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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梁小丑混世记前传+01黑狱》作者易人北
=== 前传===
书名:跳梁小丑混世记01黑狱
作者:易人北
绘者:MICA
出版日期:2011/04/07
出版社:鲜欢文化
封底文案:
一个衰到无以复加的倒楣人,
一个贪吃又半吊子的预言师,
即将开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双、修、奇、缘?
罗传山的细作身分曝光,
不仅被打入不见天日的矿坑,更被迫吃下天下至毒「骷髅果」!
为了报仇,传山在地底忍辱偷生,
不但逼迫洁癖又贪吃的庚二当小弟,
还强占庚二的地盘、达成了诡异的同居协议。
然而,欺霸良民(?)的魔头还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
却为了帮庚二出气不慎惹上了恶势力,
偏偏此时骷髅果的毒性开始蠢蠢欲动……
难、难道他就要命丧在悲剧的倒楣体质下了吗?
封底文字:
毒性发作,传山疼得满床打滚,嘴里也发出类似野兽的嚎叫。
庚二点燃蜡烛,走到传山身边,「喂,你怎麽了?」
传山突然一把抱紧庚二。
庚二吓了一跳,低头就去看抱紧他的家伙。只见罗传山两臂紧紧箍著他,头埋进他怀里,发出类似哭嚎的声音
。
庚二的心一下软成了稀泥。
真可怜。庚二伸手揽住了欺负他、霸占他巢穴的恶魔,还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传山做这动作有些故意,也是为了试探庚二。没想到这庚二竟然……真是个好人……
甩甩头,传山不承认自己被这个洁癖又叽歪的男人感动到。
跳梁小丑混世记 序
在此向所有神佛仙妖魔鬼怪精灵兽物人告个罪,本人虽然不迷信,但绝对敬重各种信仰。如果故事中有任何不
敬之处,还请看在在下编写故事本就天马行空胡言乱语、与事实无关的份上,还请多多包涵。拜谢!----易人北 敬
上
序章
平阳县有座山,山的形状像座锺,当地人便叫此山为锺山。
锺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罗姓人居多,所以就叫罗家村。
锺山名字宏伟,却跟名山大川擦不上边,高不过八百尺,围著走一圈也只要半天。还好山上林木不少,生活在
其中的动物也不少,山中还有条溪,山脚下的土地也算肥沃。罗家村的人靠山吃山,过得也算凑合。
罗家村中有户人家,土生土长,媳妇是外边逃荒来的,主家的罗大福从没出过村子,看到公孙氏後惊为天人,
把人一家子都接到了自己家,把公孙氏的父母孝敬得比对自己父母还上心。
这麽一来二去,公孙氏就嫁给了罗大福,两家子合成了一家。
公孙氏嫁给罗大福後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娃,两男一女。直把只有大福一个孩子的罗家父母乐得合不拢嘴。
罗大福的长子叫传山,次子叫传海,小女儿叫传咏。依公孙氏的意思就是有了这三个孩子後,家里能山珍海味
永不断。
给孩子取这名字,倒不是说公孙氏有多嘴馋,只是罗家村家家户户日子都只能凑合著过。罗大福娶了公孙氏後
,家里就多了三张嘴要养,孩子出生後,又多了三张嘴。任是罗大福一家都下田上山忙得团团转,家里也难免会缺
衣少粮。
好在四位长辈身体健康都能下地干活,罗大福就在山里多开了点地。等三个孩子出世後,罗家的生活也渐渐安
稳了下来。日子不能说盈余,但饭总能吃饱。
这天,罗公孙氏带著孩子跟著村里人一起进了县城。一是为了拿山里的毛皮换点盐巴茶叶什麽的,一是想给孩
子们算个命。
罗公孙氏半年前就听村里的大媳妇小姑娘跟她说,说县城里来了一个算命特灵的瞎子,连生男生女都能算得出
来,还能帮人避厄去灾。村里很多人都去算了,个个回来都说准得很。弄得罗公孙氏也跟著心动不已,就想让瞎子
看看她三个孩子的命运如何。
这不,今天总算逮著机会了,罗公孙氏就跟丈夫商量,带著山货和两个男娃跟著村里的马车进了城。
算命瞎子的小摊站了不少人,看样子生意很好。
罗公孙氏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了自己,连忙拉著两个孩子在摊前坐下。
「道长,麻烦您也给这两个孩子看看。看看这两个孩子以後有没有什麽灾难,将来能做什麽。」说著就先推出
了长子。
罗传山今年已经九岁,没怎麽见过世面,县城里也是头次来,人显得有点呆呼呼的。吸了吸鼻涕就往瞎子面前
一站。
瞎子翻了翻白果眼,「手伸给贫道。」
传山抓了抓鼻头,他娘赶紧推他一下,「快把手放到道长手上。」
传山听他娘吩咐,这才把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搁在瞎子手里。
他娘一见他伸出的这只爪子,当时就气得拧他耳朵,「进城之前才给你洗得干干净净,这才多大功夫又脏成这
样。」
「哎哟,娘,你轻点。」传山最怕他娘这手拧耳朵的功夫,弄得他两个耳朵比弟妹都大出许多,快有点像招风
耳了。
「让你皮!怎麽做兄长的?等回去再叫你爹教训你。」
传海看他娘拧住大哥的耳朵不放,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一双小手藏在背後在衣服上蹭个不停。
「咳,这孩子,嗯……」
瞎子道士开口了,罗公孙氏赶紧放开拧儿子耳朵的手,抓著大儿子的胳膊全神贯注地听。
「这孩子……唉。」
「道长,您别光叹气,我儿子到底怎样?」
瞎子摇摇头,「你这儿子一辈子恐怕难以一帆风顺。摸他手骨,无财、无福也无寿。」
「什麽?!」罗公孙氏腾地一下站起,「道长,仙长,你再摸摸他的脸,会不会给弄错了?」
瞎子伸出手,依言摸了摸传山的脸骨。摸完就不说话了。
「仙长,这是山里野鸡的蛋,您尝个鲜。」罗公孙氏从篮子里摸出两只野鸡蛋,放到瞎子手里。
传山看到那两只野鸡蛋,眼睛变得贼亮,眼睁睁看著瞎子收起了那两只蛋。
「娘,我好不容易才摸了这麽几个野鸡蛋,你就这麽送出去了?呜呜!」
「闭嘴!不准吵。仙长……」
瞎子翻了翻白果眼,心想不过就两个鸡蛋还这麽小气,哼。当即面色颇有为难地道:「贫道也不想瞒施主,你
这儿子前半生霉星高照,虽饿不死自己,但却祸及周边人。有他在家,你家就别想聚财。」
罗公孙氏张大了嘴巴,再没想到大儿子的命会这麽糟。可怜的罗公孙氏抖著嘴唇道:「仙长,难道这孩子一生
……」说著又从篮子里摸出两只野鸡蛋。
「嗯,难哪。」
这一声叹息不止罗公孙氏,就连周围的人也不禁一起唏嘘。不是可怜这孩子的命运,而是可怜罗家出了这麽个
带霉的儿子。同时又在心里庆幸,幸亏自家没这麽倒霉。
罗公孙氏就像虚脱了一样,呆愣了半晌,又把次子拉到瞎子面前,这次她一股脑儿把篮子里的鸡蛋都推到了瞎
子面前,连篮子也不要了。
「仙长,您再给看看这个孩子。」
瞎子翻翻白果眼,看到篮里的鸡蛋至少有七八个,心下这才稍稍满意了一点,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传海的脸和手
,冒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哎呀,你这个娃可不得了!」
「哦?怎麽说?」罗公孙氏总算来了点精神头。
「你这孩子竟是大富大贵之命!不但福禄寿三全,而且福星高照,有他在必将满门兴旺。」
「是吗?这、这、这太好了!哎呀,太好了!」罗公孙氏几乎是喜极而泣。
传海偷偷瞄了一眼他哥,传山对他扮了个鬼脸。两个小鬼都还太小,完全不明白这场算命对他们意味了什麽。
「谢谢仙长,谢谢仙长!」罗公孙氏抹抹眼泪,牵著两个孩子就准备走。
也不知道瞎子是否良心发现,突然道:「且慢。」
罗公孙氏吓得一怔,就怕二儿子再出什麽问题,慢慢转过头来,就听瞎子开口道:
「你家长子的命虽不好,但因为有次子在,加上你家……」掐指算算,「你家祖辈做了不少好事,可以抵掉你
大儿子带来的一半霉气。只要你家平日注意累积功德,此子过了二十五岁的坎,将会由霉转福。言尽於此,还请好
自为之。」说完就闭上眼神游了。
罗公孙氏心中一动,不由想到自己在生下传山後,家里确实有一段时间十分难熬,直到生下传海,日子才慢慢
恢复从前,而今总算能每日吃得饱饭。对照这瞎子的说法,竟是丝毫未错。
旁边围观的人突然有人惊声道:「道长怎麽会知这两个孩子谁是长子谁是次子?光摸头骨和手摸不出来吧?这
两个孩子看起来也差不多大。」
「是啊是啊,好神哪!」顿时惊讶感叹声片片。
罗公孙氏心中对瞎子已是信服非常,自然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曾在摊前斥责传山没有兄长的样,见这算命瞎子果
真如此灵验,一时喜忧参半,牵著两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回家了。
而就因为这场算命,可怜的传山从此就成了村里人口中的霉星。凡是村里发生些什麽事都能和传山连到一块,
还好传山有个福星弟弟,村里人还不至於要把传山赶出罗家村。但久而久之,就连传山自己也把自己当霉星看。如
果不是罗大福和罗公孙氏并没有因此排斥这个儿子,待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传山可能早就躲进山里不出来。
就这样,罗传山一天到晚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给时间装个轮子,!辘一下就能滚到二十五岁。
在十五岁那年,罗传山因为实在受不了村里人把他当瘟疫看的眼光,便说服了一大家子,顶了他爹的名头服兵
役去了。
也不知那瞎子老道的算命是不是真那麽灵验,传山以为自己入了军,霉星的名字就可以脱掉。没想到……
跳梁小丑混世记 1
注:
本故事时间名称及划分:
十二个时辰。
子时 丑时 寅时 卯时 辰时 巳时 午时 未时 申时 酉时 戌时 亥时
23-1 1-3 3-5 5-7 7-9 9-11 11-13 13-15 15-17 17-19 19-21 21-23
一个时辰分为八刻,一刻为十五分锺。
刻下为字,一个字为五分锺。
字下为秒,秒下为忽。
1
「罗传山,李雄,吴少华。」
「在。」三人出列。
「你们三个从今天开始调去辎重队。」
「是。」
「收拾东西,立刻到辎重队报到。现在是卯时七刻,超过辰时未到,军法处置。还不快去!」
「是。」
三人接到命令撒腿就跑。还有一刻即到辰时,他们东西还未收拾,从他们所在的步兵队驻扎地到辎重队用跑的
还要一个字时间。这不是成心整他们吗?
三人中传山跑得最快,冲进帐篷直奔自己的床铺。
帐篷里没人,只有十张铺在地上的床铺。
这时传山不得不庆幸他所在的这支营队平时管理异常严格,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个人的东西每天起来後必须整
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平时嫌烦,这时就显出功效来了。现在他只要把被单四个角一系,连那床薄被一起背起就能
走。
等传山把行李背上身的时候,另外两人也冲了进来。
「罗传山!」
「要打架等会儿,时间来不及了。」罗传山避开两人的正面冲击,抬脚就往帐篷外面冲。
两人一想也是,便暂时放过了那小子一起冲向各自床铺。
冲出营帐向右拐,穿过他们营的训练场,绕过火头棚,这是去往辎重队的最短路径。
罗传山在前,李雄在中,吴少华在後。
传山眼看训练场在前,脚下一顿。目前训练场大家夥儿正在操练,换句话说他们营里的头头脑脑九成都在那儿
。如果他从训练场就这麽穿过去,等会儿要是有哪位长官问起他,他岂不是又要给长官们留下更恶劣的印象?
