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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绝对零度是零下273摄氏度,在这个温度下,任何物体都将沉寂。
没有内能,没有运动,没有生命。
但这个温度是永远无法达到的,因此这世上没有绝对沉寂的东西。正如某些历史,就算消除了它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它们依旧会有苏醒的一天。
因为它们是烈火锤炼过的荣耀,而且——
终将有人来继承。
绝境。
带着队员刚躲进天然的岩石掩体后面,梁上君就看见敌人那边窜出来一个人,扛着RPG-7火箭发射器,紧跟着一枚火箭弹拖着长尾巴向他们这儿呼啸而至。
轰地一声巨响,灼热的空气袭来,炸断的树干连同岩石碎屑兜头兜脑地飞溅到他们身上,掩体前顿时成为一片废墟。
"DT,带着他们继续向后撤,快!"梁上君果断下令,"鱿鱼留下!"
"是!"
他话音刚落,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在战场上,他们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和时间,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按照长官的指令行事。
只剩下梁上君和尤禹两个人守在这里,现在他们这一小组的大部分据点已经失守,而那个唯一能带给他们胜利希望的人……
梁上君收敛心神,拉上枪栓,同时默数了下剩余的子弹,他意识到情况很不乐观。
子弹上膛,梁上君找准目标几个点射打过去,解决了那个抗火箭发射器的家伙,随即对身旁的尤禹说:"联络糙子,让他给我作掩护!我要去敌人的后方帮人渣突围!"
"是!"尤禹领命之后才发现不妥,"梁连,这不行!你让他们都撤回去防守了,光是糙子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好照应!"
梁上君气急,一巴掌扇上他的后脑勺:"滚蛋,这时候跟我犟什么犟!我有别的任务给你!一会儿趁着我和人渣吸引他们火力,你去给我把他们的火箭发射器弄来,弄不来就给我炸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可是……"
梁上君啧了一声,他知道尤禹的脾气,这家伙聪明归聪明,就是有点死心眼,他不得不给他作解释:"糙子的位置是最佳狙击点,凭他的水平掩护我绝对没问题。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侦查敌人大本营的坐标,拉长他们的战线,所以我让DT回防保存实力。但我们必须先帮一小队突围,因为纪人渣绝对不能死——他的手上握着'战斧'!"
战斧巡航导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接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敌人会那么强大,用之不尽的重武装、无懈可击的部署、神出鬼没的行军,每一项都让他们疲于招架。在吃了那么多闷亏之后,纪策终于申请到了战斧,北极星定位的坐标需要由纪策上报,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糙子,听见请回答。"尤禹联络周凯的同时,梁上君已经往敌人的后面摸过去。
"听见了。"糙子回答。
"掩护梁连!"尤禹郑重交待。
"OK,保持梁连方圆百米干净。"糙子对自己很有信心。
梁上君在前行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多阻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敌人的狡猾他领略过。果然当他接近纪策被困的位置时,身侧突然遭到伏击,而此时糙子那边居然没有动静!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凭着本能连连避过对方的射击,一边就地侧滚,一边给对方回击。幸好伏击他的人不多,应该是敌人被拉长战线后的小股残兵。
由于距离太近,梁上君分不清是自己身上还是敌人身上迸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野,一片血红中,他竭尽全力地反击,耳朵里充斥着哒哒哒哒的枪击声。
终于,他的周围安静了。梁上君抱着枪暂歇下来,先接通了糙子的通讯,只听到滋滋啦啦的噪音,接着又接通了尤禹的通讯:"鱿鱼,汇报情况!"
尤禹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对不起,梁连,我迟了一步……我操他妈的,他们连发了三枚火箭弹!糙子所在的那块山头都被他们荡平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梁上君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
是,一个被暴露的狙击手,就是这种下场。这次的敌人何等精明,他们不惜血本,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不过梁连,"尤禹继续汇报,"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搞到了他们三个火箭发射器。"
"好样的!"梁上君精神一振,总算还有收获。
"坏消息是,我恐怕不能把它们带出来了,我被围了。"尤禹平静地陈述,"但是我可以把它们毁掉。"
说着,尤禹扛着一个火箭发射器,准备采取自杀式引爆。
"同归于尽而已,很简单。"他说,"我要成为烈士了,梁连,你说我会不会像董存瑞那样流芳百世。"
"胡说什么!"梁上君大骂。
盖过他的骂声的,却是震天的轰响,通讯断了。
梁上君愣了足足三秒,才挪动了自己的双脚。他没空想别的,他要去纪策那里,那是他的任务,容不得迟疑的任务。
用为数不多的子弹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梁上君已经负伤累累,军服上渗透的血似乎可以拧出来。
他看见纪策了。
他也在看着他。
他对他吼:"谁让你过来的!滚走!"
梁上君被他吼得怒火中烧:"滚你妈蛋!"
一小队的士兵也都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伤得不轻,纪策和梁上君两人一路吵一路拼杀,直到路的尽头,梁上君才明白纪策吼他的原因。
纪策压根就没想脱身。
这个人渣,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甩脱追兵,向总部汇报坐标。
他把自己的位置,定成了战斧攻击的坐标。
跟他一起站在敌人大本营里的梁上君突然乐了。
他看着纪策血糊糊的脸,有一个很不合情理的想法。他觉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也许没错,他曾经认为这是官僚资本主义的极致,如今看来,并不是那样。
可能真的有这么一种人,他能让一切的牺牲合理化。那么多的牺牲成就他,是因为他可以成就所有人的胜利。
也因为他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长官,同样愿意为了所有人的胜利而牺牲自己。
他绝对是个疯子,是个值得信任的疯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上君就坚信,跟这个人在一起,他可能死无全尸,但一定不会任务失败。
"喂,呆贼,你这么呆地跑过来,就是要跟我一起死么?"纪策侧过脸来看他,遗憾地悄悄说,"可惜不能在这儿来最后一吻,要不多浪漫。"
"专心等死吧,"梁上君嗤之以鼻,"战斧来了……"
他们把枪立在自己身边,抬头,望向越来越迫近的战斧巡航导弹。
他们看见死亡和胜利同时向自己靠近。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一起活。但是,死了也没关系。梁上君悄悄说。
我们赢了。纪策笑。
话语淹没在战斧之下。
八个小时。
这一场"战拟"游戏,他们整整打了八个小时!
等到全面胜利的结束音乐响起的时候,糙子第一个跳起来冲出了机房:"操!老子紧张得八个小时没撒尿!憋死我了!"
他这么一喊,大家都意识到了膀胱的胀痛,纷纷起来奔去厕所,一边奔还一边骂着:"这谁设计的任务啊!谁啊!太变态了吧!"
伽蓝一营一连和七连的兵虽然满腹牢骚,但上完厕所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机房,坐下来,戴上耳机,准备进行例行的"作战小结。"
纪策开始骂:"阿藏,你是尖兵,后面的侦察小队都跟着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最后来不及求援是谁的错,嗯?还有肉蛋,你蛋疼是吧!我让你带队去拉战线,你拉到哪里去了?露苏河?露苏河那边明显是敌人的伏击圈,你就是去送死的,带没带脑子!什么?地图丢了?任务开始前你没有背地图吗!好,今天晚上一连全体都有!地图速记考核!……"
一连全体望向肉蛋,视奸之,肉蛋泪流满面。
梁上君开始骂:"尤禹你当烈士当得很爽是吧!三个火箭发射器,三个啊!你就不能往远一点的地方先投两个再自杀吗!我这边一对五杀得要吐了,你就不能帮一把?我当时真恨不得抽死你丫的,三枚全在你那儿炸了,浪费啊!还有沙和尚,那是逞能的时候吗,杜腾让你回防,你冲在前面跟敌人杀得卿卿我我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子弹不够吗!嗯?忘记计算子弹了是吧,好,今晚七连全体都有,一千五百发子弹练靶,随叫随停,立即报数!……"
七连算术没学好的人誓要群殴沙和尚,沙和尚泪流满面。
两边都骂得爽了。
这时候梁上君一拍桌子站起来:"好了,作战小结完毕!"他目光环视一周,"七连的!还有力气没有?"
七连集体回答:"有!"
梁上君很满意:"跟我杀到技术部去,把这个任务的设计师揪出来!"
"是!"他们齐步走了出去。
纪策目送梁上君精神抖擞地去找人家茬,感叹了一句"孩子他娘啊……",语气里尽是无奈和纵容。这个呆贼,永远也改不了护犊子的毛病,哪怕自己的兵仅仅是在游戏里受了委屈,他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摇摇头,纪策继续在电脑上操作,嘴角带着阴恻恻的笑意:没想到他跟呆贼提前结束假期回来,竟被这么个任务搞得焦头烂额,看来技术部在这一个月内长进不少……
第二天。
梁上君给技术部的人带来了许多难忘的小伤小痛, 而纪策在伽蓝的论坛里,发布了这个变态级任务的完美全攻略——作为他们即将暂离伽蓝的贺礼。
遭受了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的技术部,泪流满面。
2、第2章
伽蓝的团长唐兆国喝了一口茶,随手翻看了一下技术部提交上来的受损设备清单,还有他们草拟出的什么《游戏内容保密协定》,对面前保持跨立的两个人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回来就给我找麻烦?"
"报告团长!是技术部的人先向我们发起挑衅的,而且二营的战友们也都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失望!"梁上君义正言辞。
纪策忍着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本来战拟游戏就是需要不断改进的,我们这样做,也是给他们提供了宝贵的实验数据。"
团长放下茶杯,捏了捏睛明穴,决定不跟这两个家伙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来说一下我让你们提前销假的原因。"
这一点梁上君早就想问了,他跟纪策难得休假,还没舒服几天就又给紧急召唤回来了,名义上说是要对他在逊奈那件事中的现实表现进行审查,但看纪策遮遮掩掩的态度,梁上君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纪策、梁上君,"团长发话了,"根据你们在逊奈圣行之战中的表现,我团和国安部进行了一番商议,决定派遣你们去313军校进修学习。"
"313军校?"梁上君皱眉,对此一头雾水。
相比之下纪策就平静许多,看来他那个在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当副局长的王叔叔已经透露给他一些消息了。
"梁上君啊,"团长语重心长,"你有当俘虏的记录,要真查下去也挺麻烦的,你掌握了不少逊奈的资料,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国安部做点贡献,这样也算立功了,我承诺你一回来就给你提到校级。"
梁上君在伽蓝做了一年多的上尉连长,一直就当自己是被流放了,如今有这么个大好的提干机会,确实很吸引人,可是,他总觉得心里有点磕碜。
"除了你们两个,我们还决定了另外三个人选跟你们一起去进修,呐,这是名单,档案会随着你们一起转过去,进修完毕再转回来。你们俩抓紧时间办一下连队交接,明天就出发。进修期间所有费用由军校方面承担,伽蓝的津贴你们照拿,怎么样,条件不错吧。"
"是!报告团长,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梁上君问。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们去那边进修,一切服从军校的安排,他们什么时候让你们回来,你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明白了。"梁上君嘴上答应着,心里忍不住嘀咕,什么进修,说得好听。
这一个月内国安部给了伽蓝不少好处,别以为他没看到技术部新到的一大堆高科技机器,还有武器库多出近一倍的武装,分明就是团长和王副局长互相勾结,把他们这几个大好青年给租出去卖命了,果然团长的阴险更胜往日啊。
接过名单,纪策和梁上君仔细看了看。包含他们,上面总共有五个人的详细材料,两个一连的三个七连的,都是素质较高很有潜力的家伙,而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参加过逊奈的圣行之战。
见他们接受了任务,团长放松了一点:"纪策,你对那边应该比较熟悉吧,毕竟那是你的母校,有你在的话,我伽蓝的兵在那边也不至于受欺负。"
梁上君惊讶地看向纪策:"嗯?你的母校?你的母校不是树人小学吗?"
团长:"……"
纪策:"……我看起来真的像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人吗?"
其实这是有典故的,纪策比梁上君大三岁,但是比他早毕业十年,因为他唯一能拿出来给梁上君看的毕业证书上,盖的是树人小学的印章。
梁上君尴尬地打哈哈:"是嘛,原来你是军校毕业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这个问题团长代为回答了:"因为313军校是国安部内部定向选拔军人的学校,它不会颁发毕业证书或学位证书,也不允许学生对外泄露任何关于学校的情况,从那里正式毕业的军校生,一般情况下,是要为国安部效命终身的。"【注:313是国安部代号】
听到这里,梁上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旁的纪策仍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但他想起来了,那是纪策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他说:太久不见阳光,我会疯的,我怕黑。纪策是在那里成长的,但他不是"一般情况",他最终选择逃开那里,把自己流放到了伽蓝。
迎上梁上君的目光,纪策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对,就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我不喜欢那里,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会好好珍惜这次进修机会的。"
团长很欣慰,满面红光。
梁上君很苦逼,打了个寒颤。
办好交接手续的纪梁二人,站在一七连所有士兵的前方。
梁上君站在那块高高的大石头上,以悲天悯人的45度角俯视众人。纪策在石头下,以不可一世的135度角望天。这一幕与一年以前,被七连士兵暗中称作"末日降临"的那一天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只不过石头上下的人调换了位置。
要出大事了。他们的心跳开始加速。
梁上君大声宣布:"同志们,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出大事了。
"从明天起,你们可以做一个幸福的人……"梁上君说。
"咳,不要抄袭。"纪策小声提醒。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和纪连奉团长之命外出进修,归期不定,明天就要动身出发。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将被划到其他连长的手下,训练照常,但不用再受额外的惨绝人寰的折磨了。"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纪人渣。
底下的人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到底是受过部队调|教的,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上仍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
肉蛋颤声发问:"报告!梁连,这是真的吗?"
梁上君温和地冲他笑:"真的。"
可怜这些饱受摧残的娃子,一个个眼中饱含泪水,深情地望着两位连长,尤其是石头下的那一位。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幸福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不用这么舍不得我。"纪策扫视他们,同样温和地冲他们微笑,"我还会回来的。"
瞬间,所有人的脸刷成惨白。
七连倒是真有不少人舍不得自家梁连的,除却被纪教官剥削的那一部分,他们来到伽蓝的这一年多以来,其实已经很幸福。
谁都知道,梁连虽然嘴巴狠一点,但对他们真是没话说。梁连与他们同时加入伽蓝,与他们一起适应这里极其严苛的训练,什么好处他都会第一时间争取给自己的连队,什么责罚他都跟他们一起承担,就连"天堂渗透"的时候也会事先提醒他们藏好那些"私人物品"。他们觉得,梁上君这样的连长实在太窝心了。
最难受的要数尤禹,他是那种有点小自负的人,本来是不服梁上君的,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对梁连从感激到欣赏、从欣赏到敬重、从敬重到依赖……到现在他也分不清对梁连到底有多么深重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梁连走。
就当他用真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家梁连时,梁上君果断的结束语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不幸的是,你们当中有些人要跟我和纪连一起去进修学习,名单如下:一连的庄文俊,七连的周凯,七连的尤禹。好了,阿藏、糙子、鱿鱼,出列!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就走!"
"啊?我也去?"糙子和尤禹比较沉不住气,脱口而出。梁上君责备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回过神来,赶紧出列站好,敬礼:"明白!"
阿藏不愧是阿藏,最初的惊讶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出列后端正地敬礼。随后三个人领命,小跑步回寝室收拾东西去了。
把剩下的琐碎事情交代完,纪策宣布解散。
步入纪策的201宿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叼起一根烟。每天只抽一支,这是他们之间的隐性军令。
吐出的轻烟消散在伽蓝带着海腥气的空气中,梁上君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纪策没有回答他。
梁上君转头看他,发现他居然在发呆。一时兴起,他突袭纪策,屈肘把纪策抵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瞅着他的脸:"在想什么?在想你的母校么?"
纪策的瞳孔中映出满满的梁上君,笑了笑,他还是没说话,拿下嘴上光叼着没抽几口的烟,无视梁上君的压迫,一手扣住梁上君的后颈,近乎凶狠地把他拉下来,吻住他的唇。
"喂……"主动突然变成被动,让梁上君有点猝不及防,怔忡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回应纪策的索取。
纪策吻得很深,两人口腔中的烟草味道混合,略带苦涩。由于全部的心神都被拉过去了,梁上君放弃了手肘的支撑,将双臂圈在了纪策的肩背上,像拥抱一样。
被梁上君的气息淹没,纪策觉得自己有点失控,他用力把梁上君按坐在自己腿上,让自己能够完全地掌握这个人,然后更热烈地探求他的身体。
纪策在……颤抖?
梁上君不甚清楚的思维这样提示着他。
此时他被整个锁在纪策的攻击范围中,一丝一毫都挣扎不得,感觉到纪策麻利地解开他的武装带,梁上君想要制止的话被纪策重重的啮咬堵了回去。他顿了会儿,用一只手解开了纪策的武装带。
扯开作训服,抽掉皮带,两人为对方做着同样的动作。相贴的皮肤都是滚烫的,手掌抚过的地方带来阵阵战栗。
喘息中,梁上君盯上纪策那里,调笑道:"已经这么精神了啊……唔!"
像是等不及了一样,纪策甚至没有做什么准备就长驱直入。只经过简单扩张的地方被硬生生撑开,梁上君痛得差点骂出来,死咬住下唇才忍下去。
听见他痛哼,纪策勉强停止了□的动作,再度夺取梁上君的呼吸,唇舌勾缠出湿润的声响,他握住梁上君的欲望,尽力引导他放松身体。
快感一波波涌来,梁上君迎合着纪策手上的动作。
身后容纳的感觉更加清晰,梁上君现在能够确定,刚才不是幻觉,纪策是真的在颤抖,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欲望,都在几不可察地颤抖。
心里也像有什么东西要撑裂开来,梁上君紧紧攀住他,深吸气:"可以了。"
下一秒,纪策剧烈的撞击几乎让他窒息。
"嗯……你……呼……"本想叫他慢一点,梁上君想了想还是算了。
让他任性胡来一次又怎么样呢?这个人的忍耐,比他的粗暴更令人难以招架。
他知道纪策在想什么。
纪策当然不舍得离开伽蓝,他对伽蓝的感情,远比他要深,因为纪策是用这里来救赎自己的。要离开这里,回到他曾经竭力逃开的地方,这太艰难了。
他不清楚纪策在那里经历过什么,但他隐约知道,由于父母和那里的关系,纪策动摇过信仰。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动摇信仰更加可怕。
"我跟你、一起去……"声音颠簸着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那个……嗯……别怕。"
迸射的炙热被埋藏在深处,如同纪策自始至终压抑的沉默。
纪策帮梁上君做了清理,轻微的裂伤也涂抹了药。事后梁上君盯着那把椅子看了半天,感慨万千:"部队的东西就是结实,嘎吱了半天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纪策对他的吐槽感到很无奈,往他洗澡后湿淋淋的头发上扔了块干毛巾:"你刚刚在安慰我?"
梁上君没答话,纪策瞟了他一眼,好笑地发现那整张脸都是红的。
"喂,我还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有脸么!"
"梁上君,"纪策突然郑重地说,"我并不是怕回到那里。"
"嗯?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会忍不住去追查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这次返校,对我的自制力是个很大的考验,那些冠冕堂皇的隐瞒,我忍了太久了。"
梁上君瞅了他好一会儿,扒下头上的毛巾甩到一边,忍着□钝钝的痛站起来,抽着嘴角说:"妈的,你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忍不住就不忍了吗!"
一语双关,纪策给他逗乐了,望进那双亮润的眼,他蓦然觉得很宽心。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呆贼更懂他。
他不需要安慰,但他不能没有梁上君。
3、第3章
傍晚时分,纪策和梁上君商量着吃晚饭的事。
"我给你带吧。"纪策说。
"干嘛?我又没残废,要你带什么饭。"梁上君从纪策床上爬起来,他在那儿趴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没撑住就睡着了,说实话,他真不想动。
且不说刚才跟纪策那一番"忍无可忍"的运动,自上次从逊奈的俘虏营回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恢复的能力比以前弱了一些。本来他没怎么在意,但后来纪策也注意到了,硬是带他去伽蓝的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解释说,这可能是他当时被迫摄入的γ-受体组织药的后遗症——其实并不是他的身体机能有所下降,而是大脑对于疲劳更加敏锐,把"累"的感觉放大了。
纪策见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于是又把他按回枕头上:"别起来了,我给你多打一份荤菜,你再睡会儿。"
"我没事,别把我当病号。"梁上君不乐意了,"我们明天就离开伽蓝了,我可不想在你床上吃最后的晚餐。让开让开,让我起来去食堂!"
纪策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高兴。这时候201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梁上君着急忙慌地往身上套衣服,纪策在旁边低声笑:"做贼心虚。"
梁上君顿了顿,心想说的也是,大热天的,两个大男人光膀子又怎么样呢?不过衣服都套了一半了,总不至于再脱了吧。穿好衣服,他示意纪策去开门。
门口站着瘦猴。
瘦猴往屋里瞟了两眼,见梁上君也在,松了口气说:"梁连,总算找到你了。"
梁上君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一连和七连的兵向团长打了申请,说是要给自家连长办个欢送会,团长批准了,现在食堂二楼都给腾出来了,就等你们了。"
"欢送会?"梁上君看向纪策,"这些娃子是有多想把你赶走啊,连最后的晚餐都搞得这么隆重。"
"你也是被他们欢送的一员。"纪策指出重点。
"切,那就一起去呗。"
到了食堂二楼,那里已经闹成一片,这些兵蛋子,借着"送连长"的名头自己想喝点酒乐呵乐呵,连长还没到呢,都已经倒了好几个了。
梁上君一看这阵势就有点头疼,他对纪策说:"伽蓝的欢送会我是第一次见,不过依据我以前的经验,裸奔什么的都是余兴节目。"
纪策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指着某处说:"可不是嘛,那边都开始裸战了。"
梁上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边一个一连的和一个七连的光着膀子缠在一起玩格斗,四周都是起哄的。
他们的一连和七连,讲起来是兄弟连队,暗地里的较劲数不胜数,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从未间断过,团长见了直夸他们"感情好"。
纪梁二人默默地坐上位子开始吃喝,他们本就懒得管这种事,现在连长职务又交接了,更不会去管,士兵们爱热闹,就让他们热闹一夜吧。
很快大家就都看到了两个连长伟岸的身影,纷纷跑过来敬酒瞎闹。一开始纪策身边来敬酒的还有点拘谨,结果梁上君给灌了几大杯啤酒之后,纪策就主动跟他们喝上了。
梁上君知道这个酒越喝越没底,他跟纪策酒量再好也扛不住,于是赶紧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七连全体都有!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七连的士兵们齐声喊道:"打倒一连!"这是梁上君在一七连联合训练期间给他们灌输的集体荣誉感,他们恪守至今。
"好!去喝倒他们!你们可别给我丢脸啊!"
"是!"
顺利摆脱了那些啤酒瓶,梁上君一回头就撞上纪策的调侃:"想打倒我的一连,你得先能打倒我才行啊。"
梁上君耸耸肩:"咱们以后不是读一个学校吗?我有的是机会打倒你。"
纪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阴恻恻的,向梁上君抬了抬杯子:"好,别忘了你说的啊。"
那三个要跟他们一同去进修的娃子身边也都热闹得很。糙子来者不拒,喝得满脸通红,上身都脱了个精光,在那儿哇啦哇啦侃大山;尤禹是个聪明的娃,左右逢源,几句话就让对方吹瓶了,而他自己那点酒还没动过;阿藏最有意思,别人敬他酒,他光喝不说话,两瓶下去之后他很干脆地倒了,安静地趴那儿晕死过去,任谁喊他也不动。
纪策评论道:"尤禹不愧是你的传人,这小子,精坏精坏的。"
梁上君感叹:"这小子精是精,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也太死心眼。"
"所以啊,他跟糙子这种灵活度有余,但做事欠考虑的人做搭档,再适合不过了,这也是上头指定要他们两个的原因。"
"嗯,我知道。"梁上君看了看趴着的阿藏,"相比之下阿藏要比他们两个稳重得多,别看他醉死在那儿,这是最适合他的战术,不用说话还不得罪人,又快又省事……他绝对是个完美的尖兵料子,国安部太会挑人了。"
两个人谈兵练兵的职业病犯了,笑看这满屋子的年轻士兵,那种又爱又恨的不舍情绪,全酿成了温暖的酒气。
梁上君感觉到有人拉自己袖子,转过身不由一愣:"瘦猴?我勒个去!你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
面对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兵蛋子,梁上君一阵手足无措,脸都红了,纪策在旁边瞅着他闷笑。
瘦猴大概喝了不少,扯着梁上君袖子哭诉:"梁连啊,我舍不得你啊……嗝……"
梁上君很无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听他在那儿如怨如慕,跟哭丧似的。
"梁连啊,要不是你,当初我就留不下来了啊……虽然我现在在炊事班,嗝,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天都没荒废训练……"
"是是,我知道你没荒废。"
"梁连啊,我现在能打准枪靶了,真的,嗝,我拿你送我的弹弓练的……"
"好好,我知道你能打准。"
"梁连啊,你信我,我今年一定能进队……"
"嗯嗯,我知道你肯定能进队。"梁上君给他哭得鼻子也发酸了。
"你一定要回来啊,嗝,回来带我……哇!"
瘦猴突然开吐,纪策眼疾手快,拽着梁上君手臂把他拉开,但还是迟了一点,梁上君的军服上溅了一小滩秽物,酸酸臭臭的酒气熏得人难受。
瘦猴知道自己犯了错,给人拖下去的时候还在一叠声地说对不起。
这个插曲过后大家闹得更凶,梁上君受不了衣服上的味儿,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楼下水池边,纪策也随便找了个借口跟过去。
上衣脱了打赤膊,梁上君把衣服放在水底下冲冲搓搓。
与楼上的嘈杂不同,这地方安静得多。时候也不早了,按照伽蓝的正常作息,这会儿都该回屋睡觉去了,只不过今天一七连有团长的特别批准,才能胡闹一阵子。
纪策抱臂站在他身后,就着昏暗的光线欣赏梁上君漂亮的背。脊椎笔直,肌肉匀称,被皮带束着的腰精瘦柔韧,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视线往上,停留在梁上君的肩颈处,纪策一阵愣神。那里有几块浅红的色泽,有的甚至有点发青。身为罪魁祸首,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歉疚,虽然不是有意的,不过能在这副身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那种满足感的确很奇妙。
鬼使神差地,纪策贴近梁上君背后,扶着他的肩,在那些痕迹上轻吮了几口。梁上君整个背部都僵硬了,衣服啪嗒一声落进水池。
他有点慌张地回过身四下看了看,低喝:"纪策!"
纪策退开一步,冲他笑:"什么事?"
梁上君没见周围有什么人,才稍微放心一点,骂道:"公共场合,你他妈搞什么!"
"有什么关系,我喝醉了。"
"醉你妈个头!"
他们俩在这儿吵,拐角处一个身影闪回了二楼。纪策的余光看见了,但并没有在意,他知道不需要隐瞒那个人,因为瞒也瞒不住。
"来!鱿鱼!你也来猜猜看我现在有多少收藏了!"糙子还在炫耀他的特殊收藏爱好。
尤禹此时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他没喝醉,头脑很清醒,眼睛也很好使,刚刚那一幕还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激着他的神经。
是,他很早以前就察觉到纪连和梁连之间有什么,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看见那两个人彼此相贴,看见纪连亲吻梁连的后背,看见梁连慌张却没有拒绝……他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像是有团文火在慢慢煮着他的心脏。
怎么会呢?梁连怎么会跟纪人渣……那是他的梁连啊,他想一辈子跟随的梁连啊,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屈服于纪人渣呢?
"鱿鱼,你刚才不是要找梁连问进修的事情吗?问得怎么样了?"糙子扯完了自己的收藏,大喇喇地坐在尤禹旁边。
"周凯。"尤禹喊他,大眼睛炯炯有神,把糙子唬得一愣。
"什、什么事?"
"你说,我能打得过纪人渣吗?"
"噗——"糙子一口啤酒喷老远,"哥们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喝高了?"
"我问你,我有没有可能打得过他?"
"这个这个……"糙子挠了挠头,想说实话又怕伤了尤禹的自尊心,半晌后决定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清清嗓子,唱道:
"人渣不是你想赢,想赢就能赢~让你枪击,让你偷袭,死的是你自己~"
啪!尤禹一巴掌呼上糙子的头:"闭嘴!你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4、第4章
第二天一早。
抚摸着自己肩章上多出来的一颗星,糙子对尤禹碎碎念:"要想升一级真不容易啊,在伽蓝做排长,这玩意儿就是用命换来的啊。"
尤禹不以为然:"你知足吧,咱们这样的都升了中尉,可梁连受了那么多罪,一点好处都没得到,你说是他委屈还是你委屈。"
糙子想了想说:"嗯,梁连是委屈,那明摆着是上头故意压着的,什么政治问题不清楚,那些老狐狸就爱小题大做。"
拎上行李,尤禹和糙子边往外走边说:"别太早下结论,我估计等咱们这次进修回来,老狐狸就能把政治问题搞清楚了,到时候梁连说不定要升到校级,就是咱们首长了。"
"哎?鱿鱼,你的意思是,这次进修其实是给梁连提干的机会?"
"我没这么说,"尤禹皱眉,"我只是觉得这次进修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两人一路叽咕着走到集合点,梁上君和纪策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尤禹赶紧放下东西,立正,敬礼:"七连尤禹报到。"他直视梁上君,一点余光也不分给纪策,尽管纪策是他们这里军衔最高的人,正儿八经的首长。
梁上君回了一礼说:"嗯,东西都带好了?"
"是的。"尤禹还是直直地瞅着他。
梁上君被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得有点发怵,侧首悄悄对身边的纪策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么?"
纪策瞥了尤禹笔挺的军姿一眼,有些事他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跟你没关系,是这小子又死心眼了。"
梁上君没听明白,正准备再问,豁然看见糙子大包小包拖得不亦乐乎,顿时一脸黑线就下来了:"靠,糙子你干什么!负重越野吗!"
糙子敬礼:"梁连,这是我的行李啊。"
梁上君一巴掌扇上去:"我们是军人,不是难民!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要带!"
纪策也在一旁补充:"军校会准备好所有必需品,没必要什么都带上。"
糙子不依不饶:"梁连,纪连,这些都是我必须要带的东西!"
梁上君忍无可忍,走上前去一把拿过他左手拎的包,拉开拉链,只看了一眼就哭笑不得。他指着最上头码得齐齐整整的一摞色|情杂志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非带不可吗!"
糙子一身正气地回答:"报告连长!它们是我的青春!"
几乎可以想象他还带了些什么。
拉开他右手拖着的那个包的拉链,梁上君果然看见一本超级厚的词典,身为关爱士兵的好连长,他当然知道这本词典是中空的,里面装满了糙子的收藏品——各种安全套。
梁上君抚额:"你不会真要把这些收藏也带着吧?"
糙子仍然一身正气:"报告连长!它们是我的生命!"
"……"梁上君无奈了。
"噗,"纪策闷笑,"孩子他娘,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平时袒护他们的后果。"
梁上君那个恨啊,恨铁不成钢啊!
此时阿藏也已经默默地站到队列里,纪策大手一挥:"出发吧。"
上了去港口的车,他们一路颠簸下山,伽蓝的风景飞快地掠过他们身后。梁上君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纪策坐在他身边,感慨道:"带上他们几个娃儿,咱们肯定得累死。"
梁上君转过头笑着说:"带上他们,咱们就带上了伽蓝的精神。"
看着他明亮的笑,纪策忽然明白这个呆贼在想什么了。
他在庆幸,这次是他们一起离开,带着属于伽蓝的东西离开,而不是他扛着一把鸟枪在后面追着,想要凭一己之力将他留下。
他在庆幸,他们一起被流放,一起上战场。
他们坐车坐船又坐车,梁上君本以为国安部的军校应该是在首都附近的什么地方,谁承想他们辗转着居然开到一个偏僻的南方小城——J城,一个在中国版图上基本不会明显标注的小地方。
然后在这个小城广亵的周边山区里,他们接近了本次进修的目的地——313军校。
除了纪策,大家都有点发愣,说实话,他们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听起来神秘又牛逼的军校会多么雄伟壮丽,绝对想不到,它居然会默默无闻地坐落在一个巨大山谷中,那样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送他们的车子停在了山顶,由纪策带路,他们七拐八绕地走到一处栈道,顺着栈道下去,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听见了练兵的声音。士兵们嘹亮的口号声在山谷里回响,奇怪的是他们在山谷外围的时候却一点都听不见。
等他们进入军校范围内,一个个脸上震惊的表情怎么也控制不住,就连一向稳重的阿藏下巴都呈现半脱臼状态。
那些兵在用什么练靶?97狙?W03?穿燃弹?会不会太奢侈了?
机场?这地方还有空军训练基地!
那、那、那是什么!歼-15吗……暗戟!传说中的暗戟!这种国家还没完全公开的歼击机,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的血液热得快要烧起来,梁上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渐渐粗重了。糙子简直手舞足蹈:"让我摸一把吧,就摸一把,我死也瞑目了!"
纪策扫了他们一眼:"别跟土包子似的,丢不丢人!以后有你们看的,先去报到!"
大家收敛了情绪,进入一个小厅,看样子他们是最后一批到达的进修学员,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六个人站成队列在等着,他们一站好,军校的教官就开始说话了。
"你们好,我是本期313军校特训班的总负责人郝志刚,受执行校长王斌首长的委托,你们在特训班中的一切事务由我统筹,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向我反映。"这个郝教官和蔼又可亲,一张敦厚的笑脸顿时博得了学员们的好感。
"刚刚经过旅途劳顿,我看大家今天都挺累的,我也就不说什么唠叨的话了,马上把你们的生活装备分发一下,就由班主任带你们回寝室休息。"
"是!"士兵们振奋地回答。
太好了啊,终于遇上个不怎么变态的首长了,这公费进修的日子看来挺舒服的啊。
说着有人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了装备,并当场做了清点:解放军特种作训服两套,丛林、沙漠、雪地迷彩服各一套,冬常服一套,夏常服一套,短袖尉官服两件,凡尔丁裤两条,高筒军靴一双,皮鞋一双,军袜五双,贝蕾帽一个,制式军帽一个,八一腰带一条,领带一条,以及一盒小物件,如领花,军衔,臂章等。还有一张清单,上面标注了寝室中配备的个人用品,包括水瓶、被子、洗漱用品、校内通讯器等一应俱全。
清点完毕后,郝志刚对纪策耳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于是郝首长向学员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祝你们学习愉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温和的话语,却让梁上君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梁上君注意到,他们十一个人中,只有纪策没有领到装备,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装备已经被提前送到了寝室。这个合理解释的言外之意是,他与他们的待遇是不同的。
所以当看到纪策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梁上君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只听台上那人微笑着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纪策。"
一瞬间,来自伽蓝的学员们,集体泪流满面。
"报告纪连,哦不,班主任!"尤禹同学挺身而出,"郝首长刚才说,由他来安排我们的特训是吗?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找他是吗?"那你这个班主任就是有职无权的是吗?当然,他胆子再大,最后一句也不敢问出口。
纪策笑得更加风骚:"不,你听错了,郝首长刚才说的是,一切事务由他'统筹'。知道什么叫统筹吗?统筹的意思就是,他只管说话,跟你们说说话,跟上头说说话,他是不会得罪人的。你们有事情的确可以找他商量,前提是你能找到他的话。"
见尤禹不信,他反问道:"郝首长告诉你他的办公室在哪儿了吗?他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了吗?醒醒吧年轻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除了伽蓝的士兵,其他六个人并不熟悉纪策,于是纪策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我是313军校的03届毕业生,中校,目前是本期特训班的班主任,你们的一切行为直接受我管制,一切训练听从我的安排,如有任何违逆,后果自负。我的办公室在A号楼604,寝室在G号楼401,就在你们H号楼的对面。我的校内通讯号是49484948,我的手机号是138XXXXXXXX,可以骚扰,但骚扰我的后果也要自负。还有什么问题吗?"
伽蓝派全部噤若寒蝉。
"报告!"
还真有不怕死的提问了!糙子向对方投去同情的一瞥。
那人笑眯眯地开玩笑:"纪老师,您什么都告诉我们了,那请问您的银行账号是什么?"
纪老师耐心地回复他:"这位同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在你的特训档案上作如下记录:该学生意图贿赂老师,建议彻查政治背景和生活作风。"
咔!那人的笑脸硬生生地风化了。
"没有别的问题了?那就回寝室休息吧。"纪策说,"周凯,把你那两包东西交给我,军校不允许私藏非制式装备。"
一群草泥马在糙子的内心奔腾而过:老大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把我的青春和生命带过来让你糟蹋了啊呜呜呜呜。
313军校明显比伽蓝人性化的地方在于,这里有内部通信讯号。
去寝室的路上,梁上君用通讯器偷偷发了条信息给纪策。
"对不起,纪老师,我收回那句话。"
嗡嗡:"哪句?"
"我要在军校里打倒你的那句话。老师,我错了。"
嗡嗡:"不用道歉,老师很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报告纪老师,师生恋是不对的。"
嗡嗡:"梁同学,这个由不得你。不要违逆老师,我说了,后果自负。"
"……"
5、第5章
宿舍是标准的六人间,上铺床下铺桌,独立卫生间洗澡间,东西都配备得很齐全,条件跟伽蓝差不多,就是氛围不一样。梁上君总觉得,这地方少了他习以为常的兵痞味,多了点他记忆里的学院气。
他们一共十个学员,分了两间宿舍,梁上君、尤禹、周凯、庄文俊他们四个伽蓝的一间宿舍,另外六个人一间宿舍。
整理各自内务的时候,四个伽蓝的学员都极其安静。阿藏一向沉默,这个不奇怪,但是连糙子都不糙了,这就不大寻常了。梁上君想了想,可能跟纪策没收他的"青春和生命"有关,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都是一家人,他会把东西还给你的。"
"不,纪连不会的。"糙子苦着脸说,"上次他问我借的收藏到现在都没还呢!他就是在剥削!剥削!啊,我的命根子啊!"
梁上君嘴角抽搐,他不可能跟糙子解释他那些套套都被纪策用在哪儿了,只得随口敷衍:"好了好了,别喊了,再喊对门寝室还以为你给阉了呢,有没有种啊,拿出点伽蓝特种兵的样子来!"
糙子抽抽嗒嗒叠被子去了,把对纪王八的不满全都发到了被子身上,那被子叠得,跟钢板似的。说来也是,伽蓝除了"天堂渗透"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不对内务做严格要求,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们跟别的地方的兵一起进修,心里头都有给伽蓝争气的想法,内务什么的自然要做到最好,不能让别人看轻伽蓝。
梁上君忙完了自己的事,转身看见尤禹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他,他早觉得尤禹这两天的态度有点怪怪的,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吧,他那个死心眼可不好对付。
"尤禹,有什么事么?"梁上君问。
"没什么。"尤禹回答,"梁连,我就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嗯?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连长你跟我们一个宿舍。"更不习惯看到你和纪连关系那么亲密。
"哦,"梁上君乐了,勾着他的肩笑道,"这有什么的,我现在跟你们一样是学员,都要归那个人渣管制,我可懒得用连长身份压你们,我们是抗渣统一战线的战友啊。"
尤禹被梁上君搭着,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释然:梁连还是梁连,那个带领他们克服所有困难的梁连,他不会听任纪王八摆布的,不是吗。
他永远都会是他的连长,不是吗。
像是警告一般,脑海中蓦然响起那一番话:尤禹,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不要去执迷这个人,不要让他成为你的信仰。
他记得梁连对他的那些劝诫,但是他不能听从,他做不到。
在他的心里,梁连是无所不能的,那是他追逐的人,他不能想象没有他在前方的路会是什么样的。
他不能容忍有人要毁了这样的梁连,纪策……会毁了梁连。
梁上君没想到,这条被称作呆贼传人的鱿鱼,真的跟当年的他一样死心眼。他深刻地知道,这种雏鸟情结会害了他的士兵,他也深刻地知道,失去了支柱的雏鸟将面临怎样无助的世界。可是他无法把这样的体会传达给尤禹。
毕竟,无论他们多相像,成长的路也不能重叠。
梁上君见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说:"走,去跟对门的同学们打个招呼。都精神着点,他们是咱们同学也是咱们对手,别给伽蓝丢人啊!"
"是!"阿藏起身立正,尤禹整理军容,糙子摩拳擦掌。
他们敲进对门宿舍的时候,对方也似乎正有串门的意思,双方很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伽蓝的四个特种侦察兵发现,他们的同学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情报科的上尉,名叫宫持,戴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
三个二炮的中级士官,其中一个是四级军士长,叫朱波,另两个一个叫吴明一个叫张伟,都是上士。这三人一看就是兵油子,满嘴跑火车,自称他们三个是桃园结义的,大家可以称呼他们"朱大、吴二、张三"。
还有两个是猎鹰飞行大队的少尉,一个叫丛建鹏,一个叫屈平,这两位有福气了,313军校里的"暗戟"是可以让他们调戏的。
糙子瞅着丛少尉说:"嘿,你就是那个意图贿赂班主任的倒霉蛋吧。"
丛少尉切了一声:"我会怕他么?"
伽蓝派集体为他抹了一把汗,梁上君说:"那位不是个善茬,还是谨慎一点好。"
"狐假虎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糙子对他的态度很不满,虽然他对纪策心存怨念,但好歹那是伽蓝的连长他的教官,被别人这么轻视他很不爽:"喂你别不识趣啊,我们是好心提醒你,别到时候怎么被整死的你都不知道!"
"我看是你被他整得死去活来吧,还没开始训练就给没收了两包东西,话说你一个当兵的,带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东西来干什么!"
糙子被戳到了痛处,青春和生命都被侮辱了,他愤怒之极,差点就要抹袖子干架,幸亏梁上君一声呵斥把他喊停了:"干什么!有本事找纪人渣干架去,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说是跟这些娃子平等相待,可梁上君还是忍不住用了训人的语气。没办法,这个连长当习惯了,潜意识里还把他们当自己的兵蛋子,一时间改不了,好在这架势他们几个都受用。
这场纠纷是制止住了,但是糙子和丛少尉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嗯……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晚饭吧,顺便熟悉一下学校的环境。"为了打破僵局,宫持上尉友好提议。
桃园结义的三人组很高兴,他们是很坦诚的人。他们与众人的首次交流就展现了自己极度无聊、傻逼、猥琐的本质。
朱大:"不知道军校食堂有没有香喷喷的东坡肉吃。"无聊。
吴二:"我觉得班主任应该会给我们搞个开班典礼,毕竟我们这么优秀。"傻逼。
张三:"哦,军校的萌妹子们我来了,食堂果然是约会的好地方!"猥琐。
众人无视了他们。
十分钟的同学介绍会结束,大家动身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均匀的鼾声,转头一看,原来屈平同学已经靠着床梯睡着了。
众人被他无视了。
似乎军校对他们几个采取了放养政策,直到第二天一早也没有任何人来检查他们的生活起居或者其他问题。这让他们这些长年接受精细化管理的士兵们很不适应。
在他们的认知中,刚到一处新地方特训,首先应该是有首长动员的,其次应该是有纪律教育的,再次应该是有教官恐吓的,最后,第一个晚上的紧急集合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这一天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他们一夜没睡好。
吃早饭的时候他们才得到通知,说他们的教室在C号楼107。
梁上君一路走过去,心想这不是纪人渣的范儿啊,按他的一贯作风,肯定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用他风骚犀利的人渣品格好好感染一下他们的。这种风平浪静的情况,肯定有猫腻啊。
在教室里落座后,每个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纪老师的恐吓。
纪老师说话了:"今天你们有三件事。"
"一,每个人写一份述职报告,把各自的从军经历和特长写清楚。我知道,这些东西你们的档案里都有,但是我不喜欢看档案,我要看你们自己招供出来的东西。不要担心机密性,在这里,你们曾经历的所有机密任务都压不过我的命令。提醒一句,不要给自己歌功颂德,我要的是实话,谁要敢说一句废话,立刻卷铺盖滚回原部队。"
嗯,这的确是纪策的风格,梁上君略感放心了。
"二,等我交代完任务,你们开始基本体能训练,负重越野,负重装备在隔壁教室。重量自己决定,路线自己决定,范围全山谷,无地图,限时八小时。你们身上将配备定位记录器,八小时后回到这里,把定位器交给我评估。"
嗯,虽然不限负重不定路线有点奇怪,不过这项训练还算合理,对于他们这些经过特种训练的军人来说,训练强度自己应该能够把握,梁上君暗忖。
"三,下午五点之前,把你们的述职报告交给班长,班长送到我办公室。逾期不交者,即任务失败,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自觉一点回原部队去。顺便说一句,你们的班长是梁上君,我不在的情况下,训练由他全权负责,我在的情况下,他由我全权负责。"
嗯……嗯?什么东西?班长?什么叫由他全权负责?梁上君瞪大了眼,大脑飞快地计算着自己被耍的几率。
还没有计算完,另一项数据跳进他的意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搞好负重装备,出发时间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八个小时的负重越野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还剩下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要写完那个述职报告并且上交,这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这些人的从军经历,就算掐头去尾砍支线,写出来也要千八百字,更何况他要完整的、真实的、全面的交待!三只手也写不完啊!
"纪……"梁上君正要提建议,纪策大手一挥理都不理。
"出发!有什么事完成任务了再说。"
此时大家都意识到了任务的不合理性,可是谁都没机会抱怨。
丛建鹏连拖带拽把睡着的战友带走:"屈子!屈子!快醒醒!变态任务来了!"
桃园结义三人组也赶紧动身,动身前还不忘表达一下无聊傻逼和猥琐的心情。
朱大:"其实今天山里还挺凉快的。"无聊。
吴二:"没有午饭的话,我们可以在山上打点野味吃,比如华南虎什么的。"傻逼。
张三:"我要探查好地形,下次可以带妹子去轧山坡。"猥琐。
6、第6章
梁上君选择了二十公斤左右的负重,因为是首次进入这个地方的山区,而且没有地图引导,所以他决定以摸索地形特征为主,体能强度暂且放弱一点。
尤禹和糙子跟着连长的策略走,也都背了二十公斤的装备。阿藏默默地加了五公斤,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加五公斤应该没问题,可能是在伽蓝被纪策欺凌惯了,让他少背一点反而会觉得别扭。
丛建鹏捅了捅屈平:"屈子,他们都背了二十多公斤呐,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输给他们啊,要不我们也背二十公斤?"
屈子揉了揉惺忪的眼,哦了一声,然后往肩上扛了十公斤负重,掂了两下说:"我就背这么多吧,不然太累了。"
"……"丛建鹏失去了盟友,但是又不甘心,折衷后背了十八公斤,其实这对他们飞行员来说有一点点勉强,负重训练他们做得并不多,抗压力和抗重力才是他们强项。
桃园三人组背得是最重的,他们的负重都有三十公斤,朱大甚至还往上加了一点,作为一线战士,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强,这样的重量尚算保守。
相比之下宫持是背得最少的,他往背上甩了不到十公斤就停止了,见到大家疑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体能不行。"
所以说纪策提出的不限负重要求是比较人性化的,他们这个特训班每个人的特点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军校周围一整片山区都是313军校的训练基地,这地方是典型的南方湿润气候,水草丰茂,有些普普通通的杂草甚至长得比人还高,对视线有极大的阻碍。
他们不准携带任何通讯设备,因而彼此之间无法联络。本来梁上君打算与一两个同学结伴而行,这样也好照应一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丛林中不至于孤立无援。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法子不可行。
他们这个班本就不是一个有默契的团队,单兵素质参差不齐,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不会有人愿意听从某位同学的号令。即使是同出于伽蓝的几个人,在没有明显等级约束的情况下,要想整合成一个无分歧的小队也不容易。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每个人在进行这项体能锻炼的同时,都必须思考着那份报告怎么办。一边规划行动方向,一边警惕陌生环境,还要一边琢磨述职报告,这种一心多用的状况,自己都顾不过来,更无暇顾好一个团队。
所以进入林子以后,很快大家就分散开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执行任务。
好胜心切的年轻军人们,都想让自己的定位器记录下卓越的成绩,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最佳状态发挥出来。有的挑选较为顺当的路线,使劲往前赶,有的则专拣复杂的路线前进,进展缓慢,但很有挑战价值。
梁上君首先攀爬到一处高地,观察着大范围的地形特征,并且大致规划了自己的路线,以防迷路。他的原则是,不追求路程的长度或者艰险度,而要尽可能多地让自己遭遇各种各样的地形模式,方便今后更好更快地适应这里的山地。
有人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他爬到一处山顶的时候,正看见朱波屹立在那,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他也在分析整个区域的地形概况。
梁上君微愣了一下,随即心下明了。不愧是四级军士长,带兵带多了的人,一般都会先从宏观着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握着自己士兵的性命,不能够单凭直觉决定行军方案。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他们有着同样的职业习惯。
既然碰面了梁上君就上前打了个招呼:"哥们儿,什么结论?"
朱波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远方。
梁上君见他专心做事不愿搭理自己,也没有强求,自顾自地盘算路线。
半晌,朱波意味深长地感慨:"山上果然很凉快。"
梁上君差点一下栽倒,心说他娘的,搞了半天这家伙是为了图凉快才爬上来的?
朱波接着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梁上君:"……"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朱波绝对是无聊到极致的人物。站在这地方半天,他就是在拼凑这首毛老爷子的诗词。纪策也很喜欢这阙词,经常用它来激励那些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兵蛋子。
虽然时节场景都不对,但是在高处朗诵出这首词,确实豪情万丈。所谓"百舸争流"、"鹰击长空"、"万类霜天竞自由",用在他们这群正被折腾的特训学员身上,还挺贴切的。
梁上君拍了拍朱波的肩:"你慢慢凉快,我先走了。"
后来纪策和梁上君回忆起这段奇特的军校生涯,两人都有颇多感慨。
这段时间是他们重新拾起自己青春和生命的时光,在他们半生的军旅生涯中,这不是最刺激的,却是最让人感激的。因为有人解开了心结,有人学会了成长,还有人,把"青春和生命"的重心挪回了正道。
无聊的时候梁上君也会想起朱波在山巅的无聊举动,他会在心里补完那段激昂,就用了那首词下半阙的九个字——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待在山里,他们没有午饭可以吃。
梁上君从怀里掏出早晨从食堂顺出来的大肉包子,吧唧吧唧啃完了,然后往空水壶里装上一些沙石中渗出来的小溪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幸亏他做贼做惯了,幸亏他对纪策的人渣程度早有防范,不然连肉包子都没得吃。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如果他们一直那么卖力地赶路,这会儿怕是要饥饿难耐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梁上君开始返程。返程的路线他早就规划好了,因此在行进途中分神构思着那份报告。其实他是非常非常不喜欢写报告的,相比于负重越野,这个倒是更为难他。他不禁腹诽,纪策自己也很讨厌写报告,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家伙怎么恶劣到这种程度!
不满归不满,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梁上君忽然笑了,他终于想出了短时间内搞定报告的办法。
临近军校,同学们陆续从各处林子中窜出来。连同梁上君在内,每个人看上去都挺狼狈,他们都吃了无地图的苦。以前不觉得,现在他们都深刻地体会到,要想在一片完全未知的领域活动是多么困难。
他们几个侦察兵和二炮的三人组都还算好,另外那三位基本可以说是爬回来的。
丛建鹏认识到了不自量力的错误,他的负重对他来说不合适,把他累得跟狗一样。屈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眼睛都是闭着的,嘴里不停嘟囔着"困了吃,饿了睡",也不知道是梦话还是什么至理名言。宫持整个人直接虚脱了,一进校门就软倒在地,吴二和张三连拖带拽才把他弄回宿舍。
看了看时间,梁上君说:"五十分钟内把报告放我桌上,逾期不候。"
大家着急忙慌地回自己桌上写报告,可梁上君却换了套衣服跑了出去。
尤禹觉得奇怪,但没有来得及问,就不得不埋首报告。他从各种衣兜里掏出纸团,纸团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他一边越野一边整出来的报告草稿,现在就是要把这些草稿组织好语句,誊写一下就行了。
糙子没有尤禹那么多心思,他做不到那么缜密的一心多用,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一,他脑子转得快,二,他字丑。说白了就是他懒得组织语句,想到什么写什么,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洋洋洒洒、狗屁不通。但是他能写完,而且能写的很真实,能把自己的优缺点充分暴露出来。
阿藏是个本分的人,他不会投机取巧,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这也意味着,他的报告不会添加任何的修饰成分。一板一眼地写完自己的从军经历,语句能简练则简练,简练得都快成文言文了,糙子百忙中斜眼看到他写下:5月,演习,中伏,败……
对门宿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丛建鹏的策略跟糙子差不多,他们俩的书法像是同一种字体。
屈子的报告非常有意思,通常是交待一下参加某次战场或演习的背景,然后表示具体工作他不记得了,因为当时睡过去了,最后用"我驾驶某型号飞机到某地完成某任务"做结尾——他只有在飞机上是醒着的。
写报告的时候宫持活过来了,他充分发挥了一名情报工作者的优势,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四十分钟内写完五千多字的报告的。
桃园三人组非常团结,朱大吴二张三,他们在越野途中就做了分工,一人写一个时间段的经历,然后回来互相抄,因为三个人的经历差不多,只要在小细节上修改下就行了。
当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的时候,梁上君吹着口哨回来了。
他手上捏着三张正反面的打印纸。
他刚刚去313军校的档案室,把自己的档案拷贝出来,然后删掉里面不符合实际的部分,再稍微添油加醋一番,就准备拿去忽悠纪策了。
众人看到"班长"这种可耻的偷懒行为,敢怒不敢言。
梁上君得瑟:"瞪我干什么,写完了赶紧交啊!那个人渣可不好对付!"
糙子凑到尤禹耳边悄悄说:"你有没有觉得梁连也越来越渣了?肯定是跟纪连走得太近了,难道这脾性跟艾滋一样会传染?"
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禹的笔尖划破了纸张,他头上青筋乱蹦:"传染你妹!"
糙子痞笑,没心没肺地说:"不会的,我会借我妹夫套套的。"
7、第7章
梁上君冲了个澡出来,就看见大家都把报告写好放他桌上了,还有十个定位记录器,也都在那儿码放得整整齐齐。捧着这些"班长的责任",他去了纪策的办公室。
一路上他看到各种各样的军校生,有跟他们一样的中阶军人,有似乎是比较高层的干部,还有不明兵种的一些人,经过后面两幢楼的时候,居然还看见了一群未成年……
看来纪策没有骗他,他从树人小学毕业后,真的是在这里被拉扯大的。梁上君不禁想,不知这些从小就接受军校教育的孩子,会长出来几个纪策那样的人渣。
到了A号楼,梁上君敲响604的门,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七分。
"进来。"
梁上君推门进去,艰难地张口:"纪老师,特训班的报告全部收齐了。"
当面喊出"纪老师"这个称呼,梁上君的内心相当纠结。可能因为在他印象中老师应该是正经人,而纪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丁点正经人的成分吧,这一声"老师"他酝酿了一路才能叫得出口。
纪策正在电脑上检查着什么表格,闻言抬起头看他,眼里尽是戏谑:"东西放这儿吧,班长同学,辛苦你了。"
梁上君不客气地回了他一记白眼,及时停止这种角色扮演一样的状态,把那一堆报告什么的丢桌上,随意坐下问道:"纪策,我想不明白,团长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干嘛?"
纪策手指点了点鼠标,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在质疑团长的做法?"
"我并不是在质疑,这是一个任务,我们只要执行就可以,但是我应该有权了解这个任务的细节吧。"他指了指那一摞报告纸,"我们这些各项素质大相径庭的人聚到一起,以前接受的训练不一样,适应的工作环境不一样,团队间的默契更是完全没有,这样硬凑出一个什么特训班,有什么意义?"
纪策呵呵笑了两声,眼睛还是不离显示器:"国安部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你自己都已经理解到这份上了,还要我给你解释么。"
梁上君沉默。
见纪策还在忙着电脑上的表格,当真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梁上君忽然拿过那些报告,挑出其中几个非伽蓝士兵的翻看起来。
纪策:"咳,梁上君,你这是违纪行为。"
梁上君不以为然:"我是班长,更透彻地了解同学,才能更好地关心同学。"
纪策给他一堵,便没再阻止,只是笑得不怀好意:"真是个好班长。"
大致翻看了一下,梁上君证实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皱着眉说:"我们所有人,都参与过逊奈的圣行之战。"
这是他们几个人最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宫持是最早掌握逊奈动向的情报员,丛建鹏和屈平担任了当时的空中支援,连同梁上君在内,伽蓝的侦察兵都深入到了敌人的内部,而朱波、吴明和张伟是与逊奈正面交锋的士兵……
他们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他们已经非常默契地拿下了一场战役!
"国安部想训练我们对付逊奈?"梁上君的脑海中浮现出穆斯塔法的脸,那个借用中国的军事力量来推翻自己母亲,实现自己独裁的穆斯林。【注:穆斯塔法的母亲在现实中有原型,牵涉敏感问题,不作详述,而逊奈是完全虚构的,希望考据党不要深究。】
"我不知道。你可以这样猜测,但我不能给你答案,我也是被他们操纵的一员。"纪策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不喜欢这里的原因,所有事情都被遮遮掩掩,没人会给你解释。"
梁上君又沉默了,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可是却不能把这些事情整理出头绪。
纪策不想见他这么庸人自扰,拍了他一下,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让他看:"别想那么多了,看看这个。"
梁上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类似课程表的东西。眯着眼仔细看看,他吃了一惊:"啊?这什么东西!"
"你们近期的理论课安排。"
"世界军事文化、军事心理学、军事战略及战术,这些就算了,边境风俗?人类行为学?达里语?这哪是理论课,这是要我们死啊!"
他直到这一刻才体会到,今天的训练是多么愉快。
纪策阴恻恻地开口,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要激动,梁同学,这些破烂玩意我得陪你们一起学,我这个班主任才是真无奈。"
梁上君抱头绝望:"不是吧……"
"哼,这还算好了,如果按照313军校的正规模式,我们还要分为指挥系、情报系、防化系、爆破系、枪械系之类的分开训练,只是由于特训班的短期性,才稍微简化了。"
咔!梁上君僵在那里:"纪策,怎么说你也是班主任,你看能不能再简化一点?没这么训练的吧,我真觉得会把人搞死的。"
深深看着他,纪策嘴角勾起一个笑:"呆贼,特训的科目是校长规定的,有意见你去跟校长提。但是我想先提醒你一下,不要用以前的训练方式来衡量313军校,这里不是部队,不是批量生产士兵的工厂。"
"什么批量生产……"梁上君试图反驳,却被纪策打断。
"所有人都接受同样的训练要求,就是一种批量生产。伽蓝也不过是个批量生产特种兵的地方,梁上君,你从头到脚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零件。"
他说得不留余地,把梁上君结结实实地打击到了。
被说成流水线中出来的物品,任何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都不会觉得舒服,可是梁上君一时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的确,他从参军的那一刻开始,接受的就是集体化的训练,只不过每个人的先天材质不同,在训练中就产生了优胜劣汰,就结果而言,他们都只是按照部队的意愿批量生产出来的战斗消耗品。
"但是这里不一样。"纪策接着说,"这里注重的是个性和特长,这张理论课程表上的课程我们所有人都要涉猎,但并不做硬性的要求,就像我对宫持今天的越野成绩也不会做硬性要求一样。"
"相反的,对于班里每个人擅长的领域,军校会针对他个人制定非常严格的标准,我收集你们每个人的述职报告就是为了给那个标准做衡量。比如伽蓝士兵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猎鹰大队成员的空战能力,还有二炮士官们的实战应变能力。"
梁上君愣愣地听完,瞅着纪策道:"我懂,这个叫素质教育。"说着头一歪趴桌上了:"可想而知,我们会被313军校改造成专项专用的士兵,我怎么觉得,以后的日子会比在伽蓝更不好过。"
纪策弄完课程安排,把桌子整理了一下,拿出特训班所有学员的报告看起来。看到梁上君那份格外扎眼的打印稿,他勾了勾嘴角,却没有说什么。这是梁上君的风格,他早料到这个呆贼不会甘心服他的管。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真把梁上君送回伽蓝去?怎么可能呢。再说梁上君的任务也算按要求完成了,而且有他在才能压得住尤禹和糙子那两个小子……纪策无奈,他发现自己要找包庇梁上君的理由,能找出无数个,最重要的那个就是,他不想跟他分开。
目光不自觉地瞟到梁上君正在打哈欠的脸,他微微皱了眉头。
受到药物后遗症的影响,梁上君的体力恢复能力下降了很多,今天这样的小训练,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累成这样。这个弱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纪策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睛盯着报告纸,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纪策只得放下报告,对梁上君说:"那边有张躺椅,你去睡会儿吧。"
梁上君摆摆手:"不了,我回宿舍去。"
"你回去还能睡得起来?光是尤禹和糙子就能让你操心死,更别说还有其他人会找你问东问西。"
"不用。"
纪策断然下令:"梁同学,我今天早上怎么说来着——我在的时候,班长由我全权负责。现在晚饭时间也过了,由我这个班主任负责你的晚饭,等会儿去教工食堂给你带。"
梁上君看了眼时间:"操!真没饭吃了!哎,以前在伽蓝有瘦猴做炊事班内应,还有烤鱼和啤酒吃……"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想当年了,睡你的觉去!"纪老师下令。
躺椅还算舒适,耳边听着纸张翻阅的声音,梁上君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他睡了大约一个小时。
看着眼前小山高的饭菜,梁上君讶然:"纪策,你是食神么,为什么在哪儿都有人巴巴地给你这么多饭菜?"
纪策风骚一笑:"好歹我在这里是有后台的,特权一族。"
梁上君撇撇嘴:"哦,原来是沾了王副局长的光。"
"不,不是王叔叔。"纪策从自己那份里匀给梁上君一个鸡腿,淡淡道,"食堂的老师傅,是我父母的战友。"
梁上君一顿,差点没有接住鸡腿。
良久,久到他啃完两只鸡腿,才说:"嗯,那应该的。纪策,他们对你多好都不为过。"
因为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你和你的父母都值得。
他们欠你的,何止一只鸡腿一顿饭。
他们欠你的,是一枚被埋葬了的功勋,还有一场自由的人生。
8、第8章
第一天的越野测评之后,纪策没有对他们发表任何的意见或建议,只给他们每个人的校内通讯器上发了那张课程表。从此,这群特训班学员开始了惨绝人寰的理论课程。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理论课惨绝人寰,比如说宫持,他对一切文字性的东西接受速度都奇快,简直到了过目不忘的境界。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可以用达里语写出一篇流利的文章来,就连军校的讲师都对他的吸收能力叹为观止。
然而其他人基本就要崩溃了,尤其是桃园三人组,在课堂里,他们根本连一秒钟都坐不住,浑身跟生了钉子一样难受。这不能怪他们,向来是在户外进行体能和作战训练的他们,实在觉得这类需要静下心来的"素质教育"相当无聊。
伽蓝的兵还算好,当年团长偶尔抽风,就会请一大堆牛逼人士给他们做讲座,王斌王副局长也曾有幸成为牛逼人士中的一员,并且成功地把整个伽蓝拖进了跟逊奈的斗争中。
那时候只要天气好,对,就是那种阳光和煦凉风习习的天气,纪人渣就会大发慈悲地说今天不适合野外训练,大家去上军事理论课吧。
可是他们那时也没经受过这等高强度的理论轰炸,一周之后,那些看起来长得都一样的外文字符,好像全都拧成了巨大的天使之翼,载着他们魂归天际去了。
猎鹰大队的那两位最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长年翱翔在天空中的缘故,他们对于自由的向往不仅仅停留于思想上,他们会不要脸且不要命地付诸实践。
他们的教室在一楼,每当临近中午的时候,丛建鹏就会捅捅睡得天昏地暗的屈平:"屈子,赶紧的,去食堂抢两份至尊炒面,我给你作掩护!"
屈子大梦初醒,闻言毫不犹豫地从一旁的窗户翻出去,动作那叫一个熟练又利落,等到讲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正式下课了。
313军校的食堂与部队不同,不需要整队集体进餐,一向是先到先得,随意挑选饭菜。因此几个比较好吃的食物是大家争相抢夺的目标,而丛建鹏和屈平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们比别人早出发一分钟,就占尽了抢菜的先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纪老师勾唇一笑:"是么,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嚣张。"
梁班长为两名飞行员同学捏了把汗。
纪策并没有对丛建鹏和屈平进行批评教育,他只不过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把特训班的授课教室从一楼搬到了三楼。
当天中午,屈子的生物钟让他准时醒来,自觉地翻身出了窗外。丛建鹏拦截不及,目瞪口呆地看着战友从三楼蹦跶下去。
嘭——啊——
屈平起飞了,屈平降落了,屈平失事了。他被担架抬去了医务室,摔得不重,左脚踝扭伤,右脚跟软组织挫伤,拄了五天的拐杖而已。
丛建鹏杵在纪老师的面前,忏悔不已,泪流满面。据说从那天起,他加入了受人渣迫害联盟,做梦梦见纪策都会哆嗦醒。
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特训班的学员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们进入了半授课半实训的阶段。
今天的课程是丛林陷阱。
其实丛林陷井这个科目在中国军队里是比较少见的,毕竟战场上子弹枪炮比起一两个陷井更能快速歼灭敌人,但纪策却郑重交代:"这是你们每个人必须修好的课程,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不合格!"
授课和实训不是同一位老师,也都不是纪策来教学,但是纪策全程陪同他们学习,足以说明这门课的重要性。
上午的理论授课只讲了陷阱的基本物理学原理,特训班的大部分学员都没仔细听,他们的心思都在下午的实训上,一个个心里跟猫挠似的——终于能出教室的门了啊。
下午实训的时候,学员们来到了一处密林中,见到了自己的教官:一个一级军士长,此人目光如炬,浑身上下都是肃然之风;一位女中校,她带着一个大药箱,看样子是军医;还有一个就是他们的班主任纪策中校。
纪策默默地退到一边,把一切权利交付给了那位一级军士长。
不是他谦让,实在是不让不行,他让得心甘情愿。
所有学员,在见到那位军士长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僵掉了。
朱波是四级军士长,虽然同为军士长,但他的级别跟一级军士长是天差地别。一级军士长是士官军衔等级中的最高等级称号,这样的人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也把无数的士兵千锤百炼过,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军王"。
一级军士长比上将还要少见,中央|军委的干部见到他也是要敬礼的,现在竟然就这么淡淡然地站在他们面前,只是为了指导他们一节丛林陷阱课程?
那位一级军士长将近五十岁,声音浑厚,下命令非常清楚干练:
"大家不要紧张,我姓卫,喊我卫教官就可以。今天下午由我来检验你们设立陷阱的水平,从现在开始,人员分成两组,限时一小时,方圆五公里,要求每组设立三个陷阱。好了,计时开始!"
由于他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还有学员们自身对他的崇敬,使得实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迅速行动,一秒钟也不敢怠慢。
纪策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看着梁上君窜入丛林深处,神色凝重。
卫教官转过身来对他说:"纪策,我记得当年你的陷阱课程成绩还不错,有一个多环陷阱把我都唬住了。"
纪策难得不好意思:"我们那一小队总共设立了八个陷阱,只有一个把您唬住了,没什么值得显摆的。"
卫教官笑叹:"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些年见过的陷阱数不胜数,但还是会有中招的时候啊,有的时候,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面跳,你说是不是?"
纪策顿了顿才说:"谁说不是呢。"
这个答案很模糊,不是他纪策的风格,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卫教官是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斗不过这样的人。
幸好卫教官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他说:"我们先歇会儿吧,等那几个愣头小子布置好了,我负责三个,你负责三个,下手利落点,挫挫他们的锐气。"
"是!"纪策领命。
小组是随机分的,梁上君、阿藏、宫持、吴二、张三是一组。
这一组中,宫持是理论派,吴二是傻逼派,张三是猥琐派,本来梁上君以为他们这一组铁定问题重重,但是没想到开工的时候,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大概是憋了太久,大家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研究布局的,挖坑的,绑树枝的,布倒尖的,下套绳的,一刻也没闲下来。
他们的陷阱有三种构思:一个子母连环陷井,一个架空飞梭陷井,一个三环陷井。
子母连环陷阱是由两个大小陷井构成,即在大陷井之中再套一个小型陷井,并且设置尖刀、地雷等一切可以伤害到敌人机关。连环陷阱会让踩中在陷井之人防不胜防,往往踩中第一个陷井便同时会踩中第二个陷井。
架空陷阱是从一些少数民族中的狩猎技巧中提炼出来的,利用的是空中优势,这种陷阱在丛林中设置最适合。飞梭、套绳、弹木、抡枝……只要能想得出来就没有做不出来的,通常这种陷井被用来抓捕尖兵。
三环陷阱是陷井中的经典,这种陷井需要较多的队员配合才能完成,一般由地陷、架空组合而成,在敌人踩中第一个陷井之后就会连续触发,每一个都是致命的。除非此货人品爆棚,否则一定会在某一环节倒下来。
阿藏在每一次任务中都是担任尖兵的角色,他对于陷阱的感触颇深。探路尖兵总是最先接触自己小队尚未到达的领域,危险系数非常高。他不去设计敌人,就可能被敌人设计。因此阿藏布置陷阱的手段十分精巧利索,让梁上君叹为观止。
各个环节都竭尽全力地处理好,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就等着那位军士长上套了。然而梁上君没想到,一小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纪策。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是纪策?
阿藏的眼中也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兴奋,像是在挑战一座高峰的那种兴奋。是了,一连的士兵们,哪一个不是把纪策当做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在意识到之前,梁上君已经不自主地往前挪了一步。百米开外,纪策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那是一种压倒性的自信,即使隔得那么远,梁上君也能看得清,那一双幽深的眼里折射出的挑衅——别让我失望。
梁上君忽然笑了。
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
就算我们真的站在如此对立的战场,也一点点都不会减少,我对你的信任和欣赏。
9、第9章
梁上君和小队成员一起退到周围的丛林中,静候着纪老师的检验。
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纪策没有贸然前进,他首先找了几块小石头,像是玩弹子一样向四周打出去,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随意试探。
嗒、嗒、嗒、嗒,有几个石子贴地滚动,有几个打在树干上,还有几个弹进了灌木丛里。略一思索,纪策决定了前进的大致方向。
梁上君默默地旁观,觉得自己比那个闯陷阱的人还紧张。
纪策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扔着那些小石子,石子很小,他用的力气也不大,不像是在探查陷阱的位置,倒有点随地乱扔瓜子壳的架势,这做法令设置陷阱的小队成员有点不解。
又观察了一会儿,梁上君终于明白,纪策不是在探路,他是在检查那些被掩盖的细节。比如翻出来又被刻意覆盖的土壤,石子砸开表层的干土后,就会露出颜色较深的新土。而新土的附近必然有陷阱的痕迹。
纪策的目标不是避开陷阱,而是要发现并解除他们的陷阱,因此他对于这些细节非常关注,以便于给他们提供建议。
第一个陷阱很快就被发现了,几乎没有给纪策带来任何困扰。他在陷阱边缘做了标记,然后绕过它继续向前走。
吴二和张三略感失望,不过说实话,梁上君压根就没想过纪策会被第一个陷阱绊住,阿藏也对自家连长很有信心,他连一点心思都没有分给第一个陷阱,一直在关注着第二个陷阱的细节部分,努力寻找自己的破绽。
阿藏吃过这种架空陷阱的亏,执行尖兵任务的时候,有一次被弹木扎伤过小腿,因此他在后来的行动中,对于地面的警惕性非常高,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宁愿做猿人从树上探路,也不愿在地上冒险。
纪策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阿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而梁上君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知道——完蛋了。因为他看见了纪策那种阴恻恻的笑容。
只见纪策抽出了一把匕首,轻身翻到了那棵树的树杈上,从郁郁葱葱的枝叶中挑出一根蜷曲的树藤,利落地割断。顿时,两根飞梭从一旁的树丛中射出,相撞后徒劳无功地落了地。接着他在斜侧方的树上做了同样的事,又是两根飞梭被报销。
阿藏已经在反省了。之前在设计这个陷阱的时候,宫持就跟他分析过,这种陷阱有一个弊端,就是当它完全架空的时候,容易被发现,所以他把陷飞梭全部都隐藏在了树林中,而且用来牵动的机关也都是用未曾加工过的树藤来制作的,按理说隐蔽性已经很高,他不知道纪策是怎么发现的。
纪策像是知道他所在意的东西,这次他还在标记牌上贴了张纸,上面似乎写了几个字。
梁上君抹了把汗,他现在紧张得汗湿重衣。一来,通过纪策目前的状况,可以断定他是侦查陷阱的高手,第三个陷阱是他们全小组的人花了最多的心思布置的,他不希望在纪策手中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二来,如果纪策真的没有识破他们的第三个陷阱,那么他很可能难以全身而退,在这种古怪的地方洒热血,也太不值得了。
矛盾啊。
一步,两步,三步……
纪策停了下来,他转身回到方才茂密的树丛中,砍下了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棍,拎着棍子继续往前走。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非常敏锐,看样子他似乎探到了第三个陷阱的边缘。
这个陷阱是梁上君他们小队的得意之作,由宫持做基础设计,梁上君做细节润色,阿藏制作机关,吴二张三执行结构优化。所有的新土都被清理干净,脚印、手印、绳结等一切不自然的痕迹也都抹杀了,就连旁边被扰乱的草丛都尽量恢复成了原样。
四支削尖的树梭,两条富有弹性的抡枝,一个精心加工的大坑,大坑中间布满了削尖的倒刺,三根套绳隐藏在上空并且展开,地面上还有三个浅埋的拉套。这个三环陷阱,不管敌人是从那个方向而来,只要踏入了范围圈,就几乎没有出去的可能。
可是纪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借着木棍一点点靠近,他看出了陷阱的中心点,正在四处探查张望,他的行走路线就在陷阱的边缘,却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这已经不是技术的问题,这恐怕是经验问题。
纪策暂时没有找到突破点,他在一处站定,用木棍慢慢向中心捅去,他的脚一动不动,但膝盖呈半屈状态,重心明显在两腿上,这说明他准备随时发力奔逃。
木棍点在了中心套索上,纪策唇角勾了勾,拿出匕首正要掷过去切断,此时木棍突然打滑,套索猛地后拉,硬生生地把纪策往前拖了一步,就这一步,让他踩上了陷阱中的另一个套索。
感觉到不妙,纪策第一时间抽回了那只脚,居然逃过了套索的磕绊,他像一支箭一般向左侧跃出,但是这个陷阱牵一发动全身,此时再退已然晚了。
两条弹木掀开沙土朝纪策面门打去,纪策躲开了右侧的弹木,但左侧的弹木带着破风的声音到了他的左脸,纪策显然察觉到了,瞬间把身体的重心换到了右脚,凭他的身手,本来应该能够勉强躲开,可出乎梁上君意料的是,纪策居然半途放弃了逃开。
梁上君听见了咔的一声闷响,纪策的左肩被弹木打个正着。弹木速度飞快,力量又重,梁上君甚至担心纪策的肩胛骨被打断了。他暗骂纪策犯什么糊涂,然而下一秒,他不得不承认纪策的判断是对的。
挨了那一下,纪策借力猛地下沉,迅速躲过了两条从旁边树丛窜出来的飞梭,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两个方向的飞梭激射而出。纪策的柔韧性非常好,腰身用力一扭,愣是将自己与陷阱的距离拉开了一米多。
刚起身的时候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左肩的伤妨碍了他的活动,他右手执棍,打掉了一根飞梭,同时侧身让开了另一根,总算是从这个陷阱中脱身出来。
甩开木棍,纪策清清嗓子:"行了,检测结束了,出来吧。"
话音未落,梁上君就已经从草窝里钻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手掌都给掐出淤痕了。松了一口气,他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道:"怎么样,纪老师,我们的陷阱还算成功吧?没把你的肩膀打残么?"
