,胤礽一看就来劲儿了。
  "老人家,来个光饼,夹海胜干。"胤礽站在一个现做光饼的小摊子前,边看老人做饼子边问:"这沿岸禁海,可不是没有新鲜海味了?"
  那老头儿抬眼瞟了下胤礽和他身后的三个人,把手中的面粉往桌上一拍,开始揉了起来,晃着脑袋随口道:"没有海货也有其他吃的,这边儿还能种番薯,小娃娃不知道吧。"
  胤礽嘿嘿一笑,觉得这干瘦的小老头儿挺有趣。道:"怎么不知道,万历年间从吕宋过来的。咋的,沿海渔民不打渔就种地啦?"
  那老头儿一乐,下手使劲儿揉两下面团儿,道:"种地?种那么些桑蚕给自个儿吃吗?"
  胤礽一愣,江南织锦靠的就是种桑养蚕,的的确确占了不少良田。抬眼看那干瘦的小老头儿,笑吟吟望着自己,手中举了个夹肉的光饼,一手伸出道:"一两银子。"
  胤礽扑哧一笑,"好你个小老头儿,瞧着爷好欺负是不是?"
  老头儿咧着嘴道:"我姚启圣从来不欺负好人。"
  胤礽嘴一歪:"难道我爱新觉罗胤礽不是好人?"
  两人对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纳兰容若三人才明白,那姚启圣早看出来几人的身份。胤礽大大啃下一口光饼,道:"姚老头儿,你好好的福建总督不当,跑街上来卖光饼干什么?"
  "皇上还有微服私访的时候,小老头儿我来体察民情,顺带赚点儿零花不行啦。"姚启圣挽起袖子,继续揉面。
  "行啊!给我饶两个呗,一两银子我给就是。"胤礽掏出一两碎银子,还没放到桌上,旁边突然冲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孩子,往胤礽身上一撞立马溜远了。纳兰容若连忙扶住,可光饼还是掉在了地上。
  "这小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吧……"阿尔济善好笑地看着那孩子跑远的背影。
  胤礽也是奇怪,突然反应过来,四处一看,哪里还有银子的踪迹,连腰间挂着的皇子佩也不见了。立刻火冒三丈,拔腿就追:"你小子站住!还我银子!"
  格尔芬动作最快,胤礽刚抬腿,就腾空翻了起来。熟料那小毛孩子仗着身形矮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格尔芬几个纵跃压根儿没碰到人。
  满街被搅得混乱不堪,人群推推搡搡,那小孩子闪身跑进一个小巷子里,靠着墙骂道:"MD,咋恁精明。"
  突然眼前黑影笼罩,抬起头一看,却不是刚才那四个人,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美男子。呆愣中,手上的银子被他轻轻松松拿走,眨眨眼,管他长的美不美,冲着银子扑上前去。却被男子一提衣领,拎出小巷。
  格尔芬瞥眼瞧见这边的动静,翻身立在男子跟前,冷冷望着他俊美的脸。胤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着墙直喘。
  "谢谢你啦,这是我的银子。"胤礽仰起脸朝男子笑道。
  那男子一身白色常服,腰身用白蓝相间的锦带束住,圆领边缘嵌着精致的苏绣,墨蓝勾边,衬着俊美的容颜像是不食烟火的仙人。仙人瞧着胤礽红扑扑的小脸,粲然一笑:"这是玉佩和银子,小公子以后可要小心。"
  那笑颜硬生生把胤礽惊在原地,本以为纳兰容若已是大清第一美男子,没想到还有个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啧啧,这要让天底下的女人怎么活啊。
  "嗯,谢谢,我会小心的。"胤礽回过神,咧开嘴笑的白牙都露了出来。
  男子又对着胤礽温雅一笑,便转身走开,和迎面走来的纳兰容若相视而过。阿尔济善瞧着那男子的背影,有些奇怪,问胤礽那是谁。
  摇摇头,胤礽表示不知道。转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小孩子,伸出一指在他脑门儿上戳戳戳,道:"这玉佩你都敢偷,还要命不要?"
  "嘿嘿,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我这一次呗。"娃儿脑袋一点一点,眼珠子一转右腿刚迈出半步不到,被阿尔济善一把揪住耳朵,笑道:"就凭你这点儿本事,还想做偷儿?"
  "啊呀!疼,疼!耳朵要掉啦!"
  胤礽瞅着泪眼汪汪的娃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元宝,在他眼前抛上抛下,引诱道:"娃儿,想要不想要?"
  娃儿眼珠子随着元宝上上下下,可劲儿点着脑袋。
  胤礽嘿嘿一笑,翻手握住元宝,道:"看见刚才那帅哥哥了?去查查他住哪里,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来这儿有什么目的。不要被他发现。能做到不?"
  "嗯嗯,能!"娃儿笑眯眯接过胤礽递来的元宝,骄傲道:"你就看好咧,今晚给你答复。我去哪儿找你?"
  "啰,那个大宅子后门儿,我等着你。"胤礽一指总督府外墙,说道。
  "行咧!"
  "去吧。"
  阿尔济善看着娃儿跑远的身影,问:"那人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胤礽没直接答话,反而对着纳兰容若打量起来,纳兰容若被看的不自在,苦笑着说:"这和我有关系?"
  "可与大清第一美男子相媲美的容貌,师傅就不想知道竞争对手是谁?"胤礽眨着眼问。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你听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浑话。"
  "大家都这样说啊。师傅不要谦虚嘛,所谓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胤礽凑上去又把纳兰容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笑道:"师傅真的很好看,天下第一,名副其实。"
  纳兰容若面对这等赞誉,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站在原地无奈地瞅着笑眯眯的胤礽。
  "切。"格尔芬少年站在一旁不屑地哼了声,心里只说这个花痴我不认识。
  阿尔济善见格尔芬不爽的脸色,凑过去挨着道:"别介,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了。"
  胤礽听了"扑哧"笑的直捂肚子,纳兰容若抿着唇也笑的快要破功。格尔芬转头恶狠狠瞪了眼阿尔济善,提着剑潇洒地走了。
  "哎,别生气啊,我说的是实话,天地可鉴!"阿尔济善连忙追上去。
  胤礽和纳兰容若慢悠悠跟在后面晃荡,几人又找了个小酒馆,吃些饭,便回了。晚上胤礽就靠在总督府后门边打呵欠边等人。
  眼见着月亮哧溜溜爬上半空,那娃儿还没来,该不是拿了银子跑了吧。纳兰容若站到胤礽身后,给他披了件薄薄的披风,轻声道:"夜凉,别冻着了。"
  点点头,胤礽说:"师傅猜猜看,那美男子会是谁?"
  纳兰容若思索一番,只道:"文韬武略,这等英雄人物,我却不认得。"
  "哦?这么厉害。比起师傅来呢?"胤礽道。
  纳兰容若好笑地说:"你干嘛总拿他和我比?"
  胤礽一愣,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想了会儿只说:"我也不知道,习惯呗。总觉得师傅很厉害,和师傅比,就能大致了解他的水平啦。"
  纳兰容若笑笑,说:"师傅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当然是比你强一些啦。"
  胤礽哼了声没说话。纳兰容若是个外刚内柔型的,表面上看起来文武双全,翩翩浊世佳公子,可心里,胤礽总觉得他很脆弱,太容易受伤。这样的人,像是需要人保护,而不适合保护别人。凤眸轻垂,胤礽看着纳兰容若随风飘摇的衣摆,心中的隐隐悸动,感觉分明。
  "呼——我来啦!"娃儿小跑着过来,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胤礽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可是打探清楚了?"
  娃儿抹抹脑门儿上的汗,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可是很讲信誉的!"
  "行了你,快说,什么情况?"
  "那人叫陈远北,住在飞鸿客栈,是个商人,从扬州过来做丝绸生意。"娃儿仰着脸道,一副"快夸我吧"的样子。
  胤礽脑袋一抽,差点儿栽倒地上去。这名儿起的。
  "做得好,娃儿,下次有事再找你。"胤礽拍拍他脑袋道。"快回去,大晚上的注意安全。"
  "哎!"娃儿说罢一溜烟蹿出巷子消失了。
  纳兰容若看胤礽脸上怪异的表情,也很诧异,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摇摇头,胤礽不想再说什么,猛的扒在纳兰容若身上,喃喃道:"师傅,我觉得我活的忒没意义了……"
  纳兰容若被吓了一大跳,这大清国的太子都生无可恋了,那皇帝岂不是要气炸肺。扶起胤礽,抬手摸摸他的脑门儿,自言自语道:"该不是生病了?"
  "哇……"胤礽忽的就嚎了起来,大喊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声把总督府后院儿的大公鸡给吓醒了,跟着也哇哇的扑腾起来。纳兰容若一把捂住胤礽的嘴,把人往屋子里拖,这要是被人看了去,大清国的脸面往哪儿搁?呼啦啦关上门,纳兰容若无奈地看着不知道哪里抽筋的胤礽,好笑地想,也许这就是他的发泄方式吧。

第十二章 偷渡出海
  太子爷趴在床上,非常哀伤。他是被那个长的帅得一塌糊涂、叫"陈远北"的某男人给彻底打击到了。
  丫的,不是说陈近南是陈永华吗?不是说他老人家七老八十满脸皱纹早就被郑克塽给逼死了吗?这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陈近南啊!
  一打酱油的都帅的二五八万似的,爷我堂堂大清第一美少年咋就跟棵白菜一样儿。先不论满天下的赞誉,满人生的丰功伟绩,满青史的名垂千古,单单就这一坨男人站在一起走到街上,纳兰容若和"陈远北"就不说了,连格尔芬的冷峻气势和阿尔济善的风流倜傥都能赚的盆满钵满,爷彻彻底底是给他们当背景的呀!
  太子爷越想越火大,抡起拳头开始砸被窝。
  后院儿的可怜大公鸡因为半夜被胤礽的狼嚎吵醒索性爬起来打鸣,第二天被姚启圣他夫人以"声令智昏"为由给宰了。胤礽瞅着眼前炖的浓浓的鸡汤,心里想着头一回吃公鸡,这该如何下手?
  抬眼见格尔芬冷着脸提溜了一只红毛大公鸡往后院儿走,胤礽冲出去拉住,笑道:"小芬子,走,跟爷做大事去!"
  格尔芬用眼角瞟了胤礽一眼,气也没出一个,提着大公鸡继续走。胤礽愣在原地,手中衣袖如清风般拂过,未留下半分痕迹。
  嘿,这丫的拽什么拽。扭头拐个弯儿,恰是厨房前的院子,柴禾堆了满地,母鸡领着一屁股小鸡到处捡石头。姚启圣腰间围了个白布围裙,长辫绕在脖子上,正在往外搬柴禾。胤礽帮着提袋面粉,笑道:"姚老头儿,今儿个还去卖光饼?"
  姚启圣瞧了眼笑嘻嘻的胤礽,把散乱的干柴捆在一起,用脚踩住,扯紧麻绳,说:"可不是嘛,小娃娃干脆和老头儿一起去。"
  胤礽摇着头说:"我可干不来那活儿,让我吃倒还行。"
  将面粉放到小推车上,姚启圣放好柴禾,扔进一小袋白芝麻。胤礽瞥见姚老夫人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黑色大鲤鱼,正想打招呼,却见姚老夫人抡起胳膊将鱼高举头顶,往石板上使劲儿一摔,"啪嗒"一声,鲤鱼顷刻间熄火了……
  胤礽长大了嘴瞧着姚老妇人从容不迫地提起摔蒙的鲤鱼,拿在手里抖两下,朝胤礽笑道:"太子等着,今儿个中午吃糖醋鲤鱼。"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姚老夫人彪悍的背影深深印在太子爷脑海中,久久不曾磨灭。
  吞口口水,胤礽两步追上推车出门的姚启圣,喊着:"姚老头儿,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大街上,在固定的位置摆好小摊,姚启圣就开始做起饼子来。胤礽看着老头儿揉面团,就道:"姚老头儿,你可见过和我师傅一样帅的男人?"
  "小娃娃脑子里想什么呢!"姚启圣嗤笑道。
  "嘿,我可是说正经的。你是福建总督,总该认识些特别的人吧。有陌生人,你总该知道?"胤礽坐在街边撑着脑袋问。
  姚启圣揉出一个圆圆的小饼子,拍上白芝麻,笑道:"陌生人多的去了,小老头儿哪管得了那么些。我天天在这儿卖光饼,关心的是民生!"
  "呵,台湾的事儿你不管?倒在这儿不务正业。小心人参你一本儿。"胤礽扒拉着锅里炸的亮黄的光饼。
  "参就参呗,老头儿我才不稀罕什么顶戴花翎,只巴望早早了了台湾的事儿,带着一家老小回浙江种地去。"姚启圣往案板上撒一把面粉,白粉子漫天扑起,胤礽连忙捂着鼻子躲开。
  胤礽瞧着姚启圣笑道:"那你怎么不把力气用在攻打台湾上?"
  姚启圣侧过身,一手指天,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台湾的事儿,不能急。"
  胤礽嘿嘿一笑,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姚启圣捞起油锅里的光饼,放到一旁冷却,道:"你看着,过几天风就来了。"
  胤礽抬头望天,闭上眼感受风向,半天没看出个道道来,只叹这天文地理没那么好研究。
  "姚老头儿,来个光饼!"
  胤礽睁眼一看,居然是昨日那个黑不溜秋的娃儿,拿了两个铜板过来,看着锅里的饼子直流口水。胤礽好笑道:"娃儿,怎的又是你?"
  那娃儿抬头见了胤礽,也是嘿嘿一笑,却道:"我叫狗子,不叫娃儿。"
  "狗子哪有娃儿好听?"
  "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狗子咋的?"狗子捧着个光饼边啃边说。
  胤礽哈哈大笑,凑上前去拍了下狗子的光脑门儿,"好,狗子,给我再办件事儿?"
  狗子手掌一伸,笑眯眯瞅着胤礽。胤礽从腰间掏出一个大元宝,说:"去盯着那个飞鸿客栈的人,不用随时报告,哪日我问你再跟我说。别告诉别人知道不?"
  "知道!我昨儿个看到他大晚上去了东面儿海崖,才那么晚去找你的。"狗子眨眨眼,靠近胤礽神秘兮兮地说:"今儿个一大早,东面海崖就上来两条小船儿,一看就是从对岸过来的。"
  "哦?你怎么能肯定?也许是哪里的渔民大晚上偷偷出海打渔。"胤礽小声道。
  狗子一听就急了,"绝对不可能,这附近打渔的我哪个不认识。他们几个,我绝对没见过,肯定是外来的。"
  胤礽思索一番,扯过狗子道:"你带我去看看。"
  狗子点点头。胤礽转过身在盘子里顺了两个光饼,朝姚启圣道:"我逛街去了,你这儿太没意思。"
  姚启圣才回头,还没答话,就见胤礽跟着狗子跑远了,盘子里才炸好的俩光饼也不翼而飞。哭笑不得地继续揉面团儿,心道这个太子有趣儿得很,赶明儿真回浙江种地去,还能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狗子领着胤礽出了城镇,从边角巷子钻进一条小道,路两边的蒿草有一人多高,青绿青绿的遮住大半边天。环顾四周,前后小道的尽头都淹没在丛丛蒿草里,左右两边也被挺直的茎叶挡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身处何方,大白天的也显得有些阴霾。
  胤礽扯住狗子道:"这通哪儿的?"
  "本来去海边儿可以走大路,但那边现在都是当兵的守着,我们只能从小路过去,才不会被发现。"狗子挥开胤礽抓着自己的手,瞪着眼道:"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跟我回去。"
  "别呀,我信还不行么。走,我不问就是。"
  狗子哼了声,随手扯了根长长的梗子,一边甩一边蹦蹦跳跳往前走。胤礽跟了大半天,才看到沙滩。
  走出小路,蒿草长到这里也不往前长了,仿佛刻意生长在这一带,掩护着所有的通道。跳下一人高的陡坡,眼前全是细细碎碎的白色沙子,铺了满岸。海浪缓缓打过岸边,爬上几只举着钳子的大螃蟹,咔嚓咔嚓地横着爬,一个闪身钻进沙洞里不见了。
  胤礽瞧着新奇,跑过去观察那些个黑洞,却什么也没看见。狗子见了,得意地说:"你一看就不是海边儿的,没见过吧。那些螃蟹钻进洞里,就在里面产卵,等小螃蟹出来,再爬回去。"
  "敢情这螃蟹是活在海水里的?"
  "什么呀,这种螃蟹是长在浅海的泥巴地里,退潮后能抓到好多呢。"狗子一边说一边引着胤礽爬到海崖上,指着崖下藏在礁石后的两条小船,说:"啰,就是那个。"
  胤礽瞧了瞧,没看出什么不同。突然从他们出来的小路东面的蒿草丛中钻出四个头包黑布的人,左顾右盼地往崖下走。
  胤礽一个激灵,翻身爬下礁石,从小船后面潜过去。狗子一把拉住,小声吼道:"你不要命啦!"
  胤礽捂住狗子的嘴,轻声道:"我现在要去办大事,你回去跟姚老头儿说,让他们不要担心,等着我和台湾一起回归。"
  狗子不可思议地瞪着胤礽,拉住他衣袖,说:"你该不是想……"
  胤礽翘起嘴角,道:"狗子乖,快回去报信,你功不可没。哎,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说罢,撑着船舷翻到甲板上,猫腰躲进船舱不见人影。
  狗子眼角瞄到那四个人快接近小船,一咬牙翻身钻进海水里,趴在礁石后面瞧着。
  那四人来到岸上,解开拴着船的绳索,爬到船上,没一会儿就起锚离开了。待两条船走远,狗子望着船驶去的方向念了句:妈祖保佑。便回身向岸上游去。
  胤礽趴在舱底,听到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知道船已经开走了。如果真像狗子说的那样,那么这船就是开向台湾的。这回倒是做了个免费台湾游,虽然是偷渡,不过最具效率不是。听着仓板上脚步声来来往往,依稀的人声,海浪有节奏的哗啦哗啦,胤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十三章 郑氏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纸盒子推出来,蹲进去,睁大眼睛,求包养……  海浪不息,日沉月升,清澈泉水照着夜空中明朗的月亮,静谧而安详。
  少年掀开轻纱帷幔,取了发簪放在石头上,伸手解开腰带,褪下外袍,接着是雪白里衣,缓步走进水中。将身体浸泡在凉凉的水里,消去白日的暑气,舒爽清灵。
  忽而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有侍卫举着腰刀闯进来,见了少年,恭恭敬敬地问:"王爷,刚才可有看到陌生人?"
  少年皱了眉,摇摇头说:"没有。"
  "那么请王爷小心,昨日溜进一个小毛贼,现在仍未抓获。"
  少年点点头,那侍卫又四处扫了一眼才离开。
  带外面喧闹渐歇,少年浸在水中,伸手划着圈圈水波淡淡说了句:"出来吧。"
  随着"哗啦"水声,从水中钻出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晶莹的水珠散落满池。辫子已经散开,长长的黑色头发贴在背上,白色里衣随水漂浮。胤礽走到石头边靠着,缓了一会儿才回过气儿来,朝先前的少年笑道:"谢啦,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瞧着胤礽衣襟大敞,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笑着说:"郑克塽。"
  眨眨眼,胤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郑克塽?"
  郑克塽颔首,笑盈盈地问:"你认得我?"
  "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儿。"郑克塽,是个挺可怜的孩子,下场和自己差不多。胤礽突然同情心泛滥,又想拯救一个深渊边缘的可怜人。
  "你呢?清廷的人来台湾做什么?"郑克塽靠在石头边顺着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着。
  胤礽放松地坐在清凉水中,掬起一捧清水,泛着银光的细流从指缝中漏下,笑道:"我不能说,你会后悔知道我的名字。"
  郑克塽十指纤长,在青丝间穿梭,捋顺了头发,靠坐在石头旁泡着。他侧头望向玩儿水的胤礽道:"那我就不问了,小宝。"
  "你就不能给起个好听点儿的名字?"胤礽走向泉边,爬上岸。湿漉漉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你待在我身边,得做我的小厮,这名字叫着简单。"郑克塽也爬上了岸,径自擦起身子来。
  胤礽撇开眼,只说:"我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
  郑克塽看胤礽耳根子红通通的,好笑道:"先给你拿身衣服,你那头发也得掩饰一下。"
  胤礽摸摸自己的头发,前半个脑门儿光溜溜的,看来要包头巾了。郑克塽穿好衣服进了帘子后面,胤礽跟进去,帷幔后立着一座丝织屏风,上面绣了红鲤嬉戏图,惟妙惟肖。转过去是一间不大的卧房,桃花枝转颈瓶立在墙角,插的却是嫩绿的垂柳枝,墙上挂了两幅山水画,一副是高耸入云的泰山,一副是陡峭俊挺的华山。月洞门和圆形窗皆被素色纱帘罩住,外面想必是花厅之类。
  "你身形娇小,这件衣服是我前几年穿的,你看合不合身。"郑克塽从床后走出,手中拿了件水色里衣,细看还绣着暗花。
  胤礽别的没注意到,就只想着那个"娇小"的形容词,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凑合吧。你真放心把我放在你身边?"胤礽边换衣服边问。
  郑克塽"嗯"了声,只明目张胆地瞧着胤礽换衣服。胤礽也大大方方让他看,穿好了还伸出胳膊在他面前转一圈儿,漾出一个笑容:"如何?"
  "你挺适合这颜色。"郑克塽又走出去端进来一盘水晶糕,"啰,几天没吃了?"
  胤礽抓起一块晶莹透亮的水晶糕放进嘴里,说:"你怎么知道我几天没吃?"
  郑克塽顺手取了块布巾擦着头发,斜眼瞧了胤礽一眼,道:"你找不到厨房。"
  胤礽心中好笑,自己还真是没找到厨房。吃了糕点,胤礽掀开被子钻上床,郑克塽见了好笑道:"你还真是自觉。"
  "这里只有一张床,怨不得我啊。"胤礽拢拢被子,又拍拍枕头,笑道:"给你留着,我先睡了。"
  郑克塽擦干头发就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胤礽熟睡的脸,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将会改变多少呢。又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
  月色清明,南海的沙岸边有一只小船冒险出海,颠簸于深蓝的大海之上。
  这一觉胤礽睡得很沉,提心吊胆躲躲藏藏三个昼夜,一沾到床就梦会周公去了。大大伸个懒腰,胤礽睁开眼,鼻子下面突然出现一个粉彩青花小碗,粘稠的小米粥正冒着腾腾热气。
  "什么时辰了?"胤礽顺手端过来,边吹边吃。
  "日上中天,你还真能睡。"郑克塽在桌上摆好碗筷,三四盘小炒,径自坐在桌边优雅地吃着。
  胤礽呼啦啦将粥倒进嘴里,溜下床一看,月洞门帘已经被打起,拿雕羊角金钩勾住挂在门边,外面是个小花厅,红木圆桌配着四张圆凳,博物架上搁着几株很小的红色珊瑚树,种在颜色透亮的琉璃碗内。
  海风从镂雕画门外吹进来,凉凉地拂过石板地面,清爽的感觉从脚底下传到浑身各处,洗去一身惫懒。坐在桌旁,胤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了筷子戳着面前的咸带鱼,笑道:"你这儿人真少。"
  "我本就是个傀儡,他们自然不会上心伺候。"郑克塽端着碗笑道。"这些我怕你也吃不惯,以后就只能喝粥了。"
  好笑的摇摇头,胤礽咬了口清蒸虾,说:"还好,天南地北,酸甜苦辣,我什么样儿的都能吃。"
  郑克塽瞧了眼胤礽的脑门儿,拿筷子指着他道:"我想了想,你这头发还真不好掩饰,你干脆别出去,让我金屋藏娇得了。"
  "哦?你藏得住我?"胤礽二郎腿一翘,吊着凤眼笑道。
  郑克塽笑脸不变,细细打量着胤礽的脸,点点头。
  胤礽却是不信,哈哈大笑,只说:"你房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来,他们会不知道?知道了不来查?"
  郑克塽放下碗,用丝巾擦了嘴,起身走到胤礽身边,微一矮身,双手一托,竟将胤礽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床边。
  "喂,你放我下来!"胤礽一推,翻身落地,恰好立在床前。不料郑克塽倾身一压,胤礽腿弯被床沿抵住,这么一压顺势就滚到了床上,顺手带了床罩缓缓遮下。
  郑克塽一腿跪在胤礽腿间,两手撑在他头边,笑着说:"又不是第一次,他们怎么会管。你若从了我,我自当保你一辈子。"
  胤礽一愣,重新把眼前的少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突然放松了身子,还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绽出一抹极为真诚的笑容,缓声道:"你的台湾就要被清军水师攻陷,这个岛不再是你的,大清也没有你容身之处,也许是漂泊流浪,也许是囚禁一生,你如何保我?"
  郑克塽看着胤礽从容不迫的姿态,明亮的凤眸里居然有一丝怜惜。遗憾地说:"你可知我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眼神?"
  "嗯?"
  "这种像是说我恨可怜的眼神。"郑克塽笑了,"但是我却喜欢你这样看我。"
  胤礽忽的抬手阻住郑克塽压下来的身子,另一手绕到他背后,打算直接打晕。不料白纱床罩突然掀起,斜里刺出一柄明晃晃的宝剑,直指胤礽眉间。
  翻身抱着郑克塽滚到床内侧,蹬踏而起,躲开来人的攻击,一脚踢在他手腕上,人家的剑没踢掉,倒把自己的脚指头给踢疼了。刚落地,那人回身横劈,刺向胤礽两肩、心脏、侧腰恰好连刺五点梅花,胤礽左躲右闪还是被划破衣服,眼前又闪过银白剑光,连忙扯了淡黄嵌丝桌布挡住,翻到桌上滚过去,先前的盘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上好的景德镇青花瓷啊……
  来不及心疼,胤礽抡起圆凳砸过去,被一剑劈成两半,木块乱飞。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颈间一凉,那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宝剑就架在脖子上。
  硬生生吞下口水,胤礽望向持剑的黑衣人,眨眨眼,再眨眨眼,又是一个帅得掉渣的帅哥!闭上眼,胤礽想干脆就死在牡丹花下算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郑克塽连忙跑出来端起博物架上的一株珊瑚树往门外猛的一砸,嘶声吼道:"滚!都滚开!"
  那可是珊瑚树啊……再小也很值钱啊!目瞪口呆的胤礽被黑衣人一把拉进房内藏到床后头,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动静,似是丫头在劝,继而有一个苍老却不沙哑的声音傲慢地说:"王爷若是闲了,读书习字,吟诗作画,静心凝神,也比砸东西要来得好。"
  郑克塽接着用一种很害怕还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说:"知,知道了。"
  胤礽听了几句就大叹人心不可测啊。外面看起来是羽绒被,里面就是个黑心棉呀。
  又待了会儿,外面收拾的彻底没声了,黑衣人在后面一推,胤礽就跌了出去。揉着肩膀,胤礽靠在博物架旁观察这个不速之客,顺带哀悼一下刚才被牺牲掉的珊瑚树。
  黑衣束身,眉目清明,俊颜无情,冷冷的像根冰棍儿。还剑入鞘,黑衣人看了身高不到自己胸口的胤礽一番,转而对着他说:"清廷走狗,来台湾作甚?"
  胤礽不答,反而捏着辫子摇了摇,说:"你不杀我?"
  那人看了眼郑克塽,冷哼一声,坐到一张新摆进来的圆凳上。郑克塽顺手在高脚茶几上倒了杯茶,恭敬地递给黑衣人,喊了声:"哥。"


第十四章 贼喊捉贼
  "郑克臧?!"胤礽指着一派悠闲的黑衣人瞪大了眼,"你,你不是死了吗?"那……难道是诈死,引清军来犯,设下埋伏一网打尽!
  "噌"的抽出郑克臧放在一旁的宝剑,胤礽拿剑架在郑克臧颈间。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高智商的问题啊……
  眼看郑克塽笑眯眯地瞧着自己,手抖了半天,这杀了他我更走不成,所以还是不杀了吧。胤礽放下剑,垮了肩,也挑一个圆凳坐下喝茶,丝毫没考虑自己能不能杀的了的问题。
  郑克臧轻蔑地看了眼胤礽,冷笑道:"所以,你想把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
  胤礽撇开头,无视他轻蔑的眼神,只说:"都被你猜到了,我还会去做?"
  郑克塽却是拎着茶壶笑了。忽而胤礽挪着圆凳蹭到郑克臧身边,接过郑克塽手上的茶壶,十分殷勤地替他倒茶,"大哥盖世英雄,你当时是怎么脱出重围的,然后又躲在哪里,给小弟弟说说呗?"
  郑克臧喝干净胤礽倒的茶,随手放到桌上,侧头看了看胤礽眉开眼笑的模样,然后一撩衣摆,拿了剑起身缓缓走出花厅。那挺拔的背影在胤礽眼中是"高大之极"啊。
  茶壶顿在半空,胤礽笑容僵硬,郑克塽提过他手中的茶壶给自己添茶,闲闲说道:"别想勾引我大哥,人家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切。"胤礽双手握拳拄着下巴,趴在桌上瞟了瞟郑克塽,"你赶你哥可差远了。"
  "哦?"
  "没人家帅,武功又不如他,还没什么魄力。"胤礽扳着手指一一数来,"跟你还不如跟你哥呢。"
  郑克塽哈哈一笑,伸出手点着胤礽光秃秃的脑袋说:"可是我哥不要你呀。"突然喝道:"把衣服脱了!"
  "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胤礽揪住衣襟蹭蹭蹭往后退,怒瞪着郑克塽。
  "衣服划破了,你没感觉?"郑克塽转身在箱子里翻出一整套白色常服,交领直裾,窄袖勾边。
  胤礽接过衣服,连忙扯下金钩挂着的门帘,想了想,躲到屏风后边儿换衣服。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池水,胤礽想起了纳兰容若,还有格尔芬他们,不过也只是一瞬。既然郑克臧没死,形势可就大不同了。
  啪啪啪跑到衣箱子旁,胤礽掀开盖子钻里面翻来翻去。
  "你干嘛呢。衣服不合身吗?"郑克塽听到动静,掀开帘子一看,就见胤礽撅着小屁股蹲在地上翻箱倒柜。
  "换件黑色的。"胤礽头也不抬,埋在衣服堆里闷闷说着。
  "白色不好看?"郑克塽看着自己的丝绸衣服被他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只得弯腰一件一件捡起来。
  胤礽扯出一件黑色的外袍,拉起袖子往身上比划,笑着说:"像你哥看齐!"又跑到屏风后换起来。
  郑克塽把衣服全塞回衣箱,盖上盖子,就坐在衣箱上望着屏风上面映出的影子。
  胤礽穿好后打着转儿旋出来,两手成掌摆了个接招的架势,眉毛一挑,"是不是很有大侠风范?"
  瞧着胤礽纤细的腰肢,郑克塽好笑地摇摇头,"就你这身板,顶多被当成小毛贼。"
  胤礽一哼,把搭在屏风上的白衣扔给郑克塽,便躺倒池边的曲廊上数白云。两人随便闲聊着,就到了晚上。
  躺在床外侧,胤礽眯着眼缝瞧郑克塽,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儿,睫毛弯弯长长的垂在眼睑上,鼻子虽有些塌,却很是精致的模样,嘴唇不厚也不薄,天生较为红润。这丫长得挺好看的诶。
  凑上去轻声喊着:"阿塽,阿塽?"
  没动静。胤礽伸出手抚上他侧颈,挠了挠,郑克塽还是没动静。胤礽翘起嘴角一笑:"那可怪不得我了。"
  一个手刀劈下去,郑克塽立马脑袋一歪,真正的晕了过去。翻身下床,穿好白天找出来的黑衣,拿头巾包了头,胤礽溜出郑克塽的房间,顺着曲廊从后门儿拐进一个大花园,沿着活水寻到殿外,听得有人声,闪身躲到假山后偷听。
  石子小路上走来一个娉婷女子,手中托了莲花大宝盘,和旁边的侍女说说笑笑。细听,却是:"刘大人现在可宠林公子啦。"
  "谁说不是,林公子人也可好了,今儿个还问我风寒好了没呢。"
  "是啊是啊,若是大人再年轻一些,他们真的很配哎。"
  胤礽听到这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硬憋着等那两人走远,才靠着假山喘气。这算什么,腐女不分时空么。
  蹑手蹑脚朝着"刘大人"的住处走。胤礽躲躲闪闪路过一间漆黑的屋子,一脚踏在门口,还没伸出另一只脚,就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暧昧的呻吟让胤礽背上起了十层鸡皮疙瘩,连忙踮着脚跑开。
  转到书房,偷偷潜进去,在抽屉翻来覆去,摸出一大叠诗词稿,打了火折子,胤礽看到上面写着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字迹却是稚嫩,像才学写字似的,还不如自个儿呢。翻个白眼儿继续找。终于在书柜上方的铁匣子里找到了许多书信。
  打开一看,恰是刘国轩历来的绝密书信。嘿嘿一笑,胤礽觉得自己甚是伟大,点起小蜡烛,取了信纸和笔墨,仿照着其中刘国轩的字体大笔一挥,一封受降表诚信伪造成功。揣进怀里,胤礽瞧了瞧那些信,还是厚道点儿给他放回去吧。
  够着书架,铁盒子怪沉的。一脚踩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放回原处,下来一个漂亮的转身亮相,"啪嗒",蜡烛倒了……
  于是乎,火星子开始到处乱窜,桌面的纸张瞬间燃烧,木头桌面被烧的通红,连带着青花瓷瓶里的画轴也烧起来。胤礽左扑右扑,火苗一抓到布帘子就不放,顺势往房梁爬去,没几下整个书房都泡在火海里。
  胤礽总算想起来这是自己闯的祸,那么当务之急,当然是逃跑啦。蹬蹬蹬跑到房门外,还很好心地高声大喊:"走水啦!书房走水啦!"
  立刻,就有侍卫和小厮提着水桶往这边赶。胤礽看人过来,连忙躲到花园的树丛里,正打算趁乱逃走,不料身后掌风突起,立马回身躲开。
  胤礽一看,这不是郑克臧大帅哥吗,晚上一身夜行衣,还蒙着半张脸,典型的盗贼打扮。"大哥晚上出来散步呢?"
  看了眼笑嘻嘻的胤礽,郑大帅哥凉凉道:"你拿了什么?"
  脑袋一歪,胤礽故作疑惑道:"我出来找吃的,没找到厨房,转到这里来发现着火了,才好心喊人救火的。大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郑克臧懒得跟他废话,举起剑就向胤礽刺去。剑光之间,两人从树后面打到花园里,胤礽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落到人群面前,指着郑克臧就喊:"快抓住他!是他放的火!我亲眼看见他放的!"
  刘国轩本和林云温存,听说书房着火,急急忙忙披了件外褂子就过来,站在火海前唏嘘长叹,衣衫不整的林云在一旁温声劝着。这会儿却听胤礽这么一嗓子,立刻下命抓住纵火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一大堆侍卫举着刀朝郑克臧冲去,郑克臧一剑砍翻两个侍卫,抬头一看,胤礽早跑不见了。
  那边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胤礽却是脚底抹油溜出花园儿,没走几步,迎面撞上闻声赶来的冯锡范。稀饭大叔披了件褐红色广袖大袍子,后面跟着一大群持刀侍卫,浩浩荡荡往这边赶。
  冯锡范一看胤礽一身黑衣,贼头贼脑的样子,大喝一声:"来者何人?给我拿下!"
  胤礽瞅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侍卫呼啦啦把自个儿围起来,突然小宇宙爆发,猛的爆喝出声,一脚踢翻最近的侍卫,抽出腰刀向冯锡范砍去。
  旁边的侍卫连连上前阻挡,胤礽一个不察被人划破前襟,那封信就飘了下来。胤礽抓住不及,被逼退数步。干脆一咬牙,保命要紧,寻个缺口几个纵跃跳出包围,后面的侍卫紧追不舍。
  胤礽想这演戏虽说也要真实,但不能把小命给投入进去不是。站在水池边,前有郑克臧,后有追兵,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跳湖吧。
  正慌神间,眼前黑影一闪,水花一炸,胤礽就被拉进湖里,咕噜噜吞了好几大口凉水。胤礽感觉嘴巴被捂住,一股大力将自己拖进湖水深处。四周寒冷冰凉,漆黑的水下什么也看不见,越往下沉,压力越大,几乎无法呼吸。
  胤礽死命扣着脸上的手掌,掐进肉里恐怕连血都出来了。但是身后的人仍然没有放手,直到浑身无力挣扎,胤礽才昏了过去。
  而岸上,冯锡范捡起胤礽遗落的信件,打开一看,脸色忽白忽黑,最后竟是奸诈地笑了起来。仔细地叠好信,放进怀里,冯锡范负手转身,带着一脸笑意,招呼侍卫往回走。
  这火,救不救,和自个儿还真没什么关系。与其在这儿瞎操心,不如回去睡觉。

第十五章 师傅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这名儿是想到了西游记,刚好四个人……
胤礽脑海中仍回复着落水时的窒息感,浑身冰凉,水的阻力让人无法动弹,好似呼吸都快停止。猛地睁开眼,白光一闪,混混沌沌逐渐清明,眼前居然是坑坑洼洼的山岩,上面暗青色的苔藓一块一块,像是暗斑一样。
  额头上却仍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定定神,才发现那是一只手掌。转了转眼珠子,身边紧锁着眉头,薄唇轻抿,神色担忧的人竟是纳兰容若。
  "师……师傅。"胤礽喃喃喊着,看纳兰容若这般忧愁的模样,心里突然就疼了起来。
  纳兰容若见胤礽睁开眼,神情恍恍惚惚,低低喊着自己,叹口气,轻声道:"可算是醒了。太子有哪里不适吗?"
  胤礽听着这么温柔,丝毫没有责怪的话,一下子就想哭。红着眼摇摇头,胤礽在纳兰容若的搀扶下坐起来,靠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才知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山洞。
  "喝点儿水。"纳兰容若递给胤礽一个青绿的竹筒,里面盛着清澈的水。
  胤礽一看到水就浑身难受,忙推开道:"不要喝水了。"忽而又想起在水下死扣着蒙在脸上的手掌,急忙抓起纳兰容若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了?"纳兰容若放下竹筒,很是不解地看着胤礽一脸焦急。
  "师傅没有受伤吗?"看着纳兰容若修长白皙的双手,指下的皮肤细腻光滑,胤礽居然有些不想放手。
  纳兰容若抽出手,覆上胤礽还有些发烫的额头,柔声道:"师傅没事。就是你,烧了一夜。"
  "我不要紧。"胤礽抬起眼皮,望着纳兰容若近在咫尺的脸,感受额上凉爽舒适的温度。"对了,是谁把我拉进水里的。"
  话音刚落,山洞口就走进两个人来。阿尔济善见胤礽醒了,没好气道:"太子还真是会玩儿,跑到这边儿连个人都不带。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恐怕万岁爷荡平台湾也不足以消气。"
  那语气十分严厉,真就像个哥哥教训弟弟一般,胤礽肩膀一缩,可怜兮兮地小声说:"你们,别告诉皇阿玛。"
  阿尔济善冷冷一哼。胤礽又立马仰起脑袋,像只战斗的公鸡,说:"你不知道我是旱鸭子么,拖进水里会出人命的!"
  "嘿,你当我们都很会水么!格尔芬下去是担了多大危险。"阿尔济善一手搂住格尔芬的肩,脸上现出些许怒色。
  格尔芬本没觉得什么,只是阿尔济善这么一搂,鸡皮疙瘩蹭蹭窜起来,抬手就挥开,顺带瞪了一眼阿尔济善。胤礽瞧见格尔芬抬起的手上缠着白色布带,气势又弱了下去,低着脑袋好半天才说:"对不起。"
  纳兰容若看胤礽内疚的无以复加的样子,叹口气,只说:"大家都没事是最好。"
  胤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轻声的叹息,更加内疚,弱弱地说:"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纳兰容若却道:"太子,您身系大清国体,应该注意自身安危,不管去哪里,至少也该让我们跟着。"
  胤礽抬起头来看了眼纳兰容若,点点头。然后说:"郑克臧还活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三人皆是愣了会儿,纳兰容若才问:"太子亲眼所见?"
  "嗯,我可以确定。"胤礽抬头看看三人,说:"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
  阿尔济善思索着道:"得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怕是来不及了。"纳兰容若站起身,"依照我们来时的风向,算日子,施琅将军应该准备好出兵了。"
  胤礽也撑着岩石站起来,迟疑着道:"我看他功夫虽好,但若你们三人合力,制住他绰绰有余。"
  "那么,他会躲在哪儿呢?消息瞒得这么紧。"阿尔济善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胤礽问,"离东宁远吗?"
  "不远,沿着溪水往下走,下游入城。"纳兰容若道。
  胤礽点点头,"走,我们回东宁府。"说罢便摇摇晃晃往山洞外走。
  纳兰容若一把扶住,皱着眉笑道:"你这脚步虚浮,还是等晚上再去。郑克臧难道会藏在东宁府?"
  胤礽也觉得脚下无力,干脆就坐在石头上歇息,可岩石太凉,扭了扭身子又歪回干草垫上,才笑着说:"我在郑克塽那儿见过郑克臧,他似乎对他弟弟的行动很清楚,我猜他一定是藏在那附近。而且,他是个很疼弟弟的好大哥。"
  阿尔济善总觉得胤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就那么欠揍。"你该不是想以此要挟吧?能逼得出来?"
  熟料胤礽投出去一个更加鄙视的眼神,"我是那么阴险的人吗?"此话未落,阿尔济善便十分怀疑地望着胤礽。
  胤礽本想奋起反击,眼角又喵到格尔芬受伤的手,就没有说话了。
  "郑克臧十六岁监国,明敏果断,坚守原则,治下清明,颇有乃祖之风。"纳兰容若特意瞧着胤礽说着,"十八岁身死,叹英雄早逝,竟不想隐了两年未曾发觉,真真是少年英才。太子也该学学。"
  是啊是啊,人家躲了两年你们都不知道,我一跑你们就找到了,真是个大人物呐。心里这么想,太子爷面儿上却一幅聆听教诲的模样,满脸愧疚自惭。
  "咕噜……"突然一阵声响,回环往复在山洞中转了一圈,三人低头望着胤礽的肚子,阿尔济善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格尔芬出去找吃的。纳兰容若见了,喝口竹筒里的水,只说:"你这不叫,还没发觉,一叫,师傅也饿了。"
  胤礽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纳兰容若,他仰头喝着青绿竹筒里的水,清水从唇边溢出,打湿淡蓝前襟。忽而想起一联,便笑道:"欠食饮泉,白水何堪足饱?"
  岂料纳兰容若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望着地上的泥土说:"奉才捧墨,黑土亦能充饥。"
  胤礽笑着哼了声,拿过纳兰容若手中的竹筒往嘴里灌,说:"那师傅就不要吃饭,只管舔墨汁得了。"
  纳兰容若好笑地望着又活起来的胤礽,靠在山岩的另一边,就这么看着他喝凉水塞牙缝,龇牙咧嘴的模样。
  夜风徐徐,掀起山洞口挂垂下来的藤蔓,像帘子一般轻轻晃动。空中高悬一轮皓月,层云稍散,点点月光洒下,霜华满地。整片林子寂静的彷如空山,细听竟有鸟鸣若远若近,低低地和着伶仃溪水。
  "找棵大树好乘凉啊……哎呀嘿……"
  阿尔济善一巴掌拍向嚎的正欢的胤礽,"太子爷,您正常点儿可以吗?咱这是去夜袭啊。"
  胤礽捂着脑瓜子,两眼一瞪:"还知道孤是太子?本宫的脑袋也是你能打的吗!"
  阿尔济善一边走着,一手攀住胤礽细油条儿似的脖子,笑道:"太子爷不是说要让属下做个好哥哥吗,属下正在学习如何教导弟弟。"
  "啊?"胤礽嘴巴一撇。
  格尔芬走在后面,接下一句:"不打不成材。"
  "行了你们,再大点儿声,我们都走不成了。"纳兰容若走在最前面,回头训道。下山还这么闹腾,进了东宁城可别坏事儿才好。
  西面的海风吹进城内,闻起来还带了点儿咸味。郑克塽照例泡在泉水里举头赏月,不知怎的,就想起几日前从水里蹦出的男孩。他出水的刹那,水花四溅,亮着闪闪的银色月光,秀美的脸庞上淌着晶莹的水珠,黝深眼瞳蕴含了山川浩冥,真是把周围一切全比了下去。温柔沉静,聪慧狡黠,各种情状尽皆回味。
  摇摇头,郑克塽自嘲一笑。他不辞而别,到处闯祸,我记得他,他却连名字都不肯说。缘分,果然太虚妄,走了也好,最好再不相见,省得牵肠挂肚。
  闭上眼歇了思绪,泡不大久,郑克塽起身收拾好,又想起那日在他面前擦身子的时候,他撇开脸,耳朵却涨的通红,身上贴着湿漉漉的衣衫,身形那么瘦弱。想不通,他是怎样非要潜进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算了,人都走了。
  拿布巾擦着头发,郑克塽转过屏风,突然被两个人扯住手臂按在墙上,手中的布巾掉到地上,透湿的头发贴着背,墙壁硬硬地抵着脊柱,很不舒服。眼前冒出一个身穿黑衣的矮个子,没蒙上的凤眼亮亮的瞧着自己,还带了一丝笑意。
  看了看眼前晃来晃去的匕首,郑克塽突然就笑了。"你每次的出场都这么令人惊讶。"
  眨眨眼,胤礽挺直身坐到床上,一脚踩在床沿上,扯了面巾,边把玩匕首边道:"你也知道我是清廷的人,自然和你立场不同。不如直接告诉我郑克臧的藏身之地,也免受苦。"
  郑克塽只是笑着看胤礽,很平静地说:"我不知道,大哥的事他自有主张,向来不和我说太多。"
  阿尔济善用力在郑克塽肩头一扭,郑克塽闷哼一声,仍是笑道:"你们威胁我真的没用。"
  胤礽想了想,点点头,说:"我又不是土匪,不为难你。"随即收起匕首起身,走到花厅里慢悠悠喝了杯凉茶,再踱着步子来到屏风后的曲廊上,朝着树林子扯扯衣领,咳嗽两下。
  "郑——克——子——"一个"臧"字才喊了一半儿,被人从后面一把捂住嘴巴,脚下几个旋步绕进房里,掐住脖子和其他人对峙。
  胤礽嘿嘿一笑,斜眼望着郑大帅哥道:"大哥真是好让小弟想念啊。"
  郑克臧一手甩开,胤礽揉了揉脖子蹭到纳兰容若身边,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看了也放开郑克塽。两边站好,郑克臧才道:"你们制住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计划早已安排好,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胤礽微微一笑,只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十六章 最后一战
  "是么,我倒很想知道你能如何使形势逆转。"郑克臧负手走到曲廊上,抬头是千年不变的明月,天下易主,舆图换稿,似乎都和它没有任何关系,依旧高傲地俯视芸芸众生。
  胤礽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望了望冰冷的月亮,轻声笑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郑克臧低头看向胤礽,听到他说:"你做这么多,是想为昏聩无能的明朝皇室尽忠,还是想自己坐这个天下?"
  皱眉沉默一会儿,郑克臧第一次对着胤礽笑了,"这个问题,好犀利。"
  胤礽瞧着郑克臧的笑容,又开始腹诽起来,丫长这么帅给谁看,切。撇开眼胤礽刚想再加一把火,却见一个黑影倏地在眼前冒出,附在郑克臧耳边叽叽咕咕一阵,郑克臧脸又冷了下来,微一颔首,那人就立刻消失。
  "你干的好事。"郑克臧冷笑着望着胤礽道。跃起身形往院子外面飞去,胤礽想都没想撒丫子跟上。
  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看了,无奈地对视一眼,三步两步就跟上了在地上跑的胤礽。纳兰容若一把拎起胤礽的衣领,搂在怀里抱紧了,飞身追赶郑克臧。
  窝在纳兰容若怀里,胤礽心里那叫一个不忿。为毛人人都会轻功,飞来飞去跟个鸟人似的,自个儿就只会在地上跑?算了,反正有人带,不用自己飞也挺好的。胤礽埋头在纳兰容若怀里,嗅着清新的香味儿,很是安心。
  两拨人一前一后落到一座像是大厅堂的屋顶上,扒开瓦,胤礽趴着往里瞅。里面明显分了两班势力,人数相当,领头的还是认识的。坐在左边太师椅里,一身深褐色宽袖大袍,头戴峨冠,眼角透着奸诈的是冯锡范。站在堂下怒发冲冠,披对襟绛紫外袍的是刘国轩。
  胤礽无声一笑,那冯锡范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晚故意落下的伪造信。纳兰容若瞧见胤礽闷笑,也很是纳闷。却听得屋里动静大了起来,往下望去,刘国轩竟然摔断了椅子腿。
  "侯爷!息怒!"众将拉住刘国轩,皆是怒目瞪着悠然端坐的冯锡范。
  刘国轩一把推开众将士,望着冯锡范傲然道:"我刘国轩自投奔郑将军,戎马一生,尽心尽力,怎么就糊涂到被你这个无耻小人欺骗!逼同僚,诛监国,冯锡范,你专擅弄权,草菅人命,必遭天谴!"
  冯锡范完全不以为意,抖了抖手中的信,笑道:"侯爷还是操心自己吧。来人,请侯爷呈上兵符。"
  "不必!"刘国轩从腰间取下一枚半月形豹符,扔到桌上,轻蔑地看了眼冯锡范,甩袖走出大堂。一众将领见了,愤然取下头上盔甲,往地上一扔,大步离开。
  胤礽看到此,撑起身望着刘国轩挺直的背影,垂眸一番思索,拉了拉纳兰容若的袖子,指着刘国轩离开的方向轻声道:"我们跟上。"
  点点头,纳兰容若抱起胤礽翻下屋檐,攀着几棵茂密的大树过墙,进了刘国轩的府邸。胤礽扒到窗子后面伸着脖子去看,身后也扒了一排人,纳兰容若、阿尔济善,连郑克臧都跟在后面偷听。
  林云见刘国轩满腔怒气进了新修葺的书房,忙迎上去,端茶倒水,温声说着:"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国轩摇摇头,坐在太师椅里喝了茶,便一手抚额撑在桌案上歇息。林云见了也不再问,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肩。半晌,刘国轩说:"你去库房领五百两银子,想去哪儿就去玩儿吧。"
  林云一听,"扑通"就跪下了,凄然道:"侯爷不要云儿了吗?"
  刘国轩忙扶起林云,只说:"我自身难保,也保不了你多久了。"
  林云使力一挣,扔跪在地上含泪说道:"云儿的命是侯爷救的,甘愿替侯爷鞍前马后,您若是不要云儿,云儿又能去哪儿呢?"林云两手抓住刘国轩衣摆,哭着道:"侯爷,留下云儿吧!云儿不求什么,但求一辈子侍奉在侯爷身边,来世,只希望,能早生二十年。"
  "你……真是傻孩子啊!"刘国轩搂住林云颤抖的肩膀,将人扶起,擦去他的泪水,长长叹着气。"我本来在漳州还有几份田产,打算老来留个安排,这火一烧,地契也没了,清军此来势在必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胤礽听罢,心里升起那么一丝丝愧疚,随即就被无情的抹杀了。他一把掀开木窗子,撑着栏杆跳起来,潇洒落地。
  刘国轩一看到这些顶着辫子发型的人,立马站起身挡在林云身前,怒瞪着为首的胤礽。
  胤礽微微一笑,说:"侯爷不必担忧,大清皇帝慧眼识人,定不会亏待如此将才。"
  刘国轩冷笑一声,只说:"清狗不可信。"
  胤礽嘴角一抽,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小瞧。纳兰容若见此,上前一步,十分优雅地作了一揖,从容笑道:"在下纳兰性德,侯爷爱民如子,善待军士,闻名久矣。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纳兰性德?"刘国轩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缓了神色,道:"果然一表人才。"
  "侯爷过奖。"纳兰容若谦虚一笑,"家父每提起侯爷,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想必侯爷也接到了家父的书信。"
  刘国轩哼了声,没说话。纳兰容若继续说:"晚辈也不说虚话,只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人随势走,望侯爷深思。"
  见刘国轩沉默,纳兰容若便道:"晚辈不打扰侯爷了,就此告辞。"说罢拉起胤礽翻出窗外就离开了。
  落到院外时胤礽才发现,一直跟着的郑克臧不见了。四处瞅瞅,乌漆抹黑的什么也没有,暗道这人真是神出鬼没。阿尔济善看了看,说:"我们去海边,算时间格尔芬那儿该有消息了。"
  于是三人赶到西面海边,夜幕中居然看见无数黑影从海水中潜上岸,没入蒿草从里不见身影。胤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不明生物入侵。等搞清楚是施琅派来的先头部队,胤礽大叹施琅神勇无比。
  格尔芬把施琅传来的战术讲给胤礽几人听了,阿尔济善哈哈一笑,拍着身下的沙子只说:"这下万无一失了。刘国轩战意全无,冯锡范不得军心,郑克臧若非有通天之力,不得扭转乾坤呐。咱就坐在这里等捷报好了。"
  纳兰容若却道:"等捷报一到,你们都得跟我回京,不许有异议。"最后一句是看着胤礽说的。
  胤礽嘴巴一撇,也没敢多说。
  之后的几天,胤礽被纳兰容若看的很紧,几乎都把人拴在身上,片刻不离。海边的山洞非常潮湿,里面全是海水的腥咸味道,除了每日能吃到好吃的烤海鲜之外,真没什么舒服的地方。
  "师傅,你就让我出去看一下,就一下下。"胤礽扯着纳兰容若的衣袖撒娇。
  纳兰容若挥开胤礽的爪子,拿干柴添进火堆里,将火烧旺,头也不回地道:"我还不知道你,出去就看不住了。"
  "师傅,我就在山后瞄一眼,绝对往下走,我发誓。"胤礽三指指天,十分严肃地道。
  摇摇头,纳兰容若架起锅子,里面煮着花贝,锅盖一开,混着海味的清爽香气扑面而来。"小孩子不可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胤礽两手平方在盘坐的膝头,坐直身正经说道:"孤已经步入少年的行列。"
  纳兰容若手中长勺未停,眼神轻飘过去,没理他。舀起浓汤轻轻吹冷,小小抿了口才道:"你尝尝看,会咸吗?"
  胤礽凑到锅旁,就着纳兰容若的手喝掉勺子里剩下的汤,咂咂嘴,笑道:"师傅手艺真好。所谓'入得厅堂,下得厨房',师傅真是个贤内助!"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只拿描花的小瓷碗盛了一碗汤和花贝递给胤礽。胤礽接过,美滋滋地吃着。阿尔济善和格尔芬从山洞外走进来,手中各提了一大堆海味。阿尔济善放下大虾螃蟹,边架火边说:"我手艺也很不错啊。"抬起头又朝格尔芬笑道:"你爱吃的我都会做。"
  格尔芬没理他,坐到胤礽旁边舀了碗花贝慢慢啃。阿尔济善剥好圆滚滚的大虾,去头去尾,拿木棍儿一个一个串起来,放到火上烤着。"我估计没两天郑克爽就该投降了。"
  胤礽看了眼阿尔济善,端着碗没说话。想起那个可怜的少年,自己两次不告而别,真不是朋友所为,亏得人家还帮过自己。叹口气,胤礽说:"他也不容易,那么小就成为傀儡,也真是……唉。"尤其后来郑家人被软禁在北京城,受尽迫害,凄凉惨淡,叫人怎么不心疼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纳兰容若拍拍胤礽的肩,微微一笑,又把自己碗里的花贝挑进他碗里。胤礽扫开心里的悲切,埋头扒拉起来。
  当海风再一次夹着花贝汤沉郁的香味钻进胤礽鼻子里的时候,郑克塽投降的消息一并传来。端着滚烫的白瓷小碗,胤礽看着碗中漂了一层金黄油花的浓汤,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将胸中突发的闷气叹出。
  转头看那山洞外面白茫茫的海浪,翻滚,然后退下,似乎将永无止境地循环往复。站起身,和纳兰容若一起走出山洞,往最西面的山崖走去,那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高举降表跪在最前方,身后是整个台湾岛的土地和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刘国轩的描写在14章有些改动
第十七章 渡海回程
  海岸的风很大,胤礽看见纳兰容若嵌丝描绣的苍绿衣摆鼓鼓胀起,随着他的走动,翻出内里墨绿色的修竹暗纹。沙滩上零零碎碎散落着断掉的兵刃和盔甲,反了太阳的白光,一晃而过,不仔细看,倒像是点缀在沙地里干涸而亡的巨大海螺。礁石下躺着或红或黄的三角旗,那些染了鲜血的一面浸在白沙里,胤礽看不大清楚,只是闻着风中的咸腥味,不自觉幻想起布满鲜血的战场,和死亡的悲哀。
  踏上海崖,脚下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有些尖锐,硌在脚板心很疼。而郑克塽就跪在这些坚硬的礁石上。
  纳兰明珠身穿石青朝服站在一旁,见胤礽上来,屈身拱手:"太子殿下。"
  "纳兰大人不必多礼。"胤礽托着纳兰明珠的手臂,温和笑道。"大人以文官之身亲入战场,个中辛苦,拳拳赤诚。胤礽真心佩服。"
  纳兰明珠心里很是惊讶,只因为刚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骄傲而真诚,像极了曾今的某人。于是他也很诚心地笑了,说:"微臣惶恐。"
  胤礽放了手,纳兰明珠也让开站到另一边。胤礽脚下踩着粗糙的岩石,隔着千层底依旧能感到疼痛。郑克塽没有抬头,就那么跪着,高举过头顶的明黄奏本挡住了胤礽的视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膝盖。
  胤礽站在他身边,不是他跪朝着的方向。胤礽说:"我的名字是,爱新觉罗胤礽。"
  郑克塽双手微微颤了下,随即平平稳稳地端着降表。他抬起头侧望着胤礽,胤礽也垂眸望着他。然后郑克塽缓慢而平稳地站起来,将降表递给胤礽,说:"不伤郑氏一人,不伤百官将士一名,不伤台湾黎庶一个。"
  他每说一条,胤礽便郑重颔首应答。接过降表,胤礽没有打开,直接递给了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一愣,随即接住降表打开看了会儿,道:"请王爷跟随下官北上,于驾前受封添爵。"
  郑克塽沉默地点点头。
  "施琅将军带领水师在岸边等候,太子殿下,该回了。"纳兰明珠在胤礽身边轻声道。
  胤礽刚转身,海崖下便冲上来几十个黑衣人,各个目露精光手持长剑,将措手不及的众人围在崖顶。郑克臧却是一反常态,身着月白长衫,手中转动着一支莹白玉箫从三排黑衣人身后缓缓步出。
  阿尔济善、格尔芬和纳兰容若早已拔出剑挡在胤礽身前。纳兰明珠两步上前,皱眉怒道:"你是何人!"
  郑克臧不说话,只是望着胤礽笑。
  胤礽想了想也没有说话,也同样望着他笑。
  一个笑的傲慢戏谑,一个笑的从容优雅。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这是何意?"胤礽笑问。
  "大清太子和台湾,狗皇帝会选择哪一个呢?"郑克臧反问。
  "这也是个犀利的问题。"胤礽笑容稍敛,顿了顿只说:"区区胤礽怎能和神州国土相比,若能以胤礽一人换得台湾归复,'虽九死其犹未悔。'吾皇圣明仁德,心怀天下苍生,你当是那些罔顾黎庶,只求自身安保的朱氏昏君吗。"
  郑克臧玉箫猛的一停,紧紧捏在手中。随即一挥,后面的黑衣人便冲上前来,长剑泛着冷光刺向清军。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皮肉的"呲啦"声,人体倒地的闷响,胤礽真真切切听在耳里。
  看着郑克臧嘴角冷冽的笑意,胤礽突然旋身擒住郑克塽,抽出匕首架在他颈间,冷声喝道:"住手!"
  所有人被这一声给惊了一下,黑衣人一看人质正是他们要救的人,自然不敢动,清军也听太子的话乖乖站住不动了。郑克臧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锐利直逼鹰眼的视线紧紧锁住胤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放开他。"郑克臧的声音蕴含了怒气。
  胤礽也冷硬地道:"是你该让开。"海浪高高卷起白色的泡沫摔向礁石,轰鸣声里谁也看不清暗藏在胤礽眼底的狠绝。
  胤礽擒着郑克塽往海崖下走,一步一步逼近郑克臧和他的手下。他眼角撇到一个黑衣人剑身微抬,剑尖从后方转向自己,竟是没有停住脚步。那黑衣人还未发力,只是刚刚对准方向,格尔芬就一剑砍倒那人,大跨三步持剑护在胤礽身边。
  "让开!"胤礽厉声大喝,手中的匕首刺入郑克塽颈间的皮肤,殷红的血留下一丝痕迹,缓缓蜿蜒至衣领下。
  郑克臧咬牙侧身,挥手示意手下退开。胤礽冷着脸打头,清军则将纳兰明珠、刘国轩、冯锡范等人围在中心,护着一行人步下海崖,一直走到沙岸边,登上早等候在此的军舰,施琅下令起锚出发,待看不清郑克臧愤怒的脸孔,胤礽才将手中的匕首放下。
  郑克塽在甲板上静立不动,胤礽垂下手臂在他身后也无响动。
  纳兰明珠和施琅交代完公事,才说:"殿下,回船舱歇息一会儿吧。"
  胤礽微微转身,却是纳兰容若从他手里拿过冰凉的匕首,牵住他的手走进船舱。胤礽靠坐在铺了软垫的矮榻上,淡黄的丝绸滑腻却很是冰冷,交错流光的丝线让胤礽回忆起手握匕首刺进郑克塽脖子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用力,皮肤就破了,刀尖被鲜血浸染,顺着皮肤的凹陷流下。胤礽没有正面看见那血是怎样流淌的,却不知为何,手指能感受到瞬间流出的温热。
  "和打猎很不一样呢,师傅。"胤礽低低叹着。
  纳兰容若仍是握着他的手,坐在榻边,轻柔地说:"嗯,他伤的很轻,你是迫不得已,,不必自责。"
  胤礽摇摇头,抬眼望着纳兰容若,苦笑一声,"我不是自责,只怕郑克臧这么一闹,郑克塽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还不如和他哥哥一起逃走。我是不是把他推进……"
  "太子,很多事我们无法改变,也没有必要去改变。"纳兰容若放开胤礽的手,在桌案上端起一只小碗,笑道:"喏,你喜欢的花贝汤,阿尔济善还抓了一桶对虾,说待会儿要在甲板上庆功。"
  鲜美的浓香夹杂着海风清爽的味道飘进胤礽的鼻子里,胤礽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又抓起粉彩吉祥大盘里煮的嫩黄的花贝一个一个挑着吃,心中郁闷一扫而光。
  扳着大红鲜亮的花贝壳,胤礽挖出里面嫩嫩的肉,笑道:"师傅怎么也不装作伤感一下。"
  纳兰容若一手拿了深蓝色圈纹的大花贝,一手拿筷子替胤礽挑肉,蘸了辣酱放进他的专用小碗里,道:"我装个什么,台湾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应该高兴才是。"
  "啧,师傅怎么能这么不怜惜美人儿,人家就要被软禁在黄金笼子里,一生抑郁啦。"胤礽吃着纳兰容若给他挑好的肉,打趣儿道。
  "呵,我怜惜你就够了,那么多美人儿我哪消受得起。"纳兰容若一边蘸酱随口说着。
  胤礽差点儿噎着,吞掉肉,一胳膊攀住纳兰容若的肩,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师傅,你这么说我可会当真的。"
  纳兰容若斜了眼坏笑的胤礽,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哪儿来那么多心思。"
  胤礽哈哈大笑着在榻上滚来滚去,直到把一大盘花贝吃完,才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左摇右晃走到甲板上。郑克塽脖子上缠了白色布条,站在船舷望着满世界的浅蓝海水。胤礽慢步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翻滚的浪花。
  "抱歉。"胤礽轻声说着。
  郑克塽摇摇头,笑道:"不必道歉,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他握住胤礽垂在一边的手,看着浅蓝之下一条一条的流水细纹,清澈到可以望见游鱼尾鳍上的软骨。他低声道:"之前大哥要我跟他一起走,可我不愿,就留下了。即使刚才你不挟持我,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胤礽不解地望向他,郑克塽朝他微微一笑,只说:"他也说我很傻呢,可我有我的坚持。"他转身走开,背着胤礽挥了挥手,大声道:"替我看好台湾吧,那也是我的宝贝。"
  望着他这么潇洒的背影,爽朗的笑声,胤礽抬起手,手心里躺着一块圆形盘花玉佩,正中写了四个正楷大字:延平郡王。
  胤礽对着比天还蓝的大海长长长长叹了口气,把玉佩放进怀里,心想刚才不该吃那么多的,这会儿撑得难受。一个人在甲板上晃荡来晃荡去,瞅着阿尔济善拉着格尔芬扯来扯去,败坏风气,又看看刘国轩神清气爽搂着林云看海,有碍瞻观,胤礽无聊之极突然想到那桶大虾,蹬蹬蹬跑进厨房一看,居然没人。
  两手提起大桶,往甲板上挪,又搬出一大堆酒坛子,抡起大锅一手拿着铲子开始敲。
  "哐当,哐当——庆功宴开始喽!"
  纳兰容若正在收拾胤礽的房间,听到这声狼嚎,好笑地摇摇头,叠整齐被褥,才清爽地走出去。望着胤礽没心没肺的大笑,搂着郑克塽脖子直灌酒,和纳兰明珠对视一眼,父子俩坐到人群中,也依样对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人们~请贡献一个作收给俺吧~~鞠躬感谢!!
第十八章 忐忑忐忑
  "哇——爷!您总算回来啦!"顺子和德住一把抱住飘飘然走下船的胤礽,眼泪鼻涕毫不吝惜地往外淌。
  "行了行了,爷不是好好的嘛!"胤礽一手抱住一个边拍边安慰。偷偷溜出去,也真是急坏了这两个人。偏头一看,居然连狗子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手中还握着啃了一半儿的光饼。胤礽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脑瓜子慢慢安慰"不哭不哭"。
  罢了才问:"那个人呢?"
  狗子抽抽噎噎地道:"走了,昨天早上就走了。"
  "狗子好样儿的,不哭,啊。"
  姚启圣拿了把大葵扇摇着,站在岸边儿朝胤礽笑道:"太子终于回来了,老头儿我还在担心怎么跟皇上交代呢。"
  胤礽哧溜一下蹭到姚启圣旁边,扯了扯他的朝服衣角,挤着眼道:"老头儿,打个商量呗。你不告诉皇阿玛我的情况,我也就不说你不务正业卖光饼。"
  "呵,我卖光饼怎么了?那是清正廉明的典范!"姚启圣挥开胤礽的爪子,转身就朝人群熙攘的长街上走。
  "哎,老头儿你别走啊,咱再商量商量!"胤礽一路死缠烂打,进了总督府还是不肯停。直到姚启圣被他夫人揪着耳朵一顿训斥,才连忙答应。看的胤礽是趴在桌子上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八月的海风将战火彻底吹灭,台湾海岸残留的兵刃战旗全部埋葬在茫茫白沙之下。也许在第二年春天一个满布夕晖的傍晚,半掩于泥沙的盔帽,长满了潮湿的苔藓,附着了斑斓的贝壳,从里面爬出一只新生的青蟹,趴在海浪退去的浅滩上,用模糊不清的双眼好奇地打量这个宽广的世界。
  可怜那只青蟹的老祖宗现在被烧得白里透红,正躺在胤礽的盘子里。撑着脑袋,拿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螃蟹壳,胤礽望着花厅的大门,外面是一片鲜艳的颜色。
  纳兰容若端了白米饭坐在圆桌旁优雅地吃着,格尔芬板着个脸只拣绿油油的空心菜吃,阿尔济善吃一块鱼肉就抬头看一眼胤礽。终于门外走进一个胤礽期待的少年。
  少年眉清目秀,脸色冷淡,一身淡青常服,腰束同色宽带,脚踏黑色深统靴,背着阳光走进。
  "噗哈哈哈哈……"胤礽捂着肚子大笑,一手指着郑克塽光溜溜的脑门儿,颤巍巍撑着桌子站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抹了眼角挤出的泪水,靠在圈椅里喘不上来气儿。
  纳兰容若瞪了一眼胤礽,说:"你别理他。这样子,挺精神。"
  "对,对,很精神!"胤礽瞧着郑克塽的秃顶又要笑了。
  顺子一脸淡定地将碗筷替郑克塽摆好,低着头退到放着花瓶的角落里,继续隐藏。郑克塽拿起筷子十分从容地开始吃饭,好像身边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虚无的空气。
  胤礽眨眨眼,挑起一块带鱼,放进郑克塽碗里,说:"一开始不习惯,看久了,你还挺帅的。"
  郑克塽依旧没理他,那块鱼却是仔仔细细地吃干净了。纳兰容若瞄了眼胤礽,慢悠悠说着:"明日直接启程去南京,皇上南巡,说是在那儿等着太子。"
  "噗!"胤礽口中的汤硬生生给喷了出来,阿尔济善双掌一推桌沿,屁股带着凳子就退后三丈远。
  胤礽连嘴都没来得及抹,蹦起来冲向门外,一脚踹开自己房门,撕了苍蓝被单铺好,入目所及什么碎银子、挂画册画、半块吊佩,全往被单上扔,还不忘抱怨姚启圣一个总督家穷的连颗宝珠都没有。
  姚启圣本在厨房前扫地,看见胤礽急冲冲带了一路灰尘跑进房,拎起扫帚跟进门一看,"哎哟喂!我的祖宗!那是个山的杂画册啊!"姚启圣抓着胤礽的小胳膊提溜起来,"你也给老头儿我留点儿啊!"
  胤礽胳膊一甩,继续搜刮。
  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过来一看,就见这么个凄惨的场面。格尔芬和阿尔济善一人制住一个,纳兰容若瞪着胤礽道:"这又是怎的了?"
  "师傅。"胤礽瞅着纳兰容若眼泪就唰唰唰下来了,"再不逃,皇阿玛非要扒了我的皮……"
  纳兰容若居然冷冷一笑,说:"怎么会,太子爷多虑了,顶多跪几天地板。"
  胤礽忽的就软了下来,阿尔济善一手捞着胤礽,瞧着他满脸绝望,甚是同情。颓废了会儿,胤礽直挺挺站起来,望着纳兰容若笑道:"纳兰侍卫、阿尔济善、格尔芬护驾不利,嘿嘿,各打三十大板。"
  纳兰容若俊眉一扬,微笑着说:"皇上哪会打我,顶多降职而已。"走上前去,十分温柔地牵起胤礽的手往门外拖,"太子还是先顾着自个儿吧。"
  "不要,我不要去见皇阿玛。"胤礽扒着门框死咬着牙不松手,阿尔济善一掌劈在胤礽露出的白惨惨手腕上,纳兰容若就将人拎鸭子似的拎走了。
  直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胤礽依旧没有放弃逃跑的计划。他裹着草绿薄毯蹭到纳兰容若身边,睁着眼睛瞧了半晌,纳兰容若没理他。胤礽脑袋一转,钻出毯子,趴到纳兰容若盘着的腿上,搂着他精瘦的腰开始撒娇:"师傅,您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乖徒弟我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挨饿受冻吗?您就真忍心眼见着徒儿晕倒在凄冷惨淡的黑夜?"
  纳兰容若举着蓝皮儿佛经挡住胤礽可怜兮兮的脸,无声地翻了一页,继续看。
  "师傅,乖徒弟我那么崇敬,那么仰慕您,您怎能这样冷情?怎能置徒儿的一片痴心于不顾?"胤礽加足了劲儿挤眼泪,声音装的十分悲凉。
  纳兰容若又翻了一页佛经,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其中一列楷字旁边滑下,看的很是仔细。
  胤礽猛地抽掉挡住自己脸的书册,撑起上半身两眼怒瞪着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无辜地望着胤礽,瞧见他身上只穿了件湖绿丝质中衣,既轻又薄,衣襟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敞开,叹了口气,随手拿起毯子给他捂好,轻声道:"乖徒弟,听师傅一句话。"
  搂了搂胤礽,确定他不会掉下去,"好好向皇上认错,听他教训几句,也就是了。皇上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要是罚我跪祖宗牌怎么办。"胤礽一想起那些漆黑的排位和墙上瞪着眼睛的历代先祖画像,就汗毛直竖。
  纳兰容若拍了拍胤礽的背,说:"没关系,师傅给你送吃的。"
  胤礽没再说话,只能祈祷康熙能罚的轻点儿。一路上胤礽非常憔悴,拖拖拉拉的走着,阿尔济善骑在马上大叹这孩子何时这么不干脆。
  好不容易来到金陵城,胤礽死活不肯下车,纳兰容若站在车帘旁边,掀起帘子笑道:"你不下来可真会后悔的。"
  胤礽把脸埋在被子里,屁股撅起对着纳兰容若左扭右扭,话也不答。
  "出来吧,难道要等皇上亲自来抓人,那可不止罚跪那么简单了。再说,我们也没跟皇上说你溜到台湾的事啊。"
  "哎?你们没说?"胤礽爬起来终于肯露面儿了。
  纳兰容若好笑地点点头。
  胤礽总算舒了一口气,"早说嘛,害我提心吊胆的。"拍拍脆弱的小心脏,胤礽车帘一掀,笑容满脸地跳下车,刚一抬头就被震住了。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高大巨塔矗立在天边,黄金搭顶上的宝珠闪耀着足可媲美朝阳的光华,尽收世间雍容华贵。七彩琉璃通体透亮,由上至下色泽变幻,流光溢彩。每层檐角悬挂的铜制风铃,夏风拂过,竟是齐声清鸣,空灵回谷。琉璃塔巨构殊形,高耸入云,衬着湛蓝纯净的浩浩苍冥,如丝如带如涛之游云,祥龙飞凤,展鹤莲台,变化若幻。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圣宝器,独立在金陵城的繁华之外。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纳兰容若见胤礽望着琉璃塔一副痴呆傻样,好笑道。
  才回过神来,胤礽猛力点头,"这就是,那个琉璃塔。真的好漂亮,可以独步古今了。"
  "若是晚上从高处看,这琉璃塔更是美妙。"
  众人都沉浸在这座巨塔带来的震撼之中,便有官员上前接驾,纳兰容若热烈相迎,胤礽才知那俊朗的男子是曹寅,也就是曹雪芹他祖父。那江宁织造府真有那么豪华?胤礽忽而特别想进大观园游玩一番。
  进了江宁织造府,胤礽不得不感叹,能拿出来给皇帝住得地方,真的有两把刷子。景德镇各式瓷器玩物这里是应有尽有,南北东西各地花卉奇珍布满庭园,山水相映,亭轩对望,桂柳接道,玉石明珠珊瑚盆,古画题诗锦绣扇,普洱龙井大红袍,镶金丝垫孔雀翎,极尽奢华。
  啧啧,这简直就是第二个皇宫嘛,比爷的毓庆宫还要强悍。
  "太子殿下,到了。"曹寅看胤礽盯着那些古玩瞧,这都到御驾前了,忍不住出声提醒。
  胤礽正欣赏的入迷,耳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吓得连忙端正心思。抬头一看,康熙身穿明黄九龙常服,端坐团龙漆金宝座,脚蹬飞鹤祥云踏,两手平放于微分的双膝之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赶紧跪下山呼万岁,起身站到一边做隐形人。待纳兰明珠呈报台湾降表,郑克塽觐见受封,一应事物完备之后,康熙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厅里各人心思莫名。
  只听得康熙说道:"太子随朕来。"说罢一撩衣摆,大踏步转入偏门之内。
  胤礽听见康熙低沉却听不出情绪的话,脑门儿上直淌冷汗。尽量悄无声息地跟进偏门,珠帘放下的清脆声响在内室安静的气氛中让胤礽心惊肉跳。
  纳兰容若和格尔芬几人皆是露出万分同情的眼神望着珠帘晃动的偏门,心里默默祈祷太皇太后保佑。