这样一想,传山决定不从训练场的空地走,改从训练场中间的兵器架之间穿过去。
兵器架一共有三排。分为刀、枪和弓箭。全营四百二十人,所有人手上使的兵器都在这里。
刀在前,枪在中间,弓箭在最後一排。不需要用兵器来操练的士兵每次操练前就会依次把自己的兵器放在这些
架子上。
现在兵器架上刀一把没有,留下的全是枪和弓箭。
传山暗道一声侥幸,枪比较长,密密麻麻地放著足够遮掩他的身影。以他的身形,枪架和弓箭架之间的空隙足
够他穿过。只要他速度快点,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
传山的想法确实很好,他跑进兵器架之间时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
但传山忘了一点,这时的他背後还背了一个比他身体宽出尺把宽的行李。
於是他背後的行李不小心就被枪架上的一支枪给勾住了。幸亏传山机警,一感觉身体被什麽勾住,立刻停了下
来。注意到是自己的行李被枪上的倒钩给勾住,连忙伸手把勾住的那块给扯了下来。这次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并把
行李抱进了怀中,就怕再遇上同样的事情。
而传山没留意的是,因为这一勾加上他奔跑的力量,枪架给他带歪了一些。
本来传山是可以完全不引人注意地跑出去的。
如果他的行李没有被勾住;
如果枪架没有被带歪了一些位置,导致两排兵器架之间的某处空隙就小了那麽一点;
如果他後面没有跟了两位跟他一样背著一个行李包的难兄难弟。而这两位又没有盲目地跟从前人的步伐的话。
李雄见传山选择从兵器架之间穿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紧跟其上。
後面的吴少华更是没有多想,前面两人都往那里跑,难道要他一个人跑在大庭广众之下吗?
李雄跑过了那处缝隙,可他後面的行李被死死勾住,一挣没有挣脱,反而让枪架更加偏斜了几分。
後面吴少华来不及刹住脚步,一下撞上了偏斜的枪架。
李雄发现枪架要倒,而且是带著他一起倒,急切之下连忙去抓另一边的弓箭架。
「哗啦啦!」
「劈里啪啦!」
「!当!」
正在训练场操练的士兵及将官一起往这边看了过来。
有些士兵更是停下了训练的脚步。
而操练中的阵型本不容一丝错误,有些士兵这麽一停,立刻!
「哎哟!」
「怎麽回事!」
「小心!」
正在指挥操练的千户长王标脸色气得刷白,回头大吼:「这是怎麽回事?!」
罗传山此时已经冲过了训练场,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吓得哧溜一下窜进了火头棚。
啊啊啊!李雄,吴少华,你们这两个笨蛋!连路都不会走吗你们?
被压在弓箭架下面的李雄痛声大骂:「罗传山你这个霉星!我恨你──!」
趴在兵器架上的吴少华还没有爬起来就被冲过来的士兵抓住。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没干!我是冤枉的!呜呜!」吴少华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火头棚的火头兵正在烧火做饭,再过半个时辰,操练的兵士们便要吃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
全营四百来号人,只有五名火头兵,个个忙得脸上冒汗。就连训练场那边传来了骚乱声,他们也没怎麽注意。
罗传山慌不择路,匆忙下一脚撞上了堆在空地上的土豆筐。当即疼得他恨不得抱脚跳起来。最惨的是疼得呲牙
咧嘴还不敢叫出声。
被踢的土豆筐也没咋的,以罗传山的脚劲,最下面那层土豆筐就只被他踢歪了一点点。
可就这麽一点,偏偏今天的土豆筐堆得比平时高了那麽一点,最上面一筐放得原本就不是那麽正,在这麽一个
小小的冲撞下,下盘稍微歪了那麽一点点,上面那筐土豆就这麽从上面摔了下来。
你摔就摔了,可因为惯性作用,那筐土豆并没有因为摔到地上就圆满,仗著箩筐圆滚滚的身体,一筐土豆撒著
欢儿往地势低矮的地方奔去。
火头兵小胡眼睁睁地看著那筐土豆飞滚而来、眼睁睁地看著那筐土豆撞倒了萝卜堆,然後萝卜堆推倒了柴禾堆
,柴禾堆又砸到了正在烧煮的饭锅上。
饭锅里的滚水溅起,旁边的火头兵二狗子连忙奔逃,一时没注意就撞上了另外一名蹲在地上烧火的火头兵。
而那名火头兵眼看就要扑进火堆,吓得惨叫连连双手乱舞,一抓之下给他摸到一块大的柴禾,顿时手往前挥,
想把前面烧著火的柴禾向外推开。
著火的柴禾滚到了一边,刚才的火头兵避开了被火烧的危险,可滚出的柴禾一下就点燃了一边的火头棚帐篷。
一看帐篷著火,顿时小胡和二狗子都吓得大叫起来,「著火了!快灭火啊──!」
而火头棚的负责人陈大厨一个飞扑抓住了想要从他面前跑过的人影。
「罗传山!又是你──!」
跳梁小丑混世记 2
隶属羲朝最强大的北军、被称为拳头营的甲子营中,此时到处都弥漫著一股冲天怒火。
能不怒吗?
全营四百多号大男人从天未亮就操练到现在还没有吃上早饭,一个个饿得两眼直冒火星就不说了。
最可恨的是,营地还差点著火。知不知道全军的粮仓离他们没有多远啊!
不,这还不是最让甲子营的士兵痛恨的。
最让他们痛恨的是,明明犯错的是那三个家夥,为什麽连带他们也要受罚?
营队千户长王标以操练走神、精神不够集中、没有做到令行禁止为由,把当时走神的一干官兵统统军法处置,
一人二十军棍。
被打的官兵们恨不得生吞了罗、李、吴三人。
「你们三个!不但没有遵守军令在辰时准时到达辎重队,还连番闯下祸事!扰乱全营操练不说,竟还敢火烧军
营,你们好大的胆子!」
「大人,我们不是有意的。」吴少华还想辩解。
李雄也连忙哀声道:「大人,这真的不能怪我们啊!」要怪就怪那个霉星!想著就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也是一脸
仓惶的罗传山。
罗传山张嘴。
「住口!无论你们是有意还是无意,事实已经造成!小小三人差点酿成大祸!你们还不知罪!」
「大人饶命,请念在我们没有恶意的份上,这些真的都是巧合……」传山总算找著缝隙插了一句。
「巧合?巧合你们就差点烧了粮草营?如果粮草营被烧,别说你们,我们整个甲子营都难逃死罪!」
王标虎目圆睁,看著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三人,一拍桌案,「来人,把这三人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三人齐声大喊。
「大人且慢。」王标副手郑秋玉开口道。
王彪看向他,眉毛一挑,「怎麽?你还想帮他们求情不成?」
「大人,他们三个年纪都还小,身手也都不错……」
「小?小就能闯祸了?尤其是那个罗传山!」王彪一指跪在下面拼命磕头的少年,怒声大骂:
「自从这小子进我们营里後,我们营里就没一天安生!你说,他闯了多少祸出来?不是今天惊了马,就是明天
射伤人。要麽就弄些毒蘑菇毒得大家上吐下泻!」
「大人,这都是有原因的,您听小的说……」罗传山觉得自己忒冤枉。
「闭嘴!你还有脸辩解?」王标气得拿起桌案上的东西就砸。
传山被砸了也不敢叫痛,含著眼泪拼命给郑副官递眼色。大人,救救我!我才十七,我不想死啊!
郑秋玉不忍心,想要开口求情,却在看到王标的脸色後吞了声。算了,这人平日可能积累多了,这次就让他一
次发泄个够吧。
「让这小子去骑兵队,骑兵队的人不是被蜜蜂蜇咬,就是被蛇群骚扰。让他去步兵队,更好了,给我集体掉进
自己挖的陷阱里!把他赶去火头棚,火头棚的人说让他来他们就集体逃兵。好啦,让他去辎重队,还没进去呢,就
搞得我们整个营差点给他陪葬!你说这样的人还能留吗?」
王大人狠狠瞪著自己的副手,我倒要看看你怎麽给他求情。
郑秋玉长长叹息了一声。看向罗传山的目光不由就带了一点悲天悯人的味道。
你说你小子怎麽就这麽能惹事呢?怪不得全营的人都在背後传你小子是霉星转世。你本就素行不良,王标想宰
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下好了,你这个祸闯得太大,我这次就是想保你也难啊。
「大人,这三个人的综合能力在整个营里都排得上号。尤其他们年龄还小,将来如果能多有些历练的机会,再
过一段时间必定会成为我军的尖子兵。您看是不是能饶了他们的死罪,给他们一些相应的惩罚,让他们……」
「哼!再留他们,我们甲子营就可以散了!」
郑秋玉为难地皱起眉头,看来王标是铁了心要杀那个祸害。看了一眼李、吴二人,也算你们倒霉。本来罪不至
死,偏偏和罗传山弄到一块儿,唉!
李、吴二人都不是笨蛋,看上面人的眼色也知自己没了活路,当下脸上一片死灰。
门口待命的士兵接收到王标的示意後,走上前来一把拖起了地上三人。
眼看李、吴二人已被拖到帐篷口,罗传山急得头发都要在一瞬间白光。他不想死啊,他真的不想死!要死也要
死在战场上,这样他娘的也太掉面子了!还连累了两位夥伴。
急切中,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地上一物。
等等!那是……?
「大人!我愿将功折罪!我愿做密令上的事情!我一定会成功!我一定……」
「等一下!」王标突然抬手喝道。
士兵们停住脚步。被拖到帐篷口的李、吴二人眼中都涌出了不信之色。难道他们还有机会?传山加油!