纪策瞥了他一眼:"担心我就直说,梁班长不用拐弯抹角。"
梁上君被他给堵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这么多同学盯着,你个人渣能不能不要这么厚颜无耻!
阿藏抿着唇站在一边,那个弹木是他设计的,伤到了连长他心里是有点小得意,但更多的是愧疚。纪策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样,拍拍他的肩说:"没事,还好骨头没断。"
他这么一说,阿藏那个实诚娃子更内疚了。
梁上君见他真的没事,就招呼宫持、吴二和张三过去把陷阱都拆了。之后纪策开始给他们做点评。
"吴明和张伟的陷坑做得不错,你们做的掩饰很好,新土被覆盖得很完美,表层几乎看不出痕迹,植被布置得也很适当。被我发现不是你们的过错,我能识破,不代表行进中无防备的敌人会识破。总的来说,你们合格了。"
吴明和张伟互看了一眼,眼神交流后推举出张伟作重要发言:"请问纪老师,你怎么知道陷坑是我们俩挖的?"
纪策风骚地笑了:"因为当我用石子探土的时候,你们俩自始至终都盯着那块地面看,这就暴露了一切。你们的藏身之处太显眼,我看得一清二楚。"
吴明、张伟:"……"一群草泥马在他们心里奔腾而过:所以纪策扔石子完全是扔给他们看的,他就是在耍着他们玩!
吴明勾着张伟走到一边悄悄说:"也许这是纪老师爱我们的一种表现吧。"傻逼。
张伟语带沧桑地悄悄回答:"这种赤|裸裸的爱,我要不起啊。"猥琐。
纪策听了宫持关于这几个陷阱的延伸想法,明确指出了他的缺点:"你的构想太单纯了,时间充裕、人手充足的情况下这样做是没问题的,但是你应当知道,真正的战场不会给你这么多时间搞那种无用的玩意儿,想要最有效地绊住敌人,我建议你直接把这三个陷阱连成多环,砍掉不必要的障眼法。"
宫持点头,他实战经验不多,听后深以为然。
阿藏紧张地等着纪策教训他,谁知纪策跟他的交流就跟他上交的报告一样简洁。纪策把那个贴了纸条的标记牌塞到他的手里,没说什么,就径直去找梁上君了。
阿藏愣愣地瞅着那一行狂草——
位置很好,注意落叶。
阿藏到那两棵树下绕了几圈,顿悟了。
树的周围有一些新落的叶子,颜色还是鲜绿色的,显然不是正常落叶,纪策就是通过这一点,找到了牵引的树藤。
纪策来到梁上君跟前,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梁上君汗毛直竖。
纪策:"分工很好,布局设计也很好……"
这是夸奖,但梁上君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纪策逼近一步,凑到他耳边:"就是谋杀老师的这份心肠太狠辣。"
梁上君不退了,咬牙切齿道:"老师,你怎么还没死。"
纪策收起开玩笑的脸,虚心下问,就如同当初他请教魔方玩法时那样诚恳:"呆贼,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第三个陷阱中心的套索会绊住我?"
梁上君眨眨眼,精坏精坏地嘿嘿两声,走过去扒拉开表层的土,为他解释:"很简单,因为我在它下面铺了一层塑料防水布,你用棍子试探,就会打滑。"
纪策乐了。呆贼,真不愧是呆贼,算计到他心坎里了。
"走吧,"纪策招呼他们,"今天的训练结束,回学校。"
回学校后,纪策直接去了医务室,梁上君本想跟去,但是他看见另一小组的成员全都蔫了吧唧的,糙子唉声叹气,尤禹一言不发,想了想,他决定先跟这些兵蛋子聊聊。
丛建鹏有些气哼哼的,对着尤禹说:"就怪你!耍什么小聪明,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们说不定就不会完败了!"
尤禹还没开口,糙子就不服气地骂回去了:"你懂个屁!要按照你说的,我们死得更快!还有你那个战友什么意思,我们在忙他在睡觉,这不是吃白食么!"
"什么吃白食,所有木材都是屈子砍的!"
"是啊,他刀还没拔|出来就趴在树上睡着啦!"
两个人骂着骂着就开始抹袖子,梁上君无奈,走过去拎着糙子的领子把他拖回桌子边,把他的脸按进饭盆里,同时对丛建鹏说:"再不吃就什么都没了,你那个睡神战友也什么都吃不到了。"
这才安静下来。
问清了今天的情况,梁上君不得不说卫教官果然是个狠角色,那人的眼睛恐怕已经炼成火眼金睛了,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但这更加深了他心里的疑问。
吃过晚饭,他让尤禹看着糙子别惹事,然后就跑去了纪策的宿舍,美其名曰"代表全班同学慰问敬爱的、为了教育事业而献身的纪老师"。
梁上君:"纪策,有件事情太蹊跷……嗯?你怎么了?"
10、第10章
梁上君:"纪策,有件事情太蹊跷……嗯?你怎么了?"
推开纪策宿舍的门,入目是一副极诡异的画面——纪策一半上身被衣服罩着,另一半光裸着,愣是把一件T恤穿成了袈裟。走近了看,他还满头大汗。
纪策偏偏头让梁上君坐下,右手继续往上扯着衣服,可是左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无奈地说:"擦到了一点肌腱,肩膀暂时动不了。"
梁上君明白了:"衣服脱不下来?"说着他皱起眉头,走过去查看纪策的伤口。只见那半幅肩膀都被纱布包裹起来,看上去很是臃肿,衣服脱了一半,卡在左半身,勒在了伤口上,确实有点麻烦。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梁上君心里不好过,语气里带了些焦虑,"你怎么不呆在医院里,有护士帮忙总会好一点,这样子不是自找罪受么!"
纪策无所谓地笑笑:"这么点小事情住院,有损我英名。"
梁上君想骂他扯淡,可是转头看见桌子上堆着的一大摞学员资料,还有一些红头文件,他就知道骂也没有用了。他明白,对于纪策来说,这一桌子的纸头比他自己更重要,倒不是说他有多疼爱特训班的学生们,只不过这是他要恪守的任务,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怠慢。
纪策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护士摸我。"
梁上君:"……"
上前帮他把衣服从头上套出去,梁上君拽着左袖口道:"行,那就换我来摸你,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像护士小姐那么温柔。"
扯到伤处的时候纪策抽了抽眉峰,说话却没有起伏:"没指望你能温柔到哪儿去,不过我就等着你呢,来,帮我擦擦背,这个天不能洗澡真是太难受了。"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护士竭力劝说他留院观察几天,说是伤口还在易感染期不能进水,在医院比较好照顾,他当时觉得问题不大,回来后才发现各种不方便,之前的麻醉药效过了之后,近乎撕裂的疼痛感让他对左肩无可奈何。
梁上君心里担忧,对纪策的使唤就没放在心上,给他打了一盆水,浸了毛巾给他擦背。
汗水在麦色的皮肤上凝成一个个圆圆的珠子,被毛巾抹过去,在紧实的肌肉上留下一层湿润的水渍,梁上君擦着擦着有点心猿意马。白色的纱布刺激着他的眼球,手指抚摸过粗糙的纱质感,撩出一点点药水气息。
纪策享受着梁班长的服侍,慢慢翻看着红头文件,认真的侧脸让梁上君喉头发紧。说起来,这个人渣不算计人不折磨人的时候,这张俊脸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悚然了,甚至还有那么点正直的味道。
梁上君一边擦一边在心里琢磨:制服单手的纪策应该没问题吧。
正想着,他俯□在纪策右肩上亲了一口,纪策偏过头来,两人的鼻尖碰到一起,呼吸里都是不怀好意的笑意。纪策盯着梁上君的唇:"你想干什么?"
没外人的时候,梁上君脸皮厚着呢,在纪策的注视下又亲了一口他的嘴角,道:"白天谋杀老师,晚上奸|淫老师。"
纪策乐了:"你想趁人之危,搞定废了一只手的我?"
梁上君眼神微闪:"话不能这么说,搞得像我在欺负你。"
纪策也不拒绝,回应了他的亲吻,湿毛巾在身上留下一片凉爽,梁上君温热的手掌却几乎把这层水汽蒸干。梁上君注意避开了纪策的左肩,手环到他的身前往下摸索,不幸的是到半路就给拦截下来。
梁上君愣了一下,分开唇舌,眼中带了点疑惑和不满。
说实话纪策也有点动情,不过他比梁上君多了些理智,他想,这个呆贼可能有点忘乎所以了:"如果我没记错,你来找我是有事情要商量吧。"
梁上君的脑子嗡地一声回过神来:"对!很重要的事!"
纪策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帮他擦背,自己继续翻看文件,天知道他身上热得又快要冒汗了……忍忍吧,公事第一。
梁上君三两下帮他擦好了,给他拿了一件不用套头的衬衫,纪策摆手表示懒得穿,梁上君没管他,兀自坐下来说事。
"纪策,我觉得这件事情太蹊跷了。"
"哪件事?"
"唔,我不知道怎么说,"梁上君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脑子,"应该说是几件事情连起来让我觉得蹊跷。比如说我们前段时间学习的南疆边境文化,看上去很有针对性。还有上周的刑讯课程,我觉得有点过分了,五万伏电压就会导致器官受损,七万伏电压就会导致心脏停跳,刚教完讲师就用三万伏给每个人来了一下,几个稍微受过训的还勉强能扛得住,宫持那样的差点就口吐白沫了……"
纪策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梁班长,你可别在这里犯老毛病,这几个犊子你想护也护不了,军校的安排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我知道,对这一点我有心无力,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梁上君有点窝火,"再比如今天的陷阱课程,用一级军士长来指导这门课,而且要求那么严格,这不能不让我起疑!这些都不是常规的训练,给我的感觉是,军校训练我们好像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纪策看向他的神色很凝重,他打断了他的话:"梁上君,你知道近代战争中,运用陷阱最多的战场在哪儿吗?"
梁上君愣了愣,脑子里过了一遍战争史,抗日?海湾?伊拉克?
"是越南战场。"纪策给出了答案,"79年开始,中国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遭遇并且运用到无数次陷阱,那里的山区地形极其复杂,即使就现在的军事力量而言,再多的飞机炮弹也未必搞得定,重返那里的战场,陷阱也是必不可少的课程。"
"越战?"梁上君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被派去越战时的战场?去做什么?越南最近没什么动静啊。"
纪策叹口气摇了摇头:"呆贼,实话跟你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今天卫教官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在意,回来之后我找了很多资料,这个推论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至于他们想我们干什么,我还没有头绪。"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时候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面跳,是不是?"
梁上君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他的试探,或者提醒,他说的陷阱,难道是军校为我们准备的?他对你说这句话又有什么用意?"
纪策站起来取了那件浅绿色军用衬衫,慢慢往身上套,边套边说:"卫教官当年也参加过越战,跟我父母差不多同期,我想他这么说是想给我一个提示什么的……我还想去资料室找点东西,你跟我一起去吗?"
灯光下他笔挺的背影像被镀了一层边,柔和了很多线条,套上去的衣服受到纱布的阻碍,后领口开得很低,让纪策的后颈露了一大截出来。梁上君本来想跟他一起去查资料的心思骤然被另一种冲动取代,他笑笑说:"纪老师,查资料不急吧,我明天陪你查一晚上。"
纪策顿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梁上君当下也顾不得等他反应了,拽着他右臂把他带上床,纪策刚扣了几个的扣子又给解了,敞着襟遭到饿狼扑食。
他单手把扒在自己身上的梁上君拎起来,望着他故作郑重地说:"我是你老师。"
梁上君吻了吻他的脖子:"这句话就当你在调情了,纪老师。"
纪策喷笑出来,胸口随着震动贴上梁上君的热情,抬起腿扣住梁上君,两人缠在一起,都有点蓄势待发的意思。梁上君抚摸着纪策的小腹,手掌感受到绷紧的劲道,他忽然有种把一只受伤的猎豹压在身下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猎豹就会反咬他一口。
然而纪策并没怎么样,他捏了一把梁上君的腰:"随你吧。"
梁上君把自己沉在纪策纵容的瞳孔中,觉得那些疑惑也好、陷阱也罢,瞬间都不再令人烦躁了。他一口咬在纪策的左胸膛:"唔,别这么看我,我忍不住了。"
梁上君回到宿舍,神清气爽。
走到自己床铺边的时候,蓦然发现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神情肃穆得像死了爹。梁上君愕然:"阿藏,你怎么了?"
阿藏张开他惜字如金的嘴:"梁连,纪连他肩膀没事吧?"
梁上君要被感动了。
他要被这深深的战友情感动了!被蹂躏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对纪人渣表现出如此真诚的关心!这是个多么好的娃子啊!
"他没什么事了,就是有点小擦伤,很快能复原。"
"哦。"阿藏的神色放松下来。
梁上君看得出来,阿藏虽然面瘫话少,但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
"梁连,我们看你去了那么久,还以为纪连住进重症病房了呢,我们可担心了!"糙子摆着一张二皮脸说。
梁上君心里一阵乐,这个糙子,说这么夸张,明显在幸灾乐祸,估计还在为他的"青春和生命"赌气呢。
"哼,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你们自己吧。"梁上君警告,"明天还有搏击和射击训练,早点休息吧。"
说话间,梁上君注意到尤禹一直不发一言,不禁有点奇怪:"尤禹?"
尤禹侧卧在床上,背对着他,只懒懒地应了一声:"梁连。"
梁上君听他说话无精打采,心想难道是累着了?今天还好啊,他没觉得有多累啊,尤禹难得这么没精神,他不由有点担心:"尤禹,你不舒服?病了?水土不服?"
尤禹摇头,只说:"梁连我累了。"
梁上君放心了就不再说什么。
尤禹在心里嘀咕,什么水土不服,都三个星期了,要不服早就不服了,他不服的,是纪策!但他能在这儿跟梁连嚷嚷自己的心里话吗?难道让他质问:
那个人渣不是没什么事么,梁连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梁连你在他宿舍里聊天聊到这么晚?是不是那个人强迫你?或者勾引你?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二天晨光初上,他们到指定的场馆集合。
搏击和射击的教官站在他们面前。
梁上君面上一派镇定,心里轰隆隆地天打雷劈。
纪策今天……要给他们上课?他的肩膀怎么办,不是还很疼么?还有他昨天晚上……没事吗?这时候跟他们玩搏击、玩枪战……
忧虑了几秒,梁上君的脸瞬间黑了——纪策故意的,这个人渣绝对是算计好的!故意让他心存歉疚!梁上君狠狠瞪了正在做口头授课的纪老师一眼: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纪策回望了他一眼,那一瞬,仍然是那么纵容的眼神。
呆贼完败。
11、第11章
纪策说:"我肩膀受了点伤。"
抗渣统一战线的群众们眼神悲痛,内心狂笑。
纪策说:"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群众们蔫了。
纪策说:"先做三个一百热身,然后抓阄,抓到同号码的人组队。两人一组,把对手打趴下了的可以解散去吃饭,趴地上的,罚抄《南部边境风俗史》第五章。"
群众们精神抖擞起来,谁都想提前解散,那个什么风俗史,他们是碰都不想碰的。
梁上君记得,第五章的内容是关于哈尼族、彝族和壮族的介绍,区域在广西边陲。看来不管上面的意思究竟如何,纪策已经在做越南战场相关的准备。
何等狂妄啊,就这样公然刺探军校和国安部的"陷阱"。
做三个一百的时候,桃园三人组、猎鹰大队和伽蓝的家伙都没什么问题,宫持做到一半就趴在训练场上了,纪策没有为难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小声跟他说话,像是在询问一些事情。
对于纪策的提问,宫持始终恭恭敬敬地回答,两人看上去都很认真,其他人难得看见纪老师不犯渣的时候,都有些诧异。
丛建鹏一边俯卧撑一边猜测:"他们在干吗呢,表情那么严肃。"
屈子:"……不知道,我好困。"
丛建鹏有时候很佩服也很羡慕屈子,这个满脑子就是睡觉的人,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从容面对,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困得迷糊的时候,他仍然可以保证完成任务。
桃园三人组做体能很轻松。
朱大:"嗯?宫持这么快做完了?原来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无聊。
吴二:"宫持体能不行,难道班主任在传授宫持武林秘籍?"傻逼。
张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男女双修的秘籍。"猥琐。
抓阄开始,梁上君把手伸到纸堆里抓出一个号码,4。
和他同号码的是阿藏。
梁上君一直觉得阿藏的身手很不错,想跟他切磋来着,现在刚好有机会,他很高兴。
另外几组分别是屈子对吴二,丛建鹏对糙子,尤禹对宫持,朱大对张三。
搏击训练正要开始,纪策喊了声"停",大家不解地望向他。
纪策说:"梁上君对宫持,尤禹对张三,阿藏对朱大,其余不变。"
众人的脸刷地黑了,在心里怒吼道:既然你要插手安排,干嘛还要搞什么抓阄!假装民主!你丫就是无聊吧!
梁上君尤其不满:"纪……老师,我跟阿藏一组,这是抽签结果。"开玩笑,他对宫持?就那文学青年似的宫持?他哪里下得去手。
纪策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指导一下宫持,就把当初在伽蓝推广的那套少林拳教给他,你们这一组不算奖惩,纯教学。"
说实话梁上君很不情愿,他跃跃欲试想跟阿藏打一场,结果却被分派个教学任务。他固然知道纪策这个考量是比较合理的,但心里终归不舒坦。
纪策看他不愉快,丢给他一句诡异的话:"你把宫持教会了,就可以跟阿藏组队,不过先说好了,伤了自尊别怪我。"
梁上君一愣。
伤自尊?他跟阿藏组队会伤自尊?纪策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很快大家都进入了状态,梁上君发现宫持的脑筋很好,对招式几乎过目不忘,只是耍起来的时候会有点不到位,按照他以往带兵的经验,这种情况一周可以带出来。
他们在这个理论半实训的阶段,各个项目轮流学习,包括陷阱、爆破、搏击、射击、侦查,还有宫持专攻的情报收集,猎鹰大队专攻的飞行训练,他琢磨着,每天晚饭后让宫持练习半小时,自己很快就能跟阿藏交手了。
上午的训练中打得最热火朝天的是丛建鹏和糙子那一组,那两个人本就有仇,实力又都很可观,缠斗在一起谁都不肯撒手,到最后已经不是什么搏击了,整个就是掐架。
尤禹那一组是尤禹获胜了,他一见身旁情况不妙,下意识地就向梁连报告。梁上君扫了一眼说:"这事儿我不管,我不是你们保姆。"
咔!尤禹的思维短路了一下。他不合时宜地想到糙子"近渣者渣"的理论——梁连跟纪连呆久了,被同化得有点人渣。
顿时他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那是种被抛弃的愤怒。
梁连不管他们?梁连说不管他们了?!
尤禹深吸气,捏紧拳头转身冲到糙子那一组,左一胳膊右一脚地把两个人踹开,然后把那股火气全撒在糙子身上。
"糙子你他妈真给伽蓝长脸了啊!打得什么玩意儿!丢不丢人啊你!丢不丢人啊你!"
尤禹边骂边踹,糙子莫名其妙遭到一顿毒打,完全一头雾水。
其实糙子的实力明显在丛建鹏之上,但是一方面他不想丛建鹏趴得那么痛快,另一方面丛建鹏的打法没什么章法,他就顺着撒泼、甩开膀子瞎打……谁知道自己的弟兄半路杀出来殴他,一时不查,愣是被打趴在地上了。
梁上君远远地看着,觉得好笑。尤禹踹完了糙子,斜眼睛瞪了梁上君一眼,小眼神含嗔待怨的,把梁上君也弄糊涂了。
嗯?谁惹这娃子了?
纪策作壁上观,压根不管搏击过程,只看结果,糙子趴地上了丛建鹏就是获胜者。这把糙子的嘴都给气歪了,指着尤禹"你你你"了半天,尤禹不屑地又踹一脚,于是他还是没敢发火。
最后梁上君、宫持、尤禹、阿藏、丛建鹏、吴二六个人解散去了食堂,糙子一边抹鼻涕一边抄书,心想自己今年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一直这么悲催。
下午的时候纪策教他们射击课程。
纪策说:"我的肩膀受了点伤。"
抗渣统一战线的群众们直接蔫了。
有人小声嘀咕:"这次该不会让我们端着枪对扫吧。"
梁上君扫了眼靶场,又扫了眼纪策,道:"不会,今天他好像没有搞什么幺蛾子。"
事实证明梁班长真的很了解纪老师。
纪策说:"屈平、丛建鹏,你们两个去室内练枪场练靶,那边的杨教官协助你们,宫持去做我交待你的事,剩下的人听我指导。"
能够脱离纪策,丛建鹏差点欢呼出来,幸好他忍住了。宫持看了看纪策,纪策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他才离开。这些梁上君都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清明,他微微勾了嘴角。
纪策开始行动了。
是的,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他也说过,这次回到母校,他不会再容忍那些烦人的隐瞒和欺骗,所有的答案,他都要自己主动去寻找。
宫持是收集情报的能手,早上他与宫持的交谈,大概就是在收拢他为他搜罗信息,有一名情报高手在,确实事半功倍。
"我们今天的训练项目是新式7.62毫米高精狙,尤禹,你来讲一下这种狙击枪的性能。"纪策点名。
"新式7.62毫米高精狙是在JS2型7.62高精狙的基础上改良过的,它是由高精度单动狙击步枪、高精度狙击弹、高倍率光学瞄准具和数字化手持式装表模块组成的一整套系统。狙击子弹采用前装弹模式,子弹尾部平整光滑,大大减少了尾部偏移的概率,8至32倍瞄准镜……"尤禹一板一眼地回答。
"可以了。"说话间,纪策拿来一把新式7.62毫米高精狙。
糙子的眼睛追着那把极富美感的狙击步枪,咕咚吞了一大口口水。梁上君差点笑喷了,瞅着他骂:"没出息!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
其实也不能怪糙子,他是个很有天分的狙击手,虽然平时毛毛躁躁的,但是执行任务时从来没失手过,当初在选训的时候他就遥遥一枪救了尤禹,后来梁上君挖掘了他的能力,更是把他训练成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可以把自己和队友的性命交付的优秀狙击手。
这样的狙击手,比人们想象中更爱狙击枪,就像爱自己的情人一样。
如果让糙子在他的"收藏品"和狙击枪中选择一个,他一定会选……呃,梁上君没什么把握,他只能肯定糙子会非常非常痛苦。
"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好好练练,我的要求是200米内,瞄准镜的倍率不准超过10倍,十发的成绩在85环以上,开始吧。"
这个要求其实还是很渣,朱大吴二张三在以往的射击训练中通常不追求精度,他们是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战士,享受的是痛快的击杀,像这种精度大于一切,需要瞄准半天,还要手动抛壳的高精狙,不是他们的菜。
伽蓝的人都还应付得来,枪支上手了之后成绩都不太差。但梁上君有些隐忧,他不是担忧这些学员,他是在担忧纪策。纪策看起来很累,好像被什么事情分了心神。
这天训练结束的时候,纪策跟宫持做了一会儿交流,之后梁上君私下里拉住了他,竟发现他在发烧,心里的焦躁一下子翻腾上来,说道:"搞什么!这样了还来教课?!"
纪策摆摆手表示没事:"低烧而已,今晚就会退,比起这个来,我们的训练和准备工作更重要。"
他太固执,梁上君无奈:"查到什么了吗?"
纪策笑了笑:"还没有,不过,我有预感,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我是绝望的男人,没有回声的言语,一个一无所有、也曾经拥有一切的男人。
最后的牵绊,我最后的焦虑在你的身体里咯吱作响。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宫持轻声念完这本诗集中的一段,转头,惊讶地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一排人。
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请问,有什么事吗?"
丛建鹏咂咂嘴:"看不出来啊,你看上去那么保守派,其实内心十分罗曼蒂克嘛,居然还看诗集?我以为你们搞情报的都是二愣子呢。"
宫持分析出这句话的褒奖大于讽刺,礼貌地笑笑说"谢谢"。
桃园三人组不甘寂寞。
朱大:"我也是个绝望的男人,真的,你们多了解我就知道了。"无聊。
吴二:"这诗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一发力,五分钟能写四十篇这样的。"傻逼。
张三:"我在想,'我最后的焦虑在你的身体里咯吱作响'这句话的深意。"猥琐。
过来串门兼找茬的糙子说:"这还用想么,当然是因为带了套套,但是有可能尺寸不合,或者没有润滑油。"
"……"众人沉默,他们恍惚中窥视到了无耻的更高境界。
尤禹拎着糙子的后领把他揪回宿舍,顺便对兄弟宿舍的人们道歉:"对不住,今天忘记给他嗑药,不用理他。"
宫持抚额,跟这样一群人相处,他现在真的感到绝望了。
屈平依旧睡得天昏地暗……
当时尤禹也听见了这个段子,但并没有很在意。
直到不久之后,他在丛林中目睹那片血与火映照的晨光,目睹晨光中那两人互相支撑的脊梁,耳边蓦然回响起那句诗歌——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风声中传来从未听过的悲伤,他忽然懂得,那是种壮烈的罗曼蒂克,一点也不矫情,永远不会褪色。
他记得自己在那一刻,很没有骨气地135度仰头,对着橙色的天空,模糊了视野。
12、第12章
刀尖之舞。
那条极细的光线在远处跳跃,聚合又散开,像是蛇类的瞳孔。
泛着黑光的枪口笔直,心脏染上硝烟的气味,跳动得越发深沉。
劈斩吧,用你的坚韧劈开子弹的胸膛。
炸裂吧,用你的炙热炸碎刀尖的寒光。
糙子揉了揉掺进汗水的眼:"梁连,我的眼睛看得好疼!"
梁上君:"……"
糙子苦着脸扯梁上君的裤脚:"梁连,救救我,别让纪连这么对我!"
梁上君:"……"
糙子快要崩溃了,对不远处的纪策哀求道:"纪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得意忘形说自己百发百中,我不该偷懒不参加射击练习,我最不该的是,企图潜入班主任寝室偷盗古汉语大辞典……"
梁上君叹了口气,他有点不忍心了。那本辞典里装的是糙子的"生命",其实他想拿回去也无可厚非,只不过纪策不想让糙子发现他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被消耗了。这是隐私问题,梁上君也没办法跟这娃子解释。
纪策状似一点也不在意,但开口还是那么残忍的命令:"我给你三次机会,前两次你失败了,还剩下最后一次。这次要是再打不中那柄刀刃,你就回伽蓝去。"
糙子见哀求无望,脾气也上来了,怒道:"这不合理!要求也太严苛了!一百米,一百米射击刀刃?那玩意儿在10倍瞄镜里也就一条线!就只有一条细线啊,而且还会有反光!目标太小了,打不中也很正常!"
梁上君摇头拍了拍他的肩,怜悯地说:"你完了。"
糙子眼神惊恐:"梁、梁连,怎么了?"尽管他还很想继续逞强下去,继续对那个人渣讲讲道理,但是他更相信梁连的忠告。
梁上君说:"你这是在挑衅他啊。"
挑衅那个平时就没什么人性,拿起狙击枪就成了一只鬼的纪策。
"你觉得我在刁难你?"纪策斜眼看他,带着一种睥睨的气势,让糙子瞬间后悔刚才说的话。"我只是在做一个实验而已。"纪策接着说,"哪知道你连做一个实验品的价值都没有,梁班长,要不你给周同学做个示范?"
梁上君架起枪瞄了两眼,微微皱了眉:"有点难度。"
纪策抄起一把7.62高精狙,在自己对应的靶位上也安了个精钢匕首的刀刃:"那我们两个一起做示范吧,好久没比一局了。"
梁上君挑起眉梢笑了笑,应战:"好啊,那就来比一次。"
糙子心中大亮,心想没自己什么事了赶紧逃吧,谁知此时纪策一道命令砸下来:"周凯,你一会儿去帮我们捡弹头,捡完回来接着打第三枪。"
糙子真心绝望了。
瞄准镜调到了9倍,梁上君看到的仍是堪比发丝的一条细线,刀刃上跳跃的那一点反射光,像是在嘲笑他漆黑的枪口。
能够允许的误差范围太小了……
为了确保一击即中,梁上君丝毫不敢大意,想了想,他把瞄镜调到了将近10倍,迄今为止,200米内的目标他还没有用过大于9倍的倍率,这是第一次。
只有一次机会。
梁上君全神贯注,他不想输给纪策。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很享受与他的较量,那让他有种攀登与征服的成就感。越接近这个人,就越觉得愉悦,他非常着迷于跟他同步的感觉,似乎现在一起相贴于地面的心跳,都有着同样的频率。
只是瞄了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额角上就渗出了汗水。难怪刚刚糙子直嚷嚷着眼睛疼,死盯着那条明亮的细线,确实很难受。
好了,有信心吗?
有。
梁上君自问,然后扣下了扳机。几乎在同时,纪策也开了这一枪。
瞄镜里就能看到自己的成绩,梁上君松了一口气——正中目标。他手动抛壳之后,眼角带了些得意,跟纪策说:"中了。"
纪策点点头:"我也是。"
糙子遵循指示去找弹头,找到之后他就凌乱了:两个弹头全部被一劈两半,刀锋削出来的痕迹非常明显。
接过弹头,梁上君问:"这就是你的实验?"
纪策答:"是,测试一下这种枪和子弹的性能,顺便证明,有时候热兵器真的拼不过冷兵器,所以我准备向郝首长申请尖刀训练。"说着他把枪丢给糙子:"两发两中,你还有什么话说?"
糙子默默地端起枪,看到那个8.5倍率的瞄镜,默默地向纪策投去"你不是人"的目光,然后默默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打最后一枪。
梁连保佑。他祈祷……
"鱿鱼啊,你是不知道哇,我今天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糙子在寝室里心有余悸。
尤禹推开门去吃晚饭。
几天后,特训班的学员们来到313军校的室内射击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是一个巨大的巷道训练场,在他们手边有三种武器可用,一种是自动步枪,一种是狙击枪,提供空包弹,还有一种,仅仅是普通的军刀。
按照他们之前的了解,这里所有的靶子都是机械化操作,随机举靶,三秒落靶,最后每个人的成绩在旁边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来。但是,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梁上君看了眼军刀,对纪策说:"这是你加上的兵器吧,按理说射击场不会出现冷兵器。"
纪策说:"我向郝首长和校长都打了申请,今天已经批准了,313军校改进了巷道训练项目,我们是首批参训者。"
"改进?怎么个改进法?"梁上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机械操作总有可预知性,玩多了就腻味了。"纪策淡淡道,他的语气很好滴验证了梁上君的预感,"不如我们来几场真人CS,场地都是现成的。"
"……"梁上君默了一会儿,抽着脸说,"在场的都是军人,没必要搞这种模拟游戏,我深深地觉得,你只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找乐子吧。"
"我不是看你们玩,我跟你们一起玩。"
"……"梁上君的眼皮开始狂跳。
纪策向大家说了训练要求:每个人可以在三种武器中任意选择一种或几种,鉴于空包弹的安全距离考虑,训练时不允许在对方七米内使用枪击。还有就是,特训班所有成员将分为两组,一组由班主任带队,另一组由班长带队,两组对战,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分组,输的那一组负责清扫战场。
此话一出,七个人瞬移到了纪策的后方。
梁上君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瞅了瞅自己身后的尤禹和糙子,感动地说:"谢谢啊。"
尤禹默默站着没说话,糙子挺起胸膛说:"梁连我们相信你!我们七连的抗渣统一战线可是历经百战、不畏强权的!"
虽然很不服气,不过这种情况是梁上君早料到的,如果可以,他也绝对不想跟纪策这种人站在对立面。以前他们在这里玩机械靶的时候就说过:"如果这里面有一个靶子长了一张纪策脸,他们大概都不能通过考核。"
无论是与纪策同上过战场的,还是第一次与他合作的人,都深信一点:有纪策在,就没有不可完成的任务。这也正是梁上君佩服此人渣的地方,招人恨,恨得咬牙切齿,但永远都值得信任,似乎有他领路,就战无不胜。
纪策看了看梁上君,转身对着身后的队友笑了:"你们是不是对班长太没有信心了?还是真觉得我会容忍三对八这样的局面?"
众人沉默,倒是梁上君替他们说话:"纪老师,是你说让他们自由选择的,这时候就不要为难他们。"
纪策一本正经地耍无赖:"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我数三秒,出来两个人到对面去,否则你们所有人的射击分数不及格。"
强盗!败类!无耻!七个人在犹豫。
"一、二……"
出乎梁上君的意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宫持,那个安静的情报员,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丛建鹏,那个浮躁的飞行员。
糙子立刻就跳起来了:"这家伙过来干什么!"尤禹横了一眼让糙子闭上嘴。
梁上君热烈欢迎两位新加入抗渣联盟统一战线,他亲切地说:"多谢同志们的信任!"
丛建鹏说:"虽然我很讨厌这边的某些人,不过我看你还挺顺眼的。"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投靠抗渣联盟的。
宫持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跟梁上君握手时压低声音,冷冷地解释:"分析纪老师的情绪得到结论,他不允许有人欺负他老婆。"
咔!梁上君硬生生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所以说搞情报的不愧是搞情报的么……纪策,你究竟是怎么拉拢这个人才的。
分组完毕,学员们跃跃欲试。糙子端了一挺狙击枪,其他人大多选择了自动步枪,并且觉得多带一个弹夹比带一个军刀有用,于是只有梁上君、纪策和宫持选择自动步枪后,另外带上了军刀。
大家进入准备室,微一愣神,赶紧立正敬礼。郝首长在这里等着他们,说是来监督新式训练的。
郝首长说,由于原本的巷道是划分独立区域,每个区域有防弹玻璃保护,而现在区域分割取消,变成了高仿真的团队巷道战,所以安全问题是他们比较关心的。郝首长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的,就亲手按下开关,打开了战区的南北两道门。
队员们把子弹上膛后进入战区,梁上君组从南门进入,纪策组从北门进入。他们都没有精细的作战计划,也没有任何通讯器,全凭自己的判断闪进隐蔽的位置,应对危机。
梁上君一边行动一边观察地形。这种巷道战的训练场一般是武警与公安特警的训练项目,我国的军队通常是山地射击训练,然而自从世界上各种类型的恐怖袭击陆续发生之后,军校里就开始建立这样的训练场地,把战术带到城市,让士兵们能够适应各类战场。
射击场内有直道,也有弯道,场内有商店、小吃店、酒吧、办公大楼等等,非常逼真。
梁上君屏息凝神,他们五个人各自分散,由于高度紧张,都保持着绝对安静,四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对于纪策会从哪里攻过来,他没有任何概念。
拉枪机,他向前跃进,时刻观察着周围。
啪!梁上君突然听见一声枪响,从位置判断应该是宫持。他皱眉,不可能啊,现在就遇到纪策他们了?他看过训练场地图,正常情况下至少再过一分半钟两队才会遭遇啊……
那枪声怎么回事?
13、第13章
正想着,梁上君余光一晃,迅速闪进一旁的遮蔽墙后,同时举枪射击。那是个持枪匪徒的固定靶,一击命中,落靶。
尚未松一口气,他的右侧方位置又再度立起一只靶,梁上君回转不及,眼看靶子就要落下,突然不知从哪里放出一发子弹,正中目标胸口。
梁上君一愣,回头看见尤禹举着枪。
尤禹问:"梁连,怎么回事?不是对战吗,怎么还有固定靶?"
梁上君这时已经明白过来:"他从来没说过只有对战,所有固定靶都是敌人,同时我们还要对付一个枪鬼一个尖兵一个睡神和三个冲锋战士,哼,有点意思。"
尤禹瞅着梁连发亮的眼,看见那里面是满满的期待与斗志,还有某种似曾相识的不可一世……无论如何,他相信这双眼,从未动摇。
梁上君拍拍他示意继续前进,自己纵身而上翻过一道矮墙,来到一条小巷。巷口对面的墙角处突然立起一块靶子,是劫持了妇女的匪徒,妇女很胖,遮住了匪徒的大部□体,只露出了头部不到四分之一的一块地方。
梁上君几乎没有犹豫,二十米的距离,极小的射击区,不到三秒的射击时间,这种挟持人质的目标,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毙匪徒,那么理论上人质和自己都会毙命。
扳机扣下,子弹射穿了匪徒的左眼,落靶。
钻出小巷,梁上君看见尤禹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巷道中点射击毙了两个匪徒,相当利落,在他们身后顾及不到的地方,糙子正蹲在一个屋顶的水箱后,俯瞰该区域背面的各个角落,弹无虚发。
梁上君对他们之间的默契不甚担心,于是越过纵向的巷子,穿行到另一条街道。这里已经接近两队人马遭遇的地带,梁上君行动每一步都更加谨慎。
在前方有一个小型广场区域,他们这一组的五个人会在那里做一个小休整,以便应对与纪策的正面交锋。
一路上的固定靶清得差不多了,梁上君在广场的角落处等着自己的队友,尤禹和糙子是最快的,其次是宫持,他们又等了半分钟丛建鹏才出现。
这时候的时间很紧张,随时有可能跟纪策的人交火,糙子对丛建鹏心怀不满,骂道:"磨磨唧唧的,要不赶紧死,别给咱们队拖后腿!"
"你才拖后腿!你全家都……"丛建鹏准备问候糙子全家的时候被梁上君截住了话头。
"你怎么会从北面过来的?"梁上君对他说,"那边是敌区,擅闯进去很危险。"
丛建鹏给问得一囧,挠了挠头才回答:"那个……呃……班长,其实是我在地面上不大认路……我……迷路了。"
"哈哈哈哈哈,嗷唔!"糙子肆无忌惮地嘲笑,被尤禹一拳砸蹲下了。
梁上君忍住抚额的冲动,心说这两个猎鹰大队的飞行员都是极品吧,一个在地面上是睡神,一个在地面上是路痴。
"好了,没时间听你解释了。"梁上君果断做出指令,"尤禹和糙子一组,你们俩给我从中轴线打进去,遇到阻拦直接突破,遇到纪策的话能躲就躲。"
"是,梁连。"尤禹和糙子习惯于听梁连的命令,他们仍然改不了这个称呼。
虽然不确定纪策的动向,不过梁上君不认为那个人会光明正大地从正面发起攻击,所以他估计尤禹和糙子遇上纪策的概率不大。
"丛建鹏,你跟我一组,我们从左侧过去。我先说好,这条路是最有可能碰到纪策的,遇上他,你先给我跑,什么都别管。"
"宫持,你从右侧最安全的路线走,我不需要你歼灭敌人,只要你帮我搜集到他们后方的情况,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他们的人,他们一定在捣鬼,查清楚之后你去中轴线附近找尤禹和糙子。"
他们几人各自出发了,直到他们动身,梁上君也没看见背面区域有任何的动作,这让他越发不安,他可以肯定纪策为他们准备了一口煮着沸水的锅,等着他们跳,然而他对这口锅的位置一点头绪也没有。
啧!所以才说那个人是疯子!
梁上君心里有点焦躁,丛建鹏看出来了,他清清嗓子,有点别扭地安慰:"班长,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
听见他这么说,梁上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丛建鹏,平日看他跩里跩气的,闯祸找茬样样拿手,不过看得出来,他在战场上是很认真的,也很在意自己的战友,他那张嘴经常口不对心,但也不失为一个率真热忱的人。
"你为什么会参军呢?"对着这个年轻人,梁上君不知怎么地就问出了口,"被派到这里来,你不困惑吗?你不怀疑吗?"
"嗯?"丛建鹏没料到会突然被这么问,愣了好一会儿。
"我随便问问的,不回答也没关系。"梁上君说,之前那种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了,他现在有更清醒的头脑应对纪策的战术。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啊……哎哟!"丛建鹏话没说完,被梁上君一把推到了一排垃圾桶后,几乎同时,丛建鹏原来站的位置被子弹打出一缕青烟。
丛建鹏回过神来,抬枪就要反击,可对方的速度太快,一击不中就闪到了一旁的小超市中,一排排货架隐匿了他的身形。
梁上君拽起丛建鹏,道:"是阿藏,你别管这里,按照原路线继续前进。"
"啊?那你呢?"
"纪策让阿藏拦截在这里,说明前面肯定有什么东西需要拖时间,我们没必要都耗在这儿,你先走。"
"哦……"
梁上君说完就追进了那间小超市,刚进门就被一阵拳风擦过脸颊,他堪堪让开,顺手拽住对方的胳膊用力一拽,试图把他按在货架上制死,这一击他势在必得,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藏居然冒着胳膊脱臼的危险硬生生扭过身来,对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梁上君痛得动作一窒,就被阿藏逃了开去。
梁上君看看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几招近身肉搏,他已经看出阿藏的实力,那不是普通的强!
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距离太近,他们都遵守规定,不在七米之内使用枪械。越打梁上君就越心惊,阿藏出招的力度、韧度、灵活度都是无懈可击的,他不得不承认,阿藏的格斗水平在自己之上。
阿藏用的招数他完全看不出套路,伽蓝的训练中也从未用过这样的打法,那是种……他说不出来的古朴的技巧。
梁上君挨了几下揍,反而更加兴奋,他想起来,自己当初提出要跟阿藏练格斗的时候,纪策就说过:"伤了自尊可别怪我。"如此看来,连纪策都对阿藏有所忌惮,说不定阿藏的格斗能力还要在纪策之上——这太带劲了!
不过现在不是带不带劲的问题,梁上君处于下风,这对他们两组的对战很不利。拔出军刀,梁上君准备借用武器优势跟阿藏硬碰硬。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梁上君看见阿藏身上冒红烟了……他和阿藏都是一愣,接着就见丛建鹏欢天喜地地奔进来:"班长,我居然打准了!"
梁上君暗暗抹了一把汗,一时无语。他跟阿藏扭打在一起,真亏的这个射击成绩刚及格的家伙能打准,也许错开一公分,他就被自己队友打死了。
阿藏也很无奈,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出局,不过他没说什么,坐地上就地装死。
丛建鹏跟着梁上君继续前进。
梁上君问他:"不是叫你先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身为区区班长,对于不听自己命令的同学,他也不好怎么样。
丛建鹏耿直地说:"我不认识路啊,你得感谢我,我刚刚要是没有绕回来,你可能就被那个闷葫芦打死了。"
"……"他这是迷路了绕回来了啊!梁上君心里狂奔过一群草泥马。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的问题。"
"嗯?"梁上君已经忘记什么问题了。
"我们一家子都是当兵的,我也算子承父业。不过之后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参加与逊奈的圣行之战,被派遣到这里来进修,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有什么困惑和怀疑。"
"是嘛。"梁上君由衷地笑起来,有这样的信念,不愧为一名出色的军人。
"嗯。"丛建鹏点头,"因为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这是我们家的家训。我相信我会成为英雄,活着的英雄。"
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梁上君猛地看向丛建鹏:"你……刚刚说什么?"
"啊?什么什么?"丛建鹏被梁上君目光看得汗毛直竖,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震惊成这样。
梁上君摇摇头,他没有再要求他重复,他听得很清楚。
——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再有退路。
——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
——绝对不能逃,我的小英雄……
他的班长,丛风,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心里沉淀,经过那么多岁月,如今再次从一个年轻的军人口中听见,清晰得宛如重锤之音。
"丛建鹏……"梁上君望着跑到前面去的人影,不禁恍然。
"喂,班长,快来这里。"丛建鹏背对着他招手。
梁上君从怔愣中回神,暗骂自己失去了警惕,向前走了两步,四下一看,心里骤然升起强烈的不安:"丛建鹏!回来!"
鼻腔中窜入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尚未反应过来,梁上君看见正前方居然出现了那种固定靶,本能地抬枪欲射,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破风的声音。
他熟悉这种声音,那是刀!背后有人偷袭!
一瞬间,他脑海中晃过一条线,那条闪着寒芒,在瞄镜中笔直而晃眼的细线。如果那条细线横划在人的脖子上……
"亲爱的,放下枪,不准动。"
这声音低沉而温和,挠在耳廓上像是情人间私语,梁上君却蓦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14、第14章
亲爱的,放下枪,不准动。
冰冷的刀尖碰触在皮肤上,让梁上君瞬间冷静下来。
他没有采取任何反抗,安静地放下枪,对方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稍稍拉开一些。梁上君深吸一口气:"我要是手一抖开了枪……"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了。"
热气在梁上君耳根处盘旋,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在被遏制的极小范围内挣动,无果。
空气中的刺鼻味道更重了一些,梁上君问:"疯子,你做了什么?"
纪策回答:"如你所见,这里是加油站和加气点,我只不过把加气点的气放出来一些而已。这是模拟场景,真的走火也不会爆炸,但是我们的成绩都会被扣光。"
在他们的正前方,梁上君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机械控制的固定靶,而是一个伪装,是由隐蔽在支撑柱后的屈子插上的。
屈子抬枪瞄准了杵在中间的丛建鹏,丛建鹏前后看看,端着枪不知该怎么反应,最后还是把目标对准了纪策。在场的人都不能开火,只能僵持。
梁上君挑眉:"那你为什么不滚远一点,我只要一开枪,你们就赢了。"
纪策反扣着梁上君的双手,把他转过身来抵在一个油箱上,他面对面地注视梁上君的眼睛,军刀仍然紧咬着他的脖子。
"因为我没想到你被这个伎俩糊弄。如果是糙子他们的话我还能指望这一招能成功,当看到是你过来的时候我就准备亲自跟你玩玩军刀了。呆贼,你让我很失望啊。"
"……"不留情面的批评,梁上君无言反驳。
"你意识到这里不对劲了,可是你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出了什么事,你在慌什么?"
"是我判断失误。"梁上君不想多说,一句话认下了自己的错,他很清楚,在战场上为其他的事情分神,随时都会要了自己和队友的命。
纪策仔细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丛建鹏,眯起了眼。
与此同时,训练场中轴线上。
糙子窝在一个广告灯箱后,架枪,瞄准。
一枪,解决了张三。
三人组在中轴线附近设了埋伏,如果贸然进去就会被他们围攻,幸亏尤禹谨慎,让糙子在外围掩护,自己先行深入。
糙子隐蔽在中轴线左侧八十米的位置,正巧是朱大吴二张三所形成的三角形包围的一角,张三还没反应过来就中弹身亡了。
由此糙子推测出吴二的大致位置,瞄镜中寻找了一会儿,几十秒后,果然让他在一百五十米开外找到了躲在一家五金店中的吴二的身影。
砰砰!
却是两声枪响。
糙子看见瞄镜中的吴二身上冒了白眼,同时他自己也被打得一阵后仰躺在地上。
红烟从他眼前飘过——他也中弹了。
糙子不甘心地爬起来四处找凶手,发现打中他的是朱大,那个正在前方跟尤禹缠斗的家伙。他有点懵,压根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忙里偷闲给他致命一击的,他记得以前朱大的准头没这么好,现在竟然能把步枪打出狙击枪的效果,可见他在训练中的进步是神速的。
认命地躺到地上装死,糙子的视线停留在身边的灯箱上……
一瞬间,他感到很幸福。
原来这里是情趣用品商店啊。
尤禹见糙子那边没了动静,立即知道事情不妙,他想要速战速决。
近身战他拼不过朱大,于是借用自己被一胳膊肘扫开的趋势,加速蹬上了身旁的矮墙,几步小跑,目测两人距离大约十米,转身就是一发子弹。
可那朱大也不是省油的灯,几乎在尤禹抬枪的同时也抠下了扳机。
两缕红烟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得了,同归于尽。
纪策的目光在梁上君和丛建鹏之间流转一圈,直把丛建鹏看得冷汗直冒。他只勾唇一笑,对梁上君说:"二对二,怎么办,我们都在这里演人偶么。"
梁上君动弹不得,只能用余光扫一眼屈子那边,忽然他的眸光一闪,道:"不必了,这出戏该演完了。"
纪策神色微敛,远远瞧见屈子的脖子后绕过一道银光,那银光直插在屈子左胸的发烟器上,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阵亡了。
丛建鹏发现情况有变,回头看见屈子躺了,一时竟愣在那儿,直到宫持的身影从柱子后晃出来,他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梁上君也没想到,自己最没有放在心上的棋子,居然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可见这个情报员当真不能小觑,他从头到尾都是个幕后黑手的角色。
"现在是三对一了。"梁上君口中不无得意。
难得的是,纪策仍然一点也不慌乱。
趁着丛建鹏发愣的当口,他突然拔出梁上君的军刀,单手一扔,直朝着丛建鹏投去。
梁上君大惊失色。
纪策扔的是货真价实的军刀,刃口锋利。他的目标不是丛建鹏套着防护衣的躯干,而是裸|露在外的部位,胸口以上!
"丛建鹏!"
梁上君只来得及大声喊他的名字,由于过度紧张,他不自主地前倾,压在他脖子上的刀刃立时见了血。
那抹血迹让纪策瞳孔骤缩,他赶紧放松力道。
丛建鹏到底不是笨蛋,听见身后梁上君的大喊,什么也没想就往下一蹲,军刀堪堪越过他,落在不远处。
梁上君吓出一身汗,顾不得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屈膝狠狠撞上纪策的腹部,骂道:"纪策你他妈搞什么!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纪策收了军刀,举起双手投降:"我输了,游戏结束。"
梁上君还是不解气,上去又补了一拳:"这是训练!这是游戏!他是你的学生!你怎么能这么做!疯了吗你!"
纪策让他打,并不还手。
丛建鹏在旁边观战,一头雾水。他捅了捅走过来的宫持:"怎么回事?梁班长怎么暴走了?刚刚纪人渣真要杀我?"
宫持冷静地说:"从那把刀的准头来说,目标确实是你,从力道上来说,扎出血是有可能的,但肯定不会致命。"
丛建鹏摸了摸自己脖子,嘟囔:"来真的?姓纪的跟我有仇么,到底想怎么样?"
宫持用中指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上君,若有所思。
那边挨了一拳的纪策说:"梁上君,你数次判断失误、行为失当,这些都会被扣分。"
"扣你妈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冷静下来,先处理脖子上的伤口。"纪策不想跟失去正常判断力的梁上君争执,出了训练场,整队,总结,解散。
郝首长根据他们这次的训练制定出了评分标准,并且给他们每个人打了分。尽管纪策那一队几乎全军覆没,但战术上拿到的分非常高。
当然了,总的来说还是抗渣统一战线取得了胜利,一想到自己打败了纪人渣,一想到此刻纪人渣正在打扫战场,他们的心情就无比舒畅。就连糙子和丛建鹏都难得地没有吵嘴,凑在一起说什么大快人心。
不过尤禹注意到,自从那次训练回来,梁上君就一直不大对劲。他常常看到他在出神,以前在伽蓝也会看到他一个人发愣,但是尤禹觉得现在梁连的神情比那时候更加清晰,不再是那种他完全读不懂的朦胧情绪。
他几次看见梁连想找对门宿舍的人说话,但不知因为什么,总是犹豫了。梁连……是在害怕什么,他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梁连会怕什么呢?
另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就是吃了一次败仗的纪策。
说他不寻常,并不是他有什么沮丧、严苛、恼羞成怒之类的举动,反而是一派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授课和训练都在循序渐进地进行着,唯一违和的地方是,原本每周都会提前由班长公布的训练安排表,现在改由宫持从纪策那里拿来。
是个人都注意到了,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神屈子都注意到了,班主任和班长之间的低气压。他们说:"班主任和班长正式杠上了。"
伽蓝派的人摇头叹气:"哎,这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就从没消停过。"
宫持对此事始终沉默,尤禹倒是乐于现在这个状态。
其实,事情并不是他们任何人想象的那样不可收拾。
梁上君在那次训练的当天晚上,就用校内通讯器联络过纪策。
给49484948:对不起,我今天失控了。
来自49484948:不用道歉,说原因。
给49484948:……给我一点时间。
过了很久梁上君才收到回复——
来自49484948:还疼吗?
梁上君摸摸纱布,微笑里带了暖意,给49484948:脖子不疼了。
来自49484948:我问的是你对丛家人的良心,还疼吗?
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狠狠地一抽。
疼啊,良心疼。
从这天晚上之后,纪策就没有打扰过梁上君,他满足梁上君的要求:给他一点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这个死心眼的呆贼从无止境的愧疚和恐惧中拉出来。他很清楚,即使那场事故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对于梁上君来说,却仍是个这一生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纪策,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犯的错,偿的却是他的命!
丛风。
这个名字是梁上君一辈子也赎不了的罪,是他的履历中,最怕、最疼的一笔功勋。
15、第15章
搏击训练场。哀声不断,尸横遍野。
梁上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阿藏啧啧叹道:"好你个阿藏啊,这么一手好功夫,你在伽蓝的时候怎么藏着掖着?还是说纪策不给你显摆,怕让我们七连偷师?"
阿藏摇摇头:"不是。"
梁上君心想应该也不会是这么小气的原因,如果这套功夫士兵们都能练起来,按照团长的脾气,哪会允许有人藏私,但是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团长对阿藏逼供,看来是有些隐情的。
对方惜字如金,梁上君只能自己想办法套话:"阿藏,你这套功夫有什么来历吗?"
阿藏想了下说:"有,一般外面叫它梅山武术。"
梁上君明白了:"湖南梅山?哦,我听说过,那边的武术确实自成一派。这么说你是武术世家的什么传人?"
阿藏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算不上,我们那边的人从小都要练功夫,男孩子四岁,女孩子五岁,就要开始站桩。"
这下梁上君彻底了解了。不是这功夫不能外传,也不是阿藏自己藏私,而是短时间内训练不起来。人家五岁就开始练了,一边喝着梅山茶一边站桩,练了这么多年基本功才能掌握精髓,军营这种一锅烩的训练方法,确实不能得到什么成效,总不能叫士兵们不学战略不搞射击,天天站梅花桩吧。
纪策有句话说得对,批量生产是不可能生产出真正的精英的。
他在上一周把宫持的体能往上拉了一些,又教了他一些基本格斗术,任务算是完成了。他发现宫持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他的身体并不灵活也不强壮,但他善于观察,每次都能冷静地找出梁上君的破绽和自己的不足,而且就算被揍到爬不起来,他也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如果说阿藏是面冷心热,那宫持就有点心如止水的意思。
所以,本来梁上君还有点担心宫持知道他和纪策的事情,会不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现在他是比较放心了,宫持的思维太客观,他从来只说事实,而不会对事实做任何加工和无用的宣扬。
此时宫持正在跟丛建鹏过招,梁上君看了几眼,颇为满意。
看!看那种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的精神,不愧是他梁上君教出来的徒弟啊。
梁上君看了看一击得手有些志得意满的丛建鹏,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对阿藏说:"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回合。"
最近他一瞅见丛建鹏心里就磕碜得难受,他想去问问丛建鹏是不是跟丛风有什么关系,想知道他们家的人对那次事故是怎么看待的,甚至好几次忍不住想叫丛建鹏揍他一顿,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但是他总是没办法站到丛建鹏的面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胆小。
正巧他遇上了阿藏这样的对手,就把自己当成沙包,一边练着一边挨着揍,在这种近乎自虐的高强度训练下,他的良心才能不那么疼。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梁上君特别勤学苦练,挑战阿藏上了瘾,就连在寝室里都没事跟他过两招。阿藏犟不过他,只能陪着他打。
训练场上,梁上君和阿藏已经交手十几回合,阿藏几次想喊停,都被梁上君飞来的拳头拒绝了。梁上君实力不弱,阿藏对他不敢大意,但他又不敢下狠手,尤其在看到纪连紧皱的眉头之后。
一记上步格挡,动作未完的时候梁上君再度补了一脚,直踹上阿藏的膝关节。阿藏错开让过,他的动作并没有多快,却非常巧妙,手肘斜推,击向梁上君的胸口。
梁上君满以为自己能够避开这一击,谁承想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打得跌倒在地。随着剧烈的喘息,胸口一丝丝抽痛,好像突然之间所有力气都消失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感觉到不妙,梁上君赶紧用手臂支撑住,可还是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梁连!"阿藏也没料到会出这种变故,吓得一愣之后立刻上前去扶。
梁上君勉强摆摆手:"没事没事,有点累而已。"
阿藏瞅着他惨白的脸,心说这绝对不是有点累的问题了,梁连的体力透支了。不远处的尤禹和糙子也发现了不对劲,奔过来询问梁连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边正乱着,纪策做出了集合的手势。梁上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扒上来的糙子,对他们说:"去集合!"尤禹着急地想说什么,也被梁上君推开了,他的语气变得严厉:"纪策的命令,看不见吗!"
纪连和梁连的双重命令压下来,没办法,他们只能遵从。
抬头看见那人瞟过来的淡漠眼神,梁上君强迫自己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恐怕到了极限了,只是这个极限来得太突然,而且也太让他不甘心了。
明明应该还能动,可是大脑给出的指令全都没办法执行……那个该死的后遗症!
他很感激纪策没有过来帮他,他很感激那人只是那样看着他,没有鼓励,亦没有失望,一如往常。纪策太了解他了,梁上君努力平复呼吸,他宁愿纪策这样对他不闻不问,也不想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关照的残兵。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梁上君站在集合的队伍中,视野花成了一片,可他仍然站得笔直,这些纪策都看在眼里。
纪策口中说着训练的总结,还有明天的安排,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梁上君的状态。他看见他的下颌凝着一滴汗水,摇摇欲坠,他甚至看得出梁上君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
瞬间透支的体力,无法控制的虚脱。
他暗自握紧了拳,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不该再把梁上君留在这里?他不知道后面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战场,他不能让梁上君因为这种后遗症而陷入危险……
"梁上君,"纪策说,"你的身体情况……"
"报告!"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话,竟是梁上君。
纪策顿了一下:"说。"
梁上君的声音平稳,似乎已经缓和过来:"我的身体情况没有问题,我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以后会注意,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以保证身体极限内的训练的质量。"
他知道纪策在想什么。并不是他要逞强,他确实认为自己可以克服这种症状,更何况,他跟纪策说好了,谁都不可以做逃兵。
纪策看着他,目光平静却锐利:"这件事情待定,晚饭后来找我。"
"是。"
解散后尤禹跟在了梁上君的身边,他对这两人的对话有些在意,又看见梁上君始终不太好的脸色,疑惑道:"梁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梁上君笑笑:"没什么,低血糖症状。"
尤禹哪里会信?梁连这种连早饭都要顺个包子的食堂大盗,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低血糖!
"梁连,你别蒙我,你最近都有点恍恍惚惚的,肯定有事!"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的反常那么明显,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为了防止尤禹继续死心眼,他随口解释:"我打不过阿藏,心里烦得很。现在茶不思饭不想地钻研武功秘籍中,偶尔低血糖很正常。"
尤禹无奈了,梁连这是把他当糙子耍啊,他有那么白痴么!
梁上君不再给他较真的机会,越过他直奔食堂。
吃完饭梁上君准时去找纪策,今天他听见纪策开了话头,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好谈谈不行了,那次对战之后,他跟纪策互相沉默了很多天,是时候开诚布公一下。
纪策坐在寝室中间的椅子上,桌子对面放着另一把椅子,一副谈判的架势。梁上君坐到他对面就不得不振奋精神,尽管他现在仍然累得想死。
"呆贼,我要跟你谈谈两件事。"
"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件,你是否适合留在特训班。"纪策开门见山,"从今天的训练能够看出来,你自己也没办法掌握体力的消耗吧。"
"我的体力不如从前,这是事实,但不是让我离开特训班的理由。"梁上君冷静反驳,"自从那个后遗症开始影响我,我就一直在试图克服它,训练过程是让我了解它的办法。经过今天的事,至少我心里有数了,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莽撞吗!你能保证不会再体力透支?"纪策的情绪有些焦躁,他见识过梁上君的不顾后果,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梁上君在战场倒下他要怎么办。
"我保证。"梁上君答得毫不犹豫,"纪策,不需要你来担心,我会让自己活得更长久。"
"梁上君!"
"是你把问题想严重了,如果是别人,这么点能克服的小问题你会让他滚蛋?而且,国安部和军校选中我是有目的的,你赶不走我。"
"……"纪策定定地瞅着他,无奈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会这样。"有时候他实在拿这个呆贼束手无策:"既然你一定要留下来,那么第二件事就更加重要。"
这一次梁上君反倒犹豫了。
"对于丛建鹏,你打算怎么处理?"纪策不喜欢拖拉,一刀挑开梁上君遮遮掩掩的伤口,他要他今天就作出答复。
"……"
良久,梁上君没说话。
纪策见他低着头一副无措的模样,长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绕过谈判桌,拉着梁上君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于公,他不希望梁上君逃避这件可能影响队友关系的事,于私,他不希望梁上君一直把丛风的死横在他们的生活中间。
他郑重地说:"特训班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不可以出现潜在的威胁,如果你和丛建鹏有嫌隙,我还是会申请把你调离。"
"丛风已经死了,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如果你没有办法不自责,就去找丛建鹏说清楚,至于他们家人原不原谅你,那不是你能左右的事。"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在逼梁上君。
梁上君越发疲累,他闭了闭眼,干脆把脑袋撑在了这个逼迫他的人的肩上。
"你说得对。"他叹息着承诺,"相信我。"
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会留下来跟你一起上战场。我们都不做逃兵。
鬼话小剧场:
盂兰盆节献上一则鬼话,纪念丛班长。
希望能告知他的英灵,那只小呆贼没有忘记他。
伽蓝宿舍。
漆黑的窗外晃过一道暗色的身影。梁上君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扒到窗户上去看。
纪策疑惑道:"怎么了?"
梁上君缓缓回过头来,惨白着一张脸:"纪策,我刚刚好像看见班长了!"
"丛风?他不是死了么,你眼花了吧。"
"不……"梁上君回想起那一闪而过的身影,那是他在梦里无数次见到的模样,"真的是他,我看见了!"
"你最近太累了,也太在意这件事了。"纪策皱眉,有些担心地伸手探探梁上君的体温——并没有发热。
梁上君推开窗,往外面张望了好久,只看见黑漆漆的走廊,还有远处山峦的轮廓。
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也有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纪策把梁上君揪到床上,强迫他睡觉。
梁上君拗不过他,加上本来就累得发晕,头一沾上枕头,神智就迷糊了。
关灯前,纪策撕下了一张日历,他看见上面"盂兰盆节"的提醒,望了一眼沉寂的窗外,轻声叹了一口气:"你回来看他吗?"
夜长。
远远地,在一片墨色中,伫立着一个人影。他身着端正的军装,目光停留在那扇刚刚熄灯的窗口,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刚直。
忽然他的唇角上扬,这微笑破坏了那种冷硬感,柔和得像一阵风,又似乎带着悲伤。
是啊,我每年都回来看他。
这个呆贼,莽撞,爱耍小聪明,死心眼天下无敌,怎么能让人放心?
可是我每一次回到他身边,他总会重复那个噩梦……
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真的。
我想让他永远都不忘记我,但是,我不想成为他的噩梦。
纪策,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你能把他从那个梦里唤醒吗?
我只是想告诉他……
我愿意一直做他的班长。
注:小剧场为独立篇幅,场景架空,与正文无任何关联,不承上也不启下。
16、第16章
纪策听他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也就不打算再追究下去,想起来他最近被阿藏揍得挺惨,调侃道:"怎么样,跟阿藏交手,有什么感想?"
梁上君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在纪策的肩上,疲惫感飞快地蚕食着他的意识,听他这么问,迷迷糊糊地说:"你别得瑟,唔,我看你也打不过他吧。"
纪策揪着他领子把他拉开,见他快要神游天际去了,就往床上一丢,手掌狠狠拍上他的腰。梁上君疼得一跳:"你干嘛!"
把他的头按下去,纪策哼哼两声:"阿藏那是练过武林秘籍的,跟我们不是一个路数。但是我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至于伤成你这样!你知道你后背现在什么样么。"说着他又用力按了一下梁上君的右肩,那里有一大块淤青,看样子是今天新添的。
梁上君趴着不说话,他这些天跟阿藏玩命似的"切磋",本意是让自己发泄一下,有点小伤小痛在所难免,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是这时候纪策刻意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受了多少罪。
"行了,你别动,我帮你揉一揉。"纪策知道他心里憋屈着,也不指望他认错或者感激,把他的上衣掀上去,径自倒了点红花油在手心,搓热了按在那几处淤青上。
他手劲偏重,刚开始按的时候梁上君嘶嘶抽气,到后来瘀伤都给搓得热热麻麻的,也就感觉不到那种尖锐的疼了。
纪策趁他乖乖趴着,顺手把他长裤也给脱了。梁上君的小腿上和脚踝上也有点伤,这几个地方少见阳光,能看出来原先的肤色,偏白的皮肤衬得几处红肿特别扎眼。纪策皱眉,在他踝骨四周小心揉着,心说这个呆贼哪里像"心里有数"的样子。
梁上君闭着眼睛乐得享受,本来挺舒服的,突然大腿内侧给掐了一把,他猝不及防,啊一声喊出来。
回头瞪着纪策,梁上君咬牙切齿:"我就不信阿藏还能伤到我那儿……"
纪策正色:"我辛辛苦苦给你按摩,你是爽了,我怎么办?"
梁上君乐了,骂道:"滚一边去!我没叫你给我按!嗷!"
纪策不给他留情面,手掌一转,不轻不重地又掐了一把。
几秒后,梁上君欲哭无泪了。红花油火辣辣地烧着皮肤,就算只是靠近那里,也刺激得他难受,还是那种怪异的煎熬的难受。
梁上君的脸噌地就红了,气的。他一边使劲地扇着大腿内侧的红花油一边抱怨:"搞什么搞什么!难受死了!"
纪策见了笑出声来,凑到他面前说:"一会儿挥发掉了就好,你是准备忍忍呢,还是想让我继续帮你揉?"
梁上君瞅着眼前的大脸,焦点有些糊:"哟,好一个流氓……"
就近咬上这张嘴,纪策忙着讨要服务费。梁上君的话给堵了,也懒得再骂,伸手拥上纪策后颈。两人缠了一会儿,纪策兴致上来,扯掉梁上君之前脱了一半的衣裳,正准备拉他尽兴,谁知梁上君按住他的手叫停:"不行,我真没力气了。"
纪策:"……"
梁上君半睁着眼,上下眼皮都在打架:"我太困了,撑不住了,让我睡吧。"
纪策:"……"
梁上君摸了摸纪策的脸颊权作安抚,脸上带着贼坏的笑,声音模模糊糊越说越低:"年轻人啊,不要纵欲过度……"
纪策:"……"
知道点了引线但是堵了炮口的感觉么?纪策深有体会。仔细看看那个点引线的家伙,居然心安理得地……秒睡了。他很无奈,看来梁上君是真累了,可恨的是,这货累成这样竟还有耍他的心眼!
轻轻推了推他,纪策做最后的努力:"喂,要睡也别在我这儿睡,回你的宿舍去。"
梁上君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
对着沉睡的呆贼,这回轮到纪策欲哭无泪:"你让我怎么睡……"
在不惊动梁上君的情况下,纪策把床铺收拾收拾,正琢磨自己是打地铺还是挤床上,此时有人敲门。
瞄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三刻。
纪策去开了门。
尤禹:"纪连,梁连过来找你,到现在都还没回去。"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纪策微微侧身,让开一点角度,让他能看见里面的情景,淡淡地说:"你家梁连今晚不回去了。"
房间里飘出来一些红花油的味道,尤禹一眼就瞟见梁上君趴床上睡得正香。差不多能猜到怎么回事,他握了握拳,猛然抬头,直盯着纪策说:"打扰纪老师不太好,我背他回去。"
纪策伸手一拦:"没事,我打地铺。别吵他,他今天体力透支了,让他睡。"
尤禹道:"梁连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体力透支?最近的训练强度还没到那程度!"
纪策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尤禹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说出压抑很久的话:"纪连长,请你不要再缠着梁连。你这样做会害了梁连。"
合着他以为是我害梁上君"体力不支"的?纪策心里有点纠结,但他不准备解释这个问题:"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单方面纠缠梁上君。你问过你家梁连么?他怎么回答你的?"
"无论梁连怎么想,你们这样都是不对的!"尤禹豁出去了,声音里都是愤慨,"你们这样的关系会挡了梁连的路!这种事情一旦公开,梁连就毁了!团长容不下他,伽蓝肯定也容不下他。梁连跟你不一样,他没有后台,不能像你这样毫无顾忌地乱来!"
纪策不动声色地带上了房门,不让争执的声音传进去。
"看来你为我们的事想了很多啊。"纪策的语气依旧冷淡,"你说的这些,梁上君本人都不在乎,你替他在乎什么?"
"我……"
"还是说你自己不甘心,觉得自家梁连被我抢了,要跟我争他?"纪策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不可一世地勾着唇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尤禹气得从脸到脖子都通红一片。纪策欣赏着,暗想这娃子真的跟梁上君有点相像,一样的死心眼,一样的倔脾气。
果然,尤禹下一句话就开始尥蹶子:"梁连是我们七连的,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我们!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等着,三天之内我一定要把你打趴下!到时候你就不准再缠着梁连!"
"你向我挑战?"
"对,就比格斗!"尤禹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我要是输了就任你处置,你罚我体能也好,把我扔回伽蓝也好,随你便!"
"行。"纪策答应了。
尤禹没想到纪策会答应得这么果断,一时竟有些发愣。
"好了,回宿舍去。"纪策挥手送客,"不过今晚你家梁连还是不回去了。"
说完他返身走进寝室,锁门,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尤禹闷闷地回去了,被其他人问起,只得说梁连不舒服在医院住一晚。
熄灯之后,他瞪着眼睛直到天亮,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要赢纪策,要让梁连永远都是他的梁连。
纪策等尤禹离开以后,立即爬上床跟梁上君挤一块儿去了。
自家老婆在身边,谁会去睡地铺。
鼻端还残留着红花油辣辣的气味,黑暗里对方的呼吸就在五厘米之外,有点热,热得让人心痒。
纪策深吸一口气,梦呓一般念叨:
呆贼,你看看你家娃子,都他妈给你惯坏了。
哎,这个尤禹怎么就这么像你呢,是说儿子随娘么……
他说你是他们七连的,他不会让你走。你是不是也对丛风说过这种话?
一个人的支柱永远不能是另一个人。
这是你教训过尤禹的,尤禹有听没有懂,其实你自己也没懂吧。
你们都是死心眼的人,以为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留住……
纪策看见梁上君的眼球在滚动,眉头皱着,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过来——他在做梦,也许仍是那个噩梦。
他接触不到那个梦里的东西,只能紧握住梁上君的手。
手心滚烫。
生物钟让梁上君准时醒来,不知道是红花油起了作用还是怎么的,他觉得身体格外舒畅,精神也很抖擞。
四下看看,他发现纪策已经出门了,看了眼时间,还很早,难道纪策每天都这么早上班?他是这么爱护学生的人么?
梁上君飞快地把自己打理了一下,看没什么问题就去晨训,吃早饭,按部就班,然后到了理论课教室。
这些天在讲的是有关情报的内容,最不需要听课的宫持一直听得很认真,糙子在抽屉里不知道搞什么,屈子照旧睡了过去,课间的时候,尤禹去跟阿藏套了几句近乎,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去找了朱大。
梁上君终于站到了丛建鹏的跟前。
丛建鹏正在捣鼓一架飞机模型,好像是他自己做的,机身上印着这架飞机的牌子——可口可乐。
梁上君说:"丛建鹏,今天的训练结束后,来南墙吧,我请你喝啤……呃……可乐。"
丛建鹏忙着手里的模型,随口问:"哎?为什么?"
梁上君温和地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
咔哒,螺旋桨被丛建鹏掰断了,他一脸懊丧地扔了模型,心不在焉地答应:"好,失败的科学家需要可乐来消愁,多请几罐啊。"
"行。"
这番话凑巧让桃园三人组听见了。
朱大:"难道是告白?"无聊。
吴二:"难道是告白?"傻逼。
张三:"难道是告白?"猥琐。
梁上君狂翻白眼,丛建鹏一脸无辜。
17、第17章
糙子很抑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尤禹同学嫌弃了。
从今天一早开始,尤禹就一直没搭理过他,除了射击训练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成绩,就再也没给过他正眼。他对他这个七连的亲兄弟不待见,相反的,对阿藏、还有那个无聊的朱大却纠缠不清。
中午吃饭的时候,尤禹端着饭盘就坐到了阿藏对面,三两下扒完了饭就跟阿藏大眼瞪小眼,直瞪得连阿藏都破功,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吗?"
尤禹见他吃完了,咧嘴一笑:"阿藏,教我两招梅山武术。"
阿藏的眉毛跳了跳,心说这两天怎么回事?梁连没事找他挨揍,害他良心不安,现在尤禹也跑来凑热闹,居然拉下脸来向一连的兵偷师,以前没见他这么好学啊。
"几招就好,"尤禹趁他发愣,加紧劝道,"我看你跟梁连对战的时候,有几招特别厉害,我只学个架势,不会耽误你时间的。咱们都是伽蓝的弟兄,帮帮忙吧。"
"哦,行。"阿藏给他说动了,答应一会儿陪他练几下。
尤禹满意了。
糙子凑过来问:"咦?怎么突然要跟阿藏学功夫?"