第十九章 胤礽受罚
  太子爷站在康熙面前那是个委委屈屈啊,康熙坐在榻上悠然自得地喝着龙井,真就让胤礽在下面站到茶都凉了。
  实在忍不住这种沉默的气氛,胤礽打算开口,嘴巴刚张开,就听见康熙轻飘飘的声音:"台湾,好玩儿?"
  吞下口水,胤礽揣摩着康熙的情绪,小心翼翼道:"还好。"
  "螃蟹,好吃?"
  "嗯,还好。"
  听着康熙慢悠悠地问话,胤礽恨不得直接跪下,在大理石地板上猛磕三个响头,让暴风雨直接砸过来吧,之前的平静啥的咱都别要了行不?
  康熙放下琉璃粉彩茶碗,茶盖上逗猫的小童指着胤礽嘲笑。伸手拭去金黄龙袍上的灰尘,整了整镶玛瑙箭袖,抖抖海水江涯大叉衣摆,康熙才抬眼盯着胤礽看。
  胤礽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两手放在腿侧僵硬无比,现下连脚都没有知觉了。
  "院子里有两桶螃蟹,提起来平举,直到香烧完为止。去吧。"康熙又端起茶碗继续喝。
  可怜的太子爷灰溜溜走进院子一看,果然在院子中间放了两只桶,里面装满了新鲜的大闸蟹,举着钳子一个踩一个。认命地提起来,走到两只高脚架中间,拼命举起,才摆好姿势,就有两个小太监点上手指粗的香插到胤礽手臂下面的香炉里。
  皇阿玛,这是要人命啊!胤礽在心里哭得凄惨,面儿上依旧咬牙举着大桶。
  院子里的小风吹着青翠茂盛的小草儿,小蝴蝶玩儿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小鸟啄着七彩斑斓的小石头,小鲤鱼追着飘来飘去的小漩涡,可怜的小太子站在庭园中央举着两桶大螃蟹。
  抬头望望太阳,大半天才爬了一小步,低头看看求财香,袅袅白烟把袖子都烫出了个洞。
  脊背又酸又麻,手腕快举不起来了。胤礽无声地叹口气,肚子好饿啊……
  眼前出现一碗剥好皮儿蘸好酱的油闷大虾,抬眼却是纳兰容若文雅地笑着。他柔声说:"说过会给你送饭的。"
  胤礽感动的直想扑上去,吸吸鼻子,才道:"还是师傅最好了。"
  纳兰容若就站在胤礽面前拿筷子一个一个喂给他吃,金黄的小麻油裹着个大饱满的虾肉,酥香爽劲,嚼起来还有葱蒜的味道,像是放了葱蒜和大虾一起焖的,香味残留在表皮,肉里带了一丝残留的清爽余香,不会盖去虾的鲜味,而一点老抽酱去掉腥味,只剩咸淡合宜,香滑爽口。
  胤礽吃的享受,纳兰容若喂的认真。
  待一碗下肚,纳兰容若进屋端了杯香茶,笑道:"去去油。还想吃什么?"
  吞掉茶,舔舔嘴,胤礽道:"吃饱了,就是提不动啦。"
  纳兰容若笑笑,回屋放了茶碗,不多久出来时手上居然也提了两只小桶。他把胤礽桶里的螃蟹倒出大半放进自己的桶里,便提起来站到胤礽身后,背靠着他说:"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歇会儿。"
  胤礽呆呆地看着他做完,又提起先前的桶,真的轻了好多,提起来完全不费力。身后是纳兰容若高大宽广的背,紧紧贴着,隔着薄衫能感到他坚实挺直的脊骨。胤礽轻轻靠着,就觉得很放心,这仿佛墙壁一样的背绝对不会倒下。
  纳兰容若站在胤礽背后,慢慢说着:"下次你可还要那么冒险?"
  "不会了。"胤礽嘟着嘴,将桶往上提一提,"以后不会这样了。"
  "皇上生气,不因为别的,只是担心你。太子应当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
  胤礽点点头,低声应着。"不会怪皇阿玛,胤礽知道错了。"
  纳兰容若轻叹,才放柔了声音,"再坚持会儿,香就快烧完了。"
  "嗯。"
  晚风夹带清凉空气从庭院飘过,不知站了多久,夜色来临,院子里暗了下来,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灯火。胤礽瞄了眼桌案上的香,剩的不多了,也许眼睛一闭,睡一觉起来,也就烧完了。
  不知道现在皇阿玛在干嘛呢,可能还在看折子吧。还有郑克塽,自己不在该不会被人欺负才好。不过那孩子也不笨就是。还有阿尔济善和格尔芬,居然面儿都没露,存心看爷笑话是吧。
  "太子,转过来。"纳兰容若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胤礽奇怪,还是提着桶转了个身。
  胤礽惊讶地望着横亘半空金碧辉煌的琉璃塔,"不可思议。"
  上万盏油灯点亮,照透整个塔身,迷蒙的光晕仿佛轻纱将琉璃塔罩住,耀眼的璀璨将整个夜空的明星全部比下去。圣洁慈悲彷如佛光金轮,每一盏剔透的灯火皆是从天撒布的恩泽。它脚下广布的一切,繁华喧闹的长街、奢华精美的楼阁,皆掩埋在它的光华之下,再入不得眼。整个视界里,只看得到琉璃塔出离的身影。
  若说白日里琉璃塔的华丽富贵、恢弘大气,让人欣赏且赞叹。那么夜晚,它的超凡脱尘、圣洁慈悲,人们只能顶礼叩首,虔诚膜拜。天塔耀世堪若此,这便是奇迹。
  胤礽就站在纳兰容若身边,仰望着琉璃塔,心中感慨非一语可尽。暖黄的光轻轻映在胤礽眼中,像是黄色的萤火,点点闪耀。
  "啊!"正痴迷着呢,一只螃蟹悄悄爬到桶边,举起大螯往胤礽手指上一夹,胤礽惨叫一声扔掉桶,使劲儿甩起来。
  纳兰容若一见,立马扔掉手中的桶,拉住胤礽直喊。"不要掰!"
  "哎呀!疼死我啦!"胤礽使劲儿扯着螃蟹,一边嗷嗷大喊。
  纳兰容若搂起胤礽就往屋子里冲。
  "太子,快放手,不要扯他。"纳兰容若看着胤礽扯螃蟹腿急的脑门儿冒汗。
  胤礽哪听得进那么多,被夹着手指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啊——"那只螃蟹很强悍的,另一只大螯就着胤礽的另一只手也给夹了上去。于是胤礽两手一齐往外扯,手指扯得鲜血直淌,那螃蟹却是越夹越紧。
  "师傅,快救救我啊,疼死啦!"胤礽哭的稀里哗啦,在榻上滚来滚去,纳兰容若按也按不住。
  惨叫声直破天际,把府里的人全给惊醒了。格尔芬和阿尔济善一听这凄厉的喊声,飞檐走壁踏着瓦就过来了,进门一看,简直是惨不忍睹。
  胤礽满身是血,胸前衣襟、衣摆裤子上,全是他洒的青春热血。顺子、德住一人拿了支筷子在螃蟹大螯夹着胤礽手指的地方焦急引诱,那螃蟹死活不撒螯。纳兰容若扶着他温声安慰,拿了锦帕给他擦眼泪擦鼻涕。两人对视一眼,上前一脚蹬上矮榻,伸手往胤礽背后一点,胤礽就定住不动了,哭声喊声立刻停歇。
  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看到阿尔济善慢悠悠步到他面前,那张脸笑的极其诡异。
  阿尔济善弯下腰瞧了瞧执着的螃蟹,又抬头看看胤礽红肿的眼睛,闪电般伸手一劈,那螃蟹就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胤礽赶紧闭眼转头,身上被喷了一身。阿尔济善慢慢把架住的大螯掰开,胤礽的手才算是彻底被解救了。
  待张太医扶着老腰磨磨蹭蹭过来,那只螃蟹已经被格尔芬提出去埋了,墓碑上刻着八个大字:"英勇志坚,蟹中之蟹。"
  上好药,洗了澡,顺子拿着茶包给胤礽敷眼睛,纳兰容若和阿尔济善坐在一旁吃夜宵,嘴角弯弯。谁知道他们碗里恰是那两桶螃蟹做成的蟹黄汤包。
  胤礽望着被白布条条裹得馒头似的两只手,发誓此生再也不吃螃蟹,让他们彻底失去人生价值。
  张开嘴,德住喂进一勺虾仁粥,太子爷内心感叹还是虾子好啊。"你们都给爷听清楚了,以后不许吃螃蟹,见一只踩一只。"
  阿尔济善憋着笑道:"是,太子殿下。"和纳兰容若相视一眼,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捧着碗溜出门外。
  "师傅,你也笑我。"胤礽两眼瞪着纳兰容若,嘴里还塞着虾仁粥。
  纳兰容若放下空碗,笑说;"你若是怨恨螃蟹,见一只吃一只多好,何必杀生。"说罢又发现"吃"也是"杀",便笑了起来,"罢了,以后你不碰这些东西就行。"
  胤礽靠在软垫上生闷气,直到门外冲进康熙焦急的身影。纳兰容若见了,提前告辞,想着康熙还要花足了力气去哄,咱家太子爷真不是吃软饭的。
  待人都走光了,康熙十分愧疚地望着胤礽两只惨不忍睹的手,捧着手里的碗,眼巴巴地瞅着胤礽。
  太子爷小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住,撇过脑袋不去看康熙。
  "乖,是阿玛错了,原谅阿玛吧,好不?"康熙轻轻说着,舀一勺粥放到胤礽嘴边。
  不料胤礽干脆躺下,被子一捞盖住身子,侧向墙壁不理康熙。
  康熙放下碗,挨到胤礽枕边,摇了摇胤礽,小声道:"保成,保成。"太子爷不动。再摇,"阿玛不生气了,你也不生气好吧?"
  太子爷掀起被子捂住脑袋,康熙没办法,干脆脱了鞋袜,钻进被子里躺下,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却见儿子两只眼睛含着闪闪泪花。
  "不哭不哭,保成乖哦。怎么了?很疼吗?"康熙见儿子这幅委屈模样,心里也软趴趴的疼,搂在怀里慢慢哄着。
  太子爷红着鼻子窝在康熙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龙袍上,抬起脸来瞪着康熙,道:"皇阿玛不心疼保成。"
  "胡说,朕哪里不心疼你啦。一听到你被……呃,受伤了,就连忙赶回来,刚才朕可是在体察民情。"康熙拿袖子擦着胤礽脸上的泪水,一边说道。
  胤礽抽抽鼻子,"那皇阿玛也应该在桶里放不会爬出来的东西。"
  "好好,是皇阿玛失察,嗯?"康熙又道:"明日带你一起出去玩,不生气了,可好?"
  胤礽瞟了眼满脸慈爱的康熙,才收了脾气,点点头。
  康熙哄完了,该说的也还是要说。"那太子可知错了?"
  "知道了,儿臣不该那么鲁莽。"
  康熙才高兴起来,哄了会儿,胤礽答应乖乖睡觉,便起身洗漱一番,干脆就和胤礽歇在一起。

第二十章 纳兰相亲
  金陵城的太阳照在太子爷屁股上的时候,太子爷迷迷糊糊睁开眼,掀开被子就见顺子刚好端进一盆温水,那盆子黄金质地,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刺瞎了太子爷脆弱的双眼。
  "皇阿玛呢?"太子爷揉着眼睛呢喃。
  顺子拧干布巾,甩开来折成方块,"万岁爷天不亮就起了,这会儿该在批折子。"
  点点头,洗漱之后,太子爷想起前日晚上康熙答应自己的话,突地精神振奋,急匆匆穿完衣服,才扒了两口早饭,外面就进来一个黑脸的小包子。胤礽一瞧,笑开了怀,忙把小包子搂住,拿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小四儿哎,想死二哥了!"胤礽搂过来抱过去,掂了两下笑道:"小四儿是长胖了啊。"
  四包子冷着脸任他折腾,半晌才听胤礽叹了口气,自语道:"还是小四长得让人看了舒心,那一个二个都打算靠张脸吃饭么。"
  胤礽正抱的欢,怀里的四包子突然就一把推开胤礽,盯着他的手指沉声说:"听闻二哥被螃蟹欺负,特来探望,不知二哥伤势可好些了。"
  嘴角一抽,胤礽心道这孩子压根儿就跟自个儿不对付啊。"呵呵,还好。小四吃早饭了吗,来,陪二哥一起吃点儿。"
  胤禛想了想还是爬上圆凳,顺子添了碗筷,胤礽又给四包子夹了块红烧鱼,小四看看碗里沾了块红辣椒皮的鱼肉,又抬头看看朝着自己笑的的胤礽,沉默地吃掉。
  "哎哟,二哥真是菩萨心肠,还给那只螃蟹立了个英雄碑啊!"
  听着外面高声嘲笑的声音,胤礽打死都不承认他是自个儿一手养大的老三。扔了碗蹬蹬蹬跑出去一看,一棵花瓣纷飞的杏花树下,隆起的小土包前插了一块木片,上书:英勇志坚,蟹中之蟹。
  格尔芬!劳资要让阿尔济善攻了你!
  冲上去就要踩瘪那块碍眼的木片片儿,胤祉连忙拉住,抱住胤礽的小细腰朝屋里喊着:"太子爷要发威啦,小四儿快来啊!"
  四包子吃完一碗米饭,踱着小步子出来,就见胤礽对胤祉拳脚相向,胤祉连忙躲在小四身后,几人一阵瞎闹腾。纳兰容若恰好穿了身极其风雅的江南文士长衫,手中的剑也改成西湖晚照黄面儿扇,胤礽一瞧就愣住了,纳兰容若果然不愧"大清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胤祉见胤礽一副傻样,活像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吐吐舌头拉着小四悄悄溜走了。
  "师傅这是要出门?"胤礽巴巴跑上去拉着纳兰容若的竹青衣摆。
  纳兰容若笑道:"是啊,先前的顾先生可还记得?他亲自把我们的马送来了。约师傅在雪芳斋见面。"
  "师傅,我也要去!等等我!"胤礽连忙跑进屋子换了身银白褂子出来,纳兰容若一瞧,翩翩少年果真是长大了。
  领着胤礽一路走进雪芳斋,顾贞观站在二楼雅间外,看见一大一小两人过来,亲自迎进雅间。
  "容若呀,你可算来了。哟,这就是那位小公子?"顾贞观望着胤礽笑的和蔼可亲。打招呼过后,一桌子酒菜吃的甚是欢乐。
  胤礽却总觉得这丫绝对有阴谋。果然,在外面又走进一位袅袅娉婷的清雅女子时,胤礽知道了。这不就是给纳兰容若拉红线嘛。想当年自个儿给胤褆拉红线的时候也是笑的这么猥琐滴。
  心中不屑,转而去瞧那女子。新花浅翠碧银簪,宝珠云髻柳青丝,黛眉星眼若幽水,玉肤莹透熏晚烟,捧出琵琶深浅笑,滴落脆瓷妒煞瑶台仙。山水墨画白墙,杏枝竹屏绣帘,丹凤雕笼篆香,更衬得女子婉约窈窕,温雅娴静。真不知是顾贞观这地儿选得好,还是人选的好。
  好你妹啊。还不如那直爽可爱单纯善良的兰济大嫂。胤礽心里更加不屑。纳兰容若,别忘了你家还有俩老婆,还有俩孩子!你想当陈世美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滴!给爷拴好你那颗博爱之心!
  腹诽再多,看着纳兰容若对那女子温情款款,轻声细语,胤礽拍案而起,还没说话,抬眼就见屏风缝隙那边出现一个堪比大清第一美男的容貌!靠,陈近南!
  踢开凳子胤礽就冲了过去,转过屏风,那边竟是一桌老男人!哪里来的陈近南。纳兰容若一看胤礽抽风连忙跟过来,就见胤礽瞪着那桌老员外满脸愤恨。连忙赔礼道歉一番。这场子也砸了,只好拉着胤礽向顾贞观辞行。
  胤礽确定自己绝对看见陈近南,那张脸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张。
  "太子,是看见什么了?"纳兰容若低头疑惑地问着。
  胤礽抬眼看了看纳兰容若,二话没说直接跑进曹府,头也不回。刚爬完台阶进门,康熙就站在门口望着门外,见了胤礽才放松脸色,"保成这是去哪儿了?"
  "哼,陪师傅相亲去了!"胤礽嘟着嘴道。
  康熙瞧着保成生气的样子,又看见后面走进来的纳兰容若摊手无奈一笑,随即弯腰哄着:"保成乖,说好了和阿玛逛街去的,嗯?"
  "嗯,还是阿玛好。"胤礽躲到康熙身后不去理会纳兰容若。等了会儿胤祉和胤禛也过来了。
  仨孩子就跟在康熙后面逛大街,纳兰容若、阿尔济善和格尔芬一人守一个。胤礽现在很郁闷,处于上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帅哥,下有精致灵动可爱乖巧的小弟弟之间这不尴不尬的位置,太子爷瞧着两手臃肿的白布条条,伤心地走在纳兰容若身边。
  纳兰容若低头瞧了眼胤礽一脸失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胤礽抬眼一看,他正笑得温柔风雅。转头瞄见街边看痴了的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冷哼一声甩开脑袋,小跑上前,挨着康熙。
  康熙见胤礽主动上前,十分高兴地搂住,指着街边一家面摊,笑道:"南京小吃天下闻名,保成可要试试?"
  猛地点头,仰起崇拜且期盼的大眼睛望着康熙,这一下子把康熙萌翻了,大手一挥,一行七人就坐在小面摊里聊天儿,走过路过的男女老幼没一个不往面摊里瞅的。
  香菇梗和豆芽熬出浓稠鲜汤,木耳毛肚猪肝腊香肠和面一搅,撒上白菜叶,红黄绿白,有色有味。胤礽捧着面碗吃的稀里哗啦,康熙把碗里的毛肚挑给胤礽,看着他吃的忘情,自个儿也特开心。
  纳兰容若一边吃还一边介绍,"卤干干丝蒸儿糕,南京小吃花样可多了,若要吃遍南京,据说要花七天七夜。"
  一席话听得太子爷直流口水,眼巴巴地瞅着康熙。
  康熙好笑地摇摇头,"保成若是喜欢,带两个厨子回去便是。"
  "皇阿玛圣明!"胤礽抹掉嘴上的汤渍,继续奋战刚才买来的臭豆腐。
  吃撑了之后,胤礽仍是不忘带上一大包小点心回去再吃。这街一逛就逛到了晚上,站在南京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众人抬头膜拜一番每晚炫耀的琉璃塔,康熙感慨着说:"明成祖为母而修报恩寺,百盏灯火照透琉璃塔,如此孝心万世而不熄。"
  胤礽瞧了瞧琉璃塔,又瞧了瞧康熙抬起来的下巴,揣摩一番,道:"皇阿玛,儿臣也为您修一座琉璃宝器,让千秋万代都敬仰我大清盛世,膜拜皇阿玛千古圣君。"
  康熙听了,一把抱起胤礽哈哈大笑,点着他翘起来的小鼻子自豪地笑道:"朕的保成真是孝顺!阿玛没白生你这个儿子!"
  我晕,你果然就等着我这句话。
  一行人在康熙心情亢奋的状况下逛完街,每人都得了一大堆赏赐回曹府。胤礽看着桌上的大包小包,最后拎了三包去找郑克塽。
  "今儿个怎么得空跑我这儿来了?"郑克塽瞧着胤礽扛着包裹进门,倒了茶给他。
  胤礽把糕点放在桌上,端起茶碗来一看,居然是凉的,道:"这些下人胆儿也太大了。"
  郑克塽笑着喝下冷茶,只说:"没关系,大热天的,热茶也要放凉了再喝。"打开包裹一看,居然是各色形状的糕点,精工细作,香味扑鼻。"给我的?"
  "嗯。"胤礽放了茶,"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去厨房要。"
  郑克塽摇了摇头,捻起一块梅花糕小口咬着,"没什么想吃的,就是一个人闷得慌。"
  叹口气,胤礽道:"再忍忍,等回京了,你跟我去毓庆宫,那里是我的地盘儿。"
  郑克塽笑眯眯地应了,胤礽才问:"你哥哥呢?"
  "你问这个干嘛?"郑克塽见胤礽脸上挂了奇怪的笑容,想他准没好事儿。
  "给你哥哥找个媳妇儿。"胤礽想,如果那姑娘成了别人的,纳兰容若不是就娶不到了吗,而郑克臧又是英才俊杰,年少有为,正好推给他。
  郑克塽一愣,瞧了瞧胤礽,笑道:"我不知道。你别看,我真不知道。要不,哪日我见了,给他说说?"
  胤礽见这也是个不靠谱的,长叹一声,告辞去找替补了。

第二十一章 太子说媒
  太子爷要说媒,那是很有经验的啊。君不见胤褆和他家准媳妇儿如今是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怎么也有太子爷身先士卒自编自导自演的那一出"英雄救美"的功劳吧。
  所以太子爷信心百倍地挨个儿数来。
  曹寅,康熙贴身侍卫,万贯家财,隆恩正宠,又是意气风发之时,而且过几年就去苏州任织造去了,离得远远的多好。
  太子爷捧着马刷蹭到曹侍卫身边,摸了摸他的爱马大红枣,朝刷马的曹寅嘿嘿笑道:"曹大哥,一直跟在皇阿玛身边,辛苦了啊。"
  扑上水,曹寅认真地刷着大红枣的棕红长毛,低沉地声音缓缓说着:"万岁爷待曹家恩重如山,曹某忠心侍奉,万死不辞。"
  僵硬地点点头,胤礽抓起棉花糖面前的一大把干草塞到大红枣前面的食槽里,摸着马耳朵笑道:"是啊是啊。呃,曹大哥还没有娶妻吧?"
  曹寅奇怪地看了眼短褂子的胤礽,拿起干草,抖掉上面的泥土灰尘,拿在手中喂给大红枣,道:"暂未娶妻。"
  胤礽眉开眼笑地转过大红枣,趴在曹寅耳边道:"那小弟替大哥说个媒可好?那姑娘是江南一代才女,人长得漂亮,才情也是顶好的……"
  "太子殿下,万岁爷说今儿个去给您挑厨子,这会儿人都该叫到内院了。"曹寅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胤礽道。
  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曹寅,胤礽半张着嘴硬是吐不出一个字儿,OK,这人正儿八经的咱搞不定,可能也不适合那个喜欢情调的沈宛吧。
  无奈地叹口气,侧头望望绿树浓荫,蓝天白云,飞鸟儿是多么欢畅,这人的春天,什么时候能来呢?
  看着胤礽走远的忧郁身影,棉花糖猛地侧头,一口咬住大红枣面前的干草,喷着愤恨的响鼻,一边嚼一边用亮晶晶的马眼怒视享受着主人喂食的大红枣。
  顺子和德住正在院子里看一排厨子做点心,炸的酥脆的臭豆腐,烤的软糯的梅花糕,真心想全部带回毓庆宫去。胤礽背着手忧郁地走进院子,放眼望去全是小吃,眨眨眼瞧着被香味吸引来的阿尔济善,胤礽笑眯眯地踱过去,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一番,直把阿尔济善看的汗毛直竖。
  "你想干嘛?"阿尔济善端起一盘臭豆腐挡在两人中间。
  胤礽拿起顺子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蘸了辣酱的臭豆腐,闻了闻,笑道:"表哥和二表哥处的可好?"
  阿尔济善看着胤礽只闻不吃,便道:"无需表弟操心。"
  胤礽手一抖,臭豆腐掉进盘子里,忽的蹭到阿尔济善身边笑道:"小弟有一计,甘愿献上。"
  阿尔济善瞧了胤礽半天,移开视线,低头沉思,这个,很有诱惑力啊。
  胤礽抬手挡在嘴边,凑近阿尔济善耳边嘀嘀咕咕一阵,阿尔济善很是怀疑,"真能成?这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怎么会,生米煮成熟饭,想赖也赖不掉。"
  "那,就今晚?"
  "当然,夜长梦多。"
  胤礽心里已经在幻想格尔芬的悲惨世界了。顺便,再自己留点儿。哦哈哈哈……
  当天晚上,太子爷和阿尔济善一人一身浪荡公子哥儿打扮,进了金陵城最有名的青楼"梦馆"。小扇子一打,遮住嘴角奸笑,凑在老鸨耳边说了几句,不多时就有两只青花小瓷瓶奉上,胤礽给了阿尔济善一只,另一个装进怀里,赶了阿尔济善回去速战速决,自个儿在街上瞎溜达。
  格尔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
  正溜达着,前面走来一个风度翩翩,倾倒众生的美男子,可不就是纳兰容若嘛。胤礽悄悄跟上,一袭勾墨竹青衫,半月吊佩白绸扇,身形高健,举手投足风雅至极,果真天下第一才子。欣赏归欣赏,胤礽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纳兰容若居然进了画舫,丝竹调弦,灯火昏暖,水波潋滟。小船离岸,游到河中心竟是不动了。胤礽连忙也租了只小一些的画舫,远远挨着。
  扇子挡住半张脸,胤礽从小窗上挂着的水晶帘看进去,沈宛一身水纱轻衣,织锦画帛,坐在古琴前悠悠弹着琴曲,纳兰容若就坐在她对面执酒小啜,笑的那叫一个风骚。胤礽简直要捏断手中的乌木扇骨。好你个纳兰容若,放着家里的妻儿不顾,在外面偷鸡摸狗,我一定要回去向师娘告状!
  那个沈宛,不知廉耻的,居然靠着师傅倒酒,还,还念什么情诗!啊呸!天下就你一个会念诗吗!
  太子爷愤恨不已,扔掉扇子,打发船夫回岸,鼓着脸回了曹府,蒙头就睡。
  掰着指头,太子爷连康熙老爹都算进去了,数来数去,只剩某一个神出鬼没的陈近南。可是要把他叫出来,就是一个大难题了。太子爷打定主意,在被子里默默策划一晚上,还真让他给想到了。
  第二日,太子爷穿戴整齐,溜上街继续视察。碰到纳兰容若神清气爽迎面走来,视而不见。
  纳兰容若莫名其妙,这又是哪里得罪他了。跟上去拉住,道:"太子是要逛街?我陪着可好?"
  胤礽凤眼一吊,瞅见纳兰容若手中的书册,阴阳怪气地问:"这是什么?"
  纳兰容若拿起来,笑道:"是沈姑娘的诗集。"
  嘿,连定情信物都给了,鬼知道你们昨儿晚上还干了什么。胤礽心里火冒三丈,一把抓住——由于身高问题——纳兰容若胸前的衣料,恶狠狠警告道:"别忘了北京城还有日夜等你回家的妻儿老小!"
  使劲儿推开纳兰容若,胤礽飞奔进人流中,消失了身影。纳兰容若站在原地呆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望着手中的蓝皮儿诗集,又看看胤礽消失的方向,终于吐出一个字:"啊?"
  太子爷胸中闷气通过那一声大吼终于抒发出来,低着头一边踢掉脚边的小石子,胤礽晃到城隍庙,站在庙前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恍惚间,那天空中的昏晕日光似曾相识,五台山那日,也是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他们之外,淡淡地望着。左手边,也有一家算卦的小摊,那黄衣道士也是这样朝着自己笑。
  胤礽撇开头,沿着右手边一排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走过去,绸绳编织的同心结,一节一节铜质的小铃铛,正反两面的姻缘牌,淡黄的平安符。抚上胸口,自己一直带着康熙给的平安符呢。
  转过一人高的大香鼎,里面插满了或粗或细的香,城隍庙里拜佛求神的人挺多。
  胤礽想起来要干什么了。
  他偷偷跑到庙的后墙,拿出一直烧了一半儿的大香,在红色的墙上写下:"陈近南是猪头!"
  拍拍手,爷就不信你不出来!

第二十二章 自作孽哟
  可想而知,陈近南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是多么的无奈。会写诗,会赏画,会偷溜到台湾的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孩子。
  陈总舵主望着城隍庙红墙上用黑灰描出来的几个大字,好笑地摇摇头,伸出一掌平心运气,掌心对着几个字从左至右缓缓滑过。内力所及,字迹消散,只留红漆墙面如旧。
  而太子爷现在正在纠结。阿尔济善抱得美人归,虽然进入了冷战时期,但至少人家凑成对儿了。可纳兰容若要红杏出墙,一个巴掌拍不响,总得两边同时分化吧。
  找男人去诱拐沈宛,还得找女人去勾搭纳兰容若。男人好找,这女人该从哪儿找呢?又要长得漂亮,身份也要好,还得会写诗作词,啧,那就只能瞎编一个了。
  于是乎,太子爷拿着毛笔趴在书桌上瞎琢磨,女人写情诗应该是什么样儿的?李清照那是相思,也不是追情郎啊。白纸揉了一团儿又一团儿,毛笔润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写出成句的。
  不行,身为纳兰大才子的徒弟,怎么能连首情诗都编不出来。
  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太子爷把笔杆儿都给咬断了,看的顺子和德住跟着一起纠结。
  "爷,要不,出去逛逛?"顺子提议,指了指雕花窗外鲜花怒放的景色。
  扔了笔,胤礽伸个懒腰,领着两个小跟班儿走进小院儿。江南风光和北地就是不同,夏末时节仍是花草繁盛,傍晚的热风暖熏熏的吹着,亭子里的水晶珠帘偶尔相撞,碰出脆响,像是有小雀在珠链间追逐嬉戏。一面镜湖,不时泛起圈圈涟漪,波浪推着青绿的浮萍起伏晃荡,生在映出的天空之上,多了分镜花水月似的飘渺。
  "顺子,笔墨伺候。"胤礽一撩衣摆,坐在亭中石凳上,悬腕挥毫。
  刷刷刷,四句诗写就,吹干墨汁,装进信封,再拿出另一张白纸用女子的口吻表白,也装进信封,大功告成。
  胤礽揣着信封偷偷摸摸进到纳兰容若房间,把信封放在书案正中,想了想,拿镇纸压住。左盼右顾,打算出门去约沈宛。刚溜出曹府后门,抬头一看,陈总舵主摇着题字儿白面扇和蔼可亲地望着自己。
  胤礽一把攀住,笑道:"陈大哥,来的正巧!走,小弟请客,以报大哥恩情。"
  陈近南任他拉着自己往秦淮河畔走,收了扇子笑道:"小公子该不是要请在下上画舫吧。"
  胤礽回头灿烂一笑:"是啊,小弟借秦淮河的景色招待大哥,可是有心意。"
  "借花献佛,小公子也着实会精打细算。"陈近南被胤礽扯上一座豪华画舫,三层飞檐,画窗描扇,青瓷苏绣水晶帘。
  两人坐定,檀木矮几,锦绣凉垫,清明烟雨双耳壶配上五只粉彩莲瓣大盘,小酒小菜小情趣。胤礽举酒三杯款款相劝,陈近南爽朗一笑,一一应下。
  胤礽出去着人送了帖子给沈宛,进舱笑道:"陈大哥今晚可有耳福,小弟请了沈姑娘过来弹琴助兴。"
  "沈姑娘?人家大家闺秀,只凭你一句话请得来?"陈近南摇了摇扇子笑望着胤礽。
  胤礽举杯浅酌,唇边沾了滴酒水,在灯下盈盈笑道:"陈大哥何必跟小弟客套,小弟的身份大哥岂会不知?"
  陈近南也笑:"那太子殿下也该知道在下的身份。"指了指一桌子酒菜,"如此又是为了哪般?"
  胤礽嘻嘻一笑,十分大方地说:"可不是觉得大哥英杰才俊,人中龙凤,年轻有为,拉个红线好结缘嘛。"
  陈近南哭笑不得,喝下一杯清酒,放了白瓷杯叹道:"太子殿下还真是闲得慌。"
  正说着,外面小侍来报,说是沈小姐过来了。随即外面走进一个紫衫的女子,大大方方朝胤礽福了一福,淡笑道:"沈宛见过太子殿下,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望殿下恕罪。"
  胤礽站起身极有风度地做了个文士之礼,笑道:"沈姑娘不必客气。最近常听纳兰师傅说起姑娘,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孤心中甚为佩服,故冒昧请姑娘前来,请教诗文。聊备薄酒,以表敬意。"
  陈近南坐在垫子上抬头望着胤礽咬文嚼字,眉目间稳重沉敛,举止得体,明明小孩子一个,偏生装这么老成,不自觉嘴角带了一丝明媚笑意。
  又听胤礽介绍自己,陈近南合扇一揖,笑容未减半分,暖黄灯火下竟如夕阳斜晖般回味悠远。
  沈宛见了纳兰容若才知世上竟有那般温雅男子,如今见了陈近南,俊美皮相之外却看出一股威仪,让人不自觉信服。暗叹一声,依旧浅笑着见了礼,便坐到两人对面。矮几上摆了些精致糕点,拿四方尖叶小盘装着,连准备的酒水也是清淡芳香,可见主人布置的用心。沈宛不禁放心些许。
  三人聊了几句秦淮美景,胤礽便出去提酒。拿了一只青玉细颈瓶,将药粉倒进去摇匀,胤礽暗自骂了声不厚道,随即挂着纯真笑容掀开绣帘。
  才抬手,里面一阵劲风迎面撞过来,竟是把胤礽掀的连退几步,不巧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翻进河里。突然背后一只手臂横过,架住胤礽倒下的身体,顺势一脚蹬在船舷上,站稳身形。
  "师傅?你怎么来了!"胤礽跟见了鬼似的瞪着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无奈一叹,扶起胤礽,给他整了整衣襟,道:"不来,你等着跳河里喂鱼?"
  胤礽嘿嘿一笑,转而见曹寅飞身上船,刚落地就问:"刚才怎么回事?"
  胤礽也奇怪着,沈宛从舱里出来,说道:"方才陈公子突然起身冲出舱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纳兰容若见胤礽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暂且放了此事,温雅一笑,把曹寅和沈宛互相介绍一番。胤礽连忙邀了三人进去坐,换了杯子就给纳兰容若倒酒,笑嘻嘻地陪在一边。
  没错,还真是陪在一边听纳兰容若和沈宛侃侃而谈。胤礽心说,自己这个大灯泡杵在这儿还有个说头,那曹寅过来是干嘛的,绷着脸做挡光板?
  胤礽一杯一杯的倒,纳兰容若就一杯一杯的喝,终于在一瓶酒给倒的底儿都不剩,纳兰容若才舍得拉着胤礽告辞。
  扯着纳兰容若的衣角,胤礽十分低落地跟在他后面。
  秦淮河的喧嚣渐渐远离,华丽街灯被抛在身后,青石板反着碎片似的明亮月光,湿漉漉的像是才下了场迷蒙的雨。纳兰容若牵着胤礽的手,缓缓走在幽静的巷子里。好像这个夏末秋初最清爽的季节,格外喜欢安排一场单纯的邂逅,遇见了一双澄净的眸子,将人吸入那方璀璨星河。
  纳兰容若停下脚步,转身面朝望着自己的胤礽,抽出怀里的信封。
  胤礽一看就知道露馅儿了。
  "浮萍一世本无根,悠游但看碧水天。晓雾梦来尔身伫,翦眸凝对知是缘。"纳兰容若缓缓念着,"你的字迹师傅会错认吗?"
  胤礽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怎么就忘了改笔迹。
  纳兰容若收起信封,伸出手指捏住胤礽的小脸儿往外轻轻扯着,"这几日你到底在作甚?坦白交代。"
  胤礽任他扯着脸皮,惨兮兮地说:"在捍卫师娘的地位。"
  "什么意思,说清楚。"纳兰容若轻皱眉头,又扯了扯胤礽白嫩嫩的小脸儿。
  胤礽突然就哽咽起来,睁着泪汪汪的眼睛说:"师傅要娶那个沈宛,让师娘怎么办,徒弟看不过去师傅这么花心。"
  纳兰容若手指一顿,胤礽的脸蛋儿就弹了回去,跳起一块小粉红。纳兰容若瞅着胤礽忿忿不平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谁说师傅要娶沈姑娘了?"
  胤礽摸着自己红扑扑的脸皮,嘟着嘴道:"顾先生给师傅说媒,我都听到了。"
  纳兰容若好笑地摇摇头,拍着胤礽的脑袋道:"顾先生是有这个意思,可师傅却想替你曹大哥说定这门亲。明白了?"
  胤礽听着纳兰容若的解释,眼泪刷的就收了回去,抱着纳兰容若的腰笑道:"真的?师傅真的不要那个沈宛?"
  "真的,你怎么就想歪了。"纳兰容若搂着胤礽,无奈保证。
  "啊哈哈哈!太好了!"胤礽猛地扑上纳兰容若,将人一下子撞得差点儿倒了。
  纳兰容若堪堪搂住,脚下才一动,便感觉腿有些软,竟是往石墙上倒去。胤礽吓了一跳,连忙扶住纳兰容若靠坐在墙上,看他突然间就皱起眉头,浑身发起热来。伸手一探,掌下的皮肤滑腻腻的起了一层薄汗,耳边竟听得纳兰容若的呼吸也有些不正常。
  突然想起刚才放了药的那瓶酒水,胤礽现在是想干脆拿剑砍了自己算了。
  "师,师傅,那个……你,我……"胤礽也慌了手脚,是不是该去找个女人啊?
  熟料药性发的太快,纳兰容若眼中模糊不清,手上不自觉紧紧抓着胤礽的胳膊,苦苦忍着。
  胤礽使劲儿想托起纳兰容若,硬是没拉动,反而被他扯着也跌坐了下来。此时此刻,胤礽终于想起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深呼吸,胤礽告诉自己,没关系,大才子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有事,不就是贡献一下那啥嘛……没关系你妹啊!
  胤礽夹着腿跪坐在纳兰容若身前,胳膊已被他抓的疼了起来,倾身在他耳边喊着:"师傅,你要不要紧?师傅?"
  纳兰容若好不容易克制住,听得耳边远远近近地喊声,只认得出是胤礽,缓缓放了手,扣住身下的青石砖,指甲里掺进湿润的泥土。胤礽一见,抓住他的手搂在自己腰间,感觉纳兰容若猛地抱住,自己就跌进他怀里。
  胤礽干脆眼一闭,牙一咬,伸出手探进纳兰容若身下,缓缓动作起来。
  耳边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低沉的古琴,似有若无轻轻弹奏,又如山谷低回的风,吹倒成片的纯白的百合。胤礽闭着眼,帮着纳兰容若尽量释放,心里摒除杂念,只当在梦游。却没有注意纳兰容若一直睁着眼,此时有了些许清明。
  他眼前是胤礽轻轻颤动的长睫,俊逸的轮廓掩在暗处,月光隐晦地布着,像是用墨轻描淡写勾勒的几笔。不知为何,就这么吻了上去。
  也许是这喜爱美好的季节为了看一幅优雅的画,而随意念出的魔咒。

第二十三章 不可活呗
  干爽的浅黄光线爬到太子爷温馨的小床下,顺子拎起一条白花花的小裤衩儿,和德住相视一眼,两人心中顿时感动万千。咱的太子爷终于长大了……
  "你们看见什么了?"胤礽阴惨惨的脸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顺子和德住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使劲儿摇头。
  "很好。"胤礽微笑点头,拍了拍两人的肩,"谁要是敢说出去,仔细你们的人皮!"
  顺子和德住哪敢不从,脑袋都要点掉了。胤礽方才负手跨步回到外厅吃早饭。
  这种事就算被爷扒了人皮,也要告诉皇上的。做奴才,尤其是做咱太子爷的奴才,一定要有牺牲奉献的大无畏精神。于是顺子和德住顶风作案,将这事儿告诉了全世界管的最宽的李德全大总管。然后,康熙就无比自豪地开始替太子爷计划未来。想来想去,康熙决定还是亲自出马,教授给宝贝儿子成人的第一课。
  胤礽背着书就觉着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抬头望望窗外,天空不是一般的蓝,大树不是一般的绿,怎么看都觉得奇怪。拿着书发呆,胤礽想,怎么会不奇怪。纳兰容若那一吻,生生把胤礽给吻蒙了,也吻怕了。
  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眼睫上,他的热度他的声音,他的胸怀他的才情,他的温柔他的关心,每一句轻柔的斥责,每一次坚持的守护,胤礽都不自觉留在心底。他是全天下少女梦寐以求的情郎,是全天下文人雅士尊敬爱戴的第一才子,总觉得遥不可及。这样的人,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也有自己深爱的女子,还有用生命坚守的爱情,更有强烈的责任心,别人还能插足半分吗?
  伸手轻轻摩挲着右眉,那里清楚地告诉胤礽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喜欢,是有的。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样,胤礽喜欢那样温柔又英俊的人。只是,这也太扯了吧,太子爷自嘲一笑。
  拿起书,继续诵读。都说春天是恋爱的季节,怎的现在还蹦出个姗姗来迟的邂逅。无聊之极。
  康熙今儿个穿的十分潇洒俊逸,一把苏堤春晓白面儿扇握在手中,银白坎肩,白涛辫穗,出现在墨香四溢的书阁里,煞是风雅。
  "保成可是无聊了?阿玛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可好?"康熙摇着扇子笑的那叫一个风流。
  胤礽沉默地看了康熙半晌,才道:"皇阿玛要去干嘛?"
  康熙笑眯眯地抽走胤礽手中的书卷,牵起他白嫩嫩的手,捏了捏,感觉手指比以前长了些,也细了些,果然是长大了啊。"跟朕去看看呗,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胤礽十分怀疑康熙是哪根筋不对,好几天忙的不见人影,这会儿又闲了?
  康熙拉着胤礽来到街上,康熙却没有半点逛街的兴头,直接走进一个小巷,长长的巷子幽静而宁和,青石砖透出的光仿佛会随风飘散,融进带了水汽的空气。
  转过巷角,左手边的墙上出现一道朱红大门,没有门楣,没有锁,胤礽想也许是个后门,可是门上的红漆却刷的十分平整,似乎没有掉过色。
  康熙伸手轻轻敲了三下,朱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身着天蓝长裙的女子微微一福,对康熙说着:"都准备好了,主子爷里面请。"
  胤礽听着她得声音很淡,淡到没有什么情绪,脸上除了恭敬,也找不出其他表情。疑惑地望了眼长相秀美的女子,那女子瞧见胤礽也微微一福,并未多说。
  康熙领着胤礽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拐过嶙峋山石,葱茏花园,进了一间较为昏暗的屋子。胤礽见康熙掀开屋里一道宝蓝色落地锦绣帘,上面银线勾出的水流纹随着掀起的动作隐隐发出光亮,真的就像是月光照在水波之上。
  康熙示意胤礽走到里面去,随即放了帘子,里面更暗了。胤礽听见外面木门合上的声音,抬眼去看康熙,康熙对他摇摇头,牵起胤礽的手靠向一面墙壁。
  胤礽在上面发现一个小洞,恰好就在眼睛的位置,很轻松就能看到。
  胤礽彻底无语了,皇阿玛您至于么。
  康熙站在胤礽身后,示意他往洞那边看。他蹲下来,居然也凑到洞旁边和胤礽一起看。太子爷无奈,只好配合康熙这种费尽心思的好意。
  小洞那边一开始还是黑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过了会儿就亮了起来,似乎那边有人点了蜡烛。然后进入视野的,是一个少年。
  没错,真的是一个少年。
  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舒服的长相,给人印象不深,看过就忘,却是一直看不厌的脸。
  胤礽很怀疑康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无奈身后是康熙横过来的手臂,想走也走不成。继续看下去,后面跟进一个,少女。
  是爷错了,爷忏悔。
  那少女的年纪和少年差不多大,似乎都是十五六岁。他们开始脱衣服。胤礽瞅了眼脸旁边的康熙,康熙侧头也望了眼胤礽。爷俩互相对望半晌,居然又同时转过去继续看。
  墙那边的两人开始互吻,少年的手在少女身上游走。
  这时,康熙说话了,他悄悄地在胤礽耳边说:"你若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就不用做这一步。"
  "呃,嗯。"胤礽乖巧地点了头。
  然后,康熙继续讲解:"宫里伺候的会自行准备,这药不用你上。"
  "嗯。"胤礽用鼻子答。
  "看明白了?"康熙问。
  胤礽一愣,"嗯,明白了。"
  最后康熙总结:"经验需要积累。"
  胤礽脑子一抽,望着康熙一本正经的脸实在说不出话来。无语地走出门外,康熙以为胤礽小孩子害羞,连忙跑上去安慰。
  "保成如今长大成人,要学的还有很多。"康熙瞟了眼胤礽的小身板儿,随口笑道:"保成刚开始经验不足是可以理解的,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阿玛不会笑你。"
  太子爷的自尊被深深打击到了,一路沉默这么久,也终于到了爆发的极限。他脑袋一仰,凤眼一吊,"谁说爷经验不足了?青楼都逛过多少遍了!这点儿小事不需阿玛操心。"
  说罢抬腿欲走,突然浑身僵硬。嘴角一抽一抽,佛祖啊,请让时间倒流三秒钟。
  康熙咬牙拎起胤礽的耳朵,一边扯一边道:"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镇定,敢情是经验丰富啊。"
  胤礽嘿嘿笑也笑不出来,咧着嘴求饶。
  "说,什么时候去了哪家青楼干了什么,给我从实招来,你不会需要阿玛亲自去查吧。"
  "哎哟,我说我说,这是您儿子的耳朵。"揉着被揪红的小耳朵,胤礽后悔自个儿怎么就不把嘴巴缝上。
  一一和康熙说了前段日子做的无用功,至于偷偷留下的那瓶药和最终用处胤礽还是没脸说的。其他事无巨细,开端、发展、高chao、结尾,和盘托出。
  康熙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瞧着胤礽低头叙述,头顶的大树投下一片浓荫,斑驳的阳光洒下片片金黄。
  "哼,朕为天地会的事忙的焦头烂额,你倒好,尽做些不靠谱的。"康熙翘着二郎腿开始训话。
  胤礽一听这天地会,连忙狗腿地蹭上去,给康熙揉肩捏退。"皇阿玛,儿臣也没有胡来啊,您知道我遇上谁了?"
  "谁?"
  胤礽望着康熙一字一句地说:"陈,近,南!"
  康熙立马脸色沉了下来,拉过胤礽左看右看,确定他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之后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沉声说了句:"瞎胡闹!明日启程回京,太子禁足。"说罢一甩手走了。
  胤礽望着康熙严肃的背影,凄凉无比。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回程。胤礽靠坐在马车里心情颇有些纠结。不为别的,就为前一日跟着康熙看了少儿不宜的东西之后,当天晚上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之下,仍做了个惊艳的春梦。
  不,惊艳的不是那个梦,而是梦里的人。
  胤礽梦见的是纳兰容若,醒来后把自个儿给吓了一跳,浑身不对劲儿,以至于看见纳兰容若都怕的躲到四包子后头。直到上了马车也没敢抬头望他一眼。于是,太子爷便错过了纳兰容若牵着棉花糖回头温柔且无奈的一瞥。
  四包子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见纳兰容若身着天青常服骑在烈火背上,身边跟着悠闲迈步的棉花糖,走在康熙的马车旁边。之前回眸一望,明明看的就是胤礽。他们又怎么了,真是奇怪的很。可怜的四包子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看懂所谓"情愫"。
  于是,他只能沉默地望着胤礽一手抚着眉角,轻轻靠着枕垫沉思。
  胤祉本在看话本儿,抬头见四包子认真地看着胤礽,胤礽又魂不守舍的模样,"啪"的合上书,在车垫上敲着:"干嘛干嘛,这气氛是怎个回事?二哥,你又咋了?"
  "爷在思考人生。"胤礽掀起眼皮子瞟了眼胤祉。
  胤祉啧啧叹道:"太子爷莫不是在思考毓庆宫有多少银子,给皇阿玛修一座琉璃宝器吧?"
  胤礽突然就愣住了,还有这茬儿!胤祉望着胤礽脸色大变,呆愣惊讶转而愁眉苦脸,无比吃惊地道:"二哥居然忘记了?"
  胤礽瞪了胤祉一眼,抚额长叹,这事儿可不好办呐。忽而瞅着胤祉笑道:"二哥给皇阿玛献孝心,你们难道不该凑个份子?"
  胤祉连忙拿起书放在眼下,"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胤礽一听嗖的窜起来往胤祉身上扑去,"你个没追求的!"
  两人又开始疯打起来,四包子在一旁岿然不动,安坐如山,心里想着,这才正常啊。

第二十四章 九龙影壁
  回到京里,可怜的太子爷就被康熙禁足了,说是不到开春不许出宫门。所幸太子爷现在也忙得没时间出宫瞎闹腾。先前夸下海口要送康熙老爹一座琉璃宝器的事儿,胤礽想干脆就修一座九龙壁算了。
  乾隆小侄子,真不是二伯要抢你功劳,要怪就怪你爷爷吧。
  于是乎,太子爷发动各种关系四处筹集,人员资金从头管到尾,用胤礽的话说就是统一领导。
  现在最烦的人要算大阿哥胤褆了,从来不知道太子爷是这么的孜孜不倦、死缠烂打。
  "大哥,你就借点儿银子给弟弟我吧!"太子爷扯着胤褆的袖子不肯放人,一路从阿哥所跟到御花园里。
  胤褆死也甩不掉这块牛皮糖,干脆站住转过身望着胤礽哀求的大眼睛,说:"太子爷要烧琉璃器,向内务府知会一声,能没有银子?来找我有何用。"转身欲走。
  胤礽连忙拦住,"大哥,内务府办事你还不知道,一百两当十两用,咱能省则省不是?"
  胤褆听了,双手抱胸上上下下瞧了胤礽半晌,才笑道:"多的我可真拿不出来,你不如去找皇阿玛借。"
  "哪兴那样儿的。"胤礽按住胤褆坐在千秋亭的矮墩儿上,双手奉上满满一盏茶,笑道:"听说皇阿玛设了汉军火器营,大哥可去看过?"
  胤褆一愣,竟是有些尴尬,"你什么意思?"
  "别介啊,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在我看来,能担这担子的除了大哥还真没别人。"胤礽笑嘻嘻凑到胤褆耳边小声说:"如果大哥肯出五百两……"
  胤褆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边摇头边指着胤礽的鼻子道:"你小子,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大哥,江湖救急,好人有好报。"胤礽皱着脸瞅着胤褆。
  "得了,五百两……我也得自己掏腰包。"胤褆无奈道。
  "就知道大哥最够义气!"胤礽十分狗腿地替胤褆垂肩捏退,殷勤款款。
  胤褆搞定了,还有个胤祉躲不掉。寻找了几天不见人影之后,太子爷终于在四包子那儿拦截到了这位闻风而逃的三阿哥。
  "嘿嘿,二哥,好巧啊,来看小四儿?"胤祉一脚刚迈出门槛儿,面前就是一大片黑影铺下,胤礽阴恻恻地望着胤祉一副傻样儿。"嘿嘿,你们聊,小弟就不打扰了。"
  "站住。"胤礽靠在门框上笑的像个地府守大门的牛头马面。"这几天,三弟真忙啊,连人影都瞧不见。"
  "呃,对,很忙!皇阿玛要修《大清会典》,我琢磨着,怎么也得用行动支持一下。所以,呃,看书去了……"胤祉在胤礽的瞪视之下乖乖地坐到屋内,捧着茶盏搂着小四儿低头认错。
  胤礽翘起二郎腿坐在榻上,一手慢悠悠撩着杯盖,吹了吹热茶升起的白雾,小啜一口,"三弟有此孝心,孤深感欣慰。"
  僵硬着嘴角,胤祉苦着脸笑不出来,心里盘算着自家墙上的宋徽宗《池塘秋晚图》能卖多少银子。
  "不如今年除夕贺礼,咱几兄弟一起,给皇阿玛送份儿大的。岂不是更好?"胤礽瞅着胤祉冷汗涔涔的光脑门儿笑道。
  "诶?算是大家一起的?"胤祉惊讶道。放开小四儿蹭到胤礽身边坐了,扒着他笑。"那敢情好,我还在想今年是送字还是送画呢。"
  胤礽抚额颇感无力,这小子每年不是一幅古画就是一卷书法,他哪儿找来那么多真迹。
  "二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胤祉撸起袖子,露出白膀子,"烧砖烧瓦,弟弟我在所不辞!"
  胤礽一巴掌拍向胤祉后脑勺,恨恨道:"你恁不肯出钱是咋地?"
  捂着脑袋,胤祉默默地垂下头,小声腹诽,"哥儿几个最有钱的就是你了,还找我们要。"
  胤礽霎时无语,这话说的不错,但也不至于这样儿吧。
  四包子看到两位哥哥之间尴尬的气氛,面无表情地从房里捧出一个黒木黑子,放到胤礽面前的炕几上,抽出盒盖,红色锦帕里居然包了一些金锁玩意儿和各种质地的小珠子。
  胤礽看看盒子里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又抬起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四包子,然后斜望着目瞪口呆的胤祉。
  吞口口水,胤祉认命点头,"我出,我出。"
  胤礽十分感动地合上木板盖子,放回小四怀里让他抱好,摸着四包子的脑袋欣慰笑道:"小四儿长大了,懂事了。这份心,二哥记在心里。这东西,你可要自己收好,是份纪念。"
  四包子捧着方盒,睁着黑不溜秋的眼睛瞅着胤礽,半晌才点点头。
  等到九龙壁开始烧制的时候,胤礽已经把宫里各处地毯式搜刮了一遍,当然大头还是胤礽自己出的。
  东奔西跑那么久,胤礽还是很怀念毓庆宫舒适的小被窝。上午背完书练完字,下午就去慈宁宫陪孝庄逛园子,然后四处逗弄小包子们。
  这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太子爷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小九去看快要做好的九龙壁,吹嘘一番误打误撞的功绩,趁机植入太子爷英明伟大、和蔼可亲的兄长形象。
  胤礽站在烧制出来的九龙面前,一条一条指给窝在怀里,玩儿着金麒麟的小九看:"小九,你看这条黄色的,仰着脑袋像要飞起来的是升龙,这条对着你瞪眼睛的是正龙,这条往下俯冲的是降龙……"
  胤礽点着小九翘起来的鼻尖,笑道:"这些可都是二哥出的主意,为的是孝敬咱们皇阿玛。"
  "皇阿玛呢,是伟大的千古圣君,二哥我呢,就是最疼爱小九的哥哥啦。你可不要跟你那个叫胤祉的哥哥学坏了,长大后要懂得尊敬二哥,要听二哥的话,这样二哥才能带小九出去玩儿,知道吗?"胤礽循序渐进,勤加教诲,也不管小九听不听得懂他说话,总之是见一次说一次。
  想当然的,每天都见到同一个人,而且每次见到都要被他在耳朵旁边说上一大堆一模一样的话,孔圣人也受不了啊,更何况一个婴儿。
  所以,小九很自然地表达出了他的不满。表达方式就是婴儿最常见的,也是最具效率的——撒尿。
  太子爷突然感到腹部一阵湿热,还黏糊糊的,凉风一吹,居然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尿骚味儿。低头一看,脑门儿青筋直冒,咬着牙蹦出俩字:"胤、禟!"
  可爱的胤禟小包子完全没意识到他的童子尿就这么贡献给了太子爷,瞅着自己眼前的扭曲怪脸咯咯直笑,怎么看怎么滑稽,竟然手舞足蹈拍起手来。
  "啪嚓。"清脆的声音在胤礽脚下响起。
  众工匠皆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太子爷低头一看,小九手中的金麒麟不见了,而面前的琉璃龙肚子上被砸出一个破洞,洞里正躺着小九的那只金麒麟。
  皇天后土!这是诅咒吧,是诅咒吧!
  太子爷深深呼吸着,平复了濒临暴走的情绪,抱着小九退后三步。
  旁边跑过来一个工匠头子,身上还沾了黑灰,一看这场面吓得猛地跌在地上。胤礽见了连忙把小九交给顺子,扶起工匠一问,才知这琉璃砖烧制极为困难,这块砖若是重烧根本来不及。
  "这是要掉脑袋的啊!"工匠头子跪在那条白色升龙前边哭边嚎,大有你不给出主意我就死给你看之势。
  胤礽一手拍在那工匠肩上,正色道:"这是本宫的责任,和你们没关系。可有补救的办法?"
  那工匠一听,想了想,站起身凑在胤礽耳边说了几句。
  胤礽点头,负手转身,霸气外漏,对所有人严厉说道:"不想掉脑袋,就别让本宫在外面听到半点儿风声。"
  众人缄口。至于小九,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作者有话要说:这抽的……
大家能看到吗?首页目录有这一章吗?
还有评论……唉~~
第二十五章 满汉全席
  想要隐瞒一件事,除了伪装之外,最有效的辅助,就是转移注意。深明此大义的太子爷打算整出一桌满汉全席,达到浑水摸鱼的效果。
  年三十儿那日,天气晴朗,冬风干爽。一大早胤礽就爬起来跑到御膳房继续荼毒十几个大厨。
  "今儿个是最后一天,晚上这些菜都要按顺序往上端,都准备好了没?"胤礽一个灶一个灶看过去,炖肉的,爆炒的,熬汤的,香味扑鼻。
  可胤礽心里就那么忐忑,若是康熙口味太刁,这些东西吃不惯怎么办。皱着眉看那些摆在盘子里的精致糕点,可全拜托你们了。
  一手持刀正在雕萝卜的大厨抬头看了看胤礽,哈哈大笑道:"太子爷,您就放心吧。这些个菜式都是名菜,咱这儿人人都拿得出手的。"
  胤礽瞧着大厨菜刀飞旋,白萝卜转几圈儿就被雕成一朵牡丹花,见着新奇。又看看其他挥汗如雨的厨子,四处冒着滚滚白烟的土锅咕噜咕噜直响,香味四溅,也放心不少。
  到了下午,胤礽盛装打扮,淡黄蟒袍,水晶朝珠,皮质暖帽,鹅绒在袖口襟边围了厚厚一圈。领着一众阿哥带康熙来到皇极门以南。
  "太子是要给朕献礼?"康熙望着眼前像是墙壁形状东西,天蓝幕布遮挡,也不知下面到底是什么。转身对着纳兰明珠和索额图笑道:"朕倒要看看太子能想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胤礽上前拱手拜礼,笑道:"皇阿玛一定喜欢。"
  "哦?这么有自信?"康熙又瞧了几眼被幕布遮住的墙壁,随即跟旁边的人打趣儿道:"容若啊,你说这会是个什么东西?"
  纳兰容若仔仔细细看了下幕布掩盖成的形状,又瞧了瞧胤礽弯起的凤眼,朝康熙摇了摇头,笑着说:"微臣估摸着,也许是照壁之类吧。"
  康熙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形状,有那么点儿意思。"拍了拍胤礽的肩,笑道:"还不给皇阿玛看看。"
  "儿臣遵旨。"胤礽和胤褆对视一眼,便各自向照壁两边走去。
  站定后,胤礽和胤褆一起拉下绳子,幕布缓缓滑下,露出里面的九龙壁。
  众人只看见那琉璃宝器闪耀着金光,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待幕布彻底滑下,光芒渐歇,顿时满庭哗然。只见九条颜色各异形态鲜活的巨龙跃然壁上,祥云飞托,海波衬势,红黄绿白蓝紫,各色飞龙气势慑人,仿若遨游九天而叱咤风云。
  康熙见这九龙壁恢宏大气,天家风范十足,心里喜欢的不得了。身后一大帮文武朝臣无不唏嘘慨叹。正打算提步近前细看,胤礽带着众阿哥齐刷刷跪在康熙面前,高声跪拜:"儿臣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大清千秋万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朝臣这才醒悟过来,同时刷刷刷跪了一大片,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阵势倒把康熙给弄愣了一下,随即扶起胤礽连声说好:"好好好,这礼送的好,太子有心,众爱卿平身吧。"
  胤礽连忙站起身道:"皇阿玛喜欢就好。儿臣还准备了满汉全席,请皇阿玛移步太和殿。"说着后面的阿哥齐刷刷站起身把九龙壁给当了个严严实实,以至于康熙只能看到个角角。
  无奈,康熙还是挂着喜气的笑容跟着胤礽去了太和殿。
  宴席设在太和殿三层汉白玉台基之上。龙椅最上,近旁是太皇太后位、太后位、后位空置,往下是皇子妃嫔席,接着是文武百官。康熙威严地往龙椅上一坐,太子率诸臣落座,乐声高奏,齐集欢乐。
  纳兰明珠、索额图领了大臣朝贺之后,康熙宣布开宴,便有宫女沏了乌龙香茗奉上,康熙瞧着胤礽朝自己笑,喝下一口也回了一笑。
  胤礽坐在位子上,只觉得踏实不少,今儿个反正康熙没看出来那一块用木头代替的琉璃砖,以后也没什么时间去看。也就是说,差不多过关了。
  嘿嘿一笑,胤礽捻起三彩梅花小盘里的奶白杏仁,开始享受起来。康熙在座上瞅着胤礽一盘儿一盘儿乾果蜜饯往嘴里倒,心想他怎么就不怕吃坏牙齿。
  茶也喝了,果品也吃了,接着才有热菜煲汤上来,胤礽站起来走到康熙下面,一一介绍菜式。孝庄看了满桌珍馐,无奈一笑,抬手招了胤礽过去。拉着他的小手只说:"这些个油腻,让老太婆我怎么吃呀。"
  胤礽转到孝庄身后替她捶肩膀,一边笑道:"乌库妈妈放宽心,保成特意给您备了份儿清淡的,保准您喜欢。"
  使个眼色,顺子一招手,后面跟着温柔小巧的众宫女一人一个盘子往上端,竟是单独在毓庆宫厨房准备的药膳。胤礽一筷子一筷子给孝庄布菜,笑嘻嘻地陪在一边儿说话,搂着小五给他灌汤。几个年纪小的阿哥都被孝庄叫过去吃果品,一席更是热闹得很。
  康熙看看那桌欢乐的气氛,又瞧瞧自个儿这边儿冷冷清清的,抬头见纳兰容若也望着那边儿笑的一脸欣慰。瓷碗一搁,康熙负手走到孝庄身边挨着坐下,瞪了眼胤礽往自己肩头一指,胤礽脑袋一缩灰溜溜跑过来捏肩捶背。
  于是,康熙配着孝庄讲话,太子爷就只能沦为做苦力的。
  没吃多久,天上竟开始下起雪来。众人抬头仰望夜空,灰蒙云层遮挡了月光,夜幕上全是纯厚的暗色,白点点的雪花缓缓飘落,似是有人在云层之后轻轻撒下,仿若从天而降的福祉,清楚明晰地降在人们身上。
  "瑞雪丰年,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头啊。"康熙感慨道。
  于是众大臣又开始奉承一番。胤礽也跟着说了些吉祥话。眼见着雪越下越大,康熙便散了宴,只留下自家人去了暖阁继续等新年。
  几个小阿哥窝在自家额娘怀里,仍是不安分。小九小十恰好邻座,俩包子互看不顺眼,四只眼睛猛瞪。胤礽拉着最小的胤禩在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就突然沉默了。
  曹子建曾作七步诗,泪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看着满桌子兄弟,胤礽本该觉得幸福,可偏偏就笑不出来。
  屋子里闷了,找个借口出去站站,顺手把小八一同带出去。
  握着小八的手站在廊下看雪。夜里的雪和白日不同,黑色深沉的背景前纷纷扬扬飘着雪,白茫茫的雪地也像是罩了层朦胧的纱,遮住透亮的颜色。灰蒙蒙的宫墙将一大片雪地围住,平平整整的好似白纸,竟是如泼墨一般写意。那些雪花落下,没入松软的地面,也不知道是怎么砌成这么厚的一层。
  胤礽静静地望着,寒风夹带雪花扑上面庞,轻柔仿佛小心翼翼的触碰,让胤礽想起那晚幽静的江南小巷,风和石板的微凉中,眉梢一点温热的触感。
  小八抬起头,雪地莹白的亮光照见胤礽沉静的脸,他望着飘雪沉思,漆黑的眼瞳中映着星星点点的璀璨。他一直用这只手牵着自己,从第一次记事起,每次见了就这样牵着。这只手很暖和,放在他手心,就像是捂在额娘亲自缝的小花袄里。
  胤礽回过神来,低头就见小八望着自己,他蹲下身双手捂住小八的小胖手呵着气,"小八冷吗?"
  摇摇头,小八软软地说:"不冷,二哥哥会冷吗?"
  "二哥哥不冷。"胤礽替小八暖手,轻轻拍掉伏在他肩上的雪花,微微笑道:"小八有什么想要的?"
  "新年礼物吗?"胤禩眨了眨眼,"小八想要一个暖炉给额娘。"
  胤礽替小八整了整暖帽,提了提毛茸茸的衣襟,笑着答应:"好啊,明日就送给你额娘一个热乎乎的暖炉。那小八自己呢?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啊。"
  胤礽一愣,"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
  小八点点头,想了想只说:"二哥哥多陪我玩儿,就好了。"
  "好,二哥哥明日陪小八打雪仗好吗?"
  "好啊好啊!"小八笑的很开心,非常开心。胤礽知道这是真心的笑,出自一个孩子的纯真笑容。如果你能一直这么开心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走,我们会屋里去。"胤礽牵起小八,转过身,却见小四站在回廊拐角处,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
  "皇阿玛找二哥,二哥还是进去吧。"说罢,依旧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胤礽牵着小八跟在他后面,望着小四挺直的背,想着明日也带他一起玩儿吧。
  进了屋里,康熙拉过胤礽坐在身边,捂着他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外面冷,还站这么久。"
  "儿臣闷得慌,这会儿好些了,外面雪下了好厚一层呢。"胤礽浅浅笑着。
  父慈子孝,和乐融融,一桌除夕宴倒是美满享乐。众人守过岁,便都散了。康熙留了胤礽歇在乾清宫,临走小四回头看了胤礽一眼,只是那眼胤礽没有看到。
  第二日早起,外面好一派银装素裹,白的干净。胤礽站在窗子前看雪景,康熙裹着狐裘把胤礽搂进怀里捂好,笑道:"昨儿个可算是把老祖宗哄高兴了,你不知道,一听说你在台湾闹的那一出,把老人家着实担心了一把。以后再不许……"
  "知道了,皇阿玛,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胤礽抱着康熙的腰捂暖,"保成也想为皇阿玛分忧嘛。"
  康熙抱着胤礽坐到榻上,李德全送了早膳过来,喝着玉米粥康熙才说:"你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那年后我可以出宫了吗?"眼见着康熙犹豫,胤礽撒起娇来,"好嘛,皇阿玛,保成想去看看纳兰师傅,还有格尔芬他们。"
  康熙瞅着胤礽撅着嘴的样子,突然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你纳兰师傅?"
  胤礽一愣,"纳兰师傅,他……"胤礽竟是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
  "行了,要去就去吧。"康熙看胤礽发愣,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那话问的自己都莫名其妙。
  窗外大雪依旧下着。这一年是甲子年。