「你刚才说什麽?」王标向罗传山走近几步。
「小的说小的原意做密令上的事情。」罗传山降低了声音,字字清晰道。
郑秋玉走到王标身边,两人互看一眼。
王彪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士兵们接到命令鱼贯而出。
「等等!把这两人也拖出去,斩首之事暂时不用执行,先绑到外面,听我吩咐。」
「是。」
李、吴二人怀著殷切的目光死死盯住传山。小子,我们能不能活就全部看你了!你要是敢弄砸了,黄泉道上再
教训你。
罗传山低著头没看到两人殷切的目光。
李、吴二人被拖出,帐篷中只剩下三人。
王标盯著跪在地上的传山,眼光扫了一下落在边上、刚才被他顺手砸下来的令签。令签上下皆为竹板,里面夹
纸页,平时传令时,令签上下封面会被用绳子系牢,为防被人偷看,令签封口处皆会夹上羽毛用火腊封死。而羽毛
的颜色和种类也会告诉相应军官,令签的重要性。
如今这封令签已经被王标打开,在砸到罗传山身上时,里面的纸页也露了出来。这封令签就向王标传达了一个
指令,选择一名值得相信、且能干细心、又懂得朗国语言的士兵出来。
「你胆子不小!」
罗传山抬起头,放大胆子道:「大人,小的乃霉星转世,这个任务交给小的再合适不过。小的一到敌营必能祸
害得他们永无翻身之时。」
这两句话传山说得自信无比。这是他,也是李、吴二人活命的唯一机会。此时别说承认自己是霉星,就算让他
承认他是女人,他也会附和自己会生孩子。
王标默默看著罗传山。
传山也不低头,目光直视王标。
郑秋玉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凑到王标耳边低声道:「大人,属下觉得此事可行。」
「哦?」王标不知在想什麽,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郑秋玉再接再厉,「大人,你想,这小子就这样杀了也是杀了。我军培养他两年岂不是浪费?如果这小子真如
他所说是霉星转世,咳,属下想我们营里应该没人怀疑这一点。且不说他打进敌营能否为我军探得有用消息,光是
把他这麽一个人放过去,这杀伤力就不是一般两般。您看……」
王标看向罗传山,突然道:「你刚才为什麽不喊清楚?如果我不明白你说什麽,你岂不是冤死?」
罗传山福至心灵,连忙道:「大人,小的虽然笨拙,但也明白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以大人的睿智又怎
会听不出小的在喊什麽?我们甲子营可是北军中最厉害的一支拳头军。而您则是这支拳头军的指挥者。」
明知这小子在拍马屁,王标还是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你小子虽然是个惹祸精,但好在还有些脑子。你懂朗国语?」
「懂一些。小的小时候曾在学堂里和夫子学过。」
「哦?你们夫子懂朗国语?」
「是。听夫子说他曾在朗国游学经年。」
「懂一些恐怕没什麽用吧?口音一听不就听出来了?」
「大人请放心,小的别的不行,模仿口音却最是地道,学什麽地方的方言都很快。不信,您可以问郑大人。如
果去了朗国敌营,小的坚信只要给小的半年时间,小的就能掌握朗国语。」
郑秋玉点头,附和道:「传山没有说谎。据我所知,他至少会五六处地方方言,说起来连当地出身的士兵也觉
不出差别。」
「哦?」
「大人,求您给小子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小子将来定不忘大人的这番恩情。」
「狗屁!老子要你恩情干什麽?你不来祸害老子,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传山一听这话,不惊反喜。营里了解王标的人都知道,这位虽然脾气火爆,但真正发怒的时候却不会说一句脏
话。相反,他要是自称老子骂脏话了,反而没事了。
「谢谢王头恕罪!谢谢王头宽宏大量!」传山连连磕头。
「好了好了,别在这时候给老子装孙子!刚才还大人呢,现在就王头了。」
传山装傻,咧嘴傻笑。
奶奶的!王标怎麽看这小子怎麽不顺眼,口风一转,「不过你小子这次闯出的祸太恶劣,就算死罪可免,这活
罪却不能让你逃掉。你选吧,是接受五十军棍,还是接受活埋?」
罗传山也知道以他的罪名来说,这已经是大大的法外开恩──虽说自己挺冤枉的。可以前哪次他不冤枉?算了
,冤枉多了,他也习惯了。
「王头,小的愿意接受责罚。只是小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一并开恩。」
跳梁小丑混世记 3
当天下午,甲子营的训练场地上多出了三颗人头。
不少吃过饭没事干的士兵都聚集了过来。甚至有些被打了军棍躺在床上修养的士兵也被人扶了出来。
「这小子最可恨!」
「对!没错。要不是这小子,我们也不会挨罚。」
一圈人围住人头,以罗传山跟前的人最多。
有人用草根戳他的鼻孔。
有人用泥巴涂他的脸。
还有人干脆解开裤带,对著他的脸撒尿。──这是挨了军棍的人。
火头棚的老大陈大厨更狠,捏开他的鼻子,往他嘴里塞牛粪。
「我让你小子祸害人!看你还敢不敢到火头棚来!」
「呸呸呸!你们有完没完?刘麻子,你解裤带干吗?怕人家不知道你鸟小啊?姓赵的,你尿我一头,我也认了
。上次害得你落陷阱,这次又害你挨军棍。虽然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但谁让我是霉星呢!娘的!但是你们也给我有
数点!」传山吐出嘴里的牛粪怒瞪众人。
「你他娘的说谁鸟小?」刘麻子给他瞪得裤带解了一半又系了回去,想想又不甘心,立刻回骂。
「不小?那你拿出来遛遛啊?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敢拿出来,我一定会让它变成天下最小最小的鸟!」
刘麻子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也顾不得众人哄笑,转身就走。
赵姓伤兵解了恨,也很干脆的让人扶回去了。以赵姓伤兵对埋在土里的人的了解,适当讨他点巧可以,真把这
人惹毛了,以後的日子怕不好过。被霉星缠上谁能好过?
「陈老大你干啥?你再塞我牛粪试试看?信不信我让王头把我调到你火头棚去?」
陈大厨手抓著牛粪,犹豫半天,气得把牛粪筐子往地上一倒,跑了。老子塞不了你牛粪,臭也臭死你!
「还有你!你再拿棍子戳我,小心老子出来後天天缠著你!」
戳棍的人连忙收回手。好玩归好玩,惹了霉星就不好了。算了,还是去戳那两个人吧。
「猪仔!不准跑!给我打盆水冲一下。你要敢跑,我就把你的秘密全部说出去!」
猪仔赶紧打了一盆水「呼啦」给他浇个满头,随即抱著盆就躲得老远。
一批人走了,另一批人前来。
刚有一个人想要上前寻传山晦气。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地上淌了水,地滑的缘故,这人脚一溜,「啪嗒」跌了个
牛屎爬。为什麽是牛屎爬?因为这人刚好跌到陈大厨留下的那堆牛粪上了。
而不巧的是这人因为跌倒,旁边的他的朋友想扶他,手一伸,没扶到,反而因为姿势过於前倾,脚下又踩著湿
泥,一下跌到了压在牛屎上的人的身上。顿时把下面准备爬起来的人再一次压到牛粪上。
而这人在跌倒时,一只脚踩滑,一只脚自然往後撂起。这一撂,无巧不巧就踢到了後面一人的子孙根上。
可把那人疼的!当场就捂著下体痛叫出声。
「呼啦。」本来要围过来的人群一见这个惨状,顿时溜得比兔子还快。
结果原本围的人最多的传山,如今身边却只剩下三个。而这三个也很快或从地上爬起、或夹著双腿奔逃了。看
大家纷纷逃离霉星周边,连带的离他不远的李、吴二人也获得了清静。
不过两刻不到,一传十、十传百,原本还熙熙攘攘的训练场,一下就变得空空荡荡。直到下午训练再开,训练
场上除了那三颗人头,就再无一个人影出现。
「喂,你答应了王头什麽?」李雄艰难地开口问。
罗传山脑袋不能动,只能闭著眼睛忍耐日头照射,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答应给王头的仇家做上门女婿
。」
「哈?真的假的?」
「假的。王头说要把我送到宫里当太监。」
「你要去祸害皇上?」吴少华叫。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你说什麽呢?贫僧怎麽会去祸害皇上?要祸害也应该祸害公主才对。」
「你小子死定了!竟敢肖想公主。你就做梦吧你!」
「施主此言差矣,古人云:将相不论种,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遛遛才知道。贫僧年方十七,未来变成龙马的可
能性绝对在王头之上。等贫僧与公主生了小贫僧,你们再来抱贫僧的大腿就迟了。」
李雄、吴少华一起发出嘘声。
「传山,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麽你对当和尚这麽感兴趣?一有什麽苦难事就贫僧不离口。你信佛?」吴少华
离传山比较近,说话也就不那麽费劲。
传山睁开眼,看著耀眼的天空,蕴量了一会儿情绪,张嘴就吼:「我恨道士──!道士都去死──!打死瞎眼
老道,为民除害──!」
李、吴二人一愣,随即也兴奋地大叫:「打死瞎眼老道,为民除害──!哇哈哈!」
远处,郑秋玉听到三人的鬼吼鬼叫声摇摇头,就听旁边的王千户恨恨地道:「这三个混蛋小子,好了伤疤忘了
痛!刚才要斩他们脑袋时,一个个吓得要尿裤子,这会儿不用死了,立刻就原形毕露!娘的!」
「呵呵。」郑秋玉轻笑,轻声道:「看到他们,我就觉得我羲朝还有挽回的可能。」
王标一下陷入沈默。
传承了五百多年的羲朝,一路也是风雨飘摇,可总归给挺了过来。只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一心求仙问道想
要长生不老,上朝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朝中大臣分成几派,早就乱了阵脚。偏偏三位皇子,一位天生痴呆,一位
身体衰弱,还有一个还不到五岁。
人说祸不单行,这话一点都不假。朝局一乱,贪官污吏随之增多,天下间这灾那害的也像凑热闹一样冒了出来
。
而就在此时,朗国宣布再不朝贡,其他附属国也蠢蠢欲动。一时,羲朝竟陷入了两难之境。
有人主战,有人主和。朝廷上的大官们都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出发点,吵得天翻地覆。这一吵就吵了一年多,
直到朗国露出凶恶面目,生生咬下羲朝北边六座城池。这些只知道用嘴皮子打架的大官们才觉得应该赶紧定出个策
略来。
最後好久没上朝的皇上被请出,开了金口决定「打」。但在局势如此不稳定之下,朝廷是否会支持主战方到最
後?後期粮草能不能跟上?要打多久?现在的国库能不能吃得消?就成了所有将官心中最大的疑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速战速决就成了所有将官们一致的期望。
「等日头偏了,就把他们挖出来吧。李雄、吴少华分别送到步兵队和骑兵队。至於罗传山,按照原计划送到辎
重队,十日後让他加入去接粮草的那支队伍,之後找到适当时机就让他去死。」
「是。」郑秋玉忍住笑,躬身接令。
跳梁小丑混世记 4
传山蹲在地上一边喝著稀薄的粥,一边望著远处荒凉的旷野。
他们在这里扎营已经四个月,正在等待冬天过去、春季来临。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两年多来最清闲的时间段。
没有战事,他不用昧著良心上阵杀「敌」;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探听及送出消息。
唉……!
传山长长叹了口气。细作这个活计,实在不是正常人能熬下来的。害人又害己,干到後来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
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
想当初他可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习怎麽做一个细作。技能上,大到如何杀人於无形,小到隐迹偷窃;战术上
,从如何挑拨离间到反诬自保;心理素质上,则是学习如何在杀自己人後进行心态调节、以及如何处理和敌方日久
生情後产生的心理动摇等;学完了,他才发现自己被忽悠了。
这些是一个月内能学会的东西吗?
什麽叫做一切日後自己摸索?
什麽叫做想著日後的好日子、你就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难熬?
更过分的是什麽叫做糊涂一下就过去了?
还是最後一位教导他的师傅在他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中听:细作不代表就是死间,命能保尽量保,死了就什麽都
没了。
就是这句话,让他撑到了现在。
说起来,自他混入朗国军队到现在,他已经成功送出消息九次。其中有三次起到决定性作用──传山坚决不承
认自己的带霉体质影响了朗国军队。三个消息、四次战事,让本来势如破竹的朗国军队一再受挫,不得不吐出了原
本拿下的六座城池。
朗国大将沙崇明不知其中蹊跷,只当已经升至北军领军大将的王标王将军手下有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能掐会
算的半仙们。为此,沙崇明慎重地向朗国国君提出请求,请求国师出马,以破对方道法。
朗国国师明诀子,相传出自隐宗青云派一脉,是位有大神通的高人。据说其能力之高,不但能知过去未来,而
且兴云布雨也是小事一桩,撒豆成兵更不在话下。最最可怕的是,据说他能千里之外夺人首级。
当然这都是传说,至少传山就没亲眼见过。但人不是经常说空穴不来风、无火不生烟嘛,如果这位国师没有个
一两样手段,也不可能被朗国奉为国师。
「巴子,你怎麽蹲这儿喝粥?」
「风、风景好。」传山没有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和他平级的千户长田仕。这人算是他在朗国军队中比较处得
来的一个人。
没错,传山已经爬到了掌管一个营的千户长的位置。现在他已经不大不小是个官,手下有近三百六十人。
「啧,早饭的肉包子你没吃到吧?那是三殿下体恤咱们,特地让夥头们做的。肉馅真足,那皮子都被油水浸透
了,好吃得不得了。兵士们一人一个,千户长以上都是两个。嘶……」田仕回想这肉包子的美味,吸了口口水。
「三殿下?他他他什麽时候来的?」
传山也很想吃包子,不过三殿下的问题比较严重。你说国师跑来助阵也就算了,那位据传最有可能成为朗国太
子的三皇子薛朝元跑来干啥?
「比国师慢一步,昨晚亥时到的。还是三殿下好,我就希望三殿下成为太子。你看他昨晚那麽晚才到,早上一
大早就爬起来和将军议事,而且还能记著我们这些士兵。全天下都找不到这麽好的皇子了!」
「是、是啊。」
传山随口附和。心想难道朗国上层的势力划分有所变化?没听说哪位皇子这段时间比较得宠啊。难道是自己在
兵营,所以消息闭塞了一点?
「你别光在这儿喝粥啊,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有包子在。你要不吃就拿来给我。」感情这位特地跑来就是想
要讨要包子的?
「想得美!要包子拿你那把匕首来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年下来,加上他刻意结交,身边自然聚集了一堆朋友。看著对自己称兄道弟的夥伴因
为自己而一个个命丧黄泉或残废终身,这种滋味真他娘的……!