尤禹:"吃你的饭去,不关你的事。"
糙子受打击了,很是不甘心,指控道:"呔!竖子!你这是背叛我们七连!你把咱梁连的脸面置于何地!"
尤禹哼了一声:"你懂个屁!我就是为了梁连的脸面才要学的!"
"怎么说?"糙子没明白。
"你别管!"尤禹懒得跟他解释。
"那我也要学!"糙子开始耍无赖。
"等你的任督二脉打通了再来学吧!"撂下这句话,尤禹就跑去桃园三人组那边去了。
"……"糙子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难道他已经打通了?"
独上南墙,望尽天涯路。
这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梁上君去买了一大袋的罐装可乐,又搭了几只卤鸡腿,扔上了军校的南墙。他坐在墙头,等着丛建鹏过来赴约。
等了好一会儿,人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一只野猫。
这只猫有着纯黑色的皮毛,琥珀色的眼睛透着冷冽的光,它毫无畏惧地一爪子拍上了梁上君买的卤鸡腿,并且把其中一只鸡腿拨到自己跟前,舔了舔,然后撕着开始吃。那傲慢的架势,直逼伽蓝的武则天。
梁上君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这家伙,忽然有种强烈的错位感,让他以为自己正身在伽蓝。在伽蓝那堵矮墙上,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兵蛋子们,偶尔能听见他们对纪策的抱怨,无聊的时候,团长的武则天踱着步晃悠到他身边……
这是……想家了?
梁上君觉得很好笑,他进入伽蓝也就才一年多,离开那儿也就两个月不到,没想到会这么挂念。
摸出一根烟来,他慢慢地抽着,看着那只黑猫自顾自地撕鸡肉,撕完了长尾巴一甩,跟他一起蹲坐在墙头。它比武则天瘦很多,没有那种厚实伟岸的背影,细长的身形看上去非常矫健,不像是给人豢养的。
梁上君任它坐在那儿,吐出一口烟,跟它搭话:"我有个朋友叫武则天,跟你同种族,但是人家立过大功,现在给养得膘肥体壮,羡慕吧?"
黑猫无视他。
梁上君乐了:"你跟他一个脾气,我看你也是个将才,不如给你起个霸气的名字吧,以后你要是立功了,发的证书上也好署名是不?"
一阵风吹过,黑猫的胡须颤了颤,继续无视他。
梁上君伸手挠了把它的后脖子:"就叫小黑吧。"
黑猫站起来,俨然一副受够了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弃梁上君而去。
笑了笑,捻灭抽完的烟蒂,梁上君啪嗒打开一罐可乐,仰着脖子灌了几口。
可乐这种东西,他现在已经很少碰了。他记得学生时代经常喝,刚参军那会儿,班长有时会在他闯祸受罚后给他带两罐,他嚷着要喝啤酒,叫班长别把他当未成年,班长总是一脚踹上他,骂道:"臭小子找死,不知道啤酒比可乐贵么!"
当时他就嘲笑班长抠门,现在想想,哪里是价钱的问题,班长就是把他当小鬼,就像现在,他也把丛建鹏当小鬼,看到那架飞机模型上的可口可乐标志,就下意识地请他喝可乐。
看看时间,梁上君心想怎么丛建鹏还没到,该不会是忘记了吧,他答应的时候在忙活飞机模型,可能有点心不在焉。
正琢磨着,脚底下响起丛建鹏的声音:"梁……班长……"
梁上君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闻言向他招招手:"来啦,上来吧。"
怎料丛建鹏竟然犹豫了,扭捏着说:"那个,梁班长啊,你把我单独约出来,是想说什么啊?我……那个……那个……"
"嗯?"梁上君被他"那个"糊涂了。
丛建鹏心一横,大声说出来:"你不会真要跟我告白吧!"
上午他一心扑在那个模型上,根本就没在意梁上君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才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所以耽搁了一阵子才过来。
梁上君整张脸都在抽筋:"什么乱七八糟的,谁他妈要跟你告白了!你先给我上来!"
丛建鹏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哦,好。"随即两手一撑坐到了墙头。
梁上君递给他一罐可乐一只鸡腿:"我请客。"
丛建鹏乐颠颠地吃喝起来,嘴里含混道:"听说你是糙子他们的连长啊,你这个连长可真不赖,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连长就爽死了,吃香的喝辣的!"
"……"梁上君苦笑。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丛建鹏问。
梁上君深吸一口气:"你上次说,你们一家都是当兵的,又说了你们家的家训什么的,我听了有些耳熟,就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丛风的人,他曾经在西北陆军……"
"丛风?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堂哥。"丛建鹏脱口而出,殊不知,就这句话,让梁上君浑身凉透。
"哦,他是你大堂哥。"梁上君恍惚地重复。
"是啊,他是我大伯的独生子,我小时候就看见他穿上军装了,那叫一个帅啊!丛大哥的各项能力都很好,我们家里又有点门路,所以我家人都指望他能在军部出人头地。我爸教训我的时候最喜欢说,你看你丛大哥怎样怎样,我不拿他做榜样都不行啊。不过可惜的是,哎……"
"可惜的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在他提干的前几天,就在他即将平步青云的时候。"梁上君接着他的话说。
丛建鹏瞅着他:"是啊,这件事情给我家的打击很大,以至于我后来参军的时候,父亲宁可让我去空军,也不愿让我去陆军。咦,听起来你跟丛大哥挺熟的?"
梁上君手心都在出汗,太紧张了,连可乐罐都有些拿不稳:"嗯,我也是西北陆军出来的,跟他……很熟。"
丛建鹏沉默了一会儿,灌了一大口可乐,望着远方的眼睛被夕阳映照出亮光:"我家人跟我说,丛大哥死得很光荣。他们说他是被烧死的,就跟邱少云一样。梁上君,你还记得邱少云吗?就是小学课本里的那篇。"
"我记得,《火烧邱少云》。"双眼感觉到阵阵刺痛,梁上君的嘴角却在笑,近乎残忍的笑,"丛建鹏,我跟你说,那次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
"啊,你也在场?"
"是的,你的丛大哥当时被梁柱压着动不了,烈火烧焦了他的头发和皮肤,我们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他的身上太烫了,水浇上去都会变成白气,还有哧啦的声响,直到我们把他救出来,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的血痕,足有一公分深……"
丛建鹏猛地转头看他:"梁上君,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没有停下来,他亲手把那段记忆再次揭开来,一点点细节都不放过:"在把他送上救护车前,他抓住了我的手,那力气很大,握得我生疼,可是他烧到惨不忍睹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的皮下神经都烧坏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梁上君!"丛建鹏几乎是用吼的,"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这才看向他。
丛建鹏看见他带着一抹诡异之极的笑,目光幽深沉寂,像是陷进了沼泽中。他很是震惊,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们都不想知道真相么?"梁上君说,"他的父亲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你们只在乎结果是吗?他死了,他挽救了国家的损失,他获得特等功,你们只要这些就够了吗?你们以为,他真的是死在一场不可预期的意外中,是吗?"
一句句质问,把丛建鹏压得懵了:"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哭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说出来吧,把你的罪状告诉他的亲人,丢掉那个让你背负了这么久的虚假的功绩!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嘶喊着。
"是我的错。"梁上君陈述,"是我发了疯,我不想让他调离,所以去偷他的档案,结果让敌人乘虚而入,一把火毁了整个军机处。所谓的国家机密,只不过是我顺手带出来的,用你丛大哥的命换出来的。"
"那次事故也让我记了功,但其实,原本没有人需要牺牲,也没有人想要为国捐躯,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导致了那场悲剧。"
"对不起。"梁上君直直望着丛建鹏的眼睛,"这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真相,我欠你们丛家一条英雄的命。"
听完了他的话,丛建鹏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丢下手中只喝了一半的可乐,从南墙上跳下去,离开。
走出很远后,他无意识地回头,看见那个人仍然坐在高墙上,仰头看着天。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下了泪水。
好重……
丛建鹏忽然觉得,整颗心都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哎,建鹏我告诉你,我带的兵里头有个刺头,特别难搞。
——名字?他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梁上君,嗯,梁上君子的那个梁上君。
——对,那家伙就是个贼!他是个好苗子,机灵得很,就是闯祸的本事无人能及!
——建鹏,你小子以后可别学这样的人啊,可让人头疼死了。
——讨厌他?不,我不讨厌他啊,没有那个呆贼的军营,也太无聊了……
想起来了。丛建鹏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总让丛风打电话跟他交流下军队的生活,好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丛大哥的来电内容中,总有这样一个人。
提起"他"的时候,丛风会骂得气急败坏,可是那番语气里,尽是愉快的笑意。
牺牲。
丛建鹏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什么样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为了国家?还是仅仅为了一个自己放不下的人?
18、第18章
整理好情绪,已是日薄西山,梁上君把剩余的可乐拎回了寝室,一人一罐分了还有剩,犹豫了一下,他送到了对门宿舍去。
宫持在看书,三人组不知到哪里鬼混了,屈子难得地没有睡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在摆弄一只飞机模型,仔细看看跟丛建鹏那只有点像,不过他的看上去更靠谱一些。
屈子非常认真,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桌子上堆了一大堆的工具和零件,连放下一罐可乐的空地都没有。见他全神贯注地做着排线,梁上君不敢打扰,只好把他的那份放到了丛建鹏的桌上。
他以为丛建鹏不在,一抬头,却看见一双腿耷拉在上铺的床边。
丛建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梁上君对他的注目不闪不避,径自放下最后两罐可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他也清楚,恐怕那块大石头压在了丛建鹏的身上。
他一定很为难吧,跟一个害死他哥的人做队友……
梁上君苦笑,如果纪策因为这个原因而把他调回伽蓝,他不会有一点怨言。
他们之间的沉默宫持全都看在眼里,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合上书,出门去了。
回到自己宿舍,梁上君发现糙子一脸愤恨地坐在那,平日里这时候他都跟尤禹混在一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尤禹不见了踪影。
觉得好笑,梁上君走过去拍了他一把:"尤禹去哪儿了?你怎么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糙子把视线移到梁上君脸上,表情沉痛道:"梁连啊!尤禹那小子没出息啊!有奶就是娘,他胳膊肘已经向外拐啦!"
梁上君没听懂:"什么?什么意思?"
糙子一条条罪状说来:"呐,他今天上午死皮赖脸地去求阿藏教他功夫,我跟他说话他都爱理不理的,学了几手之后还不满足,这会儿又跑去巴结那个朱大了,他这是不把您和咱七连放在眼里啊!"
梁上君噗嗤一声笑喷了:"我以为什么大事呢,这是好事啊,他从别人那儿偷师回来,还不是造福七连么。"
糙子还是不大服气,冲着梁上君一抱拳,开始耍宝:"师父!尤禹那竖子分明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心想自己练成盖世神功称霸武林。"
梁上君:"……"
"可恨师父一直待他不薄,那厮却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
说道激动处,糙子拽着他大腿:"师父!那厮不除不行啊!恳请师父召他回来,废了他的本门武功!再将他逐出师门!"
梁上君开了一罐可乐及时堵住他的嘴:"糙子,少看点武侠小说。"
糙子演够了,很快就把这些郁闷丢到一边,去看他的违禁杂志去了。
不过梁上君也有点想不通,尤禹那小子格斗术本来也不差,就算是在伽蓝也能排得到前面,怎么突然这么勤奋?
与此同时。
勤奋的尤禹背负着打倒纪人渣的光荣使命,对曾经跟他交过手、并且最终同归于尽的军士长朱大说:"哥们儿,你练兵练得多,比较有经验,我问你个问题,像纪策那样的,拼格斗,怎么才能打得过他。"
尽管已经向武林高手阿藏讨教过几招,但是尤禹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练成他那样,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问问看朱大,这个虽然无聊,但是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的人。
朱大负手,叹了一口气说:"这个问题你问我算是问对了。"
尤禹眼睛一亮:"你有对付他的办法?"
"嗯,我刚来那会儿,跟他打过一次,虽然输了,不过我总结了经验。"
"告诉我吧哥们儿,我请你去食堂三楼搓一顿。"众所周知,食堂三楼通常是军校接待高干的饭店,里面的东西贵得惊人。
朱大与他握手,郑重地将总结的经验告诉他:"偷偷带把枪,趁其不备,毙了他。"
"……"
尤禹愣了几秒,一把甩开这个极端无聊的家伙,怒道:"我是说徒手!徒手格斗!麻烦说一点靠谱的建议!"
朱大摊手,遗憾地说:"对付那种人,没别的办法。"
他说得很诚恳,也很笃定,让尤禹的心蓦然拔凉拔凉。
在伽蓝的时候他就见识过纪策的身手,他自己也清楚,要想跟那个人一对一,几乎是毫无胜算的。
但他还是要试试。
这是他自己开的赌局,他要争取的是他的梁连,那个在瓢泼大雨之夜,把任性的他背回营地的人,那个会对他们恶言相向,却把他们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连长。
第二天训练的时候,纪策注意到了梁上君和丛建鹏之间紧张的气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一副完全交给梁上君自己处理的样子。
梁上君打完最后一个靶,交还枪支的时候对纪策再次保证:"你放心,我确实心怀愧疚,但是我不会把自己困在愧疚里。"
纪策笑了笑:"我知道,我相信你不至于搞不定他。不过……"
"嗯?"
"不过从明天开始,猎鹰大队的两名学员将跟我们分开,他们要开始接受飞行训练了。这几天我得到消息,他们的飞行训练一结束,我们可能就要被派去出任务。简而言之,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说过,我不允许这个团队里有嫌隙。"
"这么快?"纪策在给他下最后通牒,梁上君不由皱眉,"……我知道了。"
回宿舍休息的时候,糙子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走近了看,他的颧骨高高肿起了一块,正在用冷毛巾敷着。
梁上君一愣,指着他转头问一旁的尤禹:"他被人轮了?"
尤禹答:"没有。"
"那怎么哼唧成这样?"
"被我揍的。"
"……"梁上君同情地瞅着糙子,"你这才叫有辱师门。"
糙子听了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哭诉道:"师父明鉴!尤禹这厮耍阴的!我是给他几个新招忽悠了,但是、但是伤了我这张俊脸的是暗器!他丫的居然用暗器对付我这个师兄啊!这是犯规!"
说着他从尤禹桌子底下拿出"证据"——一只小哑铃。
梁上君接过哑铃掂了掂,不算重,不过用来砸人还是比较疼的。一手搭上尤禹的肩,他赞许道:"做得好!不愧是我梁上君的徒弟!这招出其不意用得好!"
咔!糙子呆了,他伸冤不成,灰溜溜又爬回床上哼唧。
尤禹从梁上君手中拿回哑铃收好,点点头:"对付某些人,只能出其不意。"
梁上君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看他这股狠劲,像是跟人结仇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揍的是糙子,估计是两个人闹闹别扭吧。
丛建鹏原本在和屈子比赛制作飞机模型,可是因为梁上君突然的"告白",导致他完全没了心情。那只折了螺旋桨的飞机瘫痪在他桌子上,显然是飞不起来了。
屈子知道他弃权,可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并且成功地遥控飞行成功。到底是年轻人,成就感让屈子兴奋得两节课没睡觉,也拖着丛建鹏欣赏了自己的作品。
丛建鹏扯着脸笑笑:"厉害厉害。"
屈子知道他在敷衍,也不是很在意,回到宿舍以后把丛建鹏做了一半的飞机拿出来摆弄,他觉得这只飞机还有救,排线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只是零件上有些缺损,忙着忙着,他一下子又入了神。
丛建鹏回来时候,刚进门就差点被一个不明飞行物砸到头,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残废飞机。
"屈子?"不敢置信地从各角度观赏着这架可口可乐牌飞机,丛建鹏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它修好了?"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能看到它这么健康,丛建鹏当然高兴。
"嗯。"屈子把手里的遥控器扔给他,"换掉几个零件就好了。"
丛建鹏操控着自己的飞机绕场一周,然后仔细看了看,又对照着屈子的那架看了看,顿时瞠目结舌:"屈子,你把你自己的飞机拆了?为什么?"
屈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什么为什么,没必要去搞新的零件,一样用呗。"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丛建鹏很是内疚,自己的东西没做好,还要屈子给他擦屁股,"你不需要这样做,比赛我输了,呐,我把零件还给你。"
屈子拦住他,一脸莫名其妙:"你还给我干嘛?你这个飞机虽然破烂,但是我想看看它能飞多远啊。"
正要拆飞机的手猛地一顿。
丛建鹏眨了眨眼,瞅着手里的可口可乐飞机半晌,忽然怪异地苦笑起来。
屈子权当他发神经,懒得理他,抢回那架飞机自己玩。
丛建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丛风当时的想法,但他可以肯定,丛风不是心怀怨恨而死的。
他救梁上君,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刺头,能飞多远。
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那是场不被任何人预期的牺牲,没有"罪魁祸首"、也没有"为了什么"。
19、第19章
不想开飞机的学生不是好枪手。
击毙最后一个巷战敌手,屈子就准备去飞行班报到了。他垂涎那架花枝招展的歼-15已经很久,虽然知道那玩意儿摆着这里多半是让他们瞻仰的,不过隔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再飞上天的心情,还是让他激动得完全不想睡觉。
这两天愁眉苦脸的丛建鹏也展露了笑脸。
后来他又想了很多,想起丛风大哥当初去从军的意气风发,想起大伯得知儿子死讯时悲痛却自豪的脸,还有梁上君坐在高墙上一字一句的忏悔,他让自己静下心来去评价这些事。
他也与家里人取得联系,转述了梁上君的话,他的大伯回复他:我们没有资格把那场意外算在一个人身上。那不是一个人的错。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互为战友,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恪守每一个命令,一起去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
今天是个特别晴朗的日子,巷战训练结束之后,丛建鹏在路上碰见了梁上君。
梁上君自从对他坦白,就没想过要躲他,此时碰见他就如平常一样打招呼。这两天丛建鹏把他当透明人他也没有怨言,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会得到如此热烈的回应。
丛建鹏拦住了他的去路,问:"梁上君,我们是战友不?"
梁上君愣了一下,回答:"当然。"
丛建鹏勾着他的肩,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好,战友,那你跟我一起参加飞行训练。"
被迫跟着走了好远梁上君才回过神来:"等等……什么?!"
时间仓促,梁上君只来得及给纪策发一条信息。
给49484948:和丛同学上机训练,特此请假半天。如不幸被送去西天,勿念。
看了这条信息,纪策怔忡了很长时间,瞅着"去西天,勿念"几个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最后他把通讯器收了起来,没有回复梁上君。他知道,这恐怕是那两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算有进展不是么?尽管这个进展……如此让人胆战心惊。
他真的很佩服梁上君,这个呆贼,总能整出些莫名其妙的局面。
无可奈何地笑笑,转而眼下,他还有个待解决的麻烦。
半小时后,格斗训练场上,尤禹问他:"可以开始了吧,纪教官。"
他用了在伽蓝时对纪策最初的称谓,这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比较接近上对下的教导切磋,而不是决斗。
"等一下。"纪策淡定地说,随即走到场外休息用的开水房,捣鼓了一会儿后端出了一盒康师傅方便面,没盖好的盖子边缘还冒着白烟。
"我午饭还没吃。"纪策解释。
尤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渣掏出通讯器,悠哉悠哉地设置了五分钟闹铃,然后席地而坐,等着吃面。
"你……"
"嗯?"
"你又不参加训练!有的是时间!怎么现在才吃午饭!"尤禹忍不住怒道。
"谁说我没有训练项目?"纪策斜挑着眼梢由下而上看他,"谁说我有的是时间?谁规定我不能现在吃午饭?"
并不是他刻意挑衅,在这些学员接受313军校式训练的同时,他接到的训练任务并不比他们少。在任务过程中,他甚至比他们起得还要早,郝首长和王叔叔都对他有交待:有些项目,不适合这些学员接触,他们毕竟不是嫡系的313毕业生。
而且他自己也有所顾虑,要一边调查一边执行那些项目,说忙是不掺假的。
尤禹的三个感叹号被纪策的三个问号顶了回来,无语凝噎。
梁上君偷偷抹了一把汗。
是的,他很喜欢飞机、直升机、战斗机、歼击机等各种机,但是,那只限于画册上的欣赏和口头上的探讨。他是陆生的兵,到伽蓝后充其量也只能算两栖兵种,要真让他钻进这些"机"里面去,后果……不是他自己能预知的。
总之,他只想看猪跑,不想吃猪肉。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问丛建鹏:"你……安全飞行多少小时了?"
丛建鹏用公式化的语气回答:"我初教飞行了160小时,改装歼教-5型150小时,K-8上120小时,歼-10训练100小时,表演30小时,实战76小时……"
梁上君嗯了一声,心下稍安。
抬头看看,他认得眼前这种的,是L-15型高级教练机。
"L-15玩过几次,没正式操作过。"丛建鹏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点跃跃欲试。
咔!梁上君僵在当场。
L-15是三代双座机中性能比较好的,刚研制出来不久,在空军训练史上很年轻。它采用了大边条翼布局,升力大,同时配备了电传操纵系统,具有良好的飞行性能和品质。因此不但可以用作教练机,还可以改装为多用途作战飞机担负一些实战任务。
能登上它,梁上君是感到很荣幸的,不过……
"既然你没正式驾驶过它,应该会有专门的教练陪同吧,机上只有两个座,满员了不是吗?"梁上君做着努力。
"你心虚什么?"丛建鹏反问,"我之前接受过相关培训,三代机我都是玩烂了的,一个人驾驶绝对没问题。"
"但是军校不会允许的吧。"飞机不是自行车,钱、命、技术,真出了事就一定是大事。
丛建鹏哼了一声,让梁上君最后的努力幻灭:"关于我丛大哥的事情,我已经向家里人说过了,我正在做的事情他们也知道。这么跟你说吧,我父亲跟卢校长通过气了,校长也对我的驾驶很有信心,我现在可以自由支配这一堂飞行课程。"
梁上君放弃了挣扎。
强权难敌啊。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丛家的长辈敢放手让丛建鹏自己决定,也是对他极度信任的体现。也许他更应该放心,自己不会把命葬送在这场生拉硬拽的"陪练"上。
"好,那就开始吧。"
叮当当咚咚当当,葫芦娃。
纪策定的闹铃响了,他掀开碗盖,开始吃面。
尤禹坐在他跟前,盯着他吃面。
浓烈的辣酱味道挑拨着他的神经……
梁上君的魂魄已经出离身体了,他就算做再多的准备也没用。
引擎加到最大,飞机顺着跑道飙出去,快速升空。
丛建鹏把拉杆向后拉,机首呈现90度,拉升。
急速向上,升到顶端时,后翻,机鼻向下。
飞机速度下降,空速提高,从左至右,405度翻滚。
后左方倾斜,引擎加力关闭,回转下降。
到达飞行场地中心时,做成仰角,空速最小半径翻转,180度回拉。
水平360度旋转……
纪策足足吃了二十分钟泡面,一点汤都不剩下。
他扔掉面盒,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我吃饱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先说好,你可以有无数次机会反击,直到你自己说放弃。"
如此嚣张,尤禹只觉得怒血沸腾。
第一拳递过去,就是阿藏教他的一招梅山武术。
纪策看他起手跟平常不一样,微微惊诧,专心应战。
梁上君下了飞机,整张脸白得像一张纸。
手脚全都是冰凉的,眼前也是一片迷蒙,他只能勉强靠意志站稳。
耳边听见丛建鹏洋洋得意的声音:"哼哼,就这样就不行了?J型回转、踏板式翻滚我都没做,还有强力环绕、低速飞掠,我全都放弃了,不然的话,这场表演就会更加精彩。"
"嗯。"梁上君勉强应了一声,眼前的迷蒙渐渐发黑,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他心想,如果这是丛家的报复方式,那可真的是……要人命的。
"喂。"丛建鹏轻拍了他一下。
"嗯?"梁上君艰难地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丛建鹏认真地说:"你这个人不要太自大,我告诉你,我哥他是为了国家而死的。"
梁上君静静看他。
丛建鹏又说:"你不欠我家一条英雄的命。因为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成为英雄。"
……
梁上君的头脑似乎在被一场风暴洗刷,彻底的纷乱之后,又艰难地慢慢沉淀。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仰头看了看天,哼哼着笑出声来:"是我太自大了吗?"
"是的。"丛建鹏瞅着他惨白的笑容说,"丛风是为了国家而死的,跟其他人无关,我们家人不需要除此以外的真相。"
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秒,梁上君弯腰,狂吐不止。
丛建鹏放肆地嘲笑之:"但是耍你一下还是让人感到身心舒畅啊哈哈!"
梁上君吐完了之后,把自己颓废的状态调整回来,让"翻滚"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回归正位。他请丛建鹏喝了可乐,然后一身轻松地去找纪策。
通讯器,没人接。办公室,没人在,只有一张条子,上书:
尤禹相约决斗,身在训练场。孩子他娘,你我奸|情已曝,别想逃,速来救人。
梁上君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把纸条撕了个粉碎,撒腿就往训练场狂奔。
他终于知道最近尤禹对他躲躲闪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针对纪策了——这死心眼的娃子跟他们杠上了!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他呢?
梁上君暗骂自己太疏忽了,他低估了尤禹的聪明程度,他以为他跟纪策之间相处得很自然,没想到还是惹出事了。决斗?什么破烂玩意儿!
哎,这么说起来,尤禹早就在意起这件事了。他跟纪策事先约好了,但纪策没有告诉他,大概是想让他专心解决丛家的事情,现在事情搞定了,他得去跟纪策一起向尤禹解释,他相信尤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娃。
而且,这种类似的情况他自己揣摩过很多次,自从他跟纪策在那辆白菜车上下定决心之后,他就做好了对任何人坦白的准备。
现在的情况是,纪策很可能把尤禹揍得遍体鳞伤了,而那死心眼的尤禹还不肯服输……对,要快点去救尤禹!
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梁上君加快的步伐猛地一颤。
不对……
昨天尤禹拿糙子练习,把糙子揍到床上哼唧,用的是什么手段?
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梁上君蓦然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哑铃,是用来对付纪策的"暗器"!而尤禹对阵纪策,绝不会向对待糙子那样手下留情,他会拼尽全力!
救人。
也许不是救尤禹,而是救纪策……
20、第20章
没有力气了。心里再想反抗,也没有办法让身体动起来。
这是第几次被压制住了?尤禹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竭尽所能地与纪策对战,可是那家伙的路数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诡异。
在他认为对方该格挡的时候,那人却贸然出击,在他信心满满地回防的时候,那人却硬是用一脚旋空踢破了他的防卫,而在他认为对方会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停手放过他……那种态度,就像在耍着他玩。
可能只有阿藏能跟这种人不相上下吧,勉强从地上站起来,尤禹不禁这样觉得。他想起糙子下过的评论:阿藏是名门正派出来的高手,而纪人渣是邪魔歪道里的翘楚。
听说纪策是313军校嫡系的毕业生,这让他对这个学校莫名产生了一种畏惧——不知道什么样的训练,才能创造出这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强韧。
梁连曾经在争夺栗色贝雷帽的较量中挺过纪策的地狱十二分钟,可尤禹记得那时候梁连也并没有能够正面获胜,他是扛下了所有的攻击,豁出去咬上纪策的脖子不松口,直熬到时限才过关的,那宛若疯狂的血淋淋一点也不掺假。
打不过。
实力相差太多了。下盘被封,半个身体动弹不得,原本自认无坚不摧的信心,在绝对的控制面前溃不成军。
"嗯,比我想象的要强一点,看来你家梁连没有白疼你。"纪策戏谑的话语钻进耳朵。
不想被耍着玩了,再这么打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尤禹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用最后的力气猛地反身,忍痛将右手臂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他使的劲很大,又是强行脱困,扭转的肩骨处甚至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纪策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一时不察松了他一只手,被那股力道一带,他的重心也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偏离,有些不稳。此时尤禹将手探入怀中,拿出他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尤禹住手!"
梁上君本来看见纪策把尤禹制服,两人似乎已经停战,心里刚刚安定一点。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地跑过来,谁知却突生变故。
他一见尤禹把手探进怀里,心就凉了半截。纪策尚未站稳,若是挨了徒手一下定然是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是他昨天所见的那种哑铃,就算他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扛不住吧!
当下梁上君不再犹豫,扑过去一脚踹上尤禹,同时左臂挡下他的突然袭击。
尤禹万万没想到梁连这时候会横插一脚,瞪着溜圆的眼睛看他,身体支撑不住堪堪往后摔去。他这样摇摇欲坠,梁上君立刻就心软了,下意识又腾出一只手拉住他衣领,把他揪住了不至于摔倒。
与此同时,他的左臂上感觉到一阵……轻飘飘的触感。
嗯?轻飘飘?
梁上君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个信封——
尤禹要求调回伽蓝的申请信。
梁上君眨了眨眼。
出其不意,的确是出其不意……
短暂的愣神之后,梁上君把尤禹拎到一旁的休息区,勾勾手指头,把在一旁笑看他的纪策也召唤过来。
梁上君问尤禹:"你……咳,你不是准备好'暗器'了吗?为什么不用?"站在不偏袒的角度来说,要想战胜纪人渣,确实只能用这么一手。
尤禹垂着头,剧烈交战之后的气息尚未喘匀:"我想过了,呼,我不该用什么暗器,也没必要,我的目的不是要打赢他。"
"嗯?你不想赢?"
"梁连,我只是想让他不再纠缠你,不再挡着你的路。"尤禹声音很低却很认真,"这是个赌约,就算我出老千打胜了这一架,也没有能力赢回筹码。"说着他看了纪策一眼,语气里仍是恨恨,"他太厉害了,我斗不过他,我也……没能力管你们的事。"
纪策冷哼了一声:"死心眼居然开窍了。"
"你闭嘴!"梁上君白他一眼,自己的兵蛋子给他教训得遍体鳞伤,而且是为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他终究是心疼的,也替尤禹觉得不值。这娃子太倔了,跟他来硬的,是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
纪策被他吼了一句,似乎不甚在意,勾着嘴角笑道:"你护你的犊子,我不管。不过听你们的对话,他是准备对我下黑手的吧,要不你刚才也不会那么紧张了。"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梁上君听的,另一半是在继续打击尤禹,意思是你看你要为了自家梁连跟我拼命,到头来那家伙最担心的还是我。
瞅着尤禹脸上的青紫,破皮的颧骨,还有扭伤的胳膊,梁上君气得要冒烟,对着纪策骂道:"他要跟你打,你就同意跟他打?你是老师他是学生,你就这么为人师表?纪策我告诉你,不管到了哪儿,我的兵就是我的兵,轮不到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说着他又转向尤禹:"还有你!没事搞什么离队?摆架子给我看么!才对你客气一点,就真不把我这个连长放眼里了?"梁上君一抹袖子,"我就不信治不住你了,滚过来!给我把这个什么破烂申请撕了吃掉!"
"吃、吃掉?"尤禹给他家梁连的气势震住了,对这么霸道的命令无所适从。
"对,再让我看见一点影子,老子就给你安一个逃兵的罪名,听见没有!"
军令如山,尤禹一点也不敢怠慢,立刻把那封信撕碎了往嘴里塞。他被梁连训了一顿,不知怎么的,心里竟舒坦了许多,哪怕被罚吃纸也心甘情愿。
纪策饶有兴致地欣赏孩子他娘发威,装出一副好商量的嘴脸:"当然,你的兵我向来不插手,那封申请也已经死无对证了,皆大欢喜不是么?"
梁上君发完一通脾气,脑子里该转过来的弯已经转过来了,眯着眼看向纪策:"皆大欢喜?纪策,这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吧,瞒着我私自接受什么决斗,然后又留了纸条,让我'准时'赶到这里来给你们做调解,你是想弄伤尤禹看我急,还是想弄伤自己看我急?"
纪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爽歪歪了,能听到梁上君在别人面前说为他着急,也不枉他为了掐时间而特地吃一碗泡面。
"都不是,我是在解决问题。"纪策安抚道,"如果你不在这时候来,我们就没办法搞定这个跟你一样死心眼的娃。"
他指了指尤禹:"他的天分很好,进步也很大,确实是个人才,我不想把这样的助力逼回伽蓝,但我也不能让他在特训班里制造矛盾。"
这些梁上君都明白。他嘴上劈头盖脸地骂,其实心里透亮得很。纪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求两全,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梁上君甚至不敢想象,训练、任务、暗查、调解……这么多的事情,这个人是怎样全部处理好的。
纪策从不说"累",更不会让人看见他的"累",殊不知这才是让梁上君最在乎的。
他想帮他,用自己的方法,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梁上君叹了口气:"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来善后。"
纪策笑着看他:"好。"
见尤禹吃完了纸,梁上君的气也消了大半,他坐到他身边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尤禹点点头,抬眼望着纪策,意思是这个人请不要杵在这里妨碍人讲话。
纪策无视他,不远不近地旁听。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对尤禹说:"没关系,无视这个人渣。"
尤禹当真就无视了纪策:"梁连,你不能跟他这样下去……"
"等等,你先听我说。"梁上君打断他的话,话语很缓但异常坚定,"我喜欢纪策。"
尤禹僵住了。
"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是已经确定的事实。"因为纪策就在旁边,梁上君的脸皮再厚也禁不住有点泛红,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你想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也都明白,但是无论你能不能接受、其他人能不能接受,或者我跟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阻碍,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既然不能改变,那么对我来说就是废话,说了也白说。"
"噗……"呆贼的逻辑果然不同凡响,纪策忍俊不禁。
那笑声轻飘飘传过来,梁上君瞄他一眼,本想再给他一个白眼让他闭嘴,却惊讶地发现纪策的脸居然也有点红,他心里一热,别过头去不理会他,对尤禹说:"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尤禹不敢相信,梁连居然就这样堵了他所有的话,来回看看眼前这两个人,想了想问道:"梁连,为什么呢?你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明明一开始是那么不对盘,常常为了一点小事争执甚至交手。"伽蓝里谁不晓得,这两个人是死对头。
"不知道。"梁上君老实回答,"打着打着就这样了吧。这人的确是个人渣,嚣张、无耻、独断,但我已经习惯了,我最欣赏的也是他那股人渣味儿。"
尤禹抿了抿唇,有些愤慨地质问道:"梁连你想过没有,如果因为这件事你被迫离开伽蓝,那我们怎么办?七连怎么办?我们没有你不行啊!"
梁上君闻言叹了口气,纪策适时插嘴:"这样的事情我们会尽可能地避免,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我想,你家梁连那么疼你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很好的交待。是不是,他娘?"
梁上君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娘你妈个头!"
纪策一跃闪过,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示意他们继续促膝谈心。
对上尤禹,梁上君略带愧疚:"我懂你的意思。这个怪我,我没有能够让你们摆脱心理上的依赖。纪策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是这一点我一直做得不好,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对关照自己的人念念不忘,这种雏鸟情结似乎很难摆脱。"
"但是我说过,有一天你会发现,即使身边没有那个人存在,你也不会真的失去什么,撇开回忆,你的真实世界里,可以完全没有他。我也是在今天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相信我,这样的依赖是可以斩断的,而且……"梁上君搭上他的右肩,照着那处扭伤狠狠一揉,脸上笑得无比真诚,"一点也不疼。"
"嗷!"尤禹猝不及防,疼得眼泪汪汪。
"好了,回去吧,没脱臼,没多大事。"梁上君踢了一脚尤禹,让他站起来自己走。
21、第21章
目送尤禹离开,纪策忍不住在梁上君脖子后面咬了一口。
梁上君僵了一下,立刻推开他,斥道:"公共场合!"
纪策大笑,拽着梁上君就往外赶,边走边说:"来来来,我要好好珍惜啊。"
梁上君一头雾水:"珍惜什么?"
"珍惜尤禹同学用一肚子碎纸和受伤的右肩换来的,孩子他娘的真情告白啊,"纪策无耻地模仿梁上君的语调,"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梁上君的脸噌地烧了起来,咬牙切齿:"纪、策……"
此时两人刚进入教师办公楼,纪策将他一把按在楼梯间的角落里,不管不顾地堵住他的嘴,梁上君受到冲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炙热的气息一遍遍碾过唇舌,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成一片迷乱。
"……你这个疯子。"没说完的话找到空隙冒出来,梁上君注意到这里相对偏僻,可毕竟是一楼的楼道,低楼层不坐电梯的人还是极有可能路过的。
捉住纪人渣乱动的手,他一转身往楼上走去,纪策被他拖得一个踉跄,刚抬头就撞上梁上君微窘的脸,只听他说:"妈的,去你办公室!"
梁上君停在办公室门前,身后的纪策顺势靠上来,两人相贴的身体都有些激动,心跳很快,隔着碍事的衣料,胸腔的起伏在极小的距离内磨蹭,磨得人火烧火燎,偏偏这时候纪策不拿钥匙。
忍得辛苦,梁上君瞪他一眼:"磨叽什么!快开门!"
纪策瞅着他泛红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说:"在办公室很容易被打扰的。"
梁上君冷哼一声:"假正经,刚刚在楼梯间就不怕打扰了?"
"那不一样……"纪策凑近了他的耳畔说话,"在办公室里打扰我们的会是公务,躲都躲不掉。要不还是另找一个地方偷情吧。"热气拂过耳根,温暖的唇在侧脸和后颈处若即若离,实在令人心猿意马。
这个人渣绝对是故意的!
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叫停,明显是在报复他上次临阵堵枪口的事!
想到这里,梁上君忽然勾起一个笑,带着股狠劲,又有种说不出的风骚,笑得纪策不禁寒毛直竖。
梁上君转身欺近纪策的脸,也不管他们现在就在走廊上,抢来纪策的脖子就是一通热吻,牙齿扯咬着纪策的下唇,舌尖示威一般探进去,完全是主动进攻的架势。
被他的节奏掌控着,纪策回应越来越深的纠缠,梁上君自己也有些喘,稍微分开一些,咕咚一声咽了咽唾液,挑着眉问:"搞不搞?"
纪策盯着他,眼眸幽黑。脑海里像是刮起了风暴,满满的都是梁上君,他也分不清了,究竟是谁给谁下了套,又是谁把谁拖进了这个深渊。
身后的门立刻打开,梁上君揪着他的衣领倒退进来,纪策后脚跟把门带上,两个人身高力气都差不多,当下都放纵开来。
纪策膝盖轻抬,把梁上君抵在宽大结实的办公桌边,下腹压着不让他动,伸手扯出梁上君的衬衣,顺着腰线抚摸上他的背脊。
他对梁上君的腰线爱不释手,紧致的触感下蕴藏着坚韧的力量,把这样的力量按在掌中,是种征服的快感。
真实的、没有隔阂地互相摸索,梁上君忍不住向前挺动,感觉到对方同样怒张的欲望,一阵战栗袭来,淋漓痛快。
然而纪策却暗自压抑住了,他蹲下去,解开了梁上君的皮带。
随着唇舌的靠近,热气撩拨在敏感部位,梁上君喘息得更为剧烈,他伸手稍稍推开纪策的头,眼中被□逼出一片明润:"你……要这样搞?"
纪策闷笑:"看你好像刚被丛家人折磨过的样子,先让你爽一把吧。"
轻微的气流震动又让梁上君一个战栗,插在纪策发间的手指不自主地收缩,他笑了笑,摆起架子:"那好,我要深喉……嗯……"
话音未落,纪策就凑了上去,先是一触即分的舔舐,之后便渐渐深入。
啧啧水声刺激着梁上君的耳膜,意识像漩涡一样混乱,快感的间隙,他舒服地眯着眼问纪策:"是什么味道?"
纪策有些辛苦,吐出来后轻咬了一口,迫得梁上君倒吸凉气,才回答:"人渣味儿。你全身上下,都是被传染的人渣味儿。"
他的声音沙哑,说不出地惑人。梁上君低头看他,明明居高临下,却觉得这人一点也没有卑微的样子,仍是那样锋芒耀目、神采飞扬。心中一片情热,梁上君沉浸在攀上云端的感官刺激中。
纪策任他享受,感觉到口中颤抖得厉害,他在巅峰到来之前撤离,却没能完全让开,热烫的□溅在下颌。
他用手擦了擦,随即一把拉下梁上君的裤子,把他转过去。梁上君理智尚存,手肘撑着桌子道:"就知道你这人渣憋不住……喂,慢点!"
借着刚沾上的润滑,两人在桌上继续用后背位大干一场。四散的红头文件戳着梁上君的眼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突兀的鲜红色总是不合时宜地让他想起什么使命什么荣耀,那些是军人的标签,而他在这一刻追求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身体上的欢愉。
"啊……"背后的冲撞让梁上君支持不住,差点栽在桌上,纪策扶了他一下,同时伸手安抚他又有起色的□。
"你这么有兴致,看来是把该放下的放下了。"纪策语气中带着戏谑。
"嗯,松手,不用了……"办公桌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摩擦在冷硬的木质上,梁上君感到有些疼痛,但是欲望这种东西,确实不是想平息就能平息的。
就在两人畅快地奋战时,电话铃要命地响起来。梁上君死瞪着电话,一脸不爽:"操!"
纪策笑起来:"我说的吧,这里容易被打扰。"
梁上君问:"是谁?"
纪策瞟了眼显示:"卢校长。"
梁上君脸色骤黑,磨着牙道:"接电话!……唔!你给我停下来!"
校长来电,纪策也知道多半不是小事,听话地接起来,身下却不暂停,只是放缓了速度:"喂,你好。"
梁上君被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磨得更难受,奈何不能出声,只能眼神示意他别乱动。
"……是,我知道了。"
纪策也不比他好受多少,两人都处在半发不发的状态,梁上君竭力放缓的呼吸带动了后面的收缩,脉动清晰地传来,就像在用文火炖他的理智极限。
薄汗在纪策的脸上凝成一层光膜,他皱眉忍耐着,声音却不透出一点焦躁:"好的,我一会儿去接……"
梁上君听两人有这么多话要说,等得不耐烦,心想自己又不用说话,何必强忍?于是不再理会纪策,自己动手纾缓欲望。
他一动,纪策说话就出现了一个轻微的颤音,惊讶地看向梁上君,只见他自顾自乐起来,立刻在心里把这精坏的呆贼咒骂了一千遍。
"嗯,能回来我当然高兴。"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待见校长的电话。
"唔!"又是一阵紧缩,纪策差点把持不住,幸好他及时捂住了话筒,用力掐了一把兴头上的梁上君,才接着对校长说:"那就这样吧,好的,再见。"
电话刚挂就是一番狂风暴雨,梁上君吃痛,但还是忍不住大笑,笑声中夹杂着间歇的呻吟……
两人胡闹过后,纪策匆匆就走了,说是校长有命,叫他去接一个重要人物。
刚刚那通电话梁上君也听到一些,暗忖什么样的人让313军校的校长如此重视?还指明要让纪策陪同去接?
不过他今天身心都给折腾得不轻,暂时懒得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回寝室冲了澡,舒舒服服地休息。
这样的悠闲日子恐怕不多了,按照纪策的说法,也许就在这几天,他们就要接到任务了,那么今天到来的这位"重要人物",很可能与任务有关吧……
与此同时,纪策来到军校入口处的山顶上,在一片晚霞中迎向他要接待的目标人物。
"纪策?"一把温婉的嗓音悠悠传来。
"卢薇。"纪策与她打招呼。
晚风徐徐,吹起长发遮住了视线。一愣之后,卢薇将长发别到耳后,款款走到纪策跟前,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惊讶:"你回来了?"
"是啊。"
"你这个胆小鬼,居然敢回来?"
下一秒,卢薇精致的眉毛倒竖:"哈,我说我爸怎么这么急着把我召回来,什么任务特殊情况紧急都是狗屁!原来是你这个胆小鬼回来了!"
说着她神色微变,蓦然转为严肃:"有你在,说明这次的事情王斌也插手了,国安部和313合作,还要我特地回来监督你,难道……"
她没有说下去,纪策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啧。"卢薇皱了眉,似乎心情很不好。
脱了高跟鞋拎手上,她光脚跟着纪策步下栈道。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卢薇叹了一口气,侧首问他:"离开这里以后,你过得怎么样?"
"好到不能再好。"
"真的?"卢薇有些不敢相信,她还记得那个不得不杀了自己叛国的同伴,不得不放弃追寻所谓真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效忠的一切的男人……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个濒临崩溃、自愿流放的"胆小鬼"离开的身影。
"真的。"想到某个呆贼,纪策毫不违心地回答,"你呢?"
"我当然是比你更好。"卢薇扬着头,脖子的曲线勾勒出一抹骄傲。
"嗯,中南海保镖队的心理辅导师,说不好都没人信啊。"纪策感叹。
这纷纷扰扰的一天,随着卢薇的到来,再度掀起涟漪。
梁上君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是他们所有调查的转折点,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催化剂,同时也是……
跟纪人渣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
糙子你闭嘴!
22、番外1
团长大人亲启:
尊敬的团长大人,根据一个多月来的详细考察,现将咱们伽蓝士兵在313军校的受虐,哦不,训练情况汇报给您。请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丢您的脸。
Act 1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首先介绍一下目前与伽蓝士兵成为战友的几位兄弟。
猎鹰大队的两个娃子在纪策的谆谆教导下,已经俨然成为与其他伽蓝士兵同盟的伙伴,对于纪老师的命令,他们没有敢不遵从的。
其中一个人叫屈平,据说此人有个胞弟叫屈原,常年在汨罗江接受水上训练,是个忧国忧民的好青年。私以为这个胞弟值得注意一下,因为总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继续说屈平,大家都喊他屈子,跟他那个胞弟不同,他好像从来不关心身外之事,既不忧国也不忧民,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最擅长在接受高强度训练时睡得天塌不惊,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他每次都能"恰好"达到军校制定的标准,而不至于半途被踢回原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真的是个天才。
他可以在两天之内利用废旧物品做出一架飞机模型并且试飞成功。根据他的履历可以查到,他在执行飞行任务时从未出过错,由此可知他绝对不会在飞机上睡着。
而且,313军校有一架"暗戟",平日里被校长当成镇校之宝供奉着,但自从校长旁观了屈子的飞行训练成果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让他试飞了一把!
这让军校里的其他人分外眼红,嫉妒心如燎原之火奔腾不息一发不可收拾……
屈子不知道,在他那天试飞结束后,我们,哦不,他们这群败类在他的午饭里吐了一口唾沫。这件事情我绝对没参与,团长你要相信我。
Act 2
猎鹰大队的另一个人——丛建鹏。
这货看上去有点缺心眼儿,而且是个超级路痴。在地面上行走时永远处于迷路状态,就算从射击场走去食堂都能绕到大门口去。说起来这家伙运气倒是很好,有时候迷路了还能误打误撞立功,在训练中他还凭借这个技能救过梁连一次。
他跟糙子有点同性相斥的意思,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不休。不过所谓不打不成交,两人闹了一段时间,好像不像刚开始那样针锋相对了。
经过翻档案、窃听、跟踪等一系列有必要的侦查,基本了解了丛建鹏的情况。
他个子偏高,长相偏帅,皮肤偏白,家里偏有权。
似乎他家跟梁连有点渊源,也许是类似指腹为婚的关系?因为那天我看见他和梁连偷偷摸摸地在军校的南墙私会,过了两天他还把梁连搞吐了!
团长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必要调查一下,毕竟梁连的孩子就是咱们伽蓝的孩子,我们多少应该准备些红鸡蛋什么的,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拉拢一下丛家的大家长。
不过令人愤慨的是,没过多久,这个小白脸又和尤禹勾搭上了。
尤禹那两天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肩膀不知怎么搞的也受了点伤,正是情绪处于低谷的状态,丛建鹏乘虚而入,搭着他肩说了好些话。
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什么"梁上君",什么"愧疚",什么"不忘旧情",什么"鸳鸳相抱"的,尤禹那小子似乎还被他说得感动了。
实在太可疑了有木有!
Act 3
另外还有个桃园三人组,这三个人分别叫:朱大、吴二、张三,真名记不清了。
这三个人个个都是极品,他们毫不掩饰自己无聊、傻逼、猥琐的本质。虽然本质如此,但是他们的单兵素质确实很过硬,而且团长,通过观察他们的体格,对比咱们伽蓝的士兵,不难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
他们二炮的伙食肯定比咱伽蓝好啊!
果然私生子比不上亲儿子么,团长你是不是没跟军需处的人打好关系?他们说他们二炮一顿饭有三个荤!
还有,他们的学习能力都很强,不愧是派来进修的精英,短短一个月的培训,他们的进步可说是神速,连尤禹和糙子都栽到他们手上过。
人品素质和训练体质分开看,这三个人的作为简直令人发指!
他们经常没事做就潜入军校的未成年区域,对着人家花季少女流口水,后来发现那个少女的爷爷是上将,他们就把目标转向了另一个小姑娘,结果另一个小姑娘是某首长的干女儿,于是他们再度转移目标,瞄上了一个沉静瘦弱,看上没人疼爱的小萝莉身上……
然后有一天,张三捂着命根子回来,朱大和吴二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恍惚。
他们仨对此事绝口不提,从那以后也老实得跟孙子似的,再也不敢诱拐军校的小女孩。经过多番调查,终于得知真相——
那个"没人疼"的"小萝莉",竟然是个凶残的男孩子!
当他们不知死活地勾搭人家时,那个男孩子直接拔枪就射。是的,他就随身带了一把手枪,还是进口的Guardian点三二,一枪就往张三的胯|下打去,吓得张三差点尿崩。
由此可见,这个313军校里到处卧虎藏龙啊,难怪出了纪策这样的人渣。
Act 4
这些战友中,最深藏不露的就是宫持。
同为情报工作者,连敝人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厉害之处。他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掌握第一手的资料,所有人的老底都被他翻了出来,甚至梁连跟丛家人的纠葛他也摸清楚了。
他查归查,但是从来不宣之于口。就这一点来说,他绝对是个合格的情报人员。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似乎不存在"秘密"这种东西,然后他把所有"秘密"都搜刮来藏在自己身上,使得他本身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密库。
所以纪策第一时间就笼络了这个家伙,敝人有预感,纪策一定是想要利用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个人真的不好惹,他的眼镜后面藏着小宇宙,每次他用中指推眼镜,就会酝酿出一个秘密的覆灭。
他喜欢看戏剧和诗集,而且他说的话常常很有深意。莎翁的书他摆满了一书柜,相比之下糙子那一橱的□杂志简直就是污染眼球。
就是这种文学小青年一样的人,却从来不会拖我们的后腿。他的格斗是梁连亲自教的,现在他耍起来相当靠谱。
团长,如果您能把这样的人收于麾下,估计伽蓝离称霸世界的那天就不远了!
Act 5
战友们的情况汇报完毕,现在回归咱们伽蓝自己的兵。
Act 6
最近发现,糙子不喜欢吃火锅。甚至可以说,他害怕火锅。
因为他以前被翻倒的火锅烫到了小鸡鸡。
在医院整整治了两个月。
据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惨不忍睹的两个月。
每天,护士过来给他那|话|儿换纱布,总要调戏他一番。本来被妹子调戏他是很开心的,可那个护士是这样说的:
"啧,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给大号的套布,中号的就足够了。"
"切,要我说小号的他也能凑合着用了,只是顾忌到病人的羞耻心才用中号。"
"什么?中号没了?那就小号的吧,对,就那个最小的,够套了。"
就这样,一个阳光青年的心理被扭曲了。
从此,他开始疯狂地收集各种形态、各种型号的套套……
Act 7
尤禹:糙子,今天梁连请客吃火锅。
糙子扭脸:不!我不吃!
尤禹把他拎起来:梁连的命令,你敢抗旨不尊?
糙子奋力挣扎:不!我不吃!坚决不吃!我对火锅过敏!
尤禹往外拖人:过敏个蛋!
糙子泪流满面:我不吃啊!我不要吃火锅啊!鱿鱼,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就跟梁连说我拉肚子了吧……
最后他还是坐到了火锅边。
由于夹菜的手一直颤抖着,他不小心把一杯温水打翻在了曾经受过重创的地方。
Act 8
……
其实并没有多严重,但是糙子一激动,把整个桌子给掀了。
梁上君避让不及,被一些辣汤烫到了手臂。
接下来的两周,糙子被纪策恶整得死去活来,而他至今还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Act 9
那天,梁上君问纪策:"你爸画画那么好,你呢?画得怎么样?"
纪策回答:"一般般。"
梁上君怪笑两声:"你就一点都没有遗传到艺术家的基因?"
纪策:"应该有吧,要不你给我做模特,我来试着画画看?"
梁上君欣然同意了。
纪策说要画全|裸,梁上君也同意了。
纪策说,他要有张素描图作参考,不然不得要领。
于是梁上君又等他从网上下载了什么什么素描图,此时他已经不耐烦了,催促纪策速战速决。
纪策很认真地画了好一会儿,说差不多了。
梁上君兴冲冲凑上来看……随即大怒:
"操!你画的是什么?!"
"这张脸还有点像我,但是我的肌肉都哪里去了,怎么白软成这样?"
"还有这对巨|乳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才愕然发觉,纪策采用的参考图……
是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给罗斯画的那张。
Act 10
汇报完毕。
殷切盼望您的进一步指示。
团长回信曰:
写的都是什么!都是什么!
我要你探查313的机密回来,你他妈给我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你就给我死回来!
听见没有!
这个月津贴全部扣掉!扣掉!
河汉迎风撕纸,眼含热泪。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津贴乃是身外物,甘洒热血谱春秋!"
23、第22章
这是个值得载入特训班史册的早晨。
为这个早晨赋予特殊意义的人,就是前一天晚上校长所提到的"重要人物"。当纪策给313特训班的学生做介绍的时候,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半恍惚的状态。瞪着面前明艳照人的雌性生物,他们彻底不知所措。
纪策说:"这是你们在这一阶段的讲师卢薇,313军校出身,服役于中南海保镖队,从现在起,是你们的心理辅导师、反间谍训练师和刑讯师。"
卢薇穿了一件V领的皮装加短皮裙,长发披肩,脚上蹬着一双高跟牛皮短靴,更衬得两条腿修长白皙。
朱大吴二张三的口水已经滴到脚背上吸都吸不回来了。
屈子直愣愣地看着美女,目光呆滞无神,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睡着。
丛建鹏第一次看见老师显得这么兴奋。
糙子在口袋里捣鼓了半天选出了一个他认为最适合搭配这位美女的套套。
尤禹向糙子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不过他自己也难掩对美女讲师的好奇。
宫持的眼镜反着光,那深邃的探究的眼神极其具有穿透力。
阿藏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正在思索昨天傍晚目睹的画面:纪连替这个女的拎高跟鞋?
然而最出离状况的要数梁上君,因为纪策意味深长地悄悄对他说:"好好跟人家学学。"而这句话的深意他还没有参透。
无视各种各样的注目,卢薇对他们微笑道:"特训班的学员你们好,我是卢薇,请叫我Miss
Lu。"这一句很温柔,下一句却带着教官的气魄,"既然我现在站在了这里,那么很不幸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对手一定不简单。除了常规的野蛮式作战外,多半还会碰见心理战和间谍战。而就我目前对你们的观察,你们还太嫩了。"
这番话说得非常自负,简直跟纪策有的一拼,学员们颇有些不以为然。对美女欣赏归欣赏,但是论实力而言,他们不认为自己这样的特种兵"还太嫩了"。
"怎么,不相信?"卢薇的目光扫过他们。
吸取了纪策的教训,所有人都板着脸目视前方,用沉默来回应这位美女的戏谑。
卢薇不慌不忙地走到队列前,纪策见她这副架势,轻轻咳了两声说:"教训他们可以,不过给我留点面子。"
卢薇没搭理他,对这群学员说道:"首先我声明一点,关于你们的资料我一概没看过,我连你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对你们没兴趣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没必要,反正你们会自己暴露给我看。"
说着她站到排首的张三面前:"你的右手小拇指不自然弯曲,是轻度紧张的表现。鼻翼微张,呼吸急促……呵,你想泡我?我建议你先想办法去除胯|下给你带来的心理阴影吧,臀部收那么紧干什么?我又不会对着你那儿开枪。"(此事例见番外1)
张三瞪大了眼,他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军姿而已,怎么莫名其妙给看出这么多名堂?连他的隐私都给撬出来了,任他脸皮再厚,也不由得发红。
第二个中招的是糙子。尚未走到他旁边,卢薇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人挺有意思啊,右手刚从口袋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归位吧,距离裤缝线差了一公分,左手倒是很规矩。怎么?右口袋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瞄了一眼他的口袋,卢薇看到了蓝色的一角,还有个小小的LOGO,她笑了笑:"我不喜欢这个牌子,这种样式的可以给你们纪老师。很遗憾你猜错了,我不喜欢凸点的。"看了眼糙子,她笑着补充道,"也不喜欢超薄的。我是个保守的人,你不用费心猜测我的喜好了。"
糙子整个人僵掉了,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自认为也没什么表情动作,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这么一大堆来的!
……她一个个地批过去,连阿藏都被她找了个茬说是太过沉稳缺少爆发力,摆着一张冷脸有自闭症倾向什么的,说到梁上君的时候她却突然顿住了。
并不是梁上君本身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她突然感觉到不远处飘来的视线,来自纪策的视线。
停顿只有两三秒,她盯着梁上君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你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果然"和那个"也"字,让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
路过纪策身边的时候,卢薇做了一个让在场的旁观者目瞪口呆的动作——她伸手拍了拍纪策的脸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终究还是给了纪策一点面子,声音说得很低,只有纪策能听到:"隔着大老远就被你看得心惊肉跳,我还没说他什么,你就紧张成这样……心头肉,是不是?"
纪策拨开她的手,笑而不答。
卢薇不动声色地细看他的神情,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光。她最擅长隐藏自己情绪,此时却刻意在纪策面前叹气:"有时候看得太明白,真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这场短暂的师生见面会,让特训班的学员们都明白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没必要掩饰,更没必要解释,这些都是没用的,因为她只凭一双眼,就可以把人剥得光溜溜。
在授课的过程中,Miss Lu充分展现了她的特权化,以及藐视一切(包括纪策)的态度。很多军校讳莫如深的事情,对她而言,全都是一眼看穿、一语道破的东西。
"知道B-52么?"Miss Lu首先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猎鹰大队的人来说太简单了,丛建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美国研发的一款牛逼的轰炸机,一架就能炸平几个山头,它的负载是……"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知道B-52牛逼就行,我没兴趣听轰炸机讲座。"Miss Lu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你们这次任务的敌人就是越南的B-52……"
丛建鹏很惊讶:"越南的飞机?!"
啪!Miss Lu抓起什么砸什么,丛建鹏的脑袋遭到投影仪遥控器的重击,遥控器崩了,他脑袋肿了。Miss
Lu撂下话:"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还有,这个遥控器你来赔。"
丛建鹏泪流满面。
"越南特工部队。"Miss Lu前所未有地严肃,"这支部队你们一定早有耳闻,它被舆论评为世界十大特种部队之一,号称是越南的B-52。"
她扫了他们一眼,笑了一声:"你们别不服气,虽说这些舆论都做不得准,但它有名自然有它的道理,至少可以说,它比伽蓝更有锋芒。
"撇开民族优越感和自豪感,说实话,我们已经吃了越南特工部队数不清的亏,南北越战争中他们把美国斗撤退了,我们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们又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这样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们,校长、反间谍侦查局的副局长、还有我在中南海保镖队的直属上司,就是让你们去跟越南特工部队玩命的。
"就在当年的战场,对付当年的敌人。玩得过,你们就能活着回来,玩不过,你们就用自己的血来祭奠先烈!
"听明白没有!"
"明白!"在座的人被Miss Lu的气势所震慑,莫敢不从。
尽管梁上君事先猜测到一些,但如今被剖开来说,还是让他感到强烈的紧张和兴奋。
七九年至今,过去了三十多年,前段时间越南的阮总理签署了最新的征兵令,这是他们战后首次扩军,针对中国的用意十分明显,所以国家的各个方面都在做防范。而他们,就是去试探越南此举的先锋。
重回那里的战场……
梁上君下意识地想起了某人渣。那个战场对那个人来说,是曾经想要接近探寻,却最终被迫躲开的地方。
让他与他牺牲的父母踏上同一条路,梁上君甚至有些说不上来,这是对纪策的救赎,还是对他的残忍。
事实上,特训班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纪策。
梁上君也只在某一天跟他有过一次特别的对话。
梁上君问他:"你在忙什么?"
纪策说:"我在忙什么你别管,你现在只管好好跟卢薇学学。"
梁上君有些恼火:"你要我跟她学什么?穿高跟鞋吗!"十多公分的高跟鞋,梁上君每次看卢薇穿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其实梁上君自己也知道,他有很多东西需要跟卢薇学习,比如说对于敌人情绪和性格的把握,或者区别平民与特工的方法,还有抵御疟疾以及心理压力的能力,这些都是必要的,因为当年的反击战中,很多士兵就吃过这样的大亏。
可是纪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如同叮嘱小学生一般叮嘱他"好好学习",这让他觉得烦躁甚至有点耻辱——搞什么?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我离你的期待差了那么多吗!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放心?!
纪策察觉了他的不满,他深深地看着他,难得不带半点人渣味。
"梁上君,你一定要学到万无一失,一定。你听着,我不能容许我所有的怨恨和牵挂都丢失在那个战场上,我的父母已经无可挽回,但是我不能把你也丢在那里。
"梁上君,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没有信心,我承认我害怕,真的害怕。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如果你在我的面前倒下会怎样,那是个怎么选都错的选择题。所以在我死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但是……
"但是如果我死了,我需要你带领我的队伍回来。无论如何,你要完成任务,带他们回来。为此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要你向卢薇学的,是怎样做一根不会倒塌的脊梁。"
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这样一段,让梁上君想要揍出他的自信,揍出他的人渣味的话。可他当时一动也不能动,纪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钉进了他的心里,把他钉在了原地。
纪策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梁上君叫住了。没有愤怒的情绪,只是很平静的一声"立定"。
随后梁上君来到他身边,又说了句口令:"齐步走。"
纪策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清楚这个呆贼在玩什么,只能被动地跟他齐步走。
很傻地走了几步,他恍恍然听见一个不着调的调子,就来自他身边,极轻极轻,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句老歌。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路遥远,我们一起走。
那是在人来人往的训练场,两个人明明还有半臂之遥,可听梁上君反复唱这句话的时候,纪策却觉得他们像在拥抱。
一个给他信心,断他后路的拥抱……
当初是谁唱的一起走,如今却在预言着他一个人回来。
梁上君不会反驳纪策对他的期望,但他也不会做一个听话的好士兵,他要告诉他的是:
纪策,我们会因为犹豫而立定,但最终、还是要踩着同一个节奏,齐步走。
24、第23章
卢薇一连给他们上了三天理论课。不得不说,她对于即将到来的任务,比他们之前理解的要深刻得多。对于那里的气候、疾病、风土人情、心理因素,还有跨国界作战的分析,她全都做了系统的讲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学员们压根不会相信这么个年轻姑娘会知晓那么多。所以结论是,果然313军校的嫡系学生都不是正常人。
虽说每天都对着美女,但是像这样坐在教室里,那些平日动个不停的士兵们难免闲得皮肉发痒,屈子除外。
就在他们无比想念操场和靶场的时候,卢薇嫣然一笑:"全体都有,跟我来。"
学员们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蹦起来,对洞悉人心的老师肃然起敬。他们无比欢乐地跟着Miss Lu去了室外。
然而,跟着跟着却发现不对劲了,他们没有被带向任何一处训练场,而是来到了一间独立的空房子。房子很普通,唯一有违和感的地方是,四周都没有窗户。
他们不认识这里,不过每一个嫡系的313学生都知道,这里是……
"黑屋。"Miss Lu给他们解释,"军校里犯了错的学生就在这里接受惩罚,没人犯错的时候,这里就是特殊刑讯室。"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把犯错的学生当做战犯和俘虏对待,这种教育方法让人毛骨悚然,军校里未成年的孩子能受得住吗?
"你们之前已经接受过常规刑讯训练了吧,不过没有来过这里是吗?"Miss
Lu面色悲悯地看他们,"校长是没把你们当亲儿子啊。要我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你们去跟越南特工搞激情,不做点热身是不行的。"
踩着她的话语,一行人进了"黑屋"。
出乎他们的意料,这地方并不"黑",日光灯恰到好处地亮着,三面都是吸音墙,另一面上有一扇特别厚重大门。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想,只是太安静了,好像所有的声响都被吸收了隔绝了,压抑感越来越重。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安静,却并没有缓解那种压抑感,相反地让他们更压抑了。
纪策一手一根麻绳,总共串了十条小板凳,就那种塑料的折叠矮凳,在他们面前放成了一竖排,然后发令:"都给我坐下。"
汉子们的脸登时垮了,凳子实在太矮了,他们坐下去几乎就成了抱膝蜷缩的模样,有一种强烈的低人一等和任人宰割的感觉。
梁上君脑中几个念头窜过,眉心就皱了起来:这个阵仗,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各个击破的意思——刑讯的基本方法之一。
按照队列顺序坐下后,梁上君是第四个,他蜷坐在那儿,浑身不舒坦,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扇大门,不知怎么的起了一层白毛汗……不知道这扇门后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Miss Lu说:"真正的黑屋在这扇门后面,一会儿你们一个个进这扇门,出来一个进去一个。纪老师会在这里陪着你们,谁想偷窥门里的事情,过了他这一关就可以。"
说完她一个轻巧的转身,消失在那扇大门之后。
纪策背靠在那扇门上,也不看他们,也不说话,手中端着一本老厚的档案翻着,读得很仔细。没人敢轻举妄动,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他这样。
没人注意到,在Miss Lu进门的那一瞬,她在纪策的耳边丢下一句笑语:"他很敏锐。"
纪策当然知道她在说谁,他也知道这句评价的深意。
越敏锐的人,越容易被言语诱导,被情绪左右。当别人还恍然未觉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提防和畏惧了,只要一丝微小的表情裂痕,就会让刑讯师抓住弱点。
大约过了两分钟,纪策挪开一步,对排在第一个的糙子说:"进去吧。"
糙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军容军姿,颇有点上刑场的范儿,然后他精神抖擞地往那扇门走去,临进去前,还风骚地甩首,留给他们一朵灿烂的笑容和一个可爱的V字手势。
门再度关上时梁上君听见后面有谁嘟囔了一句:"好一张烈士脸。"
七分钟后,烈士糙子出来了。
除了纪策,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么短的刑讯时间就把他搞定还算其次,关键是,他们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还是一名军人,哭得这样……菊花带雨。
糙子经常泪流满面,那都是耍无赖的时候做做样子,可他这次是真的哭了。
袖口狠狠地抹过眼睛鼻子,还是止不住流淌的眼泪和鼻涕,糙子紧咬着唇才能克制住,不至于恸哭出声。很少见,跟他玩得最近的尤禹都很惊讶,糙子那双眼里满是悔恨和歉疚,一点也没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尚未来得及合上的门里传来Miss Lu的呵斥:"要哭出去哭,别在这儿丢人!"
糙子快步走了出去,逃跑一般离开这个黑屋,逃了很远才在一个角落里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连同他呜咽的一声"妈"。
第二个进门的是阿藏。
他在里面呆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仍然是那张扑克脸,不过大家都看到了,他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沉默的人,不代表没有情绪。
第三个是尤禹。
尤禹进去时,纪策意味深长地瞥了梁上君一眼:这娃子莽撞的脾气跟你一个样,孩子他娘,你可以以他为鉴。
这算是个提醒的眼神,不过梁上君没工夫回敬他。
有了前两个人的例子,剩下的人都知道黑屋中的Miss Lu不好对付,都忙着给自己构建心理防御墙,把自己所有的弱点藏起来再藏得更深一点。
纪策哼了一声,状似于心不忍地说道:"没用的,她就是在享受戳烂你们弱点的乐趣,你们躲不过去的,还不如早点投降早点解脱。"
他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他们的斗志。这些优秀的军人们根骨里都是争强好胜的,你说他"不行",他就非要"行"给你看。
纪策没有在乎他们不服气的目光,又去低头翻档案。
尤禹进去一分多钟左右,里面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声响,大家吓了一跳。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每个人的精神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梁上君又不免担心尤禹,神经更是绷得死紧。
此时他们听见尤禹的怒吼:"是又怎么样!我承认又怎么样!我没错!……"
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谁也不知道Miss Lu跟他说了什么,从头到尾她都掌控得很好,一个人从镇定到失控到崩溃,都在她的计算中。
尤禹比糙子坚持的时间还要短,他只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出来的时候带着争执后的怒容,却是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等他出去,梁上君站起来。
等待是最让人焦躁不安的,梁上君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第四个而不是最后一个。
不得不说,这种等死一般的煎熬,对于任何一个俘虏或者战犯来说,都是一块聒噪的磨刀石——在临死前,让你好好听一听地狱开门的声音。
大门在背后关上之后,这间黑屋立刻变得很昏暗。
只有两处有光源,而且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一处在屋子的正中,光源下只有一把椅子,周围什么也没有。椅子倾倒着,估计是方才尤禹"受刑"时砸翻的。
另一处在屋子的左侧墙角,与梁上君想象中不同,那里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器具,仅仅是一副桌椅,椅子上坐着Miss Lu,桌子上太暗,他看不清晰。
Miss Lu客气地对他说:"请坐。"
梁上君扶起中间那把椅子坐下,这个布局赋予他完全孤立的处境。
闲话家常一样的语气,Miss Lu说:"尤禹是另一个你。"
梁上君笑笑说:"有点像吧,他比我年轻。"
"你的言下之意是,你不像他那么好对付,是吗?"
梁上君没搭腔。作为一个受审者,越少说话越安全。
"嗯,你确实比我想的要镇定。"Miss
Lu语带遗憾,"刚刚用你来逗尤禹玩,那个场面差点让我笑场,可惜啊,看来用丛班长来逗你是不会有同样的效果了。而且,用死人来开玩笑确实不大好,尤其还是个不知道为了什么捐躯的烈士,是吧,梁小英雄?"
"……"如果是以前的梁上君,可能真的会发飙,这一番话已经连戳了他三个痛处,如果不是事先做好了准备,恐怕现在砸椅子的就是他。
Miss Lu见他仍是沉默,手指点了点桌面,忽然笑了出来:"没意思,跟你兜圈子实在没意思。梁上君,我们还是直接说主题吧。"
主题?
卢薇站起身,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道:"这场刑讯训练不是由我提出的,是王副局长要求的,专门为你准备的。"
梁上君望向她:"什么意思?"
"意思是,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是过场,对你才是真正的刑讯。"
冷灯光将卢薇的面庞照得晃眼,梁上君皱眉:"真正的刑讯?"他心里隐约有些眉目,大概这次的训练是幌子,可是没有道理,他想不明白。
"逊奈的事。"卢薇坦言。
"又是逊奈……你们还想让我交代什么?我已经通过了政审,你们没有资格再审我。"
"原则上是这样的,不过这次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卢薇从桌子上拿起了两样东西,走近梁上君,她摊开左手给他看,"认得这个么?"
目光移向她的掌心,梁上君瞬间一僵。
他认得,当然认得,这是折磨了他数月,直到现在还给他留下后遗症的罪魁祸首。那小小的玻璃瓶身上的每一个标注他都熟悉,虽然不认识那些文字,但仅仅是作为图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γ-受体阻滞药。"
"没错,这是已经通过最终实验的药物,说起来你也是提供重要数据的实验体之一。"卢薇陈述着事实,丝毫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这批完美样品是直接递送到王斌手上的,跟它们一同到来的,是逊奈新的领袖穆斯塔法的问候……"
"这关我什么事。"梁上君嗤了一声,"毛|主|席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反间谍侦察局跟逊奈敌对交战也好,贸易来往也好,都是国家的决定。"
他早知道王斌对这药品有所觊觎,当初他们演习时,王斌就给香艳君和鲁达明试验过微剂量,对于反间谍侦察局来说,可能这种药很有价值。
"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卢薇蹙了蹙鼻子,这个表情看上去很稚气。伸出右手,她这只手上握着一个针筒,将针管插进那个玻璃瓶的瓶盖中吸出透明液体,在梁上君面前排出针筒里的空气。
细小的水注划过一道刺目的光弧,梁上君的瞳孔骤缩。
"穆斯塔法的问候中提到,越南特工部队将会派出一支小组进入我国国境,他甚至给我们提供了那支小组的活动方向和装备信息。我们想不通的有两点,第一,穆斯塔法为什么要向我们如此示好,第二,逊奈跟越南方面有什么联系。"
"这些我都不知道!"
"但是他提到了你的名字。"卢薇注视着梁上君脸上的每一寸微表情,"提到你时,穆斯塔法还用了一个专有名词。"
25、第24章
"什么名词?"
"银色荆棘。"
"我操!"梁上君狠狠骂了句脏话,"鬼知道他什么意思!你们能不能别一有问题就折腾我?我不是间谍,我是俘虏!一个俘虏能接触到多少事情!"