第二十六章 过咸安宫
  太子爷很穷,一座九龙壁,一场满汉全席,足足把毓庆宫给搬空了。于是太子爷就只能过起四处蹭饭的日子。
  御膳房最不缺的就是饭,太子爷自然就盯上了这块宝地。胤祉偷偷摸摸地跟在偷偷摸摸的胤礽身后,转进御膳房,却见他向大厨要了一大堆南方吃食,装进一个四层的红漆食盒里。然后又偷偷摸摸地转出来,拎着食盒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胤祉踮着脚跟上,熟料还没走十几步,胤礽猛地转身,瞧着胤祉笑的诡异。
  "嘿嘿,二哥好巧。这是去哪儿呢?"胤祉两手背后,一边踢石子一边问。
  胤礽提着食盒笑道:"这方向当然是出宫了。"
  "去看纳兰师傅吗?"胤祉眨眨眼笑问。
  "是啊,三弟也要一起?"胤礽虽是笑的和蔼,可眼中闪现的"你敢说是爷就废了你"的光芒,胤祉看的是脑门滴冷汗。
  连忙摇头,"不不,我还是去看乌库妈妈吧。"说着退着步子跑开了。
  胤礽站在原地看着胤祉跑进左翼门,一闪身不见了人影。提步走到门边,转进去揪出一颗圆脑袋,笑道:"三弟是不是该回去读书了?要二哥送吗?"
  胤祉扒住胤礽的手腕,解救出自己的衣领,嘿嘿笑道:"不用,不用。小弟这就回去。您忙。"
  一步三回头,胤祉终于消失在胤礽方圆十里之内。太子爷提了提手中的食盒,才慢悠悠走出宫门。
  年节未过,大街上人影稀少,还是显得有些冷清,各家屋檐下的红灯笼随着冷风摇摆,对联大福字红艳艳地贴在墙上,添了分喜庆。转过主街,走进小胡同,一路红色渐少,墙檐破败,入目竟有一家挂了白纸灯笼,门楣上悬着白绸,正中立着一个"奠"字。
  胤礽手提食盒在这家门口稍稍站了会儿,左转推开一扇木板门,进去是个荒芜的院子。
  郑克塽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抬眼见到胤礽竟是愣住了。好半晌才扶着门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提着食盒进屋,里面竟没有烧火炉,冷冰冰的,让人生生打了个猛颤。"怎么没烧火。"
  郑克塽将水倒在门外,一丝白烟升起,扑到地上的水瞬间冻成了透明的冰块。回屋放好盆子,郑克塽只说:"木炭要用来烧火煮饭,总不能浪费。"
  胤礽拿出食盒里的糕点热菜,瞧着郑克塽身上只穿了件旧白短袄,头上没顶帽子,脑后的发辫有些蓬乱。
  郑克塽回头看见这么多吃的,笑道:"你等等,我去给你烧热茶。"说罢走出屋门,转进院子里的厨房。
  胤礽跟进去,一台小灶,一个小炉子,一小堆柴禾,锅碗瓢盆倒也齐全。灶上还烧着半锅热水,炉子却是冷清清的。回屋里把吃食拿到厨房,胤礽笑道:"就在这儿吃吧,也热乎些。"
  点点头,郑克塽继续泡茶。两只青花瓷盖碗,靛蓝色勾出几枝梅花,四句小诗,拿在手里也是简单得很。胤礽喝了一口热茶,身子才暖和一些,"过两天我和皇阿玛说说,让你住到宫里去,我也好照应你。"
  坐在板凳上吃着梅花糕,郑克塽笑笑,"怎么感觉像是进冷宫呢。"
  "怎么会,安排在我宫里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能在附近。我也不好总是往这边跑。"胤礽望着郑克塽悠闲吃着糕点的模样,苦笑着说。
  郑克塽刚抬头,就见胤礽的苦笑,"你别这么看我,我这不是过的挺好的。也没人欺负。"
  叹口气,胤礽带着歉意地说:"再忍忍,开春一定给你安排好。"
  郑克塽没再说什么,吃了热菜,剩下的糕点一尽留下。走之前,胤礽特意留了貂裘披风给他。拿着胤礽的披风,郑克塽望着窗外稀稀疏疏飘落的雪花,又想起那晚泉水中溅起的水光,也是这样令人惊讶。
  胤礽转出巷子,冷风迎面吹来,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在手中呵口气,跺跺脚暖一暖,才见街上的行人比早上要多了许多,街边也摆出了一些卖小吃的摊子。边走边看,热闹的氛围确实欢庆不少。
  眨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包子摊前接过一大包包子,侧脸俊朗,一身墨蓝常服英气逼人。胤礽连忙推开挡住的行人,跑上前去,那人身影一晃竟是不见了。胤礽估摸着郑克臧应该是往郑克塽那边去,突然转身往回走,迎面撞上一个人。
  抬头就愣住了。
  "师傅?"
  纳兰容若扶住胤礽,只温柔笑道:"这么不小心。出来也不多穿点儿。"随即解了身上的淡青披风罩在胤礽肩上。
  胤礽望着这人,一如既往的关心,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改变,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纳兰容若替胤礽拢了拢披风,便道:"早饭吃了吗?"
  点点头,胤礽笑道:"师傅出来串门子?"
  纳兰容若笑了一下,没有答,拍拍胤礽的肩只说:"师傅送你回去。"
  两人离了热闹的人群,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红墙金瓦覆着皑皑白雪,有宫人扫开道路正中的积雪,路中央就显出黑色的湿润的地面。纳兰容若走在胤礽身边,一直静静地走着。左边是颀长的一身苍绿,右边是一袭淡青。
  "师傅。"
  "太子。"
  两人一愣,胤礽张张嘴,还是道:"我先说吧。"
  沉默一会儿,胤礽说:"我想向皇阿玛求情,让郑克塽到宫里来住。我也不跟师傅说虚话,他一个人在外面,没个照应,毕竟他也帮过我。这事儿,还得请师傅在皇阿玛面前说说好话。"
  纳兰容若思索一番,只道:"我尽力。"
  胤礽低头望着脚下的黑色路面,小声说:"师傅刚才,想说什么。"
  身边的人好久没有说话,胤礽疑惑地抬头,撞进纳兰容若深沉的眼眸,竟是不自觉停下脚步,就那么呆呆地望着纳兰容若。
  雪从空旷的天空落下,莹亮的六瓣花飘飘洒洒,跟着冬风起舞,将清澈的风染成了白色。它们覆盖清理好的路面,轻轻的,柔柔的,一层又一层,朦胧之后便是彻底的白。
  纳兰容若和胤礽就站在新铺砌的雪地上,像是站在铺满了白色花瓣的地毯上面。
  "爷!"顺子气喘呼呼地跑过来,"万岁爷找您呢。"
  胤礽瞧了瞧顺子直淌汗的脸,无奈道:"带路吧。"
  "喳。"顺子弓着身走在前面,胤礽低着头跟在后面,纳兰容若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直到不见了身影,仍是望着。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站在这里,又为何要一直看着那个孩子。
  胤礽把纳兰容若的披风叫顺子拿回毓庆宫才敢去康熙那里,又被审查一番,确定没干什么坏事儿,康熙才领着胤礽去看孝庄。老人家喜欢孩子,慈宁宫里这几天全是一帮孩子在瞎闹腾,平日里寂静的佛堂,如今怕是连佛祖也感受得到孩子们带来的欢乐。
  胤礽领着一群小包子在雪地里打雪仗。漫天飞来飞去的雪球砸塌了矮树,摔进了湖里,砸到亭子里孝庄和康熙的棋盘上,康熙冲着胤礽没好气道:"把他们带远点儿,这还让不让人下棋了。"
  "嘿嘿,知道了,皇阿玛。祝您今儿个赢上三盘儿!"胤礽领着小包子们往远处走。
  康熙暗嗤,骂了声"小兔崽子",继续和孝庄对弈。
  一群小包子跟放出金笼的小雀儿似的,叽叽喳喳一顿吵闹,跑来跑去竟是管不住。小八扯着胤礽的左手,小四就走在胤礽的右边。其余几个连同老三玩儿的不亦乐乎。
  胤礽握着小八的手,低头笑问:"小八冷吗?"
  "不冷。玩儿一会儿,就出汗了。"小八皱着脸说。
  "冷了就跟二哥说,记得加袄子。"
  "哎。"
  看着小八被小五领过去滚雪球,胤礽淡淡笑着,一边踏着雪,一边和胤禛说:"小四不去玩儿吗?"
  胤禛还是那样平淡的表情,缓缓说道:"不怎么喜欢玩儿这些。"
  "哦?小四有什么想要的吗?"胤礽侧过头来看着胤禛。或许他自己没有发现,他淡然的脸上那股子倔强早已透了出来。
  "想要的?"胤禛也转头去看胤礽,那嘴角浅浅的一抹笑意,像是雪地里生出的一朵红梅。"二哥会给吗?"
  胤礽眨眨眼,笑道:"给得起,我自然给啊。"
  胤禛听了这话,没有再说,只是突然笑了一下。胤礽看见那笑,不得不承认,胤禛的笑是带了真情实意的。不想笑,绝对不笑。在他脸上你看不到假装的笑容。这样的人,很较真。
  脚下的雪地被踩出深深的脚印,陷进去要仔细地抬脚,才能跨出下一步。腰有些累了,胤礽抬起头,被眼前所见硬生生钉在原地。
  咸安宫。
  居然走到这个地方了。一阵风吹过,那暗淡的匾额晃了晃,竟像是要掉下来。
  好冷。胤礽紧紧地拢着披风,望着"咸安宫"三个字,眼里出现一丝惧意。这丝惧意,恰好落在身边的胤禛眼中。心中诧异,他疑惑地望着眼前废弃的宫殿,这座宫殿会让人害怕吗。
  转头再看胤礽,他竟是望着咸安宫陷入魔障,眼中情绪翻滚,压抑不住。胤禛吓了一跳,连忙喊了声:"二哥!"
  胤礽一惊,回过神来,就见胤禛挡在面前,眉头紧锁,带了分担忧。
  胤礽看着胤禛的脸定定神,叹了口气,不自然地笑笑,"没事。回去吧。"
  胤禛点点头,跟在胤礽身后往回走。远处是一群嬉闹的孩子,回头望了眼咸安宫,那是一片沉默的屋瓦。

第二十七章 火烧咸安
  月黑风高。太子爷危襟正立,手举火把站在咸安宫门前,霸气收聚,空气凝结。突然气势爆发,冲开宫门,巨大气流涌进咸安宫。
  气流稍歇,风卷残叶。里面竟从偏房走出一个瘦弱的太监,端了热水盆推开正屋木门,铜盆落地,咳嗽声不止。忽而屋后转出一个旗装女子,急匆匆走进屋内,半晌才歇了声音。
  身边走来两个提着酒壶的侍卫,勾肩搭背,醉态可鄙,无声动着唇形,或说或笑,竟是听不见声响。他们走进门内,靠坐在门槛上,指着那正屋似是奚落嘲笑。
  又有另一个旗装女子转到屋前,手中捧了大袄,不知何时被两个侍卫拦下,伸手便夺。屋里走出一脸苍白的男子,被先前的太监和女子搀扶着。似是起了争执。又不知何时,侍卫把一女子拖到一边,竟欲施暴。病弱的男子抵挡不住,在雪地里呕着鲜血。
  吵吵嚷嚷,模模糊糊,混混沌沌,院子里闪过各种画面,皆是无声。
  胤礽猛地将火把扔进门内,所有画面如烟升腾,连带旁边的屋子一同燃烧起来。
  成片的火海涌起红潮,将咸安宫彻底覆灭。热浪涌来,将人卷进,竟是无法逃脱。眼看就要被一起烧成灰烬。
  猛地醒来,胤礽才发现身上热的全是汗,呼吸差点儿没喘上来。
  "保成,可是好些了?"康熙见胤礽猛地睁眼,终于放下了心。
  胤礽茫然地望向床边的人,怔怔喊着:"皇阿玛……"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康熙把胤礽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胤礽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望着康熙问道:"我这是怎么了?皇阿玛怎么在这里?"
  康熙端了一碗汤药,舀起一勺吹冷,喂到胤礽嘴边,道:"听人说你浑身发热,怎么叫都不醒,我能不着急吗。"
  胤礽喝了小半碗,便不要喝了。
  "张太医说这是安神的药,喝完了才好睡个安稳觉。保成听话,嗯?"康熙轻声劝着。胤礽扭扭捏捏才勉强喝完。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爽衣衫,才钻进被窝里。康熙看看天色,想了想干脆也爬上床,一同歇了。
  胤礽窝在康熙怀里,闻着闻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皇阿玛才从哪个女人那儿过来?一股子臭味儿!"
  "没洗干净吗?我怎么闻不到。"康熙伸着鼻子在自个儿身上闻来闻去。
  胤礽用腿蹬着康熙,撅着嘴只道:"快去洗,不洗干净不许上来!我身上多香,要被你染臭了。"
  康熙凑到胤礽脖子上闻了闻,呵呵笑道:"是是,你香,我臭。等着啊。"说罢爬下床,转到浴间仔仔细细洗了一番,确定再无异味,连里衣也换了身雪白的,才躺倒胤礽身边。
  抱着胤礽,康熙嗅着他身上软绵绵的香味,轻声问:"保成刚才是做恶梦了?能跟阿玛讲讲吗。"
  胤礽趴在康熙怀里,搂着他的腰,半晌低低地道:"梦见着火了,我被困在里面,怎么跑也跑不出来。"
  康熙惊讶地发现胤礽竟然在微微颤抖,用力搂紧了,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保成别怕,有皇阿玛在,一定可以把保成救出来的。"
  "真的吗?如果保成陷入危险,皇阿玛一定会来救我?"胤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瞅着康熙,鼻子红通通的。
  "当然,阿玛决不食言。天底下再没什么能比保成更重要。"康熙额头抵着胤礽的额头,望进他眼里认真地说着。
  "嗯。"胤礽吸吸鼻子,将头埋在康熙怀里,紧紧搂着睡了。
  其实太子爷这个梦,也算不上太假。因为第二日李德全慌慌张张跑进卧房,一声"走水啦"把太子爷给吓醒了。
  "哪里?哪里着火了?"胤礽兴奋地望着李德全,尽力压制内心的喜悦。
  康熙虽然早就醒了,但是这个打扰了自己观察宝贝儿子可爱睡颜的消息还是让康熙心头火起。
  "说清楚!"康熙坐在床上搂着胤礽怒瞪着李德全。
  李德全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说:"万岁爷,正阳门失火,灾情严重,百姓差点儿暴动啊。"
  失火不严重,农民起义就很严重了呀!
  康熙一听"暴动"俩字,蹭的从床上溜下来,大喝一声:"更衣!马上带朕去看。"
  胤礽听到不是咸安宫失火,愣了一下,看着康熙火急火燎地往外赶,也掀开被子跳下床,顺子连忙拿衣服往他身上捂。裹得暖暖和和的跟着康熙跑到正阳门一看,大火一连烧了四五家,皆是木制房屋,一桶水往上一浇,木头就呲呲呲的响。
  胤礽看见那些平民百姓只穿着单薄的布衣跑来跑去提水灭火,有妇人朝着被大火湮灭的屋子哭嚎不止,嘶声喊着"阿毛!我的孩子啊!"硬被两个壮汉拦住,才没有冲进去。偏偏那些大马褂官差懒懒散散地指挥,更有甚者竟甩着皮鞭驱赶民众加快速度。
  这一幕看的胤礽是火冒三丈,一把扯下披风摔到地上,跑上前去拎起一个老头儿手中的水桶往头顶上一浇,甩两下脑袋,蒙头就冲进火场。
  "太子爷!"顺子撕心裂肺大吼一声,惊醒众人。
  康熙才反应过来,眼见着胤礽身影没入火中,就要跟着往里冲。没跑几步就被李德全往身前一跪,抱着腿焦急喊道:"万岁爷,三思啊!"也不住回头去看烧起来的屋子。
  "你!"康熙抬起脚还没踹,就见纳兰容若一盆子水往脑袋上一冲,跳进火海。
  康熙也顾不得许多,一脚甩开,朝李德全吼道:"你给我起来!"
  李德全连忙站起身,滚到一边儿去了。后面的黄褂子侍卫呼啦啦上前把康熙围在中央,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儿。
  康熙看着眼前火势扩散,焦急难耐,连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什么时候过来都不知道,只死死盯着胤礽冲进去的地方。"砰!"房梁倒塌,康熙的心啪嚓就裂开了。死命攥着拳头克制自己要爆发的情绪。
  索额图一来就听说太子冲进了火场,愣了半天竟是要往下倒,被纳兰明珠一把扶住,瞪着他咬牙道:"我儿子也在里面,给我站好了。"
  索额图用眼睛瞟了瞟纳兰明珠扶着自己却用力极大的手,握着拳头站定,冷哼一声甩开,难得没跟他抬杠。
  "出来了!"顺子眼尖地看见火场里跃出两个身影,发疯似的跑过去。
  纳兰容若搂着胤礽落在空地上,胤礽把怀中的小婴儿抱给快哭晕过去的妇人,那妇人颤微微地接过孩子,跪跌在地,流着泪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说不出话,旁边的一个壮汉扑通就给胤礽跪下了,猛的磕头。
  胤礽连退几步,竟是不肯受,刚要说话,康熙的怒气就如阵雷般直直劈到眼前。康熙冲过去朝着胤礽就是一巴掌,响亮的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懵了。康熙猛地抱住胤礽,按在怀里不肯撒手。
  只有胤礽感到这位帝王在颤抖。他加之于自己身上的力度,和他的害怕一样多。
  胤礽乖乖让他抱着,虽然脸上火辣辣的疼,但现在不宜耍脾气。纳兰容若站在胤礽身后,明珠连忙跑过去,拉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确定没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纳兰容若无奈一笑,望着自家阿玛,明珠拍了拍容若肩上的黑灰,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儿子,松了眉头。
  康熙平静下来,站直身朝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下令,"彻查此事,正阳门衙差玩忽职守,革职严惩。"
  拉着胤礽去了乾清宫,把太医院所有老资历的太医全部叫过去,一个一个给胤礽诊脉。确定没有大碍之后,开了十几种药方留下,才将一群话都说不利索的老太医送走了。
  胤礽望着康熙拿起十几张药方左对比右对比,还是选了五张,吩咐李德全亲自去熬,吓得往被子里钻不赢。
  康熙扯着明黄锦被,温声哄着,"乖,快出来,让朕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胤礽猛翻白眼儿,除了那巴掌,哪儿都没伤!
  "皇阿玛,儿臣没事。"胤礽虽这样说,却故意将被打肿的脸朝向康熙。
  看着儿子脸上肿的包子似的,康熙心里愧疚的要死。搂到怀里轻轻吹着,"还嘴硬。疼不?"
  胤礽眼皮子底下就是康熙疼惜的脸,瞧着也不忍心怪他,但那巴掌打在猪身上都要掉层皮,更何况是打在太子爷细皮嫩肉的脸上。所以太子爷暂时没打算原谅康熙,只撅着嘴巴不说话。
  康熙自责难当,摸着胤礽红通通的脸颊,在他耳边用极为温柔且低沉浑厚的嗓音说:"你也别怪阿玛。当时见你冲进去,我的心一下子就跳到嗓子眼儿,你若是不出来,阿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胤礽安静地任他抱着听他说:"以后再不要吓阿玛了,好不好。"
  点点头,胤礽环抱住康熙的脖子,乖巧地说:"对不起皇阿玛,保成再不让您担心了。"
  拍拍儿子的脑袋,康熙笑笑,"待会儿别忘了喝药,朕要去御书房,回来可要检查的,别想耍小聪明。"
  胤礽眼睛一亮,笑道:"儿臣恭送皇阿玛。"
  "那,朕可走了。"康熙真的很想留下,但政事也不能不处理。《大清会典》也要继续商讨。政事什么的,果然麻烦。
  胤礽两手齐挥,"嗯,嗯,快去吧。"
  康熙依依不舍地走了,胤礽跳下床,叫顺子帮李德全熬药,自个儿溜到小九小十那里,把早上的英勇事迹吹了个天花乱坠。虽然俩包子压根儿听不懂,只顾着在床上你一拳我一脚,但太子爷仍是乐此不疲的讲了一遍又一遍。
  "你们两个说说,本宫是不是很英勇?"
  "是,大英雄!"胤祉领着胤禛胤禩俩包子进来。本是要去乾清宫看看太子爷,转了一圈不见人,想了想就知道肯定到这边吹嘘来了。
  胤礽一听那几个跑调儿的"大英雄",手中端着的茶盏就一抖。转过身朝着进来的胤祉道:"你就不能尊敬一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吗。"
  胤祉恍然大悟,连忙拱手打千儿,"臣弟参见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礽见着他笑嘻嘻的脸,浑身一颤,摆摆手,"行了,谁管你这些虚礼,尊敬是要由心而生。"
  胤祉坐到胤礽身边,倾身说道:"当然是真心的,要不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胤礽两眼一瞪,"谁要看你那颗黑心。"
  胤祉端起茶哈哈大笑。小八眼巴巴瞅着胤礽,软软地说:"二哥没有受伤吧。"
  胤礽抱起小八坐到自己腿上,拿了糕点喂他,笑道:"没有,二哥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受伤呢。"
  胤禛望着几人面无表情,听了这话,才把眼睛从胤礽身上移开,转头去看小九和小十打架。
  咿咿呀呀的俩包子互相啃着脚趾头,胤礽好笑地望着他们培养感情。抬眼却见胤禛望着榻上的软垫发呆。
  "小四是有什么为难的吗。"
  胤禛转头看见胤礽朝自己笑,顿了顿还是说:"我想去看看六弟。"
  胤礽才想起这个"六弟"对胤禛是个特殊的存在。在胤礽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份"特殊"。
  他站起身拉过胤禛的手,笑道:"二哥陪你一起去。"
  看了看胤礽拉着自己的手,胤禛愣愣地点了头。


第二十八章 胤礽求情
  胤礽牵着胤禛的手站在永和宫门口。望着眼前的宫殿,清风吹过,却似乎显得有些沉重。
  低头看看胤禛,他沉稳的脸上多了分迟疑。胤礽捏捏他的手,朝他鼓励一笑,胤禛愣了一瞬,随即点头。
  他放开胤礽的手,提步走进宫门。胤礽看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淡笑着跟进去。
  德妃没想到胤禛会过来,更没想到胤礽也是一起,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头就见胤禛站在下面怔怔地瞅着自己。
  张张嘴,德妃垂眸。放下茶盏轻声笑道:"四阿哥,太子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胤礽随口说着:"听说六弟病了,孤来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德妃娘娘不必客气。"
  德妃浅笑着站起身,将两人迎进内室,一边说着:"还是老样子,有劳太子爷惦念了。"
  胤礽转过织锦丝屏,走到胤祚床边,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心绪复杂难明。德妃坐到床头的椅子上,伸手摇了摇浅睡的胤祚,轻声道:"孩子,快醒醒。太子爷来看你了。"
  那声音很轻很轻,大概只有床上的孩子能听得到。
  胤祚迷迷蒙蒙睁开眼,好半天才看见额娘旁边还站了个漂亮的哥哥。胤祚腼腆一笑,颊边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柔柔喊了声"太子哥哥"。
  胤礽其实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只是每次来见他笑的温柔,想到他病弱的身体,心里就一阵一阵发疼,竟是不敢来看。胤礽坐到胤祚身旁,慢慢扶起他靠在自己怀里,也放轻了声音,笑道:"小六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按时喝药?"
  胤祚躺在胤礽怀里,仰头望着他笑,"好多了,就是那些药好苦,小六不想喝。"
  "良药苦口,小六不可任性,知道吗?"胤礽对着这个瓷娃娃般的孩子最是温柔,像是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碗,小心翼翼。见过太子爷这一面的,除了德妃和这孩子,就只有每次远远坐着的胤禛。
  "嗯,小六很乖的。上次那么难喝的药汁,小六都喝完了。"胤祚拉着胤礽的衣襟,摇了摇道:"太子哥哥说过的,等小六病好了,就带小六出宫去玩儿。"
  德妃听了好笑地摇摇头,说:"太子爷忙,哪儿能随便带你出去。"话未说完,突然咳嗽起来。偏过头拿帕子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舒坦了。眼前却出现一杯热茶,抬头见到胤禛双手端着茶碗,升腾的丝丝白雾将他瘦削的脸映的有些模糊。
  接过茶碗,捧在手心里,热乎乎的。
  "太子哥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胤祚两眼雾气满满,瞪着胤礽。
  胤礽好笑道:"当然。哥哥再忙也不会忘了小六。"
  胤祚听了笑的两眼弯弯,接着竟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胤礽见了拍拍他脑袋,"是困了吗?哥哥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千万别累着,知道吗?"
  点点头,胤祚迷迷糊糊地任胤礽给他盖好被子。
  胤礽站起身,看着闭上眼的胤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德妃便将人迎出去。
  胤禛看着桌上未动的茶盏,袅袅轻烟染白了红木的暗沉颜色,又看看床上睡着的孩子,垂了眸,转身出门。
  两人并排走出永和宫,胤禛没有说话,胤礽也没有说。沉默的不知是本该无声的风,还是从不屈服谋变的宿命。
  胤禛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好冷的季节,却很干净。"
  "是啊。"胤礽仰起脖子去看头顶广阔的天空,"外面冷,早些回去吧。"
  "嗯。"胤禛瞧了瞧胤礽有些发青的嘴唇,笑道:"二哥不适合冬天。"
  奇怪地看着胤禛走远的身影,胤礽摸摸脸,被手上的温度冰了一下,连忙搓着手往乾清宫去了。
  进门突感气氛有变,又见纳兰容若站在门口朝自己催命的一笑,心惊胆战地挪到殿内,入眼是康熙端着一碗药汁瞪着门口。
  "呃……"
  "去哪儿了?"康熙端着碗,冷冷地说。
  胤礽嘴巴张开没说话,越张越大,竟是狠狠打了个喷嚏。把康熙下的心肝儿一颤,放了碗,拿过厚披风把人紧紧裹住。
  "嘿嘿,去看六弟了。"爬到炕上捧着碗喝下药,瞅着康熙一手拿折子,一手拿朱笔,想了半天竟是没找着机会开口。
  看看纳兰容若,恰好见他一手成掌轻轻往下一按,只得沉住气。
  观察了康熙好一会儿,突然见他眉头紧锁,胤礽身子一挺,接过纳兰容若递来的茶盏,悄悄放到康熙眼皮子底下。
  康熙瞅见突然出现的茶盏,吓了一跳。抬眼见胤礽笑眯眯地说:"皇阿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胤礽抬手把茶盏凑到康熙嘴边,康熙眼睛瞅着他期盼地目光,低头喝下茶水,胤礽接着拿袖子给康熙擦掉唇边的茶渍。
  纳兰容若和李德全在一旁看的脑门滴汗,太子爷您殷勤过头了。
  康熙略带惊恐地望着胤礽,心道这是自家那个保成吗。
  "保成?"康熙试探地喊了一声。
  "哎。"胤礽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爱新觉罗胤礽?"
  "嗯。"
  康熙转头看看纳兰容若,又回头看看胤礽,终是说道:"你没事吧?"
  "没啊。"胤礽蹭到康熙背后给他捶背,笑道:"皇阿玛一直皱着眉头,神情疲惫,面容憔悴,儿子看了心疼啊。"
  胤礽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伺候的康熙很是享受,听了这话,露出个笑容来,道:"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胤礽手上一顿,缓了会儿,说道:"皇阿玛,台湾的螃蟹,挺好吃的。"
  康熙瞥了眼纳兰容若,扔了手中的奏折,拉过胤礽坐到身前,面对面看了他半天,才道:"是挺好吃的。难道你想要郑克塽进宫给你做螃蟹?"
  胤礽一愣,立马点头,"好啊好啊,皇阿玛太圣明了!"说罢就见康熙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缩缩脖子,胤礽干脆挺身就义,双手往桌上一拍,朗声道:"台湾郑氏降我大清,使我疆土一统,本该以爵加之,以礼待之,然居京城半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王侯之名虚尔。如此,外邦有心臣服却生惧意,蛮夷本甘依附却多疑虑,岂不是教人轻我天朝仁德之名。"
  康熙看着胤礽难得正经一回,挑了眉等待下文。
  胤礽再接再厉,"综上所诉!您应该让郑克塽进宫来住,好吃好喝供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皇阿玛宅心仁厚,是广德圣君。"
  康熙撑着脑袋听完胤礽这番大义凛然的废话,沉吟一会儿,笑道:"太子说的不错。"
  胤礽期待地眨眼睛,"所以?"
  "所以,让郑克塽去咸安宫呆着。未经朕的允许,不可踏出宫门一步。"康熙说罢,拿起折子继续看。
  而胤礽是真的愣住了,呆在炕桌前说不出话来。
  纳兰容若瞧着胤礽呆愣的样子,不似不满,反而有些不敢置信。心下疑惑,这已经是康熙做的最大让步了,若不是胤礽求情,怎么也不会有这般结果。再去看胤礽,他居然软趴趴地往炕上倒,双眼无神的样子把纳兰容若吓了一跳。
  "太子!"纳兰容若连忙去扶,那模样怎么看都不正常。
  康熙也被胤礽吓住了,直接穿着鞋子跨上炕,将人一把抱进怀里,大声吼着:"太医!"
  "不,不用了。"胤礽有气无力地说着,"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康熙瞧着胤礽颇有些莫名其妙,只得留了纳兰容若照看,自己去了御书房继续批折子。
  胤礽打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怔怔地望着纳兰容若无奈的笑容,心里无奈更甚。
  第二天,胤礽就送郑克塽进了咸安宫。他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正屋,还记得那晚的梦,他站的位置就是那个男人呕血的地方。
  他吓得直往后退,转身飞快地跑掉。这里的一粒灰尘都会让胤礽感到害怕。
  纳兰容若这几天一直陪着胤礽,他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一层阴影,在某个角落躲藏着,不愿被触及。
  "太子,这是皇上吩咐的安神药,趁热喝了吧。"纳兰容若端着一碗才熬好的药汁哄着胤礽喝下。
  胤礽看了看药碗,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师傅身体可好?"
  愣了一瞬,纳兰容若坐到胤礽身边,笑道:"还好,吃的药比你少多了。"
  胤礽笑笑,"今年冬天冷,师傅多注意身体。"
  纳兰容若摸摸胤礽的头,笑着说:"师傅知道。快要开春了,等天气暖和些,师傅带你出去踏青。"
  "真的?师傅可别忘了。"胤礽哗啦啦把药汁倒进嘴里。
  纳兰容若看着胤礽开心起来的样子,也欣慰不少。皇宫是个折磨人的地方,会让任何靠近的人不自觉地陷入迷网,更何况是这个有玲珑心思的孩子。
  也许带他出去走走,能解开心结罢。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有改动
第二十九章 绣球招亲
  没有人知道太子爷是怎么把《春秋》全集给背下来的,所有人只知道太子爷把书往康熙桌上一摔,闭着眼睛哗哗哗从头到尾一字不差,连个坎儿也没打。临了就着《春秋》大义侃侃而谈,在康熙呆愣的视线中负手走出御书房,拉着纳兰容若踏青去也。
  春风和煦,阳光温润,天空纯净。纳兰容若控着烈火的缰绳,慢悠悠行在青草簇拥的小道上,两旁随意生长的小树一路迎到尽头,枝桠上嫩芽初生,鹅黄转淡绿。
  太子爷一身天蓝小马褂,骑着棉花糖走在纳兰容若身边,笑的是眼不见缝。旁边走过的行人见此欢乐之态,一瞥间相视微笑,都感染了高昂兴致。
  "太子,哪有你这样为了出门玩儿,才下苦功夫的读书人。"纳兰容若望着胤礽喜气洋洋的笑脸,映衬无边丽色,竟是如春花般明媚。
  胤礽一手牵着棉花糖,一手甩着长长的狗尾巴草,摇头晃脑道:"那是小爷我与众不同。"
  纳兰容若浅笑着点头,"太子确是独一无二。"想起胤礽悄悄溜去台湾,回来后委委屈屈,教人打不得骂不得,居然提着螃蟹也能被夹。喜怒哀乐,各种情状,皆是特别,好像天下间再无人有这般生动。
  转头恰见胤礽够着身子拿长茎绿草去逗棉花糖,小白马鼻子痒,甩着脑袋左摇右晃,竟是突然打了个喷嚏。胤礽坐在不住踢踏的棉花糖背上,瞧着小马委屈的样子,笑的前俯后仰。
  那笑声直直飘进纳兰容若心里,带了春日轻柔的风,似是溪水山涧蹦跳着跃过沁凉的青石。
  "师傅。"胤礽指着道路边开了丛丛野花的林子,回头朝纳兰容若笑道:"林子里一定有鸟窝,我听到好多小鸟的声音。咱去掏几个稀奇的拿回去养。"
  纳兰容若看了眼高树幢幢的密林,又看看身后驶过的马车,笑着说:"人家踏青是去看山看水,你偏生要做些奇怪的事。"
  "哪里奇怪了。我这是追求……嗯,贴近自然。那些小鸟若是喂不饱岂不是要饿死,我去拯救它们。"说罢,竟是直接纵马跑进林子,纯白的骏马跨过片片淡蓝色野花,飞踏着穿梭于林间。
  纳兰容若无奈一笑,扬起马鞭赶着烈火进了林子。
  胤礽一棵树一棵树地转,遇见鸟窝就翻上去看,稀奇的没见着多少,倒是找到些灵巧可爱的雏鸟。
  纳兰容若见棉花糖独自一马站在花丛中孤芳自赏,欣赏着眼前飞来飞去的粉蝶。而胤礽则攀着树枝轻盈地跳来跳去,伸着脖子够着胳膊掏小鸟,一只手里还托了一个空鸟巢,里面蹲了两只黑色的雀鸟,像极了山里偷果子的猴儿。
  听见几声轻微却脆硬的叫声,纳兰容若一脚蹬在马镫上,借力翻上一处枝丫,从泥草黏合成的精致鸟窝中捧出一只褐色的雏鸟。
  胤礽见纳兰容若潇洒翻飞的身影,也跳上来蹲在枝丫上看。见了鸟儿羽毛顺滑,眼圈是白色勾勒,奇道:"是画眉。不过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瞅了瞅鸟窝里剩下的五只雏鸟,竟不是画眉,大都像是麻雀。
  纳兰容若笑着摇头,把鸟儿放到胤礽手中的鸟巢里,道:"我也不知。这可算你说的稀奇?"
  胤礽嘿嘿一笑,"当然,这事儿可得说给小阿哥们好好听听。"
  正说着,两人靠在树上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阵人声,吵吵嚷嚷。对视一眼,翻身落地,牵了马往里走。
  恰好迎面跑出来一个庄稼汉,见了两人一愣,看到两匹马又是一喜,直直跑过来去抓棉花糖的缰绳。用一种奇怪地口音说着:"小公子,借你的马用一下行不?进了城就还你。"
  胤礽莫名其妙地望着棉花糖一甩头,高昂着马头酷酷地走到一边,任那庄稼汉怎么拉都不应。好笑道:"大哥可是有什么急事?说说看,也许我们能帮你。"
  那男人瞧了瞧胤礽,又看看纳兰容若,摸了摸脑袋,憨厚地说:"我就是想找你们借一匹马,驮我老爹去城里看大夫。"
  纳兰容若微微皱了眉,却是说:"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是来京城做买卖的吗?"
  谁料那庄稼汉一听,脸色很难看,怒道:"找你们借马哪那么多废话!"伸手抢过胤礽手中的缰绳就要走。
  胤礽自然不干,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抢啊,和借的性质完全不同。上前一把扣住男人的肩膀,还没发力,那人转身就是一拳冲向胤礽正脸,纳兰容若横里出掌,一把抓住他拳头,撑在肩胛处用力一扭,顺势踢向膝弯,竟将人压跪在地。
  胤礽被纳兰容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这大才子也会这么粗暴……
  惊讶中,半空居然落下一个黑影,一掌拍向纳兰容若胸口。纳兰容若连忙放手后撤,旋身错开来人的攻击,后脚蹬地倾身上前,直接和他对了一掌。
  "住手!"胤礽大吼一声,拉起吓傻了的庄稼汉往两人中间一站,朝半路杀出的郑克臧说:"你别乱来,搞清楚再动手不行啊。"
  郑克臧嗤笑一声,指着冷汗涔涔的男人看向纳兰容若,说道:"他的胳膊,是你卸的?"
  纳兰容若点头,没有丝毫推脱。
  郑克臧嘴角讽刺更甚,对着胤礽说:"我有误会什么吗?"
  "那是因为他先抢我的马!"胤礽把庄稼汉往前一推,怒道:"我们又没说不借你,你为何非要来抢?"
  那男人捂着胳膊,脸都皱到一起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老爹的病很急,等不得!"
  纳兰容若却是朝男人走过去,把他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纳兰容若伸出手,抓住自个儿胳膊"咯嘣"一声,给接了回去。
  "你不必紧张。"纳兰容若对那男人笑了笑,"我不会告发你。你牵我的马去接你父亲过来,我们送你进城。就说你是我们的远房亲戚。"纳兰容若拉过烈火,拍拍它的头示意它跟着男人走。
  庄稼汉见纳兰容若笑的文雅,迟疑半晌才牵着马往回走。
  胤礽站在原地看着庄稼汉走远,疑惑道:"他到底紧张什么啊?"
  郑克臧皱着眉沉默,随即将手指放在唇下,一个呼哨唤来爱马,没有答话。
  纳兰容若笑道:"他的口音南方味儿太浓,说明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京城却住在没有人烟的深林里,你说为什么呢?"
  胤礽恍然大悟,"住在深林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一家是逃过来的!"他望着男人走去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
  郑克臧摸着马头突然冷笑出声,抓住刺不肯放,"狗皇帝苛捐杂税,这人头还不都得捂着,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四处躲藏的可怜人,天底下多得是。"
  胤礽一听这话,气就来了,瞪着郑克臧就驳了回去:"他朱家没收过人头税吗?你小时候还不是你爹给你出的钱!"
  郑克臧瞟了眼胤礽,不屑道:"我小时候在台湾,谁敢收我的人头税?"
  胤礽被堵的说不出话,见那庄稼汉牵着烈火驮出一个病弱老人,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终是瞪在棉花糖脑袋上,把小白马吓得不敢靠近。
  进了城,送老人去了百草堂看病,郑克臧也一路跟着,胤礽抱着他家爱马黑不溜秋的脖子打趣儿道:"信不过我们是咋的?"
  郑克臧用力一拉缰绳,把爱马的脖子解救出来,翻个白眼儿没说话。
  胤礽手中一空,突然就发起愣来。抬头朝着郑克臧就是一声河东狮吼:"你还我鸟儿!"
  纳兰容若刚从药铺里出来,被胤礽吓了一跳,看了半天也没找着胤礽先前拿着的鸟巢,看来是不小心落下了。
  摇摇头,拉过暴怒的胤礽温声安抚,"好了,改明儿师傅给你弄只大的画眉,别气了,嗯?"
  胤礽小脾气上来除了康熙还真没谁能哄得好。看着胤礽揪着郑克臧不肯放手,偏要他赔那只凭空出现在麻雀窝的画眉,纳兰容若抚额长叹,无奈到了极点。心道康熙家这个小祖宗真是不好伺候。
  直到把那庄稼汉和他老爹送出城,胤礽依旧拉着郑克臧不放人。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啊。"郑克臧终于板不下去那张欠揍的脸,瞪着胤礽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管,你给我找只生在麻雀窝的画眉鸟,我就原谅你。"胤礽双手抱臂,斜睨着郑克臧道。"否则你就是欠我的,以身相许啊。"
  郑克臧觉得今日出门真的是个错误。转身朝着人群走去,希望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从此化作灰尘再见不到这个无赖。
  胤礽哪肯放人,紧追上前。居然发现一件稀罕事儿。高楼雅阁上坐了个身穿凤冠霞披的女子,红灯高挂,窗楣雕栏全部以大红绸缎装饰,问了才知,原来是有人家抛绣球招亲。
  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眼中闪现的诡诈光芒,瞧了瞧郑克臧,突然升起一股子同情来。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随着人声哄然,那姑娘将绣球高高抛起。胤礽一瞧,好家伙,居然直接冲着纳兰容若去了。跳起来大喊一声:"师傅!扔过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色绣球,又听见胤礽那一声喊,纳兰容若冷汗直滴,挥手就将绣球推开。
  胤礽在拥挤的人群里跳来跳去,一脚踩着旁边人的肩膀跃上半空,截住绣球抱在怀里。
  楼阁上的姑娘见先前看中的英俊公子不肯要绣球,本是碎了一地玻璃心,又见这么个小孩子拿绣球当做玩意儿玩儿,更是悲痛欲绝。急的站起身扶住栏杆往楼下看,旁边的老夫人和丫鬟也劝着。
  胤礽当然不会要那东西,他抱着红绸子扎成的绣球往郑克臧身上一扑。郑克臧本想接住他摔下来的身子,突然看到他怀里大红色的东西,连忙缩回手,还没来得及逃开,就被胤礽一个马趴压在身下。
  周围的人哗啦啦全围了上来,有家丁拿着棍棒和喜服死死盯住两人。看见胤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郑克臧仰躺在地,肚子上躺着那个绣球,众家丁直接上来整齐划一地喊道:"姑爷!"
  这个煞星!郑克臧暗骂,撑起身,看了看肚子上的绣球,又看看胤礽朝自己笑的欠扁,直骂狗皇帝生儿子都跟自己作对。
  胤礽才不管郑克臧心里怎么想,他上前一步,朝郑克臧鞠躬作揖,笑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今日结得良缘,新娶娇妻,小弟恭祝大哥早生贵子!"说罢周围的人也上前恭贺,把郑克臧围在中央逃脱不掉。
  纳兰容若站在人群外淡淡微笑,看着胤礽推开人群,朝自己飞奔而来,伸手接了个满怀。这一刻,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孩子似乎就应该这样大笑着扑向自己,在自己怀中享受欢乐。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终于赶上了,呃……
第三十章 画眉逗趣
  太子爷很得意,捧着书在桌案后偷着乐。郑克臧有没有做上门姑爷胤礽不知道,但康熙要南巡,胤礽却是再一次燃起了生存的斗志。
  这一次应该是康熙爷首次南巡,胤礽总觉得上回康熙有特意去找自己的嫌疑。当然,咱的太子爷这么自恋地认为是有道理的,因为康熙真的是为了自家宝贝儿子贸然出宫,之后想起来才冠上"南巡"的名号。
  济南趵突泉,泰山巍云巅,还有南京的一众小吃,越想越开心,胤礽坐不住了,干脆扔了书往乾清宫跑,提早向康熙预订一个特等席。
  跑到乾清宫一看,康熙正和施琅对坐商讨。威武的将军正襟危坐,两手撑在打开的膝头,石青色朝服衬出结实的肩背,他脸上是郑重严肃的表情,对着康熙缓缓说话,眼中坦荡。
  这个一年前才见面的武将,如今已是战功赫赫,朝廷上下无不称颂尊崇。忽而想起也是一年前见到的那个卖光饼的姚老头儿,不靠谱的福建总督,台湾归复之后,没几个月就深埋黄土,花甲之身尽归尘化。
  叹息一声,又想起前不久送刘国轩去天津任总兵,柳云抱了一个蓝布包裹欣然追随。那时,胤礽知道自己望着他们是有那么一丝羡慕的。
  天津的百姓们将有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喽。胤礽微微一笑,喜也,悲也,尽皆天命。
  康熙和施琅谈完台湾设府的事,转过头就见胤礽站在门槛儿外畅然神游,淡淡一笑,竟是如霞光晕染,温暖之意层层铺开。不自觉脸上也挂了微笑。施琅见此沉吟一会儿,随即拜别康熙。他跨过门槛,朝胤礽拱手一拜,不卑不亢,煞是硬气。胤礽恭敬地回礼,看着施琅走出大门,才转身进了内殿。
  "今儿个怎的那么安静,站在门口等?"康熙拿起折子边看边问。
  拿起李德全端来的茶,胤礽笑道:"皇阿玛政事繁忙,轻重儿臣还是分得清的。"小口啜着热茶,胤礽拿眼珠子瞄康熙。
  康熙见了哭笑不得,"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还这般小心。"说罢突然一愣,沉下脸道:"该不是又闯祸了?"
  胤礽连忙澄清,"才没有!儿臣这几日安分得很。"
  "那是何事?"康熙放下心,缓了脸色随口问着。
  胤礽嘿嘿笑道:"可不是听说皇阿玛九月份要南巡,儿臣自愿跟随。"
  康熙放下折子,又拿起手边另一本,继续翻看。竟是没有理会胤礽。
  胤礽眨眨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皇阿玛……"
  康熙沉默一会儿,终是把折子放回那厚厚的一叠奏折上面,抬头直直看着胤礽。半晌叹息着说道:"宫里委屈你了?你为何总要往外跑?"
  听这话,胤礽足足愣了有一盏茶时间。他怔怔望着康熙,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裂缝,而不是用这么认真的表情来质问自己。
  心里苦笑,难道要我跟你说,被关够了吗。
  胤礽低下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儿臣知错。"
  康熙捧起胤礽的脸,看见他两只素来明亮的凤眸暗淡无光,突然心里就是一疼,轻声道:"保成可是有什么心事,和朕说说?"
  胤礽笑着摇头,只说:"儿臣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以后再不让皇阿玛操心了。"说罢拜别康熙缓缓走出乾清宫。
  康熙看着胤礽走远的背影,明明还是那样骄傲的姿势,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康熙突然感到,是自己亲手揭发了他刻意的隐藏,把什么东西暴露出来。而那样东西,一定是他讳莫如深,不愿让人甚至是他自己提起的。
  胤礽一脚踩在门槛上,靠着毓庆宫的大门望着里面宽阔的庭院。即使工匠们再怎样巧夺天工,宫人们再如何精心布置,哪怕用尽所有的稀世珍品来装饰,这座宫殿的空旷和孤寂也磨灭不去。
  他看着顺子指挥小宫女小太监洒水降温,有两个小太监提了冰桶往殿里搬,抬头望望云相莫测的天空,原来又是夏天了。年年岁岁,春秋变换,这皇宫怎么就没一点儿变化呢。
  耳边突然响起洪亮的鸟叫,细听居然是"太子吉祥"!
  胤礽诧异地转过头,就见纳兰容若手中提了一个红布遮盖的鸟笼站在身后朝自己笑,声声叫唤就是从红布后传来。
  "师傅,这是八哥?"胤礽跑过去掀开红布,里面站着四只羽毛透亮的褐背鸟儿,有的眼眶附近居然是浅浅黄色。
  胤礽更是惊喜,拿着鸟笼爱不释手,"是画眉,真的是画眉!"
  "虽不是生在麻雀窝的画眉,倒也是玲珑聪慧的几只。"纳兰容若伸出手指碰了碰鸟儿的尖嘴,那鸟儿竟欢快地喊了起来,"太子吉祥!太子吉祥!"
  胤礽见着几只鸟儿欢喜得很,"我可以教它们说别的吗?"
  "可以啊,每日说几句,喂些浆果,它们很快就能学会。"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眉开眼笑的模样,凤眼轻轻眯起,嘴巴咧到两边,亮白的牙齿闪着阳光的润泽暖色,就觉得让这人开心也是一件愉悦的事。
  胤礽拉着纳兰容若进了房里,叫顺子立刻准备四只笼子,将鸟儿分开放。胤礽拿了鸡蛋炒米去逗一只白眉大眼的鸟儿,一边教它说"天气真好!"
  那鸟儿"秋秋"叫了几声,望着胤礽手中的鸡蛋炒米转了会儿眼珠子,才决定开口叫,"天气真好!太子吉祥!"一副机灵模样逗得胤礽哈哈大笑。
  清澈的鸟叫声,夹杂着几人的笑声,毓庆宫似乎热闹了不少。
  后来,在胤礽的努力□下,四只画眉学会了不同的吉祥话。胤礽将叫声最响亮的一只送给了康熙,最是安静却叫声清越的送给了孝庄,长的毛色最漂亮的送给了小六,留了一只只会说"太子吉祥"的憨厚笨鸟在毓庆宫廊庑下挂着。
  胤祉常常拿了各种食物去逗太子爷的那只笨鸟,教了各种话,连诗经都给普及了一遍,居然还是只会说那四个字。冲着只顾啄食的笨鸟大骂一句"笨蛋"!奇迹般的,笨鸟抬头看了眼胤祉,仰起脖子开口叫起来:"三阿哥笨蛋!三阿哥笨蛋!"
  叫声之大,把胤礽从屋里喊出来,望着胤祉跳起来打鸟的滑稽模样,和小八一起捧腹大笑。
  胤禛看看那鸟,再看看开怀的胤礽,想起那日来毓庆宫的时候,恰好见纳兰容若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圆果子,站在廊下喂鸟,轻声说着"太子吉祥"。那温润笑容,是平时不曾见的。
  抬头见胤礽站在凳子上往鸟笼里倒清水,纳兰容若就在一旁伸手轻扶。胤禛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疏林远岫图》,疏林相望,若远若近,优雅淡然。
  胤禛突然发现自己经常看着他们,好像会下意识地多看这两人几眼,没有原因地,不自觉地去看他们。心里有些奇怪,但四包子没有想太多,只是归结于他们两人总爱在自己眼前晃荡。
  皇宫里因为太子爷喜爱画眉而笑颜常开,也跟着欢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九月二十八日,胤礽站在正阳门外恭送康熙銮驾南启。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消失在北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胤礽叉腰仰天大笑三声,抬腿就朝街上奔去。纳兰容若因为康熙不放心胤礽,被留下照看这个猴子。此时被他拉着在街上四处流窜。
  胤礽想做的事很多,头一件就是去那家抛绣球招亲的府上问姑爷的情况。得知天南地北都找不到姑爷的踪迹,家中老爷已经打算另择佳婿。胤礽想这回郑克臧怕是再不敢踏入京城了,少了个好玩儿的人,倒有些吃亏。
  纳兰容若好笑地望着胤礽皱眉纠结,笑道:"你把他赶跑了,可是称心如意?"
  胤礽松开眉头,只说:"我又不是故意的。"看见街边一家草药铺子,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苍白着脸怀中抱着一大堆药包出来,边咳边从眼前走过。突然看着纳兰容若,一拍脑袋,终于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拉着纳兰容若飞快地跑进皇宫,直奔太医院而去。纳兰容若莫名其妙地被按到椅子上坐好,看着胤礽拉了张太医过来给自己把脉。那老太医捋着胡须闭眼沉思半天,胤礽盯着他橘子皮似的脸紧张的不得了。
  "纳兰公子的身体……"张太医顿住,睁开眼奇怪地望向胤礽。
  胤礽一见他眼中的异色,突然脑袋就懵了。不治之症……这四个字在脑海中回环往复。
  张太医摇摇头,十分遗憾地说:"纳兰公子的身体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嗯?那你干嘛遗憾摇头啊!"您确定?"胤礽望着张太医问。
  老头儿颔首,又摸了会儿脉,才笑道:"公子或是心有郁结,放宽心便好。"
  胤礽看看张太医,又看看纳兰容若,"既然是有心病,那就开几副安神药。就上次你们给我开的那十几张给我。"
  张老头见胤礽在屋子里翻来翻去,好笑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药方,慢吞吞说着:"是药三分毒,只这一方,三日一次,便可。"
  胤礽扯过拿在手里看,点点头拉着纳兰容若到后院儿熬药去了。纳兰容若到现在也没搞懂他想干嘛。只得拿起蒲扇坐在小板凳上,瞧着胤礽把一大把草药往罐子里倒。
  "太子,这若是给我吃的,我宁愿自刎以谢君恩。"纳兰容若无奈笑道。
  胤礽看了看罐子里的草药,好像确实放的有些多。"嘿嘿,师傅身体不好,还是吃点儿药养养。"
  纳兰容若阻拦不及,自那以后几乎每天都会被胤礽抓进毓庆宫喝补药。各种名目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只得好说歹劝,扯开话题,最后仍浪费了不少上好药材。

第三十一章 五月悲喜
  两个月后,康熙南巡回来一下銮驾,搀起跪伏在地的胤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药味,被吓得浑身一震。故作镇定地办完所有公事,火急火燎地往毓庆宫跑。
  一踏进门槛,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儿冲的呆愣三秒,直接闯进胤礽房里把正在写字的人一把抱进怀里。嘴上焦急地说着:"保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胤礽怔怔地望着康熙的脸,眼里泪水就漫了起来,"哇"的一声扑进康熙怀里,把脸埋了个严严实实,带着哭腔说:"保成好想皇阿玛,想的每天都睡不着,晚上做梦还会梦见皇阿玛。"
  康熙怎会不知这孩子在夸大其词,但心里就是高兴加感动。捧起胤礽的小脸,瞅见他眼里真含着莹莹泪水,心头塌软了一片。
  "好了好了,朕这不是回来了吗。"抱起胤礽靠在自己怀里,康熙坐在椅子上见桌上厚厚的一叠大字,俊逸规整,很是喜欢。拿起来看了又看,"保成的字大有进步啊。"
  胤礽羞怯一笑,睁着眼睛等夸奖。不料康熙突然扔了宣纸,搂过胤礽面对面,皱眉问道:"这一股子药味儿是怎么回事?保成生病了吗?"
  偏偏脑袋,胤礽才道:"不是,儿臣没病。是纳兰师傅。"
  "容若?他怎么了?"康熙不解,望着胤礽等下句。
  "张太医说师傅心有郁结,需要喝药。"胤礽睁着眼睛说瞎话。
  康熙好笑,揪着胤礽的鼻尖道:"心有郁结那是需要心药来医,你小子又自作主张了。"
  胤礽呵呵笑着,抬手捂住康熙的手掌,只说:"皇阿玛去看看六弟吧。"
  康熙见胤礽眉间确有忧愁,这几声笑也带着沉闷,想起病弱的胤祚,便点了头,拉胤礽一起去永和宫。
  永和宫仍是那般安静,窗前漂亮的画眉鸟埋头在翅羽间打着瞌睡,让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康熙止了李德全的通报,走进内殿,见德妃坐在胤祚床前绣着小香囊,大红的喜庆颜色,密集的针脚,一点一点缝合。德妃瞥眼见康熙进来,眉间一愣,随即淡笑着行礼。
  康熙抬手免了礼节,便坐到胤祚床边倾身去看那个浅睡的孩子。德妃亲手泡了一杯茶,放到康熙眼前,接到康熙询问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转而也去看胤祚苍白的脸。
  胤祚似是有感应,缓缓睁眼,见到康熙坐在床边,笑眯了眼,软软喊着:"皇阿玛。"
  康熙扶着他靠在软垫上,轻声问:"小六好些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
  胤祚腼腆地说:"有的。皇阿玛好久没来看小六了。"他颊边酒窝稍露,染了浅浅粉红。
  康熙看着胤祚眼里亮晶晶的光芒,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心里十分愧疚,笑道:"今日阿玛陪着小六可好?"
  "嗯。"胤祚听了笑的眉眼弯弯,点点头,靠着软垫突然咳了起来。康熙脸色一变,眉头紧紧皱起,连忙替他拍背后,端了清水喂给胤祚润喉。
  胤禛走进永和宫门的时候,不意外地看到门口站着的胤礽,他平静地望着里面和乐的三人,脸上没有表情。伸手拉了拉胤礽的袖子,胤禛抬头望着他的眼。
  胤礽低头见胤禛淡然的眼眸,微微一笑,牵着他的手出了宫门。
  他们静静地走在园子里,夏日退却得飞快,秋日凉风未歇,冬天就赶着来了。枯枝割裂的天空布了些阴云,显得暗沉。胤礽笑道:"小四来的真巧。"
  "听说皇阿玛和二哥去看六弟,我才过来的。"胤禛没有隐瞒。他的确是故意选择这个时候来永和宫,少了尴尬,也做足了面子。
  胤礽笑笑,这个孩子终于长大了。他没有放开胤禛的手,反而紧紧握住,笑着说:"如果小六去了,你会怎么办?"
  胤禛微愣,随即淡下心绪,仔细思索,正要说话,却听胤礽苦笑一声,道:"是我糊涂了,问你这个问题做什么。"
  胤禛抬头看见胤礽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切。不知为何,胤禛直觉上感到他其实想问的是:"如果小六去了,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奇怪,放在胤禛身上也许说得通,可若是胤礽自问,就有些怪异了。胤禛疑惑地望着胤礽,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线索,寻得答案。可惜这人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面色,让人无法窥探。
  胤礽垂眸望向胤禛轻声说着,"小四忘了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也许我给得起。"
  胤禛怔怔望着胤礽,那一垂眸的微笑,带了一丝宿命的味道。
  "二哥,你……"
  胤礽笑问:"什么?"
  缓缓摇头,胤禛也浅浅笑了,"现在还没想好,等哪天想清楚了,一定告诉二哥。"
  "好。"胤礽点头,拉着胤禛在园子里继续走。
  一缕清风缓缓步过两人身后的道路,携起的枯黄卷叶停留稍许,仍旧随着后来的微风走远。
  年后一直过的很平静,因为胤礽努力让自己过的平静些。每日温书练字,听到又有两百多八旗汉军在考核时交白卷,胤礽也会拍着桌子在康熙面前奚落嘲笑一番。然后,迎来了小十一胤禌的降生。
  北京城五月的风刮起来带着沙尘。胤礽站在白绸悬挂的永和宫外,身后是同样静默的纳兰容若。
  七天前,他们为十一阿哥的诞生欢喜庆贺,七天后,胤祚的逝去让永和宫满目素服。
  突然想到,胤禌也只活了十二岁,并不长命。不,应该说康熙的儿子很多都不长命。可是生存了六年的胤祚,却被后人记住。因为他是雍正帝的同母弟弟,是大将军王十四爷的亲生哥哥。是因为一个名字而被后人猜测的话题。
  紫禁城里可怜的孩子太多,可怜的女人也太多。多到大家习以为常。多到,某一天里连续死去几个,都只会一句笑谈带过。
  胤礽看见康熙站在胤祚的床前死死握着拳头,看见胤禛面无表情地望着德妃扑在胤祚床边伤心欲绝,看见窗外的画眉鸟乖巧地没有发出一声鸣叫。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害怕这个皇宫,因而讨厌,所以想逃离。
  那么,就逃吧。
  纳兰容若望着胤礽猛然转身,飞快地跑开,便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胤礽跑进毓庆宫,站在庭院里撑着膝盖喘气,忽然觉得好笑。逃,也还是逃回了这个华丽的笼子。逃?离了这紫禁城自己能逃到哪儿去?
  他开始佩服起康熙来,这个帝王将宠爱的儿子养成了离不了金笼的鸟儿,就是死,也要死在困囚之中。心甘情愿。
  甚至重活一世,都习惯性地不会走出界线。
  纳兰容若扶起胤礽弯下的上身,看见他满眼哀戚,脸上或哭或笑,泪水含着偏是流不出来。他将胤礽抱进怀里,紧紧搂着,想用自己的关怀来安慰这个孩子。他知道胤礽不止是为胤祚的死而伤痛,那眼中有一种自己看不明白的绝望。
  纳兰容若不想看见胤礽这样无声地折磨自己,他轻轻拍着胤礽的背,用极为温柔的声音说:"若是想哭,就在师傅怀里哭吧。"
  胤礽埋在纳兰容若胸前缓缓摇头,抱着他的腰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他朝纳兰容若笑道:"师傅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纳兰容若毫不迟疑地点头,"好。"
  胤礽看着纳兰容若的眼睛,说:"师傅不要像小六那样,什么都不说,就扔下我一个人。行不行?"
  纳兰容若见胤礽眼中点点光华,那微笑却极为苦涩,心里也跟着一苦,便道:"我答应你。只等发白双鬓,上天来收我,我便与你告别。"
  "嗯。说定了,师傅。"胤礽环抱着纳兰容若,倚靠着他包容的胸怀。
  这一刻,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明,知道自己是愿意抱着眼前这人的。而且,在这相拥之中,很心暖,很心安。