可要说没恨,也不可能。看到朗国士兵斩杀羲国百姓、掠夺羲国财帛子女,他作为羲国人能不恨吗?
不管了!传山一仰脖子喝完最後一口稀粥,站起身。
等这次探听到朗国国师打算对付羲国军队的手段後,就向王头提出回归大营吧。这细作的活计不能再干下去了
。再这样煎熬下去,他怕自己不是入了魔道,就得进鬼道──直接抹脖子了事。
「喂喂!你这家夥,怎麽这时候你就不结巴了?两个包子你就想换我的匕首,你也太黑心了吧?」
两人一路就在包子和匕首是否等价的问题上做了非常深刻的讨论。至於结论嘛……
「这胡予是真的想和我们合作,还是诱敌之术?」沙崇明皱眉道。
三殿下微笑转头,「国师您看呢?」
明诀子掠了掠长须,闭眼思考了一会儿道:「这要从羲国现在的情况来分析,有八分可信。」
「哦?」沙将军摆出愿闻其详的姿势。
明诀子却不说话了,倒是三殿下好脾气地接了过去。
「羲国国君朱伊一心求道,想要长生不死,国政已经很久没有问过。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朱伊自服了所谓仙丹
後,已经快不行了。偏偏羲国三个皇子,小的小,弱的弱,还有一个还是弱智。羲国其他有皇族血统的王族自然动
了心思。」
「那这跟羲国丞相胡予有什麽关系?难道他怕换了国君,他就做不了丞相?」
「呵呵呵,沙将军一心为国、忠心耿耿,自然想不出胡予这斯的欲望有多大。」
「殿下过誉。您是说……?」
「他可不仅仅想要保住丞相的位子。在他看来,羲国既然要换皇帝,那不如干脆换他来当。」
「什麽?」沙崇明心中已经想到,却也要作出十分惊讶之情。三殿下虽然赞他忠心,他却知这时的一举一动都
至关重要。执掌大军的人与其表现出聪明才智,不如奋勇杀敌头脑一般就好。
「胡予想与我朗国合作,与我们分水而治。承诺大运河以北土地全部归我朗国,而他则在大运河以南称帝。」
三殿下进一步说明道。
「那他就不怕我们过河拆桥?如果我们拿下大运河以北的土地,自然可以一鼓作气攻过河去。」
三殿下摇头,「胡予那斯自然会想到这点。可是沙将军您想过没有,大运河天险自成,我军想要越河却也要付
出极大代价,加上粮草无法跟上,羲国百姓再在後方骚扰,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为此,我军想要攻打
南边,必须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完全安顿後方、保证无羲国叛军滋事、同时粮草供应也不成问题後,方能动手。
」
沙崇明点头,也明白了三殿下的言下之意:「是啊,有了这段缓冲时间,我国虽然稳固了,但胡予那边也不可
能不做丝毫准备。他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呵呵,我们有拿下南方的意思,他又何尝没有反攻过河之念?」
「虽说如此,可如果胡予行的真是诱敌之计的话?」
「无妨。本宫已让他的来使送回口信,若要我朗国相助,他也得拿出诚意来。」薛朝元胸有成竹地笑。
要让三殿下满意,这份诚意恐怕不轻。沙崇明暗自想到。
「等他真的奉上他的诚意,我朗国大军便可与他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羲国!」
「皇上圣明,殿下英明。」沙崇明连忙称赞。
「沙将军。」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明诀子突然开口道。
「国师有何事吩咐?」沙崇明恭谨地道。
「你说那六座城池丢的冤枉,是为何?你且把其中经过说来与贫道听听。」
「是。」这事不提也就就罢了,一提起这丢失的六座城池,沙崇明就是一肚子的火。
仔细想了一下要如何描述才恰当,沙崇明这才开口道:
「当时下官正准备攻打溧阳,因为兵力不够,便抽调了已经拿下的六座城池中平盼和长流城的兵力,只留了些
人做样子。这事本极为机密,下官也准备速战速决,打溧阳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
沙崇明狠狠地一拍扶手,「溧阳早已暗中做好迎战准备,我军不防,与溧阳陷入恶战。而羲国北军不知从何得
到消息,暗中出兵绕过我军,开始攻打平盼和长流。之後下官虽然察觉羲军动向,却被溧阳之战缠住。等下官安排
人手想要回防却又突遇暴雨,好不容易赶到时已经迟了。平盼和长流已被羲军拿下。之後下官担心腹背受敌,不得
不放弃溧阳。」
明诀子不置可否,示意沙崇明继续往下说。
沙崇明心中思绪速转,不管他以前的军功有多大,这两年征战不利是事实。朝中虽然没有生出要让人替代他的
声音,他也大意不得。谁知道日後战事结束会不会新旧帐一起算,把他沙崇明兔死狗烹。
「兴城与安保这两座城则丢得更加蹊跷。」沙崇明长叹。
「先是兴城马房著火,引起马匹惊逃。其中有匹头马最是勇猛,踩踏士兵无数,逃进市街,後来追捕马匹的官
兵无奈,只得引弓射它。没想到射手被旁边躲闪马匹的人撞了一下,混乱中,竟射死了兴城留守的最高指挥官刘知
事。本来这事就应到此结束。谁想到……唉!」
明诀子与三殿下互看一眼。
「後来怎样?」
「此事下官未敢隐瞒,已经报给朝廷。三殿下也知道。」
薛朝元点点头,「这折子本宫看到了,两个字──荒唐!」
沙崇明羞愧地低下头。
薛朝元连忙安慰他,「此事与沙将军无关,沙将军不必自责。」
「多谢殿下宽宏。可这也是下官御下不严,惭愧啊惭愧。国师,这事还是让下官详细说与您听吧。」沙崇明苦
笑。
「误射刘知事的弓箭手是曹副知事的手下,骑射队隶属於曹副知事。而刘、曹两位知事早已不合,暗里不知已
经闹过几回,但因为闹得不大,他们二人也确实能干,下官也只是对他们微惩了事、并未重罚。没想这次却捅出了
大漏子。」
「因为刘知事被射死,他的手下认为是曹副知事故意报复、趁乱杀人,就要曹副知事交出凶手。如果曹副知事
把此人交出,这事说不定也就平息了。可那名弓箭手偏偏就是曹副知事的亲侄子,自然不可能交出。这事也就越闹
越大,两方人马竟在城里打了起来。」
「混乱中,曹副知事和他的侄子都被人打死,城中一下就失了两位指挥官。还好尚有明白人知道事情严重,立
刻悄悄离城快马报给下官。下官得到消息後立刻派人前往,却碰到了前来攻打兴城的羲国军队。」
沙崇明一想到後来发生的事,脸上就满是苦涩,调整了一下心情,还是说道:
「兴城留守的官兵见两位指挥官都死了,也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害怕军法处置下竟大多弃城逃亡。而这些人大
部分又被羲军抓住。最可恨的是,羲军在拿下几乎已没有多少抵抗力的兴城後,让部分士兵穿上我军服饰,假扮我
军骗安保城打开了城门。就这样,我军又连失二城。羲军在拿下四城後,一鼓作气攻打剩下的两座城池。偏偏那段
时间下官、下官……呃,旧疾复发不良於行,让王标那斯又趁机拿回了武方、天定二城。」
听完六座城丢失经过,身为国师的明诀子也有点无言。怪不得沙崇明一提起这事就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换了
谁大概谁也不会舒坦。这六座城丢的也太冤了,尤其是中间那两座。
「确实荒唐。」
沙崇明讪笑,越发不敢说出实话。其实那段时间他并不是旧疾复发,而是出去打猎散心,碰到一猎户女儿,见
色起义,却被对方踢中下半身,差点从此不举。那段时间他连路都走不起来,又如何上马指挥?事後害怕此事败露
影响他的前程甚至生命,除了随身亲卫,他杀了所有知道此事的知情人,包括那家猎户三口,以及两名随侍小兵。
事实虽然已经被他掩埋,但沙崇明仍旧有点提心吊胆,就生怕身旁的半仙看出些什麽。
一脸莫测高深的明诀子不知有没有看出沙将军的秘密,又详细问了些问题,最後总结道:
「军中一定有羲国的细作。」
「是。下官也这麽认为。否则任凭王标那斯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把时机掌握得那麽好!哼,那天杀的细作要
是给下官抓住,下官一定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不,这也太便宜他了,下官一定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沙崇明恨死那名细作,如果不是他,他堂堂一国猛将也不至於落到声望下降、日日如履薄冰的地步。
「这细作确实可恶。不过他能知这麽多消息,想来在军中身份应该不低。不知沙将军心中是否有底?」
「这……。」沙崇明摇头,「下官虽然有若干怀疑对象,但苦无证据。又不能随便抓人,造成军心不稳。还请
殿下及国师多多指点,以便我军早日除此害虫!」
明诀子掠了掠三缕长须,道:「贫道既然来此,自会助沙将军一臂之力。贫道现有一计,即可打击羲国北军之
威,也可趁机让敌军细作露出马脚。」
三殿下及沙崇明齐齐精神一振,齐声道:
「愿闻其详。」
跳梁小丑混世记 5
这世上真的有道术妖法吗?
传山半信半疑,抱著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小心探听著这位国师大人的行动。
第一日,国师大人与三殿下和沙将军密谋半日,即入室打坐到天亮,饭也没吃。
第二日,国师大人的营帐上空突然飞出数只仙鹤腾空而去。看到这幕的传山不由心下警惕。
第三日,沙将军命人搬了一口红木箱子进入国师大人营帐。并在当天下午召集了一百名士兵。
第四日,国师大人带著这一百名士兵在空地上训练,训练他们按照一定方位摆放石子。传山趁著巡逻的机会,
悄悄记下石子方位。
第五日、第六日……半个月过去,这一百名士兵在接到指示後立刻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在一个字内摆好石
子。
这天,国师带著这一百名士兵出营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离营训练。
要不要跟上?传山不在指定的一百人中,有点焦急。国师让那一百人摆的明显是个阵法,至於这个阵的覆盖面
积有多大、威力又如何却是完全不知。
眼看战事就要再开,羲国北军对此却还完全不知情。如果明诀子的法术真如传说中一样厉害,那麽羲国危矣!
两年多来,当初的千户长王标已经升至北军大将,他的副手郑秋玉则一直跟著他,现已成为北军军师。为了保
障他的安全,也为了不让他人起疑,他们事先就已约好:情报交换处每用一次必换一个地点。也就是说他每次交了
新情报就顺便拿到新的地点信息。
而这次他按照上次约定的地点去送「国师出现」的情报,却在该地点没有发现任何新信息和指示。传山心中有
不妙的感觉。
可他还是要去一次,他有一种预感──羲国能否抵抗朗国的侵袭,就看这一战了!
交情报不可能空手去,探得阵法详细才是至关重要。传山心中已经做好打算,如果上次的情报地点仍旧没有新
指示,他就带著情报去找王头他们。
在脑中重新回忆了一下强记下来的阵法布位图,传山负手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危机感总是在心头散之不去。总有什麽地方感觉到不对头。
如果明诀子摆出的阵法真的有大威力,那他为何不带兵至隐秘处练习?为何他有一种对方特意摆给人看的感觉
?
还是说明诀子对他的阵法信心十足,根本不担心别人能找到破解方法?
不行,他得想办法跟去看看。沙崇明、三殿下和国师,这三人没一个像笨蛋。这其中一定有鬼!