心里涌上强烈的抵触,被敌人威逼是一回事,被自己人威逼就是另一回事了,加上对药物的极端厌恶,让梁上君几欲作呕。
"是吗?"卢薇一边反问,一边扣住他的胳膊。尽管是个女人,但她的速度和力气一点也不弱,梁上君一时竟受制于她,刚要反击,针管已刺破皮肉。
"滚开!"梁上君是宁愿划伤也不想再沾到这种药,当下暴走,拽住卢薇的手腕就往旁边拉,他气得很了,手臂肌肉都在发颤。
卢薇也不是省油的灯,手腕剧痛下还能平稳地推完针筒里的液体,只是针管拔出时带了一丝暗红的血线。
梁上君脸色发白,直愣愣地盯着手臂上的针孔。
被俘虏时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的脑海里,药物加上电击的痛苦冲击着他的大脑,那是种精神上的条件反射,令他的镇定彻底碎裂。
"你们凭什么……"咬牙切齿。
"放心,我看你出了这么多汗,给你补充点生理盐水而已。"卢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闻言梁上君懵住了,他越发糊涂。
卢薇笑得很是得意:"我只不过把王斌的指示模糊地表达一下,又把穆斯塔法的问候断章取义地说一下,再用生理盐水忽悠你一下,就把你轻松击垮了。你看,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吧。"
"……"梁上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女人。
"上面对你和逊奈的事情确实另有考量,不过对你仍然是信任的,没有为了这件事情刑讯你的意思。"
"那逊奈……"
"我们都对逊奈的做法有疑问,但当务之急是越南方面的事情,暂且不论穆斯塔法是什么居心,他有意与我们合作总归是件好事。"
"所以你这样耍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击垮你,让你别那么自负的意思。"卢薇无视他的怒火,接着说,"我看得出来,你对我这个老师很不以为然,给你一个下马威是目的之一,而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想要刑讯你的是另一件事。"
"……"梁上君学乖了,他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女人。
然而卢薇的下一番话就让他破功了。
"一,我是女人。二,我跟纪策是一起在这个军校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了解他的全部。三,我是校长的女儿,能给他提供解开迷题的捷径。仅凭这三点,你就没办法跟我抢男人。"
她说得非常直接,说得梁上君眼皮直跳。
这是传说中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说中的假公济私,和传说中的情敌宣战啊。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间等候的人经历了从纠结到惊讶,从惊讶到敬佩,从敬佩到不耐烦的过程。
半个小时。
梁上君在黑屋里跟卢薇缠斗了半个小时了,其间他们只听到一声"滚开",就再没有声音传出来。这声"滚开"还是梁上君喊的,于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浮现出了不同的画面,相同点是都很有激情。
这回连纪策都不淡定了,他没有想到卢薇会跟梁上君磨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他看来,梁上君的弱点很多,按理说卢薇不至于拖这么久啊。难道……
他的难道还没有想完,身后的门开了,梁上君从里面走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他,只见他的脸色青白,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手臂上还莫名地有些血迹,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疲惫。事实上此刻梁上君真的快要虚脱,跟这个女人过招半小时,比他武装越野一整天还要耗神。
纪策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只示意吴大紧跟着进去。
这一天训练完,特训班的学员们全都身心俱疲,安分地吃了晚饭,就早早回去休息了,心中祈祷一觉睡过,能忘记这堂噩梦般的刑讯课。
不过这一天对纪策和卢薇来说还没有结束,两人在办公室里对坐着,纪策给她泡了杯茶,然后等着她开口。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哪怕一直沉默,也绝对不要跟卢薇抢话头。
果然是卢薇先开口:"这个特训班里的人,都是人才,也都是傻瓜。如果他们的上级知道他们要被派去那种战场,肯定割肉一样疼,可他们自己却没有什么觉悟。"
纪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在想,团长要是知道我们不是进修学习而是去做祭品,大概会直接跑过来枪毙我王叔叔。"
"呵,王斌才不会怕他,这家伙是只老狐狸,欺上瞒下他最拿手,就算哪天东窗事发了,他也有办法糊弄过去。"
"……是啊,他总有办法糊弄过去。"
纪策想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想抽根烟,还是放弃了。
卢薇注意到他的动作,说:"想抽就抽。"
纪策摇摇头,他想起来今天已经抽过一根了,在梁上君出了黑屋之后。
脑中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初梁上君跟他共抢一根烟时,那种痞气和眯着眼享受的模样,比烟瘾更让他燎心。于是赶紧转开话题:"说吧,他们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乐子?"
想到那些精彩的场面,卢薇很是心满意足:"我也是为他们好,年轻人嘛,容易莽撞冲动,被人抓住痛脚就总想着反击。我只不过是把他们不敢面对的事情挖出来,再打垮了重铸。
"弱点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而且不是想丢弃就能丢弃的,与其让它成为一个潜藏的定时炸弹,还不如让它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干脆疼个痛快。疼得狠了,磨得久了,自然会长出一层茧,也就没那么容易再被伤害,或者被敌人利用。
"要是他们这点小意思都承受不了,不如别蹚这趟浑水,趁早回原部队做和平世界的模范军人,没事打个演习搞个会演,一条康庄大道走到底。"
听到卢薇这么说,纪策点头嗯了一声:"你这样子跟我家那口子倒是挺像的,刀子嘴,豆腐心。"
"你家那口子?"卢薇冷哼,"你家那口子问题最严重,他被逊奈俘虏的那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太大,又受到药物胁迫,精神上曾经徘徊在崩溃边缘,他能自我恢复到现在这样也算不容易了。"
她瞟了眼纪策,没有错过他眼里的隐忧。她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后遗症应该不止心理阴影,身体上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他跟我耗到后来,状态明显不对劲。"
纪策知道瞒不了她,把梁上君的情况跟她详细说了,卢薇沉吟半晌,道:"我的建议是让他退出这次任务。"
"不行。"纪策斩钉截铁。
"……"卢薇看着他,"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如果你能让他走,你早就这么做了。"
"对,他不能走。"纪策只说决定,不说原因。
叹了口气,卢薇说:"我知道你不会意气用事,关于他的去留也一定不是草率决定的,我的建议仅仅是建议,听不听随你。"
说着她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转而笑起来:"我今天跟你家那口子说,我是你青梅竹马初恋情人,要跟他抢你。"
纪策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安稳地喝下去,放下茶杯,然后贱贱地顺着她的话问:"他什么反应?"
"你觉得他会怎么反应?"
"我不知道。"
卢薇憋不住了,忍笑道:"咳,他说:纪策这货身边有女人不奇怪,他有几个青梅几个竹马我也管不到,不过,能站在他身边活到最后一秒的,一定不是你,或者其他什么人。"
"我就佯怒问他,你看不起我?他居然回我:当然不是,我根本就没把你放眼里,我只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纪策,你知道么,那是你眼神和你的腔调,他端了个十成十。"
卢薇下了结论:"纪策,这男人的确合你口味,够劲道。"
纪策想象到那个画面,脸上再也绷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声里满是骄傲和温柔。
事实上卢薇这一天的刑讯下来,唯一失算的就是那一刻。那一刻她笑场了,之前拿的架子摆的醋坛全部前功尽弃,她毫无形象地抱着肚子笑蹲了下来,甚至迸出了眼泪。
并不是梁上君的话有多幽默。
有句话她没有骗梁上君,她了解纪策的全部,无论是以前的纪策,还是现在的纪策,她都了解。她知道他承担的有多么重,也知道他想找一个人来分担有多么难。
她真心为纪策高兴,因为这种万分之一的好运,竟然真的让他撞上了。
最后坦白的反而是她,她告诉梁上君,自己的男友在中南海保镖队,比纪策帅得多,她才不会那么傻,喜欢一个见过自己又黑又丑的小时候的男人。
她还对梁上君说……
"梁上君我跟你讲,纪策他十五岁破的处,对象是军校外的一个姑娘,是谁我不知道,反正是段露水姻缘,无疾而终。"
"还有,他小时候经常闯祸,经常被被关进黑屋,最长的记录是十二天,王斌都没能救得了他。"
"纪策参加任务后跟他一个战友关系很亲密,那时候他们俩可说是形影不离,不过后来……嗯……后来那个战友因为叛国罪被纪策亲手射杀了。这件事情大概也是促使他离开313的原因之一……"
"梁上君,其实我想说的是,谢谢你愿意帮他。"
第二天午休时分。
纪策的通讯器上突然收到了一条带附件的信息。
26、第25章
梁上君反复地想着卢薇的话,她说的是纪策的过去,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地方,这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有点好奇,有点兴奋,也有点嫉妒。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送给纪策一个礼物。
吃过午饭,梁上君晃悠到室内靶场的厕所,把自己关在一方隔间里,上锁。
然后他把武装带拿掉,外套脱下,皮带解开,坐到马桶盖上……开始自|慰。
手指灵活地抚慰着自己的欲望,脑海中描绘着纪策现在的轮廓,还附带他自己想象的纪策更年轻时的模样:也许眼睛会比现在更大一些?轮廓也没这么深刻分明?说话的腔调也不会这么贱?
耐不住寂寞跑到军校外面寻欢作乐的纪策,到处闯祸被关禁闭的纪策,还有,不得不将枪口对准自己战友的纪策。
那个没办法纾解痛苦的少年的碎片,慢慢拼凑成一张嚣张的脸,睥睨的眼神,笔直的鼻梁,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总是不可一世。
这是他认识的纪策,却不是完整的纪策。
不知是不是嫉妒心作祟,快感来得比往常更快。
梁上君一只手忙着,另一只手拿出通讯器,调出拍照模式,焦距对上自己□。
由于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他的手有些抖,第一张照片拍得很糊,但勉强还能看出在干什么,他就存了下来。
手掌上的茧子摩擦着敏感部位,有些粗糙的疼痛。梁上君怀念起纪策的唇舌,不得不说,那种滋味的确美妙,尤其是那时候纪策的神色——目光从上而下舔舐他的身体,带着热烈的□——像要把他整个人烧起来一样。
"嗯……"
极致的爽快到来时,梁上君的眼前闪过纪策上翘的嘴角,那笑意促狭而温和,让他心里也是猛地一颤。
按下拍照键,梁上君故意让沾着白浊的手心出现在画面中间,下|体倒是半遮半掩在张开的五指后,炫耀着这一瞬间的淫|靡。
梁上君编辑了短信,将这两张照片一起发给了49484948,文字部分很有诗意:
常记伽蓝日暮,两连争执军务,兴尽晚回营,突击炮友深处,争入争入,惊起一滩白露。——花间派-梁上君
纪策收到短信时正在档案室查找资料,看到了那两张照片和那句词,震惊之下差点把手上的珍贵纸档一撕两半。
图片一张模糊一张清晰,无论哪一张,都让纪策口干舌燥,更何况还有一段如梦令在旁边煽风点火……
光天化日的,梁上君突然发这么个东西撩拨他,心神摇曳之余,纪策恨得牙痒痒,只想马上奔过去揪住这个呆贼一通教训。
搞什么!这让他怎么安心查资料!
纪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忿然丢下手中的一沓纸张,巴着通讯器仔仔细细地看那两张照片。
显然这条信息是即时拍照及即时发送的,纪策眯着眼观察,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尽管这举动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变态,还是欲火焚身的变态。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纪策赶到室内靶场的时候,梁上君正一个人在里面练枪。
耳朵上带着耳麦,专心致志地瞄准。
五连发,全部命中靶心。
纪策二话不说,上前缴了他的枪,扯下他的耳麦,拖着后领就往厕所钻。
梁上君懵了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纪策磨着牙:"我在这儿长大的,哪个厕所没躲过藏过,只不过重新装潢了一下,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梁上君眨着眼睛装无辜:"那纪老师您这是要……"
纪策冷哼一声:"争入!"
两人在厕所隔间里激战了大半个小时,梁上君被卢薇的连环套耍了一把,所有憋屈都发在了纪策身上,这次是一步都不肯让,纠缠中两人越急越难受。
纪策见梁上君眉梢带着隐隐怒意,衬得一双眼亮得惊人,像有话要说,又硬是忍住了。被那样的神色蛊惑,纪策倒是先软化下来。他卸掉力气,凑近梁上君问:"气什么呢?"
干燥的唇抚过梁上君的耳后根,一阵灼热的痒。梁上君心里的憋屈不知怎么的就散了大半。是啊,气什么呢?气这个人渣什么也不说,还是气自己跟他相见恨晚?
与其生这些气,还不如及时行乐,让过去过去,让未来到来。
狭小的空间被两人搅得乱七八糟,最后谁入了谁还真没弄清楚。等到他们俩偃旗息鼓,气还没喘匀,隔间门突然被敲响。
梁上君吓了一大跳,心里直嚷着完了这回丢人丢大了。
纪策用眼神示意他噤声,两人一动也不敢动,硬着头皮假装自己不存在,打算一直等到门外那人自动离去。
谁承想外面的人等了几秒,又敲响了门,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招呼:"里面的两位玩够了没有?出来,我有正事要说。"
"……"
"……"
两人穿戴好各自衣物,收拾好隔间的狼藉,这才开锁出来。
纪策冷着脸,严肃地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梁上君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Miss Lu,这里是男厕所。"
卢薇毫无愧意地说:"我跟踪纪策的,确实有要紧事,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们了。"
跟踪!梁上君讶然,那不是从头听到尾?!
此时纪策的脸已经全黑了,卢薇不愧是资深反间谍高手,他一点也没发觉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很明智地放弃争论这个话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好。"卢薇欣然答应,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里也不是发情的地方吧。"
梁上君抹了把冷汗,没敢看卢薇一眼就径自出去了,他再泼皮也难免脸上发烫,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招惹卢薇一根毫毛!
三人来到纪策办公室,坐成等边三角形,总算是一副说事的样子。
卢薇开门见山:"纪策,你最近都在查些什么?"
纪策没有应声,梁上君静观其变。
卢薇继续质问:"你以为你的小动作校长看不见?你以为王斌不知道?你翻当年的旧账不要紧,但现在时机不对,你能保证查出的结果不会影响这次的任务吗?"
听到这里纪策展颜一笑:"你这么说让我很欣慰,这说明我终于找对方向了。嗯,我一直以为我父母执行的是什么绝密任务,处心积虑地去挖机密,谁知道那件事情竟是光明正大摆在那儿的。"
卢薇的脸色变得严峻。
梁上君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但他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纪策回到313之后一直在调查父母的那件事,如今看来已经有点眉目了。
卢薇瞪着纪策说:"那你也不该把宫持牵扯进来,他的权限还没有你高,参与这种调查对他的处境很不利。"
纪策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宫持的信息收集能力非常强,我之所以调转方向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不少漏洞——598团的漏洞。我这叫人尽其才。"
卢薇啧了一声:"你已经查到598团了?"
"皮毛而已。有时候公开记录的材料比那种机密文件更能蒙蔽人的眼睛,我查到了一段空白期,但没找到填补空白的档案。"
"我知道在哪能找到。"卢薇突然说。
纪策和梁上君都看向她: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卢薇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们可能有点误会,我是在提醒你们当心,并不是让你们住手。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啊。"梁上君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幸好这女人跟他们不是敌对的,否则麻烦就大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难得回来一趟,纪策也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不为母校做点特殊贡献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这次的任务又跟当年顺路,不查一查简直是浪费天赐良机。所以我从我父亲那里下手,多少也查到一点东西。"
梁上君猜想,她说的那"一点东西",绝对不止"一点"。
"你想怎么帮?"纪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填补那段空白的材料在军校与反间谍侦察局的合作档案库,那里必须有两方的共同认可才能进入,也就是说,同时需要校长和反间谍侦查局高层领导的指纹。我父亲的指纹我肯定能拿到,侦查局只有王斌驻校,这个要纪策去拿。
"但是王斌这个人太谨慎,最近又在防着我们的小动作。因此我就专门筹备了一场盛大行动,来转开他们的注意力,同时也是特训班学员即将赶赴战场的临别献礼。
"梁上君,我看好你哦。"
卢薇依旧笑靥如花,梁上君胃里一阵痉挛,感觉像吃了十斤苦瓜。
Miss Lu说:"这次的行动代号叫Tom and Jerry。"
台下一片寂静。
"你们!"Miss Lu左手一划一大片,"是Jerry!"她左手边的五十名313军校嫡系青少年集体一抖。
"你们!"Miss Lu右手一划一小队,"是Tom!"她右手边的十名313特训班学员泪流满面。
这次的行动是模拟反歼灭,算是给特训班的学员做一个战前热身。
行动范围是军校附近的整片山区,嫡系青少年们作为进攻方,目标是侵入军校大本营,而特训班学员的任务就是在他们到达军校前,将他们全灭。
青少年们由校长和王斌亲自统领,纪策和卢薇则担任特训班的战术指导。
装备参照常规演习的装备。
时间不限,到其中一方战败为止。
五比一的战力。
大逃杀与歼灭战的结合体。
梁上君在接到这个行动任务的时候,严重怀疑Miss Lu是拿他们找乐子的。
是,这个行动确实在军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确实把校长和王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可那些青少年们全都是校长精挑细选出来的得意门生,看看他们的前辈——纪策和卢薇,就知道他们绝不是省油的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特训班的十名学员率先进入山林时,如此感叹。
他们怀着纠结的心情回头看了眼那支进攻军团。
那些年轻而勇敢的眼神,如怨如慕,如狼似虎。
27、第26章
于小北紧紧跟在陈功身后。
这片林子虽然地形复杂,但他们已走过无数次,训练也好,玩耍也好,都是在这些林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那些刚来不久的特训班学员,绝不会比他们更了解这里。
……
跟着熟悉的人,走着熟悉的路,于小北心里却有些不安,他几次想喊住前面的陈功,但都没能开得了口。
信任这个人已经成为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提出异议。
他们总共五十号人,刚进入作战区域就接到指令:每十人一个小组,五个小组分别向五个方向分散,遇敌则合围歼灭,不遇敌则向军校包抄。
这是一次模拟作战,他们通过选拔参加到这个名为"Tom and
Jerry"的行动中,以进攻方的身份侵入军校,只要夺得大本营的控制权,胜利就属于他们。而他们的敌方是一支十人小队,会在途中对他们进行拦截阻挠,捍卫军校里的大本营。
五十对十,加上他们这些"优等生"对自己很有信心,因此他们原本不把这次的演练看得很艰巨,只当是校长让他们练练团队默契。可他们同时听说了,那个什么特训班小队的两位指挥官都不是平庸之辈——
那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他们极其熟悉的,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
纪策,这个名字保持了军校的多项纪录近十年,其中包括进黑屋次数最多和时间最长纪录,射击项目终极测试最高分纪录,夜不归宿检讨最多字数纪录,战术预测挑战全场考官完胜纪录,还有破坏公物赔偿金额最高纪录。
卢薇,这个名字也是个传奇,传说她十二岁时劝服了自己的同学放弃自杀,十五岁已经能单独审讯反间谍侦察局抓获的间谍,十八岁出国深造,主修心理学,归国后担任了三年军队医院的心理科医师,之后调任到中南海保镖队做刑讯师和心理辅导师。
这两人是他们仰望的前辈,他们中的很多人是抱着超越前辈的心情参加这次行动的,于是对待任务就上心许多。陈功和于小北也都很神往两位师兄师姐,不过……
于小北望着前方慢悠悠开路的陈功,实在忍不住了,赶上几步问道:"陈功,陈功,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小组成员一起走呢?"
其他人都按着指示向各自的方向前进了,只有他们俩脱离队伍,走进了一片僻静的山林,而且像在绕圈子,完全没有向军校大本营靠近的意思,简而言之,他们违令了。
违令是大过,但于小北在意的不是这个,反正跟着陈功已经不知道被记了几次过,他只是觉得奇怪,一向很崇敬"纪策"这个人的陈功,为什么会避开与他正面交锋,这是个向偶像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不是吗?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瞎兜圈子呢?
陈功回过身对他咧嘴一笑:"在山林里人越多越引人注意,特训班的那几个人都是作战的老手了,咱们跟他们硬碰硬没有优势,还不如窝起来保存实力,要是大部队没能夺下大本营,只要咱们俩活着,他们就赢不了。"
这种想法与军人的常规作战思维很不相符,可在于小北听来,陈功说得很有道理。
他总是说得很有道理,哪怕他的这些想法经常被导师批判,还总是因为不守规矩而受到惩罚,于小北还是愿意听他的话。于小北觉得,陈功说得都是对的,有陈功在,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趣。
"小北,跟着我,没事的。"陈功说。
"嗯,知道了。"于小北点头,紧紧跟着他。
梁上君调整了一下背包和防弹衣的拉扣,靠在一棵树下隐蔽加休息。不远处的两棵树下坐着丛建鹏和宫持。更远的地方,茂密的山核桃树杈中,趴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那是猥琐的狙击手糙子,在放哨。
他们在林子里探了大半天的路,实际遭遇了三个小组的敌人,但都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被敌人发现。
目前他们只是在熟悉敌人各个小组的动向,然后向指挥部汇报。论兵力他们不如敌人,以少对多,必须充分保留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来对付敌人的要害。
糙子全神贯注地扫视了方圆数百米,没有发现异状,才敢稍微放松一些,趁机用吸管式水壶喝了一口水。
梁上君看了一眼天色,时至黄昏,太阳渐渐隐没在山林之后,大家行进了一天,都已经饥肠辘辘,是时候补充一□力了。
他向糙子打了一个手势,询问他是否安全,糙子回了他一个OK,梁上君便发出了集合的指令,于是糙子几个腾挪爬下来,颠颠儿地跑到自家梁连跟前。
梁上君亲切地说:"把你背包内侧第三个口袋中的盒子拿出来。"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包里拿出了折叠式工兵铲。
糙子不解其意,卸下自己的装备,按照梁上君的话拿出那个盒子。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看不出做什么用的。
宫持和丛建鹏忍不住好奇,想知道梁上君要做什么。宫持又四下查看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向梁上君靠过去,对于他好奇的事情,不弄清楚他是不会安心的,丛建鹏见状也跟着蹭了过去。
只见梁上君打开那个纸盒,小心地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一刻,另外三个人集体傻眼了。
——鸡蛋?生鸡蛋?
纸盒里塞了一些软草,两只脆弱的生鸡蛋就这么放在里面,被糙子一路背了过来。
糙子很震惊: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我的包里!
梁上君解答:因为你是狙击手啊,磕碰比较少,趴那儿一动不动,鸡蛋比较安全。
丛建鹏很无语:我们在模拟作战!我们在歼灭战的战场!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梁上君安慰:战场上,也是要追求生活质量的嘛。
宫持很现实:鸡蛋哪儿来的?你拿工兵铲做什么?
梁上君笑说:鸡蛋是昨天从食堂摸来的。至于工兵铲,你看了就知道。
说完,梁上君简单升起一堆火,丛建鹏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止:"你这是要干嘛!生火?你是想暴露给敌人看么!"
梁上君把他拍坐下来:"我就是要暴露给他们看。别担心,坐下来等着吃晚餐吧。"
火堆生好之后,梁上君把工兵铲擦净,放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随后把两只鸡蛋打在上面,还撒了点盐包里的盐……
蛋白慢慢凝结起来,金色的蛋黄看着十分诱人。
惊讶之后众人回过神来,糙子口水滴滴地说:"梁连,看在我背鸡蛋背了那么远还没把它弄碎的份上,给我一只吧。梁连……"
梁上君瞟他一眼,笑骂:"没出息。"不过还是给了他一只。
此时宫持身上背的通信器突然响起来,宫持汇报了今日的情况后,依命令递给梁上君。
里面传来纪策的声音:"呆贼,你在干什么呢?"
呆贼老实回答:"报告首长,我在煎鸡蛋。"
"……"那边沉默了几秒,声线中带着笑意,"孩子他娘,给我留一个。"
"首长,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慢着。"纪策总算恢复了正经,"你想要暴露自己?"
"是。刚才宫持已经告诉你了吧,我们今天只掌握了三个小组的动向,还有两组尚未知情,与其守株待兔,我觉得还是引蛇出洞比较好。"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给了回话:"嗯,小心一点,你们只有四个人,要保存实力,能打多少打多少,打不过就逃,不用逞强。"
"我明白,这是当然。"梁上君一边听命,一边把煎好的另一只鸡蛋给了丛建鹏。
丛建鹏受了惊吓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旁边专心研究地图的宫持,终于还是耐不住诱惑,把这工兵铲煎的单面荷包蛋接了过去。
梁上君看着糙子和丛建鹏把鸡蛋夹在干粮里狼吞虎咽,想起当年在西北陆军时班长这样为他做的一餐,竟也觉得有些馋。
好吃,他知道那种好吃的滋味。
纪策说:"呆贼,你什么都打算好了,我这个指挥的用武之地在哪儿?"
梁上君压低了声音,调侃道:"你的用武之地?帮我多偷点食堂的鸡蛋吧,我煎好了可以给你留一个。"
话音刚落,那头响起了个卢薇略显尖锐的声音:"纪策你往哪儿跑?给我回来标地图!"
滋啦。通讯断了。
草草吃了点东西,梁上君熄灭了火堆,他们四人就离开了这处营地,故意制造了一些痕迹,然后分散开来隐蔽,耐心等待着被吸引而来的敌人。
火光确实招来了敌人,不过最先到来的并不是他们所预料的那两拨小组中的任何一个。
那似乎是两个掉队的少年。
黑暗中两人互相照应着前行,尽可能降低悉悉索索的草丛声响。
于小北拉了拉前面的人的胳膊,小声说:"陈功,陈功,我看到的亮光就在这附近……唔,你闻,还有些草木燃烧的烟味。"
陈功急忙停下脚步,拦住他不让他再往前走,说:"我们别过去。敌人没道理这么大意,小北,这个多半是陷阱,就算不是陷阱,咱们俩贸然过去,也可能被敌人剿灭。"
于小北点头:"嗯,你说得对。"
两人躲在草窝里等了一夜,并没有发现敌人什么情况,倒是看见两支己方队伍从这里路过,但他们也没有去跟他们会合。太阳升起的时候,陈功觉得确实没什么危险了,就摇醒熬不住困的于小北:"小北,我们走吧。"
到底是受过训的优秀军人,于小北立刻就醒了,脑袋很快恢复了清明:"我们的人都平安过去了,看来敌人并没有设陷阱对吗?"他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掰给陈功一半,"吃点东西,我们就继续前进吧。"
两人就着水往喉咙里噎压缩饼干,觉得实在是难吃。走了一会儿,于小北眼尖,指着一棵树下说:"陈功陈功,你快看这是什么!"
陈功过来一看也是一愣。
这显然就是昨晚敌人留下的火堆,火堆旁边,还有四瓣蛋壳。
于小北的语气里难掩激动,还带了新奇和崇拜的语气:"陈功陈功,这种时候,他们居然在这里煎鸡蛋吃,他们好厉害!"
陈功微蹙了眉头,应道:"是啊,好厉害。"
如此不靠谱,我的对手啊,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28、第27章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行进中,梁上君不由想起了那两个掉队的少年,他远远地看见了他们,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打算。
那两个人被火光吸引而来,既不前进,也不走开,只是就地隐蔽起来。而且,他们很可能不是掉队的兵蛋子,因为分明有两组他们的队伍经过,可他们并没有加入进去。
难道他们是校长和王斌的暗棋?
没道理啊,什么样的指挥官会做这种布局?没道理啊……
正想着,担任尖兵的糙子突然扬起右手,大家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梁上君压着声音问:"糙子,怎么了?"
糙子回话:"梁连,这附近太安静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梁上君凝神听了一会儿,脸色便有些沉郁:"有埋伏。"
看来那些小鬼也察觉到他们的动向了,赶在他们前面,来了一个请君入瓮。
"宫持,汇报给指挥部。"作为队长,梁上君下令,"丛建鹏和糙子跟我来。"
丛建鹏见他继续往前走,很是不解:"既然明知道有埋伏,干嘛还要过去?他们人多,我们绕开就是了。"
梁上君道:"绕路太麻烦,我们已经进来了,躲也躲不过,不如摸清敌人底细,陪他们好好玩一把。"
丛建鹏凌乱了:"我说梁上君你能不能靠谱点儿……啊!"
话没说完,丛建鹏猛地惊呼,他的脚绊住了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后侧方飞来一根粗大的抡枝,糙子眼疾手快,抬枪就是三发子弹,直把那根抡枝打碎成木屑,救下了触发陷阱的丛建鹏。
他们这里一阵乱,可敌人似乎并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
四周依旧静得出奇,梁上君戒备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既然是埋伏,人呢?
丛建鹏惊魂未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两个陷阱,梁上君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说:"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他们这是虚张声势。"
"什么?"
"这几个陷阱都做得很粗糙,显然是他们仓促间弄的,而且我们几个大爷在这儿等了半天也没个人影出来接客……说明他们没想在这儿把我们解决。"
"对。"宫持走了过来,给梁上君的观点提供了支持,"指挥部那边发来消息,他们根据敌人的惯用手法和路线判断,会走到这附近的只有一个小组,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并不明显,不见得会跟我们硬碰硬。"
梁上君了然,这种揣测敌人心理的事绝对是卢薇做的,而且没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给他们下这样的定论。
"嗯,这么说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没猜错,他们是想拦住我们一会儿,好在前面给我们来场狠的。"略一沉吟,梁上君一挥手,"都给我向前冲,去打那群小破孩的屁股!"
他们遭遇那一组敌人的时候,对方正在埋雷。
爆破型反步兵雷,压发引信。由于是模拟战,踩中了不会血肉横飞,但是会把人冲老远再喷上一身五彩漆,表示光荣阵亡。
由于梁上君他们目标明确而且先发制人,敌人忙乱中显然有点措手不及。
糙子远距离点射解决了四个来不及隐蔽的敌人。丛建鹏很有冲劲,不怕死地深入到一旁的林子中跟两个青少年枪战加肉搏。
二对一的激战中丛建鹏大腿受了点轻伤,梁上君在他顾不过来的时候替他打掩护,帮他解决了其中一个,还顺带搞定一个埋伏在草窝里的家伙。
宫持也加入了战斗,他的格斗不及那些学生,但背后放冷枪的技术堪称一绝。
就实战经验而言,他们还是胜过这些军校生很多的。
整个作战很迅速,敌人是全灭了,可丛建鹏人也不见了,梁上君不得不花半个小时时间把迷路的丛建鹏同志从林子里找回来。
痛定思痛,梁上君对丛建鹏说:"下次我冲锋,你给我打掩护吧。"
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地雷,梁上君踢了一脚死在地上的少年:"谁给你们的这个装备?"
少年用眼神表示自己已经死了。
梁上君也不等他回答,兀自说道:"校长也太黒了吧,这装备我们一个都没拿到,偏心偏得令人发指啊。不过他也算考虑得周全,我们去中越边境那儿的确可能遇到这种情况。"
糙子凑上来说:"国际上不是有个什么渥太华禁雷公约吗?这玩意儿给乱用?"
梁上君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个二货听课都只听一半是吧!没错,渥太华公约确实禁止了反步兵雷,但问题是,我国和越南都没有在那个公约上签字。"
糙子恍然大悟。
"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了就给我把这些雷收拾收拾统统带上!"
"是!"
之后他们又遭遇了两个小队的合围。
这一仗打得很是艰辛,毕竟对方人数众多,而且大概是得到了校长和王斌的战术变更指导,对他们四个采取了重火力压制。
这确实打到了他们的软肋,四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子弹消耗巨大,这样的歼灭战对他们来说很难对付。
弹夹所剩无几的时候,丛建鹏放弃了枪支,改用军刀跟敌人拼杀,这回梁上君也没办法给他打掩护了,四人分开作战,等到再联系的时候才发现,丛建鹏光荣地被对方的狙击手解决掉了。
梁上君果断下了撤退的命令:"我们已经赚了,别跟他们死磕,撤!"
要说战损比,绝对是敌人的损失更惨重,但是由于他们这里基数小,损失了一个丛建鹏,就丢失了四分之一的战力。
丛建鹏"临死前"不忘把自己的装备都丢给了糙子,他深情地说着遗言:"兄弟,帮我捎回去,这一曲忠诚的赞歌!"
糙子握着他的手说:"你他妈的倒是轻松了,装备重死了!"
三个人狼狈地退到安全地带,汗水、血迹和泥浆糊了满脸。梁上君感觉到自己体力流失得比较严重,拿出食物和水狂塞了一通。上下眼皮直打架,但他知道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还剩下三个人……怎么办,他们三个不能成为废棋,还得动起来,可是,怎么动?
"梁上君,指挥部。"宫持捣腾了几下通讯器的接线,勉强还能用,他把它递给梁上君。后者接过,努力让自己的精神振奋些才开口:"报告首长,敌方总共20人,实际消灭11人,我方损失1人,装备剩余十分之三,请指示。"
卢薇此时很温柔,她料到他们三人都已经累得很,声音中带着安抚的意味:"可以了,你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跟他们起冲突,待命吧。"
梁上君想了想说:"不。"
"嗯?"卢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们应该杀一个回马枪。"梁上君提出自己的建议。
"不行!"卢薇断然拒绝,"照你们的现状,杀回去肯定是全军覆没!"
"不会的,我想过了。正是因为他们跟我们的战力相差很大,加上我们刚刚又是主动撤退,所以他们现在一定很松懈,这是杀回马枪的最佳时机。"
"不行!你们的体力不允许!"
"没事,我都还能撑着,他们肯定没问题。"
"梁上君,听我的命令,我……"
她的话突然断掉了,紧接着传来的是纪策的声音,还夹杂着卢薇的跳脚声。
"呆贼,你有把握吗?"他问。
"没有。"梁上君老实回答,"但我认为值得一试。我相信我的队友们。"
"你相信他们,我相信你。"纪策的声音有被拉扯的质感,梁上君可以想象,那一头卢薇是怎样气急败坏地抢话筒。
"好,那我们就去执行回马枪任务了。汇报完毕。"梁上君切断了通讯。
卢薇揪着纪策的衣领一阵摇:"你敢跟我抢话筒?你敢跟我抢?!你不知道我是麦霸么!你不知道打断我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纪策任她发火,不还口也不还手,好像他的思绪根本就不在这儿。
卢薇骂够了,翘着腿坐在边上,负气道:"你不把他的命当一回事,我也懒得管!"
纪策直直看向她,幽黑的眼中竟有些不确定:"如果这是个真正的战场,我该怎么办?"
他用一种全然无力的语气问,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让卢薇不由得一愣,这不是纪策会说的话,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问句,这样无奈而挣扎的情绪,她也从没有在纪策身上见到过。
良久,她回他:"你现在怎么办的,那时候就怎么办。"
纪策移开了视线,那些情绪都被掩藏起来。他轻笑道:"说得简单。"
29、第28章
梁上君踹了糙子一脚:"磨叽什么!快走!"
糙子踉跄着跳了一步,摸摸屁股委屈地跑到前面继续探路。他有些踌躇,不是他对梁上君和指挥部的决定有质疑,他只是有点诡异的不安……
总觉得梁连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还有,刚刚踹他的一脚也没有以前那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他虽然神经堪比水管粗,但是对于这一点还是有所察觉的。
宫持跟在梁上君的身后,他几次想找梁上君谈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他在意的事情比糙子多得多,然而其中有一个宗旨是不能动摇的,那就是对指挥部判断力的信任。
梁上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不要缺氧,不断用暗示法使自己保持高度清醒,这就像是一种催眠,把放大了的疲惫感强行封闭起来。他信誓旦旦地向纪策承诺过不会让这症状影响任务,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尝试克服它的办法。
三人各怀心事地前进,一路上气氛颇为沉寂。
只有三个人……梁上君用思考来转移注意力。
就算对方对他们这拨残兵放松了警惕,就算对方想不到他们会荡漾地杀个回马枪,就凭他们三个人,在几乎弹尽粮绝的前提下,怎么才能获胜。
"糙子。"梁上君喊了一声,前面的糙子似乎没有听见。
他皱了皱眉:"糙子你给我滚过来!"梁上君咆哮。
糙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过来:"梁连,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梁上君示意他和宫持就地坐下休息:"你们听我说,现在我们势单力薄,除非能满血满装备复活,否则打硬仗一定会吃亏,所以我们只能换一种打法。"
"怎么打?"糙子问。
梁上君勾唇一笑:"偷袭,诱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宫持向指挥部征询了那支九人小组的大致方位,发现他们已经比较接近军校那边,正在做最后休整,准备与另外两个小组会合,一起进攻大本营。
那九个青年经过与他们的恶战,也是累得够呛。大概是坚信梁上君他们不会再有力量反扑,他们只留了两个哨兵守夜,其余人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与他们相反的是,梁上君、糙子和宫持三人一秒钟都不耽搁,赶上他们后立刻做好了布置。万事俱备,只欠入夜。
这是片比较茂盛的林子,月光被枝叶遮挡,林下非常昏暗,他们实行回马枪计划的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于是梁上君下了夜袭的命令。
糙子的第一声枪响干掉了一个哨兵,也惊醒了所有的敌人。
对方的反应不可说不快,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他们的队长很快确定了敌人的来头和火力,原本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
不过是三个残兵,相比于他这里的装备优势与战力优势,实在不足为惧,就是这种没事儿挠一下的感觉很烦人。他这样想着,下达了全体出动剿杀敌人的命令。
梁上君一见这阵仗就乐了,正和他的意。那队长行事果敢,却有些冒进了,就让这群小家伙们吃点苦头吧。
他一挥手,原本与他并肩作战的糙子和宫持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去。对方的几个人跟上去追,梁上君自己身后也拖了一长条尾巴,他们三人的体力都有点跟不上,眼见着被敌人围歼是迟早的事。
不过……
砰!砰!砰!
几声巨响骤然响彻夜空,伴随着敌人惊慌的哀号。
事先梁上君让糙子把那些缴获来的步兵雷在这周围埋了下去,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追他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人踩中地雷壮烈牺牲,还有一人竟是被自己人慌乱中的胡乱扫射给毙了。
狂奔中的梁上君突然急停下来,一记潇洒的转身,不再闪避后面的攻击,支着枪对上面前飞扬的尘土。
他不知道还有几个敌人活着,却不准备继续逃跑,就这样与雷区中的人深情相望。
陈功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身旁的于小北在听到四面传来的爆炸时吓得大叫出来,幸好声音被混乱掩盖过去,没有人发现他们就窝在那支九人小队的营地附近。
他看见那三个人突然窜出来向营地发起攻击,他看见他们的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行动上甚至有些吃力,可是他也看到了他们匪夷所思的斗志,那种不顾一切的模样,那种对胜利的笃定,令他一瞬间怔愣在那里。
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疯了一样向着那三人中的领头人追去。
小北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叫喊着:"陈功陈功,你要做什么!陈功,你等等我……"
小北的声音有些喑哑,显然喊了他很久,但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震耳欲聋:追上去!追上去!看啊,那些人会赢!那三个疯子,他们能赢!
追上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人一身的脏污,似乎还受了点伤,奔跑时膝盖都有些发软,但他转过身来时,一塌糊涂的面貌却仿佛在聚光灯下一样耀眼。
逃亡时,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这让他双眼中的情绪无所遁形。那是混合着骄傲、不屑和兴奋的眼神,那么狂热又那么冷静,嚣张地在这个黑夜里迎风招展。
那人架着枪瞄准前方。他听见那人戏谑着说:"谁敢越雷池一步?"
陈功盯着他,蓦地感到有些窒息。
他是纪策吗?那个军校的传奇人物?
不,不是,他知道不是。
但他觉得,他们也许是相同的人,而那样的人,就是他所憧憬的。
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无论任务有多么艰难,他们永远是战场的主人。就算置之死地,在他们的手中,也可以反败为胜。
此时此刻,陈功躲在一棵大树后,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人将他们这边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烧得滚烫,把他的眼睛都烧得发干。
彼岸。
那个人所站的地方,就是他想到达的彼岸。
"陈功陈功,你在想什么?"赶上来的于小北问,"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进沙子了吗?"
"小北,你看,有一天我会成为那样的人。"他指着那个人说。
黎明到来之际,曙光女神毫不吝啬地将光芒铺洒上这片小战场。
陈功和于小北试图跟踪了好久,最终还是失去了那三个人的行踪,当他们重新返回到这里时,惊讶地发现这里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烈士们"铩羽而归,这里就只剩下一片空地,也就是昨晚的雷区。
仔细看的话,其实这个雷区非常粗糙,显然那三个人已经没有力气精心布置什么陷阱。如果是在白天,傻子都不会上当,然而就在昨晚,这里确确实实发生了一场漂亮的反歼灭战。
他们凌晨离开的时候这里一切正常,但现在……
于小北指着雷区正中多出来的那个标牌说:"陈功陈功,那上面有字。"
陈功也看见了,他把那两行字念了出来。
小草无情人有情
爱护环境不要踩
呆了两秒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坐在地上。
小北看着他:"陈功陈功,你又二逼了吗?"
陈功说:"滚你丫的!小北,他昨天看见我们了,哈哈,他看见我们了!他还特意绕回来给我们留了警示牌……哈哈哈,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不靠谱,哈哈哈哈。"
小北远远地看着警示牌上豪放的几个大字,也笑了起来。
他从没见陈功这么开心过,跟神经病似的。
宫持联系上了指挥部,得知大本营那边已经在准备和剩下的两支敌人交战了。
阿藏、吴大、屈子他们五个人以逸待劳,布置好了完善的防守方案跟敌人们周旋。军校的位置本就易守难攻,纪策一开始就没把主战场放在丛林里。
他才不管校长或者王斌咋呼的什么丛林歼灭战规则,在他眼里,只要能赢,其他的都是狗屁。因此他只让梁上君他们四人出洞,旨在让敌人在到达大本营之前消耗一些战力。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梁上君也没把他的规则放在眼里。他想要打,就去毫无保留地打了,竟然仅凭四个人消灭了五分之三的敌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现在大本营这里,就是准备用对付三组以上敌人的火力应对最后的两个小组,而且这两个小组还只有十八个人。
梁上君他们的任务完成了,正在军校外围休整,准备来一个里应外合。
"梁上君呢?让他来跟我说话。" 纪策对宫持说。
他想听听他的声音,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个呆贼会用怎样挑衅的语调向他炫耀:看见没有,这就是老子的实力!信我没错吧?
可惜他这个愿望没有达成。
宫持看了看不远处,轻声回复:"报告首长,梁上君他刚刚睡着,要叫醒他么?"
糙子已经在旁边睡得呼呼哈哈,梁上君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就跟宫持说想要睡一个小时,到点叫他,现在刚躺下不久。
"不用了。"纪策说,"让他睡一会儿吧。"
从开战他就没好好合过眼吧,那么拼命做什么……
纪策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其实他知道,呆贼是在证明给他看,证明他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克服,也是在告诉他,他绝不会辜负任何人的信任。
宫持顿了顿,斟酌着说:"首长,梁上君的身体情况似乎有点……蹊跷。"他听得清楚,梁上君曾说"我都还能撑着,他们肯定没问题",这句话的逻辑有古怪。
"嗯。"纪策本来也没想瞒他,很干脆地承认了,"他的体力不济只是暂时的状态,没关系,影响不大。"
言下之意,此事到此为止。
既然主上已经表态,宫持自然不敢多嘴。
结束通讯后,他一回头就看见梁上君瞪着大眼从地上跳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梁上君,你才睡了十分钟。"宫持道。
"收拾收拾,赶紧出发!"梁上君急急下令,几脚踹醒了糙子,"起来!"
"什、什么事?"糙子和宫持都有点不在状态。
"我忘了一件事!"梁上君说。
30、第29章
"我忘了一件事!"
说完梁上君不管还愣在一边的糙子和宫持,背上装备就向着军校的方向奔去。
其实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只不过是他小睡的那一会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看见一双眼,在黑夜里闪着光,那是个让他非常在意的眼神,充满希冀,又带着某种原始的凶狠。
那是他绝地反击时从瞄镜中扫到的一名少年,那个深夜里循着他们的篝火而来,不回归自己的部队,也不贸然向他们发难的少年。
当时他下意识地扣扳机,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
梁上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下手。
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那不是你的敌人,放他离开,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吧,你不觉得,他那样的作为,很像某个人渣吗?
然后在梦里,梁上君突然想起来,如果真是人渣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他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捅刀、趁火打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之用尽一切办法,让敌人输在最后一棋上——将军。
宫持发现梁上君没有带他们赶往正在交战的战场,而是拐到了军校的南墙附近。这里是整个战场的侧方位,战场区域图的边缘,基本被人忽略的地方。
糙子还是没明白过来,问:"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儿?"
梁上君微微一笑:"因为如果我是敌人,就会从这里插大本营的菊花!"
"梁连英明!"糙子狗腿地奉承道,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可是插人菊花这种事的不是只有纪连才做得出来吗?"
宫持的眉毛跳了跳,向糙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梁上君阴恻恻地望着小糙子:"是么,那我今天告诉你,我也能插他菊花!"
宫持的眉毛又跳了跳,梁上君是不是弄错了重点?
三个人从南墙翻了过去,慢慢摸到了大本营附近,前方一片烽烟狼藉,侧面反倒是平静很多。梁上君左右看看,没什么危险。
看来那少年还没有摸到这里。
于小北跟着陈功来到南墙脚下,抬头看了看近四米的围墙,若有所思。
"小北,踩着我,先翻过去!"说着陈功弯下腰,示意小北快点动作。
然而一直很听话的于小北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陈功问他。
"陈功陈功,你说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是不是也能想到?"于小北皱着鼻子推测,他的鼻梁有点塌,鼻头圆圆的,看上去有些稚气,他见陈功在认真听他说,高兴地接着道,"谁都知道,南墙是军校最薄弱的地方,这次的作战区域又刚好划到这里,我觉得敌人的指挥官可能早想到会遭到偷袭,会派人在这里专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陈功否决了他的想法:"不可能,他们人手不够。"
于小北说:"可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啊,你还记得那个用步兵雷炸了一个小组的人吗,他们的打法太出人意料了,万一……啊!"
于小北突然顿住了,他右手握拳敲上左手掌心,直勾勾地看着陈功,把陈功看得心里都有点发毛:"又怎么了?"
于小北郑重地说:"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个空城计?"
让他们畏首畏尾不敢冒进的心理战,正是那个Miss Lu的强项。
越想越觉得靠谱,敌人的战力明显不足,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而南墙这个缺口摆在这儿,没有把守没有埋伏,不就是空城吗?
既然是空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事实证明,想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有些事情越是想考虑周全,就越容易钻进牛角尖里,这就像一个悖论的循环。
陈功和于小北两人讨论良久斟酌再三,最终翻进南墙的时候,暗处的梁上君他们已经等得快要睡着了。
看到他们的身影,梁上君精神一振——果然来了!
站位较远的糙子想要开枪了结他们,被梁上君一记手势制止了。
他等着他们接近大本营,观察着那个稍矮一点的少年神色慢慢从紧张到舒缓,显然是放松了警惕。这时他突然跃出去,直冲着那名少年攻击。
于小北只感觉到身边骤然窜出个身影,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劫持了。
他努力侧头看了看劫持自己的凶手,尽管只看到一张乌漆抹黑的脸,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于是脱口问道:"你就是那个煎鸡蛋的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糙子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两秒后,梁上君回答他:"嗯,就是我。"
于小北又把头转了回去,对着全神戒备的陈功说:"陈功陈功,我们还是估计错了。真是他!我们跟他们真是冤家路窄啊。"
陈功没时间听他的感慨,他盯着梁上君手里的刀子。
刀子比枪真多了。
陈功认真地说:"你敢动他,我就杀你。"
梁上君乐了:"缴械投降,饶你不死。"
陈功咬了咬下唇,把装备都卸了下来。
梁上君很满意,劫持人质的力道也略松了一点。就在这时陈功忽然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把于小北从梁上君身边扯开,随即狠狠踢了一下梁上君的膝弯。
梁上君本就累得有点发晕,也没有真要把这孩子怎么样,冲撞之下竟来不及防御,右手一松刀子就掉在了地上。
混乱发生得太快,糙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梁连左腿一弯几乎跪地,然后顺势一拉让踢他的那名少年一同栽倒。
回过神来的糙子对着要加入混战的于小北放了一枪,小北"阵亡"。
梁上君跟陈功缠打了一会儿,总算是把他制服了,不过他自己也累得不轻。
陈功"死"在地上呼呼直喘气:"你体力早就透支了,在那儿逞什么强,如果是在真的战场上,你说不定就栽在我手上了。"
梁上君笑了笑:"战争从来都只重视结果而不在乎过程,我赢了就是赢了,没有如果。"
说完他也不管外面还在打得天昏地暗,躺在那儿秒睡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们在南墙的举动被纪策一针见血地称呼为"菊花保卫战"。
纪策见到大本营后院的一片狼藉时,还是有一点点意外的。
天地良心,他没有想到什么空城计什么诱敌深入之类的东西,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地方不用防,因为按照卢薇推测的敌方打法,他们的指挥部下达的命令必然是正面进攻,而任何一个正常的军校生都会服从命令。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队伍里还真就有完全不听指挥的家伙存在。如果不是梁上君在这儿守着,说不定他们就给两只小黄雀给吞了。
看到梁上君一身脏污躺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纪策叫人把他抬回去休息。
卢薇在一旁冷笑:"心疼了吧,傻逼了吧,活该!"
纪策没搭理她,把宫持招过来,认真听了一遍汇报,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听完以后他走到躺着的陈功和于小北身边,蹲下来俯视他们,面带慈祥的笑意。
糙子鸡皮疙瘩瞬间掉落一地,身为旁观者和过来人,他衷心为这两个少年捏一把汗。
纪策夸奖他们:"你们意识风骚行动迅捷,能跟我玩这么一出,很不错嘛!只要不被军校开除,你们的前途无可限量啊。"
陈功直愣愣地盯着他。
纪策,纪策啊。就是这个人、军校多项纪录的保持者、他的偶像,在夸奖他……
没有办法控制这种热切的心情,陈功甚至激动得手指发颤。
"但是,"纪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得越发和煦,他朝着梁上君被抬走的方向指了指,"那个煎鸡蛋的,你知道吧。"
陈功点头。
"你敢动他,我就杀你。"纪策说,"这句话还给你。"
然后纪策一拳把陈功揍晕了。
其实知情人都知道,这陈功是纪策真心看得上眼的娃子。
只是再看得上眼的娃子,也不能欺负孩儿他娘不是么。
Tom and Jerry行动为期整整三天两夜,以特训班险胜而告终。
整个作战计划,无论是Tom还是Jerry的,都不在学校各位指挥官的预料中,用他们的话来总结就是:"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校长和王副局长倒是很高兴。
梁上君饱睡一觉醒来后,就被卢薇夺命连环CALL叫到了纪策办公室。
在整个军校折腾那个猫捉老鼠游戏的时候,卢薇和纪策两人也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他们意外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畅得好像有人特意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
"我们查到了,同时你们的任务也要开始了。"卢薇说,"把资料都拿去参考吧,把重合的部分标注出来,我好给你们安排。"
梁上君翻开手中的一沓影印资料,立即被几个关键字抓住了眼球——
598团。C-3工程。紧急撤退。
这些都是自卫反击战的旧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然而对于纪策来说,这些旧事与这次新的任务早已相互重叠。
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同时执行两个任务。
隔天他们就要被派去那个旧战场,这天晚上三个人都喝了点酒。
一来是为了给梁上君在Tom and Jerry中的表现庆功,二来是为了顺利拿到当年的资料而庆功,三来,是为了纪策能够再度离开母校而庆贺。
每次离开再回来的纪策,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是卢薇说的。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卢薇回去休息了。
梁上君坐在纪策跟前,晃悠着手里的小半杯酒,半天不说话。
纪策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你别吵我在想一句诗。
纪策就真的不吵了,默默地、一点点地抿着酒,总也喝不完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端正地面对面坐着喝酒,头脑清醒得一塌糊涂。
梁上君突然啧了一声,把手上的杯子放下了,抓着头发说想不起来了。
纪策也放下了杯子,拽过梁上君的胳膊,对准他的嘴渡了口酒。
于是梁上君瞬间醍醐灌顶。
他说:"我终于想到一句诗来给我们这一趟任务践行了。"
纪策问:"哪句?"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梁上君慷慨激昂。
"胡说八道!"纪策哭笑不得,"你这是咒我们死呢!"
梁上君笑笑没接话。
他在想,如果真的招旧部斩阎罗,那片用先烈的血浸泡过的土地,会升腾起怎样的热度。而这份热度,他们又是否能传承下去。
31、第30章
纪策合上材料,手掌覆上眼眶遮住阳光。
在颠簸的车子中阅读实在是个很伤眼也很伤神的举动,如果可以,他也想把看到的东西抛诸脑后,不再去想,但他做不到。
人总是这样,在一无所知的时候,觉得"让我知道一点就好",可是一旦真的知道了一点,就会被好奇心不停地诱惑着深入,想要知道更多的,想要知道最坦白的真相。
就是这种抓心挠肝的不满足感,让纪策已经三天没好好入眠。
应该说从他接手这次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焦虑。这种情况太少见了,他的反常无形中给特训班的其他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卢薇不止一次严正警告他:"纪策,我再说一遍,不要让你的情绪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
纪策总是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声嗯,然后继续翻看资料。
卢薇气结,却拿他没别的办法。
他们一行十二人,从313军校赶赴云南麻栗坡,与这里的接头人会合,接着驱车前往南温河畔,下车后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家很平常的居民小楼中。
接待他们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老头让他们称呼他"赵老爹"。
说实话,从下飞机,到坐在赵老爹的屋子里喝茶,特训班的学员们都没有自己是来执行任务的真实感,糙子甚至偷偷问尤禹:"我们是不是来公费旅游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路上都穿着便装,坐的是民航飞机,没有携带任何制式装备,确实很像是过来游玩的一群小驴友。
赵老爹呷了口茶,慢悠悠道:"你们的推荐信我看过了,装备和食物补给明天分配,地图我这里有,不过路线还需要确认一下,今天你们先在这儿休息,明天晚饭后就可以出发。"
他语速很慢,语调也是寻常老人家那样平和,然而每句话都如同军令一般简洁有力,让他们几乎下意识地要喊"是"。他们不知道赵老爹什么来头,不过无论如何不会只是个旅店老板。
纪策沉吟片刻说:"赵老爹,我想先看一下地图。"
赵老爹瞄了他一眼,没有反对,示意刚刚给他们领路的小伙子把地图交给纪策:"地图这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让小史给你们做向导,比地图管用。"
正在拿地图的小史闻言看了看赵老爹,又看了看纪策一行人,冲他们点了点头,大家这才注意到他。这人个头不高,很瘦,皮肤黝黑,带他们的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不过看样子做向导还挺可靠的。
纪策接过地图,向赵老爹道了声谢,就和队员们一起上了楼。
这一整栋楼都是赵老爹的产业,有点像自家开的小宾馆,还都是标准间,十二个人六间房让他们自己分。
分房的原则是这样的:
一、房间的总数不变,床位不变。
二、除了梁上君没人愿意跟纪策睡一屋。
三、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跟Miss Lu睡一屋。
经过缜密的逻辑推理,最后的结果是,抽签决定吴大裹了铺盖睡地上。
安顿下来之后,梁上君搬了个椅子堵在纪策床边。
纪策抬头:"怎么了?"
梁上君一只脚跷在椅子上,摆出个逼良为娼的造型审问他:"老实交代,这两个任务,你是怎么看待的?"
纪策乐了,捏着他大腿肉把他脚掰下去:"你自己没有主见么,问我干什么?"
梁上君顺势坐到椅子上:"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我认为这两件事情我们都能做好,但是你让我感到很没有信心,我估计,你还没把事情捋顺了。"
纪策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你捋顺了?你哪里来的信心?"
梁上君瞅着他挑高的眉峰,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知道纪策在担忧什么,只看见他成天瞪着那堆枯燥的资料直到眼睛都快闭不上,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样吧,"梁上君一拍大腿,"首先我们讲清楚,校长和王斌交代下来的任务是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不是?"
"是。"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碍这项任务的达成,是不是?"
"是。"
"那好,我来把这个主要任务捋一遍,然后你把我们的次要任务捋一遍,看看到底哪里不顺,好不好?"
"好。"
纪策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梁上君把纪策手边的资料全部丢老远,让他单听自己说。
"穆斯塔法给了我们那批越南特工的情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老山境内截杀他们的行动,而且我们不能公开军人的身份,这会给上面带来麻烦。
"敌人的动向也是穆斯塔法提供的,不管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搞到这种信息又为什么要提供给我们,总之上面选择相信他,那我们只要按照他们提供的方向走就好了。
"地图我们已经从赵老爹手里拿到,也就是说具体路线可以由我们自行安排,可见这次行动的自由度很大,而且有小史作向导,麻烦会减少很多。
"卢薇作为战术指挥,屈子和丛建鹏作为空中支援留守在南温河,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前进、截杀。
"——非常明确的任务。"
梁上君一口气说完,等着纪策开口。谁知纪策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从口袋里拿出那份热腾腾的地图,摊开在了床上。
他看了好一会儿,梁上君都快不耐烦了,他不怕纪策犯渣,就怕他不说话,他今天是铁了心要把纪策捋顺了:"再看!再看这张图也不会长出花来!"
纪策叹了口气:"好,我不看了,我现在来给你捋一遍我们的次要任务。"
"我以前一直以为父母是被派去什么机密任务才牺牲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是作为战时正规军上的战场,就是这片老山战场。"
纪策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
"他们隶属于598团的特务侦察连,而且参与了当时筹备了数月的'C-3工程'。C-3工程是我们一举摧毁敌人305、307和310号阵地的王牌,所有人都对这张王牌信心十足。
"资料中记载的是:598团特务侦察连和工兵排组成观察、捕俘与破障组,战前负责战场观察、抵近侦察和秘密开辟通路,战斗中配合三连完成奇袭任务,战后负责快速设置障碍和抓捕俘虏。
"可是在这些纪录中,我压根就找不到父母的任何信息,他们是313军校出身,在军中的职位都不低,没道理会只字不提,就好像他们从战场上凭空消失了一样。
"然后在下一份资料里,我就看到C-3工程在多次的筹划、沙盘推演和实训后,居然于最后关头胎死腹中。梁上君,在当时那么艰难的时期,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创造的一张王牌就这样被扼杀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听到这里梁上君能接得上了:"所以你觉得资料缺失了一部分,就和卢薇利用那个该死的猫捉老鼠游戏掩人耳目,去合作档案库偷了那份资料,结果我还没瞄上几眼就被你抢过去彻夜研究了。然后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纪策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这时候的他看上去非常累,不止是看上去,梁上君知道,纪策确实已经几天没有好好阖眼。
"梁上君,"纪策睁眼看他,神色异常沉静,"那份资料上说,我的父母在那段时期,在越军866团的M-10计划中,被俘虏了。"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纪策仍然在慢慢地说着:"所以王斌一直在隐瞒的,很有可能不是我父母为保守机密军务而牺牲的事实,而是他们……
"叛国的罪证。"
注:本文中提到的某些名词(如"C-3工程")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真实存在的概念,但关于当年战事的推测和描述纯属虚构,请勿与汉子较真,拜谢。
向那场战争中逝去的英灵致敬。
32、第31章
叛国的罪证?
纪策的父母?
叛国?叛国?!
梁上君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出了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纪策,希望能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点点犯渣的痕迹,然而他失败了。
纪策从未如此认真过。
梁上君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纪策一路上把那叠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为什么他始终心不在焉辗转难眠……如果从小到大被自己当做英雄来崇敬的父母,一夕之间沦为了卖国贼,任谁也不能泰然处之吧。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梁上君被堵得甚至有些冒冷汗。
纪策越是冷静,他就越觉得难过。
那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难过,就好像眼看着他走进一条死胡同,而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把他拽出来,茫然、焦急、无能为力。
好半天梁上君才缓过劲来,他想着,应该安慰一下纪策。
于是他真诚地说:"纪策,你知道杨过吗?就是神雕侠侣那个男主角,他爹叫杨康……"
啪!纪策一巴掌呼上梁上君的后脑勺:"你能不能讲点靠谱的东西!"
梁上君被他扇倒在了床上,索性就躺那儿不挪窝了。
纪策瞅着他,脸上的那份平静被打破,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起卢薇这些天总拿来讽刺他的一番话。
"你在梁上君体质有缺陷的时候让他参加任务,然后安排他待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不是因为你信任他担心他这些狗屁倒灶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自己离不开他吧,胆小鬼。"
他没办法否认。
纪策向后一躺,倒在梁上君的身边,侧过头刚好看见梁上君头顶的旋。
他用手顺着那个漩涡绕他头发,短短的头发不会听话地缠在手指上,手指转过去,它们便一根根支棱起来,反而扎得他有些痒痒的。
有时候,比如此时此刻,纪策也会很自私地想,如果真的能把梁上君和自己粘起来,寸步不离,该有多好。
合拢掌心,他揪住那一小簇头发扳过梁上君的头,让两人的唇粘了起来。这是个不带□的亲吻,舒缓而绵长,没有侵占也没有防卫,只是想要更加贴近彼此而已。
手掌抚上纪策的后颈,梁上君凑到他耳边悄悄道:"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我深有体会,那时候我也差点叛国……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你一直都是。"纪策笑着说。
"不对!"梁上君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一把拿过刚刚被扔到一边的资料,快速翻到后面几页,仔仔细细地阅读。
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中,果然看到了关于纪轲夫妇被俘虏的信息。不过……
"纪策,这说不通。如果你父母真的叛国了,那么C-3工程不应该是紧急撤销,而应该是以失败收场。"梁上君指出这个疑点,"你看,越军的M-10计划和我军的C-3工程是针锋相对的,假如我们这边的情报被泄露,那肯定会被对方打得体无完肤,可是却没有这方面的纪录,双方在这次对决中,都没有任何进攻性动作。"
"是这样没错,那是因为我军关于M-10计划的线索也是由我父母提供的,正是因为他们泄密被发现,才会被越军捕获。也就是说,最后两军的计划都搁浅了。"纪策解释。
梁上君心下一叹:"双面间谍,功过相抵?"
"我不知道。"纪策拿过资料,皱着眉头翻到最后,道,"这里交待得非常含糊,关于我父母是怎么被俘,向越军交待了些什么,还有当时我们的军方高层又是怎么考量的,一概都没有描述清楚,只提到了一个词。"
梁上君还没来得及分析到最后,听到纪策这么说,越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什么词?"
"Metasequoia。"
梁上君眨了眨眼:"卖他什么?"他英文不好,像这种听上去似英非英的东西更是一头雾水,他指责纪策,"别卖关子,我不信你知道这意思!"
纪策贱贱地一笑:"我百度过了,是水杉的意思。"
"水杉?"
"是的,水杉,王叔叔听闻我父母的事情之后就去了战场,但那时候实在太混乱了,他没能把我父母的遗体带回来,只带回来了这个词,水杉。"
梁上君顿了几秒,伸手就往纪策的口袋里摸。
掏出地图摊开在床上,他跟之前的纪策一样,巴在上面认真地看着。
"你反应倒挺快。"纪策评价。
梁上君没理他,手指划过当年的作战区域,看了半天,最终只能罢手:"到处都是森林,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整座老山里不知道有多少水杉,地图里没有说明哪里的地名跟水杉有关,也不可能特别标明哪块区域有水杉……话说这个水杉到底是什么意思?"
纪策把地图折吧折吧收起来:"我想了那么多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算了,现在想也没有用,赵老爹有句话说得对,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与其我们在这里纸上谈兵,还不如自己到森林里去看看,再问问小史。"
梁上君说:"然也。"想了想又问,"卢薇知道这些事吗?"
"她知道,但是她永远不会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因为她是我们这次主要任务的后方总指挥,不会允许任何事情动摇我们的军心。"
"我明白了。"梁上君说,"我要去吃晚饭了。"
"慢着!"纪策一声令下。
"什么事?"
"叫一声'过儿'听听。"
"……"梁上君一脚蹬过去,"过你妈个头!到底是谁更不靠谱!"
晚饭后他们去地下室分了装备。
以前都是光明正大地发枪领子弹,这些兵蛋子们还没有见过这种地下黑帮一样的分赃方式,一个个抱着装备跟做贼似的心惊胆颤。
每人的标准装备是:款式有点奇特的丛林迷彩,改装的斯太尔SSG69狙击枪一把,10弹匣200发子弹,MP5K-PDW冲锋枪一把,三并联十二个弹匣,一把手枪,四个弹匣,SpecterIR幽灵红外瞄准镜一只、M9军刀两把、压缩饼干、牛肉干、能源棒、盐包、黄豆,水壶……
除了盐和黄豆来历不明外,其余的全都有一个共同点——不是国产的。
糙子有点兴奋:"哇操,全都是进口货!"
然后他又有点不高兴:"赵老爹你不能瞧不起国货啊!"
尤禹暗中踩了他一脚:"闭嘴!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正规军么!"
确实,他们这次是秘密活动,官方不准备抛头露面。
赵老爹根本懒得解释这种问题,他对纪策说:"小史给你们做向导,关于路线的安全问题你们必须征求他的意见,这林子里有些规矩你们可能觉得危言耸听,但是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听小史的,绝对比你们自以为是地行动要活得更长一点。"
"我知道。"
"还有,向导的安全由你们全权负责,不要我送你们一个活人你们还我一具尸体,到时候我跟王斌没完!"
"是。"
七七八八交待得差不多了,赵老爹叹了口气,拍了拍纪策的肩膀,离开了地下室。可能因为地下室太过阴冷,他的腿脚有些受不住,出去的时候有些蹒跚。
纪策宣布休息一夜,交代了明天的出发时间,就让他们各自回屋就寝,梁上君也准备回去,却被纪策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卢薇也没有离开,他们三人去了一楼的主屋。
赵老爷子正在堂上等着他们,见到梁上君的时候他略感惊讶:"这个小伙子是?"
纪策斟酌了一下:"副队长。"
卢薇也斟酌了一下:"副参谋。"
梁上君郁闷了:为什么我都是副的?
赵老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们落座,三人老老实实地坐下。
呷了口茶,赵老爹感慨道:"王斌那小子也真狠得下心啊,二十多年前给老子送葬,这回又把儿子送来了吗……作孽啊。"
梁上君听了赵老爹的话,顿时一僵,下意识地看向纪策,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那地方啊,我这辈子不想再去第二回,但是二十五年前我还是把自己丢在这南温河了,在这儿陪着他们,离得近些。咳咳,我是不甘心啊……"
卢薇看见赵老爹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开口提醒:"赵老爹,您的烟疤还留在手上呢,要戒就戒干净吧,别抽了。"
赵老爹像是突然惊醒了,看着她说:"呵呵,卢丫头,你跟你爸一样,这双眼利得要命,当年他在我手底下算是狙击第一把好手了。"
他没有再去拿烟,只是叹了口气:"要戒,哪那么容易戒掉呢。闭上眼都是我598团的兵蛋子们,牺牲了那么多人,筹备了那么久的工程,还是功亏一篑……那些事,戒不掉啊。"
梁上君总算搞懂了,这个赵老爹大概是当年自卫反击战的某位将领,而且还领导纪策他们的上一辈参与了C-3工程。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事不是应该避讳的吗?不是王斌和校长他们竭力掩盖的吗?难道……
忽然有一个想法钻进梁上君的脑袋,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而赵老爹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想法。
"王斌那小子拜托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们找到Metasequoia。"
33、第32章
纪策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后自嘲地扯扯嘴角,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
卢薇掠了掠头发,抿唇没有说话。
梁上君有种吃太多导致胃下垂的不适感。
——王斌、卢校长他们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
赵老爹的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打击。
处心积虑地试探追查,自以为万无一失,然而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上头安排好的。他们只不过配合大人们耍了一场猴戏,还耍得甘之如饴。
Metasequoia,水杉,这个词突然就赋予了他们强大的使命感,不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暗中行动,这是个被默许的光明正大的任务。
"Metasequoia……它是指什么?"纪策问赵老爹。
这个问题是目前他们三人最想知道的,既然上头给了明确的指令,而且还是"尽最大的努力",那么多索取一切情报也不为过吧。
"我不知道。"赵老爹给他们的答案却是这一句。
"我不信。"纪策质疑。
赵老爹直视他说:"你们手里拿到的,真的是我们所有的资料。纪轲夫妇的事情当时直接经过我的手,我们只拿到这些。这个讯息是在纪轲的尸体上找到的,它被刻在他的手心上,是后来被释放的俘虏转达的。"
"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留下线索,仔细去找,也许会发现更多!为什么就那样把他们丢在那里了?"
纪策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还能记得那个空荡荡的灵堂,记得王叔叔一遍遍说的"英雄"和"信仰",可是如今他越发不能明白其中的涵义。
"那是在战场!"赵老爹怒斥,"那种时候是你不能想象的混乱和崩溃,部队又接到了紧急撤离的命令,你想怎么样?让那些想回家想疯了的士兵回敌人的俘虏营背尸体?!"
纪策一时语塞,理智上他当然明白赵老爹的话没有错,但在情感上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而梁上君此刻已经不想知道什么水杉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纪策从这里拖出去,他有种预感,再让他陷在这里面,他一定会钻牛角尖。
有人比他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卢薇适时地出声:"既然如此,我们也不需要在这里多耗时间了,回去准备准备,你们晚饭后就出发吧。"
梁上君也站起来告辞,纪策知道他们俩的用意,没有再坚持。
整理行装的时候,卢薇就站在他们两个身后。她是留守在基地的战术指挥,不用跟着他们跋山涉水,此时瞅着他们忙碌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啊。
"我做过外军作战研究。"卢薇突然说。
"啥?"梁上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战士们在对外作战时有一个自然的心理反应周期,这是任何演习都无法模拟出的状态,也是短期作战无法完整体会到的经历。"
卢薇像是在对他们说教,纪策和梁上君不知道该搭话还是保持沉默,幸好她也没强迫他们给反应,就只是在那儿絮絮叨叨地说。
"首先,士兵在战斗中都要经历约一个月的战斗恐惧期,杀害同种族的愧疚感使得这个阶段内最容易出现逃兵;
"接着是两至三个月的战斗亢奋期,那时候动物求生和竞争的本能会让士兵们对杀戮感到麻木,血腥气反而会使他们更加兴奋;
"最后是五至六个月后的作战疲惫、战斗意志消退期。在这个时期,士兵极易产生心理疾病。一线步兵在阵地上落下的皮炎湿疹、疟疾、大面积皮肤溃疡、炮击耳聋和严重的关节炎、胃病等,都会令他们产生厌战、惧战的情绪,严重者甚至会发生自残和自杀现象……"
说到这里,梁上君听懂了,他看向纪策。
纪策也听懂了,他抬头冲卢薇笑了笑:"所以呢?"
"所以,紧急撤销的C-3工程对军队和国家而言也许是遗憾,但对于598团的将士们而言却是莫大的喜讯。你不要怪他们,他们太想脱离战争了,在那样的战场上,能让自己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不用宽慰我,"纪策平静地说,"现在那些对我而言,都只是任务背景而已。"
临出发的时候,梁上君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乱。他承认,他没有纪策那样变态的心理素质。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些纠葛,就算他有那个闲工夫,他也没办法想透彻。
卢薇说得对,校长也好、王斌也好,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跟那种人斗智斗勇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已经把他们套住的陷阱里找出一条大路。
赵老爹已经给他们做了比较周全的安排,卢薇、屈子和丛建鹏三人留守在南温河畔的基地中,后方补给、通信、空中支援都有很好的保障。
换上装备后,军校的人加上向导小史,一共十人,自然非常引人注目,因此赵老爹指了一条路,让他们趁夜潜入丛林中。
他们一路疾行,渐渐远离城镇,踏入丛林前梁上君回头望了一眼。
静谧的南温河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湿暖香甜的气味,勾得人不舍得离开。这座小镇依着蜿蜒的小河而建,四周都是繁茂的树木。镇子的南边有着一大片香蕉林和橘子树,从那里吹过来的风携带着水果的芬芳。
转过身,他们进入丛林的地方生长着许多古槐,粗壮弯曲的枝干延伸向夜空,树影婆娑,像是在给他们送行。
要回来,一定要活着走出来。梁上君暗自握拳。
走了小半夜,他们钻到了密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不好辨识方向,夜色中走山路也很不安全,他们便找了一处空旷地扎营,没有继续前进。
这是他们踏进滇南丛林的第一个夜晚。
小史找了些易燃耐烧的树枝,升起一堆篝火,十个人席地而坐,大概是因为情绪上有些紧绷,一开始没什么人说话,全都盯着火堆发愣。
其实梁上君很想尽快入睡,他知道自己体力上的缺陷,希望能尽量多积蓄一点,以免之后拖累到大家。然而事与愿违,他几番闭眼又睁眼,都无法入睡。就当他在睡还是不睡这个问题中挣扎的时候,糙子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问题。
糙子殷切地看向小史:"听说滇南丛林常会引发烂裆疾病,小史同志,这个病不会断子绝孙吧?"
小史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对纪策说:"我们今天有点偏离方向了,主要是因为这条路上比较适合扎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往东面走,朝着越南高平的方向。"
纪策嘴上叼着小手电看了看地图,点头表示同意。
糙子被干脆地无视了。不过他还是有贡献的,至少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上君拍了拍糙子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走到纪策那边蹲下,手指顺着用红色标注的路线划了一遍,问道:"小史,这条路线上有没有跟水杉有关的地方?比如说水杉林或者名字跟水杉有关联的小村庄什么的?"
小史想了想回答:"据我所知,没有。这里的丛林都是原始林,植物分布多而杂,很少会出现大片的单纯林,水杉在滇南也很普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根据暂定路线来看,我们可能途经三个村庄,两个境内的,一个境外的,但是都没有叫水杉的。"
纪策在一旁忽然笑起来:"连王斌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我们多想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相比这个,我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一直在向着广西那边做准备,刚开始的计划也是从靖西县出境,为什么到出发的时候,却改道走了滇南?"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吴二表示,他本来还想去南宁老家相个亲的,这下子完全没指望了。
尤禹说:"是不是因为这边好照应一些,有赵老爹的帮助,我们行动也比较方便。"
纪策摇头:"不会,这边有赵老爹,那边也会有吴老爹张老爹马老爹,他们从来不缺人。"
"地形问题吧,这边进入老山区域顺当点,行动也能更快速和隐蔽。"宫持没去过广西,不过他觉得即使相对于自己的体力而言,今天的跋涉也不算太累。
小史插话进来:"要说顺当,绝对是南宁那边更顺当,而且那附近的旅游者多,出入境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张三嘿嘿两声,扯淡道:"是不是这边的妹子比较漂亮,首长在给我们创造机会呢。"
"……"纪策不予置评。
梁上君撕了块肉干嚼着,虽然口感很差,不过肉香还是把纪策勾了过来,他不客气地抢过梁上君手上的肉干抢到自己嘴里,再顺势用提问堵住梁上君的不满:"你来说。"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梁上君也不好发作,只得开口:"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从哪儿入山都一样。出现这样的临时变动,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国安部获悉的敌人的行进路线突然改变了。"
纪策吃着肉干很惬意,示意他接着说。
梁上君眼看着肉干被这个人渣剥削光了,心里那个呕啊:"按常理说,敌人想要入我国境,也会挑好走的路线走,如果他们从高平出发,入广西才是最近的,但是现在上头让咱们迎着他们走这条又绕远又纠结的路,我怀疑,他们的任务发生了变化。"
其实他还有一点顾虑,路线是逊奈提供的,这样临时变更,国安部居然不加怀疑,真不知道逊奈给了上头什么好处来博取这样强大的信任。
不过这些他不会说出来,关于逊奈的事情,其他队员都不知道,毕竟合作方是曾经血战过的敌人,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抵触心理。
"总之我们按照既定路线前进就是了,只不过要分外小心,因为现在变数很大,很可能上头也不明情况,我们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纪策做了总结,安排吴二和张三做第一轮哨兵,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几分钟后,梁上君正在偷纪策包里的肉干。
"呆贼,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纪策在他耳边说了句,随即拎着他的后领拖离营地。
尤禹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心里还是不舒坦,本着自己睡不好别人也别想睡好的宗旨,狠狠踹了糙子一脚,把刚入睡的糙子惊醒:"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糙子一头雾水。
34、第33章
暗处的林子有些阴冷,山风吹得人不住哆嗦。不远处是营地的火光,梁上君瞅着躺成一圈的战友们,有些心不在焉。
纪策在他旁边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梁上君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还带着火焰的余光,出奇地亮。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停顿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对视着,像要从对方的眼睛深处挖出什么东西一样专注。
还是糙子被尤禹折腾的一声哀嚎打破了这边的沉寂。
梁上君到底是沉不住气了:"你想说什么?"