第三十二章 拯救纳兰
  五月,春去夏来。只是今年的五月太不寻常。胤礽看着手中纳兰容若送来的贴子,大才子邀了几位好友在渌水亭一聚,请胤礽过去结识一些文人名士。
  胤礽想,或许该跟康熙打个招呼,他为胤祚的事很伤心了一段时间,自己的安慰不知有没有效。这会儿该在永和宫吧。
  带了顺子往北边儿走,路过延禧宫,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转到永和宫,胤礽便见李德全手搭拂尘站在院子门口。
  "太子爷吉祥。"李德全见胤礽晃荡过来,上前一鞠躬。
  胤礽见李德全一副笑脸模样,不知为何就弯了嘴角,"李公公免礼。今日是有什么好事吗?"
  李德全摇摇头,只笑着说:"好事坏事皆看心情,太子爷若是开心,夏日里飞雪,也是算不上坏事。"
  胤礽想了想,宽心一笑,瞧着李德全道:"多谢李公公提点了。"
  "不敢不敢。是老奴多嘴。万岁爷和德妃娘娘在园子里,太子爷可要通报?"李德全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微笑,不管人说什么,他就这张脸摆给你看。
  胤礽点了点头,"报吧。"
  李德全将人迎进去,悄声走到亭子里,在康熙身后轻声报着:"万岁爷,太子来了。"
  康熙转身,朝站在廊下的胤礽招手,胤礽才慢慢走进亭子,单膝触地说着:"皇阿玛吉祥。"
  "行了行了。来,这是德妃亲自下厨做的几道菜,你也尝尝看。"康熙开心地叫胤礽到桌边吃菜。李德全立马在康熙右边摆好碗筷,悄无声息地退开。
  胤礽不自觉多看了眼李德全,他已经在亭外垂眸站定,拂尘轻盈地搭在左臂弯里,白马尾顺直下垂。胤礽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白马棉花糖。
  收回心思,胤礽小口尝了一勺酱辣蒸蛋,笑道:"入口即化,一点儿也不腻,很好吃呀。"
  康熙也是十分欢喜,端着碗给胤礽亲手舀了勺丝瓜汤,说:"喜欢就多吃点儿,我看你这几日也没怎么吃。"
  胤礽知道这话说的隐晦,心里嗤了一句:我就是心思多,怎的了?
  面儿上还是万分感动,千般感谢:"多谢皇阿玛。"低头捧着康熙盛的汤一口一口全部喝掉。
  德妃坐在左边给康熙夹了一小块麻婆豆腐,笑道:"万岁爷也多用一些。"
  "嗯,你也是,这几日都瘦了。"
  德妃听罢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半分矫情,柳眉稍舒,嘴角微弯,颊边浅浅的酒窝一露,胤礽只能感叹,胤祚长得很像德妃。
  胤礽寻个恰当时机,将纳兰容若邀请一事跟康熙说了,康熙只让胤礽早些回宫,并未多言。
  胤礽瞧了眼低头喝汤的康熙,起身告退。走过李德全身边的时候,只听他弯身很小声地说:"送太子爷。"
  胤礽一顿,朝他微微颔首,便领着顺子往宫外走。慢悠悠踏在宽广的宫道上,胤礽一步一步地踩地砖,看着砖缝里冒出的青绿,心情也开阔了些。忽而转身朝顺子笑道:"你回去吧,今儿个不用准备,爷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
  "爷,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奴才跟禁卫军打个招呼也好。"顺子苦着脸道。他知道太子爷这样说,就是要放心大胆地玩儿去了,接着自己就会被李总管揪着耳朵一通教训。
  "哪儿那么多废话,赶快回去!"胤礽回身往宫门走,顺子苦哈哈地跟在后面不肯离开。
  胤礽猛的转身,瞪着顺子道:"不许跟着!"顺子吓得定在原地。
  胤礽侧身,顺子刚想抬脚,被胤礽一个眼神直接杀回去,再不敢乱动。
  可怜的顺子看着太子爷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长长叹息一声,很想用这种方式把多舛的命途给叹出去。
  宫外是大好的暮春时节,夏花绽放,灿烂耀眼。胤礽只觉得纳兰容容这帖子来的实在及时。到了渌水亭一看,悠游碧湖,荷花铺了满池子,绿枝软软长长的垂在岸边,不时停上一只雀鸟,荡秋千似的点着湖面。
  纳兰容若一身青衫,腰悬白玉佩,手拿题字扇,站在湖边石子路上朝胤礽淡淡地笑。
  "师傅。"胤礽笑弯了眼,清澈地唤着。
  纳兰容若迎了胤礽往亭里走,笑道:"今日来了不少友人,还有几坛子美酒。对了,不知太子可能饮酒?"
  胤礽听了哈哈一笑:"当然,爷可是千杯不倒!"
  纳兰容若豪爽大笑,"好好,今日痛饮,不醉不归!"
  进了亭子,那顾贞观一人坐于桌边持酒闻香,一人执笔正在作画,另有两位风雅男子或坐或倚,三人见纳兰容若带来一位俊俏小公子,皆是好奇,围上来望着胤礽看。
  纳兰容若好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瞧我徒弟跟瞧猴儿似的。"突然觉得猴儿这个比喻十分贴切,望了眼胤礽也笑起来。
  胤礽莫名其妙地站着让他们看。纳兰容若才一一介绍,却是一起修《明史》的梁佩兰和姜宸英,手中仍握着笔的是严绳孙。
  胤礽却没有掩饰太子身份,反正翰林院里自个儿也逛过,那些博学鸿儒科的大才子,胤礽见过不少。
  几人得知胤礽身份,竟是没有丝毫介意,该喝酒的喝酒,该作画的作画。
  只有顾贞观听说胤礽是太子,一口酒喷出来,差点儿污了严绳孙的画,指着胤礽道:"你,你不早说!"
  胤礽瞧着顾贞观惊讶的样子,坐到他身旁一边倒酒一边好笑道:"顾先生若是早问我,我不就说了吗。"
  顾贞观摇头笑道:"我怎知大清国太子爷会像猴子似的四处乱跑。早知道,我也不会……"说着竟是一愣,闭了嘴面不改色地喝起酒来。
  胤礽瞧着有□,凑到顾贞观身边儿笑道:"不会什么?"
  "没什么。"摇摇头,顾贞观品着酒,只是笑的高深莫测。
  胤礽眼珠子一转,想到那副画,径自说着:"难不成是那幅《山崖立松图》?"眼见顾贞观手上一顿,胤礽凑过去说道:"先生是把我那诗说给作画者听了?"
  顾贞观听罢哈哈大笑,"你这猴儿确是聪明。我那朋友还去找你来着。"
  "哦?见着了?"胤礽循循善诱,偏要把那人挖出来。
  点头一笑,顾贞观只说:"太子应该猜到了。"
  忽而想到,该不会是陈近南大帅哥吧。胤礽笑笑,也不说破,只道:"十有八九。"
  梁佩兰和姜宸英见这边讨论得欢畅,一人拿了一瓶酒过来凑热闹,纳兰容若也招呼严绳孙过来喝酒。恰好严绳孙画完荷花池,把画作亮给大家一看,正是眼前风展初荷,鱼戏莲塘的景致。
  几位文人骚客诗兴大发,开始倾酒联诗,一人一句往下接,接到胤礽名下,只缓声道:"清水莲子几味香,问取玉带几回尝。"
  纳兰容若"扑哧"一声,拍着胤礽的脑袋大笑不止,"这小子是饿了呀!"其他人听了也是哄堂大笑。
  "哪里啊,我不过看到了说一句应景,明明是师傅饿了才对。"胤礽瞧了瞧荷花池,一颗嫩青莲蓬高高立在湖中央,笑道:"师傅等着。"
  胤礽一脚踏上栏杆,借力飞向湖中心,轻轻停在一片撑起的大荷叶上,伸手摘了莲蓬,回身朝纳兰容若远远地笑着。
  纳兰容若见胤礽手执莲蓬,被青圆的大荷叶亭亭托起,嵌在朵朵白莲间,竟是入了画般相衬,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天然之景,配上天然之人,当是如此纯净。
  扶着栏杆,正想叫他小心些,却见一只红色蜻蜓忽的闪过胤礽面前,眼见着他'扑通"一声往水里栽去,连忙跃起飞向湖心,跟着跳进湖里,去捞那个胡乱扑腾的人。
  顾贞观四人跑到湖边把两人拉上岸,却见胤礽手中还扯了截断藕,泥水沾了满身,活像个泥猴,皆是忍俊不禁。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只得约四位好友改日再聚,然后把胤礽抱进房里,着人烧了两大桶热水给胤礽清洗。胤礽还不忘手中的莲蓬和断藕,叫人送去厨房做汤。
  纳兰容若自个儿收拾完毕,换了身干爽衣衫去找胤礽,想也没想就直接推开门,抬头便见胤礽光溜溜站在浴桶外穿衣服,忽然就愣住了。
  胤礽听到门开的声音,背对着门口系好衣带,转身见纳兰容若红着脸垂眸看地板,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笑道:"师傅害羞个啥?大不了你也脱了给我看回去。"
  纳兰容若一眼瞪来,低头望见胤礽亮闪闪的眼眸望着自己,仰起的脖子露在外面,披了一身湿滑的黝黑长发,单薄的白色里衣浸了些许水渍,瘦瘦小小的身子被自己的影子全部罩住。
  他呆愣着有些迷惑。迷惑于自己止不住的心跳。
  "少爷,姜汤熬好了。"一个小侍双手端着碗站在门外,低头唤道。
  纳兰容若接过碗,挥手赶了小侍,朝胤礽笑道:"快喝吧,着凉就不好了。"
  胤礽瞧着纳兰容若绯红的脸颊也有些呆滞,回过神来笑了笑,便听话地喝下姜汤。这么一闹,已是傍晚,纳兰容若自然留下胤礽吃晚饭。
  晚风徐徐,胤礽撑着肚皮躺在院子里,望着西天缇红的晚霞缓缓隐去身形,夜幕上映,稀星渐明,整个视野里只有宽广无际的深邃夜空。纳兰容若提了一坛子醇酒坐到石桌旁,笑道:"还不回去么?"
  胤礽望着夜空不说话,眼里映满了闪烁的星星。纳兰容若遂道:"罢了,师傅不赶你。"他拿起酒坛往两只玉杯里倒酒,胤礽闻到醇郁的香味,转头见纳兰容若独自饮酒。细长手指轻执玉杯,白玉被月色照得透亮,莹莹清酒也泛起了光斑。
  拿起酒杯,闻够了香,便一口灌下。胤礽喝了几杯就开口道:"师傅真小气,这么小的杯子怎么够喝。要请就来大的!"
  纳兰容若望着胤礽双眼清明瞪着自己,好笑道:"得,给你上坛子。"叫小侍去抱酒坛,竟是摆满了一桌。
  胤礽这才高兴起来,拍开封泥,仰着脖子往下灌。纳兰容若也陪着他喝。他们没有交谈,只是眼神撞上了,便举起手中的酒坛轻轻一碰,接着继续喝。
  大概酒快喝完了,人也差不多了。胤礽双眼迷蒙,望着纳兰容若湿润的唇,晕红的脸,鬼使神差地低喃出声:"师傅真好看。"
  他不知怎的,就吻住眼前微分的唇,闭了眼仔细地吻着。
  夜风似是突生了开玩笑的兴致,轻轻一推两人,就躲到一边捂着眼偷看。直到看红了脸,才悄悄溜走。

作者有话要说:玉带:玉带蜻,生于北京的一种蜻蜓。
第三十三章 塞外之行
  天终于亮了,太阳大大方方地照着胤礽裹成一团的被子。胤礽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浅青床罩发了好一会儿愣。才想起昨日在纳兰家吃了晚饭,躺在院子里喝酒,然后,就喝醉了,醉了之后……抱着纳兰容若就啃了上去!
  胤礽连忙钻进被子里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像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难道……他猛的掀开被子,抬头就见纳兰容若端了碗白米粥站在床前,望着自己神色淡然。
  胤礽盯着纳兰容若的腰下猛瞧,直把纳兰容若看的浑身不自在,才坐到床边拿勺子舀了粥喂到胤礽嘴边,瞧着他瞪出来的眼珠子好笑道:"瞎想什么呢。"
  眨眨眼,胤礽干脆也不矫情了,直接问道:"师傅还疼吗?我,我第一次,可能有些不知轻重,你……"
  纳兰容若无奈一笑,只说:"昨晚你喝醉了,我抱你进来,吐得到处都是。便没有送你回宫。"
  "哎?"胤礽听这话,也就是说昨晚啥事儿都没有。心里好像空了一点,胤礽沉默,他知道自己的一丝期待,代表什么。
  纳兰容若又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胤礽嘴边,却见他抬起头来直直望着自己,纳兰容若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却不知自己要答什么。
  "我喜欢师傅。"胤礽说,"师傅呢?会喜欢我吗?"
  他眼里的期待太明显,让人不忍拒绝。纳兰容若心软,心善,可他不会欺骗这个单纯的孩子。微微一笑,只道:"也许是的。"
  他伸手抚着胤礽身后的长发,轻声说着:"你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可你还小,不明白对师傅的喜欢是哪一种。师傅也不能确定对你的喜欢又有多深。"
  胤礽抓着被子,望着纳兰容若平静地说话。这个回答,太理智,也太,让人遗憾。
  胤礽低头笑笑,说:"我自己来吧。"端起碗一口一口吃掉温热的米粥,胤礽还是抬起头来,问:"那师傅,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答应你的,我自然不会忘。"纳兰容若温柔地看着胤礽,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只可惜,这喜欢并不能改变什么,例如他们的身份,例如他们各自必须承担的责任。
  昨晚抱了他回房,坐在床边看着脸色酡红的胤礽,心里是迷茫的。好像,命运犯了个错误,把两条线失误地缠在一起,却不肯承认,不肯纠正。
  胤礽捧着碗听见纳兰容若的叹息,他是在遗憾什么呢。
  有小侍敲了门,站在门口轻声说:"少爷,宫里来人,说是请太子殿下回宫。"
  胤礽听了手上一松,纳兰容若险险接住掉下的瓷碗,望着呆愣的胤礽好笑地道:"走吧,师傅送你。"
  愣愣地点头,胤礽心里痛苦万分。这要怎么跟康熙解释啊!
  而这次康熙却是难得没有发脾气,拉着胤礽一手覆上他额头,只说:"酒醉伤身,以后少喝点儿。"
  胤礽十分惊讶地望着康熙一副慈祥模样,睁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康熙叹息一声,拉过胤礽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朕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下月初一起去塞外,可好?"
  张着嘴,胤礽好想问你真的是康熙?舌头打个转儿,仍是说:"好啊。听皇阿玛安排。"
  康熙皱了皱眉,瞧着乖巧的胤礽,忍不住道:"朕以前总觉着你调皮捣蛋,看着闹心。可这几日你这么乖巧,又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一日不见你闹腾,怪想念的。"
  胤礽吞口口水,这算是夸奖么。
  又听康熙说:"德妃跟朕讲,永和宫那只画眉不肯吃东西,你去看看,小六好不容易养活一只,别让它也这么去了。"
  胤礽望着康熙突然就有些悲戚。小六,小六,你就知道那个小六!冷哼一声,胤礽撅着嘴说:"知道了。儿臣这就去。"
  康熙看见胤礽突然就不高兴了,也不知哪里又惹到他。转头见纳兰容若一心望着胤礽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担忧没有丝毫掩饰。心下疑虑更甚,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好过头了?
  胤礽回毓庆宫换了身衣服,瞅着顺子惊喜交加的脸撇撇嘴,提步就往永和宫去。
  安静的宫殿,依旧安静。胤礽站在廊下抬头看鸟,德妃在一旁笑着说:"也不知怎的了,喂什么都不肯吃,也不叫了。"
  胤礽拿手指去戳鸟儿的翅膀,那鸟儿睁着圆眼睛瞅着胤礽,看着看着,突然就叫了声:"太子吉祥!"
  德妃见了笑道:"还是太子能对付这鸟。"
  胤礽笑笑,只说:"可能是想要个伴儿,孤那儿还有一只,德妃娘娘若是同意,就让孤领它回去吧。"
  "那敢情好,这鸟儿快活,也比憋在我身边发闷的好。"德妃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鸟笼取下。
  胤礽拿过鸟笼,想了想,还是说:"德妃娘娘请勿太过忧伤,您还有四阿哥。"
  德妃愣了一瞬,随即点头,"有劳太子挂念。"
  胤礽一直不明白为何胤禛和德妃的关系会闹成那样,胤禛明明很希望这个额娘能喜欢自己,而德妃,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看她对小六的关爱,后来对十四的偏爱,可以说是一个疼爱儿子的好母亲。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胤禛呢。
  他仍是看不懂这个女人。也许,紫禁城里的人都很难懂,可自己怎么就那么好看透呢,该不是自己太单纯吧。
  胤礽绝对不会承认以上那句话。他拎着鸟笼辞了德妃,就回去把这只漂亮的画眉鸟挂到自己那只笨鸟旁边。两只鸟相互一看,歪歪脑袋,接着就叽叽喳喳叙起旧来。
  胤礽看着两只鸟熟络的模样也高兴地笑了。突然一颗小石子砸进原先那只笨鸟的笼子,将笨鸟砸了个正准,立马张开翅膀"呜呜"的跳起来。
  "小三儿!你干嘛!"胤礽怒瞪着身后走来的胤祉,他手中竟还上下抛着两颗石子。
  "报仇啊。"胤祉理所当然地道,"你听见了的,是它先骂我。"
  胤礽无奈一笑,"跟只鸟过不去,有点儿气度行不?"
  胤祉瞧着胤礽带了十二分无奈的笑容,靠着廊柱抱胸说道:"二哥,我觉得你变化好大。"
  "啊?"胤礽无奈的表情还定在脸上。
  "你以前只会奚落嘲笑,或者直接动手,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哪会这样包容我,还跟我摆这幅表情。"胤祉越说,胤礽就越是发愣。
  "二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胤祉犹豫地问。
  胤礽仰头望着吵着要单挑的笨鸟,沉默一会儿,说:"如果我是一只鸟,该多好。"他回头瞧了眼愣住的胤祉,忽而大笑道:"和它打一架,就可以帮你报仇了呀。"
  "啊?"胤祉脑袋一空,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
  胤礽拉着胤祉往屋里走,只大笑着说:"今儿个陪二哥下棋,输了的要出东西,不许赊账。"
  廊庑下漂亮的画眉瞧着笨鸟朝着走进屋里的两人直扑棱,歪歪脑袋,它果然很笨。
  七天后,康熙带着一众阿哥巡幸塞外。胤礽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直往外瞄,把胤祉看的心烦意乱,摔了书怒道:"你出去!"
  胤礽眨眨眼,一掀车帘跳上棉花糖,离得远远的。
  胤禩仰头望着胤祉满脸怒气,拿起书刷刷刷地翻,他茫然地看向胤禛。胤禛面无表情地说:"输了一幅吴道子的真迹。"
  听到如此淡定的话,胤祉的心情完全无法平静。大吼一声:"六千三百一十二两!"
  胤禛道:"那幅画的卖价。"
  胤禩郑重点头。
  马车内是狂风吹泰山,马车外是暖风熏人醉。
  胤礽骑着棉花糖,在队伍中四处寻找。陌生的,熟悉的,一一看过。猛然抬头的一刹那,纳兰容若挺直的背影闯入胤礽眼里。
  他活着。他真的活着。
  这是胤礽现在唯一的想法。他扬鞭冲上前去,震起一路昏黄尘土。纳兰容若转头看见胤礽满脸的汗水,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那眼中闪现出惊喜的光,生生打进了心里。
  "怎么了?跑这么急。"纳兰容若拿白色巾帕替胤礽擦汗。
  胤礽只是望着他傻傻地笑。纳兰容若也不禁笑了起来,没有缘由,只觉得陪着他笑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们并马徐行,谈天说地。似乎纳兰容若讲了什么异趣奇闻,胤礽在马上笑的前俯后仰。开怀的笑声随着清风飘散,连带这阵风走过的地方,也爽然舒畅。
  康熙掀开帘子看着前面讲的忘我的两人,皱紧了眉头。他很久没有看见胤礽在自己面前这样开心了。似乎,胤礽在刻意疏远他。康熙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样让人很烦躁。
  于是,康熙大手一招,让李德全把胤礽叫到自己马车里。看了看案上的茶水,端起来全部喝干,盖子掀开放到一边。就拿起折子等着。
  胤礽上了马车,见康熙认真办公,也没好意思多打扰他,便坐在旁边垂着脑袋等。
  康熙眼角瞄见胤礽上车后安安分分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真心觉得他不像原来那个跟自己亲密的保成。瞥见胤礽抬头望过来,连忙收回视线放到折子上。
  胤礽奇怪地看着康熙,叫自己过来又不说话,耍着人玩儿呢。瞧见案上空掉的茶碗,胤礽看了看康熙,轻轻移过去,拿起茶壶给他添满一盏茶。再坐回原位。
  康熙见着胤礽给自己倒茶,心里得意的不得了。装作很自然地去端茶碗,很自然地喝茶,然后继续看奏折。胤礽一连添了好几次茶水,茶壶都空了,想了想,干脆出去叫人去换。
  "太子。"康熙彻底地满足了一把,才开口唤道。
  胤礽转过身,朝康熙跪下,说着:"皇阿玛吉祥。"
  康熙又皱了眉,他发现胤礽这样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面前,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随手一摆,只说:"行了,以后不必行礼。朕许你免了。"
  "啊?"胤礽呆愣地望着康熙。他脑子是抽了吧?
  康熙望着胤礽傻兮兮的模样,才开心起来,觉得还是这样舒服。随即招手笑道:"过来坐。"
  胤礽慢吞吞挪过去,康熙瞧见胤礽怀疑的眼神,一把揪住他耳朵往上提,"你那是什么眼神?"
  胤礽疼得眼里蓄满了泪,也不说话,就那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康熙。
  康熙发愣,手里也使不上力,突然用两只手掌一起揉着胤礽的脸,把他白嫩嫩的脸蛋儿揉出一大片红色,才抱进怀里,道:"保成还信不过我吗?有什么事不能跟阿玛说的。"
  胤礽撅着嘴瞧了眼康熙,撇开脑袋耍脾气。
  "你这小子,长大了就跟我装深沉,有什么难题,快讲!必须讲!"
  不得不说康熙最会把握胤礽的情绪,知道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该强硬。
  胤礽抿抿嘴,为情所困。这岂是一般的事,说了还不被你扒层皮,很可能现在就把这个太子给废了。
  于是,胤礽脑袋一扬,看着康熙的眼睛道:"儿臣对您有怨言!"
  "哦?"康熙无辜地望着胤礽。
  "您把儿臣关死在笼子里。"不想还好,一触及到这块伤疤,怨恨悲痛猛的袭上心头,直涌到眼里,如何也压不住。
  康熙被胤礽无意识表露出来的悲痛惊了一跳,紧紧搂着儿子慌乱地道:"说什么胡话,朕怎么会把你困死。你是又做梦了么?"
  "才不是!"胤礽一把推开康熙,瞪着他的眼,恨声道:"你早晚会把我关起来,让我一个人挨饿受冻,到死也不肯见我!还说我'生而克母,古称不孝,'那你还立我做太子干什么!那么勉强现在就把我废了呀!谁稀罕……"
  "保成!你冷静一点!"康熙眼见着胤礽越说越激动,一把抱进怀里,死死搂着。胤礽怒火中烧,悲痛欲绝,什么也听不进,使劲推开康熙站起身跳下马车,骑着棉花糖就跑。
  纳兰容若在前面听到后方的动静,回头就见胤礽发疯似的赶马往草原上跑,连忙驱赶烈火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水过忘川》也完结了。打个滚儿先~~~~~~~
专栏里有三篇完结文,大家有兴趣就去收藏了慢慢看吧,无聊时打发时间~~~~~嘿嘿
第三十四章 何所茫茫
  草原的风,可以用"豪迈"来形容。大片大片的青草地连成绿海,风一刮,浩浩汤汤,层层荡荡,往西边倒去。
  纳兰容若迎着大风去追胤礽,烈火的鬃毛飞扬潇洒。棉花糖虽是千里驹,可毕竟是晚辈,在烈火奋力且有技巧地奔跑下,终于被纳兰容若赶上。
  "太子!快回去,待会儿该扎营了!"纳兰容若朝飞奔的胤礽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随着风飘远,胤礽只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他是来劝自己。转头大声喊回去:"要么陪我跑马,要么就回去!"
  纳兰容若见他声调强硬,咬咬牙,直接拿出马鞍旁挂着的套马鞭往棉花糖脖子上一套,惊得棉花糖高抬前蹄,长嘶而立。
  胤礽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手,手中马缰脱出,竟是仰身往草地上倒去。纳兰容若飞身接住,一起滚到草坡下面。
  青草荡漾,两个人像是大风推滚着的石头,咕噜噜顺坡而下。好不容易停止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胤礽翻身趴在纳兰容若胸口歇气,肩膀随着纳兰容若的喘息起起伏伏。抬眼见他面色泛红望着自己,瞥了眼瞪着草皮。
  爷还在生气!才不起来!
  纳兰容若就任他趴在自己身上,气息平缓后,才道:"这外面危险,你怎么能乱跑。"
  胤礽不说话,看着青草被风压的脑袋一点一点。
  "可是跟皇上闹别扭了?"纳兰容若一手搂在胤礽腰上,笑道:"父子俩何必置气,回去向皇上说说好话,也就算了。"
  胤礽仰头见纳兰容若眼里笑意甚浓,只道:"我跟他上辈子有仇,说不好的。"
  "胡说八道。"纳兰容容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孩子耍脾气,拍了拍他的背,说:"快起来,要让皇上担心了。"
  "偏不!"胤礽两手搂住纳兰容若脖子,凑到他脸上面说:"师傅也不回去。跟我浪迹天涯算了。"
  纳兰容若愣愣望着胤礽无比认真的眼神,忽而垂眸一笑,"说什么傻话。你是太子,去浪迹天涯,这个天下怎么办。"
  胤礽矮下身子,直直望进纳兰容若眼里,道:"只要师傅肯,我就不做这个太子。"
  纳兰容若被他郑重的模样吓了一跳,仔仔细细看了好久,竟发现他是认真的。扯扯嘴角,只说:"太子,我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胤礽突然发现纳兰容若眼神坚毅,透出黑亮的光,似乎刚才那句话触及了他的底线。
  纳兰容若只是浅笑着说:"你还小,不懂。"
  不懂你吗?我确是看不懂了。
  胤礽垂下眼帘,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大风远远地传来呼唤,胤礽抬头,看到草坡上有很多人在叫"太子"。这名号真是个讨厌的东西。他撑起身,拉了纳兰容若一起,往山坡上走去。
  身后的大风突然迅疾起来,哗哗哗地吹着那片草坡。似是要抚平两人躺出的凹陷,又似乎刻意地要将什么彻底带走。
  康熙坐在大帐里看雅克萨的地图,烛灯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有些迷蒙。想起胤礽跑开的时候那份不似平常的悲痛,又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心里跟着难受。这孩子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好像很怕被关起来。
  左想右想,康熙硬是没想出什么时候关过他。就算去年年初禁止他出宫,那也是略施惩戒,更何况哪有阿哥像他那样到处乱跑,自己应该很开明了呀。
  康熙抬起头看见李德全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喊道:"李德全儿。"
  李德全听得唤,一看康熙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答:"纳兰公子去追太子爷,这会儿该是回来了。"
  嘶。康熙一口气吸起来。容若?怎么又是他!自个儿身边的御前侍卫,老跟在太子后面算什么事儿!
  李德全见康熙面色不愉,偷偷瞄了眼帐外,恰好见胤礽和纳兰容若回来。笑道:"万岁爷,太子回来了。"
  康熙瞧了眼李德全的笑脸,只道:"让纳兰容若进来。"
  李德全一愣,立刻退出去把人叫进来。
  纳兰容若进得帐内,甩了袖子单膝跪地,低头道:"皇上吉祥。"
  康熙十指交握,垫在下巴下面,双肘撑着桌面,只看着跪在地上的纳兰容若不出声。
  纳兰容若心内翻滚一圈儿,仍是不知康熙打什么主意。若是问穿了自己和胤礽的事,直接担了罪名便罢。
  "容若啊。"康熙道,"你是朕的御前侍卫,别总是擅离职守,跟那小子瞎混。"
  纳兰容若听此话,顿了会儿才说:"微臣遵旨。"
  "起来吧。"康熙又迟疑地问:"那孩子,还好?"
  纳兰容若起身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怕做了什么噩梦,没醒过来。"
  康熙点头笑笑,便拿起奏折看。纳兰容若也站在一边,没有走开。一直等到外面燃起篝火,康熙才放下奏折揉着眉心。
  微凉的手指触着两侧的太阳穴,轻柔地按摩。康熙闭上眼,享受着恰到好处的服务。疲劳的神经放松不少,康熙伸手拉过胤礽坐在自己身边,看见他平淡的脸色,轻声说:"晚上凉,多穿些才是。"
  胤礽轻轻点头。
  "你这孩子。"康熙拿了桌上温热的酥油茶放到胤礽手心,胤礽捧着喝了一口,拿碗挡住嘴巴,小声说:"对不起,皇阿玛。"
  康熙一愣,突然笑出声来。拍着胤礽的脑袋笑道:"行了,那些话真是混账,朕怎么可能那样说你呢。你是阿玛最骄傲的儿子,又不是敌人。以后莫要再糊涂。"
  胤礽眨眨眼,仍是不放心地说:"皇阿玛真的不会把我关起来吗?"
  康熙把胤礽拥进怀里靠着,轻抚他后背,慢慢安慰,"当然不会。朕向你保证。"
  你保证的话说的还少吗。胤礽心里暗叹,仍是点了头。康熙因为胤礽主动示好,特别开心,扫去几日来莫名的闷气,拉着胤礽出去散步。大谈特谈雅克萨攻防战,又将自己的计划跟胤礽胡扯一番。晚上还来个抵足而眠,促膝长谈,直把上个月憋在嗓子里的话全倒了出来。
  第二日胤礽打着呵欠,黑着眼圈儿,扶着老腰往外走。遇见纳兰容若,迷迷糊糊看他一眼,擦身而过去找吃的。
  纳兰容若疑惑地望着他揉腰错过的身影,愣了半天,看了看康熙的大帐,心想昨儿个是否不该让他去讨好康熙。
  不知道在哪儿扒了个羊胯子放在嘴里啃着,胤礽溜达到帐篷附近,却看见胤褆从一个信差手中接过一大包东西。待那信使走后,胤褆翻开包裹,居然是一件绣满了白兰花的浅蓝披风,远远看着,胤礽就喜欢那颜色。再看胤褆抽出一封信,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胤礽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巴,蹑手蹑脚地走到胤褆身后,够着脖子去看。
  "千丝望君不回堂,一烛星火……"正念着,胤褆一把收起手中的信纸,回头瞪向胤礽油光满面的脸。
  "哎,写的挺好的呀,让弟弟我学习学习!"胤礽笑眯眯地望着胤褆。
  胤褆叠好信纸,平平整整地放回怀中收好。斜睨着胤礽道:"你真是闲得慌。"一巴掌拍开胤礽伸向披风的爪子,"脏死了。"
  "嘿,大哥,你这也太不够义气了吧。咱可是亲兄弟!看看怎么了?"胤礽两眼盯着胤褆手中的披风,近看居然还有淡绿的新叶撒在底纹上,细致精美得很。
  "这可是兰儿亲手绣给我的,谁都不许碰!"胤褆抖开披风往身上一披,系好带子,亮给胤礽看,"如何?"
  胤礽龇着牙笑道:"好看哦!迷倒一大群小姑娘,这回又能多几个嫂子喽!"
  胤褆从容解开披风,拿在手中折好,脸上浮现出微笑,只说:"不会了。兰儿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我不会负她。"
  胤礽看着那抹内敛的笑,歪歪脑袋说:"那如果大哥又喜欢上别的女孩,可该怎么办?"
  胤褆奇怪地瞧了瞧胤礽,道:"什么怎么办。喜欢只是很单纯的想法,不代表任何东西。你若是爱上一个女孩并且娶了她,那这份爱就已经是你的责任,是你生命的一部分。等你有孩子就更能体会到了!"他拍拍胤礽的肩,转身回帐。
  胤礽呆呆地听着胤褆说,最后竟被吓住了,望着胤褆离开的背影,蹦出一句:"这就有孩子了……大哥,你太威武了!"
  也许,促成胤褆和兰济的结合,是太子爷这几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他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如是想着。
  棉花糖眯着眼安静地在一旁吃草,不时抬眼看看胤礽。它似乎感到主人有心事,把马头挪到胤礽脑袋上方,睁开黑亮的眼睛瞅着胤礽。
  抬手拍了拍棉花糖沾了草屑的鼻子,胤礽微微一笑,只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不对,是母马。"
  想了想笑道:"干脆在这儿给你找个伴儿得了。"
  棉花糖轻轻摇头,甩开胤礽的手,大眼睛就这么瞧着胤礽微苦的笑容。胤礽道:"觉得我很无聊?"说罢低低笑了几声,"我也这么觉得。"
  胤禛从草坡后爬上来,远远看着胤礽和棉花糖亲密地互动。他抬头望了望纯净无云的天空,那份广博和这画面很相衬。
  他走到胤礽身边躺下,背后凉沁的草叶贴着衣衫,清风携着草香拂面而过,满眼是高旷苍穹,只觉身心化作一片轻云,仿佛本就生于这方天地。
  胤礽偏头看到胤禛脸上一抹淡笑,是由心而发的欢欣。和胤禩用来掩饰的淡笑不同,看起来很真,让见到这抹笑容的人愿意去靠近。
  "小八呢?"胤礽问。
  胤禛望过来,敛了那一瞬的笑,只说:"二哥很喜欢八弟吗?"
  胤礽一愣,笑道:"怎么这么说?"
  "你经常牵着他,搂搂抱抱。"胤禛皱皱眉,提起那个喜欢腼腆笑着的人,就很自然地想起小六,同样笑的含蓄腼腆。
  搂搂抱抱……小四,你确定用的是这个词?想了想,胤礽反问:"小四不喜欢小八吗?"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了,淡淡说着:"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又或者压根儿就没感觉,只凭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直觉来判断。
  胤礽仔细瞧着胤禛,继而笑道:"小八他,是个挺可爱的孩子。他很……纯粹。"纯粹地想要得到认可,纯粹地为了一个大家早已得到的东西而不懈努力。直至,成了执念,不择手段。
  他求而不得,放而不下,于是惨淡收场。
  有时候,胤礽会想,胤禩选择用微笑做遮掩的面具,会不会有自我暗示的初衷,暗示自己要放下,要看淡。可惜,终是制不住欲念,失败化作怨恨,怨恨化作反击,进而倾心谋划,被自己逼的走上绝路。
  他比所有人都走得艰难,也走得最是不甘。
  胤禛望着胤礽陷入沉思,道:"二哥在想八弟。"
  胤礽笑了笑,"是呀。小四也多看看小八,你会喜欢他的,真的。"
  小孩子不管怎样都会让人喜欢的吧。胤禛以前一定只看到和他作对的胤禩,所以才讨厌他,如果让他看着小八长大,凭他的观察力,也许能看懂小八,也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吧。
  倒是胤禛听了这话,睁着黝黑的眼睛奇怪地望着胤礽不说话,那份怀疑让胤礽心虚了好一阵。
  尴尬地笑笑,便仰头继续看天,胤禛也沉默地躺在一边。
  两个人,一匹马,悠然随风,共享祥和。

第三十五章 所谓"贞操"
  躺在草地上吹风虽然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是被吹出风寒来,就很倒霉了。胤禛深刻地体会到,若要享受生活,一定要像太子爷那般坚韧不催。
  胤礽手端药碗十分同情地看着捂在被子里的胤禛,红彤彤的脸蛋儿把那张冷脸映的颇为生动。
  胤禛爬起来,接过药碗一勺一勺淡定地喝药,抬头见胤禩小包子坐在床尾望着自己,眼里竟然也是明显的同情。
  "喝了药,再睡一觉。若实在撑不住,我去跟皇阿玛说。"胤礽坐在椅子上笑道。
  摇摇头,胤禛只说:"不碍事。"一眨眼又瞟见胤禩瞅着自己的大眼睛。撇开头朝着胤礽道:"一点风寒,明儿个就好了。"
  只可惜,第二天早上,四阿哥发热竟是起不来了。康熙听说后带着太医亲自过去看,结果干脆直接摆驾回京。
  胤礽靠在马车里一直想,康熙其实对儿子都挺关心的,只自己,有那么一份特别。这份特别是沾了赫舍里皇后的光,和爱新觉罗胤礽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赫舍里皇后生的是别人,而自己只是其他第几个阿哥,或许康熙压根儿就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真是可怜哦。胤礽这样想着,心里却是突然一疼,越发烦躁起来。
  掀开车帘爬上棉花糖背上,也不拉缰绳,就让它自己跟着队伍走。胤褆策马走到他身边,笑道:"怎的了?没玩儿够?"
  胤礽眼皮子一掀,没理他。
  "呵,至于么!"胤褆嗤笑一声。望了望远处平直的地平线,拉拉缰绳突然道:"我打算向皇阿玛请战。"
  胤礽一顿,问:"雅克萨?"
  点头一笑,胤褆道:"也该出去历练一番啦。"叹息一声淡淡地说:"闹心。"
  胤礽知道他指的是纳兰明珠和惠妃的逼迫,也笑道:"那你三年后再回来吧,把兰济嫂子也带过去。最好在那边儿生个大胖小子,回来直接升郡王。"
  胤褆好笑道:"生儿子跟升郡王有什么关系?"
  胤礽哈哈大笑,"生出皇长孙,可是大功一件。"
  胤褆颇为无奈地瞧着胤礽,只道:"你身为大清皇太子,就不能靠谱一点儿?"
  胤礽耸耸肩,没再说话。这个太子,真的是天底下最难做的了。
  胤褆终究是领兵去了雅克萨,也真的把兰济带上。那日旌旗翻飞的城门口,一杯烈酒,一份重托。
  后来,捷报入京,举国欢庆。胤礽看到惠妃牵着胤禩站在钟粹宫前,遥遥望着东北方向。
  他垂眸沉默,脚边翻过绿色的叶片,浅淡的叶脉丝丝连着短茎。
  "太子爷吉祥。"惠妃身后的嬷嬷见胤礽过来,轻声见礼。
  惠妃转身淡淡一笑,也福了一福,道:"太子可是来找八阿哥?"
  点点头,胤礽伸手牵过小八,朝惠妃笑道:"大哥在边地建功立业,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惠妃脸上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喃喃只道:"刀剑无眼。"摇摇头,却是笑了,"八阿哥还请太子多加照拂了。"
  "那是自然。孤就不打扰了,娘娘留步。"胤礽牵着小八离开,不经意间回头,惠妃仍是站在敞开的大门前举目北望。那背影,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高贵。
  胤禩抬头看了看胤礽清淡的眉眼,笑道:"二哥今儿个很无聊吗?"
  胤礽敲了胤禩的脑瓜子,笑道:"你不是说想要跟我学字吗,这会儿可忘了?"
  "没有啊,只是奇怪二哥怎么没和纳兰师傅在一起。"胤禩揉着额头的红嘟嘟的一块,眯着眼笑道。
  "没在一起很奇怪吗?"胤礽推开房门,让顺子去拿点心。
  迎面扑来的墨香让胤禩惊叹了一把,转头在书房里看一圈,只见墙上挂满了书法,正楷狂草皆是名家手笔。
  "谁叫二哥总和纳兰师傅出双入对。"胤禩瞧着书桌中央摆开的一幅行草,随口说着。
  胤礽一愣,顺手把纸铺开,好笑道:"你听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胤禩眉眼弯弯,朝胤礽笑道:"自个儿看的呗。"
  德住在一旁低头磨墨,一盘墨汁满满当当溢出浓香,才将笔润好递给胤礽。
  胤礽拿了笔放进胤禩手中,"别瞎说。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拿着笔悬在纸上酝酿了好一会儿,胤禩才落笔一横一竖地认真写着。如丝光线铺洒在淡色宣纸上,随着笔触缓缓游走,勾点提按,像模像样。
  小八写得很是认真,收了笔左看右看,仍是歪歪扭扭。
  胤礽瞧着胤禩几个字跟鸡抓了似的,终是没憋住,拍着桌面哈哈大笑起来。胤禩红着脸站在书案前,瞅着自己的字也挺不好意思。
  "小八,你是哪个太傅教的?哥哥我一定替你罢了他。"胤礽拿起笔蘸饱了墨,又放回胤禩手中,重新拿了一张纸,握着他的手写下两行字,却是:"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笔墨挥洒,风雅俊逸,牵连间竟合此诗意般延绵缠转。
  "'善书者用笔,不善书者为笔所用。'写字以心溶进,藏锋出锋皆在意念之间。"胤礽笑道:"不要把练字当做一件任务,而要当做一种情趣。"
  小八看了看胤礽的字,歪着脑袋道:"有这么复杂?字让人看得懂就好了呀,如果上折子也这样潇洒恣意地写,皇阿玛看不懂怎么办?"
  胤礽一愣,遂道:"皇阿玛通古博今,怎么会看不懂。"又指着小八先前写的字说:"你练字若是抄四书五经,或是临帖,也没什么意思,可能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不如寻些名家墨宝,内容有趣,字体通畅的来临,形随其意,事半功倍。"
  小八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了。就像这句纳兰师傅的词,二哥便写出了其中的凄婉之意,对不?"
  胤礽笑着点头,又听小八道:"纳兰师傅真是深情,春日已尽,思念难尽,他一定很爱很爱他的夫人吧。"
  胤礽蘸着墨的手顿住,随即在端砚边沿轻轻润笔,淡声说:"是啊,很爱。"
  小八仰着脑袋去看胤礽,发现他脸上没有一点儿喜悦,只是很淡很淡的不在意,和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黯然。小八不敢说话了,天生的敏锐告诉他,这个时候胤礽一定在想心事。而打扰想心事的人,是不道德的。
  胤礽回过神来,低头只见小八站在自己身前认真地写字,桌旁放着已经写好的满满两大张纸,书房里安静地连风都不敢打扰。
  天色渐晚,胤礽留小八在毓庆宫吃饭。端着青花小碗,小八说:"二哥明年要出阁读书,以后会和小八一起去尚书房吗?"
  胤礽正拿筷子夹了麻婆豆腐,听见此话硬生生吓得把豆腐掉进盘子里。天知道还有个什么出阁读书典礼!
  小八看着胤礽呆住的模样,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呃,那个,我吃饱了,先走了。二哥再见。"小八放下碗,瞧着胤礽仍未回过神来,干脆趁机溜走。摸着门一溜烟儿跑开,身后立刻爆发出一声大吼。
  "顺子!给爷把书都找出来!"胤礽摔了碗就往书房跑。德住和顺子面面相觑,这临时抱佛脚,能行吗?两人立马冲到书房,拿梯子的拿梯子,搬书的搬书。
  太子爷掐指一算,这几年压根儿就是混过来的。即使有底子,也给挖空了。关键是,很多东西都忘了啊!
  看着眼前几大摞书,太子爷深深呼吸,丫的不就是翻译一遍嘛,谁不会啊!
  在小八好心的提醒下,毓庆宫连月来的灯油开销甚大。康熙听到胤礽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彻夜钻研之后,十分欣慰。大笔一挥,又给毓庆宫提了份例,说是多备些烛火书册,文房四宝一应要最好的。还让各阿哥以太子为榜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除了小八对太子二哥抱以同情的态度,其他如胤祉不屑,胤禛疑惑,小九小十抱着饼子蘸墨汁,皆是把康熙的指示当做耳旁风。可见在太子爷不懈的努力之下,已经把康熙的威信降到了最低。
  悲之,叹之!
  "呼……"太子爷长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终于全部搞定了。
  瞧着一旁翻书检查的纳兰容若,胤礽得意地笑,"如何?爷现今也算是通晓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太子,下个月保和殿讲书用的是四书五经,可不是天文地理。"纳兰容若扬了扬手中的《中庸》,望着得意洋洋的胤礽笑道。
  挑了眉,胤礽端起茶碗信口拈来:"人之生于天地,克己守律,而遵大道。不偏不易,慎戒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行了你,在我面前讲得再好也没用。"纳兰容若站起来把桌上散乱的书册叠放在一起,收了满是墨迹的宣纸,"你得说服那些大学士。"
  胤礽靠在圈椅里看着纳兰容若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地整整齐齐,笑道:"当然,我保证不给师傅丢脸。"
  纳兰容若摇头只说:"是不给皇上丢脸。"
  撇撇嘴,胤礽心道,那些三公九卿翰林学士,谁敢说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不好?
  叹口气,胤礽突然有些不自信,撑着脑袋问:"师傅,说实话,你觉得我的学问到底如何?"
  "挺好的呀。"纳兰容若在桌前一边看胤礽的字一边笑道。
  胤礽站起身,一手拍在纳兰容若手中那沓纸上,盯着纳兰容若的眼睛说:"师傅又敷衍我。"
  纳兰容若无奈一笑,"太子灵敏聪慧,学书习文皆是快人一步,又肯下功夫,自然是好上加好。"
  胤礽灿若银星的黑亮眼眸映在纳兰容若眼中,让人不愿移眼,怔怔地望着这双清明固执的眸子,纳兰容若忽而有些怕。垂了眸只道:"真没有诓你。"
  胤礽还是那样望着纳兰容若,看见他掩下情绪,恢复以往的温润谦和,淡淡的竟然感到莫名的疏离。
  "我该回去禀告皇上了,微臣告退。"
  他挑出胤礽的一些习作拿在手中,转身走出书房。窗外的阳光很耀眼,直把纳兰容若的身影彻底淹没在晃眼的光线里,让人如何也看不清。
  康熙看了胤礽的成果很是高兴,直接跑到毓庆宫和胤礽畅谈一番,对儿子的广博气度极其满意,抱着胤礽直喊乖儿子。
  晚上,胤礽躺在软绵绵的小床上,幽怨地瞅着身边一脸享受的康熙,道:"皇阿玛,这是您儿子的床,不是哪个宫的妃子能随便给你睡的。"
  康熙哈哈大笑,手臂一伸抱过胤礽搂在怀里,还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有什么关系,保成小时候还不是跟朕睡一个床。"
  胤礽捂着屁股撅着嘴道:"儿子已经长大了,是成熟的男人!不是小屁孩儿。皇阿玛要懂得避嫌。"
  康熙一听,居然毫不掩饰眼里的鄙视,瞟了眼胤礽的下面,冷哼一声:"男人?"
  胤礽脑门儿青筋直冒,两手揪起康熙的前襟死死攥着,恶狠狠道:"别忘了小爷可是逛过青楼进过窑子的!经验丰富!"
  康熙眉毛使劲儿一飞,嗤笑着说:"经验丰富?那条白花花的小裤衩儿?"
  胤礽觉得上辈子跟康熙的仇果然不共戴天,起身猛力往康熙身上一扑,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滚压,"你再敢提那件事小爷就废了你!废了你!"
  胤礽在康熙面前也只能是"小爷"。康熙一个翻身按住胡乱扑腾的胤礽,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一掐,哈哈大笑道:"不是小屁孩儿就证明给我看啊!"
  "啊——还我贞操!爷一定要废了你个渣!"胤礽大爆发,对着康熙一顿拳打脚踢,康熙也跟着瞎胡闹,大手往胤礽身上乱掐,看着儿子红彤彤的脸蛋儿,开心的不得了。
  顺子站在门外隐约听着里头的动静,吓得心肝儿乱颤,这这,咱太子爷的"贞操"献给……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万岁爷还笑的十分高兴的样子……
  瞥眼望了望身边面不改色的李德全,吞下口水告诉自己啥事儿也没有,今夜一如既往地平静。

第三十六章 对付无赖
  不知是哪个不道德的规定了一个"十九年闰七"的历法,搞得今年太子爷要装模作样地端正态度去过那个多出来的闰四月。
  顺子踮着脚给太子爷整理凉帽,德住蹲着身替太子爷捣拾腰带,亮黄的太子服往身上一穿,红穗绳往辫子尾一系,端的是俊朗清逸翩翩少年。
  顺子和德住整理完毕,上上下下仔细看查,确定再无遗漏之后,双双躬身退开一边,道:"爷,您请。"
  胤礽微微颔首,一手背后,另一手撩着衣摆,抬起左脚跨出门槛,右脚刚抬一半就被门槛给绊了一下,顺子和德住在后面看的是心肝乱颤,死命克制住上去搀扶的冲动。
  胤礽淡定地把脚收回来,站在门口环顾一周,所有人都只能看见脑袋顶,满意一笑,才从容不迫地往保和殿走去。
  辉煌宫殿,庄严肃穆,诸王大臣,两跪六叩。胤礽朝康熙跪拜叩头,一应礼仪优雅得体。四书五经一一道来,政略史记侃侃而谈,清朗之音,敛华之目,使满朝文武倾倒膜拜,又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放心大胆拍马屁的机会。尤其是索额图,把康熙夸成是天底下最会教儿子的父亲,接着撇开太子,直接夸康熙学识渊博,学富五车,通古博今,博闻强识……
  纳兰明珠不屑地瞟了眼身边吹得天花乱坠的索额图,词汇量大有屁用,马屁要拍到点子上,上前一步竟说康熙比之孔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把索额图听得脸色发紫。
  臣子们马屁拍得越发欢畅,康熙听得直飞上了天,头脑一热又给太子加了两个太傅。胤礽站在下面冷汗涔涔,这会儿是真被管起来了。
  礼毕之后,胤礽拔腿就跑,康熙大掌一拉,把人拉回乾清宫,硬是要跟他讨论学问,吃饭的时候还要继续讲,晚上更是秉烛夜谈。直到胤礽给李德全使了半天眼神,李德全才搭着拂尘过来,劝康熙就寝。
  理所当然,胤礽又宿在乾清宫。第二天早上死活不肯起,赖在床上用明黄锦被从头包到脚,任康熙怎么喊都不出来。
  "我还要睡!昨儿个晚上累死了,腰酸背疼,才不要起来!"鼓成一座小山的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声音。
  纳兰容若好笑地望着小屁股扭来扭去的胤礽,道:"太子,太阳晒屁股了!"
  胤礽忽的掀开被子,瞪着纳兰容若瞧了半晌,往屏风外一瞅,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皇阿玛呢?"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跟你胡闹。"纳兰容若拿了浅黄色外袍抖开,"还不起来!"
  胤礽一个翻身把被子压在身下,斜了眼瞧着纳兰容若,邪笑道:"我就不起来,师傅能把孤怎样?"
  纳兰容若终于知道这个无赖为何只怕康熙不怕自己。他叹息一声,走到床边,伸手抓起胤礽的手腕往外扯,企图把人从床上拉起来。
  胤礽偏偏不让他得逞,软趴趴地只靠重力往下坠。纳兰容若把人扯出一半露在床外,朝胤礽温雅一笑,突然放手。
  可怜的太子爷被美色眯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上半身摔向地面,腰硌在床沿,两条腿还拖着被子摊在龙床上。
  尤其是胤礽身上穿着康熙宽大的明黄睡衣,恰成金龙入水之势。
  胤礽抬起脑袋呆滞地仰望着微笑的纳兰容若,脑中出现五个大字:天使的诱惑。
  纳兰容若瞧着他露在外面的小细腰笑道:"你看师傅敢不敢把你怎样。"
  腰间凉飕飕一颤,胤礽连忙带着两条腿往地上一滚,翻身站起来,笑道:"刚才要是让人看见,师傅的名誉可就毁了。残害太子,是要坐罪的!"
  纳兰容若一拍他的屁股,没好气道:"你小子,还不去穿衣服。"
  胤礽蹦到镜子前干脆伸开两手,从镜子里望着纳兰容若笑道:"纳兰侍卫,服侍孤更衣。"
  纳兰容若莫名一愣,突然笑了,竟是走上前乖乖给胤礽解衣带。
  胤礽看着身后低眉垂目的纳兰容若,他的眉并不柔和,反而带些硬气,斜斜飞扬。淡色的唇微微弯起,是舒怀的笑。他轻柔地替胤礽解开衣带,将明黄的丝衣褪下,微凉的手指触到温热的皮肤,两人瞬间顿住。
  纳兰容若看着手指底下细嫩的皮肤,白润如玉,像是柔软细腻的绵连纸。他想象着手握墨笔在匀密的纸上写下缠绵的诗句,璞玉凝香,倾醉牡丹……似有微风低喃着滑过心头。
  胤礽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仰头望着纳兰容若痴愣的表情,闭了眼轻轻覆上他的唇。
  手中丝衣滑下,落地声轻碎。
  这声音很小,却足够惊醒迷梦。纳兰容若退后一步,从架子上取了胤礽的小号里衣给他披上,转身出了内室。
  胤礽望着眼前虚无缥缈的空气,唇上残存的那丝清润,也随着他淡然的身影飘散而去。
  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搭到屏风上,径自穿好一身宝蓝常服,胤礽走出房门,去向康熙请安。
  到御书房的时候,门口依旧站着纳兰容若。胤礽想了想,似乎第一次见他,就是在那个位置,朝自己笑,然后说是纳兰性德,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地想救他,不想让他死。什么时候起,这个单纯的愿望就变了呢。
  低头走进书房,看见康熙正站在挂了大清地图的那面墙前边,负手看着自己的国土。
  胤礽发现他很喜欢看地图,有时候是拿着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看,更多时候是这样站着纵观大局。身为帝王,这个国家的主宰,看着这片广大疆域,一定是无比自豪的吧。
  以前总想着,将来有一天坐上那个位子,掌握整个天下,能够资格站在他身边,真正成为他的骄傲,而不是因为背会了一篇文章被他称赞。谁想,也是这般单纯的愿望,竟是被这个人一团墨泼过来,染污了半生。
  胤礽压下情绪,低低喊了声:"皇阿玛。"
  康熙转过身,看见胤礽乖巧地站在下面,笑道:"肯起来了?"
  胤礽含蓄地点点头,说:"皇阿玛是在想雅克萨的战事?"
  康熙却是摇头,自信道:"年初他们趁虚而入重据雅克萨,当你皇阿玛是好惹的?早晚给他打回去!"
  "皇阿玛威武。"胤礽亲自给康熙沏了茶,端到他手中。
  其实康熙很喜欢看胤礽献殷勤,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特好笑。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康熙笑道:"你看着,下个月朕就让雅布素和郎坦兵分两路,胤褆带着火器营做后援,非逼得俄国人投降不可。"
  胤礽边听边点头,笑眯眯地给康熙捶肩膀。李德全端了个盘子走进来,胤礽瞅着那盘子上还盖了块红布,问道:"这是什么?"
  李德全笑道:"禀太子,这是十三行进献的一个洋玩意儿,说是叫怀表。"
  胤礽揭开红布,里面躺着一块金黄的怀表,表盖上是一圈精致的特殊花纹。打开来,三根长短不一的细针滴答滴答走着。康熙见了笑道:"这玩意儿以前你叔公也呈过,是用来计时的。"
  胤礽点点头,把怀表放回盘子里。康熙突然觉得奇怪,"怎么,不感兴趣?"
  "嗯。"胤礽淡淡哼了声。
  康熙瞧着胤礽确实没什么兴致,挥手让李德全下去,拉过胤礽,道:"你这是又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胤礽摇头,望着地面没说话。
  康熙更是奇怪,搬起胤礽的脑袋,看进他眼里,问:"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朕看着心疼。有什么不能跟阿玛说的呢?"
  胤礽瞧了康熙半晌,叹口气只道:"儿臣,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皇阿玛不必担心。"
  康熙怎能不担心,向来生龙活虎的儿子如今这般闷闷不乐,自己还不知道原因,心里更是不舒服。
  可看胤礽真的是不想说,干脆也不逼他,想了想便道:"男孩子到了年龄,总有些说不出口的话,朕能理解。但是要尽快恢复过来,莫要让琐事误了学业。"
  胤礽奇怪地望着康熙,莫名其妙地点了头,虽然不知道康熙在说什么,但他总之是不会问了。

第三十七章 飞雪尽明
  直到小十三出生,胤礽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摇着十三包子的小摇篮,胤礽眼睛呆呆的不知在看哪里。
  胤祉坐在桌前看着小九小十为了一块桂花糕大打出手,颇为怀念曾经和胤礽抢食的小日子,再瞧胤礽完全不在状态,看看盘子里花样精致的糕点,竟突然没了食欲。
  "二哥!"胤祉实在看不过去,出声喊道。
  胤礽有气无力地哼出声:"嗯?"
  胤祉站起来一把扑向背对石桌坐着的胤礽,把他压得往前一躬。干脆就趴在胤礽背上,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摇篮里粉嘟嘟的小十三。
  "你到底怎么了?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我二哥。"胤祉下巴搁在胤礽肩上,嘟着嘴道。
  胤礽任小三儿趴在自己背上,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胤祉斜眼瞧着胤礽淡淡的忧郁的脸色,道:"二哥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兄弟说啊,也许我们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小五和小八坐在一边附和地点着头。
  胤礽转过头来看见胤祉脸上关心的神色,剑眉斜飞,长睫微弯,少年俊朗的眉目显露出来,暗叹这孩子也长大了,知道关心自己了。叹息一声,望着他苦笑道:"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胤祉见胤礽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凤眸清明,透亮的眼瞳里映出自己清晰的轮廓,然后既无奈又深情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一瞬,突然灿烂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胤礽仿佛没有听到胤祉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自言自语着说:"可他好像不爱我。"
  说罢径自站起身,恍惚着下了亭子。
  胤祉笑容僵在嘴角,摇篮里的小十三咬着手指望向他傻巴拉几的脸呵呵直笑。
  小九小十打完一场架,回头看见胤礽走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小九疑惑道:"二哥怎么走了?"
  "不知道。"小十摇着头回答。
  "三哥怎么了?"小九又问。
  "不知道。"小十答。
  然后两个人一齐望向手中拿了本书的胤禛。胤禛从书中抬起头来,对一众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包子面无表情地道:"自作多情了。"
  胤祉听见胤禛淡定的回答,咬牙回头一看,除了胤禛复又低头看书以外,所有包子居然瞪着八只眼睛同情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胤祉万分熟悉,曾经在某个无良太子的脸上经常看到!那是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
  胤禛抬起头来,见到胤祉望着闹腾的小九小十神游天外,他知道胤祉在想过去的事情。自己也一样,每当看到胤礽沉默地发呆,或是莫名地暴躁起来,就会不自觉想起小时候,他对着人没心没肺的笑,指着人家鼻子尽情奚落,好像天底下所有东西都不放在眼里,毫无顾忌。
  爱上一个人,真的会改变这么多吗?还是因为长大了,才有了这些烦恼?
  胤禛不明白。
  胤祉也许能懵懂地猜到一些,只叹息着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给胤禛做解释。
  冬日的风吹来北京城的大雪,一夜之间将所有院子全铺上了莹白的幕布。胤礽站在廊下给两只鸟笼加上厚厚的棉布盖,挂到暖烘烘的屋里去,两只画眉在笼子里边蹦跶边可劲儿叫着"下雪!下雪!太子吉祥!"
  胤礽淡淡望着活泼的鸟儿,讨人喜爱的叫声却没有让他笑出来。
  "顺子。"
  "爷?"
  "叫他们不要扫了,堆着吧。"
  顺子看了看院子里厚厚的雪地,只得应声。"喳。"走出去把人赶走,回屋加了几块炭火,见胤礽又在思考人生,只好退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偶尔飘进来几朵莹透的雪,触着暖热的空气,瞬间消失。不知为何,胤礽想到了"飞蛾扑火"。
  他走出去,在廊下站了好久,才踩在雪地里。蹲下身很轻易地堆起一团雪球,白亮的颜色覆盖了透明,手掌按在上面,陷出一个淡淡的掌印,是最简单最纯净的记刻。
  胤礽推着雪球越滚越大,在院子里滚上一圈,雪球已经有半人高。将雪球推到院子里最大的枫树下,拍紧实了,修圆了,再去滚另一个。
  这一个比先前的要小一些,推到枫树下,胤礽弯腰想把它抱起来放到大雪团上面。可是雪太冰冷,冻得胤礽浑身透凉,竟是抱不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将小雪球轻松抱起,搭在先前的大雪球上,按结实了,扒掉不规整的地方,一点一点修理。
  胤礽抬头去看纳兰容若认真的模样,他温润的侧脸被肩上的素色长绒和身后的白雪衬托,竟有一分朦胧。这个俊雅的男子,像是生来就融于这片天地之间,随春花烂漫,随夏风温润,随秋叶哀愁,随冬雪洒然,那些淳厚深沉的情怀,发乎天然而归于天然,不曾属于任何人。
  纳兰容若拍好雪,低头去看胤礽,见他只穿了件杏黄常服,双颊和鼻头冻得通红,便解开自己的貂裘给他披上。
  胤礽怔怔地看着他弯腰替自己系带子,纤细的手指夹带白色绦绳在眼前灵活翻飞。纳兰容若伸手捂住胤礽冻冰的双手,皱眉道:"外面冷。"
  "嗯。"胤礽轻柔地答。
  纳兰容若温声道:"你要做什么?"
  胤礽偏头看着堆好的两个雪球,笑道:"堆雪人。"抽出自己的手,胤礽在树下捡了两根树枝插在大雪球两边,又捡了石块按进小雪球上,眼睛嘴巴和手臂都有了。
  纳兰容若好笑道:"这是人吗?"
  好像没有鼻子。胤礽四下看了看,不知道用什么才好,干脆在雪人的大脸中央戳两个洞,当做鼻孔。
  瞧着奇异的人脸,两个人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从,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胤礽笑的喘不上来气,指着雪人笑道:"师傅你说是不是?"
  纳兰容若侧头看见胤礽平日大大的眼睛弯成一条缝,颊边的酡红配着开怀的笑容,像是雪地里平白生出的一朵雪莲,纯净的不忍采摘。只这么远远望着,看它发芽,生长,开花,沐浴在阳光之中微笑,便满足了。
  白雪,纷纷扬扬。他们站的很近,呼吸交错,白雾缓缓升起,迷了双眼,融化了不小心靠近的雪花。
  不知是谁吻了谁,冰冷而虔诚。
  雪,越下越大,落满雪人的手臂,是特意为谁托起了这个空灵清澈的世界。
  这一幕,很纯,很美。落在任何人的眼里,都必须承认。
  胤祉提着酒坛,靠在毓庆宫朱红的门后,微微一笑,拍开封泥望雪自饮。
  胤禛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半空落下的雪花,他在空旷的雪地里幻化出了谁的身影,无人可知。
  康熙提了鸟笼站在廊下,笼里叫声最响亮的画眉,似乎也被美丽的风景蛊惑,惊艳的忘记了鸣叫。
  他把鸟笼放在窗台上,转身沉默地离开。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怒从何而来,但他不会就那么冲过去,用什么粗暴的方式分开两人,这份怨气被下意识地埋入心底。
  胤礽躺在温软的小床上,捂着嘴巴偷笑。唇齿间还残留了那份特殊的清香,他很想再舔一遍牙齿,把所有味道全部吞进肚子里,永远不要被洗去。
  裹着被子滚了好几圈,胤礽就是睡不着。爬起来看看窗外,黑夜里的雪地仍旧亮的发白,将四周照的一清二楚。干脆穿了衣服去厨房拿了一大堆热乎点心,装了满满一食盒,提着往咸安宫去。
  一直不敢过来,胤礽竟是差点儿忘了这个地方。三年了吧,也不知郑克塽过得如何。胤礽突然生出一股少有的罪恶感。
  今日夜色也很浓,只是被雪照的少了分晦暗。胤礽深吸一口气,敲开正屋的木门,郑克塽打着呵欠眯眼望着胤礽。上上下下扫了一圈,才将人让进屋里。
  "真亏你还记得我。"郑克塽点亮蜡烛,迷迷糊糊地说。"怎么大半夜过来?"
  胤礽拿出点心,笑道:"心情好呗,想起来就过来了。"
  郑克塽瞧着胤礽脸上的笑容,凑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道:"你有心上人了?"
  胤礽一愣,只道:"你怎么……"
  郑克塽摇摇头,拿起糕点往嘴里喂,"太明显了。"
  胤礽坐在桌边看着他吃,嘿嘿一笑,说:"那又如何。哎,你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郑克塽斜了他一眼,只道:"我的亲事还不需你操心。"
  "得,我不管。"突然想起来那次把郑克臧气走的事情,哈哈笑起来,一五一十讲给郑克塽听。两人一聊就是一晚上,直到东方发白,郑克塽才把还没讲够的胤礽赶回去。
  胤礽手提食盒踏着晨光晃回毓庆宫,进门看见顺子和德住一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往自己房间走,笑着喊了声,"这么晚才起来,消极怠工。"
  顺子和德住瞬间愣住,看着院子里的太子爷,惊讶地合不拢嘴。
  胤礽忽的一笑,把食盒扔给顺子,进门往床上一扑,抱着小被子滚进滚出。爷才不怕什么咸安宫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心情大好的太子爷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后穿戴整齐,颠颠儿跑去乾清宫请安。
  李德全站在小花园外看见胤礽过来,脸上竟是明显一僵,垂眸道声:"太子吉祥。"
  胤礽心情好过了头,以至于没有发现李德全看向他古怪的眼色。转进小园子,迎面走出身穿石青马褂的纳兰容若。
  胤礽抬头竟是见到他嘴角一块淤青,急忙跑上前,惊讶道:"师傅,你这是,跟人打架了?身上有没有受伤?"
  看着胤礽焦急的模样,纳兰容若松了紧皱的眉头,拉开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笑道:"师傅没事。"
  胤礽疑惑地望着纳兰容若,实在想不出他会和谁打架。
  "好了,皇上在里面。去吧。"说罢,便走开了。
  胤礽看着纳兰容若的背影,心里直到奇怪。想着等会儿去弄清楚,好替师傅报仇。寻到亭里,见康熙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桌前看风景。
  "儿臣拜见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胤礽跪在亭外,半晌没听到动静。抬头去看康熙,还是那个背影,连姿势都没变过。
  "皇阿玛?"胤礽更是莫名其妙,怎么过了一夜,大家都变得奇怪了。
  这才传来康熙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胤礽站起身,见康熙没有招自己过去的意思,只得站在亭外不动。
  好一会儿,康熙又道:"太子也不小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难道还要朕教你么?"
  胤礽完全不知所云,刚要答话,就听康熙说:"罢了,你下去吧。"胤礽愣愣地跪安离开,还回头望了康熙一眼,依旧只看到他的背影。
  康熙背靠石桌,伸手揉着嘴角的淤青,望着眼前的雪景心里一阵翻腾。他还是不知如何斥责胤礽,这个情窦初开的年龄,需要有人正确引导。可到底该怎么去教,康熙居然发现自己想不出来。
  但有一点,康熙很明白,就是自己非常不喜欢看见纳兰容若和胤礽抱在一起的样子,更不喜欢听见纳兰容若承认那是名为"喜欢"的冲动。
  他很想问胤礽是不是也喜欢纳兰容若,可当他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康熙又不敢问了。那个答案,他或许知道,可又,不愿知道。
  也许,让纳兰容若回去待个把月,再把胤礽关在宫里不许见他,就能淡化他们的感情吧。康熙这样天真地想,也这样天真地做了。