明诀子在到达暗中相好的地点後,趁人不注意右手捏诀、嘴中喃喃有声,左手轻轻一扬,数枚黄纸飞出转瞬不
见。
闭眼用心神探视,确定周围三里地如有人进入他肯定能察觉後,明诀子微微一笑,掠了掠长须,睁开眼睛,命
那一百名士兵散开队形,按照平日训练摆出阵势。
一名士兵靠近明诀子,低声道:「您看那人是否会上钩?」
士兵抬起脸来,赫然竟是堂堂三皇子殿下。
「他上钩,我们抓住他祭旗,大败羲军;他不上钩,带去错误阵法,我们一样大败羲军。殿下无需多虑。」
「呵呵,」三殿下轻声笑:「本宫倒不是担心他。」
明诀子接口道:「您只是对他这个人好奇而已。」
「是。羲国密探隐伏我军不知已多长时间,也不知人数。如果能抓到一个,国师小施法力,让他把所有知道的
情报全部交待出来。这样我们也可顺藤摸瓜,彻底除了朗军中的害虫。」
「等上三日,如果他不来。贫道就要训练这些人按照真正的阵法方位布位。等他们一练熟练,我们就立刻向羲
国开战,那时就算细作能得到阵法布位,羲国也来不及找到破除之法。」
「国师多费心了。」
「谈不上费心。你们付出诚意,贫道师门自然也会多帮衬你们一点。」
薛朝元连声道谢,又夸奖了青云派道法高深、守信仁义,真乃道门之典范云云。
明诀子并没有因为几句浮夸之词就飘飘然。他心中清楚得很,青云派与朗国皇室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他这
个国师身份也不过是双方的承诺之一。语气一转,明诀子道:
「贫道听说这几个月来,矿产量越来越低,而且出品的等级也越来越差。有用的矿物竟然没有几块。三殿下可
知这是怎麽回事?」
薛朝元一脸惊讶,「哦?有此事?此次事了,本宫一定让人祥查。」
「那就拜托三殿下。早日查清原因,如果是该矿的矿产已经不丰富,也许我们该寻找新的矿源了。」
「那是。」薛朝元脸上恭敬地微笑,就连明诀子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有动静!」明诀子突道。
薛朝元抬头向不远处的小山坡望去。为了引细作现身,明诀子特地挑选了这块地方,除了那座小山坡外,其他
地方统统一览无遗。
「不好!人数不止一个。」
「人在哪里?」三殿下看了半天没看到半个鬼影。当下扭头吩咐带队队长,令他们散开队形,捕捉来人。
明诀子一边感受、一边抬头四看。从傀儡被触动的距离来看,人应该已经出现在视觉范围以内,可是……人呢
?
「三殿下还请退後。」明诀子心道不妙,难道来的是同行?能行土行之术?
「去!」明诀子三指捏诀,对准感受到动静的一处土地打出手印急喝一声。
随著明诀子声音落地,离他们不到两里远的一处地方炸出一片尘土。
哼,看你这样还能藏得下去。
明诀子不等那处地方烟尘散尽,连连打出手印击中感受中的目标。
「蛇!有蛇!」兵士中有人惊叫。
什麽?蛇?
传山连滚带爬滚下山坡,也顾不得探看阵法了,如今保命要紧。溜下山坡撒腿就奔,一直奔出两三百米远,确
定周围已经没有危险物後,他才敢找了一块石头靠坐下,摸出行军用的百宝囊,掏出布带扎紧左小腿腿弯,防止毒
液上流。就这麽一会儿功夫,他的左小腿已经肿得跟大萝卜一样。
传山用两个肉包子加一个月饷银换来的匕首割开伤口,一边用劲往外挤毒血,一边在心中大骂:
该死的毒蛇!也不看地方做窝。没事生那麽多干什麽?看了真让人恶心外加毛骨悚然。
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他好不容易顺著队伍留下的痕迹摸到这里,见这里只有这座可以遮挡住行踪的小山坡,
明知很有可能是陷阱,也不得不往前靠近。
为怕惊动他们,他到了山坡跟前就开始匍匐前进。他已经小心又小心,哪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个蛇窝!
直到被咬他才反应过来被蛇咬了,气得他当时就往旁边踹了一脚。就这一脚,给他踹出了一个蛇窝来。
已经逃到安全地带的传山不知道,那座小山坡下面就是一个大的蛇的巢穴,而且出口不止一个。他踢了一个穴
口惊动了里面的蛇群,蛇群在巢穴里游串,又惊动了明诀子的傀儡。
明诀子不知其故,一心想要逼出藏在地底下的敌人,结果把附近几个蛇穴口全给毁了。
这下好了,大蛇小蛇如浪潮一般涌出。那情景,看到并事後还能活下来的士兵一提起来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今
後凡是看到蛇形的东西就怕。
明诀子在发现蛇群後,脸色大变。他不怕这些蛇,但他怕门规处置。这地方是他选的,他竟然事先没有查知这
里有这麽大一个蛇穴,是为大大的失策。如果三皇子有一点损失,他恐怕就不好向师门交待。
如今他只能祈求蛇穴里不会有王蛇,就算有也希望是他能对付的。
「国师大人!」
任三皇子再坚强,看到这麽多蛇也不由脸色发白。就在这时候,士兵们被蛇咬的惨叫也传了过来。
「贫道送殿下先走一步。且待贫道处理了这些长虫,就与殿下汇合。」
「等等,那些士兵怎麽办?本宫不能丢下他们。」
明诀子气他这时候还要摆出仁慈的嘴脸收买人心,正准备开口讽刺,可在看到小山坡半腰处游出的一物後,倒
抽一口冷气。当下二话不说,袍袖一卷把薛朝元送上马背,同时大喊:
「殿下快走!」
薛朝元也看到了那怪物,睁大眼睛,提缰就跑。这时他已顾不得士兵不士兵了,反而希望士兵的数量能再多一
些,也好为他暂时挡住那怪物去路。
不少士兵也看到了那庞然大物,有当场吓呆的,也有反应快的撒腿就跑。
约有一成人粗细的巨大蟒蛇看似笨重,游行速度却极为快速。看到猎物也不急著吞下,一口一个,不是咬个半
死,就是缠得他筋骨寸断。这样它的速度更快!
明诀子额角出现冷汗。王蛇!这是王蛇!而且这蛇明显有了智慧,怕是极难对付。
巨大的蟒蛇看到这麽多猎物,高兴地发出嘶嘶之声。平时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有几只老鼠就算不错,如果不
是它出生在此,而且觉得这地下有些秘密,它早就另换山头。没想到今天刚从冬眠中醒来正饿得啃石头,就来了这
麽多食物!而且个个体壮肉厚,足够它带儿孙们一起美餐一顿。嘶嘶,看来它今年的运气会很不错呢。
王蛇正高兴呢,闷头就被人打了一道雷符。
「嘶嘶!」王蛇疼得连连翻滚,它虽皮粗肉厚,可也挡不住雷火威力。
暗算它的人在哪儿?在哪儿?
王蛇怒了,盘起巨大的身体,昂起脑袋四处寻找。
明诀子的目光与王蛇对上,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明诀子心中大恨,谁知道今天会碰到如此厉害的王蛇,他带来的符根本不够用。而他带来的所有符中威力最大
的雷火符就在刚刚用了。本以为就算轰不死那条蛇,也能让它失去行动力。没想到这王蛇比他想象中厉害,受了五
级雷火符也不过伤些皮肉,还把它惹怒了。
如今他想逃走也走不掉,王蛇速度太快,又盯上了他。他还没有修炼到凌空飞行的程度。用两条腿、哪怕四条
腿也跑不过它。
明诀子从腰间抽出宝剑,看来今天不解决它是别想离开了。
跳梁小丑混世记 6
传山从百宝囊里翻出蛇药,也不管对不对症,抹上拉倒。幸好咬他的蛇毒性不强,挤出毒血後麻痹感已经清除
大半。
不久他就听到了山坡那边传来的骚乱声,甚至还听到了类似打雷的轰鸣声。
传山脸色数变,想了又想,挣扎了又挣扎,一咬牙,再次爬上山坡。
不过这次他有了一些准备,好在他百宝囊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得比较多,雄黄和蛇药作为常备药物也在其中。
山坡上的蛇很少,大量蛇群都涌向了下面的「食堂」。剩下少量的蛇群也因雄黄粉的缘故,绕开了传山。
待传山看清山下情景,一双眼睛瞪得大得不能再大。
「国师回来了吗?」已经换完衣服的三皇子询问进来禀告消息的侍卫。
「国师大人刚刚回来。」侍卫奉上最新消息。
「他怎麽样?」三皇子说著就朝帐外走,准备去看望明诀子。
「国师大人气色像是不太好。不但道袍有所损伤,身上也有血迹。但他什麽都没说,一回来就钻进了帐篷。」
「哦?」薛朝元收住脚步。明诀子那样傲气的人,自己如果在此时去找他,如果让他误以为他是来嘲笑他的就
不美了。
「你去把沙将军请来。」薛朝元改了预定。
「是。」侍卫领命而去。
「等等!就说本宫吩咐的,请沙将军来之前,把刚才逃回来的士兵全部集中在一起,不是关押,但也不能让他
们擅自离开集合地点。」
「是。」
明诀子真元耗损厉害,最後拼尽全力的一剑虽然重伤了王蛇,但他那把师门长辈特地为他炼制的宝剑也断成数
截、成了废铁。
可以说自从明诀子成为朗国国师以来,还从没有这样狼狈过。一方悔恨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查勘地情;一方则对
那本没有任何感想的羲国细作生出了除之而後快之心──如果不是为了引他上钩,他又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该死的细作,你最好祈求上天最好不要落到本道爷手上!
传山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就觉得帐篷里显得阴冷了许多。
这时候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当初十人、二十人共挤一个帐篷的日子。虽说那样的环境没有任何隐私性可言,弊处
多多。但胜在阳气旺盛,白天杀再多的人,晚上也能倒头就睡。而且绝对不会在这季节有阴冷的感觉。
大概是白天看到的东西和场景实在超乎现实吧?
他长这麽大就没看过那麽巨大的蟒蛇。不对,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世上真有这样的巨蛇。
超乎想象的巨蛇,传说中的法术,传说中剑仙才能做到的御剑伤人,神话中才会有的人与巨蛇的搏斗就在他眼
前展开。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法术。传山惊讶之中深深皱起眉头。
一个明诀子就可以抵上千军万马的话,羲国要怎样才能战胜有明诀子撑腰的朗国?
不知道黑狗血有没有用?
怎麽办?是继续留在这里探到阵法布置再走,还是马上把消息传递出去?
可就算知道阵法布置又怎样?羲国有无人可破解此阵法还不知。而且就算有人能破解,相信明诀子也不可能只
有一个阵法。就算他不用阵法,只用他怀中那些威力可怕的符纸,羲国军队恐怕也没什麽好果子可以吃。
传山脚步一顿,脸上渐渐露出狠戾之色。
如今唯一的办法看来就只有杀了明诀子,永除後患!
他看得分明,明诀子虽然重伤了巨蛇,但同样明诀子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换句话说,至少今晚明诀子的实力
会大打折扣,如果错过今晚,想要成功暗杀他恐怕更难。
传山目光落在帐篷一角的裤包上。
裤包,就是把裤子两头扎起,形成一个包裹的意思。
这条裤子一个时辰前还穿在他身上,如今却成了临时的包裹。
裤包内似乎有什麽在游走,时不时拱起一块。看那形状,里面像是装了……
传山咽口唾沫,走到裤包前。
裤包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像是知道有人接近。
「咳,兄弟。」传山开口道:「我抓你来一不是为炖蛇羹、二不是为了你那身蛇皮,更不是为了你的蛇胆。我
只是想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其实传山很想把这条蛇给吃了,说不定能成仙呢?如果不是亲眼瞧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刚才还成人粗细至少二
十米长的巨蛇,会在受伤後突然化作一条只有小儿胳膊粗细的一米长黑蛇。虽然这麽大的蛇也挺吓人,但跟它原来
的身段根本没法相比啊。再加上它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传山的胆子就大了。
没错,传山裤包里装的就是它。当时明诀子先离开了,巨蛇还没有化形,他正准备离开,却在那一瞬间看到巨
蛇化作了一般小蛇。看它趴在那儿不能动,他初以为这蛇已经死了,就临时起意脱下外裤做成裤包把它装了回来。
本打算要吃它的,谁知这蛇在被他带回帐篷没多久,就在裤包里拼命挣扎起来。传山看它挣扎,举起大刀就准
备砸死它,可突然心中一动,就留了它一条活命。
「我看你原来那身板,想必是修炼了很长时间。如今被那杂毛老道废了道行,想必你心中也不痛快。正好我和
他也有点私仇,你我合作,把他除去如何?」
裤包内的蛇似乎安静了一些。
传山心中一喜,又往前靠上一步,「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往左边滑行一米。」
大约隔了那麽一小会儿功夫,就见裤包歪歪扭扭地朝前方滑行了起来。嗯……有点偏右。
裤包停下。
「呃,刚才也许是巧合,如果你真能听懂我的话,就再向後退一米。」
这次裤包停顿的时间更长,然後就见裤包不情不愿地往後缩行了几步。
传山没乐,反而有点毛骨悚然。这蛇竟然真的修炼成精了!