纪策道:"其实我想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包里的肉干。我现在有点饿……"
"你在想穆斯塔法,是不是?"纪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胡扯,"你在想他,想逊奈。"
梁上君眼里的火光跳跃了一下。
"承认吧呆贼,你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大度,你在他们手上吃了那么多苦,不可能没有芥蒂,不可能愿意老老实实听他的摆布。"
"我没有听他的摆布,我在为国安部做事。"
"但是你正在质疑国安部和军校的做法。"
"我没有!你他妈瞎猜什么!"梁上君有点恼怒,纪策那样笃定地说出他心里的想法,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没瞎猜,"纪策深深地看他,淡淡地陈述,"因为我也在质疑。"
所以他才会把梁上君单独拖出来吹冷风,如果这个队伍中最能拿主意的两个人公然质疑上面的做法,那他们也别执行任务了,直接躺平了让敌人踩死得了。
他这样明说,就是想让梁上君心里堵着的气撒出来,他很清楚,要是梁上君憋得狠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上君瞅了他几秒,吁出一口气,伸出一只手。
纪策不明所以。
他特别二大爷地说:"给根烟抽。"
纪策无奈摸出一根烟:"你这绝对是狮子大开口啊,四片肉干换一根烟,我亏大了。"
梁上君点上烟:"纪策,坦白说,改路线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烦躁,有种我们在被逊奈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们跟逊奈本身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应该说是互相牵着鼻子走。"
"那么他们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交待?我们目前接到的任务都是为自己的国家效力的,可是细节却能够任由他们来操控,这个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范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一想到自己再度落到了逊奈的控制中,梁上君就无法保持冷静:"我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但是我真的不赞同这次反间谍侦察局的做法,至少应该告诉我们,他们究竟跟穆斯塔法做了什么交易!"
说到这里他要抬手抽烟,却被纪策夺过了去。
趁他没反应过来,纪策就着烟嘴狠狠吸了一口,烟点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掩映着他怪异的笑意:"梁上君,梁呆贼,姑且不说逊奈得到的其它好处,我现在越发觉得,你可能也算是他们索取的好处之一。"
梁上君抽着嘴角:"什么意思?"
"你是穆斯塔法点名道姓指定的人,上头难免对'银色荆棘'有些介意,出于安全考虑,纠结了很久才同意让你参与这次行动……"
梁上君一挑眉毛:"你不信我?"
"不,我只是刚好也有点介意而已,但是介意的重点跟他们不一样。你给穆斯塔法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梁上君边抽嘴角边挑眉毛:"你……在吃醋?"
纪策呛了一下,透过那层喷出来的烟雾,斜睨着他说:"我在给你提忠告。"
明智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纪策接着梁上君之前的推测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国安部许诺给逊奈的东西可能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可是我们暂时接触不到。而逊奈给的好处应该也远不止那些药品,否则国安部的态度不会这么保守。"
"不止药品?还有什么?"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纪策弯腰从靴边抽出一柄M9军刀,在手里转了两下,"王叔叔和校长给咱们置办的?我告诉你,我和卢薇从小到大连压岁钱都没法从他们两个身上捞到,你们又不是他们亲儿子,他们绝对不会破费这么多钱,还任君挑选,做梦。"
武器?这些武器也全都是穆斯塔法提供的?!
梁上君一句"我操"爆出来,顿时有一种他们这些小屁孩被亲爸爸抛弃,却被继父拿一桶棒棒糖勾搭过去的惊悚感。
"除了武器,恐怕还有别的,亏本生意他们从来不做。"
话到此处,梁上君幡然醒悟。他猛地抬头,声音由于震惊而微微发颤:"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个小队的性质……"
烟蒂极其微弱的亮光下,纪策的笑意显得非常冷:"对,我们的档案上只会留下两个字:进修。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留下作战纪录,我们只不过是他们两方势力共同操纵的雇佣兵。"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纪策在靴底捻灭了烟头的火星,他们周围最后的光亮也熄掉了。他只能隐隐看见梁上君的轮廓,站立着的,一动不动的轮廓,不知怎么的,他很想摸摸他的脸颊。
伸出手去,刚碰到一片冰凉的皮肤,立刻就被让开了,纪策有些怔忡,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梁上君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拒绝示弱。
虽然这个偏头的动作本身就带着很重的孩子气。
纪策还是收回了手,拒绝他的触碰就算了,令他更加不爽的是,今天梁上君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字面上的意思,梁上君的注意力,始终离不开篝火边的那群人。
那群比他年轻、比他稚嫩、比他冲动的兵蛋子们身上。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任务。我们怎么给他们交待?"梁上君喃喃,像是询问纪策,更像是自言自语。
"……"纪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雇佣兵。
这是个很简单的词,但对于他们来说,颠覆了整个任务的性质。
他们随时可能死在这里,在他们倾注自己所有忠诚的时候,在他们准备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在他们认为自己的尸体能够烙上"英雄"名誉的时候,他怎么能说得出口,说"你们会像从没有来过、从没有战斗过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梁上君,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纪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梁上君转头看他,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他很惊讶自己居然看得清纪策的目光。带着浅淡的温柔,沉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他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
人有的时候是这样的,在被岁月磨砺得最严重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只有周围的两种人看得最清楚。一种是长期分离的朋友,他们会说:"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还有一种,就是时时刻刻在关注你的变化的人。他们可以准确地指出你眼角多出的笑纹,他们可以感受到你每一分情绪的变化。
纪策就是这样一直看着梁上君的。
所以他说:"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
梁上君为他的目光和话语所迷惑,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正直的、偶尔又偷鸡摸狗的,冷静的、偶尔又不计后果的梁上君,纪策就像在看一件不完美却令他十分中意的作品。
"知道一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是怎么想的吗?"纪策说了个设问句,"当时我想,这人真是张扬,张扬得只适合待在阳光底下吹海风。"
梁上君嘴角抽出一个微笑:"嗯哼,后来呢?"
"后来,你为了围护自己手下那些兵,处处跟我对着干,就算被迫服从我的指令也是一脸不服气。再后来你为了围护我,跟团长叫板,违纪的事一干一大堆,我就想,你太耿直了,尽管很会耍小聪明,但还是太嫩了。"
"敢情你一直把我当小朋友了?我告诉你纪策,我他妈的好歹也是西北陆军……"
"你他妈的那些光荣事迹我都知道,"纪策笑出来,"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那样想,我宁愿把你锁在伽蓝,也不愿让你飞到这里来,我不希望你成为跟我一样迷茫的人你懂么。
"我说过,为国安部或者军校办事,有太多人牺牲得不明不白。他们死于光荣,却没有任何功勋,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显然就是这样,而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跟这些已经上战场的人怎么交待。我要提醒你,你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你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如今你没有资格为他们拍案鸣冤,因为你我肩上背的是他们的性命,而不是一个'交待'!"
"死于光荣,却没有功勋……"梁上君无法掩藏心里的不忿,"太不公平了。"
是啊,他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梁上君了。
他不可能为此跟王斌和校长叫板,因为他了解自己不容反抗的立场,可那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光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揪心。
死在战场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他绕进了那份"值不值得"的怪圈,愤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所谓的上边,一方出钱,一方出力,达成各自的目的,而他们这些流血流汗的,不过是一堆被租来的工具。
"什么东西能值得我们这么卖命?"梁上君问。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纪策对他说,"在这儿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我们不能死,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死在这儿。"
"这也是由我说了算。"
这什么霸道逻辑啊……梁上君认命地叹了口气。不过,他信他。纪人渣就是这样的,不可一世到,好像他背负多少都不会累,好像他说的话真的都能算数。
见他的情绪放软了下来,纪策趁机把黑手伸向了梁上君的头盔,解开扣带,他把它取了下来。梁上君的头发有些凌乱,几撮毛鹤立鸡群地翘在那儿,让人忍不住去把他们抚平。
他想拥抱此刻的梁上君,从一开始拖他过来的时候就很想。
"让我抱抱你吧。"纪策这么说。
梁上君先是一愣,之后忽然笑了,笑得似乎很敦厚,又似乎很戏谑。纪策把他拉向自己,极短暂的一个间隙,他们就贴在了一起。
这是个很平实的拥抱,清纯得让纪策自己都毛骨悚然,没有安慰的性质,没有□的掺杂,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梁上君离自己更近一些而已。
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山风里混合着共同的味道。
"喂,你刚刚抢了我的烟吧,怎么看都是我亏本了吧……"
梁上君煞风景的声音近在耳边,纪策扑哧一声笑出来:"下次还你。"
不得不承认,卢薇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梁上君之所以能突破众议参与到这次行动中,不仅仅是他个人能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纪策,需要他。
他想对梁上君说,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任何防备。
他想说,你可以向我质疑,也可以向我示弱。
因为我已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35、第34章
梁上君守的是凌晨最后一班哨,他非常享受把人一个个踢醒的快感。跟他一起值夜的张三惊讶地看着他一脚踹上糙子的裆部,于是他在之后的一秒内迅速下定了决心:为了自己未来的老婆着想,以后都要跟梁上君一起值夜!
糙子泪流满面地指控:"梁连你不能这样啊梁连!"
梁上君嫣然一笑:"你不是怕烂裆么?我给你检查检查。嗯……看样子挺精神的。"
糙子娇羞了:"哎哟梁连,人家身心都是很健康的嘛!"
梁上君笑骂着又蹬了他一脚,糙子赶忙夹着腿跳开了。
尤禹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活该!"
梁上君也冷哼一声对尤禹说:"你小子也别幸灾乐祸,老实交待,昨晚怎么折磨糙子了,害他一脸严重睡眠不足加欲求不满。"
"我……"尤禹"我"了一声之后顿住了,瞅着梁上君状若玩笑实则关切的神情,立时泄了气,憋出一句,"我梦游!"
梁上君当然不信,不过总算放下心来:"行了别瞎扯了。我还以为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现在看你中气十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这里的原始丛林跟东部和北部大为不同,要是水土不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听见没有!"
这个尤禹犟得很,梁上君知道不给他下死命令是不管用的。
尤禹条件反射地回了句"是!"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梁上君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转头去做别的拔营准备。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尤禹往前挪了两步,猛地一记回旋踢正中糙子的屁股,糙子嗷一声向前栽倒,磕了一嘴泥,跳起来就骂:"鱿鱼你他妈干嘛!"
尤禹瞪他:"没出息!昨晚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丢不丢人!"
"昨晚?昨晚怎么了?"糙子揉揉屁股,"你怎么了,我怎么了,还是你把我怎么了?"
合着他对自己无数次的换姿势重睡压根没印象,糙子同志不愧是不记隔夜仇的好榜样。
尤禹抚额,他真不知道有这样缺心眼儿的兄弟是幸还是不幸。
出发后,张三蹭到看起来最厚道的阿藏身边,小声问道:"那个……你们伽蓝的人,都这么不靠谱吗?"
阿藏:"不。"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
张三又问:"梁上君在伽蓝的时候是你们连长吧?好像待你们挺好的啊。"
对于他无聊的八卦,阿藏言简意赅:"他是尤禹和周凯的亲娘。我的连长是纪策。"
"哦,那纪策这个人怎么样?他带队怎么样?他对手底下的人也那么好么?"
阿藏目视前方,露出了忆苦思甜的深邃表情。
张三看到这副表情有点迷糊,其实他是来套话的。他们没有与伽蓝的人如此近距离合作过任务,平时训练演习也就罢了,正式作战中可是真刀真枪命悬一线的,他想知道,纪策和梁上君这两个在他们这儿军衔最高的人是否可信任,谁更可信任。
所以阿藏这样纠结的表情让张三有点晕头转向。
此时尾随在他们后面的宫持突然上前来插话,他的几句话让张三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一般的逻辑性。
他说:"一切行动指示听纪队的,当他不要你的时候,立即去找梁上君。"
张三:"为什么?"
宫持:"因为你爸你妈不可能同时不要你!"
张三:"……好的我有点明白了。那如果他们两个给我的指令有分歧呢?"
宫持:"战场上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出现了,而你恰好是让他们出现分歧的对象……那你多半离死不远了。"
其实宫持的解说非常准确透彻,可惜这段话张三当时似懂非懂,他唯一确定的是,跟着梁上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是个很优秀的士兵,同时他也承认自己是个很势利的人,想要做英雄,又很怕死。
于是张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不五时地就去勾搭梁上君,有时候献点小殷勤,不过他渐渐发现,自己获得的好处远比献出去的多。
他深刻地理解了阿藏口中"亲娘"的意思,付出的代价是被那两个"亲儿子"记恨上了。因为有一个人之常情,就是亲娘对自家娃子骂得出口打得出手,而对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温言温语和和气气。
相比他黏糊梁上君的劲头,对于纪策这个队长他是敬而远之,而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给梁上君献殷勤,会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回头却只看到纪队人畜无害的微笑。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正如梁上君所说,亚热带丛林与军校和伽蓝那边的环境完全不同。这里湿度太大,呼吸中都带着粘腻感,加上那些缠人的植物和蚊虫,更加令人烦躁。
在密林深处行进,众人都觉得疲惫不堪。明明没有平时训练的运动强度大,可就是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厚厚的腐叶层被他们的脚步带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劈斩丛枝开路的时候,常常会斩到盘旋的蛇类,断成几节的蛇身抽搐着甩落,带着浓烈的腥气弹在他们身上。
一次两次还好,朱大还能开玩笑说做几顿全蛇宴,后来他无意劈开了一条蛇,未消化完全的鼠肉溅了他一身,又差点被那截断裂的毒蛇头部咬到脖子,惊魂未定之下,再看到蛇就几乎作呕。
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他们目前没有接到任何明确的指令,就只能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机械地走。向导小史是在附近山村里长大的,对这片丛林的脾性比较了解,有他指引,他们尽量避开了比较危险的路段。但是仍然有迟疑不定的时候,比如现在。
纪策摊开地图,找到他们目前的所在地,手指划过一道斜线,斜线截断了一条河流。那条河距离他们不远,看样子还挺宽。要去他们的目的地,过河是最快捷的路径,否则就要绕过一座山,很浪费时间,因此纪策提出渡河。
然而小史看到他设定的线路后连连摇头:"不行,这条河过不去。"
纪策皱起了眉头:"什么叫过不去?"且不说伽蓝的人没事就在海里武装泅渡练着玩,就算是他们中体力最弱的宫持,这样一条河也不在话下,所以小史这话听着很没有说服力。
小史却很坚决,脸色也很凝重:"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条河真的过不去。水面上看着很平静,水底下都是暗礁和漩涡,人下去了浮都浮不上来!而且河对岸那片林子,一直被我们当地人叫做禁猎区,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一听这话桃园三人组来劲了。
朱大:"禁猎区?那里面有国家保护动物?有没有大熊猫?"无聊。
吴二:"我爱那种禁忌,让我回想起小时候闯进女厕所的兴奋感。"傻逼。
张三:"禁猎……就是说那是块处女地了?我最喜欢处女了!"猥琐。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小史的眉梢抽了抽。他这两天算是明白了,这群人里面没一个正经的,他正在纠结自己是不是不该答应给他们做向导。
小史:"有没有国家保护动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经验丰富的猎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还有更多的人没有出来。那里面的野兽太凶残,别说猎杀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我们村子里传说那里是山神居住的地方,那条河就是山神的警告。"
"什么山神什么警告,这都是迷信!迷信!我们21世纪辩证唯物主义青年才不会害怕这种神神叨叨东西!"糙子拍着胸膛展示自己的一颗红心。
小史的脸黑了:"赵老爹让我给你们做向导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关于山里的危险和禁忌都得听我的,我告诉你们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是为你们好,难道我还能害你们么!"
梁上君扇了糙子后脑勺一巴掌,过来打圆场:"小史你别急你别急,你说的我们当然相信,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行军的效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遇敌人,能够抢占先机是最好的不是吗?所以我们现在好好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反正那条河是不能下水的,你们要下自己下,我不陪着去送死!"小史撂下话。
纪策没参与他们的争论,他始终在观察地图,此时他唤来小史,问道:"这幅地图准确度有多高?上面的标注可不可信?"
小史压了压火气说:"百分之七十的准确度是有的,标注也应该可信。不过山区的地形本就复杂多变,这幅地图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画的,难免有些出入,但大方向一定不会错,最多是细节上有点小问题。"
"嗯……"纪策沉吟,目光仍盯着地图。
梁上君看他神色有异,走过来问:"怎么?便秘了?"
纪策瞥了他一眼,指着那条河让他自己看。
凑过去看地图,梁上君发现那条河确实挺宽,还有很多地方被标注了警示符号。他了解纪策,纪策绝不会因为什么漩涡什么禁猎区而放弃渡河,关键是要想一个最稳妥安全的方案……正想着,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标记,不由得一愣。
"小史,这什么玩意儿?"梁上君问。
小史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回答:"桥。"
几乎是立刻的,他感觉到不妥——深山老林渺无人烟的地方,谁会费工夫在这儿造桥?当地的村民和猎人都把这片区域当做禁地,没人会造一座桥来"触怒山神",而且,小史确定自己没在别的地图上看过这个标记。
纪策合上地图,果断下了命令:"出发,到河岸去!"
小史还想做劝说的努力,被纪策一句话堵了回去:"山神特意搭了桥请我们去吃饭,怎么也该赏个脸吧。"
小史囧着脸,十分后悔自己跟了这群人。
= =
36、第35章
一路上小史都在教育这群人"宁翻山不涉水",可他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雄纠纠气昂昂地杀到了河岸边,甚至还有人是抱着冲个澡的想法过去的。
河面很宽阔也很平静,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水色很深,远看竟像是一河黑水,走近了看才看出水是干净通透的,但是看不到河底,水下黑乎乎的不知是暗礁还是水草。
"这好像是死水?"不知道哪个人嘀咕了一句,立刻就被骂了傻逼。
"这是一条河,一条河!又没有什么截流物,怎么可能是死水!"
"可是……是不是太静了?"
这下子没人搭腔了。
确实,太安静了。
他们一路过来,如果没有地图,几乎想不到这里会有一条河,在林子里根本就听不见水流的声音。到了河岸边才隐隐听到水声,也不如普通河流那样清亮,倒像是被闷在锅盖里的声音。
梁上君捡了一根长树枝去试水深,由于是在近岸的地方,他预计不会太深,结果一根两米长的树枝加上他的手臂长度也没打到底,这条河的深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水下的冲击力很大,与平静的表面不同,越往下水流越湍急,这样的结果就是,纤细的树枝咔嚓一声断成了上下两截。
大家瞅着剩在梁上君手上的那截树枝,心里都万分惊讶,什么样的水流力量能扭断一根树枝?看来小史的劝告没有错,这条河水下真的很危险。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那半截断在水里的树枝压根就没有浮上来,不晓得给那些漩涡带到哪里去了。
"这条河大概是上宽下窄,河床的地形又比较复杂,导致了这种情况。"纪策从梁上君手上接过树枝,用力抛到水面上,看着那根树枝漂着漂着忽然沉了下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史说的对,这条河不能泅渡过去。"
听见他这么说,小史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队长不是刚愎自用的人,虽然性格渣了一点,不过总算能听劝,不会拿队员的性命开玩笑。
他正要趁热打铁再说几句话把他们带离这里,纪策却又下了更明确的指令:"全体注意了,去找那座桥,按照地图标示,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要完全脱离队友的视野,遇险示警,就这样,解散!"
小史绝望了。
梁上君沿着河岸向北走,遇到了一处河道转弯,边上是蓊郁的山壁,几棵歪脖树挡住了他的路。他往后看了看其他队友,似乎都没有什么发现,就想攀过这座小山壁去探查一下。
刚拔出M9准备开个道,就被拎着领子从歪脖树上拽了下来。
闻着味儿他就知道是谁。
"我没有脱离队友的视野。"他摊手解释。
纪策冷哼:"是啊,你在他们视野内,只是他们谁也照应不到你。"对于梁上君,他看的门儿清,这货一不留神就没影了,呆贼这个代号不是白叫的。
"行了,我给你开道,你省点力气吧。"说着纪策夺过了他的M9,梁上君没拒绝,他乐得自己省事。
纪策从拦路的灌木中劈出一条路,两人一同攀了过去。绕过这道弯,豁然开朗——
他们看到了桥。
短暂的愣神之后,梁上君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一座'桥',看来我们是有前辈的,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只见河上横跨了两根锁链,一上一下成平行线,在这处相对较窄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锁链桥。上头一根可供手抓,下头一根用于脚踩,很简单很实用的"桥"。
不过他们心中的疑惑还是没能解开:这座桥究竟哪儿来的?谁造的?
纪策寻到这边的"桥墩",是一棵老槐树,用手抓着晃了晃链子,锁链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铁的,很结实。"他说。
"嗯。"梁上君也发现了,这是两根精铁的锁链。
"锈迹很少,架设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所以不可能是自卫反击战的时候造的。"梁上君接下他的话。
"那是谁呢?"
是谁呢?谁会那么好心,在近期架了这样一座桥,大大方便了他们,连过桥费都不用交。尽管这座铁索桥很简陋,但也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对方的队伍至少比他们要庞大……难道是敌人?不可能,时间上不对,人力和装备上也不对。
正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呼喊声。
"梁连!梁连!你快看这是什么!"
乍一听感觉是糙子,然而梁上君越过山壁,看见糙子和尤禹都在南边很远的地方,那是哪个在喊他?
顺着声音看过去,他一懵,那不是张三么,张三什么时候也喊他"梁连"了。
还有张三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鲜艳得直晃眼睛……
红肚兜?
桥已经找到,纪策做出了集合的手势。大家纷纷聚了过来,可是此时没人在乎什么桥了,都把目光放在了张三手里的东西上。
那是一块红色的布,被河水浸透了,颜色显出深红。
在深山老林里,黑水河边,蓦然出现一块鲜艳的红布,这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妖异悚然。
他们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块布并不是被血液染色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块红布。
纪策询问张三:"你在哪儿找到的?"
张三指了指河岸:"就在那边,我眼看着它从河里翻上来,顺着水流漂上岸的。"
朱大和吴二到事发现场附近查探搜索了一番,又有了新的发现:"还有个包!"
把东西送到纪策跟前,阿藏受命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这个包成军绿色,有点制式装备的意思,不过样式跟中国军方的包有所不同。包的主拉链开了一个口,大部分东西都被水冲走了,还剩了一些泡烂的食物,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侧面有一个略小的拉链,拉开之后从里面掉出了一个空瓶和几根不明植物的茎秆。
此时宫持看明白了,他推了推眼镜道:"是和好教的军队。"
糙子啊了一声:"什么和好了?"
梁上君呼了他一巴掌:"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给我丢脸!那么长时间的理论课全白学了!"
糙子缩到旁边自怨自艾,只得老实地听宫持的解释:
"和好教是越南的一个宗教,是小乘佛教的延伸,这个教派以红布代替神像,以清水和鲜花作为供品,不受佛理和修炼,具有很重的政治色彩。南北越统一后,由于它的反共立场被越共整顿。现在和好教的海外势力很庞大,也拥有自己的军队,以这个教派为基础的民社党正在努力重返越南政坛。"
梁上君摸着下巴思考:"敌人?还是朋友?"
"不知道。"纪策回答了他,"现在想也没用。从食物的腐败程度来看,他们应该是近期路过了这里,那么那座'桥'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杰作。也许他们中有人栽进这条河里了,见识到这条河的厉害,他们才花力气造了那座桥……这些都只是推测,多想无用,我们还是走我们的,至少目前可以肯定,那座桥本身是安全的。"
小史已经没有立场再说不了,他被尤禹和糙子前后夹着送上了铁索桥。
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梁上君往下看了眼平静的水面。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条河是个黑洞洞的大嘴巴,像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又好像在等着他们被卷进它深处的漩涡里,让他们身不由己地死去。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就像他们从未来过。
他知道自己想太多了,连日来的身体和心理负担让他的神经有点脆弱。抬头看向前方,他稳稳地走过了铁索桥。
进入禁猎区之后,众人发现这里的草木相较他们之前经过的丛林更加丰美,真的好像有山神眷顾一样。小史也是第一次进到这座山头,自小又受到很多山神传说的熏陶,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
由于不知道后面会碰上怎样的"山神之怒",大家决定歇下来补充体力。梁上君从包里拿出了一袋黄豆,张三立刻殷勤地给他烧上了一锅水。
梁上君冲他笑了笑:"谢谢啊,不过我不准备煮着吃。你烧好水煮点粥,给大家分着喝一点,总喝生水不好。"
"是,梁连!"张三无视糙子和尤禹排斥的眼神,乐颠颠地继续烧他的水。
梁上君再次取出了工兵铲。
糙子立刻扑了过来:"梁连!我要吃鸡蛋!"
一铲子敲上他肚子,梁上君骂道:"蛋你妈个头!长期野外任务,谁他妈会背着鸡蛋到处跑!"
糙子很是失望。
然后梁上君开始淡定地用工兵铲炒黄豆。
他炒了几把盐豆子,准备给每个人分一点,就着稀粥嚼着吃,别有一番滋味。一阵豆子香飘过,糙子口水滴滴地再度扑了过来:"梁连,分我一点呗!"
梁上君恨铁不成钢:"哎,你敢不敢有点骨气!"
糙子拿了豆子就跑,嬉皮笑脸地回道:"骨气是什么?能吃么?"
梁上君摇了摇头,转身对张三说:"冲着你小子叫我一声梁连,呐,多给你一点。"
张三连声说谢,当时他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这个干妈认的真值啊!
最后一把炒豆子梁上君塞给了纪策。
纪策故意说:"孩子他娘,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梁上君毫不示弱:"是谁哭着喊着说'给我留一点'的,别惹我不爽,有剩下的给你吃就不错了。"
趁他话音未落,纪策往他嘴里丢了几颗豆子。
梁上君边嚼着边笑着,洗去脏污的脸上像是能发光一般吸引着纪策的眼球。
不幸的是此刻无敌煞风景的家伙来了。
糙子很不满自家梁连对张三的"偏爱",觍着脸凑过来说:"梁连,我想吃肉……"
正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纪策的眼刀还没杀到,他们身后的林子里突然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听到声响的小史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小心!快跑!"
37、第36章
什么也来不及想,纪策和梁上君立即跳离了原先的位置,架枪对准了后方的骚动。尽管小史急迫地叫他们快跑,但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
"我操!那是什么!"尤禹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不愧是呆贼的传人,他第一时间爬到了树上,从上往下看,他们周围有好几处灌木丛在猛烈地晃动着。也就是说,冲过来的玩意儿不止一个,而且显然来者不善!
"两点钟方向两个!七点钟方向一个!九点钟方向两个、哦不三个!梁连快跑!"尤禹在树上焦急地吼着。
"先退!隐蔽!"纪策大声下令。对方行动杂乱,也没有鸣枪的举动,他首先判断不是人类,那就没必要正面冲突。
所有人立刻奔向了最近的大树,小史一看跑也来不及了,脚步一蹬就蹿上了高高的树杈上,到底是在山里玩大的娃子,他的速度竟然比阿藏还快。
数秒后,几只大型的野兽冲进了他们的营地,野兽的速度非常迅捷,几乎是在瞬间,营地就成了一片狼藉,有些来不及拿上的装备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野兽头上的角粗壮且锋利,一身黝黑发亮的毛皮包裹着健硕的肌肉,以极度霸道的姿态在这块区域横冲直撞,就跟中了邪似的,还真有点像山神派来的神经病特使。
宫持喊道:"是亚洲野牛!它们被激怒了!"
忙乱中他的眼镜落在了树底下,视野一片朦胧,不过还是能勉强辨认出眼前的兽类。亚洲野牛是大型食草动物,平时应该是比较温驯的,现在不知是领地被侵占了还是怎么的,这群野牛似乎被惹毛了,状若疯狂。
砰地一声枪响,朱大对着其中一头牛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牛的背部,溅出一蓬血。然而那头牛并没有倒下,反而更加拼命,冲着朱大所在的位置撞了过来。
第一下,把树撞得晃了三晃,朱大抱紧了树干不敢动,第二下,竟生生把那棵树撞折了。朱大摔下来不要紧,问题是那头牛的角对着他,若是戳个正着,那就是个透心凉。
多亏阿藏眼疾手快,一发子弹正中那头牛的脑袋,把它射翻在地。朱大落地一滚,总算暂时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
见到同伴被射杀,其余的牛更加怒不可遏,朱大左闪右避,几次都差点被撞飞,狂奔到吴二的树下,吴二默契地把枪杆子递给他,用力一拽,让他再度上了树。
局面呈现僵持状态。
几头牛在树下乱窜着,寻找进攻的目标和时机。而纪策他们全都窝在树上,一边戒备一边考虑怎么脱身。朱大的前车之鉴在那儿,他们拿着枪也不敢乱放。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张三突然出了个主意:"咱们不是有块红布嘛?梁连,红布在你那儿么?斗牛看过没,咱斗牛吧!"
"……"
距离他最近的尤禹差点忍不住抬手给他一发点射,在这个节骨眼上,亏他能想出这么馊的办法。就连糙子都看不下去了:"你脑残啊!下面不是一头牛,是一群牛!估计红布一抖,你这个'斗牛士'的前后左右就都给戳通了!"
梁上君假装没听见张三在说什么,且不说斗不斗得过这些牛,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拿人家的宗教信仰做斗牛布不太好。
此时纪策已经看出点门道了:"这群牛有首领,我们得找到头牛。"
梁上君仔细观察了下,觉得有道理,这群牛死了一个同伴以后不冒进也不撤退,而是在这儿"演练战术",凭这一点就可以肯定它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它们在等头牛的指示。
纪策命令:"其余的牛都别管,先找出头牛!"
"是!"
一个弱弱的声音冒出来:"头牛长什么样?"
纪策回答:"就那个长得最英俊最霸气最健美最有领袖气质的!"
"……"众人皆囧,心说纪队您这是在形容牛呢还是在形容自己呢。
不过他这么说也没错,按这个标准去找,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头与众不同的牛,那头牛的角出奇地长而锋利,显然是长期角斗磨练出来的,身形较其他公牛也更壮硕,而且始终处于两方僵持的中心。
纪策率先一枪打中了头牛的左前腿,头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倾倒,紧接着是梁上君的一梭子弹扫过去,头牛终归是扛不住了,倒在一片血泊中,尽管如此,它身上的筋肉仍旧抽搐着,足见其生命力的顽强。
头牛一倒,其它的野牛立时乱作一团,加上受到枪声的惊吓,它们四散逃开。周围很快恢复了平静,姑且算是警报解除了。
他们十个人从树上下来,围到了那头垂死的头牛周围。眼睁睁看着那样强壮的一个生命做最后的挣扎,心里着实不太好受,尤禹给它求情说:"纪队,梁连,给它个痛快吧。"
纪策和梁上君还没说话,糙子抬枪就射,一点都不含糊,狙击手的水准近距离射击,这一枪快狠准,刚命中那头牛就再也不动弹了。
沉寂了约有半分钟,大家的体力和情绪都调整了回来。宫持捡回了自己的眼镜,朱大整理着散落一地的装备,尤禹清点起剩余的子弹……
糙子忽然回想起这场突发事件之前的情景,瞪着眼前的牛,他的双眼发出了绿光:"梁连,我想吃肉!"
于是他们把这头牛分尸了。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傍晚,小史坚决不肯摸黑赶路,他们只得在原地重新扎营。
牛腿上的腱子肉在火上飘散出诱人的香气,经过刚才的恶战,大家又累又饿,面对着烤得香喷喷的牛肉都有点把持不住。只除了小史——他还是摆脱不了"山神论",觉得吃这头牛的肉犯忌讳,他宁可躲得远远的吃压缩饼干。
烤牛腿很快被分了个精光,梁上君还割了些牛腩肉,烧了水在锅里炖,肉香四溢,也是让人口水直流,只可惜还有点美中不足。
纪策闻了闻说:"腥了。"
梁上君嗤笑一声:"你他妈给我知足吧,除了盐我们又没有别的什么作料,将就着吃得了,有这顿没下顿!"
听见他说这话的张三跳了起来,在包里摸了一会,拿了些褐色的什么握手里,蹲到梁上君跟前说:"嘿嘿,朱大还说我采这玩意儿没用,你看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摊开手,竟是一大把新鲜的茴香。二话不说丢进锅里,张三得意地邀功:"梁连,这是我在山上看见顺手摘的,正好给牛肉去去腥。"
梁上君心想山里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吃的好,不过捞上来看看确实是普通茴香的样子,也就没太在意,在野外难得奢侈一回,就好好享受吧。
肉炖好了,梁上君把肉和汤分了分,发现居然不太够,分到他和纪策的时候锅子已经见了底,而糙子还在喊不过瘾。
想了想梁上君把剩下的那一点分给了糙子,谁承想这货得了便宜还卖乖,抱怨说张三搞的茴香不给力,牛肉还是有很重的腥味儿。
梁上君勒令他闭嘴,然后他和纪策又烤了点牛腿,就着稀粥和盐豆子吃了顿饱饭。
梁上君撕了口烤肉,摇头感慨:"好吃是好吃,但我宁愿下次吃不上肉,也不想再碰上这种事。"
纪策表示赞同:"小史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这林子里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明天开始加快行进速度,越早脱离这里越好。我们在迎着敌人走,离他们越来越近,犯不着在这些野生动物身上浪费子弹。"
"是啊,不能在这儿拖太久。"梁上君吃饱喝足有点犯困,说话语速慢了下来,"都怪糙子那张乌鸦嘴,没事儿瞎要求什么,就该治他一个动摇军心的罪!"
"……"纪策看着他打架的眼皮,不觉好笑,"你还好意思说他?听过一句话没有,子不教,母之过。"
"母你妈个头!"
接住砸来的豆子,纪策问:"话说回来,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
梁上君知道他在问那个后遗症的事,随口道:"没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想多说,体力能撑过去的时候他都会撑过去,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似乎每次撑过之后,极限就会更接近健康水平一点。
听见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纪策其实很想抽他,不过他了解梁上君的脾性,知道他还不至于一味逞能,因此也就没再追问,只提醒自己平时再多注意他一点。
他们这边正闹着,火堆那边传来了几声叫唤,听着挺奇怪,好像夹杂着什么痛苦。
梁上君循声望过去,看清了之后立刻跳了起来,赶紧往那边奔去。
很难得的,纪策的神情也有一瞬间扭曲,但那一丝慌乱很快就被掩盖下去——这种时候,这种情况,唯独他,绝对不能慌。
然而在目睹这副惨状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火堆边的七个人蜷缩在地上:朱大吴二都在呕吐,尤禹和张三紧闭着眼说"头晕",也在作呕,宫持汗如雨下,目光有些涣散,阿藏算是症状最轻的,他只是手脚有些麻木,而糙子最严重,他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几乎出现了昏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梁上君一下子懵了,整张脸刷成惨白,手握着拳头暗暗发抖,就算面对枪林弹雨他也没感觉到如此惊恐害怕。
"食物中毒……"纪策的声音有点不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七个人同时倒在他面前,他们甚至连任务的边缘都还没接触到,就可能一下子失去七个战斗力……说不慌乱是骗人的,可他是队长,谁都能不知所措,他不能,谁都能惊惶颤抖,他不能!
"惊厥、呕吐、幻视,这像是食物中毒的症状。"迅速收拾好情绪,纪策翻了翻他们的眼皮,探了探心跳,冷静分析。
"怎么可能?他们吃了什么食物导致中毒?水?豆子?牛肉?我们也吃了啊!"梁上君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事……"难道是牛肉汤?"
纪策紧锁着眉头:"可能是的。"他也不大清楚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躲在远处啃干粮的小史听到动静赶过来,一见这阵仗吓了一大跳。好在他有些经验,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翻锅底。
突然他大叫一声:"天哪!这、这……他们吃了这么多?!"
38、第37章
小史把锅底倒扣在地上,从中挑拣出那种茴香,就着手电光仔细地看,随后抬起头来望着纪策和梁上君,断言:"他们是食物中毒了,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什么东西?"梁上君对这种东西不了解,他从小史手里接过一些,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是茴香,就那种俗称八角的调味品。
"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先给他们解毒。"纪策心里非常焦急,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个大乌龙,当务之急就是先让他们恢复过来。
小史不敢耽搁,拿了他的那份装备过来一阵猛翻,边翻边说:"你们当中没有军医,赵老爹让我跟来的时候就叫我给你们帮着看看伤病,其实我也不怎么懂医药,就只会一些山里的土办法,再搭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品,不管怎么样,先给他们治治看吧。"
梁上君听到还有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不由得想着313那帮子老狐狸不把他们当亲儿子,赵老爹倒是很为他们着想。看到糙子他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是急得要命,赶紧询问小史该做些什么。
小史大手一挥:"催吐!让他们都吐出来,实在吐不出来的,灌他们一肚子水让他们吐!"
梁上君二话不说就要提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往那条河边跑去,被纪策抢下来:"我去取水,我比你快。你去给他们催吐。"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梁上君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体力就像一根拉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纪策利落地拎着一口锅和四个水壶狂奔而去,小史打着手电在背包里翻找药品,梁上君默默走向了东倒西歪的兵蛋子们。
"糙子?糙子?"他喊了两声,可是糙子的神智都已经不清醒,更不会回答他。
梁上君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无力的四肢,心里那个疼啊,就是那种说不出的抽抽地疼。咬了咬牙,他抬脚狠狠踹上糙子的肚子,愣是把他踹得弹坐起来。
糙子吃痛,趴伏在地上死命地咳嗽,好在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些清明。虚着眼看到自家梁连的身影,他顿时像抓着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扯着梁上君的衣领要说话。然而啊啊了两声,不知是声带还是舌头麻痹了,他就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梁上君摁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手指压上他的舌根让他吐。糙子吃了很多肉,也喝了很多汤汤水水,再加上刚刚梁上君不留情面的一脚,胃里的东西一骨碌地往外涌,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看他还在呕,怕他吐不干净,梁上君屈膝用力顶了两下他的胃部,直逼得糙子把酸水都吐了出来。
小史找到些洗胃和清肠的药,走过来看见这场面,又吓了一跳。
"你……你就是这样催吐的?"瞅着糙子被揍得筋疲力尽,像块破抹布一样担在梁上君的腿上,小史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梁上君揪着糙子的后领把他提起来,心里再软也忍着,骂道:"我教训教训他!叫他嚷着吃肉!叫他坏事!"
说来糙子也真是顽强,被这样折腾以后居然能开口说话了,尽管声音低微而飘忽,但发音和逻辑还算清楚。
梁上君凑近了去听。
"梁连,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下次再也不贪吃了……我回去就、就写检讨……梁连、梁连……"
后面就是一叠声的"梁连"。
每一声梁连,都让梁上君揪心一般疼。
说完这段话,大概实在是没力气了,糙子昏睡过去。
小史连忙拿了还剩一点水的水壶给他喂药,看着糙子乖乖地吞咽下去,梁上君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他让他躺好,梁上君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浮光。
那是眼眶里聚集的一层水,映出的光亮。
怎么能让他们死在这儿?怎么能呢!
深吸气,打起精神,他还有一溜儿的伤员要照顾,挨个踹过去、压舌根催吐。好在朱大和吴二之前都吐得差不多了,阿藏的症状最轻,他没等梁上君踹过来,自觉地捣着胃让自己吐,可是只能吐出少量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唾液还是胃液。
尤禹挨了梁上君一脚后,强行振作起来说:"梁连我没事,别管我了。"
一听这话,梁上君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上来了,比对糙子还生气,他心里来来回回就绕着那么一句话:这个死小孩怎么能犟成这样!这副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不管你谁管你!"梁上君顺应怒火给他几拳头,"我看你还敢死撑,看你还敢不当回事!这是逞能的时候吗!啊?你看看你,瞪这么大个眼睛,焦距都是散的!天旋地转好玩是吧!跟我说这种屁话,有本事你站稳了对上我的眼睛说!说!"
又急又气又心疼,梁上君的情绪有点失控。在一旁的小史心里反而是最透亮的:像你这么个揍法,他要还能站稳说话就是奇迹了。
此时纪策打水回来了,给尤禹、张三、阿藏各灌了大半壶,再让他们一次吐个痛快。小史给他们服了药,暂时安歇了下来。
张三逮着空赶紧向纪策和梁上君道歉,态度诚恳得就差没磕头了。他是真的很懊恼很抱歉,谁会想到那几颗"茴香"惹出这么大的祸。
对他,梁上君没法撒火。虽然他也是个祸头子,但他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他训不出话来,也没那么大火气,就拍拍他的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结果把张三安慰得更是内疚。
最麻烦的是宫持,一有人靠近、或者说一有东西向他靠近,他就疯了一样地推拒,就连平时一直带着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的眼镜都被他自己挥开了。
小史说了声不妙:"他出现幻视了。"
纪策脸色不变:"按住他!灌!"
那几乎是在施与刑罚了,宫持被按住四肢,撬开嘴巴往里灌水,呛得他直咳嗽。在他眼中,面前的一切都是会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何况这种野蛮的作为,更是让他歇斯底里地反抗。但是,在纪策面前,他的痛苦和挣扎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情况稍微缓和一点的时候,纪策让他们每个人保持清醒,听他说话。
他竖起食指:"一个晚上。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恢复,如果到明天谁还不能行动,我就只能把他丢在这儿。"
"我并不是在威胁你们。出于对任务的考量,我必须做出对整个小队最有利的决定,谁拖后腿,谁就被丢下,这是常识。"
"所以你们就尽自己所能恢复吧,也不用太勉强,实在不行的人……"纪策看了眼虚弱的糙子,"其实留下来也没什么坏处,可能还更安全点。我们到下一个目的地就能和指挥部联系上,我会让他们来营救的。"
梁上君一直拧着眉听着,想要对他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他有预感,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与其此时奢求纪策的仁慈,还不如相信这七个兵蛋子的恢复力。
他不知道如果明天真的有人要被丢下自己会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帮他们调理状态——这样一支残疾的小队上战场,跟送死没有区别。
这是极度折腾人的一晚,症状轻一点的还稍微能自理一下,重症的病号整个晚上呕吐、排泄都是靠纪策、梁上君和小史伺候着的。
糙子整个人都要脱水了,对他的状态,梁上君很是担忧。
其间,小史给他们解释了莽草是怎么回事。
他说莽草跟茴香长得极其相似,从外观上很难分辨它们的蓇葖果,勉强能区别的是他们的气味,茴香的香气很重,而莽草是不能遮盖腥气做调味品的,所以他们煮的这一锅肉,放了这么多莽草果还是这么腥。
莽草的果实有剧毒,会麻痹神经和损害大脑,中毒时类似癫痫,会产生惊厥,根据不同体质的人,还会出现幻视、狂躁、四肢麻木等症状,严重时会死于呼吸衰竭。
梁上君瞪着那一地的莽草果子,一身冷汗。
如果他们都吃了,如果他们都倒下的话……
一定会被丢尽颜面的团长鞭尸的,他想,一定会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林间的时候,梁上君紧张得手心冒汗。
纪策言出必行,他从不怀疑。
尤禹是第一个站稳的,他太倔了,也不知道是跟梁上君赌气还是怎么,他站得笔直笔直,梁上君看着他就忍不住叹气:他有点理解当年丛班长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了。真的,对这样的刺头,真的是满腔的又爱又恨。
宫持在一晚上的呕吐和晕眩后,终于摆脱了幻视的干扰,其实他的体力损耗不大,戴上眼镜看清了路就能走直线。
可是,到底还是有站不起来的。
糙子的脸色仍然白得像纸一样,他努力地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手肘和膝盖都不停地打着弯,他很急,急得满头大汗,却是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努力着。
他的体能一直都很棒,只不过是食物中毒而已,只不过是脱水而已,给他两天时间,他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生龙活虎……但一个晚上,实在是太短了。
纪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示意糙子别费力气了:"周凯,给你留一些食物和水,我们会尽快为你联络救援。"
糙子盯了他几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梁上君。
他说:"梁连,别丢下我。"
梁上君抿唇没有说话。
"我不会拖后腿的,我周凯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说得很认真,他很少这样认真。
"梁连,我不是废人,别丢下我。"
他也很少这样流泪。
梁上君见过糙子抱着他大腿假哭耍赖索要奖励,见过他一边打滚一边沾着满脸口水讨要他的"生命",但没有见过他这么平静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为了他的尊严掉眼泪。
纪策已经把留给糙子的食物分配好了,梁上君走到他的跟前。
一拳头呼上他满是泪水的脸,梁上君骂道:"像什么样子!"
糙子没有躲。
那一拳打得梁上君自己的指骨火辣辣地疼。
在他下一句话说出之前,纪策就已经做好了争吵的准备。
梁上君蹲下来背对着糙子说:"妈的,给老子死上来!"
39、第38章
纪策知道他会这么说,也猜到他会这么做,昨晚他和梁上君都是一夜没睡,也几乎一夜都没怎么说上话,他们彼此都不愿让这场争吵提前,却明白这场争吵无法避免。
梁上君蹲在那里,固执得像一尊雕像。
纪策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像在看一个傻逼。
糙子直愣愣地盯着蹲在他身前的宽厚背脊,眼眶里阵阵发热。当时他那个不靠谱的脑子里就在想,这辈子不为什么荣耀功勋,就只为了这个人上战场,也是值得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把后背借给他安然休息,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违背纪人渣的意愿了。
虽然丢脸,但糙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死要面子,吸了吸鼻子,他把两个胳膊绕过梁上君的肩膀,撑着自己的身体攀上去……可是显然某个人渣不想让他如愿。
坚硬的黑靴搭上梁上君的右肩,泥土在迷彩上蹭出斑驳的痕迹。
纪策没有用力,仅仅把脚搭在那里。糙子立刻僵在那儿,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动都不敢动。不知怎么的,他有种纪策现在就要毙了他的预感。
纪策的声音冷静到掉冰渣:"梁上君,什么事情都要想好了再做。"
"我想了一夜,我想好了。"梁上君同样冷静地说,"糙子,上来。"
……
林间的风伴着清晨的水汽和植物的香味扫过他们这群人,身上的薄汗被蒸发,带来一阵寒意,更显得这段沉默让人如坐针毡。
"嗤。"纪策笑了一声,"历史教训告诉我,不是你想的够久就能想得够清楚的。我问你,带上他,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就凭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支持得住吗?"
他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梁上君的脸色白了白,没有反驳,但也没有退却。
"说句不好听的,按现在的情况,我对完成任务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想要按时到达联络点都很勉强,想要完好无损地回去就更是没把握。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伤员还要逞英雄带上另一个伤员,一下子给我们带来两个拖后腿的,你这是想清楚以后的做法吗?"
听了这话,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比如糙子不禁问道:"梁连受伤了?哪儿伤了?"
梁上君道:"伤你妈个头,闭嘴!"
大家普遍认为纪策的话说得太狠太绝了,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压士气。不过阿藏知道,恐怕这里只有阿藏知道,纪连讲这样的话,是出于多么强烈的想让他们全部平安的愿望。
那次在南伊沟的作战,他亲眼看见纪连丢下伤重的麦子,也亲眼看见了他藏在背后的一半果决和一半犹豫。
麦子牺牲之后,纪策曾经短暂地放下那种果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问过他:"阿藏,如果我没把他丢下……"
阿藏没有回应这种假设,他只说:"纪连,你没错。"他从来不认为纪策下过错的命令,他不会对他任何一个已经下达的指示有所怀疑,即使有战友牺牲,他也绝不会归咎于纪策。
而纪策似乎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那抹橙色的霞光,好像在悼念麦子,又好像在想念某个人。
这次也一样。
阿藏不认为纪策的决定有任何偏颇。
但这次的不同之处是,有另一个固执程度跟纪策不相上下的梁上君在场。
梁上君借用了糙子的话回答他:"我不会拖后腿,我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直视着纪策的眼睛:"你们走你们的,我们会紧紧跟上。直到下一个联络点我都不会丢下糙子一个人,这是我的底线,大概也是我的极限。"如此坦然。
有些人,可能经历很多事情后会成熟一些,不再会做年少时期那样任性的事,但是那种深植在骨头里的东西仍会在某些时候跳脱出来,把他紧紧包裹,而让周围的人无可奈何。
梁上君就是这样,他的那股倔劲,比起尤禹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禹望着此时的梁连是有点惊讶的。
他无权插足这两个人之间的争执,丢下糙子或者带上糙子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是在想,梁连这样的家伙,怎么有脸说他是一根筋?
万般无奈,堆积成怒火。
纪策脚上用力,把梁上君和糙子一并踹了个侧翻:"行,你要带上他,你一个人负责!你们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
接着他又对其他队员下令:"谁要敢过去帮着拖后腿,就他妈直接给我退出任务!"
梁上君背着糙子跟在队伍后面。
纪策如他所说,半点没有顾及他们的不便,反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尤禹心里不由得憋气,那是他的梁连,再怎么军令如山,他也不可能做到把梁连丢到脑后。然而几番回头,他总能看见梁上君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背着糙子,他的步伐显得很沉重。
如同背着他的那个雨天一样,沉重却稳当。
他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在梁连颈边闻到的味道,雨水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掩盖不住的那种稚嫩和坚韧。
这样想着,他几乎能看得清梁上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慢点走吧。
等等他们吧。
"喂,纪队……"尤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却被走在他前面的朱大阻住了话头。
"你干嘛?"尤禹不悦。
"我们要快些走,这对他们最好。"朱大说,"越早到达联络点,他们就越能早点休息,也就越安全,不要把他们当成需要怜悯的伤员。"
尤禹愣了愣。
"我们有一个很人渣,但是很优秀的队长。"
前面是纪策的背影,毫不迟疑的脚步,在地上绵延成一条清晰的路线。那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再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转身。
口是心非。
尤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他似乎有点理解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了,一个倔的要死,一个口是心非。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不会为对方做出妥协。
在他们的心里,可能有着比对方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忠诚、原则、或者胜利,从踏上战场开始,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只成全自己,但他们已经在竭尽所能、用自己的方式去为对方着想。
很笨拙很残酷的方式,却很优秀。
尤禹第一次开始好好思考,他们这样的感情,也许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见不得人。
糙子醒醒睡睡,中途几个短暂的休息后,他都曾试着下来自己走,可是发软的双腿让他没有办法坚持太久,而且受折磨的肠胃可能还没恢复过来,他一路呕吐和拉肚子,吃的东西没法吸收,也就没什么力气逞能。
他也急啊,伏在梁连的背上,对于梁连的情况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知道梁连在努力调整着呼吸,可是到后来明显已经无法遮掩气息的凌乱。汗水湿透了衣裳,就连他贴在梁连后背的胸口都能感觉到渗透出来的凉意。
还有,好几次了,梁连的膝盖打弯好几次了,托着他的手臂也在一个劲地发颤,这是体力透支的表现——梁连要吃不消了!
双手紧揪着梁连的衣襟,就像在揪他自己的心。
正如糙子所想,梁上君快要到极限了,他的体力本就岌岌可危,加上一夜没有休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视线早就被汗水淋漓,如果不是靠意志强撑着,他恐怕早就趴下了。
305高地。这是地图上对那个联络点的标记。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他们接近了目的地。这附近的林子没那么密集,周围渐渐开阔起来,而且也有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应该是快到达某个村庄了。
纪策皱眉看着地图,对305这个位置有种难以名状的警惕感:这是C-3工程中提过的一处敌人的据点。
"快到了。"他对着队员们说。
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因为背着糙子的梁上君应声而倒。
大概是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的缘故,支撑着他的意志终于绷断了。
纪策叹了口气。
走过去拽过刚被摔醒还有点迷糊的糙子,擦了擦梁上君汗湿的额头:"快到了,丢下他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来背吧,你还能走么?"
糙子瞬间清醒过来:"不用了纪队!我自己能走,梁连累坏了,您背梁连吧!"
他不是受宠若惊,他这是害怕纪人渣趁他睡着把他扔到悬崖底下去。他真心觉得纪策干得出来这种事!
纪策瞟了他一眼,糙子闭嘴了。
"我能走。"梁上君喝了点水站起来,也不跟他客气,把糙子丢给了他,"走吧。"
纪策把哆哆嗦嗦的糙子背了起来。
这个故事让张三再一次看清事实:梁上君是亲妈!亲妈!
那是个很小的村庄。
他们刚到达那里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那样的情景。
"Cha bo,Cha bo,Cha bo!"
一个小女孩远远看见他们,就哒哒哒地跑进了村,高喊着一堆他们听不大懂的话。
博学多才的宫持做了翻译:"她在喊爸爸。她说,爸爸,又来了一批拿炮仗的怪人。"
"炮仗"?可能是指他们的枪吧。
"又来了一批"?是什么意思?
等到他们蹬上村前的坡子才明白,原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队士兵驻扎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
那是一支跟他们截然不同的部队,他们不是中国人,人很多,目测有近30人,装备也很齐全,甚至还有迫击炮。
两队人遥遥相望。
梁上君原本昏昏沉沉的神智清醒过来,全神戒备地面对着那支队伍。
"是敌是友?"他问纪策。
纪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能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么?"
村里的人显然不想惹是生非,都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只有那个小女孩快乐地叫嚷着"Cha bo,Ji……",跑向一栋有些破败的房子。
翻译官宫持说:"她在喊他的爸爸和姐姐,出来看我们放炮仗玩。"
"这种话请不要这么欢乐地翻译!"张三苦着脸提醒。
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和肌肉,糙子尤其紧张,他既担心纪策直接把他扔下高坡,也担心自己要实践诺言开枪自尽。
40、第39章
两方人马维持着将要给枪上膛的架势,彼此对峙着。
对方大多是亚洲人,为首的是个健硕的中年男人,他们似乎都在等待他的指示,但那个男人正在询问身边一个褐色头发的青年。
那名青年有着很典型的高加索人种特点,肤色浅,褐色头发,身材高挑。这人的身上没有军人的那种锋利感,倒是宗教或学术的气息很重。
青年对那名队长说了几句什么,得到首肯之后倒退几步脱离了僵持的圈子,径直向刚刚那名小女孩跑去的屋子走去。
梁上君没有给枪上膛,但是把枪口对准了那名青年的背影。
他们不知道对方搞什么鬼,任何举动都要警惕。
青年察觉到他的敌意,停下脚步向他摊开了双手,他两手空空,腰间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他在向他们展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向。
中年队长大喊了一声,吸引了梁上君的注意力。
梁上君转头就见对方的枪口直直对着自己,嘴里在说着什么,语气很是强硬。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旁的纪策上膛架枪,金属机械的声音一气呵成。
两边的队长都有所动作,其余的人立刻做出反应,一时间卡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几十个枪口互相挑衅着,局势演变成一触即发的状态。
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糟了,这样不行!
对方人多装备多,实力不弱,又不像是他们任务中指定的敌人,这种时候跟来路不明的人起冲突,对他们而言太不利了!
那该怎么办?
这是场不在预料中的遭遇,两边的人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没有遮掩,没有战术,就像是高中生打群架一样,隔着一条马路示威。
而且显然的,他们这边的气势不如别人,就好比他们带了扳手,而对方带了砍刀。除非有警察出面制止,否则他们这边铁定要吃大亏!
堂堂的狙击手糙子,由于身体虚弱,此时架枪的手直发颤。
纪策斜眼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吞枪自尽吧。"
糙子泪流满面。
梁上君觉得自己全身僵得只有大脑能运动了,极度的紧张消磨着他最后的精神力,他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事实上他现在想要保持稳定也很困难。
中年队长又说了句什么,这回梁上君听明白了,那是句英文:"Let him go."
让他走。
对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让那名青年走开。
逼视着在自己枪口下的那名青年,确认他暂时没有直接威胁后,梁上君率先放下了枪口——他做了妥协。
感受到来自纪策的视线,他说:"不能打,我们不能打。"
纪策没有表示赞同或者不赞同,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中年队长的身上。那人的枪还对着梁上君,无论情势怎么变化,他不能拿梁上君的命开玩笑。
不过仅仅这一眼就够了,这一眼让梁上君知道他很担心自己,也让他明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纪策也仍然镇定自若,仍然是大局在握的不可一世。
由于梁上君的妥协,双方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白人青年继续走向那间小屋,这时候屋里的人却出来了。
那个小女孩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出来,指着他们这边很兴奋地讲着话。那个男人似乎就是她的爸爸,他们身后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探了探头,又赶紧缩了回去,那应该就是她的姐姐。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小女孩别乱说话,然后跟那名白人青年交谈了几句,就朝着纪策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没有口袋,也没有能藏匿武器的地方,一手牵了小女孩,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非常明智且友善地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翻译官宫持时刻准备着为大家同步翻译。
男人张口说:"你们好,你们是313派遣来的吧?我是你们的联络人老张,这是我的身份证明。"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顺带一张盖着钢印的介绍信。
糙子乐了:"宫翻译,这人的标准话比你还普通呐。"
"……"此货已经神志不清加逻辑混乱,宫持不想理他。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老张站到两队人马中间,分别用越南语和汉语给他们解释了一遍:"误会误会,巧合巧合,不是自己人,但也不是敌人,请大家和平共处。"
那名青年退回自己的队伍中,给中年队长做了详细说明,那人先放下了枪,接着让自己的人继续安营扎寨,完全无视了纪策他们。
老张笑着给他们做指引:"你们比我预计的晚来了一天,路上有什么不顺利吗?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很累,先休息一下吧。"
他没有把他们引向自己的家,而是带到了靠近山壁的一间小院,那里房屋很破败,不过总比风餐露宿要好,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通讯的线路。
糙子赖在尤禹身上被拖着进了屋。
确实,他们这群人,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往平地一躺,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
纪策却没有睡意,他有很多疑惑急着让指挥部那边老实交代。
梁上君撑着眼皮安排哨岗,他虽然累得要死,但是该有的警惕可一分没少:"朱大和吴二你们唔……"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按在了铺盖上,命令式:"你睡你的,我会安排!"
梁上君想过要反抗纪人渣的,真的。
但是在他想的时候,意识就已经背叛他而魂归天际了。
像在深渊里一样。
浮浮沉沉,满眼都是黑暗,梁上君看不见任何光亮,他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行进,没有目标,但不能停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迫着向前走。
周围有一些很嘈杂的声音。
呼吸的声音,沉闷的炮响,血流冲击着血管的声音,挣扎着嘶吼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滚杂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那是强烈的兴奋和悲痛揉在一起的感觉,有着近乎病态的欢愉,对杀戮的狂热,还有身不由己的愤然,想要逃离却又被诱惑着的痛苦。
那就像是战场的回声。
这里曾经是自卫反击战最如火如荼的地方,我军的C-3工程和敌人的M-10计划互相拉扯的六处据点之一。太多鲜血沉淀下来的味道,把当时的回响送进了人的梦里。
梁上君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怎样也醒不过来。
是额头上一阵温暖的触感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干燥而真实的摩擦,覆在他的额头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烟味。
梁上君睁开了眼,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与梦里不同的是,就在他的面前,有一双黑亮的瞳孔望着他。
让脑袋完全清醒只用了短短几秒,梁上君唤了声:"纪策?"
"嗯。"对方回应了一声。
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四下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屋外放哨的是尤禹和宫持,梁上君整理了一下思绪,小声问道:"那些兵是什么人?老张又是什么人?你跟卢薇联络过了吗?回复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梁上君忽然刹住了。
有时候太强势的人会让人忽略他的疲惫。
梁上君顿了顿:"纪策,你太累了,先睡一会儿。"
"我不困。"纪策笑了下,"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出去说。"
梁上君点点头,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四肢无比酸痛。
那群人的营地在村庄的入口附近,而他们的营地在村庄后方的山地上,各休息各的,确实两不相干。
梁上君本想就着火光再仔细看看那些人,但是被纪策带到了树林中而没能如愿。他心想夜色里也看不清楚,还不如好好问问纪策。
"纪策,他们……"
一股强烈的人渣味笼罩下来,他的话以另一种方式被纪策接收了。
这个亲吻有着纯粹的纪策风格,攻击性强、不可抗拒,像是被瞄镜紧紧捕捉到一样,一分一毫都躲避不掉。
虽然被打断了话,不过梁上君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
在纪策要丢下糙子的时候,在他一个人背着糙子跋山涉水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恨这个人恨得牙痒痒,甚至有种想要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然而就在刚才,感受到额头上探视体温的那只手的温度,他的那些零碎的愤恨立刻就溃不成军了,很没有骨气的,他只想着要离这个人更近一些,让触摸更真实一些。
梁上君记得在自己体力要崩溃的时候,有一个愿望始终支撑着他:就算要倒下,就算要死,也他妈要死在离那个人渣最近的地方!
从来没有试过,在离得如此近的地方想念一个人。
唇舌在拉锯中一寸寸攻城略地,身体的热度被蒸腾上来,在湿度很大的树林里凝结成无数汗滴。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磨蹭着对方,扯衣服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凶狠。
"呼……"
喘气的间隙,梁上君侧首在纪策的颈侧,深深地嗅着整个人的味道,忽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纪策的声音有点哑。
"味道太浓了。"
纪策愣了一下,也笑了出来。
是啊,他们几天没洗澡了,在林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天,身上那叫一个"五味俱全",还有胡子茬也没有打理过,扎在手心和颈子上都是刺刺的疼。
"管不了了。"纪策果断把这些不利因素抛诸脑后。
他管不了了,再说这个呆贼根本从来就没服过他的管。纪策也气他,可最后总是发现,自己连气他的那几点都喜欢到欲罢不能。
真的就跟毒品一样,一边痛恨着,一边渴望着。
这是场一开始就乱七八糟的欢爱,汗水和体|液浸泡着身上那些细小的刮伤,酸痛的四肢几乎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疼痛伴随着快感,一波波淹没了两个人。
"呆贼,呆贼。"
夜太静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纪策喃喃着喊他,声音很轻。
"嗯……"
梁上君不知是呻吟还是给他回应。
纪策是有话想说,他本来想说:呆贼,你为什么就不能听从我的命令呢,我为什么谁都能掌控偏偏奈何不了你呢。
可是到了嘴边却浓缩成了四个字:"我很想你。"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天天都在一起,这个"想"到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而他更没有想到梁上君会回他:"我也是。"
都有病吧,他们。
或者,可能对于他们而言,只有这样严丝合缝的触碰,才能带来真正拥有的感觉。
林子里的风让舒张开的毛孔起了阵阵战栗,梁上君在欲望的浮浮沉沉中想到了那个黑暗迷离的梦境,提醒着他身在战场的事实。
提醒他,他们是在有今天没明天的情境下,抵死缠绵。
纪策的汗水滴到他眼睛里,狼狈又刺激。
眨眼时,他感觉到有点刺痛,伸出手想去揉,结果被纪策的嘴唇抢先了一步。
汗水从眼角遗漏出来,滴落在荒芜的大地上。
41、第40章
一支事后烟在漆黑的林子里明灭闪烁,梁上君光着膀子叼着烟,很是惬意。
纪策坐在他旁边,吸着二手烟解馋。没办法,他们总共就带了那么几根,之前他为了提神消灭掉一根,任他脸皮再厚现在也没脸再来一根。
由于各种条件限制,他们这一轮野战纯粹为享乐,并且以绝不妨碍明天的任务进行为宗旨,因此两人没有做得很彻底,爽到了就收手。
淋漓的汗水混着身上难闻的气味,让梁上君很不舒服。
纪策提建议说村中间有口井,一会儿去那儿打桶水冲凉,梁上君欣然同意。
一支烟抽完的时候,梁上君道:"说吧,我等着跟你商讨军务呢。"
纪策望着那支奇怪部队的方向,叹口气说:"白天的时候你没发现么?他们的武器跟我们的如出一辙。"
白天那场面太紧张,梁上君真的没有注意这些有的没的,这时候一回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两支队伍的武器有不少是相同的型号……武器同源,意味着大家可能有着同一个老板。所以纪策当时才那么淡定,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出于不服气,梁上君诡辩:"没发现,他们有迫击炮,我们没有。"
纪策丢给他一个"别找茬"的眼神,继续说:"我问过指挥部了,卢薇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接给我接到校长和王斌手上才有了点头绪。"
梁上君有个不怎么好的预感:"他们也和313与逊奈的交易有关?"
"看来是的。"纪策点头,"他们是越南和好教的一支分队,近期一直游走于边境,干的是军火买卖,至于他们的卖家嘛,就是逊奈现任首领穆斯塔法。"
梁上君有点想不通:"他们的宗教意识都很强吧,不会起冲突么?"
纪策哼了一声:"宗教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服务于军政的,信仰单纯的教徒不是没有,不过很显然,穆斯塔法与和好教的首领都愿意暂时放下信仰的芥蒂,在物质上有所交换。
"拜玲耶执掌逊奈的时代,逊奈从不跟和好教这样的教派有牵连,那个女人太狠也太傲了,她以安拉使者自居,对于其他宗教信仰极为排斥。而穆斯塔法作为新一代的首领,理想更为现实,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架子,做一些商人该做的事。
"所以他接管逊奈之后,立即开拓了越南这个市场,这样间接干涉某国内政,他能从中谋取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梁上君的思路渐渐清晰:"我明白了,逊奈在跟和好教进行地下军火交易,也就是说这群人应该不止一次往来于两国边境,我们之前碰到的锁链桥和红布,很可能就是他们留下的痕迹。不过我想不通的是,313怎么会掺和到这趟浑水里的?"
纪策的神色有些凝重:"记得我们在军校的时候了解到的一条消息么,关于越南发布征兵令的消息。现在南海问题这么紧张,越南发布征兵条令显然是在为潜在的军事冲突做准备,而这个举动直接针对的就是我们国家。所以313玩的这一手叫做围魏救赵,如果让他们忙于内乱,就像当年的南北越战争时期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对外作战呢。"
纪策虽然说这只是他的猜想,不过还是让梁上君听得直发愣。
说实话,梁上君当兵以来,接受命令、实践任务也有无数次了,但是还从没涉足到这些又高又深的方面。听到纪策这么解释313发起的这次行动,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步步为营的军事安排,真不是他这种程度的棋子能想到的。他们是各方势力杀伐的工具,他们只要在被安排好的战场上走好眼前的路就行了,而那些掌权者,都已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等等,"一个念头划过梁上君的脑海,"我突然想到,那群越南特工队,我们的敌人,是不是也是和好教部队的敌人?特工队好歹也是政府军,对于那些私底下购买军火想要闹革命的军队而言,他们必然是敌人。"
纪策表示赞同:"他们的关系比你想的还要水火不容。卢薇搞清楚后带话过来,说特工队潜入我国边境的任务之一,就是调查截获和好教的军火,逊奈也是为了防范这一点才求助于我们,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生意被搅黄。"
梁上君乐了:"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问了老张,他说那群人本身也不是好惹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跟他们有所接触。"
"嗯,总之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对了,老张是什么人,他的越南话说得那么顺溜,他女儿说的又是越南话,他不会是越南人吧?可信吗?"
"可信,他是退役的中国军人,他的两个女儿是他在这儿收养的越南孤儿。在边境,国籍概念其实挺模糊的。"
"哦。"梁上君放了心,提议道,"去冲个凉吧,之后再去睡一觉,明早还要出发。"
两人打了两桶水随便冲一冲,洗去身上的黏腻后补充睡眠恢复体力,此时纪策对梁上君的照顾稍稍体现出来了——他压根就没安排梁上君守夜站岗。
反正其他人累成狗对他的心情也没影响。
一觉到天亮,梁上君是被一阵枪械拆装的声音吵醒的。四下看了看,发现人都出去了,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他暗叹一声年轻人恢复得真快,爬起来也出了这座房子。
耀眼的光投射到梁上君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用手肘遮光。
目光往下方移,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噼里啪啦地装着枪。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梁上君确认了那是谁:"糙子,你感觉怎么样了?"昨天的时候糙子已经能站立并且短途行走了,按照他的恢复力,今天应该问题不大了。
果然,糙子利落地装好最后几个零件,唰地一记转身,站在那块大石墩上耀武扬威:"梁连,我好了!我全好了!"
梁上君忍着笑,骂道:"你他妈的真会挑时间好,早一天好我能省多少力气!"
糙子知道自家梁连色厉内荏,当即耍起了无赖:"我今天凌晨拉完最后一泡才好的,那个什么莽草真是毒啊,都怪张三那货没事找事,差点酿出一桩惨案,梁连你别生气,我给你把他带来好好教育一顿。"
他抹着袖子作势要嫁祸张三,被梁上君一声"立正"给叫住了。
"手还抖么?摆个造型给我看看。"梁上君命令。
"是!"
糙子咔咔两声子弹上膛,把改装的斯太尔SSG69狙击枪抬到了眼前,慷慨激昂地说:"鼠辈!来,战个痛快!"
梁上君哭笑不得,这什么造型,张飞么?
"梁连,你看我……唔!"
糙子忽然捂住了上臂,手里的枪应声而掉。
他似乎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望着自己的手臂,眼里都是惊讶和迷惑。
意识飞一样从他的脑子里流失,糙子只觉得自己一寸寸地靠近地面,手心里渗出温热的血,他自己的血,伤口灼烧一般地痛。
梁上君的脸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看见了,他看见一个东西飞快地扎进了糙子的身体。什么也来不及想,他连忙冲过去把跪倒的糙子拖离原地,闪身退进了不远处的房子里。
那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快到他自己的大脑都没反应过来,他只感觉到耳边擦过了几声呼啸,有类似于铆钉一样的东西扎进了他附近的泥土中。
"有埋伏!"
他大喊。
事实上在糙子遇袭的时候纪策就已经有所动作。
就在糙子刚刚假意瞄准的地方,有两个人影急速撤离。距离很远,纪策没有丝毫犹豫举枪就射,两人中有一个闪进了山壁后的死角,另一个倒在了纪策的枪下。
纪策打了个追的手势,朱大吴二张三率先奔了过去,这是他们的强项。
此时房子里传来梁上君的吼声:"小史!小史快过来!带药箱!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仓皇,纪策皱着眉,心里咯噔一声。
糙子出事了。
糙子又出事了。
然而他此时担心的不是糙子,他担心的是梁上君。
如果糙子这回牺牲了,对于梁上君来说必然是极大的冲击和煎熬。
他担心那个呆贼会钻到牛角尖里折磨自己。
朱大、吴二和张三的作战大大超出了纪策的预期,他们活捉了那名在逃的偷袭者。
安置好俘虏,让细心的宫持搜查俘虏和那个已经毙命的家伙,本来想找尤禹协助,却发现他不知所踪,纪策知道他担心糙子,叹了口气没有责怪,亲自确认周围不再有危险之后,才走进那间屋子。
屋里的情况让他的担忧进一步加深。
尤禹脸色苍白地待在糙子旁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好让小史给糙子扎紧止血带。
糙子的伤口像是失去了凝血能力,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洞,却流出了大量的血。梁上君跪在那些血泊中,用近乎颤抖的手擦拭着糙子满头的冷汗。
糙子已经陷入了昏迷。
小史专注地看着从伤口中拔出的小片金属,又仔细观察了糙子的症状,下了定论。
他说:"这是吹矢枪造成的伤口,带了出血性蛇毒。"
梁上君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纪策察觉到不对劲,想把他拉开,但梁上君甩脱了他的手。
"救他。"梁上君守着糙子,目光凶狠,语气哀求。
42、番外2+第41章
第41章
小史满头大汗。
事实上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可是紧紧盯着他的梁上君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个人的眼神,是在用"杀气"逼迫他这个蹩脚大夫突然变身成无敌神医,最好给那个半死不活的糙子塞一颗灵丹妙药,就让他起死回生。
小史做了所有能做的应急措施后,抬眼向纪队长求助。他想,如果是纪队长的话,至少能为他解围吧,他毕竟不是华佗在世啊。
可惜,他高估了某人渣的品格。
堂堂的一队之长,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纪策同志,非常不负责任地把目光放在了窗户那边正在撞玻璃的苍蝇身上。
此时这人心里想着:开玩笑!"条件有限,不能强求,已经尽力了"这种话绝对不能从我嘴里说给梁上君听!那个呆贼本来就记着我要丢下糙子的烂帐,要是这次再由我来放弃治疗糙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这是破坏孩子父母感情的恶行!是不可饶恕的!
所以他坚定地无视了小史的求助,看看苍蝇,又把视线移回了梁上君的身上。
依然是那副担忧而深情款款的神色。
小史咬碎银牙,不得不亲自向梁上君交待:"梁队,这里的条件太差了,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毒,也没有抗毒血清,只能用应急的方法先拖着,不让蛇毒蔓延到心脏……"
梁上君看着糙子发黑的嘴唇,心里一阵纠痛,脸色难看至极。
可是出乎小史的意料,他并没有歇斯底里。
这让小史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他原以为梁上君是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现在看来,他是个重情义却又很理智的领队,至少比那个"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纪人渣要好。
"能拖多久?"梁上君问。
"最多72小时。"
小史终究是不忍心让大家陷入绝望。其实蛇毒如果不能得到妥善治疗,在48小时内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看着周围人的脸色,他不敢说。
让他们的希望多持续一分钟也是好的,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
"我去向指挥部汇报这件事。"纪策看梁上君的情绪稳定下来,稍稍放了心,准备去跟卢薇商量一下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梁上君也站了起来。
"好。"纪策点头。
来到老张布置的无线电通讯室,在联络指挥部之前,梁上君按住了纪策的手。
"如果当时我听你的,把糙子留在原地,他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的错误也要汇报上去。"
纪策用梁上君呼尤禹的架势呼了梁上君后脑勺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要怪就怪糙子自己长得太嘲讽。"
他不是在安慰梁上君,真的。
在糙子出事之前,在他看见梁上君近乎虚脱地背着糙子跟上他们的时候,他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自己错了而梁上君是对的。后来他发现,无论怎样想也不会有结果。因为他们各自的坚持不同,深深吸引他们的,也正是对方身上的这些不同。
梁上君紧抿着唇,没有多说什么,只放开了纪策的手,示意他联络指挥部。
向卢薇做了汇报之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给出答复:我会尽快让猎鹰大队的人来做接应。但是,任务第一,救人第二。
她的第二句话是特意说给梁上君听的。
不过梁上君不领情:"优先救援糙子,任务是我们的事。"
卢薇正色道:"军令如山,这一点不需要我教你吧,梁队。"
梁上君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我的兵,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那两个人隔着无线电就这么吵起来了。
纪策不由怔忡。
谁说那个呆贼长进了?他分明还是那个德行。
在伽蓝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的兵轮不到你来管",说着这种话的人,在他坚守的原则上,绝对是寸步不让的。
眼看着要演变成一场分裂团队的舌战,纪策适时地抢过了通讯器。他对卢薇说:"你派人过来,其余的我来安排。"然后又转向梁上君:"我是这里的队长,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一人一棒打完了,纪策直接切入正题,分析起这次事件的内幕。
他首先问卢薇:"逮到个活口,怎么审?"