第三十八章 棒打鸳鸯
  整整两个月,胤礽和纳兰容若没有见面。原因就是康熙从中作梗。
  胤礽趴在桌子上,望着屋里挂着的三只鸟笼,画眉鸟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嗓门儿最大的那只占足了上风,被另外两只合伙攻击仍是处于不败之地。胤礽见到它的时候刚好从乾清宫请安回来,一问才知,是康熙前一日亲自送来的。
  聪明的太子爷想了一会儿,便望着那只鸟苦笑。
  既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要罚就罚,废了这个太子正好去浪迹天涯。胤礽淡然地吃饭,然后读书作文,去看小十三,教小八写字,过的心安理得。
  可惜,等来的只是一个口谕,而且还是老掉牙的惩罚方式。
  太子爷已经被禁足两个月,每天呆在毓庆宫,连请安都免了。胤礽爬到凳子上放下红布,将鸟笼遮得密不透风。然后披上厚厚的白色狐裘,踏雪走向宫门。
  门外的侍卫看见太子走出来,相视一眼,这太子爷要出去,到底拦还是不拦?
  胤礽看了两人一眼,干脆站在门口,说:"孤去见皇阿玛,你们不必拦,没人会怪罪。"
  两人跨刀退开,垂了头道:"喳。"
  胤礽跨出门槛,往乾清门走去,只是在门外换了方向,直接向南而行。雪地上被踏出一路脚印,笔直伸向宫门。
  "太子留步。"太和门的侍卫不像毓庆宫的好讲话,往门口一拦,胤礽也没办法。
  "孤要出宫。"胤礽冷冷地说。
  "请太子出示出宫腰牌。"那侍卫不卑不亢,一手按住腰刀,看着胤礽淡声道。
  胤礽的腰牌早被康熙收回去,想了想也懒得跟他们纠缠。他看也不看那侍卫,直接往外走。两边的其他侍卫竟然全部围上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堵着门不让走。
  "让开!"胤礽怒道。
  那些侍卫低下头,站在门前却是不动。
  胤礽瞧着这些软硬不吃的人,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大声吼道:"孤叫你们让开!"突然伸手拔出右边一人的腰刀,照着前面的侍卫就砍下去。
  那侍卫反应迅速,旋身躲过,抽出腰刀架住胤礽的攻击,一连挡了好几下。
  胤礽的手本来被冻得有些僵硬,挥刀不太利索,比划几下完全起不到作用。
  李德全远远看见胤礽和侍卫起了冲突,竟然动起手来,急的高声大喊:"太子爷!万岁爷有请!"
  "别打了!哎哟!太子爷,别打了!"李德全瞧着胤礽持刀乱砍,那些侍卫也是真刀真枪的去挡,急的在一边直跳脚。
  胤礽突然拿刀一指李德全,扬起下巴,道:"皇阿玛找孤何事?他不是放任孤自生自灭吗。"
  李德全眼前一寸处就是明晃晃的刀尖,躺着冷汗,笑道:"瞧您说的,万岁爷也是担心您呐。"
  胤礽冷笑一声,扔了刀,拢起披风往乾清宫走。
  李德全擦了擦额上的汗,小跑着跟在后面。他见胤礽眉头皱的死紧,眼中也是暗沉之色,迟疑一会儿,挨上去小声道:"太子,这两个月,万岁爷也是寝食难安。"
  胤礽瞟了一眼李德全,冷淡的视线让人觉得这天气又冷了些。
  进了乾清宫,却见屋内的窗子都全部关着,没有点灯,诺大的宫殿显得颇为凄冷。康熙抚额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皱眉。
  胤礽就站在桌前,淡淡地看着地板。
  康熙睁开眼,望着胤礽冷淡的神色,竟是越发愤怒。大掌一拍桌面,震得笔架晃荡,悬挂的竹笔相撞,发出一阵突兀的脆响。
  "说了不许出宫,你当朕的话是耳旁风吗!"
  胤礽垂眸任他教训,一句话也不回。
  "说话啊!"康熙怒瞪。
  胤礽抬起眼皮子,道:"说什么?皇阿玛曾答应过儿臣不会把我关起来,现今既是不守承诺,儿臣也无话可说。"
  "朕不守承诺?你在外面瞎混朕还管不了了?"
  胤礽只觉得讽刺,"儿臣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没有瞎混。想见他,所以要出宫,天经地义。"
  康熙听见胤礽如此轻易地说出"爱",心里没来由一阵绞痛。突然拍案而起,快步走到胤礽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爱'他?纳兰容若?"
  "不错。"胤礽大方承认。
  康熙不可置信地望着胤礽,怒极反笑,"你才多大一点儿,就知道什么是'爱'了?"
  胤礽垂眸不去看康熙似笑非笑,却带着苦涩的神情。他淡淡地说:"请皇阿玛成全。"
  "成全?"康熙冷哼一声,闭上眼叹道:"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太让朕失望了……这句话那一世不知听了多少遍,连带那时康熙悲痛欲绝的声音。胤礽不能释怀,永远不能。心里的伤疤被硬生生扯开,流血不止。
  他抬起头,悲哀地望着康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被那双含泪的眼睛给震在原地,仿佛无声的控诉,那眼里是深深的怨恨和绝望。他不能忍受胤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会跟着心痛,和无端的后悔。
  胤礽转身,沉默地走出房门。
  慈宁宫里暖烘烘的烧着火炉,胤礽缩成一团,靠着炕桌发呆。内堂的木鱼声停下,苏麻拉姑扶着孝庄出来,见胤礽魂飞天外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孝庄坐到他身边,一手抚着他的脑袋轻声叹息。
  胤礽抬起头,望着孝庄怔怔问道:"乌库妈妈有爱过什么人吗?"
  孝庄不答,只慈祥地笑道:"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明白了什么是爱,就不会这般轻易地说出这个字。"
  胤礽疑惑地看着孝庄,竟是真不懂她的意思。
  孝庄端了热茶喝着,轻烟袅绕像是莲座下的飘渺云雾。她忽而笑道:"听说容若家的怀上了,你有空也去看看你师娘。"
  胤礽一怔,莫名其妙地点了头。
  孝庄站在窗前看着胤礽离开,平整的雪地被踩出纵横交错的足迹,乱痕延至宫门,终是分开,成了三行,消失于不同的方向。
  她转动佛珠,在心里默默念诵。
  苏麻拉姑移来火炉,烧旺了便陪在一旁。她看见孝庄闭了眼,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她在回忆什么,也许是曾经的丈夫,也许,是为情而伤的儿子。
  外面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没一会儿,就将先前的痕迹全部覆灭,白茫茫再无人踏足。
  得了孝庄的准允,自然没人能拦得了胤礽。他明目张胆地走出紫禁城,站在宫门外挑衅地望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
  爷还真就出来了,你把我怎么着?
  冷哼一声负手走开。把守门的侍卫吓得脑袋直往下压。
  轻车熟路地来到渌水亭,却见满目冬雪晶莹,红梅艳丽。才想起来,以前从未在冬天来过这里。
  跟着小侍进了院子,石桌旁,纳兰容若正优雅抚琴,赏梅对雪。
  "师傅好兴致。"胤礽笑眯眯说着。
  纳兰容若见胤礽坐在对面,虽是朝自己笑,却总觉得他并不开心。
  "怎么,皇上放你出来了?"纳兰容容顺手倒杯热茶,揭开盖盏,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水晶蒸糕。
  胤礽这回高兴了,也不嫌手脏,直接拿了就往嘴里喂。边吃边道:"哪能啊,是乌库妈妈让我来看师娘。听说师娘要给师傅添个胖小子啦?"
  纳兰容若居然腼腆一笑,又带了三分温柔,说:"是啊。"
  胤礽瞧着纳兰容若欣慰的样子,冷哼道:"师傅这儿真热闹,哪像我宫里,冷清的跟活死人墓似的。"
  "瞎说什么呢!"纳兰容若听这话,吓了一跳,"若是让皇上听见,你可得被扒层皮。"
  胤礽嗤笑,只道:"他还巴不得呢。"
  纳兰容若无奈叹道:"太子……"
  "师傅!胤礽有名有姓,你干嘛总喊这两个字。"胤礽抓着纳兰容若的手,笑道:"不如叫我保成?"
  纳兰容若淡淡地抽出手,低下头抚着琴弦,铮铮清鸣跳出指尖。胤礽瞧着他明显的回避,突然就伤心了。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笑盈盈地望着怔住的人。
  "夫人!"
  一声高呼将两人惊醒,纳兰容若脸色一变,慌张站起身跑向院门口,抱起倒在地上的官氏往屋子里去。
  "大夫!快叫大夫!"丫鬟小侍哄哄闹闹,院子里片刻就安静下来。
  胤礽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自觉地走出院子,想去看看官氏情况如何。可站在转角处,便是一步也踏不出。
  他看见纳兰容若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死死攥着拳头。发白的手指,和白雪一般剔透。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胤礽十分清晰地感到他的痛苦,那份悲痛,是自己带来的。
  他无法走上前去,连道歉或是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看着雪地里被踩得乱糟糟的痕迹,那些脚印似乎踩在自己心上。
  胤礽想哭,想为三个人哭。
  他飞快地跑开,冲到大街上四处撞人,突然撞上一堵厚厚的墙,硬是推不动了。
  康熙搂过胤礽,紧紧按在怀里。茫茫人潮从身边涌过,他便如湍流中矗立的磐石,接住被冲下来的游鱼。
  胤礽在他怀里肆意地抹着眼泪,康熙替他遮住整个脑袋,不让人看见大清国最尊贵的太子爷在大街上哭鼻子的糗样儿。
  直到胤礽肩膀不抽了,趴在康熙硬邦邦的怀里没了动静,康熙才放开紧抱的手臂,胤礽忽然把脸往康熙怀里一拱,闷闷说道:"不要放开,小爷我眼睛肿了。给爷遮好!"
  "是是。"康熙忍笑继续搂着儿子,"那现在是回去?"
  "废话!这幅样子你让爷怎么见人!快去叫马车!"
  康熙任凭儿子使唤,着人去叫了辆马车。胤礽一钻进马车就面壁思过,背对着康熙生闷气。
  康熙凑过去扒拉胤礽的肩膀,笑道:"眼睛还疼不?给朕看看?"
  胤礽肩膀一溜,怒道:"看什么看!没见人梨花带雨的样子!"
  "是是,我不看。你是白白的梨花。"
  听见康熙憋笑的声音,胤礽猛的转过身子往康熙身上扑去。
  康熙接住八十多斤的儿子,看着他红肿的眼睛笑道:"这哪是梨花,分明是大红桃子。"
  "哼,还不给爷揉揉,让人看了也是丢你的脸!"
  "好好,我给你吹。"康熙扶着胤礽的脑瓜子,轻轻吹气。
  凉凉的风拂上胤礽眼皮,暂时吹散胀痛。回了宫里胤礽直接赖在乾清宫不走,非要等眼睛消肿才肯离开。康熙自是乐得儿子亲近,干脆连奏折也搬到寝宫批阅。
  李德全和顺子看着俩主子终于"破镜重圆",站在门口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冬天过得真是坎坷啊。

第三十九章 我失恋了
  太子爷躲在乾清宫惴惴不安地过了好几天,终于传来官氏母子平安的消息,才总算是放了心。
  康熙举着朱笔,边批边说:"你该去老祖宗那儿拜拜佛,若是他们母子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胤礽斜了眼炕桌旁的康熙,捧着书笑道:"皇阿玛哪舍得?"
  "哼,朕怎么舍不得。亲自五花大绑把你送过去。"
  胤礽翻个白眼儿,"您这刀子嘴,豆腐心,儿臣才不信。"
  康熙放了折子,瞧着胤礽笑道:"朕是太宠你了,真该让你……"停了半天,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教训他。
  胤礽瞅着康熙尴尬的神情,凑过去嘿嘿笑道:"真该让我在黑屋子里关个十来天?"
  康熙一愣,拉过胤礽赔笑道:"还生阿玛的气?也没关你,就是不许你出宫而已,算不得关吧?"
  胤礽甩开康熙的手,背着靠坐在炕桌上,哼了声,说:"皇阿玛的承诺真不值钱。"
  康熙无奈,扳过胤礽的肩,道:"要不,把腰牌还给你?"
  胤礽一听,伸出手掌摊在康熙面前,康熙低头看看掌纹稀疏的手掌,委屈地拿出五爪升龙黄金牌。胤礽眉毛一挑,下巴一扬,盯着康熙的眼睛气势毫不退让。康熙只得恋恋不舍地把金牌放到他手心,还不忘叮嘱:"你省着点儿用,拿出去吓人。别人以为这金牌是什么便宜货。"
  胤礽不屑地瞟了眼康熙,美滋滋地收起金牌。
  李德全腰间插着白马尾拂尘,端了盘儿水晶蒸糕进来,轻轻放到胤礽面前,又挨到康熙旁边,小声说:"万岁爷,索大人来了。"
  胤礽听见此话,瞪了眼李德全,这让爷是吃还是不吃啊?
  想了想,胤礽还是道:"皇阿玛,儿臣去看小十三。"
  康熙点头应允,看见胤礽扒着几块蒸糕捧在手里,好笑道:"你把盘子端出去得了。"
  "那像什么话,总得给您留几块不是。"胤礽笑嘻嘻地捧着糕点从偏门出去,举起手里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对着太阳一照,居然能看见方块边缘透明的一层淡淡粉色。喂进嘴里,丝丝香甜。
  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纯真的举动,心里有些欣慰。至少这孩子是坚强的。或许,没有自己,他也会过得很好。
  纳兰容若跟在索额图后面进了暖阁,那个天真的背影,会被小心地印在心底。
  胤礽去看小十三的时候,恰好几个包子都在。小九小十没有一天不闹腾,这会儿正围着屋子到处追赶。没注意,直接撞上跨过门槛的胤礽。
  "你们两个,就不能安分点儿。"胤礽一手揪住一个耳朵,往屋里拖。
  胤祉见胤礽嘴角带笑的模样,奇道:"二哥,被解禁了?"
  胤礽抽出腰牌在胤祉眼前晃晃晃,笑道:"看到没?孤又可以出宫玩儿喽!"手指一转,将腰牌收回怀中,坐到炕桌上喝茶。
  "是是,您又自由了。"胤祉凑到胤礽面前,伸手按下他举着杯子的那只手腕,望进他眼里,道:"我可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什么你都听说了。"胤礽斜了一眼满脸诡异的胤祉,端起杯子继续喝,"堂堂阿哥,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胤祉被噎住,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八卦?我这是关心你。"
  胤礽翻个白眼儿,放了茶盏,"多谢三阿哥关心,我还不至于需要人开导的地步。"
  "那就好。"胤祉点头,"你若是垮了,咱可就活不下去了。"
  胤礽听这话着实奇怪,"你什么意思?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胤祉撇嘴,"皇阿玛还不把这紫禁城给整翻天。"
  "行了你,皇阿玛又不止我一个儿子,生你们吃白饭的么。"胤礽摇头好笑,沏了杯热茶,放到胤禛面前。
  胤祉看着胤礽恢复以往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索性躺倒,摊开四肢,望着梁椽说:"大哥走了有两年了吧。"
  "怎么,如隔三秋了?"胤礽拿脚一踢,挪开胤祉肥嘟嘟的屁股,坐到旁边。
  胤祉侧躺,一手撑起脑袋望着胤礽道:"二哥,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咱是成年人,要为自个儿的言行负责。"
  胤礽如见怪物般盯着胤祉,突然醒悟,笑眯眯凑到他眼前,道:"原来小三儿真的长大了。还记得不?二哥说过要给你找媳妇儿的?"
  胤祉猛的翻身,把胤礽压在榻上,撑在他脑袋两边,笑道:"不必,弟弟我自己解决,二哥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则……"
  "否则什么?"胤礽疑惑地望着胤祉,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壮实了?
  胤祉眨眨眼,挨到胤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胤禛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看见胤礽突然脸就红了,一把推开撑在身上的胤祉,怒瞪着他说:"你敢!小爷先废了你!"
  胤祉趴在炕桌上哈哈大笑起来,胤礽整了整衣襟,坐到对面淡定地喝茶,脸上的红晕好久才退下去。
  见两人歇下来,小八才捧着几大张字给胤礽看。胤礽抱起小八放到自己面前,圈着他仔细讲解每一个字的笔法。他用细长的食指蘸了杯子里的茶水,在桌面上慢慢比划,一遍一遍地写。
  温柔的嗓音听得胤禛看不下去手中的书,只能抬头望着胤礽在小八耳边说话。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浮起,徐徐变幻。
  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忽而想起那日白雪纷扬,毓庆宫的小院子里,枫树下大大的奇怪的雪人,雪人前两个相拥的身影。
  飞雪漫天,像是落下的幕布,最后定格住的那副场景,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胤禛曾一度以为自己入了魔障。
  直到纳兰容若走后很久,胤禛才在脑中只寻见一个人遥望的身影。
  那时是暮春,康熙调整全国总督建置,纳兰容若请求外调,康熙便让他去了四川。胤礽听了这个消息,望着廊下欢乐的画眉鸟,足足呆了半个时辰。
  当顺子和德住以为太子爷已经不在乎了,却在纳兰容若离京的那一天,看见胤礽牵着棉花糖独自出宫。
  胤礽站在高岗上,望见纳兰容若扶着官氏上马车,又抱起两个可爱的儿子塞进车里,他脸上的笑,是最初见到的温雅谦和,不带一丝苦涩和无奈。
  纳兰明珠也在城门口相送,他或许知道儿子离开的原因,也可能不知道,只是叮嘱他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车队走远,胤礽还是站着没有动。天边的云,丝丝缕缕,聚在一起的相互融合,分开的,永远就不再相见了。
  胤礽回身扑到康熙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纳兰容若骑在烈火背上,远远回望,看见的仍然只是那个背影。
  似乎,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们在寻找对方时,找见的,从来只是背影。纳兰容若刻意的回眸,胤礽用转身挡住,胤礽苦苦追寻时,纳兰容若却忘记了回头。大概,命运跟两人开了个名为"错过"的奇怪的玩笑。
  胤礽抱着康熙,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失恋了!"他边哭边嚎,"他不要我了!那个姓纳兰的把我给甩了!"胤礽越哭越起劲,拉着康熙的袖子大声哭喊。
  "他是眼睛瞎了!他居然不要我!皇阿玛,你一定要给儿子报仇啊!"
  康熙搂着怀里撒泼的人,心道这果然丢的是朕的脸。
  直接捂住胤礽的嘴巴拖上马车,放下帘子捂严实了,才坐下朝胤礽道:"你可以嚎了。"
  胤礽含泪看了看车帘,再瞅了瞅康熙,猛的扑上前往他脖子一口咬下去。
  康熙被咬的发疼,龇牙咧嘴一番,拍着胤礽的背,柔声道:"消气了?"
  "是你把他赶走的!"胤礽放开嘴,怒瞪着一脸平静的康熙。
  康熙苦笑,"你们俩本来就没有希望。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妻儿,你也不可能忍受他有别的女人。我说错了?"
  胤礽不说话,只朝着康熙瞪眼。上辈子的尊严,这辈子的初恋,全被这个人给破坏了,不扒皮拆骨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我不管!我没消气,永远也不消!"胤礽大声吼着。
  康熙搂过火大的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叹息一声,说:"你爱咬哪儿,就咬吧。只别把自个儿舌头给咬了就行。"
  胤礽瞪着康熙脖子上冒血的牙印,这齿印再深几分,或许会把脖子咬断也说不定。胤礽一把推开康熙,撇开头撅着嘴说:"我又不是属狗的。"
  康熙呵呵笑着,"好好,回去行不?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我喂你,嗯?"
  胤礽撇着头,硬是不理人,康熙却是知道这孩子别扭几天,也就罢了。笑了笑,将人抱进怀里,闻着鼻尖清雅的味道,总觉得莫名的满足。

第四十章 喜欢男人
  康熙心情好,宫里的气氛就不一样了。除开太子爷整日愁眉苦脸地去畅春园读书以外,所有人都十分欢乐地过着每一天。
  顺子和德住一人拿了一个小杯子给廊下的画眉鸟换清水,掀开红布,三只鸟儿就叽叽喳喳唱了起来。胤礽很久没有来看鸟,自然也很少把布揭开,每次看到阳光,也许三只鸟儿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吧。
  胤礽拿了幅画卷回来,看见鸟儿叫的欢畅,在原地发了会儿愣,便走到廊下。
  把画给顺子拿进去,又找德住要了鸡蛋炒米,胤礽朝着笨鸟道:"说'天气真好',就给你吃。"
  笨鸟鼓着眼珠子一转,扑棱着翅膀跳起来,喊着:"太子吉祥!太子吉祥!"在鸟笼里飞了一圈,竟是不屑于胤礽手中的炒米。
  胤礽瞧了瞧手中的米粒,摇头好笑,"不给浆果就不肯学吗?师傅怎么不教几句别的。听都听腻了。"
  旁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漂亮鸟儿,突然亮出嗓子,"天气真好!天气真好!"
  胤礽惊讶地望过去,那鸟儿翘起尾巴,盯着胤礽手中的炒米不放。胤礽拿米粒在它眼前划过来划过去,那褐色的小脑袋就跟着左摇右晃。
  嗤笑一声,"你倒聪明。"把炒米放进食槽,鸟儿就一点一点地啄。
  "哇——哇——"胤礽居然听到一声乌鸦的叫喊,突然就无语了。转头去望康熙送回来的那只嗓门儿最大的画眉鸟,拿了鸟棍去戳,"叫你不许再学乌鸦,听不懂吗?再学就把你送回去!"
  大鸟一下子闭了嘴,拿黑亮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胤礽,阳光映在其中一闪一闪的像是泪花。胤礽抚额,这只鸟把自个儿对付康熙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将炒米倒进大鸟的食槽里,没忍住揪了它一根褐黄的羽毛下来,把大鸟折腾的在笼子里四处乱撞。
  胤祉看着碎羽漫洒的回廊,站在柱子前不敢靠近,凉凉笑道:"二哥是要把它烤了?"
  胤礽跳下栏杆,望着胤祉道:"来得正好,进来。"
  胤祉疑惑地跟着胤礽进屋,看见他拿起桌上的一卷画轴,展开来,竟是一幅仕女图。颠颠儿跑过去瞧了个仔细,笔法细腻,着色清淡,勾勒精致,半晌摇头叹息,"画的虽好,可惜不是名家手笔。应该是今人伪作。"
  "谁让你看这个了,看人!"胤礽一手指着话中女子的鼻子,道:"好看不?"
  胤祉拍开胤礽遮住的手,隔远了再仔细一瞧,春桃拂面,夏荷作衣,秋菊凝气,冬梅成仪。笑道:"这姑娘不错,看起来挺有……嗯,气节。"
  胤礽点头,"还很有才华。你要不?"
  "啊?"胤祉张大了嘴,忽而邪笑着靠到胤礽身边,说:"二哥真要给我做媒?难不成忘了那个'否则……'"
  胤礽一把推开胤祉,瞪着眼道:"你再仔细看看,不觉得这姑娘眼熟?"
  胤祉拿起画,莫名其妙地看着画中人,挺好的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画的手指发颤,"这,她,纳兰……"
  胤礽垮下肩,跌坐在圈椅里,"气质很像,是不是?"
  胤祉猛的点头,一把扔了画,跑到胤礽身边道:"难不成是皇阿玛以为你喜欢那型的,给你比照着找?"
  叹口气,胤礽趴到桌面上埋着脑袋,"三儿,我这辈子是找不到女人了……我喜欢男人啊……"
  胤祉被吓住了,磕磕巴巴,舌头打搅,"二哥,你,你……这都敢说。"终是竖起大拇指,"真英雄也!"
  胤礽抬头,冷冷望着胤祉,道:"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你喜欢女人?"
  "呃……"这不是应该的吗?"也不是……"
  "哦?你也喜欢男人啊!"胤礽眼睛一亮,攀住胤祉的肩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咱去……"
  "别,二哥,那种地方咱要是去了,保不准能不能见到明儿个的太阳。我可是很纯洁一孩子。"胤祉拉开胤礽的胳膊。
  胤礽冷哼一声,"你纯洁?我都没说去哪儿,你就这么大反应。说,是不是经常搁在心里?想去又不敢去?"
  胤祉无语,坐到圈椅里,瞧着胤礽道:"去是可以,但被抓了,我可不但责任。"
  胤礽嘿嘿一笑,"就知道你正经不到哪儿去。出事儿我担着,走。"
  于是,当天晚上,京城的男馆迎进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当然,没有人知道。人们看到的只是两个极为俊秀的富家少年,一白一蓝,一个张扬,一个贵气。
  一身绛紫轻衣的红老板靠在栏杆上见两人进来,下楼拉住胤礽笑道:"哟,哪家的公子哥儿哎,这般好样貌,二位是来……"
  胤礽翻个白眼儿,一打扇子挡开红老板,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扔出一片金叶子,道:"所有人给爷叫出来,爷要一个一个挑。"说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大堂里的小倌客人见了胤礽的一个笑容,皆是怔住,安静得能清清楚楚听到金叶子磕上木头桌面的清脆响声。
  红老板见这等架势,拿起金叶子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终于想起来去叫人。
  朝着楼上击掌三下,高声喊道:"哥儿们,都下来吧,有贵人到了!"
  这"贵人"二字咬地极重,听在胤礽耳里怎么着就不是个味儿。看了眼旁边的胤祉,那小子只顾盯着红老板的背影看。胤礽再将那老板仔细瞧了一遍,长得确实不错,没什么脂粉气,也没有铜臭味,除了脸蛋儿漂亮些,气质倒是普通得很。
  没一会儿楼里所有小倌都到齐了。在两人面前站成一排,各式各样,水果篮子一般品种齐全。
  胤礽摇着扇子望过去,一眼就瞧见靠边阴暗处,一个眉目温和的少年,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像别人那般积极或是明显的厌恶,只是随便站在那里。
  他把那少年招过来,胤祉一看就无语了。还是温柔型的啊。
  "你跟他。"胤礽一指胤祉,朝他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胤祉好笑,"那你呢?"
  胤礽站起身围着红老板转了一圈,笑道:"就这个了。"
  在座所有人受惊不小,胤礽望着目瞪口呆的胤祉道:"我就喜欢年纪大的!"随即拉了红老板直接上楼。
  胤祉半天没回过神来,看着胤礽和红老板的身影被门板挡住,才瞅了瞅大堂里的一众小倌,哭笑不得地拉着少年进房。
  另一间房里,胤礽抱胸靠在桌沿,看着红老板扬起下巴,笑道:"郑克臧,你这身儿挺合适的啊。"
  郑克臧扑哧笑了,一撩衣摆坐在椅子上倒了茶,"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胤礽伸出手,冷哼道:"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金叶子拿出来。"
  郑克臧端着茶杯,也不动,"给我了,自然是我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胤礽干脆伸手去抢,郑克臧一拍桌面翻了起来,胤礽横腿一扫,恰好踢到桌子腿,疼的倒在床上直打滚儿。
  "疼就叫呗。"郑克臧坐在桌旁凉凉说着。
  咬着牙,胤礽捂着小腿在床上边翻边道:"你当爷是猪啊,在这里,打死也不叫。"
  郑克臧斜了眼死命咬牙的胤礽,一运气,手中杯盖直直打向胤礽腿上伤处。
  "啊!"胤礽猝不及防高声惊叫。猛的捂住嘴巴,瞪着门口。
  果然,下一刻,门外冲进一个慌张的人,却是阿尔济善。
  胤礽哭笑不得,"你跟着我干什么?"
  阿尔济善合上门,瞅了眼郑克臧,随即对着胤礽鄙视道:"我不来,你不被他吃了?"
  "他敢动我!我吃了他弟弟!"胤礽猛的坐起身,又立马捂着腿。
  郑克臧却是被胤礽这句话给激怒了,抬手一掌打过来,被阿尔济善一手抓住。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跳出窗子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胤礽跳着脚跑到窗子处往下看,飞沙走石,两人打得是不亦乐乎,只可怜了花园里的小花小草。
  胤祉一把推开门,见胤礽抱着腿跨在窗框上,大喝一声:"别跳!"连忙走过去,抓住胤礽往屋里拽,"不就是被人攻了,值得寻死觅活的吗?"
  胤礽被扯到椅子上,莫名其妙道:"谁被人攻了?"
  "你,刚才……"胤祉指着穿戴整齐的胤礽,疑惑地望着他。
  "没有,是我的腿受伤了。阿尔济善下去教训他。"胤礽攀着胤祉的肩站起来,"送我回去,走后门儿。"
  胤祉翻个白眼儿,抓住他胳膊往外走,"二哥,你这是丢人丢到家了。"
  胤礽哼了声,警告道:"你要是敢说出去,小心你的书房,我一把火给烧了。"
  "是是,小的不敢。"
  两人弯弯绕绕好不容易趁着夜色回到宫里。胤礽推开房门,单脚跳过门槛,回身把门合上,一转身,半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回来了?"康熙大马金刀坐在榻上,脸色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胤礽脑袋开始使劲儿转,想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张开双臂扑向康熙。熟料康熙不上当,身子一让,胤礽直直扑到榻上。
  康熙望着胤礽的小屁股,真想脱了他裤子打上几巴掌。半天没看到动静,该不是磕着哪里了?康熙又慌了,连忙扶起胤礽,看到儿子鼻头红彤彤的,两条鲜血直往下淌。吓了一跳,拿袖子胡乱抹着,"保成,保成你怎么样?"
  胤礽不说话,就呆滞着眼神任康熙着急。
  "太医!去叫太医!"康熙一把抱起胤礽平躺在榻上,拿帕子给他堵住鼻孔。
  张太医大晚上被人架过来,半搭着眼皮给太子摸脉,心道这孩子咋就不安分点儿啊,老骨头都给拆了。
  "回皇上,太子并无大碍,腿上用热水敷一下便可。"张太医抖抖抖,从怀里抽出一张备好的药方,递给李德全,道:"太子急需安神,每日一碗。"
  康熙点了头,让张太医下去领赏,待人都走了,便脱去外套,躺倒胤礽身边。
  胤礽撇开眼不理他,鼻孔里还塞着两块白色丝帕。
  "保成,说说话,啊?"康熙又开始哄。本来要教训的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所以,天底下除了太子爷,还真没人能对付得了康熙。
  康熙拿肘子撞撞胤礽,笑道:"朕错了,真的错了。你别气。"
  胤礽斜了眼嬉皮笑脸的康熙,哼哼唧唧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儿臣气什么。"
  康熙侧起身子,把胤礽搂在怀里,抽掉两坨丝绢,"你别想太多。今儿个去男馆的事,朕还不能教训你了?"
  胤礽一听,瞪了康熙一眼,翻身背对着他。康熙凑过去,在他耳边道:"好好,我不说了。"
  扒拉着胤礽的肩膀,康熙一顿好哄,胤礽才暂且原谅他。窝在康熙怀里,胤礽却是有些苦恼,娶太子妃,是一件很悲惨的事啊。

第四十一章 念珠断逝
  太子爷在龙床上扭来扭去,瞅着嵌竹屏风上搭着的龙袍,明黄袖口还染着自个儿昨晚流的鼻血。
  听见哗啦水声,没一会儿,康熙穿了件明黄里衣走出来,把胤礽从被窝里挖出来,笑道:"可是睡醒了?"
  胤礽闻着康熙身上湿漉漉的水汽,软绵绵的很是喜欢,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扯着康熙的前襟,迷迷糊糊地说:"天还没亮……皇阿玛一起睡。"
  康熙好笑地拉开胤礽,扶正他的小肩膀,拿了衣服往他身上套,道:"越睡越懒,早点儿起,就不觉得困了。"
  胤礽歪着脑袋享受帝王级的服务,眯着眼,看见康熙的下巴就在眼前,上面还有点点黑色的小胡茬儿。扑哧笑了出来,指着他下巴说:"皇阿玛,你长胡子了,好难看……"
  康熙黑着脸一巴掌拍向胤礽脑瓜子,胤礽猛的清醒过来,愣愣地瞧着康熙不知所谓。
  "清醒了?"康熙冷哼着道。
  点点头,胤礽自己起身穿着衣服,还是望着他下巴笑道:"皇阿玛还是注意一下形象吧,顶着这点儿胡茬出门,您的妃子都不敢走近的。真的!"
  康熙弯腰在镜子面前摸下巴,"真有这么丑?朕还打算蓄起来的。不觉得有大师风范?"
  胤礽扒在康熙背上使劲儿摇头,拿两根手指捏住他下巴,左侧脸、右侧脸地照,"皇阿玛,相信儿子的眼光,这玩意儿真不能留。"说罢颠颠儿跑到外面拿了一把小刀进来。
  "儿子替您刮?"
  康熙怀疑地望着胤礽手中的刀,"你会?"
  "试试就知道了呗。"胤礽把康熙按在镜子前,端了盆儿热水,拿帕子把下巴打湿了,一点儿一点儿地刮。
  "你,手别抖啊。"康熙看着胤礽脑门儿滴汗,心里也跟着滴汗。
  "啧,别说话。动着刀呢。"
  康熙瞧着胤礽皱眉,又皱眉,忽然下巴一疼,胤礽淡定地收回刀,瞟了眼儿康熙,低头娇羞地说:"皇阿玛,不如儿臣替您叫人来刮吧。"
  看着胤礽转身飞一般地跑出去,康熙疑惑地拿起镜子一照,只见下巴上的胡子没刮掉,皮却是掉了一层,红红的嫩嫩的,还带了血丝。
  "爱新觉罗胤礽!"康熙大吼一声,把在外面跟李德全说话的胤礽吓得拔腿就跑。
  之后几天,康熙几乎就没出过乾清宫。所有在暖阁商议完政事的大臣,出来后皆是面面相觑,或者做手势互相提醒,压住话头,说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几个臣子站在门口努力平息翻滚的心情,深呼吸好几次,才敢踏下台阶离开。
  胤礽也没敢去乾清宫讨骂,一直躲着。康熙好不容易在慈宁宫前把人截下,揪着他耳朵,一路拖进宫门,恨声道:"看你还躲到哪里去!"
  胤礽被提着耳朵,跨过门槛儿,大声喊着:"乌库妈妈!哎哟!耳朵要掉了!皇阿玛欺负我!"
  康熙一愣,胤礽趁机挣脱束缚跑开,转过身朝着他做了个鬼脸,"谁叫你皮厚!刮破了也没感觉!"
  "你小子讨打!"康熙怒瞪着没大没小的胤礽,快步走上前去抓这泼猴儿。
  胤礽转身就跑,干脆蹦到榻上,躲到孝庄身后。
  孝庄见着爷俩打闹嬉戏,偌大的宫殿一时间热闹起来。拉过胤礽笑道:"好啦,多大点儿事儿。"
  康熙坐到炕桌旁,替孝庄倒了茶水,瞪了眼胤礽,胤礽也毫不示弱地回瞪。
  孝庄拍着胤礽的手,感慨道:"这一转眼,又是许多年了。小娃儿也长这么大了。保成可该选人了?"
  胤礽一愣,低下头也不答话。康熙只道:"孙儿已经在给保成找人了,老祖宗不必担心。"
  孝庄却是笑着拍拍胤礽的脑瓜子,说:"人固然要找好的,但也要保成喜欢才是。这一过就是一辈子,耽误不得。"
  康熙点头,"孙儿记下了。"
  "行了,你去忙吧。保成就留我这儿吃饭。"孝庄明显是要赶人,康熙没办法,只好走了。
  胤礽瞧着康熙离开,抬头去望孝庄。"乌库妈妈?"
  孝庄微微一笑,摸着胤礽的脑袋说:"保成好久没和我一起诵经了吧。"
  胤礽点头,"保成陪您。"便扶着孝庄进了佛堂。
  袅袅香烟,一丝青白在佛像前升起,于慈悲间消散。胤礽不知道是这低沉的诵读太清灵,还是檀香的味道太舒缓,把纷乱的思绪轻轻拉直,沿着长长的回忆看见莫名的悲伤,和似乎清淡的惘然。
  孝庄停下手中转动的念珠,静静地看着眉目慈祥的佛像,看了很久很久。
  "太子。"她轻声地唤。
  "老祖宗?"胤礽跪在她身边轻声地答。
  "这大清国,交给你们了……"孝庄缓缓闭上眼。
  金线断,佛珠落地,声音散碎。胤礽望着地板上弹跳的佛珠滚到膝前,捡起一颗放进怀里。
  这个冬日的雪来的太晚。直到眼前落下纷扬的雪花,胤礽才想起来,竟是又过了一年。
  康熙在灵柩前跪了三天三夜,胤礽也在门外站了三天三夜。康熙仍然跪着,胤礽却不该再站下去了。他井井有条地处理所有丧仪,所有上奏,朝廷内外没有因为孝庄的逝去,康熙的罢朝,而产生一丝混乱。
  无人知道,胤礽身为太子,其实最常做的事情是祭祀。为孝昭皇后致祭,谒陵,祭太庙,祭社稷,能祭祀的地方全部都走过了,那一世,几乎每年都会祭个两三次。
  所以,胤礽平静地传达康熙的各项旨意,平静地安排停灵,平静地处理冗杂的仪式。
  他给康熙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追念。有时候端进一碗米饭,再端出来,有时候披上一件外袍,再捡起来。
  他安静地陪着康熙守夜,胤礽不知道自己在灵堂里想了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只是不自觉地注意着康熙的状况,在他倒下去的时候用自己的小身板接住,叫人来把康熙搬到床上,然后宣太医,熬药,喂药。
  暖阁里烧的暖烘烘的,康熙睁开眼,恍惚一阵,才清醒过来。他撑起身,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屋里很热乎,感觉不到外面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
  门被推开,康熙看见胤礽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汤跨进屋内,回身关上门。康熙透过门缝看到一个小板凳紧挨着门槛,上面还放了把蒲扇。
  胤礽小心地端着药走到床前,"皇阿玛,您醒了。"
  康熙点点头,看着胤礽脸上冻得通红,伸手接过碗,碰到他的手,竟像是触到冰块一般。
  胤礽赶忙把手缩回来,低着头道:"这是御寒的药。"忽而想起什么,凑上前拿勺子舀起一勺药汁,吹冷了喝下去,道:"有点儿苦,其他还好。"
  康熙一愣,看着胤礽又把头低下去,这碗药竟是如何也喝不下了。嘴里苦涩,药喝着更是苦。好不容易见了底,胤礽接过碗放到桌子上,又拿了厚披风给康熙搭上。
  康熙牵过胤礽的手,捂到被子里,说:"怎么这么凉,也不多穿点儿。"
  胤礽忽的眼睛就红了,泪水一点一点往外冒。康熙心疼地把儿子抱进怀里,搂着他冰冷的身子塞进被子。
  "皇阿玛饿吗?"胤礽眼泪汪汪地问着。
  康熙摇头,掖好被子,只道:"保成好好睡,明儿个再说,啊。"
  "皇阿玛一起,您好几天没休息了。"
  "好,阿玛陪你。"康熙也躺下,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可能是天气太冷,胤礽捂了好久仍是浑身冰凉,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康熙皱眉,干脆换了个头,把胤礽的小脚丫子抱在怀里,贴肉暖着。
  胤礽瞅着眼前康熙的大脚,想了想凑过去,羞羞答答地把大脚楼进怀里。康熙更加高兴起来,抱着儿子的小脚丫做美梦。
  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康熙和胤礽还同睡一床,互相暖脚。

第四十二章 淋雨泡澡
  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什么质的飞跃,只可惜天生冤家,没几天又吵起来了。
  "皇阿玛,大哥也在雅克萨,有什么危险可言。儿臣只是去交涉谈判,又不是打仗。"胤礽站在书桌前两手拍在康熙的折子上面,霸气地说道。
  康熙从他手掌下抽出黄皮奏折,翻开来慢慢看着。"你懂俄语?"
  胤礽黑着脸道:"不是有翻译吗。"
  "谈判的人早已定好,你别又去插一脚,搞得人心惶惶。"康熙朱笔御批,放下一本儿又拿起一本儿。
  "我是去给大清助威!"胤礽转到康熙跟前,把奏本和笔抽走,拉着康熙的袖子撒娇,"皇阿玛,让我去吧。"
  康熙瞪着眼道:"别闹。回去读书!"
  胤礽一听火冒三丈,就着康熙伸过来抢折子的手腕一口给咬了下去。
  康熙冷气倒抽,又不敢使劲儿扯怕把儿子的门牙扯掉了。咬着牙道:"放嘴!"
  胤礽咬着康熙的厚皮,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不放!"
  "你不放我也咬你了!"
  "你咬啊,你咬啊!"
  康熙被挑起怒火,凑上去就咬住胤礽肥白肥白的脸蛋儿。胤礽大喊一声,松开口,捂着脸庞,怒道:"你怎么能咬脸!"
  康熙搓着手腕,瞥了眼炸毛的胤礽,"就咬脸怎么着?顶着朕的牙印去雅克萨吧。"
  "你,你……"胤礽指了半天没想出什么骂人的话,一拍桌子吼道:"不去就不去!"转身跑开了。
  可怜的太子爷被人偷笑不说,被才出生的小十四指着鼻子笑话就很丢脸了。
  "你还笑!再笑就不给你喝奶,饿死你!"胤礽对着摇篮里的小十四恶狠狠道。
  胤禛一直盯着胤礽脸上的牙印,心里颇为奇怪。他明目张胆的观察让胤礽很没面子,早知道就不该妥协被胤祉拉过来。
  罪魁祸首却是扒在桌子上一个人吃的欢快。胤礽走过去抢掉胤祉刚喂了一半儿的水晶糕,道:"你这白眼儿狼,蹭吃蹭喝习惯了是吧。"
  胤祉翻个白眼儿,抢回水晶糕摇了摇,笑道:"这些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吃父亲的怎能算是蹭吃蹭喝?"
  胤礽哼了声往桌子边儿上一坐,转着桌上的青花瓷小杯子玩儿,瞥眼见着胤禛低头坐在小十四旁边摇着摇篮。
  忽而就叹了口。他们本是亲兄弟,应该比其他人都亲,却反目成仇,不共戴天。胤礽很想阻止兄弟们的争斗,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纳兰容若终是没有死,那么这些人也一定可以换个结局。
  说起纳兰容若,胤礽又开始伤心起来。
  胤祉瞧着胤礽恹恹地玩儿着杯子,眉目间轻愁未散,脸庞的牙印渐渐淡下去,只剩粉红的一片,竟觉得这人忧伤起来也是很招人疼的。
  胤礽缓缓趴到桌子上,瞧着眼前旋转的陶瓷杯,青花颜色勾出山川水流,动起来像是瀑布飞流,耳边仿佛能听见从山岩冲下的水声,哗啦哗啦。杯子越旋越快,转着转着竟是模糊了视线。
  胤祉看见胤礽闭上眼,眼角滑下一行清亮的泪痕,滴落在桌面上,透明的折射了阳光。
  转头望向广阔的蓝天,无奈叹息。
  胤礽趴了会儿,平复好情绪,才起身默默离开。
  后来胤礽也没再提去和俄国谈判的事,待在无逸斋好好念书,康熙对儿子这么听话很是满意,经常拉着胤礽谈论古今,胤礽也乐得讨好他。
  只是,有时候从书中猛然抬起头来,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读书练字,没有理由地去做这些枯燥的事情,然后对着康熙刻意表现出最优秀的一面,听他的赞赏,陪着他笑。直至最后,失去了所有,躺在冰冷的木板上,也会不自觉地去想康熙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
  那些恐慌和绝望,胤礽不曾忘,也忘不了。这些安静的日子更是愈发明显地害怕。胤礽奇怪,之前到底是怎么忍受过来,而没有忆起的呢?
  缓缓踏出宫门,游荡在大街中央,胤礽抬头看了看低沉的天色,似乎选了个不好的日子。
  迎面走来一个家丁,躬身朝胤礽说道:"太子爷,纳兰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胤礽微微一愣,便点了头,跟在那家丁后面来到纳兰府。
  纳兰明珠邀胤礽在花园里喝茶,胤礽坐在对面也没有开口。清澈的茶水在紫砂壶中煮沸,纳兰明珠一遍一遍洗着杯子,透亮的颜色将暗沉覆盖。
  纳兰明珠沏了杯茶,放到胤礽面前,笑道:"太子请用。"
  "多谢纳兰大人。"胤礽颔首,轻轻啜着茶水。清幽,带了丝苦涩,这味道太熟悉,连触到舌尖的苦味,入喉之后的回香,都清晰明澈。
  他放下茶杯,淡笑着说:"纳兰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纳兰明珠朝胤礽笑了笑,又拎起茶壶替他添了水,才道:"容若临走前,和微臣提过殿下。"
  胤礽抚着茶杯的手顿了会儿,指尖划着杯沿,笑道:"师傅说了什么?"
  纳兰明珠想了想,却轻声笑了起来,浑厚的声音带着些许沧桑,胤礽抬眼去看这个年过半百的权臣,才发现他真的老了。长子远行,自身又遭罢免,从此不复往昔辉煌。其实在胤礽看来,若是他趁机放权,求个逍遥自在也算功德圆满。
  "纳兰大人?"看见纳兰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胤礽开口唤了声。
  纳兰明珠笑着竟是摇了摇头,望着胤礽说:"你们还太年轻,哪里知道那么许多。"
  胤礽却是疑惑,这是不打算告诉我喽?
  纳兰明珠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淡黄信封,递给胤礽,道:"还请太子替微臣将这封信转交给索相。"
  胤礽接过信封,奇怪地望了眼纳兰明珠,熟料他径自低头喝茶,嘴角留了一抹微笑,竟是真不打算再说什么。
  胤礽拿着信封走出纳兰府,举到眼前透着亮光左看右看,薄薄的三层纸,看不清字迹。
  "索额图亲启。"胤礽念着信封上简洁的五个字,看着和纳兰容若的笔迹有些相似。笑了笑,将信封放进怀里,独自游荡在街上。
  北京城的风景依旧不变,春暮的花,初夏的叶,热热闹闹挤在一起。云层压下来,低低的像是灰蓝色的大盆,想要把阳光全部接住。不过,阳光大概太多,太重,把云幕压到了头顶,伸起手就能摸到凉凉的云气。
  从索额图那里出来,空中竟是飘起了雨,丝丝密密,缠缠绵绵,落在手上轻柔得仿佛羽毛滑过。有句诗好像是说:"斜风细雨不须归。"胤礽仰起脸,冷风冷雨,倒也真不想回去了。
  紫禁城里的宫殿被雨帘遮的朦朦胧胧,耀眼的颜色也被洗刷地模糊。这场雨,似乎下到了人们心里,都不自觉地追随它倾斜的轨迹。
  胤祉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水墨化开的小城,荡着细笔勾出的柳枝垂绦,石桥下泊了一只乌篷船,轻丝细雨滴落船舷,弹入潺潺流水,淌去城外。
  胤禛手卷书册,靠在窗棂旁,淡淡望着半空的雨丝,任凭跳进屋内的水滴打湿泛黄纸页。
  胤禩悬腕握笔,听着雨点敲打窗纸的乐声入了迷,笔尖滴下墨团染污了透薄的宣纸。索性放下笔,闭上眼,躺在藤椅上听着雨声入梦。
  这雨,给喧嚣的北京城一个安静的停歇,也给忙碌的人一个寻找的契机。
  康熙打起油纸伞走出宫门,看到胤礽背对着紫禁城站在空旷的街心。他仰面合眸,享受微凉的风和雨,似乎很喜欢这份闲适,嘴角微微翘着。
  忽而面上的凉气没有了,眼前似乎被什么挡住。睁开眼,就见眼前横着的油纸伞木骨,那一瞬间,胤礽有些晃神。
  "外面冷,回去吧。"康熙淡笑着说。
  胤礽苦笑着只道:"不是我不回去,是我迷了路。"
  康熙也不在意胤礽说什么胡话,牵起他的手转过身,胤礽看见眼前的宫门,才想起原来早已走到门前。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走远了,我就去牵你回来。"康熙拉着胤礽缓缓走向宫门,轻声说着。
  胤礽听到了,沉默着没有答话,只专心看脚下湿漉漉的青砖。
  康熙拉着胤礽回了乾清宫,父子俩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子里,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康熙瞧着胤礽躲得远远的,红着脸也不往这边看,只顾把自个儿埋进水里。
  "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没看过。"
  听见康熙的嗤笑,胤礽靠在池子角落哼了声:"儿臣脸皮薄。"
  康熙好笑地站起身,竟是朝胤礽走过去,把胤礽吓得赶忙往岸上跑。
  康熙一把抓住胤礽胳膊扯到水里,笑道:"你跑什么,刚才淋了雨该多泡泡,那边水热,过去。"
  胤礽被康熙拉着坐到池边,抱着膝盖发呆。
  康熙一巴掌拍向胤礽脑瓜子,把人拍的往水里一栽,"干嘛呀这是,不就是下了场雨么,至于这么多愁伤感。"
  胤礽扑腾在池水中,鼻子里呛着水边咳边大叫:"你才多愁善感!你全家都……咳咳……"
  眼瞅着胤礽倒在水里起不来,水面上都冒起了泡泡,康熙猛然想起儿子是个旱鸭子,连忙伸手一捞,把人带在怀里使劲儿拍着背。
  胤礽呛得眼睛都红了,瞪着康熙怒火直冒,"你,你谋杀啊!"
  "朕……不是故意的。"康熙内疚地望着胤礽,刮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胤礽身子一扭,躲开康熙的大手,怒道:"用那么大力气,你就是故意的!"
  遇着胤礽无理取闹,康熙知道哄不如激,往壁上一靠,睨着儿子的小身板儿道:"谁让你弱的跟只羊羔似的,随便一拍就掉水里去。"
  "你说谁弱?啊?你敢说我弱?"胤礽猛的往康熙面前一站,叉着腰指着他鼻子开始胡说八道:"小爷三岁拉弓五岁提剑,七岁打虎九岁猎熊,十岁喝酒千杯不倒,十一岁逛妓院疯魔大江南北……"
  康熙听儿子越说越离谱,重重冷哼一声,瞟了眼胤礽露出水面的小家伙,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胤礽才反应过来现场状况,脸上蹭的跟火烧似的,急的就地一蹲,膝盖磕在池底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结果还是康熙亲手给儿子洗了澡擦了身穿上衣服抱到床上,抹了药膏,喝完姜汤,才允许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如果我把太子妃写没了会怎么样?呃,不是写死了……
第四十三章 调戏小九
  在康熙时不时的嘲笑中,胤礽艰难地过着小日子,有时候被压迫的竟然有把康熙按在床上狠狠虐一顿的冲动。
  太子爷以为自己心理扭曲了,常常对着廊下的四只画眉鸟做深呼吸运动,以平复暴躁的情绪。
  慈宁宫那只安静的鸟儿遇着另外三只伙伴也欢乐得很,叽叽喳喳吵闹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便又依了乖巧的性子,成天埋在翅膀下面睡觉。
  胤礽拿了片绿叶子去逗打瞌睡的鸟儿,戳戳翘起的尾巴,戳戳服帖的翅膀,再戳戳露了一半儿的脑袋,那鸟儿睁开眼抖抖身子,旋一圈儿飞到另一边不理会这无聊的人。
  胤礽靠坐在红漆柱子旁,曲起腿架着栏杆,仰头望着四只鸟儿发呆。
  阿尔济善和格尔芬刚进毓庆宫就看见胤礽百无聊赖的样子,对视一眼,阿尔济善走到胤礽身后,也靠到柱子上,笑道:"喂,有好玩儿的事儿,听不?"
  斜眼一瞟,继续望着鸟笼子发呆。
  阿尔济善径自说道:"还记得前几年你带给纳兰明珠的信?"
  "嗯。"胤礽拿鼻子哼了声。
  "动动脑子好不好。"阿尔济善身子一拐,推了胤礽一把。
  胤礽打了个呵欠,"这次的信还不是我送的。"突然想起来,转头瞧着阿尔济善道:"他该不会给叔公也……"
  阿尔济善哈哈一笑,凑到胤礽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索额图,谈不好条约你就别回来了!纳兰明珠。"
  胤礽"噗"的呛了口气,阿尔济善猛的捂住胤礽嘴巴,食指上竖,"别说出去。"
  点点头,胤礽扒开阿尔济善的手,"知道知道。"又瞟了眼抬头和笨鸟相互对望的格尔芬,指着他小声问:"搞定了?"
  撇撇嘴,阿尔济善小声回:"差不多。"
  鄙视地望了眼阿尔济善,胤礽摇摇头,跳下栏杆一把抱住他胳膊,仰起头笑的春光灿烂,"表哥,咱去逛御花园儿,那里开了好多荷花,我领你去看。"顺手在阿尔济善腰间揪了一把,眼睛猛瞪。
  阿尔济善也是耍惯了小聪明的,立刻醒悟过来,拍了拍胤礽的脑门儿,温谦一笑,"好啊。格尔芬也一起吧。"
  胤礽见了这笑,暗骂一声,有够做作的。随即拉着阿尔济善往御花园去了。格尔芬跟在后面,看着胤礽向阿尔济善献殷勤的样子,十分奇怪,这小子最近没闯什么祸啊。
  夏花,所谓繁盛,所谓喧闹,在花园儿里左一堆右一丛地挤着。胤礽扯着阿尔济善站在湖边,指向满池盛开的荷花笑道:"表哥你看,那朵白色的,好漂亮!"
  阿尔济善微微一笑,抚着胤礽的头,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温雅地说:"嗯,很漂亮。"
  胤礽满头黑线。大哥,你果然是骗惯了小姑娘的,这招太滥了。
  瞥了眼站在树荫下遮阳的格尔芬,胤礽再接再厉,干脆抱着阿尔济善的胳膊,笑道:"不如,表哥带我去摘?"
  阿尔济善看胤礽挤眉弄眼,干脆演戏演到底,点了头,一手揽过他的小细腰,蹬着石头飞身点上荷叶,还在半空中十分夸张地转着圈儿落下。
  片片飞絮折柳丝,白荷满池,黄莺连枝,相对花间词。
  如此风韵,如此浓情,胤礽恨不得把眼前人想成另一个。可惜阿尔济善落在圆叶上之后,马上偏头去望树下的格尔芬,让胤礽连想象的时间都没有。
  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格尔芬,胤礽问:"他怎么没反应?"
  "不知道。"阿尔济善失落地答。
  胤礽叹口气,心说他就是个木头啊。
  "你们两个,给朕下来!"康熙远远地看见胤礽和阿尔济善"抱"在一起,心里十分不爽,这小子到处招惹人,简直太不省心了。
  胤礽一听这声怒吼,吓得脚下一滑,被阿尔济善连忙扯住,提溜着拎到岸上。格尔芬和阿尔济善见了礼,康熙才瞪着胤礽道:"不好好读书,又出来瞎晃荡!"
  闷着不吭声,胤礽乖乖听训。康熙见儿子认错态度诚恳,便也没再说什么,突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装模作样地咳了声,转身朝后面的人笑道:"张爱卿,白爱卿,还没见过朕的太子吧。"
  胤礽听这话颇为奇怪,抬起头看见康熙身后两个黄发白肤的外国人,却是穿着石青补服,深目高鼻,和一般人也没太多区别。
  张诚和白晋看胤礽小小的个子,一身浅黄常服,描花绣文精致高雅,衬得本就俊秀的眉目更是清朗英俊,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法式贵族礼。
  "拜见皇太子。"他们用熟练的汉语说道。
  胤礽瞧了微微一笑,拱手作揖,笑道:"二位先生不必多礼。"
  康熙慈祥地拍着胤礽的脑袋,说:"两位先生是法国来的传教士,精通天文地理,你可要向他们好好学习。"
  胤礽歪着脑袋,睁大求知的眼睛问道:"是精通法国的天文地理,还是大清国的天文地理?"
  张诚和白晋听见皇太子用这般可爱的表情和嗓音问出刁难的问题,竟没有一点尴尬。白晋手里捧了一本很厚的红色硬皮书,笑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规律,可以追寻,我们了解的是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律,至于大清国奇妙的天文地理,以后还希望太子殿下,不吝赐教。"
  康熙听了大笑起来,叫几人进浮碧亭落座,宫女奉上好茶,白晋和张诚随即进献了各种先进仪器,又和康熙讨论起日食月食的测算。胤礽在旁边微笑地听着,不时应和几句,四人相谈颇欢。
  康熙见胤礽挺有兴趣的样子,就把测高望远镜拿给他回去把玩。
  太子爷背着望远镜往回走,后面跟着阿尔济善和格尔芬,阿尔济善奇怪地问道:"这玩意儿能干嘛?"
  "能打死人。"胤礽撇嘴道。他忽而叹了口气,惦着手中的望远镜,道:"这东西是技术,是能打败大清国的武器。"
  阿尔济善吓了一跳,连忙踏前一步,小声喝道:"呸呸,这话岂能乱说!咱可什么也没听到。"
  格尔芬看了眼胤礽手中的长筒状物品,皱着眉头不说话。
  "行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乱传。"胤礽挥挥手,把两人赶走,径自晃荡去也。
  来到胤祉那儿,一看就乐了。坐到院子里喝茶,瞧着愁眉苦脸的胤祉笑道:"遭报应了吧,小家伙都来蹭饭,看你哪天穷死。"
  胤祉吊了嘴角,挨到胤礽身边一手攀住他肩膀,道:"不还有二哥养着我嘛,穷不死。"又指着桌上的望远镜说:"皇阿玛给你的?"
  "不是给,是把玩。"胤礽偏头扯开胤祉的手臂,"重死了,拿开。"
  "哪里重了,二哥这就嫌弃我了?"胤祉扒着人不放。
  瞧着嬉皮笑脸的某人,胤礽无欲道:"你也变化颇大了,小时候怎没这么无赖。"
  胤祉嘿嘿一笑,"还不是跟某人学的呗。"
  胤礽脸色黑下来,斜了眼肩上搁的舒服的脑袋,突然旋身离开凳子,后撤两步。胤祉连忙撑在桌沿一掌拍起,横腿扫向胤礽腰间,被腾空躲开。胤祉上前出掌攻向胤礽肩头,胤礽矮身用拳头抵住他手掌,抓住手腕顺势一拉,曲腿往他腰腹一顶,"咔嚓"!"啪嗒"!
  胤礽和胤祉猛的就顿住了,齐齐低头看向胤祉的胯骨。胤祉在身上摸来摸去,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奇怪地回头一看,原本放在桌上的望远镜已经滚到石桌下面,白色的表面还沾了黑色的泥土。胤礽倒吸一口凉气,冲过去捡起望远镜一看,镜面果然摔碎了。
  往趴在地上的小家伙一瞪,小十一个骨碌爬起来往后退,伸出手指指着躲在树后面的小九。
  小九眼看着躲不过去,抠着树皮眼珠子一转,立马"哇"的哭了。小九就站在大树下面仰天大哭,睁着水汪汪的黑亮眼睛瞅着胤礽。
  无奈抚额,为什么这招被这般滥用,是不是该向康熙申请个版权。
  拿着望远镜犯愁,胤礽真心觉得小九是自个儿的克星。在乾清宫门口转了一刻钟,守门儿的侍卫都跟着打呵欠,胤礽硬是没找出借口跟康熙解释。
  李德全搭着拂尘出来,望着胤礽急躁踱步的身影,走到门槛前面笑道:"太子,万岁爷有请。"
  胤礽索性把心一横,大步跨进门槛儿,把望远镜往康熙面前一摆,站着不动了。
  康熙瞪着碎掉的镜面,半晌才抬头望向一副听训模样的胤礽。"你干的?"康熙指着炕上的望远镜问。
  胤礽只道:"不是,但儿臣有责任。"
  "呵,难得你还知道担责任。"康熙把望远镜放一边,继续拿起折子看,嘴上说着:"该怎么补偿呢?"
  胤礽心里开始骂,却是趴到康熙背后,捏肩捶背,赔笑道:"儿臣伺候皇阿玛还不行吗,端茶倒水,暖床叠被。"
  康熙想了想,哼一声道:"那行,今年冬天你就呆这儿伺候朕吧。"
  "哎,儿臣谨遵圣命!"胤礽使劲儿捏着康熙的肩膀,一股脑儿权当撒气。
  被康熙折腾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太子爷风风火火往翊坤宫跑,偏要把小九拿在手里揉圆搓扁。
  刚闯进小九房间还没开训,居然发现小孩儿在洗澡!胤礽脑袋一转,干脆就靠在屏风旁明目张胆地看。
  "二哥,你,呃,皇阿玛没有怪罪我,对吧。"小九只露了个圆脑袋在外面,红着脸看着嘴角带笑的胤礽。
  "当然没有,二哥可是替你把责任担过来了。"胤礽笑的非常温柔。
  小九眨眨眼,总觉得这样笑着的太子爷不正常。"嗯,小九谢谢二哥。"
  胤礽凤眼笑意愈浓,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小九,走过去撑在浴桶边缘,笑道:"那小九要怎么谢我呢?"
  小九把身子往后躲,靠到木桶壁上,缩着肩嘿嘿笑着,"二哥想要什么好东西,这宫里有的,您尽管拿。"
  胤礽盯着小九仔细瞧了一番,又黑又亮的眼睛,红嘟嘟的嘴巴,整个人就跟用精致小巧的玉石拼起来似的。伸手捏着小九的下巴,胤礽邪恶笑道:"以前不看不知道,原来小九是这般漂亮啊。"
  小九嘴角一抽,这难道就是三哥说的"调戏"?
  胤礽看着小九脸色更红,紧张地直往后躲,心里笑翻了天。你小子当年在爷身上撒尿不说,还砸了九龙壁,这笔账总算是讨回来了。
  想着想着,太子爷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君子报仇真是十年不晚啊!
  小九看着胤礽发疯的样子,又想起三哥曾跟自己说过,千万不要靠近这个神经不正常的太子二哥,是会被传染的。点点头,小九以为胤祉说的颇有道理,决定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还沉浸在报仇的欢乐之中的太子爷,丝毫不知自己最后一点形象已经被毁殆尽。叹兮!

第四十四章 月色朦胧
  为康熙整整暖了一个冬天的床,太子爷终于迎来自由。而这自由对太子爷来说,是更加彻底的。因为康熙看在儿子这么乖巧的份儿上,勉强答应带他一起南巡。
  除夕刚过,太子爷便催着康熙出发,呼啦啦把东西一收,棉花糖一牵就往外跑。康熙赶忙招呼銮驾,追着出了紫禁城。
  一个多月后,胤礽踏上绍兴的小石桥,潺潺河水汩汩东流,扁舟长篙,乌瓦白墙,扎个小羊角的孩童在河岸上踢着草毽,麻花辫绳和毽子上大公鸡的尾毛一般红的喜庆。看着满眼闲适的风景,胤礽大大伸了个懒腰,坐在石桥栏杆上吃糖葫芦。
  阿尔济善十分不满地靠在石狮子旁,斜了眼甩着双腿的胤礽,道:"逛了大半天,你怎么还不累?"
  "陪我逛街是你的荣幸!"咬一颗酸酸甜甜的大红山楂,卟噜卟噜吐出核儿掉进河里,胤礽边吃边哼道:"才一个上午,就想情人啦?人家可不见得会想你。"
  "哼,不要让我以为你是在嫉妒。"阿尔济善瞧着胤礽面色一僵,笑道:"放心,万岁爷给你找的太子妃,一定不会比纳兰容若长得差。"
  胤礽恨恨咬着大山楂,邪恶瞪着阿尔济善道:"你找死。"
  阿尔济善听了,仰天大笑。转身撑在栏杆上,看见桥下淙淙流水推着小舟缓缓游过,青碧水波一层叠了一层,仿若一大群墨绿色的细小游鱼,互相咬着尾巴顺水而下。
  "饿了没?"阿尔济善笑问。转头见胤礽拿光秃秃的长木棍子剔牙,撇嘴道:"太子,你就不能注意下形象?"
  胤礽翻个白眼儿,撑着屁股下的石质栏杆旋身跳到桥面上,挥了挥手中的细长木棍,道:"这叫废物利用!"
  阿尔济善看见胤礽跑到桥边的一棵枯树下,将木签子□土里,心想这该不是"无心插柳"?好笑地摇摇头,提步跟着窜来窜去的身影继续瞎晃荡。
  胤礽这次是实打实地逛了一整天的街。吃了水晶汤包两笼,豆腐脑儿三碗,糖葫芦四串,绿豆糕一盒,葱油饼两块,油泼面两碗,掏空了阿尔济善小跟班儿的荷包一个。
  当然,也是做了好事情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决衙门纠纷一次,拯救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妇女一名,给蹲在街角打瞌睡的小乞丐扔了银子一两,喂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肉包子三个。
  洋洋自得的太子爷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踏进康熙的御用书房,长长长长打了一个嗝儿,熏得康熙捂着嘴给胤礽倒茶,"吃什么了这都。"
  胤礽捧着茶盏嘿嘿笑道:"好吃的多的去了!"瞟了眼桌上两大堆黄皮奏本儿,胤礽十分同情地感叹道:"皇阿玛是无福消受喽!"
  康熙举起奏折往胤礽脑门儿上一拍,"还来膈应朕了,快点儿漱口!"
  李德全叫新来的小宫女重新沏了杯浓茶,给胤礽端过去。太子爷奇怪地看了眼端茶的漂亮宫女,粉桃宫裙,旗头上点缀了一排碎小镶珠梅花,哪里是往常惯见的奉茶女官。
  胤礽撩起粉彩荷叶杯盖,小啜一口,咂咂嘴笑道:"李公公,孤还是比较喜欢你亲自泡的茶。"
  李德全望了眼康熙,无奈低头笑道:"奴才谢太子爷惦记。"
  康熙抬眼让李德全下去,径自拿了宣纸铺在桌上,提笔挥毫。胤礽顺便站着给他磨墨,看见康熙刷刷刷写下四个大字:地平天成。
  胤礽立刻凑上去,睁着崇拜的大眼睛看着康熙,拍马屁道:"皇阿玛的字,风骨豪气,大家之笔!儿臣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康熙哼了声,瞅着扒在自个儿胳膊上的胤礽,仍是十分自豪,"也不看看朕练了多少年,哪像你们这般心浮气躁。"
  "是是,儿臣一定要向皇阿玛学习!"胤礽连忙端了清茶奉到康熙眼前。
  康熙坐下,靠着圈椅指了指肩膀,胤礽抡起拳头开始捶,又听康熙道:"这几个字让人做成匾额,祭禹陵。"
  "哎。"胤礽笑答。
  "刚才那宫女,可是喜欢?"康熙端着茶笑问。
  胤礽"呃"了半天,搜肠刮肚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知道儿子内心的纠结,康熙皱着眉拉过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保成啊,你也长大了,该担的责任,不必朕多说。你是大清国的储君,朕的太子,拿出点儿气魄来!"
  胤礽怔怔看着康熙鼓励的眼神,半晌垂眸只道:"儿臣明白。"
  作为大清的太子,果然是不能任性的,似乎连逃避也不被允许。胤礽时常想,如果当初狠心一点,直接拐了纳兰容若跑掉,会不会就没有现在的进退两难。可惜,也仅仅只能是妄想罢了。
  看着一天到晚在自个儿面前晃来晃去的小宫女,胤礽实在是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扔到水塘里,被泥巴深埋池底。
  水桥丝绣屏风后又转进来一个穿淡绿旗装的小宫女,手中捧着一盆子大红干花瓣,嘴角带了腼腆的微笑走到浴桶旁边,轻轻将花瓣撒进热水里。
  胤礽抱着手臂坐在桶里,瞪着两个女的给自己加水撒花瓣,四周还熏着刺鼻的不知道什么香。瞟了眼门外,李德全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太子爷简直想呼天抢地一番。这不是伺候爷沐浴,这是要让爷去侍寝啊!
  心里跟煎油饼似的正反翻滚,好不容易洗完澡,俩女的居然还不走,低着头红着脸站在床边儿。
  好,你们不走,爷走!
  太子爷一把推开打算拦人的李德全,摔门而去。气呼呼跑到街上,两边儿过往行人奇怪地望几眼这个浑身散发香气的少年,还有几个地痞无赖看着看着就开始笑得不怀好意。
  抬臂闻了闻,太子爷被身上的香味儿熏得晕头转向,黑着脸去寻客栈再重洗一遍。可是转着转着,太子爷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有钱。一个子儿也没有!
  苍天啊,赶快下银子吧!太子爷忧伤地四十五度角望天。漆黑的夜空除了趴在云头的半弦月,和闪来闪去的星星外,再没什么会发光的东西了。
  突然眼角晃过一点亮光,胤礽连忙回神,朝桥上望去,银子!那个帅的一塌糊涂堪比大清第一美男子的陈近南,完全相当于一大块银子!
  偷偷摸摸跟上去,胤礽躲在曾经"无心"地插了一根木签子的大树后面,看见陈总舵主风度翩翩摇着扇子去了,花街。
  啧啧,世上再帅的人也比不上师傅那般正人君子。胤礽在心里感叹一声,悄悄跟上。
  每次在外面都能看到陈近南,保不准这个小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咱这是为皇阿玛分忧解难,所以进妓院,也是情有可原。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太子爷自然不怕康熙追究,挺直腰杆儿进了青楼,后门。
  陈近南倒是从正门进来,打着荷塘夕晖黄面扇风流一笑,迷晕了傻不拉几的花痴少女一箩筐。他爬上楼梯,后面跟了一个水嫩水嫩的粉装女子,两人进了挂着"秋菊"号牌的房间。胤礽扒在门缝外怎么也看不到。
  想了想,干脆转到后院,一掌劈昏端茶的小丫鬟,换了身淡黄长裙,不知在哪儿摸了个假发戴着,将人拖到柴房关起来,自己替她去送茶。
  从容不迫地捻着裙摆走上楼,站在门外咳嗽一声,调整了下嗓音,抬手正打算敲门,突然被身后凭空出现的手掌一把捂住嘴巴拖进旁边的房间。
  "皇阿玛?"胤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指着一身天青常服,宝玉腰带,纯白辫穗的康熙道:"你……真是帅呆了!"
  康熙题字白面儿扇一打,旋身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抬着下巴道:"我知道我很帅,这不是你敷衍的理由。"
  胤礽握拳在嘴巴前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笑道:"儿臣和皇阿玛来这儿的缘由一样。"说罢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康熙一收扇子,上上下下比划,嗤笑道:"你这身,是打算亲自出马?"
  "哪儿啊,可不是在门外看不到吗。"胤礽掂了掂手中的盘子,"给他们送茶水,总能进去吧。"
  "进去了还不把你赶出来,有没有脑子!"康熙端走胤礽的盘子,转身走到房间靠着墙的博物架前,转动一个红釉白里瓷碗,左三圈儿,右三圈儿,极有规律。旁边的墙竟是缓缓挪开,出现一个黑暗的小密室。
  胤礽看着新奇,率先走进去,适应了一会儿,居然发现墙头有一排方形孔洞,月光从外面透入,在空中照出斜斜的几行白色光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粒一粒漂浮的灰尘。
  但是,密室里有光却没有多大空间,胤礽需要蹲着才能避免脑袋被上方的木板压住的窘境。面前钻了一个小孔的也是木板,胤礽猜想这里应该是旁边房间的柜子。这种偷窥的方式还真是头一回见。
  康熙随即也进了小密室,蹲在胤礽背后偷听。胤礽干脆坐下来,从小孔里往外望,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康熙在他耳边小声笑道:"这个是用来听的,不是看的。看也只能看到脚。"
  胤礽被他的呼吸弄的耳朵痒痒的,躲了躲,才回道:"真是拙劣。"
  康熙听着儿子不屑的口气,冷哼一声,索性也坐下了,把胤礽抱在怀里节省空间,继续听。
  安静了会儿,那边才有声音传来。
  "明晚,康熙会在观象台夜观星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似水。
  "消息可靠?"陈近南也是温柔地问。
  "嗯。"那女人似乎在倒水,清水注入水杯,好像咕噜咕噜起了泡。"可需要事先设伏?"
  没有人答话,好半天才听到陈近南说:"不必,我亲自去会他。"细听,那声音竟然含了笑意,五分自信,五分期待。
  "吱呀——"似乎是门开了,脚步声远去,对面没了声响。
  胤礽回头看了眼康熙,他近在咫尺的脸,很年轻。嘴角弯起,似乎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颇有些兴奋地朝胤礽道:"明儿个有好戏了。"
  胤礽点点头,也笑望着康熙。月光倾泻,轻柔地洒在他脸上,像是刻意蒙了一层纱。长睫微垂,投下的阴影遮住平时明亮的眼眸,黑白闪烁,看不分明,只那淡淡的笑竟是带着一分仙气。
  康熙似乎看不清胤礽的样貌了,这轮廓只觉得熟悉,淡色的裙子,浅然的微笑,浅淡的香味,在印象中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是叫:"赫舍里……"
  胤礽有些惊愣,是这身女装让他错认了吗。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康熙确确实实是望着自己喊出赫舍里皇后的名字,神色渐渐迷茫且疑惑了。
  "皇阿玛……"
  康熙收了手臂,将人抱的紧了些。胤礽趴在他怀里,无法抬头去证实他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抱着自己。该是是缅怀多一点吧。这般感情,合情合理。
  因为死去的人而怀抱活下来的人……