「我带你去那杂毛老道的帐篷,他现在正是最弱的时候,如你想报复,这时候最好。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就
……」
裤包突然竖立起来。
「就、就这样就可以了,我明白你愿意了。呵呵,别怒别怒,事关重大,我不过就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裤包回复原状,但迅速又大力扭动了几下,像是极不喜欢身处的环境。
「你是不是想要我放你出来?」
裤包扭动得更欢。
「你不会咬我?」
裤包安静了。
传山决定赌上一把。上前解开裤包一头的裤带。
立刻,里面闷了半天的王蛇游了出来。
「嘶嘶。」蛇王对著传山,吐著红信,样子像是十分不高兴。
「蛇兄弟,请勿生怒。在下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传山诚恳地道。
「在下看您身负重伤,有心想要带你回来治疗,可你那身段可没办法让在下藏进怀里带进来。没办法,在下只
能用裤子把您装回来,还可冒充打到的猎物,瞒过他人眼睛。蛇兄弟,你要相信在下,在下对你没有丝毫坏心。如
果在下真有伤你之心,刚才就已动手,你说是不是?」
王蛇昂起的三角形脑袋紧紧盯著传山,像在分辨传山说的是真是假。
传山的表情越发老实忠厚。
也许是传山诚恳的表情打动了王蛇,也许是罗家遗传的刚毅脸盘没有丝毫奸猾之气,王蛇的神情似乎不再那麽
警惕。
「蛇兄,在下这里还有些金疮药……」传山努力拉拢王蛇,也不管那王蛇身上的伤口明明全部消失。
「嘶嘶。」
「呵呵,蛇大仙,蛇兄弟,您老人家再稍忍片刻,小的这就带你去报仇。」传山暗中吸吸口水,如果这蛇暗杀
成功也就罢了;如果不能,他就把这蛇给吃了。两不耽误。
明诀子抱元守一,运转本门心法修复真元。在他打坐前,他已吩咐门口守卫不准任何人打扰。
沙崇明和三皇子也得到消息,让人严守帐门,周围十米之内不准有人接近、也不准大声喧哗。
传山虽看到明诀子的帐篷,却无法再靠近一步。负责看守的也不是他那个营的人,他就算想要调换人手也难。
想要暗中摸过去,可附近巡逻不断,竟连个靠近的机会也没有。
幸亏我还有一手。换了普通士兵服式的传山悄悄退回暗处。
「你可看清?那座有人巡逻的帐篷就是那伤你的杂毛老道的住处。他门外守卫这麽严备,只能说明一件事:他
恐怕也伤得不轻。蛇兄,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传山打开裤包,放出黑色王蛇。
「嘶嘶。」王蛇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融入黑暗中。
传山没有等待结果,立刻转身离开。
跳梁小丑混世记 7
传山一路避开巡逻队,这一路巡逻队非常多。毕竟除了国师的帐篷以外,三皇子的帐篷也就在不远处。
如果我身怀绝世武功就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三皇子也给做了!可惜我明知朗国未来皇帝就在此处,却不
能暗杀他给羲国制造机会。唉!
「罗结巴。你在这儿干什麽?」
糟!是隶属骑兵营的知事,尹是非。他怎麽突然冒出来了?传山气自己刚才走神没看路,竟撞上熟人。
尹是非当然不叫尹是非,本名叫尹司斐。只因这人脸蛋长得太让人迷惑,尤其在母猪都变美女的军营里,自然
走到哪里都能惹来一些是非,时间长了,士兵们干脆就在他背後叫他「引是非」。
他对这人也没太大想法,他又不好男色。可这尹是非也不知为什麽就是跟他不太对付。以前是平职也就算了,
偏偏年初的时候这人升了一级,从此官大一级压死人,逼得他看到这人就绕路走。
「我、我……」
「你什麽你?堂堂一位千户长连话都说不好,你要怎麽带兵?」
「带、带兵靠的不不不是嘴巴。」
尹是非闻言柳眉倒竖。
「罗结巴!本知事在问你睡觉时间跑到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麽?少跟我油嘴滑舌!」
传山在心中叹口气。凭良心说,第一次看见尹是非,他也挺惊豔。枯燥的军队里有这麽一道风景线,看著也舒
服。可这人漂亮是漂亮,但不能生气,一生气脸蛋就显得……刻薄了一点。
「尹大人,下官在出来尿尿时看到一条黑影往这里游来。像是蛇,便跟来了。」
传山咬著字说道。一开始混入朗军时,害怕自己口音露馅,他只好装结巴。後来口音虽然没问题了,但结巴也
不是说治就能治好的,便只好装到底。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年初论功升职时,尹是非压了他一头。你说你官都比我
大了,还这麽针对我干啥?
传山不知道,正因为年初升职一事,尹司斐总觉得自己不是凭军功胜过他,而是因为罗结巴的口吃让沙将军不
喜,加上自己的背景才……
偏偏军中大多数人知道这个结果後,都在背後议论纷纷、为罗结巴不平,听到某些传言的尹是非认定是罗结巴
升职没有成功,暗中散布了这些谣言,自然对他就更是反感。
「蛇?你确定?」 尹是非听他说的这麽慢,就觉得特别别扭不舒服。在听到对方吐出「尿尿」两字,更是差点
出口训斥。要不是见他後面还有话没说完,他早就骂上了。
「……不。」
「你耍我?」
「下下官不确定,所以跟出来看……看。」
「那你看到它往哪里去了?」
「你突突突然跑跑……跑出来……」
「闭嘴!你最後看到它时,它往哪个方向去了?指给我看!」
传山心想耽搁这会儿也差不多了,抬手一指。
尹是非一见他指的方向,眉头一皱,立刻喝道:「你在这儿等著!来人,你们跟我过来!」
「是。」巡逻的士兵立刻向这边靠近。
尹是非带著巡逻队快速向国师的帐篷跑去。
传山看他走远,当然不会在原地等死。刚才因为天黑,尹是非没注意到他身上的普通士兵服,等他冷静下来一
回想,破绽立现。
对了,尹是非半夜跑这片来干什麽?他帐篷不是在另一边吗?而且看样子也在避著人走路,否则也不会跟他撞
上。传山想到了军中相传的一个谣言,心念转了转,心想也许这也可以作为一个消息呈上去,就是不知准确性如何
。可惜已经没机会让他去确证了。
远远地,传山看见尹是非在跟国师帐前的守卫说话,然後尹是非开始对帐篷里喊些什麽。隔得远,听得不是很
清楚。不一会儿,就见一干人等冲进了帐篷。
传山回到自己的帐篷,快速脱下普通士兵服饰换上千户长的军服。他要靠这套军服带他离开军营。
正把腰带扎紧,帐篷外有什麽悉悉作响。传山手握匕首,侧身站在帐篷门边,伸手把厚重的门帘悄悄挑开一道
缝隙。
有什麽滑进了帐篷。
传山皱眉看无精打采瘫在帐篷中央的黑王蛇。它倒好,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就往这里跑。看来他得加快速度了
。
「你报仇成功了?」
黑王蛇抬起头,无力地对它吐出红信「嘶嘶」两声。
传山这才注意到,这条黑王蛇的七寸处有被人手扼住所留下的深深痕迹。
「他没死?」
黑王蛇又「嘶嘶」两声。
嗯,看样子国师大人不死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我要走了,你呢?」传山边说边探头查看帐外情景。还好,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传山转回头,正准备跟王蛇分道扬镳,却见那条黑蛇竟然主动钻进了那条裤包中,然後留个头在外面,对他嘶
来嘶去。
啥意思这家夥?难道还要他带它出营不成?
明诀子帐前一片大乱,沙将军和三皇子都来了。
不过骚乱在没有兴起波澜前就被平息,大多数士兵甚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等三皇子问起尹司斐怎麽会知道国师出了状况,尹司斐如实交待。然後众人一分析,抱著宁可错杀的想法,派
人前来捉拿传山时,传山已经背著一个裤包,凭一支偷藏的令箭骑马离开了朗国大营。
随即朗国大营奔出一支骑兵,约有二三十人绝尘而去。领头人正是尹是非。
而传山正在去往送消息的路上,他要最後看一下上次传信的地点,看有没有什麽新的指示。如果没有,他就直
接去找王头。
当然,直接找王头,并不是就直接见到这位将军。作为细作,他必须先前往当初王头他们给他安排下的「新工
作」地点,然後在那里改头换面等待王头根据他的军功禀报上面,好恢复他原来的身份并论功行赏。
害怕被追兵追上,传山一路策马狂奔,也顾不得爱惜马匹。一路留下错误的痕迹,想要追兵误入歧途好阻上他
们一阻。可因时间仓促,传山也无太多时间布置,知道骗不了追兵多久,可能骗得一时是一时,他还有件事要做。
奔离军营百里後,传山立刻换了朗国普通百姓服饰。把换下的衣服和马匹上的军用品全部埋入地下。用灰尘抹
了脸,再次上马狂奔。
路上黑王蛇不肯离去,好像是无力离去。传山无奈,只得带它一起奔逃。
赶到上次传递消息的地点,在目标的歪脖子树下假意休息了一会儿以掩人耳目。一边则暗中伸手摸索离树根不
远的一块大石下的空隙处。
没有。什麽都没有。
传山不甘心,看周围无人,索性掀开大石查看。仍旧没有只字片语留下。
出事了吗?
不知道己国消息的传山很急。为什麽王头没有按约定给他传递新的指示?新的消息存放地点在哪里?到底发生
了什麽事?