他这一招转移话题很奏效,卢薇立刻放下了与梁上君的争执。
"可以的话,我很想亲自审,但是隔着无线电,不给力。"卢薇遗憾地说。
"没关系。"纪策很豁达,"你说,我们照做。"
于是卢薇问起了具体情况,作为一个刑讯师,她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兴奋。
此时梁上君是站在卢薇这一边的,他说了自己的推论:
那两个偷袭者的目标并不明确,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是要攻击糙子,那他们也太没眼力见了,说真的糙子那种二货没有被偷袭的价值。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监视着别的东西,但是糙子抬枪瞄准的动作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才不得不反击。
而且他们没有使用枪击,在这个年代,不使用枪械而用吹矢枪这种东西,实在很怪异。
听完他们的叙述,卢薇淡然地说:"纪策,你亲自操刀,片他。"
这句话梁上君有听没有懂。不过纪策很快给了反应:"会有用吗?"
"一定有用。"卢薇笃定道,"你负责片他,我来审。"
"隔着无线电?"梁上君颇有些怀疑。他承认卢薇在审讯方面很有一套,但现在毕竟条件有限,不是面对面的压迫,审讯效果会大打折扣吧。
"足够了。"卢薇极度自信,"给我半个小时,梁上君出去,纪策把人带进来。"
梁上君原本是不愿出去的,但在纪策和卢薇的双重要求下,他被迫到屋外做看守。
数分钟后,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站在门外。
屋内的惨嚎让他寒毛直竖。他深深地体会到,那时候卢薇用在他们这些实验受训者身上的刑讯术,恐怕还不到她的手段的千分之一。
屋内。
"毒刺,你的手法生疏了,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吧。"女人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带着冰冷的电磁干扰。
"对不起,有点失误。"纪策向她道歉。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正在受审的俘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全身颤抖。
"嗯……这叫声不太对,是不是存在不正确角度的反作用力?"卢薇远程指导着,"60度切入,彻底砍削,要垂直落地。"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从那个俘虏的身上垂直掉落下一片薄肉,隔了数秒,血液才喷涌而出。这一回,那个俘虏似是痛到了极致,嘶吼声压在喉底,倒抽的气流憋得他脸上青筋暴涨,眼神已是崩溃的边缘。
纪策正在片的,是他的脚。
一整片脚底板均匀剥落。
纪策看了看厚度说:"这只脚我还能再削十片以上,总的来说,我的技术没有退步。"
卢薇哼笑:"勉强过得去吧。"
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搭理俘虏。
"不用急着招供,"纪策安慰疼到极点却无法晕厥的男人,"其实做这种事情是有快感的,你爽,我也爽。"
俘虏瞪大了双眼,他从这个"毒刺"眼里看到的,真的是施虐的快意。
他们在享受他的崩溃!
……
又是一刀下去,卢薇几乎能听见俘虏淋漓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这才开口。
"你们缺少军火,是么?所以才监视着那队押运军火的和好教佣兵。你们的首要目标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对吗?"
她问"对吗",但完全不等待回答。几句话就点出了要点,甚至不需要从俘虏嘴里套话。
这一点上,连纪策也不得不佩服她。313让这个女人坐镇这次行动的指挥部,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件事。"卢薇继续说,"在境内拦截军火,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是在保卫祖国,那么你们越境是要干什么?你可以开始说了,一句话换一片肉,由我来判定你说的话值不值一片肉。"
作为一个刽子手,纪策单看那人的神色就知道,卢薇要成功了。
纪策出来后,把咸鱼般委顿的俘虏丢到了梁上君的面前让他出气。
梁上君看了看那人血汗淋淋的身体,皱着眉没有动作,问纪策:"怎么样了?"
纪策简要回答:"问出来了,他们在越南境内的目标是和好教从逊奈购买的军火,在我们境内的目标是……"说到这里纪策无意识地顿了顿。
"什么?"
"Metasequoia。"
"他们在找水杉?!"
"是的,和我们一样。他们说,水杉就在当年的307高地上。"
这是个近乎诡异的情报。
半晌,梁上君回过味来,他有些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套出这么重要的话来的。
"为什么不让我看?"
"你旁观有什么用处?你的存在会影响审讯者的情绪。"
就是说他外行,一句话把梁上君堵了回去。
梁上君心里有些不服气,伸手试探了下俘虏的鼻息说:"你们把日内瓦公约当儿戏么?这样对待俘虏。"
"我们没把他怎么样,他会活得好好的,至少比现在的糙子要好很多。"
霎时,梁上君脸上覆盖了一层阴郁色彩,纪策看在眼里,他决定要和这个呆贼说清楚。
"梁上君,在这里,任何人死了,都不是你的错。"纪策一字一顿,"那是我的失职,不是你的错。"
"他是我的兵。"
"是你的兵又怎么样?你买了他的命吗?买他命的是我们的雇主。你是领队之一,让他活着是你的责任,但不需要把他的死也当做自己的责任。"
"这是什么狗屎道理!不是我的责任是谁的责任?那时候香艳君在我的眼前被炸成碎片,现在又要让我眼睁睁看着糙子被毒死吗?他们都是最棒的士兵,他们不该这样枉死!"
纪策叹了口气,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你发现了吗梁上君,你总是在用你无法挽回的东西谴责自己。
"丛风是这样,香艳是这样,糙子也是这样。
"你用责任把自己压得太重,而把他们看得太轻了。
"你这么做,是把本该在他们心中的热血,涂在了地上。"
梁上君愣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2
糙子你先死在那儿吧,现在是插播番外时间。
此篇番外与原文深沉(?)而稳健(?)的基调完全不符,是个不考虑现实因素的、欢脱的、不负责任的,校园篇番外。
但是请相信我,看完有惊喜。
Act 1
首先,某亡灵满血满状态复活。
Act 2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丛风负手而站,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扫视着他手底下的一群二年兵。
而当可亲可敬的班长大人摆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只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有一个人要倒霉了。
第二,有几个人要倒霉了。
第三,所有人都要倒霉了。
鉴于今天班长大人的眼中饱含泪水,他们大胆猜测,很可能是第三种。
丛班长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要去给大一新生军训。"
Act 3
作为班上最出挑的刺头,梁上君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号召大家半夜搓麻将的事情败露了,刚刚那一会儿吓得他冷汗直冒,一听不关自己的事,他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报告,请问我们是给男生军训还是给女生军训?"
"你们想训男生还是训女生呢?"丛风没有直接回答,微笑着问他们。
"女的!"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一致的答案。
"男的!必须是男的!"只有梁上君一个人中气十足地吼出了这句话。
他遭到了众人的眼神攻击,技能等级2。
丛风也觉得诧异:"为什么?"
梁上君有些羞涩地说:"我在大一的时候挑战了训我们的教官,取得了掰手腕103连败的战绩,如今我要报复社会!"
他再度遭到了众人的眼神攻击,技能等级250,暴击率100%。
丛风温柔地笑了:"好消息,我们班带的是女生。"
梁上君含恨切了一声。
丛风又温柔地笑了:"行了,其他人解散。梁上君你留下,给我写一篇关于聚众赌博的检讨,还有,把那副麻将牌交公。"
梁上君泪流满面。
Act 4
很快大家就认识到,梁上君的期盼或许是正确的。
真的,他们宁愿被男生挑战掰手腕,也不愿意承受女生们各式各样诡异的状况。
例如:
一、娇柔状晕倒,要求教官温柔地搀扶。
二、挺尸状晕倒,教官根本来不及去扶。
三、不小心碰到女生,被告到丛班长那儿说是"性骚扰"。
四、不小心被女生"性骚扰",告到首长那里也没有人信。
五、跟自己的战友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六、跟自己的战友唱歌,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七、跟自己的战友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周围还是有兴奋而欣慰的目光!
Act 5
梁上君带的那两个班的女生跟他本人一样,出了名的难管。
保守估计是丛风故意安排给他的。
军训第二天,原本该有30个人的队列里只剩下18个人。
于是梁上君让18个人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的军姿,直到逃训的那12个人回来才放她们休息,彼时已经有7个人给晒晕了。
他尽量和蔼地询问那12个人:"你们他妈的搞什么?老子还以为你们一夜之间全嗝屁了!居然还有脸站到我面前?嗯?看到没有,那边躺着的7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报告教官!我们缺席是有原因的!"领头的女生急忙辩解。
"什么原因?说!"
"超市薯片大减价!"
Act 6
那一年,某校的军训场上传唱着这样一句诗歌:
超市薯片大减价,
从此君王不早朝。
Act 7
其实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并不是超市的薯片。
那天的几个女生是穿着高跟鞋逛街抢薯片的,回来后直接穿着高跟鞋就参训了。
训练途中多次发生崴脚事故,甚至还有一个女生的鞋跟卡在了窨井盖上,一步没跨动,栽了个大跟头。
梁上君从中受到很多启发。
他充分发扬了自己"刺头"的光辉头衔,无视首长定下的N个不准M个注意……勒令自己带的女生全都穿高跟鞋参训。
他成功了!
他创造了阅兵史上第一支穿高跟鞋踢正步的队伍的奇迹!
同时也创造了被批斗四小时写检讨两万字的教官的奇迹!
Act 8
丛风陪着他检讨。
抚额嗟叹,哭笑不得。
Act 9
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纪策在313军校的授意下进行一场交易。
交易方是中东的某个Company,他跟随王斌飞到阿富汗,原以为接头的人会是个大胡子包头巾的阿拉伯人,没想到最终坐到谈判桌上的是一个与他一样的男人。
说"一样",并不仅仅是指那副承袭自炎黄子孙的相貌,还有气味。
那种道貌岸然过、苟延残喘过、杀戮过也光荣过气味。
在他手中的资料上,那个人叫"Bland",不过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个人用流利的中文说:"你好,我是陆修,隶属于阿斯曼军备部。"
Act 10
交易只进行了一半。
那是个需要特殊软件支持的信息化战争装备,纪策得到了实体物品,却没有得到核心技术,然后就暂时搁浅了下来。
并不是交易中有什么冲突,只不过那位陆先生因为某些个人原因要临时回国,他所说的"回国"是指回中国。由于交易的时间还很充裕,经过双方协商,剩下的一半交易回到中国再谈。
"再谈"的地点有些奇特,是在某个高校的教师公寓。
那位陆先生是这样解释的:"啊,芯片丢在那儿忘了带出来,你跟我过去拿一下吧。"
Act 11
虽然觉得对方应该没什么不良动机,但是纪策怕他使诈,还是随身带了把枪。
芯片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了。
正在两个人拟订合同和结算尾款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的女孩子的声音。
"秦术我跟你说啊,我们那个教官特别变态,竟然让我们穿着高跟鞋参加阅兵!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嗯,唔。"一个青年含混地应了一句,嘴里面好像在吃东西。
然后他旋开了房门。
纪策条件反射地把枪对准了门口。
同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人用枪抵着。
砰地一声门响,那名叫秦术的青年把犹在抱怨的女孩子关在房门外。女孩子惊叫着挠门,他捧着一盒炒刀削静静地注目持枪的两个人。
陆修说:"误会,自己人。"
Act 12
那名青年一边吃着刀削面一边问纪策:"来拿芯片?"
纪策放下了枪。
Act 13
几天后,这笔交易的货物和账户终于两清。
纪策告别了那间教师公寓,临走时陆先生对他说:"其实我挺想跟你打一场的。"
他笑了笑:"我也是。"
所谓渣味相投。
Act 14
那两天穿梭于那所高校中,纪策偶尔会注意一下操场上正在军训的大学生们。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教官身边聚了好些男学生,似乎是在掰手腕。呐喊鼓劲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个教官甚至有些欺负学生的嫌疑,一直在赢,一直很得意。
最后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象征军训结束的阅兵式。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方阵穿着高跟鞋踢正步。整个阅兵场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沸腾了起来,可以想见,校长和负责军训的首长脸色一定黑得像锅底。
耳边响起了那个女孩子说的话:"我们那个教官特别变态……"
噗,纪策喷笑出来。
这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人?
嚣张,洒脱,飞扬跋扈。有些坏,也有些呆。
像是一簇跳跃的晴光,令人欢喜。
Act 16
也许这才是纪梁之间真正的开端。
彼时他们擦肩而过。
谁都不记得,可是岁月看见了。
43、第42章
如果让梁上君来说,纪人渣最擅长的是什么,答案不是狙击,不是反侦察,也不是出奇制胜,而是教训人。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渣就用教训人的语气质疑他练兵的方法,而现在,他用同样不客气的语调,质疑着他的价值观。
梁上君张了张嘴,最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纪策说得对吧,在他为那些人鸣不平的时候,实际上是把他们的一腔热血作践在了一场场所谓的错误里。
他认为很不值得的死,其实就是"英勇"的定义。
梁上君无奈地扯扯嘴角。
纪教官把他教训得体无完肤,可是那几句话比任何安慰都管用——他一边反省,一边被吃得死死的。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梁上君虚心受教。
"是么?你准备怎么做?"
梁上君一脸毅然。
他来到糙子的床边,紧握住他的手说:"糙子,纪人渣答应了。他答应你回去就把你的'生命'还给你。"
纪策:"……"
神志不清的糙子居然哼唧了一声。
在糙子仍旧昏迷着的时候,一场预期中的战斗临近了。
小史留在老张所在的村子里照顾糙子,他们剩余八人直接前往307高地。
这片山区有很多山洞,有的是当年自卫反击战留下的,有的看起来还要更古老一些。纪梁小队一开始发现的都是用来囤积粮食的山洞,到后来发现了很多战时用于躲藏和伏击的山洞,散落的旧式弹壳提醒着他们这里曾经的硝烟弥漫。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附近有明显的搜寻痕迹,从脚印和折断的树枝来看,他们距离敌人越来越近了。
与指挥部确认作战方案后,纪策就把有关"水杉"的一些情况对小队成员们说了。他告诉他们,那是三十年前的战争中遗留下来的一个重要的东西,具体形态未知,但是敌人与他们的目标一致,所以迎敌和寻找水杉是需要同时进行的。
于是大家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在敌人之前找到"水杉",摸清敌人的底细,把他们赶出国境。
警惕着周围敌袭,四处寻找着"水杉",相比于之前漫无目的的行进,此刻的队员们精神了许多。毕竟,没有明确的作战指示就没有结束战斗的盼头,因此他们在情势骤然紧张的时候,反而更有斗志。
只有一个人有所犹豫。
身为队长,纪策已经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藏得再好,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例如,每当他们的附近出现杉树,水杉也好、池杉也好、落羽杉也好,大家都积极地前去查探,而他总会有一瞬间的停顿。
梁上君把他的那一步犹豫看在眼里。
他知道,纪策比任何人都想要尽快找到水杉,因为那不仅仅是他被赋予的使命,更是他的父母最后留下的、以命相抵的遗物。
他们中没有人知道水杉是什么。
而敌人显然知道得比他们多。
这对于了解内情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水杉真的关乎非常重要的情报,以至于时至今日两国的军方还在争夺,现在的状况那就等于坐实了父母的叛国罪。
纪策的心情怎么可能不沉重。
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纪策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几乎要脱离队伍。
仅凭声音他就知道,赶上来的是梁上君。
借着劈斩荆棘而缓下步伐,他想,大概是自己的反常太明显了,让那个呆贼担心了吧,正要说两句话表示自己没事,谁知被梁上君抢了白。
"纪策,你说我们两个结婚会怎么样?"
喀!纪策一军刀砍下去,差点把那株可怜的小樟树腰斩。
他本来是想斩开旁边的灌木丛的。
跟在梁上君不远处的尤禹也是一个踉跄,震惊地望着自家梁连,下巴几乎落地。
张三在后面戳戳他:"干嘛呢干嘛呢,快点走呀!"
"不、那个……我……等一下……"尤禹结结巴巴,注意力仍放在那两人身上。
"你不走我先走了,磨磨唧唧的累不累啊。"张三嘟囔着要超过他,被回过神来的尤禹猛地一拉甩到后面,事关梁连的名誉,他不能让闲杂人等瞎捣乱。
这一拉一扯就吵上了,尤禹本就满肚子窝火,就地跟张三摔起了跤,其他人看着这局势一头雾水:怎么地,队长宣布休息了还是怎么地,都不走了?
后面的人乱成一团,前面那两个当事人却是最镇定的。
最初的哑口无言缓了过来,纪策从小樟树身上拔出军刀,瞅着梁上君似笑非笑:"我们两个,结婚?"
梁上君半点没有要避讳什么的意思,全然是一副君子坦蛋蛋,哦不、坦荡荡的神色,就好像在做一个学术研讨:"是啊,如果我们两个结婚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纪策偏头想了几秒,严肃地说:"孩子他娘,我想要个儿子。"
"……"
尤禹非常欣慰地看见纪人渣被一记横扫千军扫了下来。
"咳,原地休息五分钟。"纪队发话,同时打了个呼哨通知前面作为探路尖兵的阿藏,听到回应后,就着被扫到的姿势盘腿而坐。
梁上君深感无力,他都给气乐了。
"纪策,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有点觉悟。"为免这货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让人颜面扫地的话,这回梁上君把声音压低了——他问这话的目的可不是给纪策添个儿子!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纪策单手玩着刀刃,眉梢挑着,"我们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
梁上君被他说愣住了,老脸一红:"嗯?"
"我们结过了。"纪策语气肯定,"发过誓了。"
梁上君终于反应过来。
是的,他们立过誓,上有伽蓝的天,下有伽蓝的海。
他们说,Semper Fidelis,永远忠诚。
"你记得这句话就行了。"梁上君笑了笑,心说虽然没有按照他原先的思路来谈,但好在殊途同归。
"我们都是军人,如果一起落了难,一起被俘虏,你会做那个先向敌人低头的人吗?"
纪策忽然明白了梁上君的用意。
"你会背叛对国家对军队的誓言,让我失望吗?你会在最信任自己的人面前,丢掉一起坚守的东西吗?"
纪策默默地看着他。
梁上君伸手拿过了纪策手里的刀,笃地一声钉在地上,刀柄轻颤。
那一瞬间,刀上残留的香樟气味缭绕在他们身边,清醒着他们的头脑。
"你不会,你的父母也不会。"梁上君替他作了回答,"他们比我们厉害得多,他们的牺牲,直到今天都让我们的敌人寝食难安!"
……
纪策曾经觉得,和梁上君一起出任务,也许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决策。
事实上梁上君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此他很担心,在糙子食物中毒事件后,他甚至找机会跟卢薇私下通话,来剖析自己的心理。
卢薇对他说:"梁上君是把双刃剑,一面护着你的要害,一面戳着你的心尖。"
纪策苦笑:"那不是太危险了么。"
卢薇反问他:"知道为什么王斌会让梁上君跟你一起来吗?"
"说说看。"
"上头在用你们下一盘很大的棋,你是将,他是士,有他在,你才不会被将军。"
卢薇是这样说的。然而此刻,纪策认为她的说法有偏差。
梁上君这家伙不是"士",他是楚河汉界对面的另一个"将"。
他们用各自的规则争取着自己的领土,面对面地将军。可是这场棋局是他们的,再没有别人可以插足。
他们把所有尊严都铺在了棋盘上,绝不会在对方面前屈服于外敌。
纪策终于有些明白,那样的影响不是一种牵绊,而是一种力量。
他想,死去的父母,一定比自己更早懂得这个道理。
44、第43章
黄昏近,鹧鸪天。
尤禹手腕交错相扣,右腿斜斜跨出,使的是一招小擒拿。
张三脚尖直点向尤禹的膝弯,在他微顿的间隙扭身让过,身形如脱兔一般自如,正是二炮门下嫡传的"云卷云舒"!
那尤少侠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式未老之际突然踏出了无极步法,掌风转而攻往张三的下三路。
他这步法承袭自梁教主亲授的伽蓝腿法演化,加之渣师伯终日变态无比的调教,如今已臻化境,张三反应不及,竟被生生绊了个跟头。
就地一滚,张三挑选了最有利于自己的方位,在尤禹那厮未及补上后招之际,一记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快步冲向近旁的那株松树,两腿发力,"噔噔蹬"踏上了垂直的树干,随即向后空翻,以一招漂亮的"鱼翔浅底"辗转迎敌。
尤禹轻轻冷笑,左肩硬扛下对方重踢,精准地抓向张三的裤腰带。
张三怒极,被拎着横挂之时手掌平推再握拳,这招学名叫"掏睾",江湖人称"猴子偷桃"。
尤禹急忙避让,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原以为他必定起来再战,谁知那厮居然掉头就跑,直奔大树底下正在密谈的梁教主和渣师伯而去。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尤禹却已然来不及阻止!
"梁连!"
正在与纪策交谈的梁上君吓了一大跳,转头就是扑面而来的尘土,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一脸寻死觅活的壮烈神情。
"出了什么事?"梁上君扶起他问。
"尤禹非礼我!"张三炫耀着自己被扯开的裤腰带。
"……"
"滚你妈的蛋!"尤禹一脚蹬开他,扑上去就打。
两人在草丛中进行着毫无技术含量的缠斗。
纪策瞄了一眼:"你不去阻止么,孩子他娘、孩子他后妈?"
梁上君道:"随他们打去,饿了自己会停手的。不会打架的傻逼不是好孩子。"
纪策沉吟片刻:"我要是有儿子,一定让你来带。"
梁上君冷哼:"滚蛋!"
事实证明梁上君的教育方法确实很不错,那两个人打到后来就是在闹着玩了,压根忘了自己为什么打架。旁边围观的人也没一个上去拉架的,到了饭点,煮水的锅子一架,两个人就屁颠屁颠地休战了。
趁着纪策离开的一会儿,尤禹磨蹭到了梁上君身边。
他问:"梁连,你刚刚说的结婚是……"
梁上君干咳了一声:"呃,那只是个比方,我在跟他讲道理。"
尤禹心说什么道理要结婚了才能讲,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开口:"那个,梁连,说真的,你不觉得……你们两个男人这样很恶、很奇怪吗?"
梁上君知道他是顾虑自己才没把"恶心"这个词说出来。其实他觉得尤禹已经足够宽容了。
"嗯,确实啊,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是比较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这样,你们做好战友、好兄弟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关系呢?"如果纪策跟梁连不是这样的关系,尤禹想,他应该会更敬重那个渣师伯一些。
"那不够。"梁上君往地上笃着纪策的刀,只回了他三个字。
这并不是个好理由,知道这事这么久以来,尤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情绪激烈,可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总归觉得梁连该走回正道,但他又不敢反驳。
梁上君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张创可贴堵上虎口处的小伤,看样子是跟张三打架的时候伤到的。于是他又多给了他两张,让他带给张三。
他并不是不想回答尤禹的问题,他只是怕自己会词不达意,最后只得用一个"不够"来陈述。
让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跟那个人相处,那是不够的。就好比大夏天买了一罐冰啤酒,只把冰凉的罐子贴脸上是不够的,要喝下去才满足。可是,他要怎么跟只喝咖啡的人解释那种爽快呢。
他不指望尤禹能够理解他们,因为那份忠诚与别人的宽容无关。
喝了一口水,梁上君正要掰块压缩饼干吃,突然听到纪策的一声呼哨。
从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很急促也很响亮。
那呼哨的意思是——
遇险!集合!
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背上装备的时候,纪策从树林中窜了回来。
他刚刚去联络在前面的尖兵,此时一脸严肃:"阿藏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愣。
在糙子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最常被点名说"出事"的人就是他,有时候是武装带解不开而他急着要大便,有时候是一切准备就绪而他发现自己便秘了,总之就他事情多。可他现在被撂倒了,大家普遍认为,现在队伍里谁都可能出事,唯独阿藏不可能。
大家都见识过阿藏的本事。论格斗,他是独孤求败那一级别的,论敏捷,他是人猿泰山那一级别的,他总是板着脸,存在感也不强,但是他很闷骚。
朱大曾感慨,像阿藏这样沉默而深邃的硬汉一定有很多女人迷他,结果阿藏用一张标准的扑克脸说:"我还是个处男,但是家里有个媳妇在等我,娃娃亲。"
当时他们就震惊了:法克!这年头居然还有为了娃娃亲而守身如玉的男人!
而这样一个极品男人,现在出事了。
纪策的确切说法是阿藏"失踪了"。
他们休息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前阿藏还用口哨跟他们联络过,而且相隔并不远,如果敌人有比较显眼的行动,阿藏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怀揣着迷惑,众人来到阿藏出事的地点。
纪策指着一棵山核桃树:"阿藏就是在这里休息的。"
吴二绕着树转了一圈:"嗯?怎么看出来的?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啊。"
的确,树下并没有人待过的迹象。纪策尚未接话,就听见张三在一旁咋呼起来:"快看!树上有、有、有一个……嗯?火腿肠?"
"……"
张三奋力一跳,用枪杆把树干上挂着的橙黄色包装纸挑了下来。
"是鸡肉肠。"纪策纠正他,"跟我们的食物配备一样,是阿藏留下的。"
"爬树上吃鸡肉肠,看来他挺清闲的啊。"
"不是的。"梁上君在四周的树上侦察了一会儿,推翻了张三的评论,"他不是爬树上去吃,他压根就没下过树。"
地面上没有阿藏行动过的脚印,他们一路跟着他的哨声前进,也一直是自己开路,从没见过阿藏劈斩过的灌木丛,也就是说阿藏把自己的行迹隐藏得很好,他的活动范围在人们通常关注的视野之外。
张三下巴有点合不上:"他这是什么功夫?树上飘?"说着他又想到,"你们喊他阿藏就是这个原因吗?他很能藏?"
纪策没功夫回答他的问题。
"会不会是上厕所去了?"朱大提问。
"不会,你以为他是糙子么,连拉屎都有拖延症。"尤禹驳回。
纪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可是他找不到线索。附近没有敌人,如果对手的目标是他们,按理说拿下尖兵之后就该把他们一网打尽,然而现在却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大家的想象将要脱离大气层的时候,一声"报告"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宫持把两样东西摆在了众人面前。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随后全体陷入静默。
那是……吹矢枪和箭矢。
吹矢枪的机璜部分断裂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被人丢弃。
箭矢跟袭击糙子是同样的构造,不知道这支有没有淬过蛇毒。宫持很小心地捧着。
看着纪策瞬间变黑的脸,众人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藏也中招了。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神出鬼没,不过这次对方的目标似乎改变了,不再是那群倒卖军火的雇佣兵,而是明目张胆地朝着他们而来。
"这说明了三件事。"代替阴沉中的纪策,梁上君作出分析。
"第一,敌人来的很少,不超过三个,否则一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第二,如果他们想要杀了阿藏,完全可以射他一支毒箭就跑,但他们把阿藏带走了……他们是想要一个俘虏。顺便可以这一样推测,这支箭矢没有致死的剧毒。
"第三,他们比我们更了解丛林运动战。他们到现在连一声枪都没有打响过,单凭一个老掉牙的武器就撂倒了我们两名队员,而且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路,这些人比阿藏还要能藏。"
"那怎么办?跟他们硬碰硬很不划算吧,这些越南特工太神出鬼没了。"尤禹担忧地说。
"哼。"
一直没发话的纪策开口就是冷哼。
几乎是条件反射,梁上君和尤禹的寒毛一炸。
纪策和蔼可亲地看向张三,张三猛地向后退了几公分,这大概是种本能。
"咳、纪队,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尤禹,去给我查查那几个人的去向。"纪策下令,"方圆五公里以内,今晚九点之前必须查到回来,营地就在这里。"
"他们有可能走很远了吧……"张三的话没说完,脚丫子就被尤禹狠狠地碾压,"哎哟我日……"
日字的回音在纪策的瞪视下消于无形,这年头敢质疑这位人渣的好汉不多了。
张三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我们马上去!"
尤禹和张三跑出去之后,梁上君代替他们问出了疑惑:"我们不需要避一避么,现在可是敌暗我明,很不利啊。"
"不用。"纪策贱贱地笑了,"我们就在这儿扎营,等着他们来,就算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去找他们。更深露重花好月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最适合拉皮条来一炮,既然他们提前开了支票,我们也该好好接客不是么。"
说着他招呼桃园三人组:"儿郎们,准备开张迎客!"
梁上君暗暗擦汗:纪策已经气疯了。
他们就在那棵山核桃树下扎了营。
与此同时纪策把宫持叫过来用树枝在地上比划了一番,最后把讨论后的成品画在了纸上,连同那把坏掉的吹矢枪一起递给梁上君:"交给你了。"
梁上君张着嘴看纸上的东西,那是吹矢枪机璜部分的构造。
"去吧。"纪策语重心长,"修好它,再做一些箭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上君一边削着木头一边嘀咕:"求你了纪策,别再乱用成语了,怪碜人的。"
接连失去糙子和阿藏,纪策确实被惹怒了,好在还算冷静,他目前所做的安排都是以效率为优先。
摆弄着吹矢枪,梁上君对这些歪门邪道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不过这玩意儿他是第一次见,能不能上手还是个问题。
不可否认的是,吹矢枪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比枪支好用,尤其适合他们即将要做的事。
夜袭。或者反夜袭。
这个取决于双方谁更欲求不满。
45、第44章
明月夜,短松岗。
张三和尤禹在晚饭前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一个让人很头疼的报告:锁定了敌人的范围在东偏南3公里左右,但是那片区域到处都是山洞,敌人在那里进进出出四处游窜,无法确定他们的行踪。
纪策沉吟:"山洞这种地形有利也有弊,如果对它很熟悉,那么绝对易守难攻,但是如果贸然闯进去,很有可能会被困死,进而被敌人一锅端。"
梁上君附和:"确实,看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他们有专门应付丛林遭遇战的吹矢枪,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入住这些山洞,看来他们是要把那里打造成古芝地道一样的工事了。"
张三天真地问:"梁连,古芝地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宫持替他回答了:"古芝地道是越南胡志明市附近的一处地下工程,很长,最多有三层,会议室、卧室、医疗设施、仓库一应俱全。如果那些山洞真的是他们事先布下的,那我们想偷袭恐怕很难成功。"
尤禹问:"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再拖延了。阿藏被他们带走,明摆着是要拿我们开涮了,指挥部那边的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再处于被动状态的话,我们大概没几个小时能活了。"
纪策扬手让他们住嘴:"别吵了,听我说,你们玩过打地鼠没有。"
众人点头。
"地鼠在洞里的时候是打不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它们冒出头来的时候一个个打扁。"
众人点头。
"我们不需要在人数上胜过地鼠,只要有足够结实的棒槌就行了。所以我们剩下的问题是……"
梁上君接话:"谁去做诱饵。"
一时间沉默。众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茫然。
"我去。"梁上君适时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不行。"几乎与他同时出声,就好像早就预知了他的想法一样,纪策出声阻止。
众人来回看着这两个人,更茫然了。
尤禹握了握拳:"梁连,还是我去吧。"
梁上君说:"不行。"
纪策没出声。
众人甩着头看着三个人之间的噼里啪啦,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梁上君突然乐了,没理会板着脸的纪策,他瞅着尤禹道:"你当是拍抗战电影么,争来争去想争成民族英雄还是怎么地,我又不是去送死,不是出于牺牲主义这么说的,我有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你的想法是什么?"纪策的这番话带着讽刺的语气,"你无非就是想,糙子已经倒下了,阿藏又被俘虏了,伽蓝一下少了两个,如果尤禹再出了事,你就没脸回去见团长了。朱波吴明和张伟不是你的兵,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更没法为他们负责。宫持的能力有限,本来就不适合这类任务,所以想来想去就是你自己去最划算。"
梁上君反唇相讥:"我不去,难道让你这个队长去吗?我考虑过每个人的立场和能力,你不要把我说成是感情用事,要我说,你现在才是……"
他自己噎了一下,平复了情绪,改掉针锋相对的语气:"总之,我去敲地鼠的大门,棒槌从四周包抄,如果棒槌砸得快,我未必会有什么事。"
"你说得倒轻松。"其实现在纪策心里也烦得很,常理来说,梁上君灵活敏捷,全队也就只有他粗略掌握了那个吹矢枪的用法,安排他去敲门再适合不过了,可是……
可是,他哪里能舍得!
纪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出汗,这种难以取舍的煎熬快把他的脑浆烧干了,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梁上君继续说:"我会尽量先探察到阿藏被俘的地方再动手。"
"这个不用你管,你先管好自己的命。"
"必须要在打地鼠之前救他,否则他被当做人质就不妙了,到时候我离他最近,当然是我来管。"
纪策真的生气了。
他不是在声梁上君的气,他是在生自己不得不妥协的气。
"你可以闭嘴了!让我想想!"
这一阵沉默比上阵杀敌还让战士们难受。
张三算是彻底明白宫持警告他的那句话了:如果那两个人的意见出现分歧,而你恰好是让他们出现分歧的对象……那你多半离死不远了。
一个糙子,一个阿藏,使那两个人都做不到心平气和。确实,能让他们争执起来的人,都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下错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朱大最先沉不住气:"那个……到底怎么说?"
梁上君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去。"
说着他拍拍裤腿,准备着枪弹和吹矢枪的箭矢。
就听见纪策那边咔哒一声上膛的声音:"说了让我想想!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大家心里都是一颤。
看纪策的眼神就知道,他来真的。
呼呼的山风吹过,梁上君站在那儿,把乱飞的头发塞进头盔里,继续做着自己的准备工作。纪策的枪口也一毫米都没移动过。
准备就绪,梁上君抬头望着他。
纪策扣着扳机的手指僵住。
他忽然觉得这场对峙自己恐怕要输了,不为什么,就为那个呆贼现在还有心情对着他笑,就是那种奸诈的、桀骜不驯的笑。
其余的人已经完全傻了,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呆呆看着这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梁上君动了。
他边迈出一步边说:"我不敢往前走,我怕你打断我的腿,纪队,我往后退行么?我们各退一步吧,好么?"
纪策盯着他的脚,在那一步落地的时候,他终究没有开枪。
——这个呆贼,把他吃死了。
"行,你去,张三也跟着你去,他给你带路,也可以给你做接应。"
于是就这么定了。
张三和梁上君一起走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那两个人吵架真是太恐怖了,他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梁上君一路上都很沉默,弄得张三也别扭。
前面的路黑漆漆的,他们准备了钻山洞用的狼眼手电,可是现在不能用,否则会暴露。大概是磕磕绊绊的行动太烦人,张三觉得心里特别不踏实,总感觉像是走在黄泉路上一样。
"咳,梁连……"
"你害怕吗?"梁上君突然问他。
张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
"那就唱歌吧。"梁上君突发奇想地说,"不过,小点声。"
"啊?"张三有些愣。
"哼首歌来听听,随便哼什么。"梁上君笑着催他,"我也有点害怕。"
张三嗯啊了一会儿,奉旨哼歌。
他先哼的是:"……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被梁上君一胳膊肘打闷了:"换一个!晦气!"
"哦。"可怜的张三绞尽脑汁想了另一首: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嗯,这个有气氛多了。"梁上君评价。
"嘿嘿,其实我觉得这词得换换,不够应景。"张三得瑟起来了。
"那你就换吧。"
他们一路哼着歌过去,紧张感化解了不少,士气提升了不少。
到了地方,那是个三面环山、山上有许多洞眼的高地。
梁上君和张三趴伏在树丛里,静静地观察着局势。
棒槌们这时候已经部署在这处高地的周围,就等他们的信号了。
浓重的夜色中,梁上君看见几个山洞的洞口处晃过一点亮光。
那是狼眼的光。
看着看着,梁上君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他低低说了声。
"嗯?"一旁的张三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们的想法错了。"梁上君沉声道,"这里不是他们苦心经营的什么根据地。你看,他们的那些灯光都在往中心聚集,他们的营地在高地的中心,并没有栖居在洞穴里……"
"哎?可是我和尤禹之前来看的时候,他们全都分散在各个山洞里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梁上君攥紧了手心的杂草。
他跟纪策的那些争执都白争了。
纪策也发现了吧,他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与此同时,在高地北面的狙击位中,宫持听见身侧的纪策这么说。
"他们已经找到水杉了。水杉就在这里。"
Metasequoia,就在这些山洞里。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小剧场
这是不平凡的一夜。
前几日,武则天痛失爱妃。
它在伽蓝外的金屋中藏的一只中华田园犬因食物中毒而死了。
武则天悲痛欲绝,在伽蓝的墙头迎风而立。
路过的人都说:"看,团长大人拉了三天肚子,它就忧郁了三天,真是一只忧国忧民的好战士!"
经过不眠不休只吃的三天观察,武则天在这天夜里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家小饭店,据它所知,它的爱妃和团长都吃过这里的老鹅煲。
在它神勇无比的侦察中,饭店老板受了猫爪攻击的重伤,并损失咸鹅一只。
武则天把咸鹅送去几乎虚脱的团长手中,于是,伽蓝捣毁了某家使用工业盐腌制咸货的小作坊。
武则天再立功勋。
更大的收获是,它勾搭了隔壁饭店的中华田园犬。
这一夜,糙子跟他的网络女友分手了。
瘦猴也得知了这件事,特地给他送来了啤酒让他借酒消愁。
可是糙子并不领情,因为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令他寝食难安。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询问当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你们说,怎么样形容一个性冷感的女人才不会让她生气呢?"
尤禹:"哼,故作清高。"
糙子一拍大腿:"对!我就是这么说她的!"
尤禹:"我说的是你!你太猥琐了,装什么清高绅士,谁看了你那些堆积成山的收藏品都会冷感的吧!"
糙子给骂得缩了缩。
瘦猴想了想:"不能那样说姑娘的,你应该说……哎哟我操!"
糙子瞪眼:"你这比我说得更猥琐吧!"
瘦猴留下个背影给他:"我忘记写检讨了!光顾着训练忘记去鱼海子,3000字明天就要交!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糙子:"……"
梁上君摸着下巴说:"冰清玉洁怎么样?"
糙子谄笑:"还是梁连有文采。"
梁上君悲悯地看着他:"糙子,你这样犹豫是不行的,对女人,一定要快很准,管她什么态度,先抓住再说,说不定她就喜欢够硬气的男人,像我……"
此时一声冷哼传来。
众人回头,竟是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七连寝室的一连连长。
纪策瞅了眼梁上君,然后对糙子说:"被你这种家伙勾搭上而又表现出冷感的女人,叫做'深'不可测。糙子,是你的能力问题,不是人家的问题。"
喀!糙子狂受打击。
当夜,糙子在QQ上问那个女友:"请问你到底有多深?"
女友说:"谢谢你寄来的山寨iphone手机。我是男的。再见。"
伽蓝的人总是买到山寨的东西,就像被诅咒了一样。
对不起,好像弄错了重点。重点是,糙子又被骗去了"初恋"。
这一夜,卢薇和她的男友大吵了一架。
在电影院的门口。
她想看灾难片,而她的男友想看爱情片。
她说他"没男人味",他说她"不懂情调"。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半夜,他发了条信息给她:"来广场的圣诞树下吧,圣诞老人要送你礼物。"
卢薇站在圣诞树下,却没有见到圣诞老人。
她等了一夜。
等到一通国际长途:"对不起,临时有任务,刚刚在飞机上,我现在在……"
"没关系。"卢薇说,"好好工作。"
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我爱你。"
卢薇笑了笑,把暖手的咖啡扔进垃圾桶:"这就是有个不懂情调的女友的好处,有这句话作礼物就够了,谢谢你。"
那边的男友感动至极,心理分析师Miss Lu大获全胜。
这一夜,纪策非常恼火。
因为在两人口中呵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的时候,梁上君突然对他说:"别闹,我明天一大早要去穆斯塔法那里。"
由于涉嫌剧透,写这段话的汉子已经被封键盘了。
这一夜,是平安夜。
本着拆散一对是一对的理念,这篇小剧场诞生了。
导演河汉非常欣慰。
从今天起,做一个加班的人。
实践证明,在平安夜还得加班的人,心理很容易扭曲。
以为这会是一篇甜蜜蜜的圣诞贺文?
呵呵,少年,你太天真了。
最后,祝大家圣诞快乐。【诅咒脸】
河汉 2011年12月24日
46、第45章
敌人的手持灯光一直在往返于山洞和营地中心,似乎没有要停下休息的征兆。
梁上君静静看了很久,心里有些焦急。
他们的计划被全盘推翻,现在这种情况又无法互相沟通,他只能祈祷纪策跟他心有灵犀一点,能够一起找准下手的时机和位置。
其实对方的人并不多,目测那些晃晃悠悠的火光,差不多十来个人。如果他们这边满员的话,硬拼也未必拼不过,问题是对方已经撂倒了他们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被拿做了人质,更不幸的是,对方手里很可能又多了一个筹码——
他们先找到了Metasequoia。
可是,水杉到底是指什么?
他们逛了大半夜的山洞了,到底是在寻找、在探索,还是在收集?
看不清楚……
光线太暗了,如果不更加靠近一些就什么也侦察不到。
梁上君拿下夜视镜,决定从那些绿油油的画面中跳出来,到营地附近用肉眼去看。
张三发现了他的意图,伸手去拦:"梁连,这样不行,被发现就死定了。"
梁上君没有掩饰焦急的情绪,拨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不去亲眼看看,在这儿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结果。"
"那也不行啊,要是你真有个什么,我们剩下的人连两桌麻将都凑不齐,还打个屁啊,纪队肯定抓狂。要不我们先撤到纪队那边,跟他们商量下?"
他说他的,梁上君理都没理,整理了下自己的装备,猫着身体往前走。
"哎,梁连?"张三很无奈,还想做一回劝说的努力,语气里带了点威胁,"梁连,你要是过去,我就跟你一起去。"
梁上君一脚把他踹回草窝里:"我就过去看几眼他们在干吗,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动,你不动的话还能给我作掩护,你一动就是给我送终了。"
张三算是发现了,梁上君较真起来就是个悍匪,跟纪队一样的不讲理。
那一脚踹得他心窝子疼,然而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心窝子一暖。
"好了,就冲你叫我一声梁连,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放心吧。"
张三捂着心口趴回原地,没有再说什么。
他没想到梁上君把他摸得那么透。
他不怕枪林弹雨,他只是怕自己被丢下,怕得不得了。
他知道在战场上有这样的恐惧很麻烦,但是那种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战死,只有他侥幸活下来的感受,实在太可怕了。就好像他是被故意丢下来,去记住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还有那种几乎胀破胸膛的疼痛。
在他来313之前,那场拦截逊奈拜玲耶政权的战争记忆,新鲜得让他作呕。
所以他黏着梁上君。他能肯定,这个看上去有些莽撞又十分缺心眼的副队,绝不会丢下他——他没有丢下过任何一个人。
梁上君挪到高地的边缘,敌人现在忙着钻山洞,中心地带两眼一抹黑,反而没什么危险。
营地中没有人点火,全部都是冷光源在晃来晃去。在深夜里做事,有时候确实掩人耳目,不过有时候更加容易暴露。
梁上君看着他们不断地向中心挪动,心里有点谱了。
看来他们终究是忌惮313的,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知道时间紧迫,不得不冒着把自己暴露在黑暗中的危险,连夜去搜山洞。
那些人从山洞里出来,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是枪支,能看出来有56式半自动步枪和AK冲锋枪,都是很老旧的款。看样子这片区域当年经历过激烈的战斗,AK是当时越军的普遍装备,而56式是当时中国士兵的装备。装备差距很大,那时候要死守住这个阵地,我国军方想必付出了很多牺牲。
还有人拖出来的是粮袋、水壶等等生活用品,东西很杂、数量很多,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梁上君可以确定,他们还在搜寻阶段,并没有找到水杉。
那就还有机会。
已经探查清楚所需的情报,梁上君不敢久留,转身准备退回去。这时候突然听到营地中心传来几声喧闹,他一矮身,再度趴下。
离得比较远,他对越南话又不精通,只能模模糊糊听出来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梁上君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还是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不过之后看情况又不太像。营地中心的长官似乎没有太兴奋,让大家继续去搜寻,只不过往其中一个方向多派了些人。
梁上君小心地抬头,从枝叶缝隙中瞄向那名长官,瞅见他手里在把玩着一个小玩意。
透过夜视镜凝神去看,梁上君皱了皱眉,那是个83式手持微光夜视仪,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相比于现在的技术,完全摆不上台面……
梁上君忽然一顿。
是的,这玩意儿在现今几乎形同于废品,不过在当年应该算是稀有装备,能用上的人不多。而在这么多山洞环绕的阵地中,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夜视仪,也就是说,拥有这个仪器的人是当年在这里的人中最最需要这部仪器的,很可能那个人要经常走到山洞的深处去。
不过还有一点对不上。就算那时候没有电力照明设备,也会有蜡烛或者火把,何必要用夜视仪这种不方便又看不太清楚的东西?
梁上君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他感到很不踏实,敌人在这轮长跑比赛中已经抢跑了,而他们还没弄清楚终点线到底长什么样,这太让他憋屈了。
又看了一眼敌人的长官,他正在往某个方向靠近。
不等了!梁上君下了决定。他不能确定敌人是不是已经找对了方向,但是他实在不想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得逞。稍作犹豫,他从包里拿出了改良过的吹矢枪。
无论如何,先给他们闹上一场,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相信纪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会理解他的用意,过来接应的。
瞄准了那名长官,梁上君搭上箭矢。
没有瞄镜的装备很考验眼力,又是不熟悉的武器,又处在黑暗中,梁上君没有命中要害的信心,他也压根没打算一下就能把人搞死,他只是想引起一阵骚乱,好争取时间而已。
咻——
箭矢从耳边窜出去的时候,梁上君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料到这玩意的劲头这么大,他几乎听见了自己肩胛被顶到的咯噔一声。而原本就有点残废的机璜,在巨大的冲力之下终于彻底崩掉了。
就在梁上君震惊于吹矢枪的威力的时候,营地中突然起了骚乱。
他边收拾东西转移,边抽空扫了一眼,刹那间有点发懵。
在各种不利条件的作用下,他居然一箭射穿了那名长官的脖子,这是什么样的人品?
梁上君的后背上立时出了层冷汗。
突然把人家的长官毙了,这算不上好事也算不上坏事。这就跟恶作剧一样,他的目的原本是砸人家窗玻璃,最多被追着打骂一顿,结果现在一下子把户主砸死了,那就不是恶作剧的定性了,而是谋杀。
敌人现在确实乱了阵脚,不过等他们回过神来,稍微化悲愤为力量一下,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偷袭者就必死无疑,更何况还有阿藏那个人质在他们手上……
趁着敌人短暂的混乱,梁上君撒丫子就跑。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身后是个什么情况,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时,纪策能端了他们的老窝。
向林子中撤出三百米左右,梁上君遭到了第一波追击。
枪声和箭矢破风的声音乱七八糟地从后面飞过来。梁上君近乎绝望地想:他妈的这回完了,常在河边走,这回掉下去了。
这时候黑暗是最有利的保护,于是梁上君就挑那种阴暗幽深的地方跑。他完全没有还击,以一敌十,他没觉得自己的运气能好到那种程度。
咻!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梁上君扭身就躲,但他心里明白,恐怕躲不过。
一声闷响,像是一只凿子凿进了皮肉里,瞬间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闷在骨髓里的疼痛,几乎让他的肌肉痉挛。大腿上的伤令他跪倒在地,血液汩汩地往外淌着,身后的追击声仍然杂乱且无处不在。
约莫过了一分钟,梁上君的意识从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随手撕了点布条扎紧伤口上端,摸出了斯太尔狙击枪。没别的办法了,来一个打一个吧。
幸运的是,刚刚射中他的那只箭矢似乎是胡乱放的,看来放箭的那个人跟他一样,也是人品爆棚了,随便打打也能中。追击的人还不太了解他的底细,没有确定他逃跑的方向,可能还不知道偷袭营地的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所以追踪的范围很广很零散。
不过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梁上君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被围在猎场中的小动物,猎人早晚会把他拿下,他只希望自己这只误打误撞的诱饵不要死得太冤。
他用夜视镜看看数百米开外的丛林,可以感觉得到,敌人地毯式的搜索越来越近了。
山风绕着林子吹,血腥味在他周围弥漫开来,身上的温度在下降,冷汗从睫毛上滴落,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梁上君紧握着枪杆,从心底感到一阵绝望。
一直被刻意压抑着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在这份疲惫中,梁上君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候犯病……
用枪撑着自己站起来,腿上一抽一抽地疼,不过疼得有点麻木——伤口附近没什么知觉了。
斜靠在身边的树上,摸摸树皮,似乎是棵悬铃木。
这里悬铃木比较少见,梁上君想起自己的家乡,那里到处都是悬铃木,一到落果的季节,一个个果球落到地上,飘出许多毛絮,常常让人直打喷嚏。
很难受,但是很怀念。
咧着嘴笑笑,梁上君心想,看来命运是安排好的,安排给他一片归乡的土地。
算了,纪策他们一定已经开始直取敌人的大本营了。
留给自己最后一颗子弹,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所以,架枪,上膛……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梁上君浑身一颤,闭合的眼睑挣扎着睁开。
那歌声就在他的附近响起,那么洪亮,回荡在山谷的夜色里,震耳欲聋。
几乎是立刻的,敌人的搜索往那个方向聚集。
迷糊中,梁上君以为那是战场上的幽魂唱的,可是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不是原版的《国际歌》,那是改过词的……
梁上君一下子脸色煞白。
他听清楚了,那是张三在唱。
他在唱那首属于他们的战歌,一路上絮絮叨叨改出来的歌词,此时此刻,他一边奔跑、一边开枪、一边高唱。
听在梁上君的耳朵里,却又像是一句顽皮的控诉:
梁连,我死也不要被你丢下。
47、第46章
疼痛原本是最能及时唤回意识的,然而此刻对于梁上君丝毫没有帮助。
腿上的伤口麻木了,他就故意用手去戳,尖锐的痛感传递到大脑,却完全无法消解那种越来越深重的疲倦。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流沙淹没了,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再坚持一会儿,这场歼灭战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梁上君不断地暗示自己,这种感觉只是假象,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
心脏跳动的速度那样快,血液冲击着耳膜的声响,有着催促的节奏。憋在胸口中的呼吸胀痛着,紧咬牙关,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低吼。
梁上君的眼里都急出了血丝。
汗水滴在泥土里,滚成一颗颗深褐色的球。
无力举起的枪托支撑在地上,竭尽所能迈出的步伐也不过几米远。
他本以为,执行这次的任务,最坏的结果就是战死,现在发现不是。
最坏的结果是,他连战死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为整个队伍的拖累,在一个寂静的角落里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这么自我厌恶过……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梁上君终究还是委顿在地上。
胳膊肘揽着枪杆,用一个匍匐的姿势,长久地凝视着地上的一片悬铃木树叶。掌形的叶子上有着一块浅黄色的大斑点,把整片叶子的纹路晕染得支离破碎。
此刻他的世界也同样支离破碎。
极度想睡却无法入眠。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像是幻想又像是现实。
他听见听见敌人营地那边交战的枪声,听见树木和石块被炸成碎片的轰响,恍惚中还听见那个人渣"呆贼你他妈给我出来受死"的一声声呼喊——他可以想见那人此刻愤怒的神色。
张三的歌声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梁上君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他只觉得,那旋律和那歌声,从深而坚实的地底传来,与他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相和,冲撞出一首激烈的战歌,让他无法抑制地热血沸腾。
手指敲击着土地,梁上君梗着喉头,跟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节拍哼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他没什么力气,唱的音量很低,远没有张三的声音洪亮。为此他很不服气。
已经这样窝囊了,绝不能再在气势上输给那小子!于是梁上君提气,用尽力气去唱,声带都震颤出了破音,在战场中显得很怪异。
这样做很容易吸引敌人,但是梁上君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张三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算走不动了、爬不动了,他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对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这是最后的斗争,疯狂起来到明天,
英雄们的反击,就一定要实现!
……
梁上君希望张三再怎么难熬,也会拼着一口气坚持到最后,跟他比一比谁的歌声更嘹亮,谁更有把敌人"难听死"的威力。
所以他一遍遍执拗地唱着。
直到他的边喘边哼都能盖过张三。
直到他即使停下来,也不能听见张三那破锣嗓子吼出的调。
直到他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当他再睁眼的时候,曙光已经来临。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破,不是手雷之类的武器爆炸的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一声爆破。接着是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
梁上君撑着身体站起来。
周围参天的大树遮挡住了大半的视野,迎向泛着微微白光的天边,他把脖子仰成135度……数秒后,立即蹿出去到处找掩体。
他没有猜错,那是音爆。【注:飞行器超音速时产生的强压力波,传到地面形成雷鸣般的爆炸声。】
他们的猎鹰战友们来了。看这架轰炸机的飞行风格,应该是屈子在操控。
梁上君相信纪策已经掌控了局面,否则猎鹰这么一锅端地炸过去,什么水杉什么人质就全都没有了。指挥部那边也是算好了时机过来,直接进入清扫战场的阶段。
几分钟的轰炸与扫射结束,梁上君所躲的岩石缝两次被扫到,好在没有伤到哪里。
随后来到这片战场的是一架直升机,一直在敌人的营地附近盘旋着。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梁上君跛着一条腿往营地中心奔去,在层层尘土和硝烟中向飞行员挥手致意:"屈子,早上好!"
然后从飞机的升降梯上掉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宫持,一个是纪策。
梁上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又退了一大步。
退第一步是因为,原来他们已经提前撤出战场了吗,也就是说刚刚他真是人品爆发了才没有被冲击波轰死吗,也就是说他们之前都以为他死了吗?
退第二步是因为,纪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纪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把梁上君揍趴下了。
他揍了一拳,第二拳被宫持拦了下来。
梁上君捂着肚子吐酸水,抬眼看见纪策的双眼满布血丝。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熬夜作战。
在纪策向他踢出无影脚的时候,梁上君苦笑了一下:"别,我受不住。"
他不得不求饶,眼前正在一阵阵发黑,外伤加上失血加上该死的后遗症,他真的再也支持不住了,所以要赶紧顺顺纪策的气啊。
"对不起。"他对纪策说。
纪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蜷缩在地上的人惨白着一张脸,难得地向他示弱,纪策心里怎么可能不震动。
昨天晚上对他来说是最难打的一场战斗,不是说敌人有多么强,而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如此魂不守舍。当他看见敌人的长官突然倒下,其他人群起围攻一个偷袭者时,他的心脏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从胸口到指尖,全都是冰凉的。
之后他带着人扑向敌人虚空的营地,却怎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喊不到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只想丢下这个破战场,把那只呆贼揪出来,生生剥了他的皮,让他好好体会一下这种钻心的把人逼疯的痛!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犟、这么不听话、这么自作主张、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是!他是很厉害,如果没有他那么大胆且神经病的做法,他们很可能还在跟敌人僵持着,但是这个胜利的代价太沉重了。
对于纪策来说,那是不能承受的沉重。
看着虚弱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梁上君,纪策伸手把他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毫不避嫌的拥抱。
他在他的耳边说:"知道么,我必须用一颗钢铁般的心看待你,才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呼吸着纪策身上血汗的味道,梁上君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纪策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兀自说道:"可是很遗憾,我做不到。所以,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梁上君,找死之前稍微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梁上君被吓傻了。
他相信任何一个认识纪策的人听到他说"求求你"都会吓傻的。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噎了半天他还是用三个字来回他了,不过不是"对不起",而是:"我尽量。"
纪策松开这个拥抱,挑眉看了他半晌,那神情就像在看一朵奇葩。
梁上君平静地回视。
"向我保证一句会死么?"
"我的保证你会信吗?"
纪策抿唇。
最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胸,极端苦涩地自我安慰:"钢铁般的心脏。"
宫持没有返回直升机,他带了个包,拿了个手电钻山洞去了。
纪策半托着梁上君登上直升机,回到305高地,老张给他们安排好了各种物资,他的小女儿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他们,目光追随着梁上君血淋淋的大腿。
安顿下来后,丛建鹏把直升机开回指挥部,剩下纪策、梁上君、尤禹、朱大和吴二五个人在这里待命。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大致了解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纪策就让梁上君休息。可梁上君心里装着事,实在没办法安下心来,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干脆起来抓着纪策发问。
"阿藏救出来了吗?"
纪策理解他的烦神,点点头道:"嗯,丛建鹏先把他和周凯带回去急救,才回过头来接我们的。阿藏没什么致命伤,他们抓他只是为了逼问我们的动向,还有我们这边关于水杉的情报。"
"那水杉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宫持先去那些山洞做点探查和整理,等确定好位置,我们再过去调查。"
这一点倒是让梁上君感到意外。
他们找水杉找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这么接近,纪策的反应居然这么冷淡,好像一点也不着急,这只有一种解释。
"你在害怕吗?水杉到底是什么,想到了吗?"
纪策没有否认自己害怕,他皱着眉头,少有的迟疑:"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到时候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很好奇,但是梁上君没有追问,纪策很紧张,他感觉得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问道:"张三……怎么样了?"
纪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梁上君了然。
捣了捣耳朵,不知怎么的,他有些耳鸣,尖锐的嗡嗡声在脑子里划来划去。
划下的痕迹带着炽热的温度。
分明是那支烧干了热血的旋律。
昏迷般睡了一天一夜,清晨,梁上君被小腹上某种奇怪的触感惊醒了。
他迷蒙地睁开眼,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对眼前所见处于完全无法理解的状态。
而罪魁祸首正骑在他身上,满脸担忧地望着他:"还疼吗?"
48、第47章
还疼吗?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扇、忽扇。
梁上君的心跳跟着砰咚、砰咚。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老张的小女儿会骑在他身上?
他睡个觉而已,这种禽兽不如的造型究竟是怎么摆出来的?!
还有小姑娘你在摸哪里,你知道么再往下一点就是住着狼外婆的大森林,那是个龌龊的成人世界你爸爸没有告诉过你吗?
梁上君心里奔腾而过十万匹草泥马。
伸手架住小姑娘的胳肢窝准备把她抱开,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吱呀一声门开了。
梁上君惊恐地看向门口,刚好迎上纪策讶然的眼眸。
纪策抱臂瞅着他们这对"狗男女",似笑非笑。
"咳。"尴尬地咳了一声,梁上君扯着笑脸说,"小姑娘,你先下来。"
小姑娘皱着鼻头,用不太顺溜的普通话说:"叔叔别怕,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说着两只小手摁在梁上君小肚子上,轻轻软软地揉着。
梁上君在内心仰天长啸:我不疼啊!除了中了一箭的大腿我哪里也不疼啊!你在揉哪儿啊我的小姑奶奶!
瞟了瞟纪策,只见那货不再倚着门了,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拿起水壶喝水,作壁上观。
你倒是说句话啊!梁上君用眼神示意。
纪策不理。
他只好自力更生,笑得无比和蔼:"小姑娘,叔叔肚子不疼。"
"嗯?"小姑娘歪歪头,指着他满是血迹的裤腿说,"姐姐流血,肚子疼,揉揉会好。"
梁上君没听懂。
纪策也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噗地一口水喷在地上,笑得眉眼都挤一块儿去了。
梁上君傻在那儿不知所措。
纪策终于大发善心,帮他跟小姑娘解释:"这个叔叔和姐姐不一样,下面流血肚子不会疼。"
梁上君总算听明白了,一张老脸蹭地就红了,着急忙慌地要把小姑娘抱开。此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就听见门口老张一声虎吼:"畜生!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梁上君泪流满面。
拖着条跛腿被老张追杀了一上午,终于解释清楚以后,老张赔了他一张创可贴聊表歉意。
虽然创可贴对他的腿伤没有任何帮助,但总比小姑娘要送他的什么巾要好。
养足了精神之后,他们一行五人再次前往307高地。
梁上君这才欣慰地发现,他并不是这次行动中伤得最重的。
尤禹的左臂骨折了,吊着胳膊扶他的样子有些滑稽;朱大的头不知怎么磕到了,前额血淋淋的,被包了好几圈绷带;吴二倒是没受什么外伤,他当时趁乱冲进去救阿藏,敌人回防不及,只得朝那山洞里扔了一发闪光弹,尽管吴二立即闭眼但还是被闪到了,现在眼睛有轻微暴盲的症状,看东西是花的,还止不住地淌眼泪。
令他想不到的是,纪策身上的伤口那么多。
伤在肩上腰上背上的都有,不致命,但是看着很吓人。
腰上两处子弹的擦伤让梁上君瞠目结舌,他不敢想象要是准头再正一点会怎么样。他几乎设想过这支队伍中任何一个人战死,唯独没想过纪策。
不敢直接问纪策,梁上君凑到尤禹耳根子问:"他怎么伤的?"
尤禹偏过头,看看自家梁连,那一副担心的要死还死鸭子嘴硬的表情,实在是……傻得可恨。尤禹也在为那晚的事生闷气,一想到梁连可能阵亡他就心有余悸,磨着牙没好气地说:
"我们夷平了没几个人驻守的营地之后,他让我、朱大和宫持防守着出入口,吴二去救阿藏,自己钻林子里去找你和张三。"
"他一个人?"梁上君抓狂,"他怎么想的!"
"梁连,我倒觉得他没做错。"尤禹正色,"我们能直接拿下他们的营地是侥幸,也是用你和张三做诱饵拼回来的机会,能反攻为守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决不能轻易丢掉,所以他让我们死守阵地是绝对正确的。至于他自己,加上你和张三就是三个人,我想他本来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失踪昏迷,而张三……"
尤禹见梁上君的眼神黯淡下去,没有再说。他知道,失去张三,梁连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冷静下来想,梁上君也知道纪策的做法没有错,那个人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下错判断,只是这一回,是他和张三没有跟上他的部署。尽管如此,他也把被拖后腿的人数降到了最低。
在被围剿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冲进来援助,最终却只找到一具尸体,还有一个人音讯全无,难怪他会愤怒成那样。
梁上君良心发现了。
振作起来,他向纪策那边蹭了过去:"纪队,你的苦心我理解了,我帮你换药赔罪。"
纪策却提防着看他:"你想干什么?"
梁上君关切地说:"你看你的腰受伤了,不能大幅度活动,所以今后就由我来主动……"
纪策嫣然一笑:"就凭你?你个跛了腿的?"
"我没关系,放心吧,一定让您满意。"
"想上我?呆贼,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人渣,我说的是换药,你在想什么?"
尽管被撩拨得哭笑不得,纪策还是很感激梁上君过来跟他扯皮。
越靠近水杉,他就有越强烈的抵触感。
他连第一个接触水杉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自己在情感上混乱,会做出什么有失偏颇的事,因此才让宫持打头阵,去揭开Metasequoia的面纱。
他们五个人到了战后的营地,宫持刚从其中一个洞里出来,站在那里等他们。
纪策立刻发现他的不对劲,宫持的嘴唇发紫,上下牙床直打架、手指都发僵了,俨然一副快冻死的样子。
"怎么了?"纪策递给他一方毯子。
他们这次是来调查的,所以武器带得少,而生活用品和食物带得很充裕。
宫持裹上毯子,缓了一会儿才说:"纪队你说的没错,当时这个洞里出来的敌人最多,水杉就在这里面。不过里面非常冷,空间也不大,我们没必要所有人都进去,留几个在外面接应,可以的话最好生一堆火。"
梁上君看了看这个山洞的位置,虽然场地与战前相比面目全非,但还是能从周围的环境判断出来,这就是昨晚敌人发现夜视仪的山洞。
这么说纪策在这一点上确实跟他心有灵犀,一下就找对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
梁上君问宫持:"里面有多冷?这里是亚热带气候,现在又不是冬天,按理说不会太冷啊,就算这个山洞打得很长,只要与外界通风,就不至于冷得受不了吧。可是看你的样子,里面少说也有零下了,怎么回事?"
宫持搓了搓手说:"我没测过,大概是零下三度左右。梁队你说得都没错,但是这个山洞里面真的挺冷,而且几乎不与外界通风,因为它是向下打的。"
向下打的?
这就相当于是在山的肚子里面钻井,按工程量来算是非常浩大的,在当年那个条件下能做到这份上,只能说这洞里面的东西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就算外面再怎么炸再怎么杀,他们也不会让它遭到破坏。
"啊对了,还有,洞底很干燥,不能带火进去。"宫持补充道,"幸好昨晚上那些越南人还没有找到它,他们个个举着火把,就算找到了估计也会功亏一篑。"
而且山洞越深,里面的空气越稀薄,本来就有限的空气再被火把烧一烧,那什么也别调查了,人直接憋死在里面。
纪策把宫持的建议都听进去了,留了朱大、吴二和尤禹在洞口,他、梁上君和宫持各加了一件外套,下洞。
洞口水平向内延伸了几十米之后,出现了一个垂直向下的圆洞。
圆洞的边缘打了一个木梯,几十年过去,木头变得很脆,踩上去吱呀作响,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断掉,所以必须力量均衡地、小心翼翼地走。
这对于一条大腿受伤的梁上君来说很是艰难,他全身的重量都在一只脚上,压强很大,每走一步都不得不用双臂撑着来减少对梯子的压力,等他下到十几米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
纪策在下面护着他,不住地叫他慢点,别急。
按照纪策一贯的做法,梁上君这种情况他是不会让他下来的,但这次不同,他知道梁上君会很辛苦,但是他需要他陪着,好过他一个人面对那间接害死父母的"水杉"。
——他难得任性一次。
很快梁上君就不觉得热了,两脚一落到实地,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毛孔急剧收缩,寒冷使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梁上君打开手电,白色的冷光在地上铺开,再往前又是一段平路。
这地方没有冰,但是像冰窖一样,热气在里面都维持不了多久,不知道是周围山壁质地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路很狭小,只容一个人通过,大约走了两三分钟,梁上君听见前面的宫持说了句:"到了。"
接下来是一个略微开阔的空间呈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个十来平米的房间,不大,但是很高。三个人的手电光一同落在了几步开外的山壁上。
那里有着一大片阴影。
待看清楚时,梁上君倒抽了一口凉气。
纪策跟他的反应差不多。
宫持说:"我昨天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这真是个杰作啊。"
Metasequoia…
纪策喃喃着这个词语,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面对着它。
它太高大、太茂盛。
随着他们的呼唤和靠近,它的"枝叶"轻轻摇晃。
在绝对零度中冻结了数十年的秘密,此刻恍若睁开了双眼,终于苏醒。
49、第48章
那是一根约有二十米高的主梁,笔直地支撑着这个空间。
主梁的材质是水杉木,这应该就是Metasequoia这个词的来历。但它并不单单是一棵树或一根梁,在它的水平方向上有着数十排的架子,以横木支撑,嵌插在水杉木和山壁之间。
那些架子从低到高,呈现正三角式的排列。而主梁将这个正三角垂直平分,使得左右两边的界限规整而分明。
底层的架子上都是方方正正的盒子,外面贴着标签。
放盒子的架子大约摆了五米高,再往上就没有这么整齐了,大多是直接粘贴或悬挂在横梁上,密密麻麻的卡片纸,一层层重叠着生长。
看得出来,越往上就越凌乱,大概是时间紧迫,匆忙间制作者没有心思排列整理。
纪策拿起一个盒子查看,标签上写着数字和文字,很常见,类似于档案编号。打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卡片纸,每一张都是7×5的大小,上面记录着各种事项。
梁上君拿了几张卡片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记录,惊叹道:"我靠,这些都是当年的作战部署吧……哦不,不只是作战部署,还包括了598团特务连的早期渗透计划……天,这么细致!"
卡片上的每一个条目都很简洁,字数不多,可全都表述得清楚明白。而这里少说也有上万张这样的卡片,这么庞大的信息量,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纪策走到"水杉"的右侧面,在那里找到一架梯子,显然是用来放置和整理卡片的。试了试梯子的结实程度,他准备爬上去,看看高层卡片上记录了什么。
梁上君搓了搓冻得有点发硬的手,招呼宫持做转移"水杉"的准备。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接下来是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指挥部。
从主梁的左边抽出一个盒子,梁上君扫了眼觉得不太对劲,检查了一下标签,再打开来看里面的卡片,不禁皱起了眉头,忙把主梁左侧和右侧的卡片拿出来对照。
他指着右侧的卡片说:"呐,十四军独立团、老山662.6、清风店战役,这些我都能认得。"然后指向左侧的卡片,"可是这些是什么?什么abf22,viem10,一点逻辑也没有,宫持,这是越南语吗,怎么看着不像?"
宫持推了推眼镜,摇头:"我也还没弄明白,左侧底层的盒子里都是这样的记录,天书似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梁上君沉吟片刻,决定往上面的卡片中找找看线索,于是顺着左侧的梯子攀爬。伤腿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小的负担,没法爬太高,他在十米高的中段停了下来。
嘴上咬着电筒,一手扶梯子,一手拽过一张挂着的卡片,由于姿势太吃力了,他大概看了下,觉得可能有用,放兜里就往下爬。
此时他想起来纪策就在对面,就抬头去找,想就近问问他的意见,谁知电筒四下照了照都没看见人影,他有点懵:"纪策?"
——砰咚。
嘴里咬的手电掉下去了。
宫持在下面吓了一跳,喊道:"怎么了了了了了?"
回声一路"了"上去,梁上君呆呆地杵在那儿,一时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下。
纪策不是上去了吗?人呢?
低头瞄了眼下头,宫持乱扫着的手电光晃了他的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梁上君站立不稳,伤腿猛地抽疼,居然就这么翻倒下去。
他急忙用手抓支撑点,谁知手肘磕在梯架上,就听见咔嚓一声……梯架断了。
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坏就坏在梁上君一条腿半报废,单用一条腿着地,不骨折也抽筋,他只能在半空生生转向,试图用背部缓冲落地。
仰面下落的时候,他眼前一花,只见纪策从对面的高处的一片阴影里窜出来,纵身跳到这边的梯子上,十几米的落差就被他轻巧的一个转身化解了,两腿膝弯勾着主梁上的"枝桠",顺势向下倒挂,伸手拉住梁上君的胳膊,准确无误。
也就是一秒钟的事,又一声砰咚,纪策的手电也掉下去了。
梁上君神智尚未缓过来,他压根不知道纪策是怎么在黑暗里蹦过来抓到他的。
刚喘了口气,他就察觉到纪策的异样。
方才拽住他的时候,纪策闷哼了一声,梁上君心里也咯噔一声。想也知道,腰上挨了两枪的人还这么用腰劲倒挂着,那伤口……
仿佛为了印证梁上君的揣测,就在他想办法稳住自己的平衡时,几滴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
在这个寒冷的洞穴里,散发着人体的温暖。
出师不利。
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煞星,他们这次出任务,没一件事顺心的,大危机明明已经过去了,就在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让两个队长再受重创。
说实话,宫持怀疑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八字不合。
梁上君在发高烧。纪策腰上的伤口裂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喘气,宫持缩到一边收拾东西,琢磨着那两人又得吵一架。
果然,开始了。
纪策:"你发烧怎么不早说?知不知道这样很碍事?多休息一天又不会死!"
梁上君:"卧槽我怎么知道自己发烧了!就算发了那也是低烧,反正我没感觉。"
"没感觉?烫成这样你没感觉?"
"那是这地方太冷!"
"不要跟我诡辩!梁上君你给我收敛点,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才这么点高,摔就摔呗我根本不要紧,你没事瞎逞什么英雄,这样折腾自己的伤,嫌自己血多吗!"
吵着吵着就见纪策的脸色发白,两层外套的下摆血迹斑斑,失血加上寒冷,嘴唇和身体都在轻微地哆嗦。梁上君一下子就骂不出声了。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必须先止血。"
宫持看两人的气氛有所缓和,丢下自己的包道:"里面有应急的药膏和绷带。"
梁上君嗯了一声接过包,凑过去解开纪策的衣服,绷带上殷红的血色刺得他心头发紧。
小心地撕开伤口处的纱布,精实紧致的腰腹上,被剜去烧焦皮肉的部位张着血盆大口。
梁上君取出干净的纱布,抹上带有镇痛和止血效用的药膏,轻轻地往伤口敷。明知道不会有多大的事,可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抖。
他现在有点明白纪策那晚的心情了。可能会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恐慌,不是用理智能够压抑的。真的,一点点都控制不了。
"没事的。"纪策拍拍他的手,安慰道。
当梁上君的手指碰到自己腰上的时候,他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很烫。
那么滚烫的温度,属于活人的温度,烫得他差点要呼出声来。
此刻这个人就在身边。
仅仅这样看着,就觉得心里烫得发疼,把伤口的疼都比了下去。
确确实实地碰到了这个人,才感觉到被那个夜晚吓到的自己解冻了,才感觉到心脏又开始跳动,魂魄也都归位了……
"纪队,梁队,我先把这些送出去分类整理。"宫持向他们交待了一声,随即飞快地撤出去。
纪人渣看着这娃子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目光:"真识相。"
梁后妈看着这娃子的背影,窘然。
"纪策,你刚刚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喊你也不答应。"处理好纪策的腰,梁上君问。
"我就在上面,只不过在横木的背面。"纪策没给梁上君抽身离开的机会,搭着他的肩,扭过他的脑袋,跟他头碰头地试温。
呼吸混着呼吸,梁上君有点别扭,脸上阵阵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
"说了我不要紧。"
"吃一颗退烧药。"纪策从宫持的急救包里翻出药片,递了水让他吞。
梁上君无权反抗他这种命令句,只能老老实实吃药,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药有副作用,一会儿我睡着了可别说我偷懒。"
纪策瞟他一眼没说什么。
"哦对了。"梁上君想起自己兜里的卡片,拿出来就着手电光说,"纪策你看,左侧底层的这些卡片上全是鬼画符,但是往上一点的记录就有一些能看懂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纪策仔细看了看,卡片上写着:捣毁244号溶洞,九时二十分(划掉),(锐角图案20)十五时二十分。下面还有部队的番号什么的。
"244号溶洞……"纪策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这好像是越军的作战命令。"
梁上君讶然:"越军的命令?"