第四十五章 不要玩火
  太子爷捂着被子埋头在康熙胸前,暗自盘算,找个机会也抱着他喊别人的名字,一定要把满腔怨恨给报复回来。
  这怨气虽来的莫名,但胤礽十分清楚,前晚被他抱在怀里却被当做另一个人,心里有多么的难过。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骨肉,缓慢的钝痛使人想象出刀锋破开皮肉翻涌出的鲜血。如此新仇旧恨,不算不快。
  "保成,起来了?"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背,想把人叫醒。
  胤礽闭着眼嘟囔道:"师傅不要,我还要睡。"迷迷糊糊攀上康熙的脖子,脸颊在他颈间缓缓蹭着。
  这句话应该是"师傅不要叫我",可听在康熙耳里,就不是这么单纯了。加上胤礽光滑的脸蛋儿在颈间蹭的发痒,肚子上搁着的大腿磨来磨去,大清早的,简直要让人发疯。
  康熙黑着脸揪住胤礽的后领往上提,胤礽干脆就着力道翻身爬在康熙身上,两腿夹着他的腰,用极为轻柔诱惑的嗓音,不怕死地加上一句:"师傅陪我睡……"
  康熙气的脸色发青,更要命的是已经忍不住了。孰料身上的小子缓缓睁开眼,水雾水雾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夜色里轻烟袅绕的一潭温泉,圆月倒映,藏不住点点光华。他轻佻一笑,清脆的笑声在耳边零丁响起。
  小小的手掌伸入底裤,缓缓摩挲,微凉的仿佛清风过夏。康熙似是陷入一场迷梦,于天外逍遥幻境中漂浮着,踏不上云池。他情不自禁地闷哼出声,搂上胤礽的腰,伸进衣内,抚摸着细腻如玉的肌肤。
  胤礽也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的人影非常模糊,像他又不像是他,索性闭了眼。背心滚动着烫热的火球,来来回回,三分安抚七分挑逗。身下被什么包住,渐渐胀满,难受的蹭了蹭,轻轻哼着。忍不住了就一口咬住嘴边的肉,拿牙齿细细磨着。
  浓云忽的破开,暗沉夜色涌入眼前,浮叶左右晃荡几下,徐徐落地。
  "师傅!"胤礽无意识地轻喊出声。
  康熙猛然惊醒,睁大了眼望着明黄帐顶,身上的人还微微颤抖,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喘息。他呆滞了一会儿,猛的推开胤礽,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胤礽倒在床上,衣襟散开,胸膛随呼吸一起一伏,他紧闭着的眼角滚落一颗泛光的泪珠。
  窗外的清晨被鸟鸣叫醒,叽叽喳喳,热闹的像是一下子跳到了夏日躁动的午后。康熙负手站在阳光倾洒的花园里,望着一池子枯荷叶梗发呆。
  想起早上胤礽那一声"师傅",轻而易举地把美梦打碎,康熙说不清是庆幸还是不满。也许别人不知道,但康熙却是十分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欲望,如果没有那一声,一定会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惊讶于自己的想法,随即竟是愤怒起来。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只是一时迷惑,是被美丽的表象所欺骗。只是,一场错误发生的梦境。
  屋子里,胤礽拿被子捂着脑袋不肯下床,报复的快感没找到,倒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在床上一捱就捱到了晚上,恹恹爬起来吃晚饭,扒两口也不想吃了,竖着筷子在碗里戳饭粒儿。
  阿尔济善急冲冲跑进来一看,一把拉住胤礽的胳膊就往外扯。"你还在这儿吃饭!人命关天啊!"
  胤礽被他扯得踉踉跄跄,懵着脑子喊道:"扯什么扯!说清楚啊!"
  "皇上在观象台上跟人打架,还不要我们帮忙……"阿尔济善话还没说完,就见胤礽眼睛圆瞪,原地愣了一瞬间,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
  连忙跟着跑到观象台下面,却是两人对峙,僵持不下的古怪场面。周围的侍卫全护着一群文官,没有一个人在上面帮忙。
  胤礽抬头望着静立不动的康熙和陈近南,眉头紧皱。
  一个有备而来,一个胜券在握,陈近南多一分儒雅,康熙多一分霸气,坚守两方,竟是不分上下。他们负手而立,望着对方挂了同样从容的微笑,象征天地循环的日晷静默着成了衬托的背景。
  夜色并不晦暗,反而被一片火把照的透亮,那些阴影拉长而化为的影子,连在一起覆盖了白色的石砖。光芒似乎全聚集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印刻分明。
  胤礽脑海中不断做着比较。康熙和纳兰容若基本打成平手,纳兰容若和陈近南一样帅,功夫也该差不多,就是说,康熙和陈近南很可能也是平手。
  但是如果万一陈近南比康熙强那么一点点,又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冲上去替康熙对仗?
  打不过呀!胤礽心里十分着急,康熙若是受伤,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眼见着台上掌风突起,身影变幻,胤礽连是谁先出的手都没有看清。
  康熙出掌力道极大,擦过衣料发出急剧骤响,像是利剑破开沉闷空气,硬生生划出断痕。陈近南身形柔和,轻巧地躲过连续追击,弯身腾空翻开,蹬在日晷边缘回身迅击。猛虎扑山准而狠,烈鹏追敌迅且利。两人凭空对掌,劲气四溢,倾风而下。
  胤礽被台上刮下的劲风震得心脏猛跳,也管不了许多,飞身踏上通天台阶,迎风而上。好不容易爬到观象台上,康熙和陈近南已是过了不下八百招。胤礽看见康熙吐息有些不稳,明显在尽力克制。再看陈近南,虽然身上的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胸前踩了几个脚印,面色倒还淡定,显然是内力浑厚的内家高手。
  内力延绵不断,能打持久战的陈近南,自然比只训练拳脚功夫的康熙略胜一筹。
  胤礽一咬牙,瞅准陈近南背对自己的机会直接出掌攻过去。
  "你下去!"康熙大喝一声,欺身替胤礽接下迎面一掌。
  胤礽没回话,只凭身形小巧四处乱窜,用以骚扰陈近南。陈总舵主哪里是这么简单被制住的,空出一腿专门防守胤礽,剩下的仍然专心对付康熙。他不得不承认,作为皇帝,康熙能把功夫练到这份儿上,是很值得佩服的。
  胤礽也发现自己压根儿起不到作用,索性把心一横,朝一个方向把陈近南逼到观象台边缘。陈近南识破诡计,突然旋身翻到康熙背后,不顾胤礽,只借八分内力一掌拍向康熙。
  胤礽眼尖,错身挡在康熙后面,硬生生接下这掌,被拍的直接飞出观象台往下面摔去。
  康熙惊得心脏一裂,只知道去抓掉下去的人,死死抓住胤礽的手腕,扒在观象台边缘的矮墩上不敢动。
  陈近南拍出一掌,立刻被格尔芬和阿尔济善两人合围,空手对双剑竟是讨不了好。
  胤礽一只手被康熙扯住,全身吊在观象台外面,下方空荡荡坠地数十米。他仰头看见康熙脸上强忍的焦急,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被抓的很痛,可他还在用力。有一滴汗水落在额上,既冰冷又滚烫。
  胤礽眨了下眼,大概是康熙背后夜空的颜色过于深邃,闪烁的明星晃花了眼,那一瞬间的恍惚,他忽而有种就此放手的念头。脑中一闪而逝的轻松,显在眼里,被康熙抓了个正着。
  他突然非常害怕,好像手里抓着的保成,化做一片飘渺云气,比空气还要虚无,连手掌下清晰跳动的脉搏,也成了一时幻觉。
  "保成……"康熙低低喊出声,又抓紧了他的手腕,五指像要把轻细的骨头掐断。
  胤礽笑了笑,伸手递给后面赶过来的阿尔济善。膝盖刚触到观象台凉冰冰的砖面,康熙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死死按住不许他动。胤礽也趴在他怀里不做声。
  "皇上,让太医给太子看伤吧。"阿尔济善站在一旁出声提醒。
  康熙才反应过来,抱起胤礽快速跑下观象台,找了间最近的屋子让人躺好。张太医抖抖索索给胤礽看了肩上的掌伤,开出一大包药,只叮嘱按时换药,不要沾水。
  胤礽安静地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任康熙给他肩上抹药膏。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点了安神的香,熏熏袅袅,直让人想睡觉。胤礽干脆就闭了眼睡过去。康熙抹完药,抬眼见人已经睡了,便坐在床头看着胤礽。
  惊吓,焦急,害怕,失落,这般心情,康熙竟是不知如何解释,更不用说看见胤礽那莫名一笑,脑中突然的空白,又是为何。
  合上眼,隔了一段距离躺在胤礽身边,看着帐顶,思绪混乱,扯不清也道不明。
  第二日,康熙便下令回宫,这趟南巡着实让自己惊心动魄了一番。还是早早回去,压压惊的好。

第四十六章 胤禛立誓
  若说康熙现在很纠结,胤礽更是纠结。穿衣服要靠人帮忙,吃饭要人喂,写字提不起手臂,干什么都不方便,简直跟废了似的。
  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胤礽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康熙喂来的米饭。
  "不要这个,要鸡块。"胤礽撇开脸道。
  康熙举着筷子温言软语地哄着,"多吃青菜对身体好,乖,再吃一片叶子。"
  瞅了瞅康熙夹着的白菜叶子,皱着眉吃掉,清淡的一点儿油水都没有。"鸡块!"
  "好好。"康熙连忙找了块剔好骨头,粉粉嫩嫩的鸡肉,送到胤礽嘴边。
  美滋滋嚼着辣子鸡块,咸咸的,辣辣的,这才有味道。吞下去,嘴边却是出现一筷子白白的鱼肉,细刺被仔细挑出,松软滑腻,看了眼讨好的康熙,哼了声,才咬到嘴里。
  胤礽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处理天地会的事?"
  "敌不动,我不动。"康熙舀了一大勺黄瓜汤放进小碗儿里,轻轻吹着,笑道:"那陈近南是个人才,可惜不为我所用。"
  胤礽切了声,"打又打不过人家,长的又没人家帅,谁会服你。"
  康熙眉毛一挑,好笑道:"朕是帝王相貌,岂是平常人能比的。"
  胤礽瞪大眼睛在康熙脸上找来找去,怎么看都不觉得特别。撇撇嘴只道:"真没看出来。"
  康熙却是问了句:"你觉得你好看么?"
  胤礽哈哈大笑,仰着脑袋,眉目飞扬,"孤乃大清第一美少年,天下无双,怎能用'好看'这么庸俗的字眼来形容。"
  康熙上下打量了一番笑意盎然的胤礽,点点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朕知道你在夸朕。"
  胤礽嘴角一抽,斜了眼沾沾自喜的康熙,自恋也要有个度。
  李德全站在门外瞧着互相较劲的父子俩,正感叹着今儿个天气不错,身边跑来一个小太监,在耳边叽里呱啦一阵。李德全走进门内躬身道:"皇上,俄国来使求见。"
  康熙皱了皱眉,悬着瓷勺在碗里划了划,才道:"让他在御书房门口等着。"
  "喳。"李德全领命下去。胤礽好笑地望了眼继续夹菜的康熙,哪里是苦恼的样子,嘴角翘的飞上了天。
  "皇阿玛,人家远到是客,你这下马威给的太明显了吧。"
  康熙摇摇头,说:"他们那不是骨气,是傲慢,对付这种人不能手软。"
  吞下康熙喂来的清汤,胤礽凑到他身边道:"这回雅克萨顺利解决,可该轮到准噶尔了?"
  "你小子,又想往外跑不成?"
  "不,皇阿玛,这次您可猜错了,儿臣一点儿也不想出去。"胤礽正色道。
  康熙瞟一眼胤礽,奇道:"所以?"
  "大哥历练的够久了。"胤礽眨眨眼。
  康熙哼了声,径自喝着漂了一层蛋花的清汤,说:"只要纳兰明珠不跟朕玩儿虚的,便让大阿哥提前回来。"
  胤礽点点头,"论功行赏,封个郡王不成问题。"
  康熙一筷子敲在胤礽脑门儿上,"你是皇帝,还朕是皇帝?"
  胤礽吐吐舌头,只道:"皇阿玛这么英明,陟罚臧否,自然不会偏心。"
  康熙却是两眼一瞪,"朕这颗心,早不知偏向哪个臭小子百八十里了。"随即指了指辣子鸡块,胤礽摇摇头,表示不吃了,康熙才放了碗。便有宫女送上清茶,胤礽一瞧,竟然是上次特意安排的那位。
  嘿嘿一笑,胤礽扒到康熙耳边,轻声说:"皇阿玛,您该不是想自个儿留着?"眼珠子一瞟远处站着的粉装宫女,胤礽又道:"您这眼光,啧啧,真是……"
  "人家大家闺秀,你这野惯了的自然不懂什么叫娴雅矜持。"
  胤礽遭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只嘴上喃喃道:"家花哪有野花香。"
  康熙一把揪住胤礽的小耳朵,恨恨道:"你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看朕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哎哟,儿臣哪儿敢,您是母老虎啊。"胤礽吊着凤眼朝康熙痞痞一笑,突然觉得这话说的奇怪。
  康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黑着脸坐在椅子上,居然不自觉想起某一个混乱的早晨。心里一沉,站起身只说去处理公务,叫胤礽自己去找兄弟们玩儿。
  胤礽低着头等康熙走后,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粉装女子,一撇嘴,出去找几个小包子玩儿了。
  六月底,胤褆带着兰济和两个小女儿回京,惠妃站在乾清门后望着儿子一身戎装步入宫门,纹绣帕子湿了整整两条。
  下了朝,胤礽一把攀住胤褆拉到御花园儿,往浮碧亭一塞,站在兄弟们中间高声笑道:"欢迎咱的大英雄归来!"
  胤褆好笑地摇摇头,坐到桌旁只说:"你这是给我带高帽子?"
  胤祉坐在两个哥哥中间分别倒了茶,才道:"大哥是真正经历风浪回来的人物,哪像我们,都还没见过世面。"
  "三弟怎么变得这么谦虚了?"胤褆奇怪地望着胤祉,看见他给自己倒茶也很是惊讶。
  胤祉翻个白眼儿,"大哥,弟弟我长大了,别把人家当小孩子。"
  "是啊,长大了,连丫头都装了好几房。"胤礽一挑眉毛,调侃着道。
  胤祉望着欢乐开怀的胤礽,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胤禛坐在胤祉对面淡淡地开口:"大哥此番回京,怕是没见过几位弟弟。"
  胤礽猛然想起,招手拉过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一一指给胤褆看。然后又指着胤褆朝小包子们说:"这位就是咱们的大哥。"
  十四小包子仰头瞅着胤褆,看了半晌,举起手中的大红苹果,含糊着说:"大哥,给。"
  胤褆大笑着抱起小十四,掂了掂,笑道:"小十四好轻,应该多吃一点儿。"
  胤礽摸着十三的脑袋,拿了桌上的糕点盘子给几个包子分点心,一边说着:"赶明儿咱也去看看小侄女,可是和十三十四一般大?"
  胤褆点头,想起两个可爱的女儿,连笑容都越发深刻,竟带了分慈祥的味道。胤礽瞧着惊讶,这当爹了变化也忒大了点儿。忽而笑道:"大哥,您那皇长孙没生出来,可就丢了爵位啊。"
  胤褆面色一僵,随即瞪了眼嬉皮笑脸的胤礽,只道:"弟弟们还小,要封也是一起,你着什么急。"
  胤礽点头,嘿嘿一笑撑在桌子上说:"你信不信,这皇长孙肯定是咱家的。"
  胤褆望着胤礽瞧了会儿,温声道:"选定人了?"
  "还没。要是弟弟成婚,大哥可别忘了备份儿大的。"胤礽用左手端起茶碗指向胤祉,"你们谁也别想逃。不上脸面的,别往我面前放。"
  胤祉只是笑得风度翩翩,难得没有推辞。兄弟们玩玩闹闹,胤礽回到毓庆宫已是晚上,进门见到屋里又换了一批宫女,瞪了眼低头装鸵鸟的顺子,走到饭桌前坐下,后面跟进来的却是胤禛。
  "怎的,还不回去?"胤礽看胤禛端起碗喂了一勺白米饭送到嘴边,愣了会儿,含笑吃下。
  胤禛一勺一勺舀着白饭,不说话。胤礽瞟了瞟桌上的菜盘子,想着该怎样开口让他夹菜。
  "二哥。"胤禛面朝胤礽低着头,停下动作。
  胤礽笑道:"怎么?"
  沉默一会儿,胤禛摇了摇头,只说:"今晚我能留在你这儿吗?"
  胤礽奇怪,还是颔首答应了。吃了一顿白饭,胤礽在胤禛沉默的坚持下脱了衣服跨进浴桶,冷汗淋漓地享受了一次未来雍正的亲手服务。躺在床上睡不着,胤礽转头去看同样睁着眼睛的胤禛。
  他紧抿着唇,望着淡黄色帐顶,似在神游,又似乎是刻意放空思绪,什么也没想。暗影铺上他瘦削的侧脸,胤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也许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也许是连他自己也认不清的迷茫。
  胤禛突然侧了身子,和胤礽的正脸对上,他仔细看了会儿胤礽隐在暗处的面孔,淡淡地说:"我能挨着你吗。"
  "嗯,当然可以。"胤礽轻声笑道。
  胤禛便挨了过去,将脸搁在他肩头。半晌又道:"我能抱着你吗?"
  胤礽还是笑着答应。"不会碰到肩膀。"胤禛在他耳边低喃一句,伸手抱住胤礽的腰,恰好留了右臂碰不到。
  胤礽觉得他抱的有些紧,扭了扭身子,胤禛却抱的更紧了些,呼吸凑到胤礽颈间,湿湿热热的,胤礽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瞟到胤禛已经闭了眼睡觉,胤礽也不好再说什么,努力自我催眠。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是冰凉了。顺子把胤礽扶起,慢慢穿好衣服,却听得德住带来一个消息:佟佳氏封后。
  胤礽呆住,半天才消化,竟是到这个时候了。
  不知为何,胤礽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慢。好像自己就是在等待死亡的人一样,望着天空找寻太阳的方位,仔仔细细地去看廊下四只画眉鸟的模样,它们吃了什么东西,喝了多少水,叫了几次,学了什么话,夜色来临时是什么时辰。
  然后,终于在黎明破晓之后,听到报丧的钟声。
  那钟声不如五台山的佛钟浑厚,却更加悠远,似乎一声一声,传到紫禁城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一处空隙。
  胤礽走进承乾宫的灵堂,入眼是胤禛直挺挺跪在灵前的背影。他抬头仰望那个大的过分的"奠"字,周围素绸白花,铺了满墙。
  直身跪在胤禛身边,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静静地陪他。
  胤礽听见一个突兀的声响,膝边掉落的泪滴,湿了一块沾灰的地板。他转过身,伸出左臂将胤禛搂在怀里,轻声道:"就这一次。"
  胤禛埋头在胤礽肩胛处,凉凉的沁湿只有两人知道。
  他累了,歇在胤礽肩上,就这么一起跪到傍晚。胤禛在灵堂喂胤礽吃饭,还是只送米不送菜,胤礽哭笑不得,见胤禛也只吃饭不吃菜,只得闭嘴不说。饭后,胤禛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胤礽伸出手指,在他掌心缓缓写下一个字。
  "忍住了,才能走到最后。"胤礽笑笑,"你的路,没人能陪你。"
  胤禛抬眼望着胤礽,那笑容为何是苦涩的,他不知道,却深深记下了这个字。
  "小四。"胤礽轻唤,这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
  胤禛不解地看着他。
  "答应我,以后不管如何,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其是对待兄弟,不可赶尽杀绝。"胤礽轻声地说。只希望他不再背一世骂名。
  胤禛忽的愣住,不解地道:"二哥,我不明白。"
  胤礽却直接说道:"我要你发誓。"
  胤禛见胤礽眼里显出的厉色,沉默了会儿,举起三指,缓缓说着:"我爱新觉罗胤禛在此立誓,将来不管如何,绝不滥杀无辜,残害手足。须谨记,得饶人处且饶人。"
  胤礽才点头,松了口气。
  这句誓言在一时的无助消散之后,还能记得多久,胤礽不知道。或许会像这场突如其来的丧礼一样,悲哀过去,记忆渐淡,活着的人继续平常地生活。也有可能如黎明时划破黑暗闪现的那道光芒一般,刺入心底,而久久不忘。

第四十七章 老康表白
  尼布楚条约的成功签订,使康熙得以专心对付准噶尔的烂摊子。从二十九年年初开始,葛尔丹就没安分过,东奔西跑地打来打去,胤礽深切以为这人是吃饱了撑的。
  虽然吃撑了,但大败清军于乌尔伞,逼近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胤礽还是不得不承认噶尔丹那家伙也有两把刷子。
  接到这消息,康熙把军报往地上一摔,站起身就下诏亲征。胤褆、福全、常宁什么的全往前线派。七月十四号,康熙大摇大摆地往西边儿去,可惜才四天,半道上就病了,拖了九天还在发烧。不得已,只好停下来治病,眼睁睁瞅着第一次亲征就此泡汤。
  胤礽抽打着棉花糖狂奔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心里恨不得抽打的是康熙。当初早就让他不要来,非不听劝。这下可好了,病的不省人事,急的还不是自个儿。
  没日没夜地狂奔,终于赶到康熙的大帐,翻下棉花糖,直接往里闯。
  "太子爷!"李德全跑上来,看见胤礽才算是松了口气。"皇上睡了三天都没醒,您可轻点儿声。"
  胤礽点头,直接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药味差点儿让他吐出来。他慢慢走到康熙的床前,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康熙紧闭着眼躺在床上,脸上皮肤凹陷,颧骨凸出,脸色是不正常的暗黄。若不是胤礽早有心理准备,乍一看,绝不会相信这就是平日里威严庄穆的康熙。
  没来由的,眼泪就冒了出来。胤礽暗骂自己没用,迅速抹掉泪水,转身出帐,找了所有随行太医,一一询问。然后安抚众人,将混乱的局面压下来。
  胤礽以为自己再经历这件事会很淡定,至少知道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差错。可谁想,在看到康熙没声没气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撕裂一般的痛楚,竟是愈加分明。他用温热的布巾擦着康熙的脸,手竟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慌忙地将脸贴到康熙鼻下,微弱的呼吸时常让胤礽以为他会就这么去了。这般慌乱,完全不似重活一世看淡生死的人,所能预料到的。
  胤礽抓紧了康熙的手,贴住他寒凉的身子,明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心里就是难受的像要窒息。他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康熙揪自己耳朵的情景,那些带笑不正经的训斥,明知说了也白说只剩无奈的谆谆教诲,还有刻意的嘲笑鄙视宠溺放纵……
  胤礽想,就算他爬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骂"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也比现在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好。
  "皇阿玛,你醒醒。保成来看你了,你醒醒啊。"胤礽趴在康熙胸前喃喃低泣,"以前是保成不听话,你别生气,起来跟我说,保成都改还不成吗。"
  "皇阿玛……"
  这些呼唤,没有目的,随空气淡淡漂浮,迷茫地寻觅落处。
  药片很快送来,康熙服下药病情便好了许多。他睁开眼,看见胤礽趴在床边睡得很不安稳。轻手轻脚将人扶到床上,掖好被子,细嫩的脸上被袖子压出红红的痕迹。
  康熙接过李德全递来的布巾,给胤礽细细擦去泪痕,然后靠在床头看他。纳兰容若走了好几年,他身边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而自己身边也只有他。有时候会觉得,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康熙想过很多,在胤礽不在的时候,每一次走出界线之后,都会仔仔细细地想。然后自然而然地记起纳兰容若,他在自己面前坦然地承认对胤礽的感情,临走还要自己照顾好这孩子。他离开后,心里是确确实实的高兴了好一阵。
  一时的迷惑,的确不代表什么,但总是控制不住的举动,又怎能看不清。拖拖拉拉,遮遮掩掩,康熙竟觉得自个儿比纳兰容若还要差劲。
  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胤礽蹙起眉头,显得很难受。康熙伸出手轻轻抹去皱纹,将额头抵在他眉间,试了试,还好没有发烧。
  胤礽却是感到额上的温度,迷糊着睁开眼,看见康熙的眼里是自己的一张大脸。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醒了。
  两人静静地对望,或许是相互看着对方,又或许什么也没看。
  距离太近,总会误导什么。
  胤礽垂下眼眸,淡淡地说:"皇阿玛醒了。"
  康熙没有答话,伸手抬起胤礽的下巴,抚上他微挑的眼角,轻轻地,缓缓地。胤礽有些错愕,不知这又是何种情况。
  康熙却是知道,在沉睡中耳边不断响起的声声呼唤,胤礽抱着自己的怀抱,想睁开眼看他,只是无力。站在生死边缘,他想到的只有保成,想着他会伤心,会哭,会和自己分开,再也不见,就不舍得去死了。
  还好,终是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恰是自己想看到的人。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甚至,突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他,该多好。
  不,不是如果,而是本该如此。
  胤礽瞧着康熙黝黑的眼瞳有些莫名其妙,眨眨眼,可在闭眼的一瞬间,鼻尖突然一片温热。他愣着没敢睁眼,只觉得鼻尖湿湿痒痒。温软移到嘴角,竟是有一分甜腻的味道。
  猛的推开康熙,胤礽吓得不轻,瞪着他手足无措。
  康熙眼神飘忽一会儿,撑起身下了床,转身走出大帐。胤礽愣愣地望着帐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连忙爬起来跑到给自己准备的帐篷,灌下一大壶茶水,才清醒些许。
  看着被大风肆意耍弄的帐帘,上下翻飞,胤礽好笑地摇摇头,坐下来仔细揉着额角。
  可能又是一次错认吧。
  康熙病好之后,便忙着乌兰布通的战事。而那一次的尴尬,谁也没有提起。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无所事事的胤祉晃荡到胤礽帐前,想了想,还是掀帘进去。抬头却见胤礽背朝上趴在被子面儿上,走过去一巴掌拍向他屁股。
  胤礽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胤祉,龇着牙把人一把按到床上,"你还敢偷袭我了!"
  胤祉笑嘻嘻地搂住胤礽脖子,"臣弟哪儿敢,这不是乖乖躺着让太子爷骂么。"
  扒下胤祉的胳膊,倒在床里头,胤礽有气无力地说:"是你自己讨骂来着。"
  "可不是看你最近闷闷不乐,所以很好奇,咱英明无比的太子爷,又被谁惹着了?"胤祉一手支下巴,侧躺着问道。
  一斜眼,胤礽哼了声,沉默一会儿,却是问道:"你说咱皇阿玛是不是很爱我额娘?"
  胤祉一愣,伸手在胤礽眼前晃了晃,说:"你哪根筋不对了?怎么提起她老人家?"
  "你才是老人家。"胤礽叹口气,翻身面朝墙壁,挥了挥手,说:"你没事儿就骑马去,别打扰爷思考人生。"
  胤祉莫名其妙地望了半天,胤礽动也没动。摸摸鼻子,没趣儿地走开。
  康熙埋头在一片军务里,地图看的眼睛发麻,伸手一捞,摸到一个杯子,看也没看就喝下茶水。
  又看了老半天,身边亮起一盏油灯,送到眼前的地图上,照亮山川水脉。康熙才抬起头,看见胤礽举着油灯站在一旁。
  愣愣地瞅着灯火之下胤礽泛红的脸庞,细眉轻皱,薄唇微抿,再熟悉不过的脸每一次都能看出更深的味道。却听得他说:"儿臣长的很像额娘吗?"
  康熙微微苦笑,这般心意,只怕说出去也不可信。他转身面朝胤礽,抚上他的侧脸,轻声说:"保成,阿玛不糊涂,我看的一直是你。"
  他见胤礽轻吐一口气,眼中放松不少,又小心地道:"以前,我也弄不懂,等想清楚了,才明白过来。应该不会晚吧。保成,你可愿接受我?"
  胤礽心里一跳,这句话暗含了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瞧着康熙双眼清明,还显出那么一分期待,胤礽只道:"皇阿玛未免草率了,您到底把儿臣当做什么?"
  康熙手指一顿,胤礽转身出了大帐。望着浓稠的黑暗,康熙忽而无声地笑了,这么简单地被拒绝,还是第一次,真不愧是自己的保成。
  那一句问到了坎儿上,把儿子不当儿子,臣子不当臣子,偏生荒唐的自以为是。
  此番苦涩,含在嘴里,吞吐不得。
  胤礽躺在山坡上心里也翻滚的难受,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望着沉闷的天空,山鹰翱翔,低云阴霾,凉风吹过,湿气扑上面庞,像是要下一场淋漓的大雨。
  忽而又想起纳兰容若,却是再无感觉了。他的一颦一笑,倒有些记忆,总之很帅就是。也想问他过的好不好,身体怎样,还记不记得自己,只和想念远方的老朋友一样。摇摇头,叹息一声,这一世,总该不会救了纳兰,情深不寿的命就传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直至战事结束,两人也没单独谈过此事。胤礽才算松了口气。

第四十八章 太子娶妃
  回程的时候,康熙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见身边骑马护驾的是胤礽。他望了望背影挺直的少年,自嘲一笑,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闭眼催眠。
  停战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太子爷要立妃!
  "有没有搞错!二哥,这也太快了吧?"胤祉拿着咬了一半的苹果,吓得大声一吼。
  胤礽扒在万春亭的栏杆上掏了掏耳朵,笑道:"哪里快,大哥都生了一窝,我怎么着也该赶上不是。"
  胤祉张着嘴巴,半晌才缓过来,叹口气笑道:"恭喜了。"
  胤礽点点头,看了眼亭子外头亮丽的春花春草,说:"到时候,请所有兄弟去我宫里,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胤祉应了声,双臂架在栏杆上,翘起二郎腿,仰倒着感慨:"二哥,你这太子妃娶了,就该轮到弟弟了。趁此机会,问个问题?"
  胤礽偏头瞧见胤祉没有笑,却是放松的坦然,一身天蓝常服倒在暗红的栏杆上,背后一片淡粉牡丹,衬得亭内春意盎然。他苦笑着道:"我能不听么?"
  "为什么啊,又不是大逆不道的话。"胤祉把手中的苹果扔进盘子里,凑到胤礽旁边,直直望进他眼中。
  胤礽忽而觉得应该走开,那条线一旦扯断,便再没有连上的可能了。"小三儿,你……"
  "二哥。"胤祉打断胤礽的话,最后一次,让我断了所有念头。"如果有机会选择,我可以吗?"胤祉不是怀着期待,只简单地觉得必须要问这一句。
  春风带了一丝叹息,微不可闻地,踏着涟漪滑走。胤礽缓缓摇头。
  "嗯,我想也是这样。"胤祉道,"问了,怎么也踏实些。"他笑着点点脑袋,像是在确认什么。
  "以前就挺喜欢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你戏弄别人,却不觉得你在开心,反而是在嘲笑自己一样。总以为你藏了什么,想去挖也挖不到。渐渐地就想一直看着你。有时候想,或许我可以让你开心也说不定。只可惜,一个二个的全挡在前头,你也看不到我。还是那些老男人会哄人,我总是比不上,花言巧语也没经验……"
  胤礽把胤祉咬了一半的苹果重新塞进他嘴里,笑道:"没想到你竟是个话唠,还喜欢胡说八道。"
  胤祉无辜地眨着眼睛,伸手拿掉苹果,咬下酸酸甜甜的果肉,嚼的喀嚓直响。

  这门亲事似乎办的很急,内务府接到信儿,便风风火火操办起来。上头一天一个指示,一会儿要加百十匹红绸子,一会儿要添数十盏金银器,让人焦头烂额。
  胤礽常打趣儿道:"皇阿玛是急着把儿臣赶出乾清宫。"
  康熙听了哈哈一笑,只说:"朕等着抱朕的皇长孙,你可加把劲儿。"
  "那也得看您选的太子妃,光儿臣一头热乎也没用不是。"胤礽笑着替康熙磨墨,不时调侃几句,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照在房里,是一成不变的金黄。
  紫禁城里吵吵闹闹好几个月,太子妃终于进了毓庆宫的大门。那一晚,大红绸缎布满整座宫殿,红灯笼照透深蓝的夜空,遮住了漫天明星。这份喜庆之色,染在胤礽身上,红的耀眼。
  他一杯一杯喝下敬来的酒,似乎不会醉,尽管脸上红的滴血,肚子胀痛,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胤禛坐在位子上,淡淡喝酒,淡淡说话,不时看一眼大笑着灌酒的胤礽。他按住想要劝停的胤禩,朝他摇了摇头。胤禩抿了抿唇,便抓着胤禛银白的袍角,坐到他旁边沉默不语。
  胤祉瞧了瞧两个小家伙,给一人倒了杯清酒,放到他们面前,笑道:"你们两个家伙,也该学着喝酒了吧?"
  胤禛看看面前的白玉酒杯,抬头见胤祉脸上酡红一片,迟疑一会儿,端起酒杯将看起来清亮亮的酒水喝下。一股刺激的热气从内直往鼻子里涌,咽下去好一会儿,才有醇厚的香气缓缓升进喉咙。
  胤禛脸色马上就红了,胤礽恰好看到,指着他鼻子大笑道:"小四如今也是个男人了啊!"又拿过胤禩面前的酒杯,跟胤祉说:"小八就算了,这玩意儿不是小孩子能沾的。我陪你,干!"说罢仰头喝下,一亮杯底,继续倒酒。
  "二弟,别喝了。"胤褆按住胤礽倒酒的手,皱着眉道。
  胤礽眯着眼一瞧,捶了胤褆软趴趴的一拳,笑道:"大哥也太不够意思了,说好要陪我喝的,可是撑不住了?"
  胤褆见胤礽摇摇晃晃的身子,扶着他只说:"我是怕你喝醉了,连洞房也找不到。"
  胤礽歪歪脑袋,忽而仰天大笑,手中的酒瓶掉在地上,摔开一地水花。"好,好,我这就,就去洞房看看新娘子。"
  胤褆一把扶住往后走的胤礽,不放心地道:"还是我送你吧。"
  "不,不用你们。我自己去。"他摆手推开胤褆,连顺子也不让跟着。一个人扶着回廊扎了红绸团花的大柱子走到后院儿,踏下石板垫起的台阶,迷迷糊糊走着。
  突然脚下一空,竟是往地上栽去。
  康熙连忙把人抱住,滚烫的呼吸洒在颈间,香酒的味道弥漫四周,像是特意化作一股甜腻的气息,将人围在中央,隔断尘缘。
  本是不打算过来,谁想毓庆宫的人兴致太高,喧闹声在乾清宫也能听到。慢慢走到院子里,就见胤礽酒醉迷糊。这幅模样,还怎么入洞房。
  将人扶正,酒气漫撒,胤礽软趴趴地靠着康熙,怎么也站不稳。康熙便任他趴着,费力地挪到石桌边,一个没扶住,不小心直接趴在桌面上。
  康熙撑着桌面,满怀是陈年醇酒的醉人香气。低头看见胤礽白玉似的脸上,泛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酡红,翘起的凤眸微微眯着,长睫盖住迷蒙的眼神,似遮还露,唇上沾着莹亮的酒渍,比水晶还要剔透。
  不自觉吻上去,柔软温热。撬开牙关,尝遍酒香。咬住领口的绣花盘扣,扯掉镶玉锦带,闻着凝脂肌肤上的清新味道,舌尖触到圆润的耳垂,听到身下的人一声轻哼,康熙抱紧了怀里的人。
  胤礽全身无力地被康熙抱着,感到腰间被什么抵着,颈间也是湿湿软软的触感,猛的睁开眼,入目是满空繁星。他愣了好一会儿,懵着脑袋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游走,冰冰的,滑滑的,以为是蛇,把胤礽吓了一大跳,突然推开康熙,腿上一软,摔倒地上。
  康熙怔住,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他看着胤礽边揉眼睛边爬起来,眯着眼看了四周好一会儿,才寻到方向,踉跄着走远。
  康熙苦笑一声,握紧了拳头,好半天才转身往回走。或许,这场梦,真的该醒了。刻意借这场仪式斩断情丝的自己,又还在期待什么呢。真是可笑。
  胤礽摸到房门撞开,被门槛儿绊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在房里逡巡一圈,顿觉脑袋重的不像话。想要摇头清醒,却是越摇越疼。
  新娘因该在屏风后面吧。胤礽想着,抬起右脚,忽而没了知觉,重心往下一坠,直接趴到了地上。
  一身红衣的新娘走出来,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太子爷,嗤笑一声,关上门,将人打横抱起,平放在床上。正准备替他脱衣服,却发现颈间的点点红痕,衣领也被扯开,红色喜服内是翻出的白色里衣,再看腰间,束带竟是不见了,衣摆松松垮垮地垂着。
  撑着脑袋将人好一番打量,想了想,干脆直接撕碎衣服,扔在床下,把人赤条条的塞进被子里。
  这才吹灭烛火,躺倒旁边。想着明早一定很精彩。

第四十九章 居然是他
  清晨总是一个最美妙的时段。太子爷趴在床上,拿小脸儿蹭蹭绵软的绣花大红鸳鸯枕,哼哼唧唧地醒来。入眼是一片绚丽的红色,金丝祥龙,银线飞凤,团云簇拥着各种仙物繁花。
  呆愣地望了会儿,才扭扭身子,这一觉睡得非一般的舒畅。闻了闻红绣锦被上和平时不一样的幽香,撑着胳膊爬起来,空气钻进被窝突然打了个激灵,胤礽猛的趴下,死死抓着被角。
  磨磨双腿,再磨一磨,光滑细腻,真的没穿裤子!
  胤礽悄悄掀开大红纱帐一角,伸出脑袋往外望。如雪玉足悄立,修长双腿微并。视线平直,白色丝绸半透,碎花衣摆轻垂。仰头继续看,霜华凝肤月滴露,夜墨结发吐晶珠。胤礽长大了嘴巴怔怔瞅着。
  床前的人轻轻一笑,拨开红鸾帐,曲膝踩着床沿,靠坐在床柱边,拿了干爽布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胤礽裹着被子躲到床角,把被子使劲儿往身上拽。
  "你,你……"胤礽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捡重要的说,"那姑娘呢?"
  "和心爱之人一起,不会受罪。"
  点了头,胤礽讪讪笑道:"郑克臧,你是真要以身相许啊?你弟弟他同意?有烧纸告诉我岳父?"
  郑克臧哼了声,边擦头发边笑道:"太子殿下,你自恋的程度在下平生仅见。"
  胤礽眨眨清透的大眼,瞧着郑克臧被艳红锦缎衬出淡粉的侧脸,再瞧瞧一身白绸里衣,干净无尘的脚,忽而盈盈笑道:"怎么,难道我配不上你?"
  郑克臧斜眼睨着胤礽,嗤了声,说:"比那小子还不如。"
  胤礽眼珠子一转,就地滚上一圈躺倒郑克臧身边,拱起来扒着他胳膊道:"原来大哥心里只有阿塽,这叫日夜思念您的小弟我情何以堪?"
  "日夜思念?还真是劳你惦记。"郑克臧放下头发,抱胸靠在床头笑道。
  "哪里。"胤礽弯了凤眸,轻声吟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软软的声音飘进郑克臧耳朵里,俯视着胤礽看了会儿,突然翻身连人带被按倒在床上。他抓住胤礽两只手腕按在两侧,缓缓倾身把人压制住,在他耳边邪笑着说:"既然你用情至深,我也不好拂此心意。"
  "你敢!"胤礽双目圆瞪,拿脚在被子里乱踢。
  飞起眉梢,翘起嘴角,郑克臧居高临下地望着生气的胤礽。胤礽见他半晌没动,就望着自己笑的诡异。皱了眉怒道:"你看什么。"
  郑克臧忽而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掌心朝着外面猛然发力,凭空一抓,手中吸过来一面小镜子。他拿镜子往胤礽面前一照,胤礽瞬间瞪大了眼睛。
  郑克臧瞧着胤礽目瞪口呆的样子直好笑,爬起来坐到红木桌边闲闲喝着清茶,任凭某人自我纠结。
  举着镜子,胤礽不敢相信颈间的点点红痕是那个叫做"吻痕"的东西,躺在床上左左右右照了老半天,胤礽气炸了肺,"郑、克、臧!"
  抡起镜子就朝桌边砸过去,郑克臧轻而易举地仰身躲开,孰料那小子下身围个床单儿就一巴掌拍了过来。郑克臧坐在矮墩上只用两条手臂一一挡下进攻,胤礽一腿掀了他凳子,郑克臧趁机扣住胤礽手腕扭到背后,往床上一摔,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腰,把人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郑克臧,我要杀了你!"胤礽挣扎不脱,侧脸瞪着郑克臧恨声吼道。
  郑克臧还是笑道:"又不是我干的,你激动个什么。"
  "呸!你个伪君子!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阿塽有你这种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胤礽越骂越生气,恨不得将这人扒皮拆骨。
  郑克臧面色一冷,笑容瞬间消失,抬手挥出一阵劲风,带着床帐飘飞而下。
  胤礽眼前被缓缓飘落的红色覆盖,处于谩骂之中还没来得及回神,郑克臧一把扯开胤礽身下的床单扔掉,俯身压在他背后,紧贴着身子,在他耳边冷冷地说:"小人还是君子,做了才知道。"
  胤礽听着他话里的冰冷,吓了一跳,连忙反应过来,故意重重哼了声,道:"昨晚我喝醉后直接回来,房里没有别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昨晚你倒在门口,身上已经有了印记。"郑克臧显是没消气,声音听不出喜怒。
  胤礽撇撇嘴,问:"那会是谁?"
  郑克臧瞧了眼皱眉的胤礽,凉凉道:"谁知道你又在哪里招惹的人。"放开胤礽,起身掀开帐帘坐到桌边继续喝茶。
  想了半天还是没个头绪,干脆爬起来找衣服穿。换了身淡黄马褂,见郑克臧还是一身白色里衣,皱眉道:"你快换衣服,等会儿该去觐见皇阿玛。"
  "不去。"
  胤礽黑着脸看郑克臧拽拽的样子,瞪着他道:"那你来干什么?"
  郑克臧睨了眼胤礽,端起茶盏只道:"我饿了,去拿早饭。"
  "饿死你算了!"胤礽脑袋一甩,蹬蹬蹬跑到外间,拉开门仰天大吼:"顺子!拿早饭过来!"
  躲在墙角的顺子和德住听见太子爷一声怒吼,立马跑开去端盘子。
  "哐"的一声关上门,胤礽翘起二郎腿坐到郑克臧旁边,拎起茶壶道:"我不管你混进宫做什么,只别过了我的底线。"
  郑克臧看了眼胤礽,抚着粉彩琉璃茶盏没出声。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胤礽隔着屏风高声道:"放外头!"
  顺子和德住对视一眼,放下盘子站在桌旁,斜眼往里瞅。
  "你们两个想去扫茅厕?"
  冷冷的语气把顺子和德住立刻赶跑。听见外面没了声响,郑克臧才慢悠悠步出去,径自吃早饭。胤礽扒了一碗小米粥,塞下一笼小汤包,竖起筷子指向郑克臧道:"做戏要做得像,你可以不出去,但总得让人看见。"
  郑克臧点头,夹过胤礽面前饱满的蒸饺,蘸上一层油油的红辣酱,说:"我知道。下午在院子里等你。"
  眼睁睁看着郑克臧吞下裹了大半盘子辣椒酱的蒸饺,胤礽喉咙都在烧,连忙放下筷子,整理好衣物,领着顺子去了乾清宫。
  一路上各殿的小宫女小太监目不斜视地扫地擦梁,那股子认真劲儿,让人以为是在做着一生中最伟大的事情。胤礽瞅了他们一眼,抬首挺胸往前走。眼角瞥见太子爷走远,呼啦啦全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关于太子妃的各种八卦迅速传遍紫禁城。
  胤礽踏进乾清宫的第一步就顿住了,趁人不注意,把领子往下拉了拉,一定要显摆给康熙看,自己和太子妃是多么的和睦美满。
  走到外间,见康熙正坐着喝早茶,一撩衣摆,跪下朗声说道:"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康熙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淡色的清茶漾起一圈水波划开,褐绿色的茶梗晃晃荡荡,漂浮着向杯壁靠去。
  "起来吧。"康熙放下茶盏,淡声地说。见他站起来,静静地立在一边,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胤礽看了看皱眉的康熙,无奈笑道:"儿臣如今已成家,皇阿玛再不必担心了。"
  "嗯。"康熙应了声,望着木板地面发呆。一会儿,才说:"跟朕去向老祖宗说一声吧。"
  "喳。"胤礽低头。不急不缓地走在康熙身边。见他看都没怎么看自个儿,这还怎么显摆,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
  这动作大了些,康熙走在旁边一眼就瞅到了。那些痕迹让康熙愣神,直直望着他颈间竟是不自觉停了脚步。
  胤礽看着康熙陷入沉思,脸上是奇怪的看不大懂的表情。似乎是皱眉忧心,又好像恍惚着还未清醒。那身金黄龙袍站在阳光下,绣线盘绕,日月交映,居然莫名地变幻成一种茫然的颜色。
  胤礽愣愣地喊了声:"皇阿玛?"
  康熙抬眼瞟了会儿,眼神微闪,欲语还休,竟是二话没说转身走开。胤礽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这么被撇在了原地。
  皇阿玛,那个方向不是昭陵啊……
  抬头望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康熙不在状态,太子爷只得回毓庆宫陪老婆了。
  背着手走进小院儿,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奇怪地走向后院,一群小宫女小太监勾肩搭背站在廊下往院子里瞅。胤礽咳嗽一声,顺子连忙把人赶跑,又见太子爷盯着自己,摸摸鼻子,很是不舍地退开了。
  百花斗艳不及牡丹之色,繁草争奇难媲白梅之芳。胤礽不得不感慨一句:"天生尤物!"
  郑克臧听到这句评价,淡定地端起茶盏,凑到粉色唇边小啜一口,拿玫黄绣帕轻轻擦去水渍,朝亭子下面的胤礽倾城一笑。
  "啧啧。"胤礽笑着坐到亭内,仔仔细细把人看了个遍,"真是想不到,你这身也太……"
  郑克臧把描出的细眉轻轻一挑,等着胤礽说完。
  "太……"胤礽想了半天,终是摇头笑道:"倾国之色。"
  郑克臧哼了声,没说话,伸手把一盘儿做成梅花形状的桂花糕推到胤礽面前。
  "给我吃?你做的?"郑克臧腼腆一笑,点头算是答了。
  虽说人好看,但一想到这人是个男的,还亲身领教过他的彪悍,胤礽背上发凉,只道:"我不吃。"
  郑克臧的笑有些冷了。又伸手推了推盘子。
  胤礽还是摇头。郑克臧甩起绣帕,隔空一点,将人定在凳子上,径自拿了块桂花糕喂到胤礽嘴边。
  胤礽见他笑的恶魔一般,吞了口水,战战兢兢地把嘴巴张开。东西刚喂到一半,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比翼鸳鸯,羡煞旁人呐!"
  郑克臧顺手解了穴道,胤礽转头去看,笑道:"大清早的,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胤祉摇着扇子坐到旁边,打量一番太子妃,啧啧称赞。才说:"二哥,你不能有了福晋不要兄弟啊。"
  "切,你不会专门过来看我家福晋的吧。"胤礽直接把那盘儿桂花糕推到胤祉面前,看他一块一块往嘴里喂。"好吃?"
  "嗯,很好吃!和宫里的不一样。"看了看脸红的太子妃,奇道:"这是二嫂做的?"
  太子妃微微一笑,又将胤祉给迷了个头晕眼花,连忙称赞:"二嫂真是好手艺!二哥,你太幸福了!改明儿我也找个这么贤惠的福晋。"
  胤礽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你最好找个这样儿的,担水挑柴啥事儿都能干。"
  "啊?"胤祉含着半块桂花糕,吓得差点儿噎住。
  "这不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吗。"胤礽又给胤祉倒了水,"好吃就多吃点儿啊。"
  "嗯。"胤祉瞥眼瞧见胤礽颈间的痕迹,瞟了眼端庄娴雅的太子妃,心道这女子还挺强悍的。
  太子妃见没自个儿什么事,便起身告辞。没说几句,胤礽眼神直往屋里瞟,被胤祉笑话一阵,干脆直接把人赶走了。不盯着郑克臧,还真不放心。
  胤祉回去在众兄弟面前添油加醋一说,宫里又开始流传太子爷和太子妃的恩爱有加,没几天就成了典型的模范夫妻。至于太子妃某方面的彪悍,胤祉还真没敢往外传。

第五十章 老康爆发
  眼见着太子妃也过门快一个月了,顺子和德住急的成天打转转。这太子爷和太子妃同食同寝,出双入对,看着要腻死人的好。怎么就还没动静呢。
  站在门外的两个小跟班儿扒着门缝往里瞅。"哎,是不是你药下得不够啊。"
  顺子一推德住,小声怒道:"一勺药粉!不信你试试!"
  德住连忙扒回门框,边瞅边道:"难道是药效的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靠在门框上摸下巴,想不通啊。
  胤礽端起茶壶轻轻晃着,揭开椭圆壶盖,白瓷莹亮的颜色衬出茶水的清透,回头朝铺被子的郑克臧笑道:"你是不是该有反应了?"
  郑克臧钻进被子,斜了眼胤礽,说:"你着什么急。"
  "是是。"胤礽倒了茶水,走到床边脱外袍,"知道你神通广大,什么都安排的万无一失。如此费尽心机,我会相信你啥也不干,只来体验一下皇宫的生活?"
  看着胤礽放下淡黄床帐,爬进软被,郑克臧哼了声,翻身朝里躺着。胤礽撇头瞧着郑克臧后脑勺,沉默一会儿,抵不住睡意,便闭了眼。
  月色朦胧,夜风清徐,丛丛树影淹没了花园里的石子小道,睡莲微阖,圆叶沉眠,水池一丝波纹也无。低头赶路的小太监匆忙走过提着昏黄暖灯的小宫女,擦肩时互看一眼,踏上隐在假山后的小路,寻到第三棵大树下。
  黑衣人腾空三翻,落地无声,碎叶静止。
  "找到了?"黑衣人对低头的小太监说。
  小太监点头,靠近说出地点。
  黑衣人似是笑了一笑,面庞被暗沉的夜色遮住,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低声交代几句,那小太监抬头看一眼黑衣人,仍是点头。
  两人分开,黑衣人蹬在树干上又原路翻了回去。小太监站在原地疑惑地摸摸脑袋,才转身绕过大树,沿着来时的小路走回去。
  朝阳升起,赶走繁忙的黑夜,把金色光芒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胤礽迷迷糊糊地擦完脸,望着郑克臧往自个儿脸上抹胭脂,对镜几笔勾描,眉黛腮红,浅浅淡淡恰到好处。拿起首饰盒里的一只抽金丝镶珍珠花簪,走到郑克臧身后,在镜子前比划半天,插在旗头下方,又顺了顺垂下的淡黄流苏,舒滑沁凉。
  郑克臧从镜子里看到胤礽垂眸拨弄流苏,长睫轻轻颤动,面庞被一身杏黄蟒袍衬得白皙,他笑道:"你若是正常一点儿,说不定是个好丈夫。"
  胤礽抬眼对上镜子里的郑克臧,想了想,只道:"我哪里不正常了?"
  "哪里都不正常。"郑克臧起身,坐到红木圆桌右席,挑了块芝麻软糕,道:"找到那个人没?"
  "什么人?"胤礽坐在对着门的主位上,撑起脑袋拿一只筷子戳着面前的小馒头。
  "自然是对你心怀不轨的人。"郑克臧笑笑,吃了软糕,满口是芝麻浓厚的醇香。
  "不用你操心。"胤礽一筷子插在小馒头正中心,串起来咬着。
  郑克臧又挑起一块芝麻软糕,蘸了稍许浓稠烫热的糖汁,在粉彩荷纹小盘儿里点了点,送到嘴边吹着,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我这做正妻的还不能管了?"
  胤礽鄙视地斜眼瞧着郑克臧,"想管我,先生个儿子再说。"
  哼了声,郑克臧吃掉吹冷的软糕,挑起第三块,放到小盘儿上方,刚打算蘸糖汁,斜里横插出一个白白的小馒头,筷子戳着在盘子里一转,糖汁全被卷走了。郑克臧莫名其妙地抬头去望胤礽,恰好见他把小馒头一口塞进嘴里,被糖汁烫的猛拍桌面,还死活不肯吐出来。
  郑克臧连忙给他倒了杯凉茶,顺好气儿,胤礽吞下已经不知是什么滋味的小馒头,扯过郑克臧衣襟旁掖着的绣帕,抹去眼角的几滴眼泪。
  "哼,自找的。"郑克臧优雅地继续吃着软糕,只可惜糖汁却是没了。
  胤礽把半壶凉茶喝掉,瞪着小盘儿里残留的糖汁,有气撒不出。小碗儿一摔,凳子一踢,蹬蹬蹬跑到外头廊庑下生闷气。
  郑克臧好笑地望着窗外靠在柱子旁的人,心道这压根儿就是小孩子脾气。摇摇头,盛了碗儿红枣清粥,一勺一勺喝着。
  胤礽仰头望着四只鸟笼,大嗓门的,漂亮的,笨笨的,安静的,都眯着眼享受地晒着太阳。看了眼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宫女太监,扫地的两个,浇花的三个,擦柱子的两个,擦栏杆的一个。胤礽多瞧了眼擦栏杆的小太监,白嫩白嫩的圆脸蛋儿,眼睛大大的提溜转,看起来挺机灵。
  招招手,顺子和德住哧溜一声站到胤礽身边,低头躬身,聆听训斥。
  胤礽无语地瞪着两人不约而同的标准奴才样儿,一把拉起来,在他们耳边低声说几句。顺子连忙点头,抬眼朝胤礽笑出白牙,自豪道:"爷,您就放心吧,交给我们了。"
  "去吧,去吧。"胤礽挥手赶人。进了屋里只说要去畅春园读书,让郑克臧一个人呆着。
  晃荡到畅春园,几个兄弟早在那儿摇头晃脑读了好半天的书,胤禩捧了本儿《诗经》瞧着胤礽走进来,相视一笑,继续埋头读书。
  刚进门,胤祉卷起书指着胤礽道:"二哥,你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胤礽嗤了声,撩起衣摆,坐到第一排,只说:"别羡慕,早晚你也是。"
  胤祉合上书,支起身子趴在桌上,拉着胤礽后领一扯,笑道:"我二嫂还真是女中豪杰,把你制的死死的?"
  胤礽卷起桌上的一本儿《礼记》随手往胤祉脑门儿一拍,斜睨着他说:"人家的闺房乐事,你打听个什么。"
  "啧啧,乐事?"胤祉伸手越过胤礽的肩膀,从他腰间抽出一方荷色绣帕,拎起来跑到书斋中央,闻了闻,晃了晃,朝怒瞪自己的胤礽笑道:"是你自己带出来的,能怪我八卦么?"
  胤礽眉头一皱,怒道:"胤祉!拿过来!"
  "哟!这就生气啦。咱兄弟还比不得你家美人儿?"胤祉偏头躲过胤礽甩来的书本儿,跳到小九桌上,弯身笑道:"娶了媳妇儿忘了兄弟,该不会连皇阿玛也忘了吧!"
  康熙恰好一脚踏进书斋,把最后一句话给听得清清楚楚。李德全一声"皇上驾到",偏生晚了半步,使得康熙将书斋里的混乱尽收眼底。
  "皇阿玛吉祥!"
  众阿哥慌慌张张,齐刷刷跪了满屋子,胤礽额头抵着地板,冷汗随着康熙的沉默,哗啦啦往下淌。
  "太子随朕来。"康熙低沉的声音含着多少怒气,胤礽凭经验判断今儿个要倒霉。瞪了眼偷瞧过来的胤祉,胤礽爬起身,低着脑袋跟在康熙后面进了畅春园廊亭。
  四周春花烂漫,雀鸟叽喳,听在胤礽耳里却是烦躁的很。瞟了眼明黄座椅上悠闲喝茶的康熙,胤礽站在下面数蚂蚁。
  李德全已经给康熙倒了三杯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哪一次万岁爷罚太子,最后不是自个儿先服软的。何必呢。
  康熙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胤祉的那句"该不会连皇阿玛也忘了",再看看胤礽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康熙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终是忍不住,把茶碗往桌上一摔,沉声喝道:"李德全下去。"
  李德全吓得提着拂尘就往外跑,顺手把所有太监宫女侍卫全部赶走,免得殃及无辜。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
  胤礽也被吓得脑袋一缩,只见踏青龙靴往眼前一站,康熙的怒斥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你还知道来读书,啊?圣贤之道,你以为自己读了多少?玩忽懈怠,沉溺美色,不贤不孝,你这个太子还怎么做兄弟们的表率!"康熙一把抓住胤礽垂在一旁的胳膊,迫使他抬起头来。
  胤礽手臂吃痛,猛的抬头对上康熙愤怒的眼神,心里也一口气憋着了。脱口就是:"我哪里沉溺美色!是皇阿玛说要抱孙子,这会儿倒要怪在儿臣头上!儿臣谨遵教导,又是哪里不贤不孝了?"
  康熙一听更是不来气,提起嗓门儿大声吼回去:"这还是朕的错了?你生孩子生的连朕都忘了!"
  "皇阿玛!你不要无理取闹!"胤礽这才明白康熙是生哪门子气,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朕无理取闹?"康熙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好,好,你是翅膀硬了,能耐了,还来教训朕。"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胤礽皱眉,遇着康熙无理取闹的时候,还真就只能顺着他。想了想,先编个谎再说。遂道:"只是,福晋身体不太好,儿臣想多陪陪她。近日来疏于学业,还望皇阿玛恕罪。"
  康熙见胤礽为了那个女人服软,还一脸忧心,心里又开始不平衡了。手指紧紧抓着他胳膊,问:"你,很喜欢那个女人?"
  胤礽紧张地望了眼康熙,也不知他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喜欢吧,自己想想都起鸡皮疙瘩,说不出口。不喜欢吧,又怕他以为自己有怨言。只好抿着唇没敢出声。
  康熙见胤礽小心翼翼的模样,直觉认为他又爱上了别人。此念头一出,心脏仿佛被猛然撕裂,疼的无以复加。自己好不容易承认这份感情,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甚至被轻蔑被拒绝,而这人转眼又爱上另一个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丝毫愧疚。
  背叛!
  康熙脑中忽而出现这个词,直把自己撞得仿佛跌落深渊般绝望。
  怒气瞬间淹没所有理智,康熙竟是按着胤礽两肩使劲儿摇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吼着:"说啊!你是不是喜欢她!"
  胤礽肩膀被他抓的生疼,身子也被摇的站不稳,不时还撞上背后的柱子,声音卡在喉咙里,更是发不出。脑袋晕晕乎乎,压根儿不知道康熙问了什么。
  于是康熙得到的自然还是沉默,然而这沉默再一次往康熙心里加了一把火。像是炸药的引线被一星火苗点燃,"呲"的一声瞬间爆裂。
  康熙猛的把胤礽压在红漆柱子上,低头咬住他嘴唇,拉扯着不像是吻,而是撕咬。
  胤礽一下子撞上柱子,后脑勺一疼,懵了脑袋。好半天才清醒些许,眼前显出廊亭里龙椅的模糊轮廓,模糊着明黄一片,看不清花纹。只觉得胸前很疼,有什么很大的虫子在使劲儿咬,脖子也是凉凉的。身体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只想赶快躺下。
  忽然眼前一黑,软趴趴往下倒,竟是没了知觉。

第五十一章 浮出水面
  胤礽做了一个梦,梦中是百年后的五台山,自己站在千手千眼观音像前,看了缘诵经。他似乎朝自己说了什么,可胤礽没有听清。
  想追寻那声诵读,可刚抬步,眼前却是故宫里的一处亭子,重檐抱厦,宝顶斗栱,亭下芙蓉出水,游鱼逐波,奇草繁花围绕着亭中的两个人影。走上两步台阶一看,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怀中抱了一个小男孩,一字一句教着:皇阿玛。
  那男子温雅笑着,坐在亭子的石雕栏板旁,两手抓着小男孩藕节似的手腕,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也不知小男孩儿是否听得懂,只张着小嘴儿咯咯笑着。他黑珍珠般清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就像是知道这里有人在看他。
  犹如深沉黑夜的眼神牢牢吸住视线,连带脑中纷杂的思绪,一齐拉向亭内,让人挣脱不得。
  胤礽猛然惊醒,喘息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明黄帐顶,薄薄一层,随风而动。
  忽觉脑后钝钝的疼痛,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摸一摸,弄清楚怎么回事,手抬到一半,却被人轻轻抓住。看着描金马蹄袖明黄的颜色,胤礽怔愣,背后倚靠的是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
  似乎想起来了,胤礽抽出自己的手,放回被子里,低着头不说话。
  康熙望着自己空悬的手,缓缓覆上胤礽前额,试了试温度。又端起桌上的药碗,舀起一勺,吹凉了喂到胤礽嘴边。
  胤礽不张嘴,康熙就这么举着。
  忍了半晌,胤礽抽抽鼻子,方才喝下。康熙一勺一勺地喂,胤礽也没叫苦,一口一口地喝。嘴里全是苦涩,咬着牙不肯支声。康熙又喂了两颗蜜枣,胤礽才觉得好些。
  待嘴里苦涩退去,看着眼前还捏了一颗晶黄蜜枣的手,一口咬下,死死咬着像是要撕下一块生肉。
  蜜枣掉下,顺着被子的褶皱滚落在地,拖了一路粘稠的蜜糖汁。康熙任胤礽使劲儿咬,他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哀伤顺着坚硬的牙齿扣入血脉,逆流进自己的心脏。
  胤礽一边咬一边掉眼泪,模糊的双眼根本看不清,连力气都随着泪水慢慢滑走。
  他放开嘴,吸着鼻子抽泣。康熙只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低声说:"对不起,保成。"
  胤礽抬手抹掉眼泪,掀开被子打算走。康熙一把抓住,望着他轻声地喊:"保成……"
  或许有一分乞求,胤礽听得出。他坐在床沿,赤脚触着冰冷的地板,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您看清楚,您想要的,是您一手养大的孩子,不是一件物品。"
  康熙点头,缓缓说道:"我不会弄错。我不要别的什么,我只要……"
  没等他说完,胤礽却是嘲讽一笑,"只要?您应该只要您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保成。"康熙手上又紧了些,"你怎么会是可有可无的人,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
  胤礽完全不想听这种空话,甩开康熙的手,站起来直接往外跑。
  "保成!"康熙抓不住这人,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胤礽会不相信自己,在心里,确实只有这个孩子占了最重要的位置,一直都是。他为什么就不相信!
  胤礽闷头跑回毓庆宫,进门撞上一身淡粉宫装的郑克臧,一把将人推开,闯进房内,见到桌上的琉璃花瓶,举起来就往外砸。
  郑克臧反应极快,眼见势头不对,连忙躲开。花瓶被砸的粉碎,紧接着是双耳茶壶、八棱镜,房里有的名贵器物全被扔了出来,还只挑不能摔的砸。
  哐啷好一阵,屋里才熄了火。顺子战战兢兢地叫人来收拾院子,第一次见太子爷发这么大火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郑克臧慢悠悠走进屋子,把门一关,坐到胤礽旁边,捡了个没砸的廉价茶壶,倒了杯水,放到胤礽手边。说:"这么大脾气,谁又惹着你了?"瞧了眼胤礽脑袋上包着的白布,疑惑道:"你脑袋进水了?"
  胤礽瞪了眼郑克臧,一口喝下茶水,坐在太师椅里生闷气。
  "还真是个孩子。"郑克臧摇摇头,"多大点儿事。"
  胤礽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怒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郑克臧笑了,只说:"我不知道什么。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声。"
  "什么?"胤礽奇怪地望着郑克臧,这人还会跟自己商量事情?
  郑克臧灿烂一笑,眼睛竟然弯成了月牙,漂亮的不像话。胤礽突然觉得这幅笑容,和郑克塽非常像。他说:"我怀孕了。"
  胤礽脑子空白三秒钟,终于反应过来,指着郑克臧的肚子,颤抖着说:"你,你,谁的?"
  "当然是你的。"郑克臧玩儿着手中的绣帕,婉转笑着,怎么看都是一个欣喜的母亲的样子。胤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在……帮我?"胤礽迟疑地问。
  郑克臧点点头,说:"张太医早上已经诊过脉,这会儿该报到皇上那里了。"
  胤礽嘴角有些抽搐,瞄了瞄郑克臧的肚子,真不知他是怎么骗过老太医的。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紫禁城的大小角落,各种补品跟流水似的往毓庆宫里送。胤礽全部收下,当做器物损坏的弥补。几乎每天晚上都喜滋滋地数着各地送来的贺礼。
  千年雪参三支,长白山鹿茸两对,金麒麟五片,纯金雕龙座屏一座,织锦嵌丝吉祥苏绣百十匹……太子爷这几日简直是大丰收。瞧着桌子上摆满的金银宝器,胤礽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
  "爷。"顺子悄悄走到胤礽身边,抬手挡住,耳语一番。胤礽狡诈一笑,招了德住交代几句。然后回屋睡觉。
  毓庆宫的最后一星烛火终于熄灭,顺子提了昏黄的灯笼,打着呵欠回自个儿屋子。黑漆漆的走廊里连影子也看不到一个。突然一阵风闪过,吹熄蜡烛,惊的顺子打了个冷颤,眯着眼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便撑着老腰继续往回晃。
  一身灰蓝的小太监疾步走在花园里的石子路上,绕过第三棵大树,将怀里的白皮信封塞到石头缝里。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的袍角,才低头沿着水池踏出偏门。
  穿过后院,挨着水井的一个小屋子,便是睡觉的地方。小太监推开木门,插上门闩,取了凉帽放在八仙桌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房里突然亮起烛光,猛的回头一看,桌边坐了一个浑身黑衣的人。
  黑衣人亮出一个手势,小太监立马跪下,低声喊道:"总舵主。"
  黑衣人不说话,只看着小太监,浑身散发出一股威严。小太监似是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在床头摸出一个东西,恭恭敬敬地放到黑衣人面前。
  看了八角招牌,黑衣人才开口说道:"事情办得如何?"
  小太监没有一丝迟疑,答道:"已查明郑克塽居咸安宫,香主布好计划,准备三日后救人。"
  黑衣人食指有节奏地点在桌面上,沉默一会儿,只用鼻子哼了声:"嗯。"
  小太监见黑衣人没有其余动静,抬起头,却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瞬间晕了过去。
  黑衣人扯下面巾,瞧着倒在地上的小太监,沉吟思索。德住也是一身夜行衣从门外走进来,拿出一封信递给胤礽看。
  "爷,我们该怎么办?"德住把小太监用麻绳捆起来,扔到床上,问道。
  胤礽收好信,只说:"加强防范。"
  德住一惊,迟疑道:"爷,不往上报,不太好吧。"
  胤礽却是笑道:"不必明着报,去漏点儿线索,就当我们不知情。"
  "那三日后……"
  胤礽看了眼德住,边往外走边说:"他们可比我们有速度。"德住看着胤礽消失在门外,叹口气,回头把小太监往肩上一扛,打包带走。
  紫禁城的黑夜总是太繁忙,吵得人睡不着,以至于太子爷养成了喜欢赖床补觉的毛病。
  廊下的画眉鸟叽叽喳喳闹了一个时辰,胤礽闭着眼摸到手边的软枕,挥起来就从窗子里扔出去,砸到大嗓门儿的笼子,把鸟儿吓了一跳。蹦起来就是一阵沙哑的乌鸦叫。
  胤礽愤怒地爬起来,冲到廊下,叉腰指着大嗓门儿怒吼:"闭嘴!再叫把你给煮了!"
  郑克臧靠在廊柱上摇头道:"你这几只鸟比你聪明多了。该不会是纳兰容若送的吧?"
  胤礽见郑克臧穿戴整齐,一身素雅,眨眨眼,只问:"你这幅模样,是要出去?"
  郑克臧点头,离开柱子,笑道:"你是不是该陪太子妃出去转转?"
  "也是,散散步,对孕妇有好处。"
  郑克臧哼了声,转身径自走下台阶。胤礽连忙跑上去扶着他,郑克臧愣了会儿,便让他扶着了。
  皇宫里除了前面三大殿光秃秃的没有树,后宫里的各色景致倒是丰富多彩。胤礽陪着郑克臧转御花园,碰上胤祉和胤禛,闲聊几句,两人也不好意思打扰小两口恩爱,急忙告辞。又继续转慈宁宫的花园儿,沿着树荫一直往南逛。
  一路上,胤礽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介绍那,把宫里的景色,以前在外面看到的趣闻杂谈,说了个完完整整,好像要把几个月的话全部倒出来。郑克臧就走在他身边安静地听他讲,没有打断一句。
  眼见着四周的人越来越少,胤礽还是不停地说话,让人有一种他在故意赶走寂静的错觉。
  郑克臧停下脚步,胤礽也停下,望着他笑的有些无奈。
  "你最好能不把我扯进来。"胤礽道。
  郑克臧取下旗头,解开宫装,换上惯常的黑衣,只说:"我尽量。"说罢一挥手,从红漆墙头跳下一圈黑衣人,人手一把长剑指着胤礽。
  郑克臧看了眼被围在中央的胤礽,飞身后退,踩上墙头跃进咸安宫。
  一面斑驳宫墙,隔开内外。刀剑之声将里面的人救出牢笼,却把墙外的人依旧捆在其中。