王头和他之间不存在中间联络人的问题。如果放消息的人出现状况,王头肯定会另换他人。
那麽也就是说,除非王头和郑大人出了问题,否则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可是身为北军大将的王头会出什麽事?就算王头出事了,郑大人呢?不可能两个人一起……
传山不愿去设想这种情景发生。
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从军多年生生死死中养出的警惕性告诉他:回国的路上,一切必须小心从事。
因为这件事被耽搁,传山差点就被追兵追上。两者就相差了一里路,他几乎都能听见追兵的马蹄声。
而就在他躲无可躲,追兵即将发现他时,老天爷突然刮起了一场大风,顿时沙尘满天。
传山被沙子填了满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立刻张开披风盖住全身趴下。遇到沙尘暴只能趴不能站,有东西
盖住身体最好,可以获得短暂呼吸,只要沙尘暴时间不长、埋得不深,活命的几率还是很大。
很快,传山整个人连马匹一起被埋在了沙子下。
追兵因此被阻,一起逃入避风处,风止後迅速离去。没人注意到远处的沙尘下被埋了一个羲国细作。
传山从埋了有一米多深的沙尘下爬出,随之他的马匹也从沙尘中露出身体。黑王蛇作为土地爷,当然一点事没
有。
逃过一劫的传山一路更加小心地躲避朗国追兵,一边沿途打探羲国现状。可能因为边塞之地消息闭塞的缘故,
探得的有用消息并不多。有些似是而非,也无法分辨真假。
四天後,他已经进入羲国边界。这时的他,换上了偷来的羲国老百姓衣裤。作为补偿,他留下了二十个铜钱。
他也想多留些,可他身上并无多少现银。马匹在进入羲国边境後就放了,那匹马是军马,身上有烙印,想卖都
卖不掉。
快要到武方城了。
也就是说他就要看到驻守在武方城外的羲国北军。
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立即找上军营,他必须先进城到约定的联络处,等待上面指示。
进城前,恢复了一些力气的王蛇离开。传山也无什麽留恋之心,心中反而还松了口气。他现在不过是一名普通
老百姓,带这麽一条大蛇进城可不容易。
武方城。被收回的六座城池之一。也是羲国与朗国边界最大的一座边城。朗国如果想要进入羲国,这里将是必
经之路。
武方城因为刚被收回不久,城里城外警戒的气氛还很浓厚。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
传山站在城门口仰望城墙,他曾经站在这道城门上过。知道如果站在城楼上,就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羲国北军
军营。
传山什麽都拿不出来,不管是路引还是入城费。城门口的士兵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他的表情就跟看敌国奸细
差不多。
「你是行脚商?货物呢?」
传山狼狈万分地道:「唉,都被抢了。遇到一帮朗国土匪,把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抢了。路引什麽的都没了
。如果不是正好来了一场风沙,我这条命也就交待了。」传山在心中感叹,如果不是那场风沙,他就给朗军人马抓
住了。
「嗯……」
「大哥,我现在就想回家吃口热饭,弄点热水泡个澡。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找城里的骆驼商行,那里有人可
以证明我的身份。」
几名兵士互相看了几眼,可能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其中像是领队的人点点头,就听其中一名士兵面无
表情地跟他说:
「兄弟,多有得罪。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我们得按规矩办事,麻烦你先跟我到那边坐坐。等确定有人来领你
、证明你的身份,你自然就可以回家了。」
「好。多谢。」传山没有丝毫挣扎,任士兵用绳子把他双手捆了,带进城门边的临时看押处。
传山交待了他的姓名,以及联络何人後,被人带进牢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有看押的人过来问他要不要吃喝,说城里事多人手少,一时半会儿不会领人来接他。
传山苦笑。这里的吃食可不是白吃的,喝一口水都得给看押的人塞礼钱。而他一路逃到这里,身上一点碎银早
就花得一干二净。
可怜他在朗国数年,就算官升千夫长,也没给自己积下一点家产。在朗国军队,为了刻意结交一些朋友,他的
军饷总是不够花。王头一直说要给他银子,可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踪。到後来他也懒得跟他伸手要银子了,再说来
历不明的银钱多了也容易露出马脚。
而且他也知道王头在军中并不容易。想当初他们的军饷就时有拖欠,在他离开後还不知道怎麽样呢。至於他的
羲国军饷,则由王头负责让人带给了他家人。
看押的人说可以先吃後付账。反正人在他们手里,你不付账,人也领不出去。
有了这话,传山才讨到了一碗水和两个夹了咸菜的馒头。
大约在看押处等了近四个时辰後,传山这才见到一名像是账房的中年瘦削男子在士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跳梁小丑混世记 8
「你说什麽?!」
正在擦脸的传山再也没想到自己随口问了一句,会问出这麽一个答案来。惊得布巾掉进脸盆也不自知。
「你没听错,北军大将已经不再是王标王将军。」来人把换洗的衣裤鞋袜放到床上,回身答道。
北军换了大将?什麽时候的事情?为什麽?
来人──联络处的负责人骆驼商行的掌柜似看出他的疑问,叹气道:「事情详细老夫也不太清楚。据说是皇上
连下六道急令,欲召回王将军。後来……」
「掌柜的,请坐下慢慢说。」传山压下心中焦急,示意掌柜的坐下谈。
掌柜的摇摇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消息都被封锁了。老夫看你一路劳顿,你看你要麽先洗洗,吃点
热食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不急,在下想知道皇上为什麽那麽急著召将军回去。这战事还未结束,临场换将岂非大忌?」
「是啊。这边关刚平稳了点,就……」掌柜的眉头深皱,在桌边慢慢坐下,沈默了好一会儿。
传山也不催他,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老者斟了一杯。
老者两手端起茶杯,敬了敬传山。
传山连忙端茶回礼。
「老夫不知你身份、不知你从何处来、也不知你曾做过些什麽,也不欲知道。老夫只知道如果有人说出那句话
、叫出那个名字,老夫就负责为他在商行安排一个身份,然後把消息往上传递,等待指示。」顿了顿,老者接著道
:
「虽然老夫对你什麽都不知,但老夫知道你一定值得老夫敬的这杯茶。」
「不敢当。」传山讪笑。他自知自己并不算一名合格的细作,这次回国更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按理说他应该
待在朗国等待消息链重新接上,而不是擅自行动。
老者的眼睛很犀利,这一辈子他见了太多的人与事。虽然没有说破,但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已经猜出传山是干什
麽的了。他想,这小夥子应该是值得相信的吧?
摸了摸胡须,老者斟酌著词汇说道:
「王将军一事,老夫知道的真的不多。下面所说都是老夫的猜测,还请小兄弟莫要当真。」
传山连忙回道:「那是自然。」
润了润唇,老者放下茶杯抬起头看著传山的眼睛道:「老夫想你应该听过功高震主这句话。」
传山沈默,他就知道事情不太妙。希望……
嗯,不错。这个年龄就有这份沈稳,算是难得了。老者在心中赞叹。
「王将军从一个小小的千户长一路被提拔至北军大将,除王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外,他本身的实力也不可忽视。
偏偏……」
老者语气一转,「你不知北军换将一事,但你总应该知道当圣有三子,适合接位的只有最小的皇子,可这位六
皇子只有八岁的事吧?」
传山点头,「这事天下人皆知。」
「那你也应该知道当圣的龙体这两年是越来越……咳!」
「是啊。如果皇上能再熬上十年……」传山作为羲国人,尤其作为一名军人,心中自然希望羲国国君英明且强
大,能把羲国治理得更加富强。而目前羲国皇室的情形却不得不让人忧心。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当圣能再拖上十年二十年,那自然什麽问题都没有。可他现在……听说他已经很久没
有上朝。」
「掌柜的,您说皇上召王将军回去会不会想立他为顾命大臣?」传山抱著一丝希望道。
老者摇头苦笑,「老夫也希望如此。如果王家没有皇室血统的话。」
「啊!」
「王将军的母亲乃是当圣最小的亲姑姑,换句话说……」
传山很想大声说:那不正好?如果王头做皇帝,说不定羲国能再恢复往日雄风,到时候看哪个不长眼的国家敢
来侵犯!
但传山知道、掌柜的也知道,这事想想可以,却不是那麽简单可以达到的。光是王将军姓王这点,动一动那就
是改朝换代的事。对很多人来说,牵扯的利益太大,打死他们也不愿意。
「而且……王将军大概是得罪了朝中某位重臣。」
「谁?」
老者摇头,不肯再多说。
「掌柜的,那您知道王将军的现状吗?」如果王头无恙,不可能把他置之不理。
「不知道。」
「那您可有郑军师的消息?」
「郑军师?郑秋玉?」老者的表情有点奇怪。
「是。」
「听说他通敌叛国,已被拿下天牢。」
「哢嚓!」传山手中的茶杯裂成两半。
「不可能!」
老者冷静道:「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样。老夫听说……只是听说。听说王将军一开始并不肯奉诏回京,
直到随著第六道急令一起,传来一份回家省亲的郑军师被拿下天牢的公文,王将军才不得不快马赶回京城。」
传山心急如焚。王头对他有恩,郑军师更是对他照顾有加,虽然王头一天到晚喊著要杀他,可最後总是在郑军
师的劝说下不了了之,事後反而更下大力气栽培他。而且自从自己前往朗国,王头和郑军师就主动负担起照顾他家
人的责任。那两人对他的好,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心中清楚得很。
何况就算不谈恩情,那两人也值得他尊敬,他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国家栋梁就这样被陷害。
他能做什麽?
看传山从焦急、愤怒、转而陷入沈思,掌柜的眯了眯眼,起身道:「天色不早,你先好好休息一番再说。等会
儿老夫让人送些热食给你,明日起你就用骆平生的名字在商行帮手,且耐心等待上面指示。」
传山勉强点头送掌柜的出去,关上房门就蔫了。
他的身份只有王头和郑军师知道,如果没有王头或郑军师证明他的身份,那他在羲国就是一个已死之人。现在
那两位恐怕自身都难保,又怎麽可能会下指示来安排他?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把朗国使用国师作战、以及他们最新的军防传给羲军?
四日後。
羲国北军大营。
「吴少华!吴少华!」
「叫什麽叫?谁在鬼叫?不知道大爷正在忙嘛!」吴少华提著裤子从茅坑里出来,一脸火气地吼。
「吴少……咳,吴头,那个……」来人的脸色很奇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准叫大爷吴头。吴头无头,你们咒大爷我死呢?」吴少华可能余货没出尽,口气有多坏就有多坏。
「是,吴千户!」来人立刻改口。
「说,找大爷我什麽事,要是没要紧的事,小心大爷踹烂你的屁股!」
「那小的说了。」
「说啊!鬼鬼祟祟地干什麽?」
「好吧,吴千户,这可是您让我说的。」来人清了清喉咙,大声道:「禀告吴千户,你媳妇找你来了!正在大
营外面等著呢!」
……一片寂静。
骑兵营凡是听见这番对话的人,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女人啊……那是多麽美好、又多麽遥远的生物啊!
吴少华挖了挖耳朵,有点茫然。
「你说谁来找我?」
「您媳妇。您的娘子大人。」
「我媳妇?我怎麽不知道我有个媳妇?你们耍我是不是?明知大爷我三年不知肉滋味,你们故意的是不是?」
士兵抖,也不知吓的还是憋笑憋的,「头,是真的。对方说是您家里给娶的媳妇,到这儿就是想跟您圆房来的
。您媳妇还说……」
「她说什麽了?」
「她说……你要是死了也没什麽,可得给家里留条根。」
「他娘的!哪个死女人敢咒老子!走,带我去看看!」
呼啦啦。
吴少华顿住脚,猛地回头:「你们干什麽?没事干了是不是?跟著大爷干什麽?都给我洗马去!」
「头,嫂子来了也不让我们看看。」
「就是就是,让我们看看嫂子嘛!」
吴少华怎麽吼都没用,眼看时间飞快地过去──这人也急著想看自称是他媳妇的女人长什麽样,如果长得漂亮
,那……嘿嘿!
於是吴少华急匆匆地往大营外面专门接待家属的区域赶,身後还跟了一长串粽子。
长长的黑发随意挽了一个妇人髻,余下的长发飘散在风中;一根简朴的木钗斜插在发髻,朴素的青布衣裙勾勒
出一个窈窕的背影。
家属接待区的守卫士兵们没事干的全部凑到一起,对著女人指指点点,嘴里还说著些什麽。那表情千奇百怪什
麽都有。
吴少华「咕咚」一口咽了口口水。
这、这就是他媳妇?背影好像高大了点,但但但瞧著好像也挺不错的。嘿嘿……
「头,就是她。」传信的士兵指著女人连忙道。
「咳,我知道。」吴少华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假装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角……坏了!他身上不会留有什麽余味吧
?