"是,244号溶洞我看过,那里是我军当时用来屯兵的,不过以前的资料上记得都很含糊。"
说着他攀上主梁右侧,找出同一时期的卡片,仔细将两者核对,又看了前后数日的记录,恍然大悟:"看,时间基本吻合。"
"那时候我军在给244号溶洞扩容,同时在其附近的-2号阵地采用洞内打洞的施工方法,在原2号哨位下方垂直往下打,然后左拐打穿山体石壁,构筑成一个能监控C-3工程周围各个火力点的隐秘工事。"
梁上君明白了:"也就是说这里就是-2号阵地,当时水杉在这儿初具雏形,左侧这些都是被特务连截取到的敌军情报,敌人那时的作战计划被我军识破并扼杀了!"
纪策点头:"我猜测那些难懂的文字是越南军事密码的直接抄录。早期作战时没有对照译本,无法翻译过来,后期有了一些参考,就能破译了,所以水杉上层那些情报是经过破译的。"
梁上君啧啧道:"难怪那些越南特工拼了命地找这些东西,现在中越关系这么紧张,有个破译了他们的密码,记载了他们当年那么多军事机密的东西在这儿,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定时炸弹。598团特务连也真不容易,搞这么多情报,得花多少人力啊。"
纪策哼了一声:"没花多少人力,就两个。"
"两个?"
"对,就两个,我爸我妈。"纪策环视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字迹。这里也只装得下他们两个人。"
梁上君瞠目结舌。
50、第49章
"Metasequoia。"
纪策用一种总结报告的语气说:"它是一个数据库,是整个C-3工程的中枢。纪轲和沈未青一手构建了这套索引式卡片数据库,被敌人俘虏后,为此迫害致死,并背上疑似叛国罪。"
梁上君默然。
是啊,两位把敌我双方都摸得清清楚楚的情报工作者,毕生的心血都洒在了战场上,最终却被逼至死,落得个无功反负罪的下场。
而他们用生命来创造和守护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地方埋葬了二十多年……
怎能不让人扼腕!
他一个旁人尚且觉得心痛,更何况是他们的儿子!
望着眼前这个坚强到让人牙痒痒的男人,梁上君倒宁愿他骂出来恨出来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毫无波澜的情绪。
他都替他委屈!
可是纪策是纪策,至少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冷静面对,没有失控。
沉默中,山洞里显得越发寒冷。
拉过犹在发愣的梁上君,纪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肩靠着肩,腿并着腿,互相分享着体温。
"纪策……"
梁上君想说点什么,被纪策拦了下来。他从背上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模样和水杉上其他的盒子差不多,只是略小一点,也没有贴标签。
纪策摩挲着这个盒子,带着苦涩的笑:"这是我在最顶端的横木背后找到的,可以说是这里最隐秘的情报了,想看吗?"
想看吗?
当然想看。
辛辛苦苦找到的数据库,里面藏得最深的机密……梁上君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心里头跟猫挠似的。他甚至大胆想象,会不会是谁谁谁的艳照门。
当然,那只是随便猜测的。
纪策在他面前打开了木质盒子,里面是整齐的两排卡片,中间用一层薄板隔开。
一排卡片上的字迹潦草狂放,另一排的字迹小很多,也秀气很多。
很容易分辨出来哪个是纪轲写的,哪个是沈未青写的。
一张张地看过去,与其说这些卡片上记载的是情报,倒不如说这是夫妇俩的私人日记。从水杉刚刚开始构建开始,一直记录到他们被俘虏的前几天。
跟其它索引卡片相比,这些卡片上所记的条目零乱而没有章法,写写画画都很随意。在专业人士的眼里,它们恐怕就是废纸垃圾,远远没有那些正规的卡片值钱,但是在纪策的眼里,它们全都是无价之宝,胜过满树的军事机要。
梁上君看着手中的卡片,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好几天的记事条目:
一直穿着棉袄工作真的很不方便,脱下来一会儿,谁知道就感冒了。
不想再吃馒头了,明天跟团长提意见,我要吃大白菜烧肉。
没有大白菜烧肉,依旧啃馒头,好在纪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烤野兔。
感冒还没好,不想动,但是有新的消息过来,很忙。
今天要吃面,说什么我也要吃面,给小策过生日。
……
全都是琐碎的事情。
可是纪策在看的时候那么认真,像要把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瞄了眼纪策手上的卡片,那是几张卡通简笔画,主角是个笨拙的小人。
小人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手。
小人枪杀了一只野兔。
小人做梦梦见一个更小的小人,更小的小人头上顶着个气泡喊"爸爸"。
还有一张同样是做梦,不过梦里的人被擦去了脸。
……
两个人的卡片很少有什么交集,那是他们各自的日记,他们恪守着不侵犯对方隐私的规矩,在一个盒子里,各写各的,互不相扰,相敬如宾。
梁上君不由得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们的战友情谊比夫妻情谊更深刻。
然而翻到其中一张卡片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纪策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过来看这张卡片。
卡片是纪策的母亲写的,上面的日期是1986年3月26日,这是C-3工程胎死腹中的时间,也是他们被俘虏的前五天。
此时水杉的使命已经基本完成,他们应该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按理说应当心情愉悦,就算最终忙了那么久的C-3工程没有批准实行,但能够从战争中脱身而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此这张卡片放在最后显得很突兀。
隽秀的字体在上面写下了三行: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致纪轲
"这是什么?"梁上君为自己的文盲略感羞愧。
出乎他的意料,纪策居然回答出来了:"这是《牡丹亭》寻梦和惊梦里的两句唱词。"
"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叔叔和我爸妈都喜欢听戏,我跟着听过。"
"哦。"
纪策抚摸着干燥粗糙的纸张,有些心不在焉。
墨迹带着陈年的灰暗质感,他看着这三行字,仿佛听见了沈未青的叹息。
她愿意和纪轲同生共死,就算零落成泥,也要守着梅根相见。
只是曾经以为的如花美眷,终究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写下了这段话,却收在了纪轲看不到的卡片里。她似乎预感或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她像在惋惜纪轲,又像在惋惜自己。
明明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可是此刻纪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了异常清晰的面容,干净清秀的瓜子脸,眼中的神采那么任性又那么哀伤,被定格在这张薄纸之上,藏于人心深处。
这是已故之人留下的小谜语。
沈未青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纪策合上了这个盒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梁上君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愣愣地瞅着纪策的脸色,可能是退烧药的药效发挥作用了,瞅着瞅着被一阵困意弄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寒冷且沉寂的气氛又加重了这种睡意。
梁上君轻咳了一声:"纪策,我们先上去吧,这么多卡片,要收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抬头看见梁上君带点迷糊的眼,纪策像是刚刚回神。
他直直地望着梁上君,惨白的手电光照出的人脸实在不怎么好看,可就是这种没精打采的模样,让他悬空的心蓦然落地,那种被冻僵了的情感慢慢回温,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上升的热度灼灼地烧着他的眼眶、心脏、手掌。
"梁上君……"不由自主地喊出这个名字,纪策的声音有些沙哑。跟□中的那种沙哑不同,他的声线沉稳却犹疑,像是一种寻找,或者确认。
就是这句很轻很轻的呼唤,让梁上君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纪策的忍耐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
"嗯,我在。"尽管知道这是废话,还是很认真地回应他。
"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梁上君听见纪策这样说,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的纪策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纪策,这个纪策用乞求的语调说着那么纯情的话。让他觉得又酸又甜又惊悚,难以招架。
隔了好一会儿,也许只是几秒,又传来纪策自嘲的笑声。
看他的样子,梁上君有些不安:"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父母双亡的事实他在六岁的时候就接受了,再多的难过也早就被岁月冲淡了,只是在这个寒冷的洞穴里,他重新记起那个没有色彩的童年,记起那些年少时硬扛起来的杀戮,还有那场逃兵一般的自我流放……再看到身边的这个人,突然感到无比后怕。
这片土地已经埋葬了他的至亲,如果梁上君真的死在这个战场上,他想,自己一定会崩溃。
就算追加再多的荣誉和勋章都是不够的。
因为梁上君是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唯一的幸运和唯一的战利品。
没有替代,无法弥补。
"算了,就算你给了保证我也不会信的,还不如由我来保证。"纪策说。
由我来保证你不会离开,这样就安心多了。
唇舌相碰时,那种烧灼感从皮肤传达到脊椎。
梁上君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是真的在发高烧,呼吸在冷空气里都形成了白蒙蒙的雾,退烧药又让他很想睡觉,于是回应纪策的吻都有点懒洋洋的。
他感觉得到,纪策并不是在向他寻求慰藉,他只是单纯地想亲亲他。所以他也不准备劳心劳神去安抚这个足够坚强的男人,反正他也很想亲他,干脆亲个够本。
这个亲吻不急不躁,并没有过多□的意思。两人跪坐在地上,纪策把梁上君拥在怀里箍得紧紧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梁上君很享受,觉得温暖又舒服。吻到深处时,喉咙里溢出轻微的呻吟,才给这个平淡宁静的吻添上几分缠绵。
"好了,纪策……"神智飘忽间,梁上君骤然想到地面上的人还在等他们,在这里他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来寻他们,因此找到空隙推开纪策,"我们上去吧。"
本以为纪策会就此放手,谁知道他完全不为所动,短暂的分开后又再度压上来:"再一会儿。"
"可是他们……"
"不管。"
人渣式的命令,附带着不容辩驳的任性。
好吧,梁上君承认自己溃不成军。
其实他们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谁都不能保证什么,他们今天在这里拥抱,明天就可能生死相隔。
他们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实践"在一起"的承诺。
总比那最终仅用一张卡片来承载的"深爱"要好。
即使做不了如花美眷,也能经得住似水流年。
51、第50章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来收拾水杉。
密封、分类、搬运,丛建鹏和屈子开着直升机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卡片拖回南温河的指挥部。略作休息,第四趟准备把剩下的伤残病患一并带回去。
老张挑着两个桶,带着小女儿过来给他们送水,远远地就见四个颓废男人睡得毫无形象。刚处理完那么巨大的信息量,他们全都头晕眼花,半死不活地趴地上。
小姑娘吧嗒吧嗒跑过去,看他们一个个苟延残喘,心里很是难过,转头问爸爸:"他们要死了吗?"
老张伸腿踢踢他们,烂泥一样的身体发出不满的呻吟。
"没事,他们的皮厚着呢,没那么容易死。欣欣,给他们的水壶满上水。"
"哦。"
小姑娘认真地把桶里的水灌进水壶里,灌好一壶就送到一具"尸体"旁边,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多了两壶水出来。
"爸爸,瘸腿叔叔和兔子叔叔不见了。"
她的汉语其实说得不错,只是口音有点怪,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的时候,老张也会鼓励她多说汉语。她这句话说得天真,把一旁的尤禹逗乐了。
翻身坐起来,尤禹问她:"兔子叔叔是谁?"
"瘸腿叔叔"他们知道,梁上君受伤之后一直跛着腿,但"兔子叔叔"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指纪策?那个人渣哪一点像兔子了?
其他半昏迷的人也很好奇,纷纷竖着耳朵听。
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解释:"瘸腿叔叔睡觉的时候,兔子叔叔不睡觉,眼睛红红的,坐在凳子上呆呆的,像兔子!"
哦。众人了然。
纪队这几天都在熬夜,尤其梁队刚救回来那会儿,他不眠不休地照看着,生怕出一点问题。刚从战场上下来,明明自己也一身伤,但就是不肯休息,逞强的结果就是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确实红得像兔子眼。
见大家都听懂了自己的话,小姑娘很高兴,她抱膝坐下来,端端正正地瞪着眼睛,像是在学兔子叔叔的样子,当然,她比那个兔子叔叔可爱多了。
"我最喜欢兔子叔叔了!"她说。
喀!
她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尸体们"集体诈尸,瞪大了眼看她,如遭霹雳。
啥?这么多帅哥好男人在这儿,为什么她最喜欢纪人渣?
那个人渣除了意识风骚作战犀利以外,还有什么优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独断专行、行为变态,这些本质缺点难道她都没发现吗?
"为、为什么?"尤禹不甘心啊。
梁连莫名其妙着了道就算了,为什么连这么纯洁的小姑娘也会看上那种人?
"兔子叔叔打坏人厉害,兔子叔叔很温柔!"
朱大讶然:"纪队已经对她出手了吗?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无解。
"兔子叔叔和瘸腿叔叔在哪里呢?"小姑娘锲而不舍地问。
"他们在山洞里。"他们随口回答。
"嗯,我去给他们送水。"
话音刚落,小姑娘抱着两壶水就冲进了山洞,把老张吓得魂飞魄散:"欣欣回来!"
山洞里那么高的垂直落差,又黑又冷,小姑娘冒冒失失的,一不留神摔下去就糟了!
尤禹跳起来赶紧跟进去,老张原本也想进去,被宫持挡了下来:"你进去没用,我们对那儿熟悉得很,放心吧。"
尤禹赶在小姑娘到达垂直井之前把她抱了起来。
这里面黑漆漆的,小姑娘本来就有些害怕了,一下子被抓住,立刻"啊"地叫出声来,尤禹手忙脚乱地哄着她:"乖啊乖啊,别怕,叔叔带你出去。"
"呜呜,不要,我要兔子叔叔,我要兔子叔叔!呜呜呜!"
小姑娘在他身上蹬着腿发脾气,尤禹满脸黑线,没办法,只好承诺带她去找"兔子叔叔",小姑娘这才安静些。
打开手电,放嘴上叼着,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扶着阶梯往下爬,尤禹心里那个酸啊。心想自己哪里比不上纪策了,怎么小姑娘就是对那个人渣念念不忘呢?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吃这种醋很无聊,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咳,欣欣啊,你说兔子叔叔温柔,他怎么温柔了呢?"尤禹的心声:他温柔?他那样的能叫温柔,世界上就没有凶残的人了!
"唔,兔子叔叔人很好的。"小姑娘居然有点扭捏,"瘸腿叔叔生病不舒服,兔子叔叔就抱着他哄呢,照顾瘸腿叔叔睡觉,还给他摸摸头,擦汗洗澡……兔子叔叔也摸过我的头,好舒服的,比爸爸摸头还要舒服。"
尤禹听着脚下一个趔趄。抱着哄?摸摸头?擦汗洗澡?
咦?鼻子里热热的是怎么回事?
硬生生掐断脑子里的想象,尤禹的心情十分复杂。
到了底层,快要接近水杉所在的那个房间时,尤禹停了下来。
小姑娘听见兔子叔叔的声音,张口要喊,被尤禹轻轻捂住了嘴。
"嘘——兔子叔叔和瘸腿叔叔在说很重要的事,我们一会儿再进去好不好?"
"嗯。"小姑娘很好奇,探着身子往里面张望,但还是很乖地点点头。
"纪策,你没有把这个盒子上交?"梁上君问。
"这个盒子交上去也没什么意义吧。"纪策的语带讽刺,"谁会关心他们在这下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上头要的只是军事情报,把那些都给他们就行了。"
"嗯,随你吧,只要把盒子带回去的时候别让他们发现就好了。"梁上君认可了他的做法,不过还是有点担忧,万一被扣上个私吞国家财产的帽子就不好了。
"谁说我要带回去了?"
"啊?你不带回去?"
好歹是亲生父母的遗物,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吧。不交公,也不留着自己收藏,梁上君有点不明白纪策怎么想的。
"嗯,不带回去。"纪策说,"它们就是属于这里的,葬在这里就好了。"
他早有准备,蹲下来,用工兵铲在那根水杉主梁底下挖了个小坑。
梁上君瞬间领悟了——
纪策是在亲手给父母立冢。
他年幼的时候,在王斌的打点下悼念过自己的父母,那时候的灵堂上其实什么也没有,父母的名字刻在牌位上,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个过家家一样的仪式。
但现在不同了。
他站在父母真切生活过的土地上,触摸着他们为之耗尽一生的成就,呼吸着他们呼吸过的空气,怀抱着他们最后的遗物……
这恐怕是他最接近已故父母的地方。
他想在这里给他们立冢尽孝。
那根水杉木高大又笔直,浸透了纪家夫妇那么多汗水和付出,作为他们的墓碑再好不过了。就算哪一天腐朽了,也跟他们腐朽在一起,以作陪葬。
这也迎合了纪策母亲写下的那句话: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他和她的那段感情,无论是怎样的感情,都适合埋在这睡着的大树根底。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把盒子放进小坑里,回填平整,纪策抬头望着面前的水杉,眼里一片悲凉。
梁上君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他知道,纪策不仅仅是在哀悼父母的牺牲,也是在哀悼自己的过往。
从他葬下盒子的那一刻起,这些年来他放不下的那些东西,就都冰封到绝对零度里了。
看了看那棵粗壮的水杉木,梁上君总觉得有些单调。
拿出小刀,他在树干上刻划了起来。
纪策有些意外:"你在刻什么?"
梁上君手上不停:"我记得313的勋章是什么样子,我在你的衣柜里见过。"
纪策有些愣。
这些稀奇古怪的手工活梁上君一向很拿手,很快他就完工了,一枚漂亮的勋章跃然树上。
"这是他们应得的。"他说。
抚摸上那枚勋章的纹路,纪策的手指竟然有些微颤抖。
梁上君带着"我牛逼吧"的神色得意洋洋地回头时,刚好看见一颗泪水落地。
他立即傻掉了。
一颗、两颗……他似乎能听见泪水溅碎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地从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跳跃而过,最后全部消失在冰冷的泥土里。
再也无处可寻。
梁上君觉得,用这种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纪策很不礼貌,于是讷讷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纪策似乎并不介意。
他从后面拥住梁上君,胸口和背脊贴得那样紧。紧到梁上君能感觉到纪策的心跳,纪策能感觉到梁上君的椎骨。
有两滴水落在梁上君的脖子上,冷得他不由缩缩脖子,纪策一口咬上去,轻轻地吮着。
梁上君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其实他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但是在纪策这种人跟前,可能再厚的脸皮也不管用吧。
"谢谢你颁发的勋章。"纪策说。
"不、不用谢。"
"呆贼,今天你就是正式见我父母了。"
"哦……啊?!"
"爸、妈,这是我的爱人,梁上君。梁上君子的那个梁上君。"
轰!梁上君连脖子都红了。
尽管知道人都死了,但还是见鬼的不好意思啊!
趁着梁上君脑子里面在上演惊涛骇浪,纪策一把将他转过来,深深地吻住。
呆愣片刻后,梁上君认真回应这个吻,用力抱着纪策。
这不是尤禹第一次撞见他们相拥亲吻,但这是他最看开的一次。
以前他一直对梁连和纪策的感情心存芥蒂,就算口头默认了,也终究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他始终认为,梁连值得更完美的一位恋人、更干净的一段感情和更幸福的一个人生,然而阴差阳错地目睹今天这一幕后,他才真的看开了。
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纪策更适合梁连了。
他们可以相互扶持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在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也不会放开对方的手,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追求同生,而不是共死。
他们都是非常坚强的人,拥着彼此,就是整个天地。
这样的情感,庄严得让他心生敬畏。
回过神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的眼中也都是泪水。
回过神的时候,他也发现自己忘记捂住小姑娘的眼睛。
少儿不宜啊!
慌慌张张地抱着小姑娘往外撤,对她"兔子叔叔真的好温柔呢"的评论充耳不闻,一口气跑出山洞。
老张接过小姑娘,松了一大口气,丢下水壶挑上水桶,赶紧离他们这儿远远的。
几个战友继续趴着闭目养神。
尤禹喘匀了气,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光,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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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在你的身旁
一起并肩仰望
瞩目荒野之上
血与火的晨光
征途上/承载着/烽烟再起的激昂
那光芒/更胜过/双重生命的能量
在寻找/坚韧的/屹立不倒的脊梁
去守护/肩膀上/共同担负的希望
沉默的勋章/荣耀的重量/烙印于手掌
最终的流放/朝着信念生长的方向
52、第51章
一行人回到南温河畔,感觉自己像重获新生了一样,连踩到的狗屎都是可爱的。
说起来老张的消毒包扎手法还不错,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愣是没让他们这些人的伤口感染发炎。在当地的医院进行妥善治疗以后,基本都恢复了龙精虎猛的状态。
这边的医院对山上的蛇毒进行过收集研究,好在糙子身上的那毒也没有偏门到哪里去,注射了解毒血清之后,慢慢就好起来,现在已经回复了意识,整天扒在病房窗前嚷着要泡彝族妹妹。
纪策把有关和好教部队的情况,以及找到水杉的过程整理成一份三万字的分析报告,上交给了卢薇。卢薇先走一步,把这份报告连同水杉一起带回了313。
本来纪策是想让梁上君帮着写点报告的,可是才刚把电脑放到他面前,梁上君就开始哼唧说腿疼头疼肠子疼,反正坚决不写报告。他还振振有辞:"这报告我真不好意思写,当兵这么多年,我没做过比这更憋屈的任务了。"
纪策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好意思写,我就好意思写了?这是我带过的最难带的队伍,一路上状况就没停过,天灾就算了,还他妈全是人祸,自己人惹的祸!上头要是一项项较真,每个人都是一堆违纪处分,包括你!"
梁上君摆着正经脸拍拍纪策的肩:"纪队长,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哎呀头好晕,一定是那个后遗症又在做怪,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纪策:"……"
一周后,他们告别小史和赵老爹,踏上了313的归途。
临行前赵老爹把张三的骨灰郑重地交给了纪策。
梁上君正在清点行李和人数,数到纪策那边时,愣愣地看着那方小小的盒子,好一会儿才念道:"十。人都到齐了。"
朱大捧着张三的骨灰坐在飞机上,他和吴二一路难得地沉默。
梁上君找他们谈过,他说对不起,但被拒绝了。
朱大说:"我们在来313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张三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枪杆子底下,不管怎么说,都是英勇的,无愧于我们二炮的战士。"
梁上君表示明白。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他人的牺牲归罪到自己的身上。那对他而言太重,对逝者而言太轻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值得一个人放弃生命去挽救。他们之所以愿意去拼命,不是因为要争着抢着为他送死,而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信仰。
因此他说"对不起",也不是在愧疚,而是在惋惜。
"梁上君。"吴二喊住他。
"嗯?什么事?"
"张三他会得到表彰的吧,至少应该是个一等功对不?人已经没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带回去。"
梁上君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
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的,313甚至没有打出政府军的旗号,就这么把他们东拼西凑起来,显然是给自己置身事外留下了后路。
连武器装备都是从非正规途径弄来的,从头到尾否认了军方参与的概念,这样的任务,怎么可能给他们正式的荣誉呢?
这正是梁上君一开始就担心的问题。
不是所有人都无欲无求死而无憾什么都不在乎的,那样的"牺牲精神"太无私了根本不可信。总要留下点什么,这要求已经非常卑微了,可还是那么难以给予。
纪策一直没有对他们公开这次任务"零回报"的性质,是不希望打击他们的士气,影响到战场上的发挥,这一点梁上君能够理解,但理解归理解,真正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实在难以接受。
"会给张三一个交待的。"梁上君这样说。
他下定决心了,不管怎么样,要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们这次的付出争取荣誉。不管上头是怎么珠联璧合串通一气的,他都要让张三这口气咽的顺顺当当!
刚下了民航飞机,梁上君就窜进了一家咖啡店,抢了台公用电脑,坐下来噼里啪啦地敲着,也不管周围人对他拄着拐杖一路飞奔的景象目瞪口呆。
手机和通讯器都没开机,也没事先打声招呼,纪策一个不留神就把梁上君给弄丢了。跟313派来的专车联系好,他扔下清点好的行李和一众队员,又杀回机场大厅满场找人。
正急着呢,就看见梁上君悠哉悠哉地扛着拐杖出来了,带着一身的咖啡香气。
"你干什么去了?"纪策问。
"喝咖啡。"梁上君睁眼说瞎话。
纪策没时间跟他磨叽:"一车人都在等你,拐杖要是用不着就别用了,装什么残疾人。"
梁上君道:"先留着,等会儿坐车让他们给我让座。"
"……"
总算回到了313,一行人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校长亲自来慰问也照样不理。
纪策尤其嚣张,床头摆了杆斯太尔狙击枪,摆明了谁进门谁找死。
然后他连睡了三十个小时,直到隔天早上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是真的累惨了,作战的时候就没好好合过眼,在南温河的时候赶着写报告和照顾伤患,也没安稳睡过觉,现在这一睡,总算把精神都养了回来。
梁上君这才发现,纪策好像瘦了。
他一边心疼一边想:这男人瘦一点好像更帅更锋利了嘛,不,一定是我看的角度不对。
随即他又发现,大家全都瘦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把那些军校生都吓傻了,那风卷残云气吞山河的气势,让排在他们后面打饭的娃子连剩菜都没有了。
等到身体状况和日常作息彻底恢复,已经是三天后,据卢薇带来的可靠消息,他们的"进修期"还剩下不到五天了,很快就要各回各家。
而校长和王斌到现在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梁上君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
从那天一大早开始,来来往往的军校生就看见一个青年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楼下。
他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有人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他笑笑,也不说话,继续坐在那儿。
卢校长几次出入都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就只是盯着,没什么其它动作,但也够让他心里发毛了。
他知道这名青年静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会也不能回应他。
梁上君。
这是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但这是个他很陌生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人没有过分不识大体,没有到处嚷嚷,也没有影响学生们的正常训练和学习,他只向他一个人示威。
王斌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样一幕,他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校长问他笑什么,他回答:"这个梁上君,难缠啊。"
当初他拜访伽蓝,不止一次跟这个青年交过手了。他很清楚,梁上君的难缠不是那种撒泼打滚的胡搅蛮缠,他莽撞,但是又很有脑子,他能缠到人心头上最柔软的地方。
那次他没能把纪策从伽蓝带走,就是被这样缠败的。
一开始朱大和吴二不明白梁上君在做什么,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后,他们跑去问了纪策。
纪策正在为这事头疼,他太了解梁上君了,对他的那种固执他真是又爱又恨。
"纪队,梁队他这是……"
"他这是在给你们争口气呢。"事到如今他也不准备瞒着他们了,"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吧,313是拿我们当打工的,发完基本工资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朱大和吴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没有什么表彰大会吗?我们就算了,张三都为国捐躯了,难道还没个名分吗?"
"表彰?名分?不好意思,一开始就没签过这种合同。"纪策说得无情,"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只是他们雇来的临时佣兵,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任务,那些明面上的荣誉,一个也不会有。"
"这太过分了!"朱大怒火攻心,这两天他捧着张三的骨灰,总想着好歹自家兄弟死得其所、是个英雄,现在突然被告知他什么也不是,能不火吗,"纪策你他妈的怎么早不说?就这么骗我们卖命,你是不是人啊!"
"关我什么事,我也不过是个被雇来的。"纪策给吵得烦了,冷哼道,"早说?早说了你们现在全都死得默默无闻了!"
吴二拦住了要揍人的朱大:"算了,我们跟他计较也没用,还不如去帮着梁队。"
朱大一听这话在理,砸了门就出去,跟吴二一起坐到梁上君的旁边。
梁上君看他们来了,没有太多意外:"纪策都跟你们说了吧。"
"嗯!梁上君,不管怎么样……"
"我知道,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梁上君打断他的话。
他的话沉稳而有力,朱大和吴二终于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点头表示愿意听他说。
"我们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我们要的是给张三的交待,而不是推翻军方的保密计划,不能跟自己人过不去,就算他们未必把我们当自己人。"
"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有个屁用啊。"吴二忿然。
梁上君勾着嘴角摇摇头:"我现在只是打头阵,表个态而已,放心吧,事情没这么简单,不会让他们太好过的。"
"啊?"
"你们要坐就坐好,耐心点等着。"
"哦。"
这些天他们听梁上君的话倒是听成习惯了,他们是真的相信他。
其实他们也很相信纪策。朱大刚才那么愤怒,主要不是因为纪策骗他们卖命,而是因为他觉得纪策应该会帮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可是他没有。
在朱大的心里,这是一种背叛,对他们寄放在他身上的那种期望的背叛,所以他感到憋闷和生气。
"梁上君,"朱大还是忍不住问了,"纪队他甘心就这样吗?累死累活的,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他没有忘记,这次的任务中,最舍生忘死的就是纪策,他很惊讶,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骗命任务的那个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地把命给搭进去。
梁上君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笑说:"他有他的立场。他曾经也争取过,而且争取了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成功。我想,他已经不想经历那种失望了。"
所以他这次什么也没跟纪策说,自己一个人来挑战,反正他不怕失望。
只不过,他还是想要得到他的支持。
梁上君这一坐,就坐了一天一夜,连姿势都没变过。
尤禹去劝也劝不走,砸纪策的门又砸不动,也是一筹莫展。
卢校长终于扛不住了,过来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告首长,我想为张伟同志要一个特等功。"
"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属于我们军校的编制,这次的任务也跟军方无关,我们就算想给他,也没有这个权限。"
"是么?作为国安部特殊任务的牺牲人员也不行吗?"
"那不归我管。"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等能管的人来管么。"
"……"
卢校长无奈了。他想让卢薇去劝劝他,结果卢薇丢下一句:"爸,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就飞回北京了。
当天下午,王斌来了。
他看到梁上君仍然坚如磐石地坐在那儿,身旁还多了两个兵蛋子,一点也不惊讶。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上了楼。
不久,纪策出现在这栋楼下。
梁上君略感讶异:"你来干什么?放心吧,我还撑得住。"
"但是我撑不住了。"
纪策丢下这句话,就上楼进了王斌的休息室。
王斌示意警卫员都退出去,把门关好。
气氛沉默,纪策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
"王叔叔,我用一样东西,跟你换张伟的功勋。"
53、第52章
纪策上楼后不久,梁上君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保持坐姿的时间太长,他的腿有些麻木。蹬了蹬脚,伸展一下筋骨,再拍拍裤子上的灰,他转身就往食堂走。
"饿死我了。"梁上君呼出口气,抱怨着。
朱大和吴二睁大了眼看他,一时不知所措。
什么?在搞什么?拖着他们在这儿干坐了一天一夜,眼看着革|命就要胜利了,怎么突然放弃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梁、梁上君,你干嘛去?"朱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侧着身子拽住梁上君的裤脚。
回头瞅着他惊讶又委屈的小眼神,梁上君和蔼地说:"我不坐了,你们还要接着示威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带饭?"
"不是,你不坐了我们还坐着干什么,你是带头的啊!"吴二也有点急了。
"那你们就跟我一起去食堂吧。"
"那张三的事怎么办?"
那两人几乎要抓狂。之前那个死赖在地上谁劝都不走的家伙是谁啊,那个拽得二五八万一样、誓要为兄弟讨回公道的家伙是谁啊!
梁上君笑了笑,抬手指着楼顶说:"纪策不出现,那我们就得硬扛,现在他上去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放心吧,走,去吃饭。"
他并没有把纪策扯进这件事的打算,他可以理解纪策两面为难的状况,而且原本他也不指望纪策能有什么辙,但是……
但是,方才纪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他蓦然安下心来。
纪策是带着起手无回的魄力去上门追债的,他说话时的眼神那样自信,自信到让梁上君觉得,如果再这么傻傻地坐下去,就是对他的侮辱。
三个人把食堂扫荡了一遍,回到寝室后,朱大吴二还是很不放心,在梁上君寝室的门口晃悠了好一会儿,可见他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能悻悻地回自己屋。
现在他们已经功亏一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不靠谱的纪策身上了。
梁上君冲了个澡,在寝室小睡了一会儿,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给纪策发了条简讯:在哪?
4948回复道:办公室。
梁上君手抄着口袋往他办公室走去,看着挺闲散悠哉。
纪策一脸平静地整理着材料,直到梁上君把手按在桌面上他才抬头搭理他。
"你跟王斌谈得怎么样?"梁上君问。
"他同意给张伟一枚勋章,记特等功,不过名义是反恐。"纪策言简意赅。
终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梁上君松开口袋里握着的拳头,放松身体靠在一边的躺椅上:"纯粹是出于好奇,我想问,你怎么说动他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表明对于这个问题,纪策不想多谈。
梁上君没有追问,在躺椅上135度看天花板,就这么任由他沉默。
纪策放下手中厚厚一沓纸张,还是开口了:"如果有别的选择,我想我不会走这一步的。"
"没有人逼你。"
"我知道。"纪策扯扯嘴角,一个无奈的笑,"水杉的那个小盒子里,我父亲留下了很多涂鸦画,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有一幅画出现得太频繁,你还记得吗?他把自己的梦境画下来,而那些画里总有一个人没有脸。"
梁上君点头,其实他本以为那是种什么特殊的表现手法,或者作画的人懒得画细节,不过挺纪策说得那么郑重,他决定不插嘴。
"我本来以为那是我爸偷懒,随便画个没什么意义的轮廓,但是看到最后一张那样的画时,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
"那是个特定的人,那个人不是没有脸,是他画了,又无数次地擦掉了。那张画的下面有一行字,是他想传达给那个人的讯息。"
"我把这张卡片扣在手上,用它来跟王叔叔做交易,想想其实挺卑鄙的。"
纪策说得平静。
"梁上君,如果没有认识你,我想我绝对不会把那张卡片交到王叔叔手上。"
"虽说上一辈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但我还是怨恨王斌的,我怪他耽误了我母亲,让她把青春和感情全都浪费在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正是因为遇上你,我才能稍微理解父亲和王叔叔。但这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们三个的结局不是这样,也就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这是纪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谈起这件事。
这个他们谁都无能为力的事。
梁上君从躺椅上爬起来,伸手按住纪策的后颈,给他一个炙热绵长的深吻。
他用舌尖把这番平静的话全都搅混,然后告诉纪策:"我很荣幸,自己能对你的人生观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我还是觉得,你爸你妈能在一起并生下你这个人渣,真是太好了。"
纪策的笑声压在喉咙里,反身把梁上君抵在桌面上,堵住他的嘴。
手指在耳后的软肉那儿轻轻地磨着,梁上君的身体一阵战栗。
紧贴的□也在越来越重的喘息中反复摩擦,渐渐有贲张昂扬的态势。
梁上君叫停:"别,擦枪走火了……"
他很饿,中午没吃饱,他现在极度想吃晚饭,他没有在这儿胡来的打算。
不过纪人渣此时很有胡来心情。
对比上一辈的情感纠葛,他发现自己真是太幸运了。他想要的人就在他的怀抱里,他们可以这么近距离地亲密,没有悔恨、没有不甘,也不需要用卡片来传递所谓的相思之情。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激动呢。
无视梁上君关于吃饭问题的挣扎,左手抽掉皮带,右手抚上温热的躯体,纪策吮吻着梁上君的锁骨,强迫他沉浸在这场□里。
被啃咬得酥酥麻麻,梁上君干脆掀起纪策的衬衣,手掌在他的背脊上揉搓点火,后腰处的伤口已经结痂,抚摸过它的时候纪策不由得缩了缩。
梁上君笑他像个怕痒的孩子。
纪策不跟他进行言语上的计较,半跪下来,隔着内裤用唇舌描绘梁上君的轮廓。深深浅浅,就是不给他个痛快。
梁上君倒抽着气,给他磨得几乎站不稳,手指抓着他后脑的头发,想要硬忍袭来的快感,可到底是肉体的欢愉大获全胜,急促的喘息泄露了他的渴求。
不够,这哪够?
梁上君被纪策挑逗得焦躁起来,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拽上桌子,欺身压住,用上擒拿术让他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纪策笑得胸口起伏,心跳在炙热的吮吻中失速:"悠着点,唔……没要跟你争。"
激烈的冲撞把办公桌弄得乱七八糟,纪策之前算是白整理了。
终究错过了晚饭时间。
错过了晚饭时间的不止纪梁二人,卢校长邀请王斌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被婉拒了。
彼时王斌在台灯下仔细看着那张用他的原则换来的卡片。
他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从上面看到那个人的倒影。
右下角那行字被昏黄的灯光染上岁月的色彩,让那段沉淀了的感情活过来又死去,却痛得他甘之如饴。
"太过频繁地想一个人,会忘记他的样子。王斌,我很想你。"
眼镜上的雾气始终不散。
他的生命自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起,就只剩下雾霭。
耳边是纪策对他说的那些怨怼和原谅,他说他和梁上君不会像他们那样留下遗憾。
一例分离,一例欢爱。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生不逢时。
长夜未央,正是军校休息的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
卢校长准备打完最后一局QQ斗地主就洗洗睡觉。
突然,大门的警卫发出了紧急讯号,要求校长立刻出面。
卢校长噌地站起来,通知全校戒备。
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卢校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到见到大门口的人,他一拍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掉头就给王斌打了电话:
"老王,冤家上我这儿来了。"
王斌顿了一下,反应很快:"伽蓝的人?谁?"
卢校长擦着汗:"程晋,还有唐兆国!"
"……我马上过来。"
伽蓝的团长和一营营长都来了,而且很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团长唐兆国在门口就骂开了:"老卢老王你们都给老子滚出来!说什么带我的人进修,进修到连命都差点丢了?我告诉你们,我伽蓝的一个兵值你们一个连!"
这事儿折腾了这几位军方干部一晚上。
喽啰们倒是气定神闲。
纪策哭笑不得,伸胳膊揽过梁上君:"你报的信?什么时候的事?"
梁上君瞅着下面一团乱,嘿嘿一乐:"机场无线网。"
事先虽然没有报备,但团长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闹归闹,他没有过多询问这次313安排的机密任务,他接到线报来到这儿,其实就一个宗旨:要人,要钱,要装备。
团长亲切慰问了此次出任务的各位士兵,心疼儿子似的心疼他们,就差没给他们挥泪了。
随后一转身就对着卢校长和王副局长狮子大开口:"那什么,你给总装打个电话催催,我上次要的20架迫击炮快点送过去……"
几番较量下来,313答应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还承诺给他们几位英雄办一场庆功宴,好不容易安抚了伽蓝团长的情绪。
王老狐狸捏着睛明穴苦笑:那个梁呆贼,当真难对付。
54、第53章
团长捧着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卢校长:"哎?我听说你家丫头也参加这次进修的嘛,她人呢,怎么说也是个美女,明天的庆功宴上没她助阵可不行啊。"
提到女儿,卢校长没好气了:"我说老唐,你一把老骨头了,打我女儿什么主意?"
"我能打她什么主意,"团长嘬口茶,"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小辈嘛。"
"她回北京了。"卢校长冷哼,"不管你什么心思,反正你是见不到她了。"
团长摆摆手:"哪儿的话啊,你真是多心了。"
王斌在一旁没说话,看着这两人斗来斗去权当看戏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第二天,军校张罗了答应的庆功宴,也算是给这个进修班的成员送行。校园里一派其乐融融。
席间,卢校长天南海北地瞎扯了一通。
他自然绝口没提什么水杉什么和好教什么逊奈,只不知道从哪里总结出来的特训班成员"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精神,谆谆教导着他的学生们。
伽蓝的团长出人意料地没抢什么风头,卢校长示意他上台的时候他正缩在一边打电话,程营代他上去说了两句。
之后是表彰仪式,张三该有的光荣一样没少,梁上君也如之前承诺的那样,提为少校。班主任纪策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讲话,他说:
"其实313的津贴没有伽蓝高,你们谁想跳槽,欢迎来参加伽蓝的试训。"
唐团长向他投去了欣慰的目光,卢校长差点没气晕过去。
挖墙脚这类的事,伽蓝没少干。
纪策向团长汇报工作的时候问道:"这趟来军校,您有什么收获吗?"
团长矜持地说:"还好吧,也没多拿人家什么东西。要说最大的收获嘛,就是把卢薇挖到咱伽蓝去了。"
纪策愣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给卢薇那丫头挂了通电话,她说等北京那边的交接办好了,就上咱们那儿报到去。"
"……这事卢校长知道么?"
团长但笑不语。
这一刻,纪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饭后,纪策被王斌耽误了几分钟,说了一会儿话,转身发现梁上君不见了,正要去找,在食堂门口被一个学生拦了下来。
"是你啊,"纪策脚下不停,"有什么事?"
陈功赶了几步,一伸手挡住纪策的去路:"喂,我想跟你……嗯,切磋一下。"
纪策斜眼看看他:"跟我切磋?"
陈功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清楚了:"是的。军校里有很多纪录都是你保持的,我想挑战你。"
"你是想挑战我,还是想证明你自己?我还保持着写检查字数最多的纪录呢,你这也想跟我切磋么。"纪策一向没什么口德,把陈功噎得脸上泛红。
"就、就比射击和格斗,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纪策勾了勾唇角:"那就走吧,先去射击场。"
与此同时,梁上君正被某个娃子缠得脱不开身。
于小北对他稀罕得不得了,吃完饭也不回班里集合,丢下碗就来找他。
"梁上君,梁上君,你煎鸡蛋给我吃吧。"
"啊?"梁上君措手不及,一口水差点呛出来。
"我听他们说你煎鸡蛋水平特别高,你真厉害,被那么多人围剿还有心情煎鸡蛋。"
于小北自顾自地说着,梁上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Tom and Jerry行动时的事,没想到这小子还惦记着。
"那有什么好吃的,食堂什么样的蛋没有。"他觉得这娃子挺有意思的。
"要不你教我,"于小北拉着他的胳膊锲而不舍,"他们说你还有很多拿手的绝活。"
"一边玩儿去,好的不学。"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梁上君笑道。
"梁上君,陈功说他想要成为你和纪策那样的人,我也想。"于小北的眼睛里满是崇敬,亮得梁上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向我学习可以,向那个纪策学习就不必了,他很变态,会把你们带坏的。"语重心长。
"是吗,我知道了。"于小北很受教,"我跟你说,我们班的教官也很变态的,明明他自己的钟比准点时间快十分钟,每天晨训的时候偏要说我们不守时,总骂我们迟到。而且迟到一分钟就要罚50个伏地挺身,简直不是人!"
梁上君心说这真有纪人渣的风范,想到当初他和七连的兵蛋子们在纪策手底下受的气,当下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情,于是搭上于小北的肩说:"有这样的事?那真是太过分了。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对付……"
于小北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怎么,你有办法?"
梁上君阴恻恻地笑了。
场地设定:十个固定靶,十个活动靶,街道战。
陈功的成绩不错,56秒22,十个活动靶全部拿下,就是固定靶漏了一个,脱靶。
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年纪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缺少实战经验,有所缺漏也可以原谅,但他自己对此很不满意,板着脸瞪着纪策的战绩。
几乎又要破纪录的成绩,32秒14,全中。
纪策出来后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太在意,你想跟我硬拼还太嫩了点。"
陈功心里冒火:"你这是挑衅吧!你少看不起我!"
"既然我看不起你干嘛要挑衅你?"
"漏了一个固定靶而已,是我大意!"
"听你这口气,你觉得固定靶简单?"
"有什么难的!"陈功赌气。
纪策冷下脸来:"固定靶和活动靶的难易是因人而异的。对你而言,固定靶更难对付一些。虽然活动靶难以瞄准,但一旦掌握了行动轨迹就很好击中,它在动,就给你的视觉造成了刺激,而固定靶不同,它是蛰伏在暗处的,你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过去就是死,再准的枪法也没用。这种失误是一句'大意'就能推卸的吗?"
"……"陈功没说话。他知道纪策说得对,在他以往的成绩里,固定靶总是会丢分。
他只是不甘心,越挑战,他就越觉得自己离这个人是那么遥远。
"我们还要比一场格斗。"放下枪,陈功把纪策拖到了训练场。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差在哪里,还差多少。
他不会服输。
梁上君让于小北带他到他们教官的寝室。
有些害怕地站在寝室门口,于小北拉拉梁上君的袖子:"你要干什么?要找他谈话吗,他现在不在里面。"
"就是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来。"梁上君看了下门锁,发现不是什么复杂的锁,在铁丝和饭卡里选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饭卡。
咔哒。门开了。
于小北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
做贼?
这个他崇敬得一塌糊涂的前辈,在带他做贼!
他不是那种毫不畏惧枪林弹雨的硬汉吗?他不是就算被包围,也一样能端平了枪笑着挑衅的神人吗?他不是陈功的目标和榜样吗?为什么现在偷偷摸摸在做贼?
梁上君还不知道,他在于小北心目中正直而庄严的形象顷刻间崩塌。
直到事情办完,于小北还处在震惊中不能回神。
梁上君拍着他的肩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呐,我现在把你们教官的闹钟调慢了二十分钟,只要他迟到,他就没资格刁难你们了。"
于小北张着嘴好一会儿,终于从茫然中醒悟了,看向梁上君的眼神中又重新绽放出光彩: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他什么都会!他会煎鸡蛋,还会撬锁!
梁上君和于小北路过训练场的时候,刚好看见纪策一记背摔把陈功砸地上。
看样子下手非常重,陈功半天没能爬起来。
于小北的脸瞬间就白了,撒腿跑过去喊着陈功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梁上君也是一愣,就这么一愣神,于小北发疯似的跟纪策纠缠起来。于小北的格斗术还不如陈功,这会儿又气极攻心,打得一点章法都没有,在纪策那边屡次吃亏。
偏偏纪策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把这娃子当沙包使。
梁上君看不下去了,冲上去一把拉开两人,吼道:"纪策你干嘛!欺负两个孩子,你还真给伽蓝长脸了啊!"
纪策吃过饭就没见到他,又被那个死不认输的陈功缠打了半天,好不容易摆平了,居然又来一个找他干架的小兔崽子,然后还被梁上君一顿数落。遇上这一大堆窝囊事,他的火气也不小。
隔开梁上君的劲道大了点,不像收手,倒像是在宣战。
梁上君给他一推,当即还手,两人不知所谓地斗了好一会儿,纪策沉不住气了,怒道:"梁上君!你他妈怎么谁的犊子都护!313的学生关你什么事了,犯得着跟我叫板吗!"
"我不护他们难道护你吗!"
"你怎么就不能护我了?分明是他们先找的茬,你知道心疼他们怎么不知道心疼我!"
喀!
梁上君几乎听见自己骨头僵掉的声音。
幸好纪策收势及时,那一拳才没落在他身上。其实纪策自己也被这话震住了。
"噗——"半晌,梁上君忽然喷笑出来,笑得几乎站不直,挂在纪策肩膀上,贴着他耳朵小声说:"我的妈呀,酸死我了。"
纪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没接茬。
梁上君笑够了,拉起陈功和于小北问:"伤到哪儿没有,要不要去医务室?"
陈功摇头,肿着张脸说:"你先把小北带过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过去。是我先挑起来的事,我自己跟纪策解决。"
梁上君看看他又看看纪策,决定不插手,带着于小北先走了。
那天的阳光特别慷慨,少年的发梢和汗水都给镀上了金。
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亮,让纪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年少时总是这样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征服世界。
有梦想,总是好的。
陈功问他:"我怎么样才能超过你呢?"
纪策揉了揉陈功的头发:"你可以来伽蓝找我,只要你能进得了伽蓝。"
一年后,听到陈功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卢校长几乎当场吐血。
那个又长高了几公分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递上一份申请,连同313军校各项训练的优异成绩和结业报告,坚定地表示他想去伽蓝参加选训。
卢校长那个心酸啊。
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崽子,居然被这样无耻地挖墙脚,还傻乎乎地抱着"不到伽蓝心不死,不见人渣不掉泪"的憧憬……
果然伽蓝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55、第54章
回到伽蓝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
阿藏面无表情地归队,不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颊有点激动的红。尤禹笑着接受了一排弟兄们的重逢礼——一人一拳,糙子像只脱缰的草泥马一样飞奔回了七连的怀抱,逢人就吹:"我是大难不死的男人。"
梁上君当然受到了七连所有人热烈欢迎,正在积极准备参加冬季选训的瘦猴也把自己偷藏的私货全都拿了出来,慰劳那些借迎接连长归来之名,行偷懒享乐之实的士兵们。
气氛非常和谐,就连纪策登场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有一点点的僵硬而已。
梁上君刚开了一罐啤酒,酒沫子还粘在嘴边,就被纪策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豪饮了一口,梁上君满足地抹抹嘴。313军校最让他不满的地方就是禁酒,那里面大多是未成年人,整个学校管得都很严,不走麻烦的程序根本喝不到酒精饮品。好不容易熬回来,就想喝个痛快。
然而纪策一脸凝重地看着他,让他不免有点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纪策说:"我的寝室门被撬了。"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那门不是被我撬了无数次了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纪策揉着太阳穴,"我的锁整个被人卸了。这不是你的风格。"
"……"梁上君张大了嘴,"你是说,有人入室盗窃?"
"你跟我来吧。"纪策不说废话,直接把梁上君拉到201寝室去看。
刚到门口梁上君就怔住了。
对,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就算他的技术再怎么退步,也不会把带锁的那块门板挖下来,这太有失水准了。
纪策的寝室门张着空洞的小嘴,可怜巴巴地杵在那儿。这房间是走廊的尽头,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一直没人报修,这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伸手把它推开,两人走进屋内,纪策说:"现场我没怎么动过,回来就这样。"
"嗯。"梁上君四下看了看,他对纪策的寝室比对自己的寝室还要了解,哪里放的草稿纸哪里放的草纸他门儿清。
把柜子里几个重要的地方搜了个遍,把纪策的私房钱都翻了出来,梁上君说:"没少什么啊。"手里掂着本大辞典,"也不是糙子干的,这东西还好好在这儿。"
"是没少,反而多了一样东西。"纪策指着桌上的电脑,"我问过团长了,我们去313后不久,'战拟'技术部就送来这台电脑作为休战请愿,让我们回来以后别跟他们操蛋。"
那时候他们把'战拟'的完全攻略发到内部论坛上,把技术部那群人气得七窍生烟,梁上君想起这件事就很自豪:"他们终于认输了?也好,这份投降礼物就收下吧。"
开机,白云天绿草地的桌面背景呈现,技术部的人很周到,各种装机必备的程序都给他们安好了。随便摆弄了几下,梁上君惊讶地发现,这台机器居然可以连接外网。
"团长批准了?哟,他还真是信任我们啊。"
梁上君兴致勃勃地点开网页,正准备刷刷论坛什么的,纪策原本纠结的思绪豁然开朗,按住他的手说:"看看历史记录。"
短暂的愣神后,梁上君也反应过来了,难道入室的小偷就是来蹭电脑的?
这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如果有人擅自把伽蓝的情报通过这台电脑泄露出去,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给伽蓝带来许多麻烦,这不是矫情的保密不保密的问题,这是制度。
两人都有些紧张,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已经被清空了,看来那人确实在掩人耳目。他俩都算不上电脑高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检查,又不想直接交给技术部的人把事情闹大,只得把所有能与外网相联通的程序全都打开来翻记录。
翻着翻着梁上君突然刹住了。
"纪策……"他指着D盘里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说,"为什么会有一个'一营七连党内思想先进性教育'文件夹?"。
太可疑了,打死他也不信那群兵蛋子会这么要求进步。
正要展开关于这个文件夹的探索和讨论,门口传来杜腾和鲁达明声音,那两人推搡着喊报告,一见他们在看电脑,身体明显地僵了下。
梁上君眯了眯眼:"进来。"
杜腾提心吊胆地进屋,瞥见那鼠标指着的文件夹,顿觉眼前发黑:"梁、梁连,这个不是什么重要文件……"
"哦,那这是什么呢?"
边反问着边点开,纪策和梁上君都是一愣,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以数字0至9命名的十个文件夹,任意点开一个,仍然是0至9十个文件夹,再点开,还是。
梁上君冷笑了一声:"谁干的?怎么回事?"
重压之下,鲁达明如实交代:"报告梁连,是我排的耿晓健。"
梁判官一声令下:"把人带上来。"
"是!"鲁达明去押犯人,杜腾留下来解释:"梁连,其实耿晓健也没干什么,他就是穷极无聊,过来玩玩电脑,没有做违纪的事。"
"但是他把我的门锁卸了。"纪策凉凉地说。
"这个不算违纪。"梁上君顶回去。
自家兵蛋子的问题,不涉及原则性错误的,他一向护短处理。
耿晓健来了之后,十分缺心眼地说:"梁连,这是个最原始的密码设置。我把所有浏览记录都清空了,一个文件夹代表一个密码数字,检查所有文件夹至少需要个把小时。而且密码有两重,第一重是我的QQ号,第二重是我的QQ密码。"
"……"众人静默。
"对,这密码不难破,但确实能把人烦死。"梁上君让开座位,把耿晓健按了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说,"坦白从宽,否则把你交给纪策。"
"……"耿晓健静默。
耿晓健屈服了。
最后,真实的文件夹打开了。只见里面齐刷刷的.avi,一看标题:
新任美女教师的X奴隶
甜蜜红唇
白衣堕落M天使
制服YH的沉溺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梁上君笑骂道:"就为了这?至于吗!"
耿晓健解释:"我是防着一连那些家伙的天堂渗透才这么做的,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没来得及删。"
确认了没有泄密之类的行为后,纪策说:"10多个G的资源呢,删掉多浪费,找个盘子拷贝进去吧,记得下次天堂渗透的时候藏好就行了。"
没想到纪策会如此开恩,耿晓健有点受宠若惊,不确定地望向自家梁连,希望得到点提示,看纪策是不是在耍他。
梁上君也颇感意外,心说纪策什么时候变善良了。
结果纪策还真就没计较这件事,把门锁换了之后就不再提。
伽蓝这边凛冬将至,几场冷空气下来,气温立时降了好多,纪策开始凌晨四点半把人拖起来跑山和泅渡,在大家几乎对这样惨无人道的日子绝望时,一道温暖的阳光洒进了伽蓝每一个士兵的心灵里。
每一个,只除了纪策、梁上君、阿藏、糙子和尤禹,这些被那阳光灼伤过的人。
士兵们说:"看,那是比团长办公室里的维纳斯更耀眼的存在!"
纪策说:"是啊,她早晚闪瞎你们的眼睛。"
卢薇是以自己老本行的身份来的,她现在是伽蓝的心理分析师,自她上岗的那一天起,她的办公室门前就整天堵得水泄不通,来这儿的士兵个个都说自己得了抑郁症,看不见她就会想死。
带着温和的笑容,卢薇一个一个接待了他们,直把他们治疗得"看见她就想死"为止。短短一周,找她来治疗"心理疾病"的人就少了五成,另外那五成,正如纪策所预言的,已经被她闪瞎了眼。
卢薇踏上伽蓝的土地后,每天卢校长都会打爆团长的电话,隔了好几米的纪策和梁上君都能听见里面的怒吼:"把我女儿还回来!还回来!她都要忙着结婚了!你这时候把她带去和尚庙想干什么!干什么!"
团长把听筒放在桌面上,任由卢校长在那儿破口大骂,自顾自地跟三个年轻人说:"坐坐坐,喝茶,别客气。"
一看这阵仗,梁上君暗道一声"不好",团长不会无事献殷勤,喝他一口茶,搞不好要还一条命的!
纪策的表情也十分严肃。
卢薇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样子事先已经知道了什么。
团长说:"纪策,梁上君,我要你们去保护一个人。"
"谁?"
"穆斯塔法。"
"……"
"这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哪来这么大面子,让我们去给他做保镖?"梁上君憋不住话,有点冲地问团长。
要说是什么总统总理之类的国家领导人他也就认了,可这个前段时间还是敌人的人,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敢让伽蓝的人去保护自己?
"他的面子不是我给的,你问我也没有用。"团长回他,语气里透着威严,这就是端身份来命令他们了。
"他要来国内?什么时候,多少人,来干什么?"纪策询问细节。
"我只知道他要来国内谈生意,具体的时间地点要等他的联络,不是给了你们一台联网电脑吗,他会发加密邮件过来,你们要随时查看。"
此时卢薇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穆斯塔法这次的面子是真的很大,他执意要请你们去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这一趟绝对不会来的风平浪静。"吹开茶叶抿了口茶,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
"为什么这么说?"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上君觉得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忧郁。
"因为中南海保镖队已经派人去也门护送他回来,我的男朋友也在其中,而且近期我得到消息,他在一次自杀性爆炸中受了伤。"
梁上君心里一沉。
纪策也皱着眉望她,她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笑了笑:"听说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我,我的情绪还算稳定。"
她如此职业化地分析自己的心理,反倒让人更加担心。
电话里传来卢校长关切的询问:"薇薇,怎么了薇薇,孙俊出什么事了?你别急啊薇薇,爸爸……"
卢薇啧了一声:"唐团长,请把电话挂掉。"
喀!团长二话不说照做。
"国安部下了命令,必须让穆斯塔法完好无损地来到国内,顺利地完成所有交易。根据我的猜想,在前几次袭击事件中,逊奈可能受到了不少损伤,穆斯塔法目前几乎不信任任何势力,包括我男友的队伍,也没有贴身护卫的资格。但是……"
说到这里,卢薇深深地看着梁上君:"这次他还是点了你的名,梁上君,想这不是好事,离他越近,越牵扯不清。"
梁上君皱眉:"我跟他不熟。"
卢薇摇头:"但他对你很感兴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要挖你的墙角。"
团长很不高兴:"哼,挖墙脚这种事,向来是我对别人做,谁敢挖我的人!"
梁上君:"……"
纪策放下手中的茶杯,玻璃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虽然是给他做护卫,但梁上君是我的人,不用听他的命令。近不近他的身,我说了算。"
此语颇有深意。
团长听后赞道:"说得对!有魄力!"
卢薇扑哧一声笑出来,嘀咕:"假公济私。"
梁上君噎着了,那张脸一阵红一阵黑。
56、第55章
国安部给伽蓝传来了一份文件,厚厚一叠堪比字典,团长大致翻了翻,不耐烦地丢给了纪策。纪策大致翻了翻,不耐烦地扔到了桌上。
"怎么了?"梁上君刚从自己寝室晃悠过来,就看见纪策捏着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纪策用手指了指那份文件。
梁上君好奇什么东西能让纪策那么伤神,拿起文件翻看了下,讶然:"这是什么?乱码?"上面的符号没几个他能看得懂的,难得能看懂的是26个英文字母,不过说乱也不是太乱,至少每一个条目排列很工整。
"译本。"纪策回答,"针对逊奈发来的加密邮件的破译对照本。"
"哦。"那就说得通了,邮件是加密的,到时候需要参照着译本解读,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觉得累。
纪策消极怠工:"烦。"
"这是任务,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纪策同志,你的态度有问题。"梁上君指正他,"烦是烦了点,也不是多难办的事情。"
纪策挑眉:"梁上君同志,我们现在一步步跟着逊奈的脚步,还得劳心劳力翻译他们的密码,正常情况下你早就发飙了吧,怎么这次一点也不抵触?"
"公事公办,有什么好抵触的。"
"你对这次的任务很期待么?"
梁上君皱眉:"你什么意思?"
纪策用探究的眼神看他:"穆斯塔法钦点你的名字不是一两次了,凭你跟他的交情,这次任务说不定能从逊奈捞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梁上君是真火了:"纪策你他妈有话直说,别在那儿阴阳怪气的!要吵架的话,我不奉陪!"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着,诡异的沉默。直到空气里的火药味散去一点,纪策噗嗤一声自嘲地笑出来:"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梁上君的表情稍微松懈了一点,放下手中的文件坐到一边:"纪策你到底怎么了,这不像你的作风。事情一码归一码,穆斯塔法的想法跟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不要公私不分。"
"我后悔接这个任务了。"纪策说,"你说的没错,我态度有问题。要突然把敌人当成主子一样来护着,多少有点适应不良。"
一想到当初梁上君在那个人手底下吃的苦头他就恨得牙痒痒,囚禁、严刑,几乎把梁上君逼到绝境,最后还利用他们铲除拜玲耶以巩固自己的势力,现在梁上君那个该死的后遗症还没摆脱,居然还有脸让他们去给他保驾护航。
之前在313的任务也跟他有关,但好歹不用碰面,现在这是要面对面地惹人嫌了,纪策再大的肚量也咽不下这口气。而且那个穆斯塔法摆明了对梁上君感兴趣,更是让他烦躁,纪策从来没有如此多疑,总觉得这是给他们下的套。
"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梁上君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憋屈,但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他以前打过我几枪扎过我几针,我就故意让他被恐怖分子搞死,那太丢我们伽蓝的脸了不是么?"
"呆贼,我发现你成熟了。"
"大概吧,但我不否认会把他的汽车轮胎扎爆了泄愤。"
纪策乐了:"那我就放心了。"
梁上君也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蹭着他的耳垂说:"别告诉我你在吃穆斯塔法的醋,那太不靠谱了。"
"是么……"这样的贴近让纪策很受用,也在梁上君耳边厮磨着说,"那你怎么解释他对你的看重呢,银色荆棘?"
"他觉得我有能力呗。你是没见到,当时我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还出色地使用了反间计、苦肉计、走为上计……"
剩下的自夸统统被纪策吞进了肚子里。
舌尖刷过上腭的敏感点,梁上君轻颤了下,反守为攻,肆虐着纪策的口腔,这一吻似乎延续了他们之前的较劲,两人互不相让,到后来几乎无法呼吸。
微微扯开一些,梁上君调侃道:"纪连长,你要是老花眼看不清译本,不如让我来帮你吧,我们小年轻的眼神很好,脑筋也快……唔……"
纪策在他后颈狠咬了一口作为回敬,梁上君吃痛,本能地缩了缩肩。
齿印很深,带着新鲜的红色,透着一种凌虐般的诱惑。纪策舔了舔发干的唇,慢慢吮过那些细碎的痕迹,潮热的气息在交颈中越发浓烈,两人都起了反应。
互相掀着对方的衣服,温热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不由得打起冷战,再用手心去温暖,那感觉舒服得让人失控。
梁上君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哑着嗓子说:"喂,不去收邮件吗……嗯,今天应该会有……嘶,轻点!再咬我跟你翻脸了!"
"不管它,一会儿你在我这儿洗过澡,我们两个一起看,省时间,少出错。"
"……也好。"梁上君不客气地回咬一口,接着就被纪策往床上带。
衣服正扯的歪七扭八,突然听见一阵欢快的敲门声:"纪连,我带移动硬盘来拷贝了!"
两人动作一顿,同时开始磨牙:哪个不长眼的,进来受死吧!
想归想,两人迅速整理好状态,梁上君翻开译本做样子,纪策去开门。
耿晓健看见纪策黑如锅底的脸,脚步顿了顿,很是忐忑,伸头看见梁连也在,顿时心里安定了,走进来说:"问技术部买的,磨了他们半天才给我八折。"
梁上君拍拍他的肩:"很好,有前途。"
耿晓健找到了那个"一营七连党内思想先进性教育"文件夹,把内容全部拷进了移动硬盘:"好了,这就行了。纪连梁连,这些片儿你们要看就留着,有几个很不错的,比如松岛……"
"行了我们懂的。"
"嗯,那我走了。"耿晓健刚走到门口,被纪策一脚绊住,"纪、纪连,什么事?"不知为什么,被纪策的眼神盯得全身寒毛直竖。
纪策把梁上君手里的译本放到耿晓健手上,阴恻恻地说:"从现在起,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紧张地翻着那个厚厚的册子,哗啦哗啦响。
"别紧张,是你擅长的,破译密码。"
纪策自己嫌烦,又舍不得孩子他娘受累,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了耿晓健。
耿晓健也是撞枪口上了,从那以后每天抱着译本在那儿捣鼓,纪策让梁上君特许他两个小时的休训时间,要求他到点就离开201,坚决不占用他们两人的专有时间。
从耿晓健破译出的邮件来看,后天穆斯塔法就要进入国境内,也就是他们与中南海保镖队交接班的时候。
团长的意思是他们这次带上四五个人去就行,不要太引人注意。
梁上君拟了七连的两个人,纪策拟了一连的两个人,加上他们两个就是六个人。
开部署会议的时候,梁上君把鲁达明和耿晓健叫了去,尤禹注意到了,忍不住问道:"梁连,这是有新任务吗?我可以参加吗?"
"没什么,是个时间很短的小任务,你别担这份心,好好训练。我记得近期有场演习吧,你和杜腾糙子好好合作,别趁我不在的时候给七连的名声抹黑。"
"是,知道了!"尤禹敬了个礼,表示绝对不辱使命,便没有再纠结。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觉得有纪策在梁连身边,确实让人安心。
糙子就没这么好打发了,抱着梁上君大腿撒泼:"梁连你不能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办啊!我跟你说,鱿鱼那小子就想趁你不在的时候打压我们三排!"
梁上君一脚踹开他:"算了吧你!我带谁也不敢带你,有你在就净出纰漏!"
糙子泪流满面。他自己都深以为然。
纪策那边拟的两个人是弹头和肉蛋,没别的原因,他说这两个人长得特别有保镖样。
交接地点在H市。
卢薇跟他们一起去的,但他并不参与这次的行动。
她只是去见他的男友。
梁上君觉得,卢薇在展现她小女人一面的时候,比平时更加美艳。
比如她看见男友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机场时,眼里泛着泪花,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关切地走上去,一巴掌扇在男的脸上,特别清脆。
她说:"是你说要跟我过圣诞节,结果这轮椅就是圣诞礼物?"
旁边一干人等都看着,包括逊奈的众人,然后她就这样领着男友回去了。
在与所要保护的目标握手的时候,梁上君见到了穆斯塔法。
阔别近一年,此次见面当真物是人非,敌人成了盟友,双方都在对方手上吃过不少亏,难为穆斯塔法能这么亲切地与伽蓝的人交流。
他对梁上君说:"别来无恙,我的银色荆棘。"黑而深邃的眼眸中盛着笑意。
梁上君礼貌性地招呼:"多次承蒙关照了。"语气里满是讽刺。
作为这次护卫任务的指挥官,纪策给了穆斯塔法足够郑重的面子,把他的手骨握得喀拉作响:"你好,穆斯塔法先生,请放心。为表合作诚意,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当晚他们入住的酒店非常豪华,据说是超五星级的。
他们将在这里住上三天,穆斯塔法的手下把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给了纪策。仔细看了下,任务还挺重:两场医学讲座,三场生意洽谈。每一个会场他们都需要彻底检查,沿途都要清扫线路,在酒店里也不能放松警惕,要时刻关注接近穆斯塔法的任何人。
据上一批保镖说,意图袭击穆斯塔法这个恐怖分子的恐怖分子,可能来自一个隶属于阿富汗的组织,也有可能是反对逊奈勾结和好教的越南特工,但那次伤到卢薇男友的自杀性爆炸,不是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干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明恐怖分子在暗,现在的情况很不明朗。
肉蛋看见穆斯塔法周围一圈圈的黑衣保镖,感觉挺纳闷:"他们逊奈自己有这么多人,干嘛还要我们伺候着?"
纪策冷哼:"三个原因。一,架子大;二,对外表示他们受政府保护;三,事实上我们的护卫也有着监视的意思,某种程度上是对穆斯塔法的提醒:想要在国内做成生意,就请安分守己,不要投机取巧。"
说到底,穆斯塔法跑这一趟,国安部才是最大的获益者,他们不会让这块肥肉脱离掌控。
搜查了所有房间后,筋疲力尽的众人终于可以休息。
两人一间房,纪策和梁上君一间,他们距离穆斯塔法最近。
纪策先去洗澡,进浴室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出来的时候更是一团漆黑。
房间里有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安静绵长,但不像熟睡后的那样深重。
"梁上君,怎么不开灯?"
57、第56章
"梁上君,怎么不开灯?"
"嗯?"好像是刚从沉思中惊醒,梁上君有点恍惚,喃喃着,"哦,灯。"
黑暗中,纪策看见他的轮廓从床边站起,在墙上摸索着开关。从这头摸到那头,然后再摸回来,一无所获。
摇了摇头,走过去从后面拥住他,纪策心想这呆贼有时候呆起来真让人无奈。
温暖的水汽缠绕在梁上君的身边,带着沐浴露清淡的香味。他定了定神,这才觉得有些疑惑:"怪了,我没找到灯的开关。"
在他颈边啃了一口,纪策说:"你在想什么糊涂心思,之前检查楼上穆斯塔法的套间时不就讲了,这地方是全方位遥控的。"
"哦对,我都忘了。"梁上君笑了笑,"遥控器呢?"
纪策看着床头亮着荧光的遥控器,明明就在梁上君眼皮底下,他居然能视而不见。
拿起遥控器,纪策一边按下最高强度的灯光按钮,一边用上帝的口吻说:
"要有光。"
啪。瞬间整个屋子亮如白昼,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么强烈的光线,梁上君本能地闭上眼,但还是被刺激的发疼。
"纪策你发什么神经!"
纪策自己是早有准备的,几秒就缓过来,一把将他按坐在床上:"我要让你清醒一下。让你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梁上君,你当这是在度假吗?发呆发得整个人都迟钝了,如果这时候有人偷袭,你就这么坐着等死么!"
梁上君愣了愣,也意识到不妥了,主动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是我失职。"
叹了口气,纪策收回逼问的姿态,坐回自己床上擦头发:"我不是要责怪你失职,说实话穆斯塔法是死是活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魂不守舍的把自己赔进去。算了,你去洗澡吧,今晚好好休息。"
梁上君没说什么进了浴室,纪策仰躺在床上,手臂遮挡着双眼,这下,反倒是他自己有些魂不守舍。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明暗的界限那么明显。他知道,自己心里私藏了多少梁上君带来的光,就会生长出同样面积的影。
太重视那个人,以至于对任务本身产生了抵触。
与其说这次他是来保护穆斯塔法的,倒不如说他是来保护梁上君的。他不能允许梁上君因为那个人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跟"吃醋"比起来,他这样的感情恐怕更激烈一些,那是种悔恨。
纪策自己也知道,他这回是绝对没办法把公与私分开了。
梁上君出来的时候,室内灯光已经被调弱,柔和的暖色调让人放松下来。
他头上披着浴巾就往床上倒去,呼出一口气:"纪策,你说这一路没带上糙子那瘟神,我们会不会安生一点?"
纪策正半眯着眼养神,听见这话笑了一声:"不要那么迷信。"
"纪策,你发现没有,浴室里的水是自动控温的,浴缸也很奢华。哎对了,不知道这样的酒店晚上会不会有小姐提供特殊服务?还有啊……"
"梁上君,"纪策忍无可忍,"你到底睡不睡觉!"
梁上君顿了几秒:"哦,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纪策翻身坐了起来,隔床看着他,目光深沉而直接。
梁上君倒是遵守承诺,仰面望天花板,倔强地沉默着,半张脸都藏在浴巾里,头发上的水滴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那副坚韧的身体半遮半掩地横陈在眼前,在昏黄的灯下闪着温润的光泽,明明带着拒绝的意味,却像是有磁性一样吸引着纪策的注意力。
最终还是纪策先妥协了。
他一脚跨上梁上君的床,拎着浴巾把他的头颈拽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睡不着是吧,我陪你。"
被牢牢压制着,梁上君没有反抗,放弃似的对纪策说:"我没事。"
"没事你他妈耍脾气给谁看!"
梁上君反驳:"谁耍脾气了,我这不是在自我反省吗。"
一滴水顺着梁上君的鬓角滑落,滴在纪策的手指上,触感冰凉。如同受到了蛊惑,把这滴水抹在梁上君的唇上,在它颤动的那一瞬亲吻上去。
湿暖的唇舌融化了那一抹冰凉,梁上君辗转着承受和回应,向纪策索取着热量。
这样急迫的热情很不寻常,在分开的间隙,纪策问他:"在反省什么,嗯?"
惨淡地扯了扯嘴角,梁上君隔开他一臂距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眼前:"你看,它一直在抖,停不下来。我这么无能,你说该不该好好反省。"
灯光下,梁上君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想要握成拳头也握不紧,那种抖动怎么也无法缓解,他努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纪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扎了一针,尖锐地疼。
用自己的手掌包住梁上君的拳头,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跟他握手的时候吧。"梁上君的语气尚算平静,"我并不怕他,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过激的情绪。但是一看见他和他身边那些人的脸,我就莫名紧张,意识到的时候,右手就一直这样了。"
那个"他"当然指的是穆斯塔法。
听他说完,纪策拿起床头的电话,几通深夜连环call打给了卢薇。
"现在都几点了,被打了。"梁上君想阻止他,但没有成功。
在等待接听的过程中,他慢慢掰开梁上君蜷曲的手指,手掌相贴,十指相扣,让那些颤动一点不漏地传达到自己的手心。
他们很少有机会这样相握,以前总觉得有些矫情了,现在却发现,柔软的掌心似乎能把心都变得柔软,连那些枪械磨出的茧子也如此契合。
"喂,哪位?"卢薇的声音很含糊,听得出来是刚醒,并且很不愉快,"你想死么?"
没有废话,纪策直入主题:"卢薇,梁上君见到穆斯塔法之后手一直在抖,怎么回事?"
消化了这句话,卢薇清醒了一点:"抖得严重吗?"
"还好,只是轻微的颤抖,但是手腕和小臂都有症状,拿枪可能会不稳。"
纪策说出了梁上君自己最担心的事:一个枪都端不稳的保镖,这真是个笑话。
卢薇沉吟几秒:"梁上君的那段档案我看过,作为俘虏的时候,他有过拮抗药物和精神崩溃的前科,而且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现在可能是受到刺激后的条件反射,肾上腺素分泌量偏高,平静一段时间应该会有所好转。你让他跟我说话。"
梁上君接过话筒,故作轻松地叫了声:"Miss Lu,晚上好。"
卢薇懒得跟他寒暄,让他测一下心跳,梁上君说100,卢薇打了个哈欠:"没事,问题不大,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好好休息,但我猜你现在别说深度睡眠了,根本就在失眠吧。"
"Miss Lu您真是明察秋毫。"
卢薇不耐道:"不用拍马屁了,你这是心病,没药根治,我给你开两个方子。要么吃颗强效安眠药,要么出去跑个三四十圈,总之一句话:想办法给我睡!"
吼完她就挂了电话。
纪策也都听见了,梁上君苦笑:"看来要谨遵医嘱了。我不能吃安眠药,怕会耽误明天的任务,不如出去跑圈发泄一下。"
"不用了。"纪策扯下他穿了一半的衬衣,"反正我也睡不着了,陪你运动吧。"
"嗯?"梁上君愣了愣,随着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脸上烧起来,"纪策你哪来的闲情逸致!"
"给你逼出来的!"
不得不说,纪策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渣作风,有时候确实很管用。
至少当梁上君沉浸在快感中时,那只右手不是揪着床单就是揪着纪策的头发,抖得一塌糊涂但绝对不是什么心病的原因。
大腿内侧被轻吮着,肌肉都绷紧了。
纪策笑道:"你紧张什么?"