第五十二章 臧塽逃离
  胤礽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淡粉旗袍,苦笑着摇摇头,赤手空拳对上十几个杀手,这是要考验自个儿的学业么。
  摆开架势,胤礽集中精神,清风带起细微的波动,掠过剑尖,似有清鸣震颤。忽的弯身躲过背后横来一剑,回旋踢起脚边的石子砸上剑柄,隔挡正前刺向眉心的长剑。腾空后翻,左右两剑刺空,一掌劈上身后一人的肩胛骨,十分劲道砸的骨头一声脆响。
  周围还剩一半观战的黑衣人互看一眼,同时挽个剑花,冲向包围圈正中的胤礽。
  寡不敌众,胤礽边喘气边出招,手中抢来的剑已经断掉,裂面平齐,是一剑斩断。翻身躲开攻击,在地上打了三个滚,眼角忽然出现白色闪光,竟是从滚去的方向反刺过来!
  "嗖!"一支箭直接插入黑衣人心脏,穿胸而过,飞溅的鲜血喷了满地。
  立刻,就有一大群黄马褂禁军将人团团围住。胤礽站起身,却是康熙手拿长弓,立在远处,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胤礽扔掉断剑,瞧了眼被包围的咸安宫。前后堵死,也不知他们出去没有。
  突然墙内传来一阵清晰的刀兵之声,郑克臧一手搂着郑克塽从进去的墙头又翻了出来。胤礽看见他拿剑的手臂竟渗着血,红色浸在黑色衣料上,只是一片湿润,若不是滴到石板上的血迹,怕也看不出来。
  难道里面有埋伏?胤礽奇怪的看了眼走过来的康熙。
  回头却见格尔芬和阿尔济善从咸安宫里持剑走出。二对一,还加上一个不会武功的郑克塽,也难怪郑克臧会受伤。
  很显然,康熙的布局,是引君入瓮。那郑克臧男扮女装潜在毓庆宫的事,不知他又是否知悉。
  郑克臧朝着康熙优雅一笑,丝毫没有处于败局的自觉,他环顾一圈,说:"你以为,我这就走不了了?"
  康熙也是扬眉一笑,负手站在一排持刀侍卫后面,道:"你与天地会勾结,朕难道还能放你走么?"
  郑克臧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闪到胤礽身后,将剑架在他脖子上。胤礽一愣,看了看下巴颏儿前面晃着银白闪光的长剑,剑面反出的亮光让胤礽想起曾经在台湾的海崖顶上,自己用匕首抵住郑克塽咽喉的情景。
  "放开他!"康熙怒吼。
  他一把推开前面的侍卫,刚跨出半步,郑克臧便毫不留情地划开胤礽颈间的皮肤,锐利的眼神钉住康熙的脸,在他看来,鲜血实在不算什么。
  康熙竟是不敢再走,死死瞪着郑克臧架在胤礽颈间的长剑。
  "放虎归山,还是同归于尽?你觉得他会怎么选?"郑克臧却是低头问胤礽。
  胤礽沉默,这个问题说白了,就是要江山还是要儿子。康熙会怎么选,自己又希望他怎么选?自嘲一声,他突然抬头笑道:"你怎么老出这种主意。"
  郑克臧只说:"是你先提的问题难住我了,使我们动摇许久,至今徘徊不前。"又瞥了眼旁边紧张地看着胤礽的郑克塽,用愉悦的语气道:"我想着,早晚有一天得讨回来。"
  "你们?天地会?你居然跟着陈近南那猪头混。"胤礽瞟了眼面色紧绷的康熙,不知他是否做出选择了呢。这真是个很没水准的问题。
  郑克臧嗤笑一声,只道:"不要觉得人家比你强,心里就不平衡了。"
  "所以,他们在宫外接应?"胤礽忽而瞟了眼郑克臧的腹部,小声笑道:"小心你肚子里的棉花,掉出来可就丢人了。"
  "不劳你操心。"闲话说完,郑克臧遂对着康熙笑道:"你的答案?"
  康熙咬牙,只瞪着郑克臧沉默不语,狠戾的眼神仿佛要将人撕碎。郑克臧知道,这头狮子惹不得。但抱着他的蛋,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郑克臧把剑往上一提,胤礽脖子上凝固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而当事人,仍笑的一脸轻松,仿佛不知疼痛。
  康熙看着胤礽从容地笑,看着他轻松地应答,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或许这孩子不知道,真正的张老太医、擦栏杆的小太监、替代太子妃的所有关系人,一夜之间,他们仿佛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派人去查,竟是没有任何线索。康熙绝不相信,天地会的能耐有这么大,将一切人事彻底替换,伪装的天衣无缝。
  那么只有一种情况,他们已经被全部埋入地底,再无人找得到。而现在代替他们存活于世的,全是带着面具的假象。
  此时此刻,康熙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郑克臧剑下的胤礽,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的结局。而在某一天醒来,身边躺着的孩子,是一个精心伪装的陌生人,举起锋利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他惊恐地听见胤礽说:"我不管他怎么选,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样。"
  然后,他看见胤礽一脚踢起脚边的断剑,朝长剑之下的胸口刺去。
  "不!"康熙脑中一片空白,比他亲眼看见胤礽冲进火场还要震惊。
  郑克臧突然挥剑打掉胤礽手上的断剑,往四个角落摔了几颗烟雾弹,趁机拉起郑克塽翻上墙头,穿过咸安宫撤退。
  康熙飞身上前一把抱住胤礽,颤抖着覆上他胸膛。手掌下清晰依旧的心跳,让康熙舍不得放手。
  胤礽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郑克臧和郑克塽离开的墙头,只是那么轻轻一跃,就逃脱了吗?
  "我讨厌这里。"胤礽喃喃自语。
  康熙听见这话,手上不自觉一抖,抬眼见胤礽哀伤地望着咸安宫,烟雾散去,正是一片混乱。青白石板上沉淀的红灰黄粉,弯弯绕绕,看起来竟像画着什么道符,十分不吉利。心里又想起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如何,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了。
  康熙心疼地揽过胤礽,将他扶起来。胤礽没有看康熙,只是沉默地推开他,径自往毓庆宫走。
  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胤礽仰起脑袋望着天花板繁复的花纹。张老太医抖抖索索地给胤礽开完药方,"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胤礽瞧了眼年逾花甲的老太医,坐在榻上没有动。挥手打发顺子和德住到外面守门儿,才开口道:"你求我怕也没什么用。"
  张太医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听得胤礽心里发颤,端起茶盏遮住表情。又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子殿下,老臣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殿下救命啊!"
  胤礽放下茶水,想了想只道:"老太医的为人,孤还是知道的。不如您坐下,把事情说清楚?"
  张太医颤颤巍巍爬起来,瞧着胤礽满脸和善的笑容,才敢坐到一边。有些着急地说:"是他们绑了老臣的孙儿,要老臣配合太子妃,他说什么老臣必须照做,要不然就,就再也见不到孙儿了!所以,所以老臣才谎报太子妃有孕……"
  胤礽见张太医老泪纵横,撇撇嘴道:"就这么点儿事儿,皇阿玛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顶多罢官而已。皇阿玛现在忙着追人,没工夫管你。"
  张太医一愣,随即苦笑道:"太子殿下,您会不知道皇上……"看了看四周,凑到胤礽面前压低了声说:"疑心很重嘛……"
  胤礽暗道,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最喜欢无中生有,乱猜一气,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得了,老头儿,你听我的,就在我宫里呆着,我这伤等皇阿玛忙完了还不一定能好,你就给我慢慢治。"
  张太医感恩戴德,又要给胤礽跪下,胤礽大手一挥,只说:"不许再给我开苦哈哈的安神药。"
  张太医连忙点头。终于心安理得的呆在毓庆宫,没多久小孙子也被放了回来。
  没有康熙的打扰,胤礽过的很是安静。成天睡到中午,起来吃中饭,也不去畅春园读书。有时候胤祉胤禛带了几个小家伙过来聊天儿,胤礽便陪他们说几句。更多的,是坐在廊下看鸟。
  四只画眉似乎长大了些,羽毛也亮了许多,个性倒还是一成不变。胤礽靠着柱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四只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眼前飘落一根黄褐色的羽毛,像小船一样顺水漂下,泊于青色的衣摆旁。胤礽捡起夹在指缝中,柔柔软软,带了一份干爽阳光的香味。他突然站到栏杆上,打开所有鸟笼,把里面的鸟全赶了出来,几只画眉不明所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头也不回地朝南方飞去。
  胤礽就站在廊下看着它们飞走,澄净的天空映在他眼里,是一片纯粹的蓝。
  康熙走进毓庆宫,看见廊下空掉的四只鸟笼,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胤礽,就往外走。
  "皇阿玛?"胤礽被他拉着,一路疾行,竟是直直走到了咸安宫门口。胤礽奇怪地望着墙根下堆着的柴禾,该不会要烧了这地方?
  不料康熙真的举起火把,往干草上一扔,熊熊大火瞬间淹没整个宫殿。
  "你不是讨厌这地方吗,我就烧了它。"康熙望着燃烧的屋子,没有一丝可惜。
  胤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冲天火海,没有甩开康熙紧握自己的手。
  只叹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第五十三章 老康放话
  咸安宫的大火烧了整个半天,从紫禁城西南方升起的腾腾黑烟,像一个标记,给前世今生的宿怨打上封条。
  "咸安宫没了……"胤礽看着烧焦的粱椽,垮塌的桌椅,手指轻轻一捻便成灰烬。
  "我再不用被关起来了?"他惊喜地扫视着眼前的废墟,心里的小花儿一点一点绽放,"砰"的一声花瓣全部绽开,向着太阳乐得直颤。
  胤礽一把扑向地面,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墙砖,小心翼翼捧着。康熙见儿子颇有些疯癫的状态,拉起这人看了半晌,才道:"保成,你没事吧?"
  胤礽瞧了眼康熙,扔掉手中的砖头,笑着摇头,鼓起脸蛋儿,只说:"儿臣没事。"
  康熙放下心来,牵了胤礽的手走过咸安门,一边说着:"阿玛感觉的到,你心里有事,不肯跟我说。原以为是放不下纳兰,可我看着也不像。"
  他侧过身,看着胤礽的眼睛,道:"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呢?阿玛有做错什么吗?"
  胤礽安静地望着康熙,他一身五爪龙袍的明黄颜色,在阳光下煞是耀眼。金线流光,刺的人不敢看。回头望了眼烧毁的咸安宫,胤礽单纯地笑道:"皇阿玛没做错什么,是儿臣想得太多。"
  他放开康熙的手,一步一步踩着宫道上的青砖块,低头说:"皇阿玛是世上最伟大的君主,儿臣怕是永远也比不上。您是君,我是臣……"
  康熙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只听出那语气是极为平和的,没有不满,甚至没有遗憾。
  无论紫禁城有多么绚丽,多么辉煌,两人之间的对话总是很简单,不带粉饰,连遮掩都明明白白。
  长长的宫道走到尽头,胤礽站住,呼出一口气,笑道:"皇阿玛,儿臣……长大了。"
  康熙看着胤礽折向东边的宫殿,走进遮住琉璃瓦的大片树荫,将影子全埋在阴影里。儿子长大了,做父亲的,却不想放手。康熙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把一只雏鹰驯养成金笼里的画眉,叫声再洪亮,翅膀再坚硬,也不能飞上最高的云层了。
  他望着胤礽的身影转进景运门,那里是毓庆宫。康熙想起曾经特意吩咐匠人把毓庆宫的构造做的稀奇巧妙,是希望这孩子能喜欢。可去毓庆宫时,看见的总是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忽而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保成。
  纳兰容若也是不了解的,他只不过心细了些,多窥探了保成的一点心思。康熙仰头去看天空,想象着保成看着这片天蓝时,会想些什么。是想和那些鸟儿一样,飞离这座皇宫,还是干脆化作轻云,随风而逝?
  叹息而已。康熙望着这片过于干净的天空,想到的只有保成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的样子。他似乎很适合这般纯净的蓝色。
  这样想着,康熙就突生了奇怪的想法。他亲自到内务府挑选花样精美的蓝色布匹,让李德全找最好的绣娘,做了二十套样式不同的吉服、常服、行服,亲自送到毓庆宫,拉着胤礽一件一件穿给他看。
  胤礽莫名其妙地换着衣服,见康熙津津有味地看自己,站在镜子前浑身不自在。
  "喜欢吗?"坐在矮墩上,康熙笑问。
  胤礽从屏风后转出来,将先前一件天蓝马褂搭在山水锦绣屏上,一手扶了扶西瓜帽,说:"颜色挺好看。皇阿玛,您这是太无聊了吗。"
  康熙不以为意,站起来替胤礽整理衣襟,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明年二月底,朕打算亲征葛尔丹,你可愿陪朕一起?"
  胤礽愣住,"您不是该让儿臣监国……"
  "朕想让你看到,朕在战场上是如何打败葛尔丹,那个妄称草原之鹰的男人。"康熙说着,竟是一股帝王傲气。
  "妄称?"胤礽忽而笑了,走到镜子前整腰带,"葛尔丹可不是陈近南,单挑一场了事,人家手握重兵,是要打仗。那称号是草原人献给他们最崇敬的男人,只有强者才担得起。"
  康熙却是站到胤礽身后,笑望着他,自信道:"保成,看着朕生擒葛尔丹,你会知道,朕才是天地间最强的人。"
  胤礽放在腰间的手顿住,望着康熙骄傲的笑容,好像这才是这个人,这个自己一直追赶的人的真正面目。
  康熙抱住胤礽,抓住他腰间的手,下巴搁在他肩上,说:"也只有朕,才配得上你。"
  胤礽愣愣地听着康熙在自己耳边说话,那般自信自傲的语气,确实只有他才说的出来。
  "嗯。"胤礽轻声应着。
  康熙兴致倍增,摩拳擦掌地回去了,丢给胤礽一大摊子衣服,在毓庆宫铺地板。胤礽看着乱糟糟的屋子,索性跑到畅春园,找小包子们逗乐子。
  刚进门就见小九小十两个混世魔王围着书斋疯赶打闹。胤礽一手提一个扔到外面,躺倒胤祉的位置上啃苹果。咬了几口,突然看到胤禩,这孩子正认认真真地练字,悬腕提笔,煞有介事。
  胤禩感到胤礽的视线,抬起头朝他温雅一笑。偏是这一笑,把胤礽硬生生怔住。素静风雅,淡然从容,温润如玉。
  胤禩站起身,拿着刚练好的一幅大字走到胤礽旁边坐下,笑道:"二哥看看,是不是有进步了?"
  胤礽拿了宣纸铺在桌面上,仔仔细细看一遍,点头赞道:"笔力深厚了许多,看出来你挺下功夫的。"
  胤禩微微一笑,只说:"有空便练,总算是有了成果。"
  胤礽偏头,撑着脑袋看胤禩,笑道:"小八见过纳兰容若吗?"
  胤禩想了想,"是说纳兰师傅?没见过几次,印象好像不太深。"
  "嗯。"胤礽瞧着一直保持微笑的胤禩,低声说:"小八长大了……怎么有点儿像他呢……"
  说罢伸出两手捏住胤禩的脸蛋儿往外扯,"你别这么笑,我看着不爽。自诩风流算什么事儿!"
  胤禩扒着胤礽的手,疼的眼泪直飚,"二哥,二哥,你轻点儿!"
  "哼,这才像我弟弟,搞那么老成做什么。"胤礽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塞到胤禩手里,说:"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儿。"
  胤禩泪眼汪汪地瞅着手心里的大红苹果,瞧了瞧啃瓜子的十三十四,喃喃说着:"我不是小孩子了……"
  胤礽偏头看了看两个小家伙,伸手端走他们面前的瓜子盘儿,道:"瓜子磕多了也不怕坏牙齿。"
  十四愣愣瞧着空荡荡的桌面,突然放声大哭,"哇——四哥,二哥欺负我!"
  胤礽眨眨眼,望着鬼哭狼嚎的十四包子惊讶不已,他怎么就以为胤禛能制住自己?
  十三包子往左看,是眼泪比海水还多的小十四,往右看,是被十四弄蒙的小九小十。想了想,还是站起来撇着腿儿走到胤礽面前,仰起圆圆的脑袋,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崇拜地说:"二哥好帅的!这身蓝色的衣服,很适合你哦!十三好喜欢二哥哥!"
  胤礽被十三小包子的大眼睛闪的眼花缭乱,一听人头次夸奖自个儿很帅,心里乐开了花,摸着十三的脑袋,笑道:"十三真乖,来,瓜子不要多吃,吃够了就不吃了啊。"
  点点头,十三捧起装瓜子的盘子,朝胤礽笑道:"二哥也吃。"
  胤祉和胤禛走进来,见了这场面,相视一看。胤祉道:"二哥,你怎么欺负十四了?"
  胤礽撇嘴,"没。"站起身招了两人出门,"走,我们出去,有话说。"
  胤祉看了看小八,小八朝着他摇摇头,表示不知。看着三人走出去,小八想了想,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十三包子也不落人后,竟是拉着小九小十一起跟了出去。小十四干脆也扔了瓜子,一把拉住十三包子的衣角牵着走。
  五只包子一人牵一个,蹲了一排躲在树丛后面远远观察。只见那三人坐到园子里的石桌旁,小声说话。脸上都是一脸严肃,连最喜欢开玩笑的三哥都皱着眉,四哥本来就跟冰块似的脸更冷了。
  "啪!"三哥一把拍向石桌,震得桌上的茶壶跟着一跳,他暴怒道:"你就这么想扔下我们?算什么兄弟!"
  "我是把你们当兄弟,才跟你们说明白。更何况,我不是要扔下你们,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不要自己发挥好不好。"胤礽无奈道。
  "你是太子,监国本来就是你的责任。推给我们又算什么?"胤禛冷脸说着。
  胤礽摇了摇头,笑道:"是皇阿玛要我跟着去的,大哥到时候也要领兵同行,京里自然得靠你们。"
  "你,你不要找借口!"胤祉才不相信他专门来跟自己交代政务,只是为了这次的随行。他直觉上认为胤礽做了自己不愿接受的决定。
  "我哪有找借口,不就是跟皇阿玛出去转一圈,又不是不回来。和你们说清楚,是免得你们遇事手忙脚乱。"胤礽还是笑着说话,和平时没有两样。
  微风悄悄走过,一如既往带离飘落地面的枯叶。仿佛是一个必然,必然要走过这里,必然要带走什么,留下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知道了。"胤禛说。他平视着胤礽的眼,沉静如深潭,不起波澜。
  胤礽点点头,笑道:"拜托你们了。"
  躲在树丛后面的五只小包子满头雾水地望着三哥去追赶二哥,而四哥,仍是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山脸,望着远处的湖面沉默。
  很快,小包子们彻底把这件事给忘的干干净净。过年时,胤礽一人送了一个小玩意儿,把包子们哄的开开心心,谁也不知道除夕过后的又一个年头会发生什么,将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用胤礽的话说,这些,都不是小孩子们关心的事。

第五十四章 又是大雨
  新一年刮来的春风和往年一模一样的温暖,不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而多一分紧张,也不因康熙的胜券在握而多一丝傲慢。
  胤礽觉得这样舒缓和煦的清风,是值得享受的。他叼了根狗尾巴草,双手垫在脑后,闭着眼躺在棉花糖背上。小白马如今已是马中一霸,昂首挺胸,慢悠悠在康熙的銮驾后踱着步子。
  黑豆踢踢踏踏从后面赶上来,亲昵地蹭了蹭棉花糖的脖子,棉花糖晃晃脑袋,仰天长叹,自个儿帅过了头,招惹一大群公马母马,实是非我所愿!
  胤礽瞧了笑嘻嘻地道:"黑豆儿,喜欢我家棉花糖不?配给你可好?"
  黑豆转头拿乌亮的大眼睛瞅着胤礽,胤褆一把拍向黑豆脑门儿,将马头调正,无奈道:"这马叫黑电,不叫黑豆,你别乱改名字行不?而且,两只公马怎么配。"
  胤礽翻身坐起,拉了拉棉花糖的缰绳,说:"黑电黑豆不一样嘛,曹寅那匹马不也被我改成了大红枣。"
  胤褆懒得跟他扯,拿马鞭指了指身后的一小队骑兵,道:"我是来打仗的,你来干什么?"
  胤礽不服了,挺身扬头道:"护驾!"
  胤褆不可思议地笑道:"你护驾?别让人来护你就行。"说罢看了看四周,倾身挨近胤礽面前,小声说:"三弟和四弟可跟我说了,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战场瞬息万变,到时可没人照顾你。"
  胤礽斜眼,切了声,"谁要你照顾。"拍马上前。
  胤褆无奈,一把拉过棉花糖的缰绳,黑豆连忙赶上。胤褆看着胤礽的眼睛郑重说:"葛尔丹是狠角色,你若在草原乱跑,犯到他手上,谁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胤礽撇嘴,抢回缰绳,扬鞭拍向棉花糖的屁股,踏尘而去。
  "你!"胤褆无奈地望着胤礽钻进康熙的马车,拉了看着棉花糖不肯挪眼的黑豆,回骑兵队伍里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亲自挑选精英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胤礽。
  胤礽无语地看着马车旁边目露精光的三个彪形大汉,摔了帘子,靠在桌子旁数奏折。
  康熙瞧着好笑,手持朱笔下了批注,道:"你这性子可是让人摸清了。"
  瞪了眼康熙,胤礽拄着下巴趴在桌面上,玩儿着童戏猫钮杯盖,"我又不会捣乱,跟监视犯人一样。"
  康熙哼了声,"还是看紧点儿的好。"
  胤礽抬起眼皮子,看康熙继续批奏折。他手上不停地翻,仔仔细细看完后,再逐句批下意见,有些折子要打回去重写,有些观点提的好,还要做批注,放到旁边进一步商讨。
  成功的帝王,可以从一本奏折里看出很多,例如官品,例如智慧。必须扔掉浮夸的溢美之词,挑出真实有用的信息,加以整理,得出正确的结论,做出合适的决策。
  胤礽想了想,坐到康熙对面,把折子一本一本整理好,打开来分类摆放,也算减轻了康熙的负担。
  康熙惊讶地瞧着胤礽的动作,想到他是在帮自己,欣喜莫名,一把拉过胤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乖儿子。"
  胤礽怒瞪康熙,抬手抹掉脸上的口水,掀开车帘跳了出去。康熙一愣,至于这么……避之如蛇蝎。
  "蛇蝎……"康熙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哪里像是恶毒的蠹虫了。
  行了十日,出独石口,康熙下令清晨启行,日中驻扎,每日一餐。胤礽只好每餐少吃一点儿,饿了就吃零食。康熙看了一巴掌拍过去,"你就不能多吃点儿米饭,这样子像什么话。"
  胤礽翻个白眼儿,揪着牛肉干往嘴里喂,"儿臣要给士兵们留饭,他们饿着,怎么打仗。"
  "不差你一口饭!"康熙没收了胤礽的牛肉干,也不知是谁给他做的,居然装了整整三麻袋!
  胤礽可怜巴巴地跑到胤褆帐里蹭肉吃,揣起筷子就是一顿风卷残云,看的胤褆目瞪口呆。
  "你这是逃难的啊,皇阿玛不给你吃饭么。"胤褆收拾着随身行李,道:"你最好快点儿,待会儿得赶路。"
  胤礽嘴里塞了一大条鸡腿儿,含含糊糊糊地说:"知道了。"
  抓起烧鸡咬下几大口嚼着,香滑油腻的味道盈了满嘴。胤礽骑着棉花糖跟在胤褆后面,摇摇晃晃半天,竟是下起雨来。
  灰蒙低沉的天空,朝着大地直直压来,仿佛有天庭派出的千军万马,踏着浑厚低云擂鼓前行。
  胤褆立马扬鞭上前,来回跑动,下令即刻扎营。一时间全军顿止,嘈杂的人声混杂了雨水打在泥土里的声响,竟是被越来越大的雨盖住了声音。
  胤礽驾着棉花糖赶到康熙的马车旁,却见康熙只披了件雨衣,站在树下一手指着外面,跟索额图大声说话。两人都是浑身湿透,李德全打着伞遮也遮不住。
  胤礽翻身下马,跑过去和迎面走出来的索额图撞了一下,连忙扶住,胤礽大声喊道:"叔公!怎么回事?皇阿玛为什么不进帐!"
  轰隆雨声掩盖掉一半的声响,索额图望着胤礽的口型也只听了个大概,提高声音喊回去:"皇上要等军士们都扎营完毕才肯去行宫!"
  "开什么玩笑!"胤礽大骂一声,冲到树下一把抓着康熙高声喊道:"快跟我进去!"
  康熙甩开胤礽的手,站立不动,"朕是统帅!军士们不安顿好,你让我怎么安心去行宫。"
  胤礽抬头怔怔望着康熙,他额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一直淌进衣襟之内。胤礽咬牙暗恨,一把脱下外袍搭在两人头上,遮住越下越大的雨。
  康熙愣住,瞧见胤礽不忿的脸蛋儿被雨水打湿,凝起一颗一颗透明的水珠,像是串起来的水晶。把人楼进怀里紧紧按住,隔着单薄的衣料拥着他冰凉的身子。
  胤礽被一阵温暖包围,朝他怀里挤了挤,把脸贴在他胸前,紧紧回抱。两人相贴的温度,让人忽略外面凄冷的风。总觉得这阵突来的倾盆大雨,多了分刻意。
  直到泡在热水里,外面的雨仍然没有停。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帘,胤礽想,这场雨又该造就多少不经意的邂逅。
  康熙脱了衣服,一脚跨进浴桶,把胤礽抱在怀里坐着。胤礽一把推开,怒瞪着道:"你自己去洗,我这里水不够。"
  康熙将人搂回来,捧起水从他头顶浇下去,一边笑道:"你替我挡雨,我替你洗澡,多好。"
  "才不好!"胤礽抹着眼睛里灌进去的水,一手抵在康熙胸前说:"你事情办完了?这雨一下,耽误行程,你不去安排行军啊。"
  康熙伸出手在浴桶旁的架子上取了干布巾,给胤礽擦眼睛,笑道:"不是还有你叔公吗,大阿哥也经验丰富,不必担心。"看着胤礽认真擦脸,康熙将人转过去背靠着自己,掬水给他擦身子。
  "其实你挺喜欢我的,承认吧。"康熙忽而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胤礽撇嘴,哼了声说:"那是关心。儿臣当然应该关心皇阿玛,这是亲情。"
  "那怎么没见你给大阿哥遮雨,你和他关系可是很好的。"康熙呵呵笑着,下巴抵在胤礽左肩上,两臂相叠,将人团在怀里,不留缝隙。
  胤礽扭了扭,抬手反抓着康熙的手臂,道:"人家不需要。"
  康熙哈哈大笑,"是是,我需要。"看着胤礽曲起白花花的大腿,皮肤上的纹理细腻精致,紧贴着的地方也是顺滑如丝,摸起来像是之前在选布料时摸到的最上等丝绸,轻薄凉滑。
  胤礽黑着脸看着康熙的手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一把拍开,撑起身就要跳出去,康熙长臂一横,顺手揽腰将人带回怀里。
  胤礽猛的跌坐回去,被吓了一跳,僵住身子不敢动。水花炸起的一刻,眼前忽然升起袅袅烟雾,模模糊糊,像是有人故意放出浓雾,遮住现实的形状,用千变万化的无形之气将人引入幻境。
  "皇阿玛……"胤礽抖着声低低地喊。
  康熙被满面幽香包围,不知是香精的味道,还是胤礽本身的体香,环抱着怀里的人,康熙手上越来越紧,似是要把这阵香味全吸进鼻子里。他低头慢慢嗅着,鼻尖触着胤礽的皮肤,滑到他颈间。
  胤礽惊的使劲儿扳开康熙的手臂,扭着身子往外逃,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按在浴桶边缘,趴跪着直不起身。
  周身的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一股脑儿钻进身体里,瞬间升高温度,流入血管,烫的人忍不住呼救。胤礽死死扣住棕黄的木头,模糊着双眼啜泣,紧咬下唇发不出声音。
  雾气刹那间盈满整个屋子,将所有欢愉和痛苦带向另一个时空,让人再窥探不出一丝一毫。

  梦醒了,眼前是明亮的帐顶。摇摇晃晃,像是在行走的屋子里。胤礽撑起身,又软下去,轻轻喘气。看了会儿,终于知道这是一驾马车。
  帘子被风吹起,透出外面嫩黄色的草原。胤礽睁着眼睛呆呆望着,看累了再闭上眼睡觉。
  好不容易停下,康熙掀开车帘走进来,摸了摸胤礽的额头,还是有点儿发烧。将人抱起,喂了点儿清粥,擦好嘴巴,轻声地唤:"保成。"
  胤礽听见了,可是不想应。
  "我……"康熙也不知说什么,他不想道歉,因为这本就是他想要的。
  "你好好休息。"终是叹息一声,出了马车。
  胤礽依旧闭着眼。一直走到哈必尔汉,才下马车,在外面散步解闷。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把天空洗刷的过于明澈,似乎能照透心底,把灵魂抽离,悬挂云端,俯视着地上无法逃离的肉身。
  胤礽抱了一大堆干草放到棉花糖面前,靠着棚架缓缓地说:"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吃青草。"
  棉花糖疑惑地望了望没什么表情的胤礽,低头闻了闻,挪开马头不肯吃。胤礽好笑,拍着棉花糖的脑袋,慢慢哄着:"不要浪费,这些本来就是你的,总不能让给黑豆吧。"
  棉花糖想了想,才舔了舔干草,吃了一半儿,便死活不肯再吃。
  胤礽叹口气,喃喃道:"够了。"
  胤褆牵着黑豆从马厩前走过,看见胤礽喂马,笑道:"这马还真是谁的话也不听,偏要你来照看才行,这几日你又窝在床上不下来,可苦了我。"
  胤礽也回头笑着说:"得,喂饱了,我牵它出去溜溜。"
  胤褆把黑豆拴好,去提水刷马,背着身只嘱咐道:"早点儿回来。"
  点点头,看着胤褆走远,胤礽才拉着棉花糖离开马厩。摸了摸白马的脑袋,贴上它的脸,蹭了蹭,忽而笑道:"我还是喜欢吃牛肉干。"大掌一拍马鞍旁挂着的十几包小袋子,胤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第五十五章 遇葛尔丹
  茫茫草原,骏马飞驰,每一片疾速后退的游云,就是一份束缚的恐惧。它们迅速撤离,带着马蹄溅起的泥土,消失于心怀自由的广阔天地间。
  无须鞭打,棉花糖像是发疯一般冲向天际。胤礽紧紧抓住缰绳,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没有人能赶得上。
  他是野马,棉花糖也是不甘束缚的千里良驹,而他们奔驰的草原,恰好是最愿意接纳漂泊的地方。
  太阳已经从光秃秃的地平线跳下,黑夜将黎明驱赶到另一边,自己则占据了这片广袤的原野。胤礽翻身下马,将棉花糖牵到一个沼泽旁,棉花糖却是打着响鼻踢踏着走开。
  胤礽追上去摸着它长长的纯白鬃毛安抚,棉花糖仍是甩开脑袋,不予理会,自顾在一旁喘气。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不该给你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胤礽略带歉疚地道,拉过缰绳,抚着白马湿润的鼻子,"累了吧?先喝水。"
  棉花糖恨恨地看了眼胤礽,抽掉他手中的缰绳,低头喝着清凉的水。
  胤礽也蹲下来洗了把脸,沼泽水的味道确实有些奇怪。胤礽拿出马鞍旁挂着的牛肉干,一块一块地咬。瞧了眼啃青草的棉花糖,靠在它脖子上忽而望天笑道:"你也别怪我,若不是替你加把劲儿,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黑豆赶上了。那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草原上夜空的颜色比京城里的亮很多,眨眼的星星也看的十分清楚,举起牛肉干指着闪的最快的那一颗,胤礽说:"你不该剩一半儿,若是皇阿玛骑着豆芽儿来追,咱还真不一定跑得走。"
  棉花糖听了更是不忿,脖子往旁边一让,胤礽没站稳,差点儿摔水里去。
  "哎,别这么小气嘛。我说的也不全错。"胤礽吃饱肚子,拉过闹别扭的棉花糖,往背风的草坡走去。
  从马鞍下取出藏着的小毯子,把自己裹好,就靠着一个大石头睡觉。望着璀璨星夜,胤礽脑袋里空空的,那些本该值得赋诗一首以作赞美的星星,除了白色的闪光,也看不出别的情致。
  胤礽有些失望地闭上眼,数着羊羔睡觉。
  宽容的苍穹没有责怪别扭孩子的无理取闹,只放出一缕清风,洗去他浑身疲惫。长河横天而过,新草沉眠,把这个草原上突然出现的孤单身影自觉融合。
  迷迷糊糊似是想醒又醒不了,被棉花糖的马毛挠的鼻子痒,打了个小喷嚏,胤礽揉着眼醒来。
  睁开眸子,眼前竟是一张年轻刚硬的脸。瞧了半晌,胤礽皱起眉头,爬起来直接去看马鞍,摸来摸去竟是什么也不剩!
  转头瞪着先前的男人,胤礽怒道:"你偷我东西!"
  那男人正好解开一个小袋子,拿出里面的牛肉干喂进嘴里,笑眯了眼,道:"我当着你的面拿的,怎么算是偷?"
  "我没看见你拿,只看见你吃!"胤礽跑上去抢,"还给我!"
  那人却是抬手一把抓住胤礽手腕,箍在身边坐下,笑道:"你先回答我,怎么跑到草原来?看着也不像是蒙古人。"
  胤礽见抽不出手腕,索性一撩衣摆坐在草地上,侧头打量这个陌生人。他很高,很结实,浓眉直鬓,眼瞳醇黑,尖锐犀利,像是草原上高傲的狼王。
  拥有这双眼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牧民。胤礽想着,便试探道:"我是故意离家出走,你呢?报个名字?"随手从他腰间取下水囊,大拇指顶开壶塞,仰头灌下一口,"噗"的喷出老远。
  "哈哈!"葛尔丹放声大笑,一把拍向胤礽背上,道:"这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你别这么浪费!"
  胤礽皱着脸抹抹嘴,回味满口,香倒是香的很,就是太烈了,是那种要把太阳的高热全部包入手掌的疯狂。
  胤礽撇了嘴道:"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酒。"
  听见他的小声嘟囔,男人又是一阵大笑,"这话说得不错!我叫葛尔丹,你又叫什么?"
  胤礽一听,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强忍下提起他衣襟破口大骂的冲动,胤礽尴尬地笑了笑,转头朝喝酒的葛尔丹说:"你真是葛尔丹?所谓的草原之鹰?"
  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葛尔丹拿着酒壶笑道:"什么叫'所谓的',你好像不信?"
  "我当然不信,葛尔丹现在应该指挥着他的军队强取豪夺,而不是孤身一人来这个荒无人烟的沼泽地。"胤礽说着,还趁机偷偷摸回几包牛肉干塞回怀里。
  "强取豪夺?"葛尔丹笑了声站起身,走到胤礽面前站定。他高大的身躯恰好遮挡了从东方升起的朝阳,投下一大片阴影。葛尔丹俯视着胤礽,收了所有表情,他说:"我是在成全我的野心。"
  胤礽仰着脖子看他,太阳从他背后射出的光线太强烈,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是十分的自信。一瞬间,胤礽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影子,和身前的人模糊重叠。
  点点头,胤礽没说话,直接站起来转身去牵棉花糖。葛尔丹一愣,几大步跟上,一手提壶,一手叉腰拦在胤礽的马头前面。
  胤礽皱眉,拍了拍棉花糖的背,道:"你吃饱了,还不让人走?"
  葛尔丹却道:"我可不是孤身一人,这里也不是荒无人烟。"
  他拎着水囊指了指胤礽背后。胤礽回头,居然看见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一排帐篷。又听得葛尔丹说:"是你先闯入我的领地,难道我能轻易放你走?"
  胤礽瞧着葛尔丹浑身霸气,忽又想起胤褆先前的提醒,再看葛尔丹眼中明显的不信任,心里就悬了起来。突然脑袋一转,胤礽似乎想起什么,猛的捂住衣襟,往后直退,瞪大眼睛道:"我才不做男宠!"
  葛尔丹被胤礽吓了一跳,继而抚额,不知该哭还该笑,"谁要你做男宠,先跟我回营再说。"遂牵过自家爱马往北边的营地行去。
  胤礽骑着棉花糖在他后面慢慢走,心里提出十几个对应方案,被一一否定。好像怎么看都看不懂这个葛尔丹。说他骄傲自大,却实实在在的沉稳谨慎。说他直接爽朗,又时时刻刻在怀疑。好像容易亲近,胤礽却总觉得那是一种假象,他的放声大笑,有豪情有狂放,也有一丝天生的傲慢。
  那么,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胤礽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不是对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为追求权势而机关算尽的不认同,也不是对德妃疏远胤禛的不理解,更不是对孝庄的不敢揣测,而是真真正正的看不透。
  历经三世,自认为可以将任何人看个八分透彻,康熙么,有个五六分吧。可到了葛尔丹面前,似乎被他复杂的性格给搞糊涂了,竟然不知他哪个表情哪个动作是出于怎样的潜意识。胤礽绝不相信这个人会把所有心思隐藏得滴水不漏。
  除非,他比康熙还要可怕。
  胤礽坐在棉花糖背上,猛然打个冷颤。拢拢手臂,大草原的风刮得太猛,太冷冽了。
  两个人来到营地,葛尔丹把马鞭扔给迎上来的小兵,自顾往主帐里面钻。胤礽摸摸鼻子跟进去,刚抬头却见大帐里分列两班,席地坐着四个蒙古大汉,皆是看着自己瞪圆了眼睛。
  胤礽左瞟瞟,右瞄瞄,突然抬腿走到已经落座的葛尔丹旁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毛毡上,拎起银质长嘴酒壶给大碗里倒满了酒,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葛尔丹却是一手端着酒碗,擒笑看他。
  四个将军面面相觑,阿拉尔拜右手附在胸前行礼道:"可汗,这位小兄弟是……"
  葛尔丹抬眼瞧了阿拉尔拜一眼,忽而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放下碗,端着手竟是朝四人介绍道:"这位,是大清国皇帝康熙,最宠爱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 棉花糖哎
  胤礽脸上是比那四个人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叼在嘴里的片羊肉露了半截到外面,"哧溜"一声吸回去,嚼两下吞肚子里。胤礽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尘,风度翩翩,朝四人抱拳笑道:"四位将军好。"然后又做下去继续割羊肉。
  "哐!"一把尖刀瞬间插入眼前的桌面,锋利的刀刃折射微亮火光,镶了一颗大红宝石的银白手柄嗡鸣直震。
  胤礽抬眼看向右手方向靠帐子门口的一桌,只见那位年轻的将军涨红了脸怒瞪着自己,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空的镂花刀鞘。胤礽侧头望着葛尔丹笑道:"幸好这刀是冲着我来,若不小心插到你面前,可就误会大了。"
  那将军一听猛然醒悟,连忙跪在地上,急道:"可汗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葛尔丹看了眼那个青年,没有生气,仍是笑着说:"我明白。你既是看不过眼,就下去歇会儿吧。这样可怠慢了我们的贵客。"他一手支头,饶有兴趣地望着胤礽。
  胤礽削了一只羊腿,举在面前专心啃着。他张大嘴巴一口咬住羊腿儿,门牙磨两下,双手齐扯,熏黄的羊肉被一条一条撕掉,包进嘴里,鼓着脸使劲儿嚼,油腻糊了满嘴,沾到鼻尖上,竟是闪闪发光。
  葛尔丹看了实在好笑,这分明就是小孩子的吃法。倒了一满碗酒,葛尔丹问三位将军道:"康熙现在什么情况?"
  瞥眼瞧胤礽,他依旧啃得津津有味。讷颜格隆倾身笑道:"康熙率领的中军目前驻扎在哈必尔汗,费扬古的西路军还未抵达土喇,想必,他们是要两路夹击。"
  葛尔丹颔首,忽而朝胤礽笑道:"你还跑的挺快,这里离哈必尔汗可远得很呐。"
  胤礽回以一笑,只道:"是马儿厉害,和我可没关系。"想了想又道:"你们还不赶快逃,皇阿玛的座骑比我家棉花糖脚程更快,说不定一会儿就打到营帐门口了。"
  葛尔丹听罢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另三个将军也是伏案大笑起来。葛尔丹瞧着胤礽说:"那就让他来好了!"
  胤礽皱眉,望着四人有些疑惑,他们是做好了准备,一点儿也不怕?
  在四个蒙古大汉惊天动地的笑声中,胤礽吃了顿憋屈的午饭。揉着肚子在小帐篷里晃荡,胤礽脑袋转的飞快。在康熙那里几乎没听说葛尔丹的动向,很可能是葛尔丹擒住探子,把消息给瞒了下来。但康熙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落在葛尔丹眼里,岂不是很容易被趁机偷袭?
  想到这里,他掀开帐帘四处瞅瞅,摸到棉花糖旁边,偷偷摸摸解了缰绳,转身竟见葛尔丹靠在木棍儿上笑望自己。
  "这是要去遛马,太子殿下?"
  胤礽尴尬地笑了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我的身份?"
  葛尔丹下巴朝棉花糖一摆,"我自个儿献的马,会看不出来?一猜就知道了。"
  胤礽回头瞧了瞧棉花糖,看着葛尔丹轻车熟路地给它刷毛喂草,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突然一匹纯白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长长的鬃毛随风飘起,像是云朵化作双翅,在它背上尽情伸展。白马踢踏着跑过来,围着棉花糖和葛尔丹打转,还拿湿漉漉,沾了青绿色草屑的大鼻子使劲儿蹭着棉花糖的脖子。
  胤礽见这白马比棉花糖要壮实一些,高出马头三寸许,两匹白马是一模一样的毛色和骨架,他指着大白马说:"这该不是……"
  葛尔丹一手顺着大白马的长毛,骄傲笑道:"这是天鹰,你家那位的母亲。"
  胤礽却是跑到棉花糖面前,扶住它脑袋郑重道:"你记得不?没认错?"
  棉花糖歪歪脑袋,看了眼跟自己亲热的大白马,有些熟悉却也没太多印象,反正这感觉挺不错的,干脆甩开胤礽的爪子,挪到大白马身边一起蹭。
  胤礽张大了嘴,看着自家吃里扒外的棉花糖跟着葛尔丹家的天鹰飞起蹄子,冲向大草原,连一个留恋的眼神都不给自己。瞪着葛尔丹一通龇牙咧嘴,还没开骂,却听得营外一阵哄闹。
  葛尔丹转身皱眉,讷颜格隆扶着毡帽跑过来,行礼道:"可汗,手下抓了个探子,是康熙的小兵。"
  "去看看。"
  "是。"
  葛尔丹转而侧身,给胤礽让出一条道,手臂一伸,"太子殿下,请。"
  哼了声,胤礽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一脚踢开帐帘钻进去,往老地方一坐,撑着脑袋等葛尔丹落座。
  讷颜格隆跟在后面,挎着腰刀翻起帘子,外面被拖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兵,往地上一摔就不起来了。讷颜格隆一脚踢向他腰间,把人翻的面儿朝上,胤礽一看就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阿尔济善嘛!
  阿尔济善双手被绑在身后,穿了件夜行衣,裤子上全是泥巴,靴子掉了一只,脚丫子裹满黑泥,额角还摔了个大包,仰面倒在地上,看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胤礽低头咬牙不敢笑,只竖起耳朵听着葛尔丹说话。
  "你是谁?康熙的探子?"葛尔丹双手握拳撑在膝头,严肃地问着。
  阿尔济善哼了声没答话。也不知道他是在不屑葛尔丹,还是在生胤礽的气。
  不料葛尔丹突然抽出桌上的弯刀随手一扔,弯刀打着旋儿从阿尔济善鼻子前飞过,只差半寸便能削掉他一层皮。
  "说!"葛尔丹的声音带着怒气。
  胤礽不敢笑了,他奇怪地望了眼葛尔丹,他是看出什么了吗?还是对每一个捉来的人都这样审慎?
  阿尔济善也是个硬脾气,丝毫不在意刚才的威胁,两腿一蹬,翻身站起,直视葛尔丹笑道:"是又如何。两军对阵,双方各派探兵,古来有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葛尔丹看了阿尔济善半晌,点点头,靠进椅子里缓声道:"好,那就杀了吧。拖出去,就在营地门口,砍了把脑袋挂起来。"
  "喂!"胤礽连忙出声制止,爬起来跑到葛尔丹旁边,小声说:"你不能杀他。"
  葛尔丹挑眉看了眼阿尔济善,笑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仇人,我得亲自动手,整够了,你再杀也不迟?"
  葛尔丹怀疑地看着胤礽一脸认真的表情,忽而凑到他耳边说:"他该不是你跟班儿,出来找你的吧?"
  胤礽正色摇头,只道:"这人很讨厌,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是跟班儿。"
  "哦。"葛尔丹挥挥手,让讷颜格隆把人拖下去,又朝胤礽道:"你最好记住,这里是我的领地,任何花样都是无效。"
  胤礽灿烂一笑,只说:"我当然知道,你看,我现在多老实。连棉花糖被你收买了都没发脾气。"
  葛尔丹却是哼了声,自然而然地挂上这几日常见的笑容出了大帐。胤礽一看,赶紧跑出去,掀开帘子竟然见葛尔丹站在门外似是守株待兔一般,盯着胤礽。
  "嘿嘿,你还没走呢。"胤礽摸着后脑勺讪笑。
  "唔,突然想起来你的小白马,不知道会不会跟着天鹰变野了,到时候可不一定能听话。"葛尔丹侧头望向远处一片马群。
  胤礽顺着看过去,居然发现棉花糖挤在那群马里面,跑的撒欢,压根儿就没有回来的意思。胤礽皱眉,两指放在唇间使劲儿一吹,再吹,棉花糖竟是完全没反应!"噌!"火气立马就窜上来了。胤礽随手抢过葛尔丹手中的套马鞭,跨上邻近的一匹马向马群冲过去。
  葛尔丹见了有些惊讶,这小太子会套马?连忙跟上去瞧热闹。
  只见胤礽驾着马二话不说直接冲进拥挤的马群,控着自己的马顺应马群的方向一起跑,慢慢靠近棉花糖同步跑了三圈,瞅准机会,拿绳子一把甩过去。
  葛尔丹站在围栏外头见他甩了三次都是套空,那棉花糖像是知道胤礽发脾气了,压根儿不敢惹他,只想着往马群里头钻,躲得远远的。葛尔丹突然觉得胤礽以前一定经常欺负棉花糖,搞得马儿警惕心这么强。
  胤礽见棉花糖溜的比兔子还快,气炸了肺,暗自盘算这回一定要把它隔离三天三夜,彻底让它见不到任何母马!
  放长绳子,胤礽再一次挨近棉花糖,倾身一勾,终于把马套住。棉花糖嘶吼一声,无可奈何地慢下速度,胤礽正打算将马牵出来,旁边的马群突然暴动,埋头乱撞,竟是天鹰飞起蹄子朝胤礽直直冲过来!
  葛尔丹一见这情况,瞪大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还把讷颜格隆和阿拉尔拜拉过来一起看。
  眼见着天鹰窜起怒火的赤红双眼节节逼近,胤礽控好身下的马匹,调转马头和天鹰保持一个方向慢跑,屏住呼吸,待它欺近立马脚下一蹬,腾空而起跨坐在天鹰背上,抓着天鹰的鬃毛死不松手。
  天鹰高抬前蹄开始胡乱踢踏,好几匹小马都被它踢到,疼的嘶鸣不断。这会儿子,马场外忽的围了一大群士兵,看着场中的混乱也不动,还在葛尔丹的煽动下瞎起哄。
  胤礽暗地怒骂,你还敢跟老子撒泼!牙一咬,心一横,胤礽揪起天鹰脖子上的一簇鬃毛,突然发力,故意把马头使劲儿往上扯,身子紧紧贴在它背上,两腿死命夹紧马肚子,把天鹰惹得直跳脚,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
  忽然旁边的棉花糖一声恐怖的嘶叫,把天鹰吓得转头去看,竟是胤礽手中的套马鞭还挂在它脖子上,天鹰这么一扑腾,绳子拉直,猛的勒住棉花糖脖子。
  "哼,你再折腾,小心你儿子被你勒死!"胤礽在天鹰耳边恶狠狠地说着。
  天鹰喘着粗气,在场地间不断踱步,靠到棉花糖旁边拿牙齿去咬套马鞭,却是怎么也咬不断。胤礽见了一拍天鹰马头,对着它泪水汪汪的眼睛说:"你听我的话,我就放了它,你儿子的命可掌握在你手里。同意就后退一步,不同意我们继续。"
  感觉到天鹰的妥协,胤礽忽而一笑,翻身坐到棉花糖背上,把绳子取下来,摸了摸棉花糖的脑袋,两匹马靠在一起欲哭无泪。简直拿这魔头无整!
  瞧着胤礽得意洋洋地骑着棉花糖走出来,天鹰灰溜溜跟在屁股后头,葛尔丹拍手大笑道:"手段不错!"
  "过奖!过奖!"胤礽飞起眉毛俯视着葛尔丹,活像个骄傲的小老虎。
  葛尔丹好笑地摇摇头,看见他把棉花糖拉到一边指着鼻子开始训话,这会儿,又像个炸毛的小公鸡了。

第五十七章 康熙来了
  胤礽训完棉花糖,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抬头竟是漫天银星。扯扯领子,胤礽转身去找水喝,半道儿上却听见一个帐篷里有人仰天大吼:"人都死哪里去了!给口水喝啊!喂!"
  猛的一拍脑袋,胤礽终于想起还有阿尔济善这么个人物!连忙跑去摸了个牛皮水囊,进得帐内,却见阿尔济善被剥光了绑在柱子上。胤礽浑身一抖,手忙脚乱地脱掉外袍给他遮住下身,颤着声儿说:"你,你不会被,咳,那个了吧……"
  "你才被那个了呢!"阿尔济善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别犯到爷手上,扒了你的皮!"
  "是是。你先遮好。"胤礽用外袍把他下身围住,绕到背后解开麻绳,看见阿尔济善手腕和背部的累累伤痕,对他的否认十分怀疑。
  阿尔济善叉着腿坐在地上直灌水,胤礽出去找人要了点儿伤药,一点一点给他抹上。看着明显是鞭痕的伤口,胤礽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啊?"
  "呸!不就是揍死了一匹马……"
  "啊?"胤礽脑袋一抽,"你打人家的马干什么?"
  阿尔济善撇嘴只道:"一时失手么。"转头却是朝着胤礽嘿嘿直笑,"你胆子还真大,敢跑到葛尔丹这边来。"
  瞧着阿尔济善幸灾乐祸的脸,胤礽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你是故意进来的?"
  "没。"阿尔济善挠挠咯吱窝,又喝了一口水,道:"是被某人陷害的。"
  "某人……"胤礽摸着下巴细细揣摩这个词儿。忽而听见帐篷外面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去看,竟是一个黑衣人手上拿了一套不知从哪儿扒来的棕黄大袍子,扔到阿尔济善脑袋上,就站在帐篷中央直勾勾盯住蹲着的胤礽。
  阿尔济善穿好袍子,勒紧腰带,看了两人一眼,赶紧跑出去找吃的。
  胤礽看见那身影的一瞬间就愣在原地。他仰头望着高大的黑影,烛火摇晃两下瞬间熄灭,原本暗淡的帐篷里,视物更是模糊不清,但胤礽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锐利的眼光夹杂着怒火,还有一丝怨恨。
  "皇阿玛……唔……"胤礽猛然被康熙抱进怀里,死死吻住。他放任康熙发泄愤怒,这样狂暴的感情,胤礽全部感受到了。或者,在很久以前就感受到了。
  康熙把胤礽按在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捏碎怀里的人。"为什么逃。"他不甘地问。
  胤礽的脸埋在康熙怀里,他闭着眼说不出话。为什么逃,他不知道,直觉告诉他应该这样做,否则,会永远也逃不掉。
  康熙没听到答案,也不生气,只低低喊着:"保成……"一遍又一遍,只喊给怀里的人听。
  清风的诉诵太低沉,竟像挽歌般,哀戚着怀念某种逝去的静默。
  葛尔丹当然知道康熙来了,他站在帐子门口没有进去,看了眼旁边斜倚着的阿尔济善,走过去笑着问:"他们这样,你们都知道?"
  摇摇头,阿尔济善却说:"我也是刚刚知晓。"抬头望了望东方发白的天空,又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也许吧。"葛尔丹同样望着东方的黎明,笑着叹了口气,只道:"新的一天,终于到了。"
  阿尔济善皱眉望着葛尔丹平静地离开,他身上透出的自信,让人无法揣测。
  康熙和胤礽走出来,看见阿尔济善迷惑的神情,康熙却问:"葛尔丹呢?"
  胤礽奇怪地望了眼康熙,他不会真的去找人单挑?
  阿尔济善抬手一指最高的白色帐顶,康熙便径直走过去。胤礽扒到阿尔济善身边,莫名其妙地问:"他要干嘛?"
  "不知道。"阿尔济善站着没动。
  胤礽想了想,跟上康熙往主帐去。四周的士兵看见康熙,虽不认得,却都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更没人敢拦。
  掀开帐帘,康熙于帐中站定。偌大的帐篷里葛尔丹和康熙对视良久,一个眼神犀利,一个面色阴沉,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胤礽以为他们两人很可能就这么打起来。
  不料葛尔丹忽而笑了,说:"好久不见。"
  康熙点点头,也是笑着道:"好多年了。"
  胤礽歪歪脑袋,实在想不出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又听得葛尔丹道:"你这次来,带了多少人马?"
  "足够踏平准格尔。"
  "哈哈哈!"葛尔丹撑着膝盖大笑起来,"好!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站起身走到康熙面前,平视着他说:"我很期待。"
  "我也是。"
  葛尔丹低头笑着望了眼胤礽,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走出大帐。胤礽十分不解,抬头去看康熙,却见他的表情彻底不一样了。没有骄傲,没有挑衅,只是从容不迫,仿佛在演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剧目。那翘起的嘴角,隐藏的是一份风轻云淡。胤礽没有看错,是绝绝对对的淡定。
  "皇阿玛?"
  康熙朝胤礽笑笑,"保成,你可信我?"
  "嗯。"胤礽点头。康熙便紧紧握着胤礽的手,道:"你看好了。我说过的,我会打败他。"
  胤礽知道自己是相信康熙的,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坚信不移。这种信任,说是与生俱来,也未尝不可。
  当天晚上,葛尔丹的营地被冲天火海包围,没有人找到纵火的人,只看见北风转向东风的一瞬间,粮仓窜起高高的火苗。他们发了疯的抢救,刚一回头,整个营地全部浸没在火海中。
  与此同时,康熙的东路军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胤礽爬上棉花糖,跟着康熙的豆芽往北跑去。阿尔济善则一人返回军中,传达康熙的新指令。
  "皇阿玛,我们是要去追葛尔丹?"迎着夜风,胤礽大声询问。
  康熙头也不回,拉着豆芽的缰绳喊道:"他在等我们!我们是去会战!"
  "会战?"胤礽略一想,不就是自投罗网吗。这两个人,疯了不成。使劲儿抽打着棉花糖,胤礽咬牙望着眼前的无边夜色,只希望阿尔济善能早点儿带救兵过来。
  晚上草原的风比白日里刮得更猛,像是刀子在脸上割,叫人不敢睁眼,生怕一个不小心,眼珠子会被突然划破。康熙猛的勒住豆芽,在前面原地转了两圈,抬头望着山坡。
  火把从最中间的一点沿着地平线往两边延伸,胤礽看见葛尔丹带领他的军队等在前面,像是围猎的弓箭手,早已架起长弓,只待猎物踏入包围圈,便射出锋利的箭将它们统统射穿。
  康熙忽而笑道:"保成,跟紧了!"说罢调转马头横向东面,挥鞭一抽,往右边飞奔而去。
  胤礽想也没想,直接赶着棉花糖跟上。侧身见葛尔丹领头跑在最前面,从山坡上紧紧追了下来。身后突然响起无数破空之声,箭雨密密麻麻打过来,皆差半分!
  康熙回头大喊:"保成!"
  胤礽咬牙往棉花糖屁股上狠命一抽,棉花糖也知情况紧急,飞起蹄子死命地跑。
  豆芽和棉花糖不愧是千里马,直直将人甩开百来里,回身一看,只有葛尔丹离得最近。而康熙却是减慢了速度,胤礽便驱马跑在他身边,捕捉到空气里一丝腐烂的味道,胤礽知道这是进了沼泽。
  康熙跑了会儿,便停了下来。胤礽干脆也让棉花糖休息。两匹马得了空,寻到有水的地方补充水分。康熙望望四周,暗的看不清地势,转身就见葛尔丹驾着马停在不远处。
  两方很安静,葛尔丹在等康熙说话,而康熙压根儿就没想说什么。胤礽勾身想看看葛尔丹的那群军队跑哪里去了,康熙却道:"他们会迷路。"
  葛尔丹没有回头,但听身后半分响动也无,自己没带火把,跟丢了也有可能。
  胤礽仔细听着,却总觉得不对劲,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四处看看,沼泽水反射的月光一点一点,其他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照不见。抬头看天,竟是没有月亮!猛的睁大眼,胤礽突然发现反射出的光斑不是白色,而是绿的发亮!
  棉花糖和豆芽也开始躁动起来,挤在一起往后退。胤礽使劲儿看了一会儿,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四周越聚越拢的光点,结结巴巴地说:"狼,狼……"
  康熙皱眉,瞟了眼失态的胤礽,转头去看他指的方向,也是大吃一惊。先前查探的时候,这附近明明没有狼群的啊,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狼!他连忙让胤礽坐在马上不要动,尽力安抚着两匹马。
  葛尔丹大概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此时反而镇定地嘲笑道:"这就是你找的决战之地?"
  康熙哼了声,弯腰在豆芽耳边说了什么,直起身朝胤礽微微一笑。然后竟用一种十分挑衅的语气朝葛尔丹道:"不错,有草原狼王的观战,相信这一战应该会更精彩。"说罢,竟是翻身下马,抽出马鞍旁的长刀朝葛尔丹走去。
  "下马吧。"他说。
  葛尔丹赞许一笑,也翻了下来,抽出腰间弯刀,竟是要迎战!