热气拂过敏感带,梁上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也不是不想做,只不过:"别忘了任务,明早还要去见穆斯塔法。"
纪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牙齿用力磨着那片嫩肉,梁上君吃痛,但同时肉体的欢愉也泛滥上来,顿觉口干舌燥。
本来身体就处在兴奋状态,这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梁上君忍不住将纪策的头颈勾起来接吻,身体贴合得那么紧,欲望交叠在一起,在挤压和摩擦中暴涨。
身体像是要燃烧成灰烬一样火热,原先的疲惫全被亢奋占据,纪策发现自己竟然比梁上君还要急迫,一手掌握着两人互相碰撞的□,一手探向梁上君的后方。
感觉到侵入,梁上君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放开身体,主动往下沉。
"行了,纪策,快点……"
高热的内壁包裹着手指,纪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抖着手胡乱抹了些润滑,扶着梁上君的腰就往里送。
"唔!"撑开的瞬间传来一阵钝痛,梁上君咬牙硬扛了。
扛过这一阵,他彻底自暴自弃,主动沉□体,绞上纪策的炙热,那种痛快的疼痛感和充实感让他细细地痉挛。
快感在纪策的脑子里烧成燎原大火,他几乎用尽力气才能忍住不泄,喉间压抑着一声低吼,深深吻住梁上君的唇,惩罚般地翻搅着。
同频率的进出、爱抚和亲吻,淋漓的□平息了又再起。
由于梁上君的恶意引诱,两人下手都很重,身上留下不少痕迹。□混在一起,揉成一团的浴巾褶皱里都是湿黏。
不是没有胡闹过,只是从前绝不会在任务前夕这样无节制地胡闹。
两人都不是享乐主义的人,可他们在对方面前太容易失了分寸。
不过,谁会在乎那一点点分寸呢?只要能够并肩去走每一步,那就谁都不会后悔。
把使命、忠诚和本性中的征服欲统统放在一起,全部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们之间,一直是场奢侈的欲望盛宴。
梁上君睡得很沉,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右手真的不抖了。
因为他整个手臂都酸软无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卢薇的方子真是太灵验了。
床上是两个人纵欲后相拥而睡的痕迹,比战场还要凌乱不堪。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纪策已经起来了,看样子精神还不错。
梁上君捂着脸,一边对自己和那个人渣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一边叹笑:穆斯塔法摊上他们这样的保镖,真是几世修来的冤孽啊。
直接□着走向浴室,无视腿间干涸的罪证,伸脚就踹门:"你他妈让我先洗!"
纪策刚巧洗好了,裹着浴巾出来:"你慢慢洗,洗完了叫早饭或者去楼下餐厅吃,我来去跟穆斯塔法确认行程就行了。"
"知道了,滚吧!"梁上君用力带上门。
他的语气很阴沉,但心情很灿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
因为有这样一个人渣在身边。
58、第57章
为了逃避一屋子的乱七八糟,梁上君毅然决定到餐厅吃饭,就算腰再酸也要自食其力下楼吃饭!
自助式早餐非常丰盛,有着各个国家各个口味的选择。
梁上君绕场一圈,拿了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两个包子,想了想又要了碗煮面,加了个煎蛋。
他是真的饿疯了。
吃完早饭他觉得是时候上岗工作了。其实撇开责任和危险系数不说,他们这次的任务倒是真的很像在度假,怎么说也比以往钻丛林过沼泽要舒服多了。
他坐电梯上了顶楼,让那几个门神通报一下穆斯塔法,可惜不凑巧,门神用发音有点奇怪的汉语回答他:"老板不在,他去了泳池。"
梁上君非常惊讶,他原本以为穆斯塔法是那种很保守的男人。逊奈的宗教性那么强,就算没有严格的戒律,作为首领怎么也该以身作则一点吧,没想到居然跑去泳池那么香艳的地方,看来他还挺闷骚的?
玻璃顶的室内泳池有着很舒适的控温,阳光从顶上倾泻下来,照得四处春光艳艳。
没费多少工夫梁上君就找到了穆斯塔法,这一眼彻底打消了他心中"说不定穆斯塔法是穿着长袍游泳"的想法。
那人穿着泳裤,大方地躺在池边的躺椅上。身体的线条很漂亮,肌肉也很结实,古铜色的皮肤细致而富有张力,这是具经常锻炼的身体。
纪策就站在他的椅边,与那个□的老板不同,他穿得很正。不是着装意义上的正,是那种随意却挺拔的正,一身休闲装也能给他穿出军装的味道。绑腿掩藏在了外套里,跟梁上君一样,带了一把比较低调的格洛克。
梁上君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抱臂斜靠在侧门边,他含笑看着两位泳装美女跟穆斯塔法和纪策搭讪。
确实,他们那两个男人在这里很吸引眼球。
一个长相上带着异域风情,暴露的身材是绝对的高级品,一个有着禁欲般的冷漠姿态,虽然包得严实,还是无损于那种强势的美感。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位美女叫侍者送来了两盘水果,作势要喂他们吃。
纪策推拒了,并且很尽职尽责地不让穆斯塔法吃——美人计是最需要提防的。
然而这样一来两位美女非常不高兴,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好像说了什么挑衅的话,纪策的眉毛一跳,幽黑的眼看了看她,却没有说什么,结果那位美女更加生气了。
梁上君觉得有必要打个岔缓和一下气氛,否则闹得太引人注目了对保护任务不利。
于是他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搭上纪策肩膀,尽管这个动作让他酸痛的肌肉叫嚣起来,但他还是摆出一张笑脸:"不好意思啊两位美女,我们有些事要谈,不如这样吧,你们的饮料和水果我们请客,还需要什么甜点吗?"
两位美女一看又来了个小帅哥,不好继续发作,高个子哼了一声说:"甜点那么高热量的东西……"
梁上君适时接话:"哎?小姐您身材这么好,哪里需要担心这种问题?"转过头征询穆斯塔法的意见,"老板你说是不是?"
穆斯塔法望着他微笑:"谁说不是呢,两位美女请随意,餐点的费用算我的。"
梁上君等的就是他这句,把妹的钱团长肯定不给报销,有老板做后盾顿时松了口气。
美女的脸色立刻好了很多,手臂有意无意地靠了靠梁上君的胳膊:"还是这位先生会说话,不像某些人……"
不用说这个某些人就是指纪策。
纪策看他们调情调得差不多了,勾着唇角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做了个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就着梁上君搭他肩的姿势,他揽过梁上君的头,在那两片唇上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两位美女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呼,显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
梁上君再怎么也料不到这货会人渣到这份上,当即整个人都僵了,瞪大了眼看他。在纪策的眼里,他那因吃惊和羞愤而不住颤动的睫毛实在有意思,还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
穆斯塔法也很惊愕,手里的果酒大幅摇晃了下,不过没有泼洒出来。
纪策对高个子美女说:"你不是说我假正经不识趣吗?现在我告诉你,我正不正经、识不识趣是要看人的。"
……此刻的局面梁上君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好在他们这个位置地处角落,刚才那个吻也非常短暂,除了在场的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其他人注意到。趁着大家都在愣神的时候,纪策拉着梁上君,向穆斯塔法"请示"了一下,走进远处的咖啡厅。
坐下喝咖啡的时候,梁上君已经缓过神来了。
他没有歇斯底里:"纪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纪策喝了口咖啡,蹙着眉头放下,他不喜欢这么苦的味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
"这样给穆斯塔法示威,有意思么?你知道会招来多少怪异的眼光和不必要的麻烦么?我的纪首长,求你了,你能别吓唬我脆弱的心脏么!"
"你不觉得很过瘾吗?"纪策加了两包糖,又尝了一口,感叹道,"这杯咖啡让我毁了,我真不适合喝这个。"
"过瘾,真过瘾,任务第二天就当着老板的面搞基。"
纪策不置可否,拿起桌上调味用的食盐,往咖啡杯里又加了两匙盐。
梁上君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你干什么?这还能喝吗?"
笑了笑,纪策喝了一口完全变了味的咖啡,说:"我说的过瘾,是之后可以破罐子破摔的过瘾。我们已经这样了,穆斯塔法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就像这杯咖啡,已经这么难喝了,不会更加难喝了。"
被他的强盗逻辑打败了,梁上君无言以对。
此时换了正装的穆斯塔法走过来,他没有多提方才的尴尬,很有技巧地几句话带到了工作上:"梁上君,我下午有一场讲座,之前跟纪长官商量过了,由他来负责会场内外的安检,由你一路陪同我过去,保障路上不出状况,我很信任你的能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梁上君心里诧异。纪策说过,他不会让他跟穆斯塔法太过接近,可这样的安排显然违背了这一初衷。
他面上不动声色:"合作愉快。"
与穆斯塔法相握的手不再颤抖,他欣慰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眼纪策。
纪策也在看他的手。
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梁上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浸在了温水里,环绕的都是感动。
那个人把对他的担忧小心翼翼地掩藏好,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担心他在穆斯塔法的身边有精神上的压力,也担心他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危险。两相斟酌,他还是选择让梁上君留在保护对象的身边,层层保护之下,至少难有性命之忧。
他同样也猜忌着穆斯塔法对梁上君的私心。
这一点上他做得有些笨拙,却不得不说,有种震撼人心的浪漫。
他适当地挑衅,适当地放手,并且竭尽所能给了他那么多的信任。
这个男人,把他所能给的,全部都给他了。
穆斯塔法说:"那就这样定了,下午见。"
"等等,老板,你得告诉我们你接下来的动向。"梁上君拉住他。
"从现在起我都会待在房间里,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穆斯塔法说得温和,"对了,请让那个破译我们邮件的先生到我房间来好吗?其实我自己对破译很不在行,我想让他帮我破译几封内部书信。"
梁上君心说你们自己的书信干嘛不让自己人来破译,不过想想老板做事总有他的理由,与其刨根问底还不如直接把人给他省事,而且穆斯塔法到目前为止表现都很有礼,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他的话,显得他们伽蓝的人太小气了。
"好的,稍后我会让耿晓健去你房间。"
在这段悠闲地咖啡时光结束时,梁上君拿起了纪策的咖啡杯。
就着他喝过的位置慢慢地喝完整杯,他笑着说:"咖啡加盐,其实也没有想得那么糟。"
纪策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梁上君会当着穆斯塔法的面这样回应他,居然一时反应不及。
穆斯塔法不知这是什么典故,但看他们如此亲昵的举止,多少有点懂了。
瞳孔微微收缩,他抿唇离开。
梁上君说:"我送你。"
穆斯塔法:"谢谢,不用。"
"这是我的职责,老板。"
将穆斯塔法送至房门前,梁上君准备去叫耿晓健。
"可以跟你谈谈吗?"穆斯塔法说,温文有礼。
"谈什么?"
"谈谈你和我。"
梁上君打量着他的脸,这个不是他的噩梦却带给他噩梦的男人,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提心吊胆活着的人。
"好啊,我的老板,我想我们是该好好谈谈。"
……
怪异的咖啡味道还在口中辗转。
纪策,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努力。
我要把我所能回报你的,全部都给你。
这样才公平。
我们一定不会失败。
因为我们那样信任彼此。
因为我们一直在用那么笨拙的方式相爱。
梁上君和穆斯塔法相继离开后,纪策对着空了的咖啡杯呆坐了很久。
手指摸索着杯沿,似乎还能感觉得到那人嘴唇的温度。
纪策扬扬手,让侍者送来了新的一杯,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往里面加了两匙盐。
侍者在一旁看傻眼了,提醒道:"先生,那是盐。"
"我知道。"纪策说,"这是我一生挚爱的味道,我不会弄错。"
侍者只好退开。
喝着这杯微咸而苦涩的咖啡,纪策始终笑着。
外面的阳光那么好。
他爱的人那么好。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滴温热的水,化开了散落的盐粒。
耽于这般馥郁的苦海,他们已无法自拔。
59、第58章
穆斯塔法的房间令梁上君感到有些意外。好像这一次重逢,他总是带给他意外。
虽然只住了一晚,但这个房间有着很浓重的生活感。
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清茶,小餐盘里被揪成奇怪的形状的糯米团,跑步机亮着的电源灯,地上散乱的CD盒,还有沙发上摊开的书……这些都表明,这里的主人十分耐不住寂寞,一刻也不得闲。
"随便坐。"穆斯塔法说。
梁上君没有跟他客气,走到沙发边,信手拾起那本书,看了看封面,又翻了几页,挑眉望向穆斯塔法:"《沉思录》?"
穆斯塔法给他倒了杯茶:"怎么,你也看过?"
梁上君放下书:"没有,这些东西我看不进去。我大学有一朋友看过,他很崇拜作者马可?奥勒留。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个暴君吧,对内残杀异己,对外穷兵黩武。"
穆斯塔法不以为然:"不能这样评判,希特勒带给人们的是战争和伤痛,可他的画作里都是宁静的世界。"
"按你的意思,这位罗马皇帝写了一本与他的暴政截然不同的书?"
"我想他的心还是善良的吧……"穆斯塔法抿了口茶,刚喝下去就揪了块甜糯米团子吃。这一举动让梁上君差点喷笑出来:既然怕苦就不要喝茶了啊!
"嗯?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穆斯塔法吃完了团子,直视梁上君的眼睛说:"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吗?"
梁上君笑了笑反问:"你觉得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客观吗?别忘了,我曾是逊奈的俘虏,受过你们的刑讯。"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对我的看法。仅仅是对我这个人,而不是我所拥有的那些。"
"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梁上君挑选了比较舒适的姿势窝在沙发里。
"我觉得你是个很成功也很可悲的男人,谈不上善良,也谈不上毒辣。
"你走的都是你计划好的路——借助俘虏牵制军队,釜底抽薪推翻拜玲耶,苦心经营整个逊奈,周旋在多方势力中,你这样的生活轰轰烈烈,永远不得安宁。
"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太善良的好,否则肯定死得早。"
穆斯塔法低头浅笑,眸光中带着赞赏。
"你已经很客观了梁上君,比我预计得要好太多了。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与我交谈。你知道么,当初刑讯你的时候,你的目光近乎仇恨。那种生生不息的愤怒和恨意,甚至让我心惊得睡不安稳。"
梁上君冷哼:"我现在也不想让你睡安稳。告诉你一句大实话,见到你们这群人之后,昨晚我的手就一直在发抖。你们应该很有成就感,因为你们确实毁了一个人,并且让他意识到自己那么脆弱,被吓一吓,就连枪都拿不稳。"
穆斯塔法蹙眉望向他的手,语气是真挚的歉疚:"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没关系,我已经能够克服。"梁上君礼貌地伸出右臂,做了个握手言和的邀请。
穆斯塔法为他脸上的笑意动容,情不自禁地握上那只手。
连同掌心的温度一同传来的话语是:"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你们能对我怎么样呢?你能杀了我么?你不能,你只能把我碾压在脚底下。"
手上猛地带过一股劲,梁上君迅速从绑腿上卸下那把格洛克手枪抵在穆斯塔法的下颚:"而我绝对不会被一只臭脚丫子踩扁。"
被自己的保镖拿起那个指着脑袋,穆斯塔法却只是看着他笑,笑得胸膛起伏。
这回轮到梁上君不解:"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你真的是神赐予我的银色荆棘。
"你有旺盛的生命力,有着无可比拟的锋利,就算明知道会扎得一手血,还是让人忍不住去接近。越接近,就越有惊喜。
"你看,你现在把枪拿得这么稳,我的命就在你手里,想要的话就拿去。或者,我们不要再这样针锋相对,做朋友不好吗?"
做朋友不好吗?
穆斯塔法说得认真,本想回他"你脑子进水了吗"的梁上君,面对着他发光的神采,居然一下子噎了回去。
"……"斟酌了一下词句,他放下枪说,"老板,我想你还是做老板、我还是给你打工比较好。为老板拼命有报酬,为朋友拼命我一向是免费的。不过你放心,无论是为了谁,我都一样会尽心尽力。"
看得出穆斯塔法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强求的意思。梁上君坐回沙发上,两人略显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穆斯塔法抬起头说:"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为我卖命,我知道,国安部安排你们来保护我,也是一种监视。之所以买他们的账,只是因为我想见见你。我想知道,那样任性妄为的你,如今过得好不好。"
"不用记挂我,你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好吗?"梁上君避重就轻。
"不怎么样。"穆斯塔法苦笑,"高处不胜寒,你看我周围那么多杆枪就知道了。"
梁上君定定看着他:"穆斯塔法,你说我任性妄为,我倒觉得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
"你就像一个玩火的小孩,费尽心思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烟火,最后却没有兴趣点燃它欣赏。那么多人依赖着你,请你不要纠结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话已至此,茶也凉了,梁上君准备告辞。
穆斯塔法起身送他,仍旧是那样温和的微笑。
只是梁上君看不见这抹笑容中的自嘲。
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穆斯塔法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那位纪长官的关系……"
"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梁上君回答。
"原来如此。"
门开门关,门内门外。
一步之遥。
穆斯塔法捡起那本《沉思录》,静静地翻着。觉得口中有些苦味,他揪了一点糯米团吃。
书籍摊开在那一页:
所有从神而来的东西都充满神意。
你看到一个人,只要把握那么少的东西就能过一种宁静的生活,就会像神的存在一样;因为就神灵来说,他们不会向注意这些事情的人要求更多的东西。
"你是神意带给我的惊喜,梁上君。"
和我相比,你拥有的实在不多,可是你坚韧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是我没有兴趣去点燃烟火。
那烟火是我必须得到的,却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在我的周围一片黑暗的时候,能够照亮天空的烟火,并不在我的手中。
梁上君把耿晓健扔到顶楼给穆斯塔法之后,回到房间闷头睡了一觉。下午要干活,身上的疲劳酸痛能缓解一点是一点。
两半的时候他被纪策叫醒了,纪策已经换上了出这次任务的装备,不像军装那么惹人眼球,算是比较常规的。一身黑色的装束遮掩了武器的锋芒,可惜遮不住人渣的戾气。
梁上君撑着头打量他,笑道:"不错,挺酷的。尤其这靴子,看着就挺舒服。下次让团长给咱们团购吧。"
纪策提醒他:"你最好快点准备,逊奈的人都已经严阵以待了。我要先去会场做清扫,你路上小心,不要离保护对象太远,这样你自己也安全。"
"行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梁上君一边嘀咕一边换上装备。
出门时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在此情形下显得十分冷硬,但这是给对方的承诺。
坐在豪华轿车里,梁上君一路上全神戒备。
除了司机,他是唯一一个跟穆斯塔法同车的保镖。这让他很感到责任重大、压力山大。
前后都是护送的车,车上都是专职保卫人员,尤其两侧的车,车门都不关,就为了能及时保护老板,看上去相当敬业。
"为什么不让他们跟你同乘?"梁上君想不通。
"我不信任他们。"
"他们是逊奈的人,你不信任他们你信我?"
"就是因为他们是逊奈的人,我才不信任。"穆斯塔法回答,"我不瞒你,之前我让你的士兵帮我破译邮件,那几封邮件的内容就是在说逊奈中的叛变者。"
梁上君转头看他,惊讶不已:"你说真的?"
"是的,现在这周围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穆斯塔法神情严峻,看样子现在的逊奈并不团结,随时有着分裂的危机。
他人的家务事,梁上君不想多管,但现在关系到任务的成败和自己的安全,他还是不得不在意:"老板,我有个建议希望你能采纳。"
"你说。"
"既然周围危机四伏,下次能不用兰博基尼接送么,我觉得运钞车保险一点。就那种铁壁铜墙、金盾护卫的车。"梁上君给他比划。
"噗,"穆斯塔法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笑喷,"那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的,"梁上君道,"你就是行走着的钞票,对伽蓝的意义重大。我的团长视金钱如性命,如果我搞丢了你,会死得很惨。"
"既然如此,不如你干脆离开那儿,来为我效力吧,我会给你非常好的待遇。"穆斯塔法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如果让团长知道我听到了这句话,我会死得更惨。"
好在这一天的行程都没什么变故。
穆斯塔法的讲座很成功。
药剂师和武器专家从专业方面为他们的研究成果做讲解,而穆斯塔法负责一切沟通和答疑,只要不谈及宗教敏感问题,他都非常有礼地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他们这群人高调有高调的好处,一直那么显眼,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敌人反而不好下手。
纪策那边也是一帆风顺。
连着两天的讲座和几笔生意谈下来,他们都意识到穆斯塔法此行的重要性。
他跟国内外几家知名的医药公司磋商军用药品的生产线,同时也在跟正规军火商做交易。
难怪国安部那么紧张,不把他拿下,王斌恐怕夜不能寐。
第二天下午,结束了最后一场谈判,他们一行人即刻赶赴另一座城市。
就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提前"清扫"酒店的纪策突然传来了紧急联络。
梁上君刚刚有点放松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看着他有点可怕的脸色,穆斯塔法心下苦涩。
他知道,梁上君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他这个保护对象。
60、第59章
这家酒店不像上一家那样奢华,但非常有格调。
花园、咖啡厅、茶室、书馆、天然温泉,都是很清静的地方,而过道就像画廊,一路走去,带给人无尽的艺术美感。
本是个能够安心休息的地方,如今却弥漫着硝烟的气味。
酒店地处山腰,曲径通幽,环境舒适,要说度假休闲,绝对好得没话说,但要说防备暗杀,那确实有点棘手。
地形太过复杂,梁上君一看见四面的山壁眉头就皱了起来:"谁选的地方,这不是把自己往狼嘴里送吗!"
穆斯塔法无奈笑道:"不是我要这么安排,这次要见的客户比较难伺候,要求高品位高质量的招待,地方是他选的。"
梁上君切了一声:"有钱人,拿钱烧命玩。"
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酒店已被隔离带隔离,工作人员和住客都退到了线外。梁上君嘴唇紧抿,他得到的消息是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现在看来,已经确认是比较强力的炸弹了。
出于安全考虑,穆斯塔法暂时停留在酒店外,梁上君首先进入。
根据引导来到顶楼,前方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后方是一块露天平台。
几个防爆警察和拆弹专家堵着一条画廊,手里比划着什么。梁上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炸弹已经被拆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四下寻找了一番,他在角落看到了纪策。
那个人坐在露天平台的墙边,曲着一条腿,左臂搭在膝盖上,正在埋头休息。
他跟周围的慌张与忙碌格格不入,静默的样子像是把自己跟外界隔离开了。
梁上君坐到他的身边,问道:"怎么发现的?"
纪策抬起头,望着那条画廊说:"这一层只有两个套间,画廊尽头的左侧就是穆斯塔法的房间,右侧是他客户的房间,那位客户明天才到,而炸弹设定的是今晚爆炸,所以应该跟客户无关,是单纯针对穆斯塔法的。"
"嗯。"
"弹头和肉蛋负责检查房间内部,我负责检查穆斯塔法可能经过的地方,我们查得很仔细……但是第一遍清扫的时候还是没有查出来。"
"你们查了两遍?"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我也是临时起意。"纪策用手抹了把脸,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家酒店位置对我们不利,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让他们再过一遍,然后我就在画廊的一幅画后面发现了炸弹。定时是一小时三十分钟,也就是你跟穆斯塔法到达的时间!"
听到这里梁上君心中一凛,顿时也感到阵阵后怕。
如果纪策没有复查那一遍,那么穆斯塔法现在已经被埋在废墟中了,而作为一路陪同的保镖,梁上君自己也很可能性命不保。
"时间计算得太精确了。"梁上君道,"是谁干的?他怎么知道我们行程的细节?"
"不知道。我们只找到了这个炸弹,不知道炸弹是谁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装的,监控录像的记录一片空白,做这件事的人很专业。而且,很有可能那个人就在附近。"
"纪策,穆斯塔法跟我说过,他怀疑要杀他的不是什么生意上的仇家或者越南特工,而是逊奈内部的人。对方一直在等机会,我想现在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
纪策的面色很凝重,他抓住梁上君的手腕:"呆贼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要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考虑,不要管什么穆斯塔法,不要逞强,这个任务里不需要英雄,就算失败也不能把命赔进去,听到没有!"
梁上君笑了,揶揄他:"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窝囊的话。"
没想到纪策很干脆地承认了:"我是窝囊了,但我绝对不允许你替穆斯塔法挡子弹这种事发生,这是命令。"
收敛笑意,梁上君也认真起来:"那你呢?"
"我?"纪策一愣,"我什么?"
"你什么事情都走在我们前面,清扫炸弹,阻止暗杀,危险都是你来挡,挡不了的就让我有多远逃多远,你是这个意思吗纪策?"
"……"纪策偏过脸不看他:"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想。"梁上君叹了口气,"行,我不会替穆斯塔法挡子弹,那你也答应我,不要替我挡子弹。"
"这能一样吗?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一样的。"梁上君说,"你不想看我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死,你这个人渣的尸体那么重,我怕我背不动。"
他背不动纪策的死,梁上君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而言那么重了。
纪策没有说话,只留了五个很深的指印在梁上君的手腕上。
那红色就像烙上去的一般。又爱又恨。
再次彻底清扫之后,穆斯塔法住了进来。
他的助理问他要不要换酒店,被他拒绝了:"不能让我的客户没有安全感,他想住这儿,那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不要多说这次的事。再说,已经有人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个时候说不住,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
纪策没有理会他,径自支使肉蛋和弹头去了。
穆斯塔法也不以为意,向梁上君借了耿晓健,就到房里捣鼓加密邮件去了。
梁上君让鲁达明替他一会儿班,他准备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站一夜的岗。
等他洗了把囫囵澡回来,耿晓健已经完成任务回房了,鲁达明在那儿点着脑袋打瞌睡,笑骂着一脚踢过去:"你小子作死啊!"
鲁达明一下子惊醒,居然瞬间给枪上了膛。
梁上君拍拍他:"总算还有点警觉性,行了,你去休息吧。"
很有良心的鲁达明说:"梁连你也很累了吧,我几点过来替你?"
梁上君倚着枪靠着门:"纪策他们在守外围,你小睡一会儿,醒了以后去帮他们,我这边有不少逊奈的人手,不用担心。"
"是,知道了。"习惯性地领命敬礼,鲁达明撑着眼皮走向自己的房间。
梁上君确实很累,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累过度了,那根弦一直绷得死紧,想松都松不下来了,一点睡意也没有。
就这样守了一会儿门,突然门向里打开,梁上君立刻警醒。
回头看见穆斯塔法一身睡袍,他有点惊讶:"老板,你还没睡?"
穆斯塔法微笑:"太累了反而睡不着。我想去泡温泉放松放松。"
梁上君翻了个白眼:"生死关头,你还真淡定。"
"与其整夜失眠,还不如享受一下,一起去吧?"
"你要去,我能不陪着么?"
梁上君联络了纪策,告诉他自己在温泉陪着忽然兴起的老板。
纪策回复"了解",得到消息的众人立刻把守卫重点放在了露天温泉附近。
夜已经很深,温泉场里的人不多,穆斯塔法坐在池子里悠哉地泡,梁上君一身严谨的装备靠在边上戒备。
几个不明真相的客人有些尴尬。
他们今天先是经历了一场所谓的"防爆演习",好不容易消停了,又来了个可疑的人在浴场里站桩。最重要的是,在大家集体□的情况下,这个唯一穿衣服的人还在不停地瞄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经过激烈的心理交战之后,他们选择撤退。
梁上君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大家带来的困扰。氤氲的蒸汽里,他的衣服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这样的湿度太大,对枪械不好,他找了块布巾把手枪包裹住。水汽凝结在皮肤上,他又找了块布巾擦脸。
穆斯塔法看着他笑道:"何必这样受罪,你也应该放松一下。"
梁上君道:"你要真想让我放松,就赶紧泡完了回房间。"
穆斯塔法从池子里走出来,就这么□着走向梁上君。
那副身体在水迹下光滑而润泽,很吸引眼球,梁上君问他:"需要我吹口哨应景吗?"
噗地一声笑出来,穆斯塔法上下打量着他说:"我哪里敢班门弄斧,我想,你要是脱了衣服一定比我有看头。"
"过奖了。"被这样观摩,还被人肖想着自己的裸体,梁上君有点不自在。
穆斯塔法专注地看着他偏开焦点的眼睛,还有那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这个人如此倔强地站在他面前,恪尽职守地护着他,但也只是出于责任而已。穆斯塔法不禁自嘲,他想要的"真心实意"的知己,就那么难得到么?
来泡温泉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听到梁上君在房门□接班的声响,就觉得很想看看他。然而拉开门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来解释这突然开启的门。
在看到梁上君惊讶而略带疲惫的脸时,他才顺口提出了泡温泉的建议。霏1凡l論i壇
他想让梁上君在身边的时候不要那么戒备,可惜他做不到,而他也同样喜欢梁上君认真对待他的模样,那种一丝不苟的军人做派,让他觉得自己好歹是被放在心上的。
就是这样矛盾。
睫毛终于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那滴水掉落下来,穆斯塔法似乎能听见那啪嗒一声,让他发晕的头脑清醒过来。
"泡得有点晕了,回去吧。"他说。
梁上君用布巾狠狠搓脸,抹消掉那种湿滑的难受,如释重负:"老板你终于想开了。"
梁上君错了,穆斯塔法没有想开。
回套间之后仍旧不安生,他叫了夜宵。
代替服务生把咖啡和餐点端进去,彼时穆斯塔法正坐在沙发上玩着笔记本电脑。
梁上君不耐烦地招呼了一声:"呐,夜宵。"
好像吃了一惊,穆斯塔法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梁上君抚额:"老板,我觉得你已经累糊涂了,自己叫的客房服务自己忘了吗!"
穆斯塔法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啊,我想起来了,看来是真的困了。"
放下餐点,梁上君转身准备出门,却蓦然发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有太过强烈的冲击感,以至于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穆、穆斯塔法,你在看什么?!"
61、第60章
"穆斯塔法,你在看什么?!"
屏幕上是一对□纠缠的男女,尽管打了马赛克,但激烈的□动作还是触动着人类的神经,女人婉转煽情地呻吟,泛红的脸颊上一片淫靡。
梁上君眼皮直跳,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场景——
深更半夜、逊奈的首领、在可能遭遇暗杀的危险中、一个人、认真地、看毛片。
看到梁上君瞠目结舌的表情,穆斯塔法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刚好静止在那男的把手指塞到女人嘴里翻搅。
"怎么了?"穆斯塔法端起餐盘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放下来又吃了片面包,一脸淡然。
"这、这东西你哪里搞来的?"发现当事人如此镇定,梁上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但是他真的没有想过穆斯塔法也是这种……嗯……俗人。
"你手下那个什么健给我的。他看我很无聊,就给了我一个优盘,说是里面有好东西可以消遣。"穆斯塔法还评论道,"这个女的是在演戏,其实她没有□。"
"……"梁上君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看来你是行家。"
穆斯塔法接着说:"那个什么健还向我推荐,说宾馆里经常会有特殊服务是吗?"
梁上君扶额,心下暗叹:耿晓健你他妈到底给保护对象灌输了什么知识!嘴上平静地解释:"很抱歉,老板,你住的地方太高档,恐怕没有那种服务可以提供。"
穆斯塔法笑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刚刚你进来,我还以为是特殊服务人员。"
梁上君挑眉:"我进来不是让你调戏的,赶紧吃,吃完了睡!"
"不急。"穆斯塔法按下继续播放键,"要不你陪我把这一部看完吧。"
梁上君无奈了,抱臂站在一边。男人的本性使然,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屏幕上瞟。
被大力顶动的女人表情和声音都极尽诱惑,口中吮吸着男人骨节粗大的手指,唾液沾湿了面颊,看上去已经完全沉溺于快感。梁上君承认自己找不出什么"假装□"的破绽。
"有什么感想?"穆斯塔法注意到梁上君皱着眉头的表情,觉得很有趣。
"嗯……"梁上君摸摸鼻子掩饰尴尬,"那个,你知不知道,口腔内有一个非常脆弱的地方,只要用手指捅穿它,就可以直达人的脑干。"
"……"穆斯塔法呆愣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梁上君你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
"那真是对不……"
砰!
随着一声巨响,套间的玻璃哗地碎了一地。
穆斯塔法手边的牛奶杯也应声爆裂。
瞬间的本能反应,梁上君把穆斯塔法扑倒在地,同时一脚踹翻了沙发挡在面前。
穆斯塔法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梁上君动作的同时他就摸出了自己的手枪戒备起来。
——那是一发子弹。
脚边是乳白色的牛奶混着玻璃渣,一个弹壳混在其中,格外显眼。
沙发不是好的掩体,梁上君让穆斯塔法退避到书柜后,自己架上95突,往窗边挪去。
之前穆斯塔法提供了一个武器库让他们随便挑,结果伽蓝的人全都选择了95突,说是用着顺手,防弹衣是穆斯塔法硬给他们配上的进口货,据说抗冲击效果很好。
与此同时,门外的守卫人员破门而入,两个逊奈的人加上鲁达明和耿晓健,迅速在穆斯塔法周围做好防护,并准备掩护他撤离。
"不,我要暂时留在这里。"穆斯塔法突然发话。
"什么?"他的一个手下立刻表示不赞同,"首领,这里太危险!"
"出去也不见得安全。"穆斯塔法冷静地说。
"对,最好先别急着撤出去,谁知到外面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梁上君道,"不要乱,耐心点等下面的人给回应。"
耿晓健和鲁达明当然是听自家梁连的命令,严阵以待。
接近窗边时,梁上君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对方只开了一枪,而这一枪失手了,所以一定会有下文。
洞开的窗户呼呼地往房子里灌风,室内的温度骤降。贴着墙边走,梁上君拿到遥控器,关掉了整个房间的灯,这样至少能不让他们暴露得那么明显。
很奇怪。
这一枪的动静不小,可是楼下的防卫居然没有做出反应,梁上君的心里有点发毛。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事出突然,刚才又紧张得一团混乱,他没有注意听楼下的动静。
也许在他们出事的同时,楼下也遇到了麻烦?
那纪策……
这短短的几十秒显得格外漫长,四周一片不寻常的死寂,这样的安静最是折磨人,梁上君的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就在他专注地瞄着窗外时,身后突发异变。
刚刚要求撤出的那名逊奈保镖一把将穆斯塔法推出了掩护圈,穆斯塔法防御不及,就这样大方地暴露在窗口。几乎是在同时,咻地一声枪击传来,直逼穆斯塔法的面门。
梁上君头皮发炸,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废马!"
随着他这句不知所谓的呼喊,鲁达明一脚扫向穆斯塔法的脚踝,尚未站稳的穆斯塔法被硬生生绊了个大跟头。
这一跤摔得不轻,穆斯塔法的手掌撑在了玻璃渣上,立时鲜血淋漓,不过好在避过了那一发子弹。
而耿晓健连发两枪,一枪打掉了那名逊奈保镖手中的枪,另一枪直接命中那人的眉心,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剩下的那名逊奈人根本就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还算尽忠职守,眼见首领受了伤,赶紧前去扶持,并将他拉到安全地带。
穆斯塔法双手受伤,眉头都没动一下,抢上前去要拉窗边的梁上君一起离开:"快走!他们有内应,会被包围的!"
梁上君摇了摇头,脸上镇定了很多:"没事,对方的狙击手已经被干掉了。"
"什么?"
"刚刚对面的山上有枪响,纪策他们已经端掉了对方的那个攻击点。"
"你确定?"
穆斯塔法有些犹疑,望望窗外,对面的山头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埋伏在了最佳位置,这么快就被端掉了?
梁上君道:"嗯,我确定。我听到他们的枪声了,纪策成功了。"
穆斯塔法呆了呆:谁成功了能听出来吗?万一听错了呢?
梁上君看出了他的疑问,只笑了下,没有解释。
没办法解释。那么多的枪响,但他听得很清楚,有那么一声,短促而果决,带着那人特有的风骚劲,一枪了结了对方并不十分高明的狙击手。
"不会错的。出去吧,现在是我们里应外合的时候了。"
这确实是纪策的风格,梁上君此时反应过来了。
第一枪响的时候,纪策他们没有立刻反击,而是根据声音来源和弹道方向,悄然摸索到对面山头,因此酒店下面并没有动静。第二枪响的时候,他们已经确定了对方的人数和狙击手的位置,立刻给予最准确的打击。
但这是一个冒险,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梁上君这边必须保住穆斯塔法不受枪击的伤害。
穆斯塔法也知道自己被纪人渣当成了诱饵,可是他无法有丝毫的怨言。
这种速战速决还顺便拔出内鬼的作战方式,实在是非常高明的赌博。
而梁上君和纪策,这两个人都把赌注押在了彼此的信任之上,如此严丝合缝的默契,几乎让人心生嫉妒。
坐电梯容易被瓮中捉鳖,几人选择了走楼梯,在向楼下跑动的过程中,穆斯塔法问道:"梁上君,你刚刚说的什么'废马'是什么意思?"
他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可在场的三个伽蓝的士兵都笑了出来。
梁上君说:"这是我们的暗语。"
耿晓健给出了更详尽的解释:"我们伽蓝有款模拟战争游戏叫'战拟',技术部设置了一场变态难度的攻城战,后来纪连和梁连联手制定了一个攻略,叫做'废马保帅',大意就是舍弃随从人员从而保住主要目标。刚刚梁连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铲除内鬼来护老板你周全。"
"哦,这样……"
"是啊,这个攻略出来以后技术部的设定整个被碾压了,把他们气疯了,扬言再也不给我们一七连提供合作任务。"鲁达明想到那时候的热闹,忍不住呵呵直笑。
"听起来很有意思。"穆斯塔法若有所思,跑动中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楼梯扶手,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梁上君听到后回过头来,皱眉看他血淋淋的手:"还是先包扎一下吧,当心感染。"
穆斯塔法摆手说不用,此时梁上君的脸色骤变,一把将穆斯塔法挥到身后,对着鲁耿二人喊道:"往下跑!跟纪策会合!"
就在同时,穆斯塔法身边的另一名逊奈保镖身中数弹而亡。只见楼梯上面下来了一拨逊奈的叛变者,举枪向他们追来。
梁上君没空数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回身就是一梭子弹射过去。
左臂突然一阵剧痛,中弹了。梁上君站立不稳,从楼梯上向后摔倒。
他反应很快,在后脑勺撞上阶梯棱角之前用手肘拽住了护栏,顺势把自己甩到了拐角后的扶手上,反身又给了后面的追兵一梭子,给自己创造一点喘息的时间。
……
穆斯塔法他们已经脱身,梁上君无心恋战,想要找机会摆脱他们。但对方人多势众,他自己又受了伤,终究是敌不过。
正想着是不是要光荣了的时候,对方中有一个人说:"抓活的,有用!"
被按倒在地的时候,梁上君心想:好在不至于死得太冤枉,看来还有谈判的余地。
这几个人看着不像是最近待在穆斯塔法身边的那些人,想来那些人多半是被调虎离山了,因为这拨叛变分子的人数也不是很多,硬碰硬未必碰得过穆斯塔法。
这些事情在心里绕了半天,梁上君并不十分担心,只有一件事令他突然僵住了身体。
——答应纪策的话没有做到,还是莽莽撞撞地替穆斯塔法挡了子弹。
怎么办?会被那人渣爆头或者爆菊的吧!
被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梁上君泪流满面。
62、第61章
梁上君猜得没错,对方的势力还没有丰腴到可以跟穆斯塔法分庭抗礼。
搞了个小偷袭,没成功干掉老大倒是把自己人赔进去不少,而且只逮到了两只喽啰,叛变者的头儿心里很不痛快。
于是他们提出了人质交换条件。
酒店的局势很快被穆斯塔法控制住了,两架直升机在这个山谷里盘旋,数十个枪口统统对着顶楼的叛变者,可见穆斯塔法不是毫无准备。
这一点耿晓健心里有数,那几封邮件是他破译的,虽然破译后的那些文字他还是看不懂,但看穆斯塔法从容应付的模样,他就不十分担心了。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家梁连居然被抓了个正着。
穆斯塔法封锁了整个酒店,其他客人被看管在房间里,不允许报警,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报警之后的麻烦事会耽误他的生意和行程,他还是想靠谈判解决逊奈的内部纷争。
梁上君偏头看看绑在自己背后的肉蛋:"兄弟,你什么情况?"
肉蛋苦着脸:"梁连,纪连那儿打得好好的突然把我扔过来找你,结果我就这样了。"
梁上君哦了一声:"对不住了。"
肉蛋声泪俱下:"梁连,一会儿纪连揍我的时候您给我挡着点吧!"
梁上君目光萧索地望着远方:"好的,如果我没先被他揍死的话。你知道,咱哥俩现在这样,给伽蓝丢人了啊。"
谈判的时候叛变者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两个喽啰换一个指挥官以上级别的人,保我们安全离开。"
要绑穆斯塔法是不可能的了,这伙人自知没有退路,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换大的筹码以便脱身。
梁上君咳嗽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个,其实我就是指……"
"我来换。"他话还没说完,下头就站出一个人喊话,"我是指挥官。"
梁上君浑身一震,那嚣张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就算看不到,他也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人迎着风不可一世的模样。心里一阵激灵,火气就往上窜。
"别听下面人胡扯!我就是指挥官!"梁上君冲着身边的叛乱分子骂道,"你们他妈的都没长眼吗!我一个贴身保护逊奈首领的人,级别能低么!"
按理说纪策听不见他说的话,可就像是预料到了,他在下面继续喊道:"我是指挥官,这里所有的安保都听我的,刚刚奇袭你们狙击点的也是我带的队,你们觉得是我更有价值,还是你们手上那个负责照顾老板吃喝拉撒的家伙有价值?"
"纪策卧槽你妈逼!"梁上君给他气得忍不住爆粗口。
这还是人话吗?怎么地?合着他纪策是英雄,他梁上君就是个奴才?
就连肉蛋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嗫嚅着说:"梁连你别生气,纪连他就是有点嘴欠……"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话让梁上君一口气堵心口里。他恨得直咬牙,这人渣混蛋起来真的让人想把他碎尸万段!
左臂的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失血加上怒极攻心,梁上君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却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纪策一句"用我换他们两个,我保你们安全离开",又让那些保镖们退到安全距离的命令,说服了这群穷途末路的人。
"好,你上来,我放他们两个走!"他们的头儿说。
两人被叛乱者押着擦身而过,梁上君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近乎凶狠:"我说过不要你替我挡子弹!"
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纪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是你先毁约,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什么承诺,都是狗屎。
一切与梁上君的安危相冲突的东西,对于纪策来说,都是狗屎。
肉蛋不知道他们电光火石之间交流了什么,他只知道,纪连的火气不比梁连小。
两个都惹不得啊!
跟着梁连到了逊奈的保护圈后,肉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而此时梁上君还死死盯着楼顶的人,医护人员生拉硬拽就是没法把他拖到医务室消毒,只能就地处理伤口。
梁上君转头问穆斯塔法:"你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穆斯塔法摇了摇头:"不。"
这是梁上君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怎么可能接受。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让他把我们换下来,反正都一样要斩草除根的。"
"那是他要求的,对我来说没有损失。"穆斯塔法继续着他的部署,他不希望梁上君死,又不能放过这群叛变者,现在的状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很不幸,那群人选错了人质,如果是梁上君,可能他还会有所犹豫。
"他不能死,他是我们伽蓝的人,不能由你来决定他是生是死!他要是出了事,国安部和伽蓝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抱歉,我没有别的办法。"
穆斯塔法说得冷硬,根本不把那些威胁放在心上,铁了心要把那群人一网打尽。
眼看那群人挟持着纪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楼下空地,梁上君知道,再过几秒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将眼睁睁看着纪策给那群逊奈的叛变者们陪葬。
"穆斯塔法,我会向团长提交申请,做为驻逊奈的联络员。你放心,国安部反间谍侦察局会有人赞同这个建议。"
"什么?"穆斯塔法愣了一下,"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你不是在一直撺掇我投奔你么?"梁上君深吸气,"你救他,我就跳槽到逊奈。老板,你觉得划算吗?"
这笔生意,划算吗?
梁上君远远望着那个人张扬凌厉的侧脸,觉得很划算。
穆斯塔法看着梁上君倔强坚定的眼神,也觉得很划算。
穆斯塔法没有放过那群人,也没有伤害到作为人质的纪策。
他只是把无差别扫射换成了四名狙击手的点射。
纪策也很配合,双手被缚不能动,他就凌空一脚踹开押着他的人,那人惊骇之下扣动扳机,可惜准头偏得太多,只打到了一丛木芙蓉。
逊奈正儿八经的狙击手不像之前偷袭穆斯塔法的那位那么脆,个个快狠准。他们几乎同时放枪,命中对方的要害。
鲜红的木芙蓉花上流淌着滚烫的血,在这个冬夜里显得越发冶艳。
大概是失血带来的晕眩症状,梁上君觉得自己视野有些花。也就是个眯眼的功夫,纪策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反倒更让梁上君纠结。
医生在给梁上君的伤口消毒止血麻醉缝针,纪策就在旁边冷着脸看。
直到梁上君紧绷的弦全部松懈下来,额头不自主地抵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均匀的呼吸拂过颈子,纪策才感觉到身上的肌肉一点点放松。
深深的无力感啮咬着他的理性。
感觉愤怒、感觉后怕、感觉懊悔,可是这些情绪无法宣泄出来。一看到梁上君,就全都只能埋在心底。憋得狠了,就在自己的身上隐隐作疼。
睡在他胸口的这个人,他必须用一颗钢铁般的心脏来看待他。
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穆斯塔法整晚都在应付这次的事件:酒店的赔偿和修复,对明天客户的解释,给其他无辜住客的精神损失费,新的人事调配……他太忙了。
晨光初上的时候,一切才回归平静。
梁上君也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在房间里。纪策大概有事忙去了,洒着阳光的温暖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有点憋闷。
昨晚答应穆斯塔法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种情急之下作出的允诺,现在回想起来,有着浓重的不真实感。一想到回到伽蓝后不久就要告别伽蓝,他心里就一阵抽。
洗漱、穿戴整齐之后,他径直去找了穆斯塔法。
那个昨晚遭受毁灭性破坏的套房如今居然恢复了八九成,家具还都很散乱,但好歹窗户都装上了,逊奈的办事效率确实挺快的。
穆斯塔法似乎对守卫交待过不要拦他,梁上君进去的时候畅通无阻。
彼时穆斯塔法蜷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梁上君走近了才发现,他正睡着。
刚想要转身出去,沙发上的人已被惊醒,模模糊糊说了句:"随便坐,我们谈谈。"
梁上君坐下了。
穆斯塔法花了十几秒收拾疲态,喝了口冷掉的浓茶,开口道:"那么从今天起,一直到抵达伽蓝,你都是我的贴身护卫了。"
一上来就是个不容辩驳的陈述句,梁上君懵了:"什么?我本来不就是你的贴身护卫吗?"
"不,我是说,24小时贴身护卫。"
"……"足有半分钟梁上君找不到言语回答,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他说,"我是人,我也需要休息,不可能24小时守在你旁边。"
"不是这个意思,"穆斯塔法考虑了一下措辞,"我希望你能暂时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并帮我处理逊奈的事物。"
梁上君挑起眉毛:"饮食起居你不能自理吗?这个暂且不说,关于逊奈的内部事务,我劝你还是不要现在交给我来做比较好,你不怕我把你卖给伽蓝和国安部么?"
穆斯塔法道:"先不要急着否定,你先试着做一天可以吗?一天以后,我想你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了。"
梁上君看不懂穆斯塔法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穆斯塔法还以他微笑。
这个笑容很真诚,看得出来,那对深邃的眼眸中都带着笑意。
大片的阳光映在这个笑容上,不知道为什么,梁上君却从中看到了绝望。
63、第62章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
纪策忙里偷闲找梁上君的时候,看见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穆斯塔法,神情异常专注,还带着一点迷茫和探究,这样的神色让纪策心里很不舒服。
他试图拦下梁上君问个究竟,可是梁上君冲他急匆匆地摆手:"不要打扰我,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说完梁上君快步跟上穆斯塔法,完全不再搭理被他撇下的纪策。
回过神来之后,纪策发现哪里有穆斯塔法,哪里就有梁上君,那两个人几乎连上厕所都是同进同出。
他磨着牙冷笑,憋着一肚子的火继续工作,心里想着晚上怎么把那只呆贼吊起来抽,让他老老实实给自己一个解释。
于是当弹头和肉蛋看见自家纪连脸上的表情时,吓得躲在角落里,明智地决定,今天除非被召唤,否则绝不出现在纪连面前。
梁上君本来是抱着"我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的心态"跟着穆斯塔法,然而越接近这一天的尾声,他就越觉得迷惑,到后来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穆斯塔法的每一个动作。
早上收拾套间的时候,穆斯塔法很有礼貌地对他说:"能帮我把茶几上的CD收拾一下吗?就放到那边的书柜第三层。"
因为是请求而不是命令的语气,梁上君比较受用,顺手就帮他收拾了。
可是才过了不到十分钟,穆斯塔法又对他说:"啊对了,梁上君,帮我把茶几上的CD收拾一下吧,就放到那边的书柜第三层。"
梁上君愣了下,指着书柜说:"我收拾过了啊,呐,放这儿了。"
穆斯塔法笑了笑:"哦,那谢谢了。"
与那位难缠的客户约好见面时间后,他让梁上君把准备好的资料都带齐,然后两人紧赶慢赶地去吃了个早饭,就去见客户。
谈判桌上梁上君再度见识到穆斯塔法杀人不见血的本领,所有条件一经提出绝对不允许驳回,如果对方有所异议,他就能耗到海枯石烂。
四个半小时的会谈,最后那名日本客户实在扛不住了,答应了所有条款,饿得两眼发绿地拖着他们去餐厅吃饭。
穆斯塔法谈好了生意,心情轻快许多,扯松领带对梁上君说:"抱歉,辛苦你了,陪我耗这么久,早饭都没吃。"
梁上君看了他一眼:"早饭?我们一起吃的啊。"
穆斯塔法似乎刚想起来,无奈地摇摇头:"是嘛……我都饿晕了。"
渐渐地,梁上君越发觉得不对劲。
穆斯塔法在生意场上尚且能保持精明,可一遇到生活琐事,就时常丢三忘四。
比如他会给一杯咖啡加两遍糖,叫过客房服务之后会再叫一次,经常把时间弄错,对早上刚换的守卫人员进行盘问,然后再换成另一批……
不管怎么看,这都太不正常了。
当穆斯塔法第三次让他把电脑中的材料打印出来时,梁上君终于忍不住问他:"穆斯塔法,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精神状况不怎么好?"
这已经是他斟酌很久之后的措辞,直接说逊奈的领袖"神经质"就太缺心眼儿了。
穆斯塔法按了跑步机的停止键,履带缓缓降速。
他从机器上走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侧身望向梁上君,仍是那样彬彬有礼的微笑:"你已经发现了啊,看来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天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早,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收走了穆斯塔法脸上最后的光。
梁上君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
听这个杀伐决断的男人说自己的烦恼,就好像他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朋友。
少年型阿兹海默综合症。
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脑萎缩,症状类似于早期的老年痴呆。
穆斯塔法从半年前开始出现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刚开始他没有太在意,最多就是忘记打一通电话或者忘记签一份文件,可是慢慢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他会忘记一整天的安排。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对着堆积成山的生意资料,电话不停地响,却蓦然感觉到空虚和不知所措。
有时候他会认不清身边人的脸。他不记得今天递给他文件的助理叫什么,不记得身边的手下是不是昨天那个人,不记得睡在自己床上的女人是谁。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还能不能认得出这个人。
作为逊奈的"领袖",他无法把自己的状态公之于众。
那些想要推翻他的人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就像当初他要推翻拜玲耶一样。他不能把自己的缺陷暴露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
他去看私人医生,只得到暂时缓解这种症状的治疗方法,无法根治。他曾经为此而暴怒,但这无济于事,他甚至没有可以倾诉愤怒和伤痛的对象。
"我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我对此无能为力。"穆斯塔法说。
所以他只能把重要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背下来,确保不出任何差错。他不会跟交易对象讨价还价,不会随意变更条款,否则他的记忆就是一团混乱。
对于繁琐的事务他可以条条框框地记下来,可是对于"人"呢?
"梁上君,你能想象么,某一天早上起床,你发现身边的人全都是陌生人,你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团团地围着你……"
"这样的情况我已经出现过一次了,"穆斯塔法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就像我的脑子里有一块橡皮擦,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就把我的记忆全部擦掉。"
从那以后他就想方设法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敢深度睡眠,就开着灯看书,不停地放着音乐,运动,翻来覆去地回顾工作,而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人,尽量避而远之。
梁上君问:"最亲近的人也会忘记吗?"
穆斯塔法笑道:"我没有最亲近的人。不过真的很奇怪,在那次近乎洗脑的发作之后,我居然还能记得你。"
"我?"
"是的,我还能记得银色荆棘。你可能不会理解,在那个逊奈的阅兵场上,你的挣扎和反抗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就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第一个从我记忆里苏醒的人会是你,为什么我偏偏把一双憎恨我的眼睛记得那么清楚……
"记忆里还剩下了一个人,这对我来说,如同神意带来的礼物。
"打开礼物的盒子,整个生命里,就只有那个人。"
从穆斯塔法的套间出来,梁上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难以想象穆斯塔法是怎样一个人做到的,在精神面临崩溃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够掌控住整个逊奈,这样的意志力,让人不得不钦佩。
只是梁上君一直把自己和穆斯塔法的关系定位为路人甲和路人乙,再密切一点最多是老板和保镖,即使他曾经仇视过他,也没有留下那样深刻的记忆。
仅仅数面之缘而已,他想不明白,令穆斯塔法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纪策大概在做夜间的防卫安排。明天在这家酒店还有场座谈会,原本是定在别的地方开的,但大家认为这家酒店已经闹成这样,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就在这里开完会,省时又省力。
洗去一身疲惫,梁上君端坐在床上,严阵以待地等着纪策回来。
他知道今天自己敷衍的态度触到纪策逆鳞了,加上昨天晚上中弹受伤的账,不好好算清楚那人渣是不会罢休的。
纪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梁上君老老实实地盘坐在那儿,便装穿得整整齐齐,格洛克放在面前的床单上,一副随时准备谈判随时准备谈崩了就爆头的架势。
看见他这个样子,纪策气就消了大半。他是真的拿梁上君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默默地洗完澡,坐到这个呆贼的对面:"说吧,怎么回事?"
梁上君正要开口,突然被纪策打断:"等等,我先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用什么条件跟穆斯塔法换了我一条命?"
梁上君一下噎着了。纪策的问题一针见血,问到的就是他最不想回答的。
"怎么说你也是个指挥官,还是伽蓝的活宝之一,他不敢轻易伤你。"梁上君谨慎地说。
"按照穆斯塔法的作风,他不会顾忌我这个人质,对付那些叛变者,他会采取最简单最暴力的镇压,没道理会动用狙击手那么容易多生事端的做法。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他,说吧,你答应他什么条件的。"
"我……"梁上君有些局促,下意识挪了一下坐姿离纪策远一点,"我答应他从今天起做他的贴身护卫,24小时随叫随到。"
他还是刻意避开了自己将申请作为驻逊奈联络员的事,他很清楚,这件事现在说出来,接下来的一路上都不会安生。
纪策的目光泛着冷意,紧抿嘴唇中蹦出两个字:"三陪?"
梁上君随手抄起枕头就呼他脸上:"什么玩意儿!"
纪策挡了下来:"要不他一个成年人,要你保姆似的照顾什么?"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
梁上君把穆斯塔法的病情给纪策说了。
"逊奈正处在内忧外患的阶段,我们反而是他最能信任的人,所以他让我帮他忙,至少让他不要活得太糊涂。"
"就这样么?"纪策手里把玩那把格洛克。
"嗯。"梁上君眼睛盯着枪口。
"好吧,那休息吧。"
听到纪策这么说,梁上君愣是隔了十秒才反应过来。
咦?这就盘问结束了?他相信了?他没有疑虑了?
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纪策的举动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纪策,不是休息吗?你他妈往哪儿摸呢?"
64、第63章
有些微凉的手撩起T恤下摆,探进底裤里,既稳又狠地攥住了梁上君的要害。
"唔。"气息瞬间凌乱,梁上君身体不自主地后仰,手肘支撑在床上,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丝丝地疼。
纪策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要是能把我的话放心上,怎么会受伤?呆贼,你能好好听我的话一次吗?不要跟我犟,不要跟我逞强……"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把玩那只格洛克手枪一样把玩手里的东西。
轻、重、缓、急,逼得梁上君无路可退。
"行了,要上就上,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梁上君自知理亏,这回是真的不敢跟他犟,而且他自己确实也想做。
纪策也不跟他磨叽,取了润滑和套子就准备上膛。
他知道梁上君今后的任务重,不希望给他带来太多的负担,只能尽量温和。
不过与他下半身的动作完全相反,亲吻和抚摸都极尽煽情。霏1凡l論i壇
不给梁上君喘息得闲暇,口腔中的任何一寸领地都不放过,唇舌交缠时牵扯出银色的丝,由于无法闭合双唇,唇角溢出的唾液濡湿了两人的下颌。
□的刺激本就难忍,加上缺氧,梁上君挣扎着想要推开纪策喘口气,谁知纪策就是不让他如愿,仍是步步紧逼。
梁上君有些恼火了,出声抗议,结果声音混在吮吻中,莫名地带上□色彩。
纪策终于放过他的嘴,转战到他的脖颈和锁骨。
一阵阵钝痛中,梁上君渐渐感受到快感,喘息着说:"你的肺活量……呼……见长啊,嗯,怎么练的?"
纪策狠狠吸了一口他的后颈:"被你气的。"
"呵呵呵。"梁上君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由此可见,没有我,你就没有进步……嗷!"
这一口咬得狠了,又刚好触到他的敏感带,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快感,梁上君细细地抖着,背部的肌肉纠结起来,在纪策的手掌中张扬着生命力。
纪策照顾着他的炙热,感觉着那些血管中横冲直撞的欲望,竭尽所能地让梁上君愉悦和舒服,他在享受他的权利,同时也是一种报复。
他没有办法阻止梁上君的坚持,梁上君也不会臣服于他的管制。他知道他们两个永远不会真正妥协。如果哪一天怀抱里的这个人变得老老实实了,那他也就不是梁上君了。
"梁上君……"
"嗯?"
律动中两副坚韧的身体互相较着劲,梁上君半眯着眼看他,眼角泛着情热。
纪策没有忽视他视线中的一丝躲闪。
"怎么了?"梁上君问他。
"没什么。"纪策说,然后再度吻上他的唇。
早餐时分,穆斯塔法在喝他的茶——加了荔枝蜜的铁观音。
梁上君拿了一堆资料放桌上:"呐,这个不需要我提醒吧,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好。"
穆斯塔法给他倒了一杯:"坐下喝杯茶吧。"
梁上君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哪里像得了什么奇怪疾病的人!不过当他清晨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穆斯塔法捧着大本的资料专注地看,音箱里还放着摇滚乐。显然,他这一夜又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你睡得那么少,不会犯困吗?"
"比起犯困,我更不愿意面对一个脑袋清零的早晨。"
听他这么说,梁上君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确实,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情形很可怕。陌生的一切和一无所知的自己,那将是怎样的恐怖。
他低头喝茶,茶汁甜润并散发着清香,虽然没有纯粹的铁观音地道,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梁上君心里想着事,没发觉穆斯塔法站在自己的身后。
直到后颈被轻轻拂过才蓦然回神,本能地反手去抓,刚好抓到穆斯塔法的手指:"嗯?你干嘛?"
"对不起。"穆斯塔法道歉,目光却仍然黏在梁上君的脖子上。
那里有着一块红紫色的瘀伤,很撩人也很触目惊心。
穆斯塔法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痕迹那么清晰,想忽略都做不到,分明就是宣告所有权的示警。
穆斯塔法无声地笑了出来,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
他想,无论多强悍的人,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那个纪策也不例外。
人类总是想要占有自己所憧憬的东西,有人要抢,就会发起攻击。
只是,其实他想要的并没有那么多。
"穆斯塔法,这一杯你不放蜂蜜吗?"是不是忘记了?梁上君小心提醒。
"不放了,"穆斯塔法说,"突然想喝清苦一点的。"
有人在警告他呢,太多的甜,会要不起。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些强行背下来呢?"
梁上君看穆斯塔法一遍又一遍重复翻看会议资料,忍不住问。
穆斯塔法手上不停:"我不希望自己出错。"
一串串数据在他的瞳孔里流过,梁上君看着都觉得发晕。他捧着茶杯坐到一边,不以为然道:"不出错又怎么样呢?做到那么完美又能怎么样呢?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强迫症,硬把自己当超人,有你这么顽固不化的么。"
穆斯塔法觉得很有意思,转头看他:"是吗?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梁上君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学着依赖什么。你可以尝试去依赖比较可靠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地跟你不太可靠地大脑过不去。"
"穆斯塔法,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稍微任性一点,你又不会死。"
他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却不知道这句话在穆斯塔法的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要这么为难,你可以稍微任性一点。
他就是在没有依赖的环境中长大的。
逊奈有时候被称作恐怖分子,有时候又被称作正义伙伴,作为这种时刻可能与整个世界对着干的组织的领袖,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东西。
就连他的母亲拜玲耶,都只是他争夺权力的垫脚石。
而此时,梁上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应该学着依赖。"
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滑稽感,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暖意。
施与的人无所觉,接受的人却几乎灭顶。
穆斯塔法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喝了一口茶水,收拾好情绪,他笑着问:"我能依赖什么呢?"
梁上君手指点着杯沿,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贱贱地笑起来。
他在桌上找了两本空白笔记本,拿起笔在两本本子的扉页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穆斯塔法:"你不是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吗?就信这两本本子吧。"
翻开扉页,穆斯塔法看见上面写着:
关于事
关于人
"什么意思?"他问。
"以后你就把那些重要的事项记在这本'关于事'的本子上,按照时间顺序和重要程度排列好,包括会议时你需要的数据材料,也会列在上面。"
"你让我开会的时候拿本笔记本看?"
"谁告诉你开会的时候不能看笔记?你是老大,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梁上君驳斥他。
被他逗乐了,穆斯塔法轻笑着说:"好吧,有道理。"
"呐,还有这本'关于人',这一本稍微复杂一点。"
梁上君继续解说:"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把周围所有人的资料记录在这本本子上,包括他们的体征、性格、行为模式、职责范围、忠诚度等等。这样你以后要是再被'洗脑',翻翻本子就能把记忆找回来。当然,我会在你的监督之下整理这项统计,不会乱给你的手下作评价。"
"……"穆斯塔法怔了很久。
这个方法听起来很古老也很笨拙,但是不得不说,好像很可行。而且,他非常期待梁上君将为他带来的工作成果。
这是纯粹为他一个人的努力。
从那以后,梁上君就把这两个本子给穆斯塔法随身带着。
"关于事"的那一本他委托了逊奈一名值得信任的助理整理,因为他实在搞不懂那些一会儿阿拉伯文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俄文的事件记录。
"关于人"的那一本他就完全是自己搜集的了。多年的侦察与反侦察训练造就了他优秀的私家侦探素质。窥探别人隐私什么的,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这本本子上贴有逊奈每个随行人员的照片,标上了名字、备注,并且对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和行为习惯都有详尽的记录。比如——
易卜拉欣:
左手有六指,心理自卑感很强。
不爱说话,看起来很阴沉。
但为人正直坦诚,做事有条理,尤其擅长会计工作。
可信任度90%。
史蒂夫:
左撇子,左手枪法很好,百米命中率可达98%。
此人有些恃才傲物,人际关系不太好。
与阿迪勒是死对头,两人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吵闹或打架。
曾与叛变者有过接触,但未见二心。
可信任度78%。
……
当然,有时不小心看见一男一女滚床单还是有点尴尬。
梁上君在本子上写下:史密斯和米特拉有一腿。
穆斯塔法看到后大笑:"他们两个是夫妻!合法夫妻!"
梁上君哦了一声,添了几笔:史密斯和米特拉合法有一腿。
做整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某天也可能成为逊奈的一员,转着笔想了想,他翻开了记录本的最后一页,写上:
梁上君:
中国籍大帅哥,军队出身,无所不能。
但身在曹营心在汉。
可信度0.1%。
与名为纪策的中国军官合法有一腿。
65、第64章
穆斯塔法的生活渐渐步上正轨,至少他不再整天提心吊胆。
一天结束时,梁上君会在他的本子上写下:诸事安妥。
这个词对于穆斯塔法来说有点陌生,他问他什么意思。
梁上君解释说:"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睡个安稳觉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这四个字出现在穆斯塔法的生活中,他就真的可以睡得安稳。
他总说:"我亲爱的梁助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梁上君回他:"不用奉承我,这种事谁都做得来。"
穆斯塔法只是摇头:"你会遵守诺言到逊奈的是吗?由你提出申请可能不太方便,我会亲自跟你们团长和那位王副局长好好谈谈。"
这时候梁上君就会皱起眉头:"能不提这件事么。"
他最近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穆斯塔法这边,难免有点心力交瘁。
纪策没有过多地干预他,但他明显感觉得到,纪策的情绪非常糟糕。
可能他察觉到了什么,就在他们即将回到伽蓝的前一天,纪策冷冷地看着他说:"梁上君,你最好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梁上君知道自己当时笑得很僵硬。
他不知道的是,听到这句问话的穆斯塔法,也很僵硬。
回到伽蓝的时候,一七连正在外面演习,新一期的选训正在营地中如火如荼地进行。
由于纪策外出任务,这次选训是由二营的长官带队,目光逡巡,梁上君在障碍射击场上看到了瘦猴的身影。
他欣慰地笑了。
看,瘦猴累得跟狗一样,但好在枪法不再跟屎一样了。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群傻逼似的兵蛋子,梁上君就觉得脑子里针扎一样疼。
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纪策和他都参加了逊奈与国安部和伽蓝的谈判。
他们谈的是受体阻滞药的最新研发成果——含有麦角酸酰乙胺成分的一种致幻药物。
看穆斯塔法的介绍和演示,这玩意儿比当年用在梁上君身上的药物更加厉害,它可以轻易地渗入封闭系统,让人脑每分钟的转速超过红标线。
作为生化武器很有发展前景。
但会议上梁上君的心思一直不在此,他在怀着无比忐忑地心情等死。
终于,一切谈妥之后,穆斯塔法说了:"团长,王副局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们谈谈,可以密谈吗?"
刚得了大便宜的团长当然不会拒绝:"没问题,其他人都出去吧。"
此时纪策却说了一句话,让不明真相的群众集体傻眼。
他说:"团长,如果梁上君离开伽蓝,我立刻申请退出现役。王叔叔你也不用安排我转业进机关了,我不会再跟军队有任何关系。"
梁上君大惊失色:"纪策你发什么疯!"
说完这句话纪策端端正正地进了一个军礼,走出门外。梁上君快步追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穆斯塔法咳了一声:"那,我们就来谈谈吧。"
梁上君出了门就破口大骂:"纪策你他妈搞什么!那种话能随便说吗!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藐视纪律藐视制度的行为!"
"退役?退役以后你要做什么?还不转业,你到底想干什么!纪人渣你疯了吗!"
"不行,等会儿在跟你王叔叔好好说说,你不能这么混账,你不能把他栽培你这么多年的苦心往泥里砸!"
他知道纪策言出必行,心里一团乱,口不择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纪策打断他:"我说那句话的前提是你离开伽蓝,你慌什么,你要离开伽蓝么?"
梁上君突然愣住了。
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受再多的反陷阱训练也没用,纪策的陷阱,他怎么也躲不过。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振振有词地骂我么,怎么卡膛了?"纪策咄咄逼人。
"你去投奔穆斯塔法,满世界枪林弹雨地跑,说不定哪天被当成恐怖分子一枪打死。而我留在伽蓝继续带我的兵,说不定哪天天气不错又跟逊奈打起来,咱哥俩还能拿着枪互相扫射……这就是你替我们安排好的结局,是吗?"
梁上君哑口无言。
"你这么果断地把我们的忠诚扔得老远,还想让我一个人守着什么呢?"
"你的Semper fidelis是说给穆斯塔法听的么?还是想趁我一无所知的时候,自己去做逃兵?梁上君,你是畜生吗!"
你是畜生吗!
纪策的表情可以说是狰狞的,梁上君从没有听过他用这样毫不掩饰的愤怒说话。
"不,纪策……"他想试图解释,但被纪策更高的音量压回去。
"你问我退役干什么是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退役后就追着逊奈打!挑拨和好教也好,去那个跟他们抢生意的阿斯曼也好,到也门炸了他分部也好,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我不需要这身军装的束缚,我不需要对任何人献忠,梁上君,我可以做得更绝,你信吗!"
"我信,"梁上君抖着声音说,"……你疯了。"
纪策沉默下来,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直直地看着梁上君。
那一对幽黑的瞳孔里,是让梁上君窒息的决绝。
然而在密谈结束后,团长和王斌都没有什么动作。
梁上君也没有接到任何调离的通知。
穆斯塔法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就带着大批的逊奈人员离开了中国。
他甚至没有去跟梁上君道别,只留给他了一张字条:
"我从没这样庆幸自己得了这种病,我想我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你。"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这场闹剧却以极度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纪策没有多说什么,梁上君也没有再辩解什么。
他们很快投入到休整连队的工作中:在一七连的兵蛋子演习完毕凯旋归来的时候,给他们突然来了一场越野拉练作为欢迎仪式。
他们选择了同样难走的路线,还给士兵们下了同样的命令:"绝对不准比一连(七连)迟一秒钟完成任务!"
一七连的士兵们叫苦不迭,两个连长之间互相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那两位祖宗能不拿他们这些无辜的人撒气吗?他们刚下演习战场,气还没喘匀啊啊啊!
……
在轮番折磨过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之后,梁上君终于拉下了面子。
他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然后撬开了201寝室的门,正儿八经地站在纪策床前:"报告长官,我有话要说。"
"说。"纪策坐起来看着他。
"对不起,这件事我确实做得很畜生。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梁上君笔直地站着,表情和身体都硬得像石头。
半天没有回应,梁上君就僵在那儿好半天,直到纪策突然笑倒:"梁上君,我就喜欢你这样,越欺负越带劲,哈哈哈哈。"
梁上君呆了几秒,听见自己的神经嘣地一声断掉,随即面露狰狞,甩开膀子扑上去,跟某人渣撕咬起来。
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上的一杯清茶彻底凉了。
似乎是大梦初醒,穆斯塔法忽然回过神来,喝了一口茶水,又冷又苦。
他不再往茶里放糖了,他发现放再多也没有味道。
那种短暂而肤浅的甜,还不如苦味更悠长美好。
翻开膝上的那本笔记本,扉页上"关于人"的字仍然那么张扬,只不过它主人的气息已经不在周围。
尽管当初的决定让他抽筋剥骨一般地难受,穆斯塔法还是觉得,有一个那样的朋友,有过一个那样的朋友,就很足够了。
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因为他而牺牲自己的人生。
他希望那人的未来一直安安妥妥,而不用像他这样可悲。
他不想再做一个坏人了。
他相信神意带给他的礼物,是让他向善的,就算他是如此不虔诚的信徒。
那本本子的扉页后面,被他插入了一页新的纸。
这一页上的字迹不是那个人的,是穆斯塔法自己的。
记忆再怎么淡薄,墨水也不会褪色:
梁上君,他是一名中国军人。
他有着很高挺的鼻梁,和有点俏皮的嘴唇。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逊奈的阅兵场上,他就像是神话里的银色荆棘,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冲击着逊奈的防卫墙。
他的眼睛里有生生不息的火焰,看着我的时候,是让人亢奋的仇恨。
……
他为我准备了两本本子,为我的每一天写下"诸事安妥"四个字。
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是完全属于我的。
他不仅仅是个难得的朋友,还是一个对我而言很特殊的人。
他是神意给我的礼物。
是我空白的记忆里,唯一可能存活下来的人。
那天伽蓝全团开大会,团长布置了一项大任务——
与俄罗斯佣兵团Gogol进行战略联合,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反恐行动。
有人发问:"报告!就是那个谷歌吗?一个搜索引擎能干什么?"
随即那人以"侮辱团长发音不标准"的罪名被拖下去,罚跑20圈。
顺便说一句那人是糙子,梁上君装作不认识他,扭头继续听报告。
最后的作战安排是一营去黑龙江边境佳木斯驻守前线,其中一连先行一步直接过去,然后二到七连按照部署各自迂回前往目的地。
团长说:"这次的反恐情报是由上次来访的逊奈领袖秘密提供的,同时还提供了一批崭新的坚固的军靴,等到大家凯旋归来,军需处就把那批军靴拨下来。请大家不要辜负国家和逊奈对你们的信任!"
大家很高兴:"是!"霏1凡l論i壇
梁上君微怔,他反应过来,当时穆斯塔法说的是这件事,根本只字未提把他调离的事。
其实穆斯塔法是个很上道的朋友吧,他想。
纪策带着一连前往佳木斯,在那里布置了半个月后,其他连队才陆续赶到。
某天凌晨,他心情不错,正在让士兵们紧急集合准备操个练,突然听见营地门口传来行军的声音,还有一声没心没肺的招呼:"哟!纪连,这么早带队出来尿尿?"
抿着笑,纪策转身,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望见那一身戎装的人向他走来,军容端正,步伐沉稳。
这里是整个华夏大地最早迎接日光的地方。
深红的晨光被云层折射出许多波澜,空气都好像在随之流动。
他的日光一寸寸地接近,浸透了他们之间的大地。
那样的光太过耀眼,以至于让人看不清楚那张脸上鲜活的神情。
不过纪策知道,那人的目光一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也许是平淡的,也许是戏谑的,也许是狡诈的,总之——
他在看着他。
一起背负使命、拼过每一片战场
还有多少岁月等着我们去闯荡
再难忍的伤痛痛的都是过往
回忆里的炮响响成热血的乐章
时间无法掩埋荣光
两步成行
你我的最终流放
【第二季·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闲言碎语:
最2完结了。这2货终于完结了!
真心感谢大家对它的不离不弃,还有对汉子间歇性拖延症的包容。
深深鞠躬ORZ
下面是关于定制印刷的事宜:
【已经有哥哥最1,想要弟弟最2的】请戳我:
【想要一次性拿下俩双胞胎兄弟的】请戳我:
注:番外三-《你所不知道的事》将呈现在定制印刷中作为福利。
是的,我也觉得这只标题党非常欠揍。【顶钢盔遁逃
再次拜谢大家的支持><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3/02 at 上午11:48: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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