第五十八章 猛虎苍鹰
  胤礽不可思议地望着持刀对峙的两人,这可是被狼群盯上了,你们是怎样才能这么镇定啊!他一把抄起马鞍旁悬挂的弓,抽出三支羽箭,随时准备射穿扑上来的饿狼。
  而康熙和葛尔丹却是愈加镇定。狂风突然飞旋,卷带起浑厚云层翻滚相撞,如滚滚车轮碾过夜空,要将一切光亮彻底压碎。
  袍角被拉扯得濒临撕裂,手中宝刀颤动轰鸣。康熙顺着烈风猛然冲向葛尔丹,如飞虎展翼,雄霸之气威武更张。葛尔丹迅速侧身,面前划过惊闪刀光,刺进眼里锐利更甚,刹那间彷如苍鹰盯上猎物,紧紧抓住刀光不放。
  翻身躲过横砍,康熙突然回手架住弯刀,两人僵持,竟是势均力敌!长刀如猛虎利齿,深深咬住弯刀,不让葛尔丹移动半分。弯刀如苍鹰钩爪,死死扣住长刀,康熙亦是无法攻进。四目相战,千阵万擂,分毫不退!
  倏尔暴风肆旋,气势迸发,紫雷列缺,横空霹雳!胤礽猛的仰头,东边闪电竟是直直打上矮树,瞬间燃起汹涌天火,照透穹冥!
  猛虎之势,扑山爆石而不可挡;苍鹰之迅,追风堕星而不可及。钢锋利刃,割肤裂血;尖牙铁爪,剔骨剜肉。猛虎蹬踏腾飞,罡气煞然,狠厉扑按而下,利齿扎进皮肉,锐鹰断翼!嘶声长啸,震天彻地,群狼慌退急散!
  天火燎原,血染大泽,烈风凄惶!
  葛尔丹捂住淌血断臂,咬牙站起,死死盯住康熙,既愤恨,亦无憾。
  康熙紧握长刀,傲然斜指,威势丝毫不减。
  而此刻,闪电劈下的大火从东方顺风而来,蔓延千里。胤礽看着壮烈火势,夹杂电闪雷鸣,似有千军万马踩踏奔涌。
  狼群逃跑的身影渐渐消失,胤礽收回视线,却看见葛尔丹身后亮起无数火把,明晃晃将沼泽照的一清二楚。
  葛尔丹回头一看,脸色骤变,立马吹个响哨,招来坐骑朝北方逃去。
  胤礽连忙跳下马,一把扶住康熙,见他闭着眼捂住腰侧,指缝中流下暗血,急的直喊:"皇阿玛!你要不要紧?"
  康熙睁眼瞧了会儿焦急的胤礽,竟是呵呵笑起来,"保成,你看见了吗?草原之鹰,被我打败了。"
  "是,我看见了,皇阿玛,是你打败了草原上最强的人!皇阿玛,我都看到了……"胤礽撑着康熙沉重的身体,不让他倒下,"皇阿玛,你坚持住,阿尔济善马上就来了。"
  康熙笑笑,只轻声地说:"保成,你说,朕是不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人?"
  "是,是,您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人!"胤礽帮着康熙捂住腰间的伤口,尽量让血流的慢一些。
  "那是不是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胤礽的手顿住,抬眼看见康熙直直望着自己,染上血的侧脸忽明忽暗,唯有眼瞳清晰明亮。唇上突然一片冰凉,胤礽无法将他推开,只静静地承受这份辗转厮磨。
  阿尔济善领着军队赶到,只看见康熙昏倒在胤礽怀里,而胤礽则跪坐于地,一手抚着康熙的侧脸,垂头不语。
  连忙将人搬到马车里,随行太医紧急救治,康熙终是在第二天中午清醒过来。
  睁眼看见的正是应该看到的人,康熙一手支额,笑着观察胤礽趴在床边睡觉的模样。脸颊清瘦了些,眉眼细长,嘴巴倒还是粉嘟嘟的,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康熙看着看着,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含着嫩嫩的脸蛋儿舍不得放,一路顺势吻上嘴唇,撬开牙关,仔细地吻。胤礽在他咬到嘴巴的时候就被弄醒了,本想开口让他老实点儿,无奈这人反应太快,抢先一步占领城池。
  顾忌着康熙的伤势,胤礽也没敢挣扎,恰好遂了康熙的愿,让他吻了个够本儿。
  抹抹嘴巴,胤礽爬起来只道:"我去端粥,先垫垫肚子再喝药。"
  康熙老老实实喝粥吃药,连腰上的绷带都安安静静地让胤礽换好。胤礽收起伤药和绷带,刚要离开,就被康熙从身后一把抱住。
  "保成,我可是最强的男人,你亲口承认了的。"听康熙的语气,竟是在撒娇。
  胤礽面无表情地答:"是,我也没有否认。"
  "所以啊,你该接受我,对不?"康熙说着,竟是把手伸进胤礽下摆,胤礽一手拍开,怒道:"我可没答应你什么。"
  康熙拉住欲走的胤礽,按在床沿,笑道:"明摆着的,干嘛不承认。"
  胤礽斜了眼康熙,只说:"我承认了啊,你确实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有什么不对吗?"说罢拿着伤药和绷带走出帐外。
  康熙呆愣地坐在床上,实在不知他到底怎样才肯松口,这人明明就是喜欢自己的,干嘛死鸭子嘴硬。
  胤礽走出帐外,把东西交给李德全,牵了棉花糖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走着。远天游云,纯净清透,飞鹰盘旋,一点儿也没有硝烟战火的痕迹,和草原上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放马牧羊,悠闲度日。
  棉花糖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吃草,不时抬头看看胤礽,见他心不在焉,丝毫没有理自己的打算,干脆跑到水边,一口草一口水换着来。
  胤礽也不管棉花糖跑远,捡了个青草茂盛的地方躺下,双臂垫在脑后,眯眼望着天空。脑中思绪翻腾,却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似乎想起很久以前,和纳兰容若从草坡上滚下来,第一次起了逃跑的念头,现在想来当时真的很不实际。又想起后来和胤禛一块儿躺着看云,什么都不说,安静的像是和春草一齐沉睡。
  闭上眼,这会儿,只剩一个人了。
  天色突然变得有些暗,胤礽知道自己没有睡很久,睁开眼,竟然是阿尔济善。
  "你干嘛?"胤礽见阿尔济善直勾勾盯着自己,奇怪地问。
  阿尔济善撇了嘴,坐到他身边,扯了根草拿在手里甩着,道:"没看见棉花糖,我怕你又跑了,就出来找呗。"
  "切,至于么。"胤礽哼了声又闭上眼睛。
  阿尔济善望着胤礽翻过身,只把背对着自己,好笑地摇摇头,干脆也躺下来,望着宽广的天空说:"我和格尔芬能走到今天这地步,还要谢谢你。"
  胤礽没说话,只听阿尔济善继续道:"有时候,该抓住的,还是要去抓,要不然,可能真就再没机会了。"
  清风走得太快,将这句话送的太远。胤礽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不答话,阿尔济善也不知道。

第五十九章 天干地燥
  五月中旬,费扬古于昭莫多击败葛尔丹残部,斩首三千余级,杀葛尔丹妻阿奴,生擒数百人,俘获子女、驼马、牛羊、器物甚多。康熙闻得捷报,一把抱住正在喝羊肉汤的胤礽亲了好几口,胤礽一个没拿稳,滚烫的肉汤洒了满身。
  康熙手忙脚乱地扒掉胤礽的外袍,笑嘻嘻地给他赔礼道歉:"对不住啊,保成,阿玛太高兴了。"
  胤礽听他毫无诚意的话,压根儿不想理。低头看见胸前被烫出的一大片红色,无语地望着康熙颠颠儿跑去拿药,心道他是心情好过头了吧。
  康熙把人按坐在榻上,挖出一块淡绿色的药膏涂在胤礽胸前,缓缓抹匀,道:"再走半个月,就回京了。"
  "嗯。"
  康熙抬眼看着脸色淡然的胤礽,说:"保成,你能好好想想吗?"
  "我在想。"胤礽起身披上李德全新拿来的里衣,系上衣带,低眉说:"只是还没想好,总觉得不对。"
  "怎么呢?是哪里不对?"康熙递给胤礽一件深蓝外袍,很有耐心地问。
  胤礽接过外袍放在手里,望着银线描出的四爪小龙呆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转身出帐。康熙站在榻前抓紧手中的青绿药瓶,他明白胤礽在顾忌什么,知道他逃走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郑克臧早就把问题提了出来,有心人却明白的太晚。可康熙毕竟是康熙,是一个重感情的帝王,他承担更多的,是这个天下。这份责任占据了太多位置,将简单的选择变得复杂。
  胤礽作为太子,自然也明白康熙的顾忌,他能尽早放下,得益于一次侥幸的轮回。他抬头望见湛蓝深空,很想问一句,这次重生的机会,到底因何而来。
  信步走着,感受草原的凉风绕过一个个帐篷,打着旋儿飞转,脚边的野草随风忽左忽右,胤礽就站着看它们摇来摇去。
  一双黑色缎靴踩在三寸小草上,把一簇青绿压入褐黄泥土。胤礽抬头,迷茫地问:"你踩它们做什么?"
  "啊?"胤褆莫名其妙地低头,挪开双脚,只看到几簇踩变形的青草,一折一拐地趴在地上。摸摸脑袋,胤褆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忽而醒悟,这对话怎么这么奇怪。
  "二弟,你到底怎么了?"
  胤礽瞟了眼地上的小草,提步慢慢走着。胤褆跟在他身边,瞧着胤礽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懒得问,他的事只有皇阿玛能解决,犯不着操心。只拿出一封信,递给胤礽说:"三弟的信,要看不?"
  胤礽愣了会儿,笑道:"我不看你就不给我了?"
  胤褆却是耸耸肩,"你不是心情不好嘛,三弟说话向来不靠谱。"
  胤礽挑眉,顺手接过信,拆开来一看,只有两页纸,开头满满一页全是废话,把所有弟弟全部拉出来数落一遍,第二页才讲胤禛在京里和各大官员往来密切。
  随意一笑,胤礽把信放进怀里,只道:"全是废话。"
  胤褆点点头,"我想也是。"说罢突然他站住,望着胤礽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胤礽低头往自己身上看,"怎么了?"
  "咳,没什么。"胤褆退开一步,只道要去喂马,连忙跑开了。
  胤礽更加疑惑,迎风步出营地,放空思绪在草坡上散步。这是来到草原后养成的习惯,独自一人,没事就跑出来随便走,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见到一处柔软的草垛,便躺下望着简洁的天空,什么也不想。
  想太多,会把自己困住。
  何必呢。胤礽一直这样跟自己说。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好好活着不是挺好吗。
  微风听懂了胤礽的低喃,缓缓飞来,陪着他一起躺在低矮的草坡上。康熙握住胤礽摊开的手掌,嵌进自己的手指,享受这份共有的宁静。
  胤礽轻轻呼吸着面前带了香味的暖风,觉得康熙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热,想甩开却是懒得动。他摇了摇手腕,呢喃道:"皇阿玛,你手好热,都是汗。"
  康熙握紧了些,拿拇指在他手心里慢慢地揉。胤礽痒了,手往后缩,康熙却是抓住他手腕顺势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胤礽怔怔地望着康熙深沉的眼眸,他神色沉静,浓眉微皱,薄唇紧紧抿着,胤礽以为他下了什么决心,要跟自己承诺。康熙大帝会说出怎样的誓言呢?胤礽在心里猜测着。
  康熙低下头,将唇触到胤礽嘴边,碰着他细腻的轮廓,低低喊着:"保成……"像是一句蛊惑人心的咒语,胤礽听见这声低沉呼唤,不禁颤动起来,鼻间的香气愈加浓郁。
  似是迷蒙了双眼,胤礽看见康熙解开自己的蓝色衣袍,俯下头吻住双唇,绵绵密密,仔仔细细。身体愈重,竟是燥热起来。胤礽不由自主地攀上康熙的肩,靠近他冰凉的丝质锦袍,轻轻蹭着。
  忽热忽凉,胤礽觉得自己泡在水里,沉沉浮浮看不清四周,只能攀住身前的人才不至于被水冲走。
  康熙望着胤礽陷入混沌,轻叹一声,竟是放开他,起身欲走。
  胤礽突然抱住康熙的腰,白色里衣襟口敞开,无意识地靠在康熙腰间摩挲着胸口。康熙一手拉开他衣襟,抚上莹白的肩头,俯在他耳边轻声诱哄:"保成,我是谁?"
  胤礽迷蒙中听不太清,只觉得身上凉凉滑过的东西十分舒服,又往康熙身上靠紧了些。康熙吻上胤礽的唇,却按住他乱动的双腿,低声问:"我是谁,保成?"
  "皇,皇阿玛……"胤礽难受地挣扎,伸手去碰自己身下竟被捉住,他哀声哭诉:"难受……"
  康熙一手握住胤礽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缓缓抚摸他腰间,膝盖抵在他两腿间缓缓摩挲,"舒服吗?"
  "嗯……"胤礽轻轻哼着,噙着泪水靠在康熙怀里。
  康熙轻笑一声,又放开了手,撑起身只望着胤礽情动的样子。胤礽发泄不得,竟是突然哭了出来。"皇阿玛……皇阿玛……"他一声一声唤着,只希望谁能救他,这种折磨简直要人崩溃。
  康熙听着胤礽无意识的轻唤,心情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柔软的仿佛化作春水,要把世间所有温柔全部给予身下的人。他一把抱住胤礽,解开所有束缚,让两人尽情享受欢愉。
  这真是个天干地燥的季节啊。

  夜幕降临,大大方方看着草坡上赤条条的两人,还刻意挂起无数星灯,仔细欣赏。
  胤礽眯了眯眼,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摸到身下滑溜溜的皮肤,呆了会儿,猛然惊醒。他一把撑起身,却立马软倒在康熙身上,身后一阵抽痛。
  咬牙怒瞪着悠悠转醒的康熙,胤礽举起手就想甩他一巴掌。
  康熙镇定地望着胤礽举在半空的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只道:"你已经承认了,不要跟我说你不记得。这对我不公平。"
  胤礽看着厚颜无耻的康熙,这巴掌却怎么也扇不下去。恨恨放下手,一把推开他,拉过衣服便走。康熙死死抓住胤礽的手腕,道:"我既然抓住了,就绝对不放手。缠也要缠你生生世世!"
  胤礽甩不脱,披着外衣坐在康熙身边,望着他紧抓自己的手不说话。夜风寒凉,康熙穿上里衣,拿外袍把胤礽包好抱在怀里,安静地陪他。
  胤礽靠着康熙的胸膛,歇了很久,他知道康熙的腿肯定已经麻了,但偏是不动,两条腿有自己的屁股重要吗?
  突然看见康熙手中拿了一个信封,在眼前晃了下,胤礽突然想起这是胤祉的信。他伸手一抓,康熙反手收回去,胤礽竟是没抓到。
  "那是我的信。"胤礽怒道。
  "我知道。"康熙笑道,"让我猜猜,你要扶植老三?还是老四呢?"
  胤礽皱眉,"皇阿玛什么意思。"
  康熙没有生气,抱紧了胤礽的腰,给他捂好衣服,只道:"你让老四发誓的那晚,我就在外面。"
  胤礽抓紧袍角,沉默着不说话。康熙握住他的手,扳开来和自己十指相扣,"你的选择没错。"他淡笑着说。
  胤礽惊讶地望着康熙,却听他说:"但他还需要时间历练。"康熙望进胤礽眼里,笑道:"你愿意等我吗?嗯,就算不愿意,你还是要等。"
  胤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哪在问自己,分明就是"告知"。似乎,事情自然而然地朝这个方向发展,有些不可思议,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顺理成章地骗人入局。
  "你骗我,我才不会信。"
  康熙一愣,敛了笑容,只淡淡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现在只把你当做我爱的人,再不会是继承人。"
  胤礽猛的咬牙,心里响起一个悲愤欲绝的声音,说着那句过分熟悉的话:你太让朕失望了,根本不配做这个太子……
  "因为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也不适合了。"
  胤礽望着康熙瞪大了眼,他听得清清楚楚,康熙给的理由,竟然不是……
  "皇阿玛,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做吗?"胤礽不敢相信地问。
  康熙点头,"如果你强迫自己坐这个位子,不一定会做得好。我怎敢把江山社稷交给你,还不如我带你过逍遥日子。"
  胤礽的泪珠子突然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康熙一看慌了神,连忙哄道:"我不是说你没有能力,只是说你不合适……别,别哭啊。"
  胤礽眼泪不停,就哀怨地瞪着康熙,直把康熙看的心疼肝疼,马屁拍了一箩筐,才把人哄好,带回了营帐。
  第二日启程回京,一路上康熙端茶倒水,简直把胤礽当姥爷伺候,才得了"暂且原谅"的口谕,终于可以抱着胤礽美美睡觉,当然,也只是睡觉而已。

第六十章 昭陵三叩
  康熙打败葛尔丹是胤礽亲眼所见,那是强者与强者的近身对决,但听到葛尔丹服毒自杀的消息,胤礽就有些惊讶了。对此,康熙只在浮碧亭架水之上遥遥向西,酹酒祭奠。他说,葛尔丹乃真勇,宁死不屈也。
  胤礽只是拍拍棉花糖的脑袋,带着它在郊外跑了一下午。晚上回乾清宫,见御书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似是热闹得很,想不出来最近有什么大事,便问站在外面的李德全。
  李德全手搭拂尘,垂眸笑而不语。
  胤礽负手在他面前走了一圈,"李公公,孤是太子,应当为皇阿玛分忧。"
  李德全眼皮子都没掀一个,盯着地面就是不说话。
  "李德全!"胤礽沉声吼了一句,"回话!"
  李德全叹口气,瞧了眼愤怒的胤礽,凑上去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一阵,搞得胤礽更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房门。里面的几个大臣一见太子,立马噤声,垂首站到一边,还时不时拿眼角瞄胤礽。
  康熙早被他们吵得烦了,正好趁机将人都赶出去。李德全把门一关,胤礽忽而冷笑了声,撩着衣摆走到书桌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幅画轴,展开来笑嘻嘻看着。
  "玉肤凝脂,远山黛眉,贤淑温雅,嗯,不错。"又拿起另一幅,"色若春花,体态窈窕,知书达理,挺好的啊。"
  康熙讪讪笑着,给胤礽泡了杯明前龙井,双手端到他面前,收起画卷,只说:"你别听李德全瞎说,我怎么会再给你立妃。"
  "立啊,干嘛不立?儿臣早就成年,现今一个妃子都没有,说出去惹人笑话。"
  看了眼不对味儿的胤礽,康熙把人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抚,"谁敢笑你,阿玛说不立,谁也别想攀这个亲。倒是你,也别没事就往外跑,招惹些人回来,存心膈应我。"
  胤礽把童戏猫钮盖碗往桌上一搁,"我招惹谁了?"
  康熙哼了声,只道:"纳兰容若,陈近南,郑克臧,哪个不是你惹来的。"
  胤礽指着自己鼻子不可置信地说:"敢情是我的错了?纳兰容若不是你身边儿的?陈近南找的冤家是你好吧。郑克臧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康熙一听胤礽撇清关系也来气,一把揪着他腰上的肉恨声道:"你敢说你没招惹纳兰容若!"
  "我们清清白白!"胤礽挺身反驳回去,康熙低头吻住,吻的人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得了空,胤礽只得委屈道:"唯一一个纳兰,还不是被你赶走了,什么气量!"
  康熙搂紧胤礽的腰,收了笑说道:"不是我做的。"
  胤礽沉默着,坐在康熙怀里,半晌低声说:"我知道。当时你还禁我的足来着,又不是你放我出去。"
  康熙下巴搁在胤礽肩头,轻声说:"你别怪老祖宗,她也是为你好。"
  点点头,胤礽苦笑,"我都明白。这么久了,挺想她老人家的。"
  "我们明天去看看她?"
  "嗯。"
  康熙握住胤礽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望着他笑道:"也把我们的事告诉老祖宗。"
  胤礽靠在康熙怀里,闭着眼小声应了。
  第二日,康熙真的带胤礽去昭陵,就两个人,连李德全也没让跟着。康熙穿了一身暗红吉服,还逼着胤礽也穿了件颜色相近的吉服,死拉活拽把人按跪在孝庄灵位前,搂住他的腰靠在身边,不让胤礽乱动。
  "老祖宗,孙儿来看您了。"康熙仰望孝庄的灵位,沉声说着,"还要告诉您一件喜事。"
  胤礽低着头跪在康熙身边,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青砖。
  "孙儿爱上了一个人,要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康熙侧头望向胤礽,轻声道:"保成,我们给老祖宗磕头。"
  胤礽抬起脸,已是泪流满面,"老祖宗会答应吗?不会怪我?"
  "要怪也是怪我,保成什么都不用管。"康熙放开胤礽,正身跪好,庄严道:"老祖宗在上,我爱新觉罗玄烨,携今生所爱胤礽,祭拜叩首。"
  两人三叩头礼,康熙才牵着胤礽走出享殿。古木参天,浓荫铺道,胤礽低头看着脚下踩过的一颗一颗光斑,像是踩在跳动的珍珠上,莫名觉得稀奇。五色琉璃蟠龙半搭着眼眸盘卧缭墙,一幅不理世事的模样。
  "皇阿玛,让纳兰师傅回来吧。"胤礽突然道。
  "那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康熙紧了紧胤礽的手,轻声说着,似乎不想打扰陵墓里沉睡的先人。
  胤礽瞧了眼康熙,却是支吾一会儿,道:"皇阿玛,你怎么就想通了?"
  "决定爱你吗?"康熙倒是很直接。
  "嗯……"
  康熙想了想,回忆着说:"我也不知道啊。那次亲眼看见你和纳兰亲热,心里突然就不对劲儿了,疼的跟针扎似的。后来是你立妃,才彻底想清楚。"
  胤礽把记忆慢慢往前倒,"是毓庆宫堆雪人那次?"
  "嗯。我想着把鸟儿带过去热闹些,谁知道就撞上了。"康熙斜了眼胤礽,有些吃味儿道:"大庭广众,也不避忌一下。"
  孰料胤礽脑袋一仰,哼道:"这有什么好避忌的?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大清国最尊贵的太子爷爱上一个人,今生今世就认准他一个了。让全天下人羡慕死,嫉妒死。"
  康熙一脸鄙视,抱胸站定,把胤礽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说:"我怎么就立了你这么个坏心眼儿的太子。"
  胤礽细眉飞扬,"怎么,后悔了?你废了我呀,废了我呀!"
  "好,你站着别动,朕这就来废了你!"康熙说着张开双臂往前一扑,胤礽连忙侧身躲开,康熙扑了个空,继续跑着喊着要抓人。
  胤礽撒丫子开跑,康熙就在后面追。红墙金瓦,青砖白石,华表石兽,将人包裹其中,像是西洋画一般精致。
  康熙一把抱住胤礽,将人箍在怀里深深吻住。
  喘着气,胤礽好笑道:"这里又没人,你做给谁看。"
  康熙搂着胤礽只道:"做给天上的人看,也让他们羡慕死,嫉妒死。"
  "呵,谁这么有眼无珠,立了你这个皇帝。"
  康熙揪住胤礽翘起的鼻尖,摇了摇道:"你敢说老祖宗有眼无珠,小心她老人家大半夜来找你!"
  胤礽拍开康熙的爪子,"我可没指名道姓,找也是找你!"
  "你个小兔崽子!"康熙没忍住,抱着胤礽又亲了几口,才舍得放手。
  两人在昭陵歇了一夜,方才打道回宫。一进城门就被一个惊天大案给震在大门口:大学士明珠妻被家奴用刀刺中腹部身亡!
  胤礽眼睛一亮,拉起康熙呼啦啦跟着人群往纳兰府凑热闹。
  康熙无语地望着一幅八婆模样的胤礽,揪着他耳朵往外扯,"纳兰明珠死了正妻,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胤礽站在街心,咧着嘴道:"我哪有高兴,这不是在表达关切么。"
  康熙哼了声,放开手,只道:"这种事,铁板钉钉,那家奴肯定会被斩首,有什么好看的。走,回去办正事。"
  胤礽撇撇嘴,跟在康熙身后,"都是您的子民,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康熙听见这句讽刺,也没反驳,只拉着胤礽往宫里赶。李德全一见康熙回来,忙去喊四阿哥,胤礽奇怪地望着李德全殷勤的背影,心道不带这么见风使舵的啊。
  胤礽被李德全搞的心情不爽,把茶碗往康熙面前一搁,清茶洒了一桌,康熙瞧着闹别扭的胤礽,好笑道:"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儿,这不是情况紧急嘛。"
  胤礽一屁股靠在桌沿不说话,康熙拉过胤礽坐在腿上,亲了他鼓鼓的脸颊一口,轻声说:"过几天往山西走一趟,去不去?"
  "干嘛?"胤礽斜睨着康熙,"就我们两个?"
  "嗯,还有老四。"
  胤礽点点头,撅着嘴沉思。康熙见他红嘟嘟的嘴巴,可爱的紧,又扒上去咬几口,正吻的起劲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胤礽连忙站起来,在一旁整理衣摆。
  胤禛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那一幕,深深扎在心里。整理好心情,单膝跪地,平静地道:"皇阿玛吉祥。"
  康熙望着红了脸的胤礽,无声一笑,"起来吧。说说山西的事。"
  胤禛便站着把山西巡抚贪污库银激起民变的事一一道来,几人又商谈良久,入夜才散。
  胤礽自然又被留下讨教学问,胤禛告退后,在门口站了会儿,望着璀璨星空,竟是莫名怅惘。他不知道这种心情所为何来,只是想叹息,比看到一大堆弹劾贪污腐败的奏折还想长长叹息。

第六十一章 青楼插曲
  "皇阿玛,咱这微服私访的条件,是不是太好了?"胤礽靠在铺了三层软垫的马车里,望着一身暴发户打扮的康熙,十分无语。
  康熙转了转右手大拇指带着的镶金玛瑙指环,一把搂过胤礽,挑起他的小下巴,邪笑道:"是老爷,再不许叫错了。"
  胤礽挑唇眯眼,一丝精光从漆黑眼缝泄露出来,"知道了,老爷,行了大半日,可该到了?"
  "唔,快了。"康熙搂住胤礽的小细腰,很享受地在他腰上摸来摸去,胤礽也没反抗,让他摸了个够。
  马车内春光旖旎,马车外阿尔济善和格尔芬驾着车是大汗淋漓,马车旁骑着麦芽糖一身天青常服的胤禛却是依旧面无表情,不管听见马车里两人怎么打情骂俏,皆是冷眼旁观,但心里是何种滋味儿也就他自个儿知道了。
  太阳爬到天空正中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抵达太原,下车寻到最富盛名的天佑客栈,阿尔济善和格尔芬凶神恶煞朝门口一拦,康熙掏出一锭金元宝往柜台上一扔,定下三间上房。
  这架势,想不惹人注意都不难。小跑堂屁颠儿屁颠儿牵走马车,掌柜的"笑靥如花",亲自把人迎上楼。没一会儿,太原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士乡绅都知道来了个腰缠万贯的老爷,弹指间各家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乱响。
  天佑客栈的上房布置得颇有些富丽堂皇,青花太湖双耳瓶靠在墙角,斜插几枝嫩绿杨柳长绦,夏意满眼。窗前珍珠帘,床边锦绣屏,清风过门,伶仃作响,舒爽且安适。胤礽满意地点点头,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瞧着低头整理包袱的康熙道:"我出去拿点儿吃的,想要什么?"
  "看你吧。"康熙头也不抬,把一打银票塞到怀里,玛瑙扳指换成翡翠玉环戴上,又拿出一套极为奢华的湖丝织锦常服,放在床边。
  "哦。"胤礽翻个白眼儿,心道这是摆阔来着。
  拐下楼,恰好见胤禛一人坐在大堂角落里,侧头望着窗外。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喧闹拥挤,窗里的气氛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胤礽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径自倒了杯茶,说:"有什么不对吗?"
  将视线移回桌面,胤禛转而望着眼前白瓷茶碗里的清水,没有一丝波动,风吹起也是无力。
  "没什么。"
  胤礽抬眼看着冷淡的胤禛,这些年来,他的表情愈发少了,好像做出一个表情会很累似的。
  "没有什么打算吗?"胤礽问,"老三都已经娶了两个侧福晋,你还没动静?"
  胤禛还是淡淡的样子,看了会儿杯中漾开的清澈涟漪,竟是茫然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胤礽奇怪,望了望四周,倾身小声说:"你房里有人了吧?德妃娘娘没跟你提过?"
  胤禛看着胤礽的脸沉默一会儿,却说:"二哥也没再娶。"
  胤礽一愣,苦笑着说:"这不一样。"
  "是皇阿玛不让?"
  "呃……"胤礽看着胤禛无比认真的表情,想了想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叹口气,叫来小二准备几盘儿糕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
  胤禛依旧沉默地坐在桌旁,侧头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低头走过街边无数小摊,匆忙身影仿若湍急河流里的游鱼,除了顺流而下,再无方向。偶尔碰上突出的尖锐岩石,跌撞两下,继续随流水飘远。
  在这条名为"感情"的河里,胤禛和他们一样,茫然,迷惘。手中似乎抓了什么,收紧来,却是虚妄。
  他开始在人群里刻意寻找,脑中有一个模糊的模子,如果能找到相符的,就好了。可惜,眼前晃过的万千身影,都像是某一个未知焦点的背景。恍惚间,又想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满目洁白,有一个人,站在远处,天地间就那么一抹不同于洁白的颜色,清晰的充斥了所有关于冬日的回忆。
  胤禛回头望见胤礽拿了糕点盘子上楼,三两步跨上楼梯,拐过雅间便不见了。
  康熙刚换了身衣服,转过屏风扇子一打,宝石镶翠银丝带,红玉麒麟西瓜帽,云崖松竹锦墨袍,两只手一共带了四个名贵指环,直把胤礽两只大眼睛差点儿闪瞎。
  搁了盘子在桌上,胤礽靠着桌沿鄙视道:"老爷是要去找姑娘?不如小的替您喊几个头牌伺候着。"
  "怎么可能。"康熙倾身在胤礽脸上亲了口,拿出一张红皮儿请帖,晃了晃道:"山西巡抚亲自相邀,烟花楼一聚。"说着坐在桌边捏起一块黄金枣酥喂进嘴里。
  胤礽给他倒了杯茶水,手指往白瓷杯沿一抹,顺势放在康熙右手边。"烟花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还不是左拥右抱。"
  "抱也是抱你。"康熙吃着枣酥嘴里就有点儿奇怪的味道,舔了舔嘴唇,皱眉望着手中的糕点。
  "我才不去。"胤礽哼了声,往床上一倒,"你最好在青楼里睡一夜,别回来跟我抢床位。"
  "你又闹什么别扭,快起来换衣服。"康熙端起茶碗喝一口,还是怪怪的,索性不喝了。转头见胤礽倒在床上挺尸,走上去往他屁股上一拍,"真不去?我可找别人了?"
  "哼。"胤礽趴在床上就是不起。康熙没法,凑在他耳边道:"不去也好,等我回来,乖。"在胤礽白嫩嫩的脸儿上亲了口,康熙才整理好衣物出门。
  胤礽眯眼躺了会儿,"哧溜"一声爬起来,看见茶水和糕点被康熙吃掉一半儿,捂着肚子无声笑了半晌,才溜出门,去找那个什么烟花楼。
  烟花楼太有名,胤礽随便拉个人一问,就摸到了大门口。门边儿俩姑娘一看来了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忙往里面拉不赢。胤礽随便挑了个顺眼儿的,就躲在康熙他们旁边的房里听墙角。
  胤礽不是对山西巡抚贪污案感兴趣,而是对于康熙的表现很在意,或者说是很在意康熙吃了自己亲手下的巴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那边应酬客套,你来我往,咋呼了好半天,胤礽终于听到康熙说了一句"失陪",连忙扒到桌子上边捶边笑。
  相陪的姑娘见胤礽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举动疑似癫狂,吓得坐在一旁不敢动。胤礽笑够了,抬眼见这姑娘抓着酒瓶不知所措,咳了声,便让她继续倒酒。
  出够气的太子爷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红烧排骨醋溜鱼,酸辣胡瓜金丝菇,手中一条烧鸡腿儿啃的正带劲儿,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那姑娘抬眼一看,来的是个既英俊又成熟的儒雅男子,心里小鹿乱撞,但还是十分敬业的喊了胤礽,"公子。"示意他往身后看。
  胤礽一口咬着鸡腿儿,转过身一看,吓得鸡腿儿"啪嗒"就掉地上了。
  "皇……"胤礽连忙抹嘴,"呸,老爷!"
  康熙靠着门板似笑非笑望着胤礽,"玩儿的开心?"
  胤礽袍子一撩,一把将身边的姑娘搂在怀里,挑起她的小下巴道:"这儿的姑娘美若天仙,技巧娴熟,伺候的爷□啊。"
  康熙脸色立马就黑了,大步走上去一把推开坐在胤礽腿上的姑娘,拉起胤礽就往外走,那姑娘摔趴在地上,见这场面,吓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胤礽被拉到街上,瞥眼见康熙脑袋冒烟儿,瞧这征兆,自个儿要倒霉。眼珠子一转,突然就当街嚎啕大哭起来。
  康熙被吓了一跳,回身见胤礽衣襟散乱,扯着嗓子乱嚎:"放开我!你这混蛋!放开我!"
  康熙一听,这明显就是在骂自己嘛,手上又紧了几分,干脆将人箍在怀里往外拖。
  "救命啊!你这混蛋!逼良为娼!放开我!不要,不要!救命啊!"胤礽使劲儿挣扎,泪水哗啦啦往外淌,本就散乱的衣襟这会儿更是春光外泄。
  康熙莫名其妙,箍着人站在花街中央,恰巧烟花楼对面就是一家倌馆,胤礽声泪俱下,哭号哀诉,手脚并用,搞得康熙放也不是,不放更不是。
  过往男人看见这一幕,大多是色迷迷瞧着胤礽梨花带雨的小脸儿,那几声"不要"叫的人浑身酥麻,即使看着康熙一身大老爷模样,还是激起了某些人的"正义之心"。
  "住手!"
  猛的听见一声呼喝,胤礽停了哭号,愣愣地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冲到康熙面前,拿手指着康熙怒道:"你这禽兽!"
  这一声倒把胤礽给吓到了,呆愣着忘记哭喊。
  "放开他!"那书生义愤填膺,继续说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居然敢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
  康熙眯起眼瞧着一身长衫的书生,打量半晌,哼了声,放手站定。孰料那书生一把拉过胤礽,转身就跑。
  康熙也没追,只站着看他们跑远。山西巡抚温保在楼上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完全,转头和甘度、孙毓璘暗自商议一番,才下楼安抚了康熙,回去继续喝酒。

第六十二章 书生意气
  那书生拉着胤礽一路飞奔,一直跑到城外,跑进山里。两人气喘吁吁靠着大树,书生一屁股瘫滑在地,背上的包裹也掉在旁边,累的话都说不上。胤礽满面通红,脸上还挂了浅浅泪痕,侧倚着树干歇气。
  书生歇够了,抬起头来怔怔望着胤礽,憋着气问:"你没事吧?"
  胤礽瞧了眼书生发呆的傻样,撇过头整理衣服,嗓子略带些沙哑地说:"没事。"
  书生突然看到胤礽转头露出的后脖子,月照下显出点点红痕,一排牙印清晰可见,热气一下子窜上脸颊,书生赶忙低头,死死盯着石头缝里的青草。
  "喂。"胤礽没看到书生脸红,只见他低着头,便问:"你不怕吗?那个人可是很有权势的,说不定,还会把你砍了。"
  书生猛的抬头,扶着树干直挺挺站起来,望着胤礽愤恨道:"这世上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多如牛毛,早见惯了,怕也没用!"他走上前,一把拉住胤礽往深山里走,一边说着:"你不用怕,他们找不到这里来。我们往里走,父老乡亲会保护你的。"
  胤礽望着四周漆黑的林子,奇道:"山里面有很多人吗?"
  "嗯。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没有人会欺负你。"书生只顾拉着胤礽往山里走,闷头自说自话。
  "你们为什么要住在山里?这里路也不好走,很不方便啊。"胤礽跟在书生身后,跳下一大块山岩,面前竟是一条小溪,流水淙淙,月光乍现,扁圆卵石铺底,看起来风景倒还不错。
  书生把肩上的包裹放到大石头上,撩起下摆别在腰间,蹲到溪边掬水擦脸,恨声说着:"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逃入山中。"
  "你们是在叛乱?"胤礽捧起水擦了脸,疑惑地问,"这不是反朝廷吗。"
  "哼,我们不是反朝廷,是在保命!山西巡抚温保横征科派,草菅人命,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不吃其肉无以泄心中之恨。谁料他前不久竟然自奏居官甚善,万民颂美,想为自己立碑!"书生心中愤慨,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溪水里使劲儿一砸,
"这等狗官,非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石块啪嗒啪嗒蹦出老远,水花飞溅,胤礽闭上眼淋了满身凉水。
  书生转头一看,见胤礽面前的衣服都被水花打湿了,跑过去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胤礽沉默不语,低头慢慢拧着衣襟。打湿的前襟揪成一团,清水直往下滴,丝质里衣湿透,变的透明。书生不经意瞟到胤礽胸前残留的大量痕迹,涨红了脸还是骂道:"那帮畜生!"
  胤礽一愣,抬眼见书生瞪着自己胸前一脸愤恨,顺手捂好衣服,好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似乎考过功名。"
  书生反应过来,讷讷点头,"田文镜,无名秀才。"
  胤礽笑笑,站起身整了整衣摆,"走吧,去看看乡亲们。"
  "呃,哦!"田文镜赶忙拿了包裹,领着胤礽往深山里走。
  山路越走越崎岖,树木愈加繁盛,遮住月光竟是再难视物。胤礽摸着树干尽量跟上,好半天看到前面火光闪烁,总算到了地方。走近篝火,胤礽刚抬头便愣在原地。
  那些紧挨着篝火衣衫褴褛的老人,几个扒在火堆旁烤着野果的光脚小孩,都抬眼望向胤礽这个方向。胤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看自己,因为那些眼里,透出的是无焦距的视线。这些模糊的目光,让胤礽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田文镜把肩上的包裹取下,走到最大的篝火旁,递给一个像是首领模样的大汉,那大汉看了眼胤礽,才和田文镜说着什么。
  胤礽看见那大汉把田文镜的蓝布包裹解开,拿出里面的白面馒头,让身边的人把整个的馒头掰成两份,一人一半分给其他人。
  田文镜走回来叫胤礽到一边坐着,不知从哪儿抱了一大堆干草铺在他身后。胤礽轻声说:"你吃了吗?"
  田文镜手上一顿,继续给胤礽铺草,只说:"我不饿。"
  胤礽叹口气,摸了摸肚子,委屈地说:"可是我饿了……"
  田文镜坐起身,看着胤礽低头捂着肚子,我见犹怜的模样,十分愧疚地说:"真是对不起,要不,我去给你找点儿野果吧。你等等啊。"
  胤礽看着田文镜跑进树林的身影,撇撇嘴,站起来跟上去。"喂!"
  "怎,怎么?"田文镜见胤礽追上来,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附近还有小溪吗?"胤礽问。
  田文镜想了想,指着西边说:"这边可能有。"
  胤礽抬腿就往西边去,田文镜叫喊不住,又担心他乱走,连忙跑到他身后,想扯他衣服,伸出手悬到半空,顿了顿只道:"你要喝水吗?"
  胤礽摇摇头,只一边听一边走,很快找到一条比先前还大一点的溪流。胤礽站在溪边看了看,卷起衣袖和裤腿,折下一根树枝,迈进溪里插鱼。
  田文镜瞧见胤礽勾腰淌水,也在石滩上寻了根树杈,摸索着下水,学样插鱼。那些随水漂浮的游鱼,在两人脚边滑来滑去,摆起尾巴像是嘲笑书生的笨拙。胤礽看了眼不小心滑到水里的田文镜,把他扶起来扔到岸边,径自走到溪水中央,静等着游鱼放松警惕。
  田文镜红着脸坐在溪边的大石上,看见胤礽弯腰盯住溪底,半天一动不动,手中树枝突然□水里,捞起来便是一条大鱼。田文镜惊讶不已,张大嘴巴看着脚边活蹦乱跳的鲤鱼,"好厉害!你经常抓鱼吃吗?"
  突然想到这人肯定总是受虐待,经常挨饿,才被迫练成这一手,田文镜心里越发怜惜,又暗自"狗官"、"酷吏"的骂了一通,听得胤礽问:"我刚才见那边老弱妇孺占大多数,却没几个男子?"
  "嗯,都死了。"田文镜拧干裤腿,愣愣望着发白的鹅卵石,"被活活打死。"
  胤礽涉水走到岸上,把大鱼往田文镜怀里一扔,用树枝将岸上的鱼串起来,便往回走,"不知道有没有佐料,让孩子们将就着吧。"
  田文镜七手八脚捧着怀里活蹦乱跳的黑色大鲤鱼,跟在胤礽后面。鲤鱼一路上蹦掉好几回,在草堆里滚得一身泥灰,田文镜拼了老命把鱼搬到篝火旁,就见先前的大汉已经剐好鱼,胤礽和几个孩子蹲在火堆旁烤的起劲。
  把鲤鱼交给大汉,田文镜坐到火堆旁,侧头看着认真烤鱼的胤礽。橘色火光将他白皙的皮肤熏成暖色,微翘的鼻尖点出一抹亮光,嘴角轻轻抿着,既不上弯也不下垂,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是好是坏。
  胤礽收回树枝,把鱼放在鼻子下闻了会儿,垂睫掩住映照火光的明亮眼瞳,似乎将一切关注挡开在外。
  "给你。"胤礽把烤好的鱼递到田文镜面前。
  田文镜瞪着眼前突然冒出的烤鱼,接过来拿在手里顿了半晌,抬眼见胤礽把鱼分给老人和孩子们,便问:"你呢?"
  胤礽看着孩子们埋头猛啃,连鱼刺也不顾的模样,摇了摇头,轻声说:"吃不下。"
  "没有什么味道?"
  胤礽指了指胸口,"心里吃不下。"
  田文镜拿着鱼沉默半晌,递给身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娃娃,拍了拍他的脑袋,咬牙说:"明天我去递状纸,一定要告倒那群狗官!"
  胤礽扒了扒火堆,只说:"递给谁去?哪有巡抚自己审自己的。"
  "那我就把状纸四处张贴,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群狗官的所作所为!"
  领头的大汉便直接道:"我跟你一起去。"
  胤礽见两人商量的热火朝天,回头见孩子们吃完鱼都趴在草垛上睡觉,打了个呵欠也躺倒先前铺好的草垫上,眯起眼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一次在深林里睡觉,和沼泽地一样的大风,一样的寒冷,心境却苦涩许多。
  翌日早早爬起来,跑到溪边洗了把脸,便见田文镜和大汉一人背了个包裹往外走,胤礽连忙要求同去,田文镜好说歹劝,还是拗不过,只得把胤礽带上。
  偷偷摸摸混进城,胤礽跟在两人身后大街小巷地贴状纸,半个时辰不到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衙差堵在小巷子里。
  大汉抡起墙边的锄头挡在田文镜和胤礽面前,那群衙差相视一眼,叉着腰仰天大笑。领头的山羊胡拔出腰刀指着三人,痞里痞气道:"今儿个爷不跟你俩打诨,只叫后面那倌儿爷跟伙计们走一趟,我家老爷不仅既往不咎,还有打赏。"
  田文镜往胤礽前面一挡,怒声喝道:"你们休想!"
  那山羊胡一瞧田文镜吹胡子瞪眼的搞笑模样,跟个斗鸡似的,又和身边的伙计大笑起来,还没歇气儿,劈头就是一棍子砸下。捂着脑袋连退几步,抬眼一看,居然是胤礽双手持棍,横在身前,一副单挑的架势。
  山羊胡猛一下真被唬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往地上一唾,抄起大刀便朝三人砍去。其他衙差一见,跟着就冲上去。
  "哥儿几个小心点儿!那倌儿要活的,别砍死了!"山羊胡一边对付大汉一边高声喊道。
  胤礽一根木棍拿在手里,上剔下滚,掀翻两个衙差,横扫一片,竟是无人能近身。另三个衙差一看,横刀连砍,胤礽竖棍三挡,被削掉一半,猛的翻身蹬上墙,敲掉一把钢刀,形势回转。
  田文镜站在最后面看的是汗流浃背,突然被一个胖子衙差拿刀架住脖颈,惊得不知所措。
  "住手!"那衙差把田文镜往前面一推,大汉和胤礽只得停下。
  "嘿嘿!看你们还怎么跟老子翻!"山羊胡揪住田文镜衣领提到两人面前,拿刀背拍着他苍白的脸颊,指着胤礽的木棍晃了晃。
  胤礽扔掉木棍,站在原定面无表情地望着山羊胡。还没听他多说,后脑勺被人猛的一砍,竟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六十三章 天又亮了
  脑袋像是浸在泡菜坛子里,酸痛的连眼睛都睁不开。飘来飘去的白萝卜、胡萝卜,一根一根卷成麻花的酸豇豆,挤在脑子里跟开泡菜大会一样。
  扒开遮了大半泡的发软的白菜梗,模模糊糊竟是浅黄白嫩的生姜,张牙舞爪的。眨眨眼,胤礽终于看清那是浅黄色的帐顶。习惯性地伸手揉额角,却怎么也动不了。
  转转脑袋,胤礽发现房间里全是烟雾,或青或白,桌椅屏风像是用墨涂出来的,形状都看不真切。而自己则□,两臂分开被紧紧缚在床头,双腿也大开着被捆在床柱上,嘴里含了布条绑在脑后。叫喊不出,呼吸愈发沉重。胤礽使劲儿拉扯手腕,捆绑的绳子反而越来越紧。
  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胤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屏风。
  转出来一个男人,红褐金线纽马褂,精瘦身材,佝偻着背,光下巴,三角眼,猥琐的让人想吐。胤礽死命挣扎,竟是一点也挣不脱。
  那男人搓着手靠近,将床上绑住的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欣赏一遍,抖着手摸上胤礽的脸,拇指摩擦着被口水打湿的布条,一路向下。
  无法忽视身上滑来滑去的东西,胤礽恶心的反胃。想合拢双腿,却只能颤抖着承受滑腻的触感。
  "真好呀……"那男人边摸边说,一手抚弄着胤礽的小脚,俯下身用鼻子一点一点往腰身上嗅,"可惜,我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的……"
  接着他站直身子,很夸张地叹口气,揉揉脸转身出了门。
  胤礽这心情真是从泡菜坛子掉到腌菜坛子,浑身不是个味儿。
  没一会儿,又听到外面响起两个人的说话声。先前那个男人说:"先生您请,这是下官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尽情享用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男人嘿嘿一笑,推开门将人让进来,"您不用客气!请!"
  胤礽听着人进来的声音,就有些奇怪,一股熟悉感在脑海中回荡,竟是没有抵触的感觉。
  "啧啧,果真是极品啊。"
  胤礽抬眼一看,恨不得立马扑上前把人生吞活剥了去!摇着头发出"呜呜"的抗议声,胤礽怒瞪着一身月白常服,摇把西湖黄面儿扇的男人。
  康熙优雅一笑,一撩衣摆往床边一坐,侧头望着抗议的胤礽,好笑道:"你也太差劲儿了,这若是其他人,你怎么办。"说罢,就看见胤礽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那是从未在胤礽身上见过的杀意。
  康熙头一次被胤礽给震到了,这杀意是真真切切要将人彻底撕碎的仇恨。他俯身撑在胤礽身前,望进他眼里,想再看看那分爱新觉罗家特有的狠绝,却只见到胤礽莫名其妙望着自己。
  "呜呜呜!"胤礽抬着脖子双目圆瞪,喉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康熙想了想,歪着脑袋说:"想要我给你解开?"
  胤礽使劲儿点头,亮起眼眸期待地望着康熙。
  康熙挑眉一笑,"好啊,等我吃饱了再说。"
  胤礽瞪大了眼看着康熙宽衣解带,爬上床一副准备好的架势,连忙死命摇脑袋。康熙哪会管那么多,直接开动。
  这会儿,胤礽是完全跌入酿酒坛子,晕晕乎乎,颠倒日月黑白。
  再醒来,不知身处何方。伸手在床头摸了会儿,软软的一大把,顺滑舒适,比丝绸粗糙了些,又比锦帛凉滑一些,胤礽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揪住没命地扯。
  康熙头发被胤礽揪在手里蹂躏,哎呀一声叫出来,环抱住胤礽轻轻拍着背,温声安慰。
  胤礽愤恨不已,瞧着康熙餍足的模样,扒上去往肩上一口咬住,尖利犬齿扣入皮肉,不见血绝不放口。
  康熙也任凭胤礽发泄,细刺般的疼痛,又将留下一个可爱的牙印,那是爱的证明啊!
  抚摸着怀里人温暖的身子,康熙越发满足,竟是不自觉笑了起来。胤礽趴在他怀中,胸膛贴着胸膛,康熙一笑,那份快乐和幸福直接透过胸腔传达到胤礽心里。松了口,下巴颏搭在康熙肩头,胤礽瞧着眼前颤动的喉结,垂眸拿凉薄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康熙猛的收紧手臂,将人环住,闭着眼感受胤礽算不上亲吻的触碰。一滴温润残留,当得千言万语。
  洗完热水澡,胤礽披了件轻衣马褂,慵懒地躺在藤椅里,半阖眼眸看着楼下幽深的小院子。
  团树盘根,繁花点星,雀羽掩枝,各种热闹从树丛后一一冒出,整个无人的小院像是天然开辟,只拿青砖围了圈矮墙,将这片自然景物独立于繁华之中。
  身后脚步轻盈,踏上木板,格尔芬坐到廊间的矮墩上,随手沏了杯茶,搁在胤礽手边。
  瞟了眼桌上的小杯子,胤礽端起来放在唇边润着。
  深紫颜色,温润触感,比冰凉的陶瓷要舒服许多。"阿尔济善呢?"胤礽轻声问。
  格尔芬瞧见胤礽手腕上勒出的痕迹,顿了会儿,只道:"跟皇上和四阿哥出去了。"
  胤礽好笑地放下杯子,滑下的衣袖遮住手腕,随意搭着藤椅扶手。"我以为他给你买东西去了。"
  "我没什么需要的。"格尔芬奇怪道,垂眸又顺手添上茶水。
  瞧着格尔芬和茶水一样清淡的面色,胤礽望着楼下一丛盛开的兰花,说:"你需要的他都给你准备好,自然没什么遗漏。"
  两人随口聊着,竟也无话可说。也许是格尔芬本就不善言谈,也许,是这深幽的庭院和自娱自乐的花草虫鸟,让人只想安静聆听。
  那些琐碎低语,隐藏在绿叶后的甜蜜亲吻,悠风走过带起的昏暖尘粒,悬空飘扬的青色尾羽,嶙峋山石,细木长绦,或静或闹,皆是难得的安逸。
  格尔芬看见胤礽躺在藤椅中闭上眼,脸颊微偏,眼睫轻垂,不一会儿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回房翻出团云苏绣薄毯,看了看,还是换成一条深蓝色的薄被儿,轻手轻脚盖在胤礽身上,暗嵌银丝盘龙伏于胤礽胸前,像是守护神一般,与他一同沉睡。
  忽而听见外面有些吵闹,格尔芬合上门,下楼一看,居然是个落魄书生要往里闯。
  格尔芬走到前院,让几个小仆自去打扫,便靠在门边拦住鲁莽的书生,皱眉道:"你是谁?"
  田文镜涨红了脸,拿破线的袖子擦掉额上的汗,怒吼道:"你们快把人放了!否则,我就去告官!"
  格尔芬仔细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让开路说:"你跟我进来,他还在睡觉。等他醒了,再和你说清楚。"
  田文镜瞧着这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灰,便跟着进去。
  坐在大堂里捧着茶碗,田文镜心里虽是忐忑不安,但面儿上表现的极为镇定。格尔芬一手端茶,坐在他对面,头也不抬,只顾自己喝茶。
  屋子里看上一圈儿,主位两边摆着半人高的青花梅枝双瓶,茶几上搁一套洗亮的紫砂茶壶小杯,东面墙上并排挂了三幅字,皆是一人所写的狂草,远观竟像是陶潜的《归园田居》,分三篇成书,豪放洒脱至极。田文镜只道这主人也是风雅之士。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走进一个英俊男子,沉稳之风让田文镜无法轻视。康熙径直坐到主位上,格尔芬便起身,和后面进来的两人站到一边。
  田文镜习惯性地整理一下衣袍,站起来朝康熙作揖,还没开口,康熙却道:"你叫田文镜?"
  田文镜一愣,迎着几人明显打量的视线,大方应答。"在下田文镜。"
  康熙望了眼站在下首的胤禛,胤禛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康熙笑道:"那是你写的?"
  田文镜只看一眼,便知是自己写的状纸,贴在城里被他撕了下来。
  "正是。"田文镜不卑不亢,只站着听康熙继续讲。
  孰料康熙大笑起来,站起身拍拍袍角,道:"老四,这茬儿就交给你了,便宜行事。"说罢转身掀帘进了后堂,把人扔在前面甩手不管。
  田文镜莫名其妙,站在椅子前竟是搞不清情况。
  康熙转上二楼,轻轻推开门,里面十分安静。走到廊下,见胤礽睡得正香,俯下身仔仔细细看着他安稳的睡脸,笑了笑,悄悄在他眉心印了个浅淡唇印,也躺倒藤椅里,将人拥住。
  胤礽迷糊间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味,抬手撑起被子,让人躺进来,靠近康熙胸前蹭了蹭,继续做梦。康熙低头瞅见胤礽睡得香甜,搂紧了,捂好锦被,闭上眼微笑入梦。
  天生一份安然,陪你共享。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了
  这日的太原城因为一张官榜热闹非凡:山西巡抚温保、布政使甘度并孙毓璘于东菜市口斩首示众。百姓们奔走相告,得知消息后皆是拍手称庆,他们相互搀扶,往菜市口涌去,偏要看一看那三个狗官是如何人头落地。
  胤礽站在街心,望着拥挤的人群,却有一点悲喜交加的感觉。
  康熙牵起胤礽的手,低头问:"要去看吗?"
  胤礽点点头,笑道:"去看老四。"去看看这位未来帝王第一次掌握生死的风范。
  他们站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胤禛身穿朝服,直身立于台上朗声宣读圣旨,眉目横敛,沉厚嗓音铿然掷地,他的愤慨不比受压迫的百姓少半分。
  "温保、甘度等人居官甚劣,苛虐百姓至于已极,横征科派,激起民变,今斩首众前,以正王法!"
  胤禛合上金龙圣旨,负手转身,拿起画了"斩"字的木牌,摔掷在地,严声下令:"斩!"
  赤膊的刽子手抽掉三人身后的亡命牌,高举大刀,猛然斩下!
  万众高呼,血债血偿!苍天有眼!
  田文镜也站在人群之中,他正对温保三人恐惧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人头落地的一瞬,只叹天理昭彰。
  他挪开眼,突然看到胤礽站在远处,视线相撞,胤礽朝他微微一笑,眨眼间隐没于人海之中。
  胤礽拉着康熙跑开,伸展手臂深深吸进一口清凉空气,呼出浊息,笑道:"都解决了,回京城吗?"
  康熙拉住胤礽的手,在街上慢悠悠荡着,"嗯,然后呢,你想去哪儿?"
  胤礽转头看着康熙,有一丝迟疑。
  "你想去哪儿,南海之滨,北原之丘,我都陪你。"康熙勾住胤礽的小指头,笑的明媚,像是孩子一般许诺。
  胤礽瞧着康熙,突然扑向他怀里,趴着懒得再动,只道:"哪儿都想去,你可有钱养我?"
  "当然。"康熙搂住胤礽的腰,也不顾街上还有其他人,往他脑门儿上狠狠亲了一口。
  胤礽呵呵笑着,摸了摸额头,眯着眼说:"一辈子,你养得起?"
  康熙拉起胤礽边走边道:"莫说一辈子,生生世世,我都养。"
  石板长街,正阳午后,两人用玩笑的语气说着随意的话,但各自都明白,这些绝不是玩笑,而是等了太久的结局。一个是用三世轮回等来的缘结,另一个,是用执着追来的幸福。
  他们的确该让人羡慕,甚至嫉妒。

  回到京城,胤礽第一件事就把棉花糖牵出来洗刷干净,白毛梳的顺滑柔亮,收拾的清清爽爽,往马厩里一放,迷倒一大片小母马。然后就开始收拾自个儿的包裹。把康熙专门给的十几套蓝色常服全部带上,毓庆宫里值钱的珍宝器物几乎搜罗一空。
  胤祉靠在门边儿,一脚踏在门槛儿上,似笑非笑望着胤礽忙碌的背影,"又要离家出走了?"
  胤礽回头瞧了眼胤祉,弯起眉毛笑道:"对啊。"
  "还回来吗?"胤祉轻声问。
  "回的。兄弟们大婚,小侄子们满月,我当然回来。"胤礽把包裹往柜子里一放,拍拍手,径自倒了凉茶解渴。
  "什么时候走?"胤祉坐到胤礽身边,只望着他咕噜咕噜喝水。
  "不知道。"胤礽朝胤祉笑笑,"弟弟们还靠你和大哥照看了。"
  胤祉哼了声,有些不忿地道:"我又不是奶娘,专门替你看孩子。"
  胤礽大笑一声,拍了拍胤祉的肩,"拜托了。"
  胤祉斜了眼胤礽突然脑袋一仰,笑道:"没问题,放心好了,保证替你照看好每一个宝贝弟弟。"
  胤礽瞧着胤祉的眼神有些奇怪,心道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干脆?
  很快,皇宫里因为康熙退位吵开了锅,只有胤祉和胤禛最为镇定。一个事不关己,只知道埋头修书,一个倒是忙的脚不沾地,只恨康熙这个甩手皇帝当得痛快。
  终于搞定一切,康熙急忙拉着胤礽往城外跑,头一次这么积极。骑着各家爱马,两人慢悠悠行出城门。抬头阳光灿烂,纯净天空看起来都比平常广阔许多。微风拂面,带起丝丝花香,细嗅来竟不知是何种味道。
  "阿玛,咱直接南下,去南京,这次一定要把南京城所有美食吃个遍!"胤礽牵着棉花糖,笑盈盈望着康熙。
  "好啊,就依你。"康熙控着豆芽的缰绳,温柔说着,那份宠溺是胤礽熟悉的,仿佛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
  突然,康熙望见迎面驶来一辆水蓝绣帘的马车,便将豆芽挨近棉花糖,蹬身坐到胤礽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紧紧搂住。
  胤礽身子一扭,侧头怒瞪着康熙:"你自己有马不骑,就会欺负我家棉花糖。"
  康熙将人搂好,只笑道:"小心,别掉下去。"接过棉花糖的缰绳,缓步擦过马车,康熙在胤礽耳边轻声说:"以后要把你养胖一点,抱起来才更舒服。"
  胤礽却是哼道:"反了吧,阿玛这回可是'恶疾缠身,久病不治',应该让儿子伺候你才是。"
  "唔,保成长大了,想爬到阿玛头上来,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说着,康熙一口咬住胤礽耳垂,将人箍在怀里,紧紧的,仿佛用上了一辈子的气力,让人不得逃脱。
  胤礽缩着脑袋,直往旁边撇,瞧着路边的野花野草笑得开怀,没有空暇去看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
  那辆水蓝绣帘的车里,纳兰容若一身素缟,搂着官氏和三个可爱的儿子,低声朝小儿子温柔地说:"就要看到玛法了,高不高兴?"
  "嗯,高兴!阿宝要跟玛法学下棋,然后赢过阿玛!"
  纳兰容若和官氏听见此话,皆笑了起来。纳兰容若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只道:"有志气!"
  马车里一家天伦,和乐融融,马车外行远的两人,亦是言笑欢欣。
  康熙和胤礽沿着官道往南走,身后消失的城门,隐没的人群,结束的故事,全部成了过往,马蹄下飞扬的尘土,反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这一去,便是三世缘结,再无牵挂。从此欢乐,愿天下有情人共享。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非常感谢陪我走到故事结尾的亲们,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要说,嗯,总之,就是每天都能看到大家的留言,心里很高兴,好像能感觉到有人在身边陪我一起编故事,一起在欢乐时开怀大笑,悲伤时默然流泪,就觉得过的挺值得。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接下来一个星期之内,会出两篇番外。
然后填完以前开的武侠坑:《竹叶成雪》——江湖人做江湖里老掉牙的江湖事。
有开盗墓同人的打算,暂时还在构思中。
最后,是我的专栏:请大家多多支持吧!
真的很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大家!谢谢!!!

--------------------


番外
第65章 番外一 紫禁城
北京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皇帝换了,天气没换,生活自然也没什么变化。紫禁城里除了乾清宫换个人住,先皇妃子搬了个地方,一众阿哥依旧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胤祉打着呵欠,手抱一摞蓝皮儿书,从文渊阁往宫外走,忽而眼角瞟见迎面走来的胤禩。瞧着小八怀里抱着一大箩筐的种子,胤祉将人拦住,伸手在筐里扒了扒,奇道:"你这是做什么?改行种地了?"
胤禩咬牙恨声道:"老四要我种水稻。"
"啊?"胤祉拍着胤禩的肩膀笑的前俯后仰,拿沾了泥土的手指指着乾清宫的方向,笑道:"你就种他后院儿,别客气!赶明儿咱兄弟府上穷了,就跑他院子里蹭饭吃!"
胤禩皱着眉只道:"除了你,谁会穷的吃不上饭。"往上搂了搂筐子,低头瞧一眼胤祉手中的史书,"三哥,修书虽好,可也要往朝堂里站一站,否则谁还记得你这个诚亲王。"
胤祉撇嘴,往胤禩脑门儿上一弹,笑道:"兄弟们记得就够了,管那么多是非作甚。再不济,跟着二哥离家出走,也来个浪迹天涯自在逍遥,你们就干瞪眼羡慕着吧!"
胤祉伸展右臂,在半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圈儿,抱着书睁大了眼,像是才清醒过来,朝胤禩笑笑,继续走先前的路。
回身看着胤祉的身影在红漆宫道上越走越远,笔直的方向直通宫门,胤禩垂眸想起了胤礽离开的那日。
他和所有兄弟站在宫道的一头,望着康熙和胤礽一人牵了一匹马往宫外走去。他们沉默不语,各怀心事。自己想了些什么呢,记忆中转瞬即逝的一丝失落,此时竟如望日海潮般汹涌起来。
胤禩记得当时偷偷看了眼其他兄弟们的表情,胤褆脸上是俊朗的淡笑,胤祉却扯着嘴角,无奈且无望。而胤禛,穿着新换上的龙袍,站在最后面,依旧面无表情。胤禩敢肯定,只有自己看到了他转身时的垂眸轻叹,和随即紧握在身侧的拳头。
抱着箩筐,胤禩走上汉白玉台阶,将记忆中的画面尽量摆远一些,着大太监通报,御书房的门很快就打开了。
整理好面色,把箩筐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胤禩跨过门槛,例行见礼,听得淡淡的一声"平身",才站起来,微笑地说话。
胤禛并未抬头,只穿了件淡黄常服坐在太师椅里批折子。胤禩忽而就有些晃神,这身素雅的颜色,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胤礽。那时胤禩还很小,笔都拿不稳,胤礽总是穿着规矩的太子服来牵自己逛园子,好像就是这样的淡黄,从没变过。后来,也不知怎的,偏就换成蓝色,也不再牵着自己,一直都隔的远远的。
胤禛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搁了笔,端起荷盖茶碗,瞧见胤禩走神的模样,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轻啜一口香茶,胤禛起身走到小太监抱着的箩筐前面,捡起几颗饱满的种子,说:"就在后院儿种吧。"
"啊?"胤禩突然听到这话,不自觉发出疑问,猛然发现自己在御书房,眼前不是胤祉,而是胤禛。胤禩很快换上优雅笑容,拱手只道:"乾清宫是皇上銮寝之处,用作试验地,怕是有些不妥。"
胤禛偏头瞧着从容不迫的胤禩,沉默着打量半晌,却道:"嗯。"说罢转身坐回太师椅,喝茶,沉默,沉默,喝茶。
胤禩听这一声,更加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这是?干脆也不说了,就站在下面低头思考人生。
安静一会儿,胤禛却是跟胤禩商量起摊丁入亩的事情来,两人交换意见,谈了一上午,后面跟进几个新晋的年轻大臣,又开始商讨建军机处,终于等该谈的都差不多,人也走空了,胤禛才低喃着道:"水稻,种在御花园。"
胤禩端着茶,听他低声说话,顿了会儿,便轻声应了。
于是,之后一年,胤禩就专门在御花园种水稻。
而胤禛,每天上朝,批奏折,然后商讨政事,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有时候,想起什么来,就提着一壶江南上贡的酒,慢悠悠走到毓庆宫,靠着大红漆柱子,坐在廊庑下,望着院里最大的枫树发呆。
喝上一口酒暖胃,放松了表情,将视线定在枫树前的空地中央,抓紧唯一放纵的机会肆意想象。
这个时候,他总是希望上天能下一场豪放的大雪,把整个世界全部遮掩,只留他一个人,和这片空地。容许他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亲自描摹,上色,直到将那个人的一颦一笑清清楚楚画明白了,再剥去雪白,将现实显露。
可是,人总是太贪心。胤禛常常想,如果把他画的太逼真,就一定会想去抓,要么抓在手心里折断翅膀,要么什么也抓不住,更添悲伤。幸好,胤禛克制住了这份贪恋。实在无事可做时,偶尔放纵,允许自己于酒醉中想那么一小下,然后彻底醉过去,醒来便忘,继续投身于无止尽的忙碌。
可谁想,夜深人静时,乾清宫的灯火熄灭之后,胤禛靠在床头,望着漆黑虚空,想到的还是他。轻声叹息,拥被而卧,竟是怎么也放不下了。
罢,罢,罢。三声叹,终该断!

第66章 番外二 渌水亭
春风游走,夏水波敛,秋阳高照,御花园的水稻终于成熟。胤祉特意搬了小炉子在千秋亭里,邀了一大群兄弟吃白米饭。
胤禩瞧着簸箕里舂好的稻米,一颗一颗莹白透亮,倒进粉彩春莺大盅里加入清水淘好,捻一把在手心,舒滑沁凉。微分手掌,让米粒顺着水从指缝中流下,像是把记忆变作了看得见的思绪,从生根发芽,到开花结果,如今捧在手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老五和老七坐在胤祉身边,帮着添柴扇火。老九老十一人抓了把捡掉的稻梗,在不大的田地里追赶嬉闹,尘土踢得到处都是,似乎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都和他们无关。
老九大笑着把怀里的稻梗一股脑儿往老十身上扔过去,老十抬手遮挡披头盖脸而来的木梗子,连忙往后退。一个不小心绊上田埂,身子直直往后倒。突然身后有人一把接住,将老十扶正。
回头却是纳兰容若一身淡青马褂温雅笑着。老九赶忙拉了老十道谢后跑开。
纳兰容若望见他们又开始自娱自乐,便步到千秋亭内,坐在桌旁径自倒茶小啜。
胤祉抬头看到纳兰容若优雅从容地欣赏风景,突然笑道:"纳兰师傅,你别老在我面前晃荡行不,搞得我总想起某个白痴。"
纳兰容若半悬茶杯,浅笑着说:"是你请我来的,忘了不成?"
胤祉想一会儿,撇撇嘴却是叹了口气。把扇子扔给老七,放下别在腰间的滚金边衣摆,坐到纳兰容若身边,卷着袖子倒杯香茶,润润喉,望着白玉石栏板外的丰硕秋景,笑道:"这会儿该在四川了吧。"
"嗯。"纳兰容若提起茶壶,往自己杯子里添了茶水,三倾三点,随口应着。
"听说那儿姑娘不错。"胤祉呆呆望着外面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纳兰容若瞧了眼发呆的胤祉,仍是淡淡笑着,"嗯。"
胤祉一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纳兰容若淡然的笑脸,直接问道:"你不想?"不想他?
"还好。"纳兰容若端起第二道茶,垂眸仔细品尝。
"啧。"胤祉顺手拿过桌上的小盘子,一块一块吃着桂花糕。香甜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再没有人会跟自己抢了。抬眼去看纳兰容若,他英俊的侧脸还是那样淡然,看不透情绪。
喷香的米饭被胤禩端上桌,老五把碗筷顺着桌沿摆了一溜,也没数份数,胤禛最后到,众人入席。落座后,才发现多出两份成对的琉璃碗筷,放在纳兰容若旁边的空位。
大家看了看空出的位置,十分有默契地忽视掉,该夹白菜的伸筷子,该喝丝瓜汤的拿勺子,只有小十四瞧了眼桌上的菜盘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胤禛顿住,莫名其妙地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十四擦眼泪。小十四张开手臂扑向胤禛怀里,把眼泪鼻涕全往龙袍上抹,边哭边道:"没有肉,十四要吃肉……"
胤祉黑着脸正打算教训,十四瞥眼一瞧胤祉的脸,豆子掉的更凶了,爬到胤禛腿上,抱着他脖子默默流泪,趴到他肩膀上可怜兮兮地啜泣,"十四肚子饿,要长个子,没有肉就长不高,呜……十四不要变成矮冬瓜……"
胤禛愣愣地拍着十四的背,不自然地道:"先吃一点饭,等会儿给你烤鸡腿。"
十四这才不哭了,点点头,坐在胤禛腿上抹掉残泪,霸着不肯下去。胤禛看了看眼前的碗,拿起小瓷勺,舀了一勺白米饭,喂到十四嘴边,小十四一口吃下,然后继续张嘴,等着胤禛喂饭。
十三坐在空位另一边,瞧着十四一脸享受样儿,哼了声,摇摇头自个儿喝汤。
纳兰容若好笑地望着一桌孩子,低下头吃饭。不经意间瞟到手边的琉璃小碗,碗里白底上描着一只伸出荷花顶头的青绿大莲蓬,悄悄立了一只红色蜻蜓,透明红纱似的翅膀轻盈颤动,随时欲飞。
这画面和脑海中隐藏的什么突然重叠,竟让人控制不住地追着这份熟悉感去回想。
胤祉看见纳兰容若微微偏头,望着手边的小碗儿发呆,然后轻声叹息,起身向胤禛告辞,便转身离开。明明放下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念,到底这份喜欢,还要存留多久,才能彻底忘却。
或者说,一味把感情用忘记的方式来结束,根本就是错的?
还是一直思念,直到某一天想起来不再心痛,才是真的结束了?
纳兰容若也不知道如何放下,可能他认为,明明是喜欢的,没有必要偏让自己舍弃这份喜欢吧。
所以,不肯放下任何一段感情,无论甜蜜或是悲伤,只独自承担思念的折磨。忘记的时候忘记了,想念的时候沉默了,然后风一吹,继续忘记,再想起。
他走出宫门,走过曾经抛绣球招亲的那座楼阁,走进红叶铺满庭园的渌水亭,踏在石子砌成的小道上,轻嗅着水面拂来带了菊花香味的微风。抬头见到亭内纳兰明珠和索额图对弈。
"喂,这明明是和局,你不要耍赖行不行。"索额图在棋盘上敲着玉石棋子,叮叮响声伴着他不忿的声讨。
"谁耍赖了?没看见我赢了半子儿吗?认个输又没人笑话你。"纳兰明珠扒开索额图打算换棋子的手,笑盈盈地道。
"什么叫我认输,和局我哪儿输了!"
"哎呀,又没人看到,你承认一下会怎么样啊。"
阿宝甩着腿儿跑到花园里捡绒球,抱起小球看见纳兰容若站在石道上,蹬蹬跑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甜甜喊着:"阿玛!"
纳兰容若低头,摸了摸小儿子光溜溜的脑袋,笑道:"阿宝今天乖不乖?"
"嗯!阿宝给额娘端茶,额娘夸阿宝好乖!"阿宝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瞅着纳兰容若,一脸期待表扬的模样。
"唔,阿宝真孝顺!"纳兰容若弯腰在阿宝脑门儿上大大亲了一口,抬眼望着亭里两个昔日政敌为了一盘儿棋局争吵不休,长长呼出一口郁气,牵起阿宝的手,往亭中走去。
身后清风依旧。


第67章 番外三 大草原
大草原的风总有那么一丝狂傲的意味,连带着酒也烈的烧喉。
没有墓碑的两座小土包,已经长满了青草。康熙一手执酒坛,将烈酒一字倒在左边的墓前,静静垂眸而立。抬头看见胤礽牵了棉花糖在右边拍土,将小土包裹得紧实。
棉花糖跪卧在土包旁边,拖沓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微风吹起它长长的白色鬃毛,在脖子上打着卷儿。
胤礽拍拍棉花糖的鼻子,拔出土包前的一颗小嫩草喂到它嘴边,棉花糖张嘴缓缓嚼两下,没吞进去,只含在嘴边不管了,闭上眼继续吹风。
胤礽叹口气,坐在棉花糖身边拔草根玩儿。拔着拔着靠向康熙就睡着了。
揉着眼爬起来,棉花糖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胤礽一脚踢向它屁股,棉花糖呜咽两下,才肯站起来跟着走开。
慢悠悠踱到蒙古包外头,面对迎上来的几匹小黑马,棉花糖眼皮子也没抬,直接绕过它们走到自己的小窝低头吃着干草。
被胤礽起名为糖葫芦的一匹红棕马本来是头马,自从棉花糖来了之后,威信扫地,再也驾驭不住一群花痴,便时常暗地观察着棉花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棉花糖没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走上前去,咬下几棵青草放到棉花糖面前,抬起黝黑的眼睛瞅着它。
棉花糖瞧了瞧嘴边的青草,再看看胤礽先前准备的干草,愣了会儿,低头不动了 。
糖葫芦看着奇怪,便拿鼻子蹭它的脖子,顺便咬上几口泄愤。突然旁边风一般地奔来一匹黄骠大马,脑袋一顶,将糖葫芦给顶退三步。
糖葫芦一瞧是豆芽,火气蹭的就上来了,喷着响鼻怒视着这个长得比自个儿壮实,看起来比自个儿威严的大家伙。
豆芽高昂头颅,斜睨着愤怒的糖葫芦,往前踏出一步,挡住棉花糖。
而棉花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看了眼两匹无聊的笨马,喷个响鼻脑袋一扭,甩着尾巴走远了。
豆芽回头看着棉花糖走开,瞪了眼糖葫芦,连忙转身跟上。气的糖葫芦在原地直打转。
豆芽一路小跑挨到棉花糖旁边,陪它一起散步。走走停停,夜风吹起,星月轮转,在附近转了半天,回到蒙古包连篝火都熄了。
靠着蒙古包卧下,棉花糖和豆芽刚要睡着,就听见身后帐篷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喂,保成,慢点儿,别不知轻重。"
"嗯……你放松啊,我进不去。"
"你也太没经验了吧,嗯……出去,我来。"
"哼!好啊,我出去,磨好经验再回来!"
"哎,别。你继续,继续。"
"腰抬起来嘛……"
"这么多要求……"
不一会儿,对话停歇,只剩暧昧的呻吟和断断续续的喘息。
豆芽偏头瞧了瞧已经闭上眼的棉花糖,迟疑一会儿,将马头搁在他绵软的脖子上,棉花糖立马甩开脑袋,怒瞪着豆芽。豆芽缩缩马头,委委屈屈贴上冰凉的草地。一会儿掀起眼皮子,见棉花糖继续睡过去,才敢把马头挪到它旁边。
夜风哗啦啦的吹,两匹马睡得很熟。直到第二天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才眯着眼爬起来吃草。
"嘶……"胤礽扶着老腰坐到矮桌边,昨晚明明是自个儿在上面,怎么还是腰疼。
康熙拿了清水进门,给胤礽倒杯奶茶,将人搂过,呵呵笑着道:"身体不行,再怎么让你也是白搭。"
胤礽瞪了眼康熙,一把推开他,从包裹里掏出大红苹果啃着。
康熙好笑地摇摇头,拿起早上刚送到的信件,打开来慢慢看。
"老三又说什么了?"胤礽咬着苹果含含糊糊地说。胤祉几乎每个月都要写一封信,胡扯一大堆,今儿谁谁谁又立侧福晋啦,明儿谁谁谁又生小侄子啦。看他的信,就好像身边还围着一群兄弟,看他们慢慢长大,娶妻生子。
"唔,老八种的水稻在北方推广,效果不错。"康熙端起大碗喝奶茶,继续念:"老九和老十在外头打架把人一家当铺给砸了。"
胤礽翻个白眼儿,撑着脑袋只道:"老三也不管管他们。"
"他呀,修《大清会典》呢,差不多了。"
"哦。十三呢?"
"嗯,逛窑子去了。"
胤礽一口奶茶喷出来,目瞪口呆瞧着面色平静的康熙,"这也太早了吧……"
康熙想了想,道:"还好。"
胤礽瞟他一眼,哼了声继续啃苹果。又听康熙说:"十四嘛,挺黏老四的,经常往乾清宫跑。前儿个啃苹果,啃出半条虫子。"
胤礽手一抖,愣愣看着手中的大苹果,白嫩的果肉中央,一条小虫子正扎着脑袋摆尾巴。
康熙低头一看,立马放声大笑,手臂一挥,将人带入怀里,狠狠亲上一口,满足的今生今世都不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