可恨来不及时间给他换套衣服了,吴少华挺起背脊。战场上嘛,身上有点味也是正常的。
「咳,你、你说你是我……」声音有点颤抖,平息了一下接著道:「我媳妇?」
女人慢慢转过身来。
跳梁小丑混世记 9
「啊──!」吴少华尖叫。
「郎君!」女人扑进吴少华怀里。
「啊啊啊──!」吴少华惨叫。
女人低下头,紧抱著吴少华,眼泪汪汪地道:「郎君,你不记得罗妹妹我了吗?」
「你你你……」
「你什麽?你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女人一把推开比他矮了三分的吴少华,一手叉腰,一手点著吴少华的鼻子
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枉费我对你一往情深,如今你发达了就忘了我这个糟糠妻是不是?」
「我错、错了!娘……子,我们到帐篷里说话。」吴少华颤抖著,痛苦地说道。
「郎君──!」女人再次扑了上去。喜滋滋地拖著吴少华的胳膊就往帐篷里走,边走还边说:
「郎君,你真讨厌,一见面就想和人家……那个,讨厌!」
围观的粽子们一片哗然。
「吴头好厉害。」
「是啊是啊。」
「怪不得他不肯说他已经成亲了。」
「理解理解。换了我,娶了这种婆娘早掐死了!」
「好丑!」
「嗯嗯!」
「没见过这麽丑的女人!」
「她真是女人?」
「她胸部那麽大,应该……是吧?」
「反正吹了灯都一样。」
「这个吹了灯也不一样吧,我感觉她好像比吴头还高……」
「他们进帐篷了!」
「对了,那女人说是要来和吴头圆房的。」
「和那女人圆房?」
「吴头等会儿出来……还能活著吗?」
「你们眼睛都瞎了吗?那是女人?那是女人老子把头剁下来送她!还不知谁在整吴头呢。喂,狗子,你们负责
查验那女人身份路引,你们说那女人真是吴头家乡来的?笑什麽笑?好啊!我知道了,你们……这是谁在整吴头对
不对?」
负责查验家属身份的士兵们你推我、我推你,笑成一片。
吴少华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别揉了!贫僧不是鬼。」传山右脚架上左大腿,右手搭在椅背上,左肘撑著扶手,斜靠在椅子上大咧咧地道
:
「小子,几年没见出息了嘛。已经是千户了?」
「你……」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总之没你们好。」
「不是,我是说……」
「什麽时候这帐篷里还设了厅堂?我记得进来不就两张椅子一张床的吗?床呢?」
「在屏风後面。」
「哦。脱吧。」
「不要!」
「叫什麽叫?叫你脱你就脱!」传山凶狠地道。
「罗、罗、罗……」
「罗什麽?叫罗妹妹!」
「你怎麽混进来的?那帮人在干什麽?怎麽可能让你进来?」吴少华的问题太多,脑子一时变成糨糊。
「这是大营外围,防备没那麽严。这家属接待区的守卫我也干过,无聊得要死,能有看到上级出丑的机会谁愿
意放过?他们看我穿成这样,又听说是来找你的,就自动问我:是不是有人雇了我让我来整你。我就这麽顺水推舟
进来了。」
「那你来干什麽的?为什麽要扮成这样?你来见我不一定非要扮我媳妇啊,还弄得这麽丑!你能不能不要穿著
这套衣服摆出这个样子?!我对女人的梦啊……!」吴少华抱头痛哭。
「起来!」传山坐在椅子上一脚踢过去,「贫僧已经去见如来佛祖,还怎麽来见你?诈尸啊!」
「对了!你已经死了!」吴少华腾地站起来,叫:「你小子没死为什麽不告诉我,害得我当初……唔唔!」
传山飞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捏著嗓子叫:「啊啊~~郎君!你好讨厌!一来就让人家脱衣服!」
一边压低声音对捂著胸口呕吐的吴少华道:「外面有人在偷听,给老子配合点!」
「你……」
「进来说!」
两人走进屏风後。
「郎君,人家真是你媳妇嘛,难道你觉得我不美吗?你看我这身段~~」
「呕──!」
「郎君,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要耽搁时间了。让奴家试试你有多威猛吧!」
……我会变阳痿……一定会!呜呜!
「王头和郑军师是不是出事了?」
「你先告诉我你怎麽会「死而复活」?」
传山不耐烦地甩出两个字:「任务。」
「噢……」吴少华释然了。
「那你现在……」
「我不能直接见你,如果让人认出我来,你我麻烦都大。」当初离开羲军时还名不见经传,但现在他好歹也是
一名千户长,传山可不敢保证没人认得他这张朗国千户长的脸。
「那你还来?」
「死道友不死贫僧,是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怎麽你不愿意?」传山拽著吴少华的领子斜视他道。
吴少华悲愤地低声吼:「他娘的,遇到你就没好事!说,你神神秘秘的,找我到底什麽事?」
「你先跟我说说王头他们、还有北军现在的情况。」
「……你不是奸细吧?」吴少华怀疑道。
传山一拳头揍了过去。
「别打了!我说我说!」
吴少华一边哀哀痛叫,一边压低声音道:「王头和郑军师的事不太妙,当时……」
传山皱眉听完事情经过,基本上和骆驼商行掌柜告诉他的差不多。
「那现在北军的大将是谁?」
一听这个问题,吴少华的脸色变了,变得相当不屑以及愤慨。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冰冷了三分:「你肯定想不
到,现在的北军大将就是当年那个胡继孝。」
「胡继孝?」传山怀疑自己的耳朵,「就是那个喜欢摆少爷派头、尿尿还要尿壶接的胡小鸡?」
「就是他!自从他成为北军大将後,大爷我的日子……」看传山一脸不解,吴少华气得骂:
「难道你忘了当初就因为你这个倒霉鬼,连累大爷一起看到他摔进粪坑的事?」
传山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你先剪了他的裤带?他要不是裤带断掉,被掉下来的裤子绊倒,也不会……」
「那还不是你教给我的!甚至连裤带不要全剪断,要留个一分都还是你说的。」吴少华气得想哭。当时一起行
动的还有一个李雄,可人家胡小鸡没看到李雄只看到他和罗传山了,而罗传山又已经「死掉」,他自然就成了胡小
鸡最想要打击报复的对象之一。
「我只是随口说说……」看吴少华看他的眼神像要杀他一般,传山很识相地转换了话题。
「呃,胡小鸡怎麽会当上北军大将?其他将领会同意?」
「不同意也不行!」吴少华沮丧地道:「谁叫人家修了个厉害的爹。他这个代北军大将的位子是皇上亲自指定
的。听说就是他爹胡予极力推荐、加上一帮奉迎拍马的人一起努力的结果。而且他顶的是个代将军的名头,说得好
听等王头回来就一切恢复原样,让将领们想挑刺都不好挑。鬼知道王头这次回京会怎样……」
传山闻言也很头疼,「皇上是不是糊涂了?怎麽会让胡小鸡坐上这个位置?」
「哼!天知道是皇上糊涂还是谁糊涂。」吴少华冷笑:「按照我们胡大丞相的说法:现在边关安定,不需要猛
将镇守边关,但大军也不能随便交给一个阿猫阿狗,一定要找一个能让皇上放心、大军交给他也不容易出乱子的人
,而想来想去这个代将军的位置只有他儿子胡继孝最适合。」
「放屁!边关安定?边关哪里安定了?朗国眼看就要打过来,他们一个个还在做梦!」
传山抬头。
吴少华看著他的眼睛。
「说吧,你要我做什麽?」
「这件事情很危险,尤其现在的北军大将还是胡继孝。如果弄个不好……」
「你去朗国了?」
传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说吧,我会找人商量。我怕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至少让我知道朗国会有什麽动静。」
传山也没再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并和吴少华一起简短地分析了现在的形势,推测胡继
孝可能会做出的安排。并定下了先让少华试探胡继孝口风,再把传山带到他面前以作证明的计划。
说完,传山拍拍吴少华的肩膀,道:「兄弟,交给你了。」
看吴少华一脸苦相,又加了一句:「记得独乐不如众乐,找人和自己一起痛苦,自己的痛苦就能减低。明白吗
?」
吴少华笑,突然一拳头打了出去,嘴中喊:「打死你这个臭婆娘!让你敢骗我!」
外面偷听墙角的人一起惊叹,吴头发威了!
不一会儿,吴千户衣衫凌乱、咬牙切齿地从帐篷中走出,仔细看可以看出他的步伐有那麽点奇怪,像是某个部
位十分不适。
「呃,吴千户,你没事吧?」偷听偷看的人奇怪了,刚才发威的不是吴头吗?怎麽现在看吴头倒像是被狠揍的
一方?
吴少华瞥了他一眼,一个眼眶明显发青。
士兵赶紧低下头。
「你们干得好啊!合著李雄一起来整大爷我是不是?你们都给我记住!」吴少华在心中嚎泣,该死的倒霉鬼一
点亏都不肯吃,他只不过想做个样子挽回面子而已,那家夥竟然反过来把他揍了一通,还说什麽看他这几年过得滋
润所以不爽。呜呜!
「李雄!你给我等著!」吴少华大吼。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找来一个男人扮演吴头媳妇耍他的罪魁祸首就是吴头的朋友──步兵营的一位千户李雄
。
嗯,难兄难弟,可以理解。
吴少华佝偻的背影远去了,这边的帐篷里又有了动静。
只见吴千户的「媳妇」垂著头,手指挽了挽垂下的秀发,对负责接待他、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狗子羞答答地道了
一句:「多谢大哥指点,我回去了。」
「大、大嫂慢走。」士兵结巴道。这人得罪不起,竟然能把骑兵营最彪悍的吴头给打得眼眶发青、走路不稳,
而这人一点事没有,定非凡人哪。
吴大嫂走了,一扭一扭的高大身躯,给凡是看到他的官兵们都留下了一生不可磨灭的印象──彪壮男人扮窈窕
女子果然是毁灭性的!
罗传山感受著身後复杂的眼光,满足了。
一为传达了重要军情;二为满足了男人一生中最阴暗的欲望之一:扮演一次女人。而且这效果多震撼啊……
传山走到无人的河边,陶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对著河水顾影自怜了一会儿。柳叶眉、杏仁大眼、桃花腮、樱
桃小口,外加一张雪白雪白的脸,再锦上添花在唇边点上一颗豆大的美人痣,啊!多标准的美人脸啊,简直让人、
让人……一头栽进护城河里。
跳梁小丑混世记 10
时间马不停蹄地奔过,转眼就过了一个月,把消息传达出去的传山一边在骆驼商行做事,一边等待吴少华的联
系。
传山很急,军情如火情。过了这麽长时间,朗国会有什麽变化谁也不知。那位国师到底是生是死他也不能明确
,如果只是受伤的话,这麽长时间过去,说不定对方已经好了大半。
看消息送上去到现在还没有反应,传山知道已经错过了攻打朗军的最佳时期。但看朗军也没有丝毫动静,想必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传山不敢去想胡继孝根本没有把少华报上的军情当回事,希望这位代将军还有点做将军的脑子,不要被私仇蒙
蔽了眼睛。
现在传山只能祈祷老天爷快点让王头和郑军师回来,就算不能,也希望胡继孝能招见他。
不是传山对自己看得多高,但在这时的他看来,胡继孝让他就这样空置在城里简直就是浪费!
要知道他对朗军大多数将领的个性包括习惯都很清楚,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们大多数人的弱点在哪儿,而且对
於沙崇明调兵遣将的模式、喜欢用什麽计,他也摸得不敢说十分吧,至少也有个七八分的底。军法上不是说知己知
彼就已立於不败之地了吗?如果让他回到羲军……
「骆平生在吗?」
正在柜台里摆放货物的传山转过头,一人打头、共五名羲国士兵走入商行。
「我就是。有事吗?」
「我们将军要见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终於来了。传山放下最後一件货物,谨慎地道:「你们等等,让我先和这里的掌柜打声招呼。」
「你快点,我们将军还在等著。」
「好,我马上就来。」
两名士兵跟在传山身後一起走入後堂,正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脸上带笑迎了
出来。
「稀客稀客,诸位兵爷到小店是有什麽看中的货物吗?」
士兵没有回答,脸皮绷得很紧。
传山接过话茬,笑著道:「掌柜的,麻烦你挑点好东西送给这些兵爷,我要跟他们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两名士兵脸上出现「算你们识时务」的表情。
「哦,是这样啊,来来来,你过来跟我一起看看,看什麽东西适合这些兵爷。」
传山依言凑了过去。
两人挤在架子前,掌柜的一边注意後面好奇打量货架上货物的士兵,一边压低声音道:「老夫没有收到任何指
示,你这是……?」
传山低声回道:「这麽长时间没有收到消息,我想王将军八成已经出事。事情紧急,我只有这样办。」
随即放大声音:「掌柜的,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春末夏初天气最是多变,掌柜您年纪大了,出门可得多注意天
象,免得刮个大风、下个大雨什麽的来不及准备。」
老者意会,点点头,随手取了些腊肠风鸡之类的腌制肉类。
传山和满载而归的士兵们离开了,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中有人正振笔急书,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开头五个大字
:朝中有变,逃!
王标写好信,把信纸装入竹筒,连同一张地图、一个玉板指一起交给亲信家兵道:
「趁现在城内还没有戒严,你赶快走。从密道出去,外面那些人不认识你,等出了城,你去城外的赵家沟找一
个姓水的老头,找到他後把玉板指拿给他,然後跟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我这里出任何事情,让他
不要轻举妄动。等办好这件事情,不要耽搁,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朗国边境,想法把这封信放入这张地图中的
这块大石下。这件事至关重要,如果……路有危情,就毁了这封信,千万不要落入他人手中。明白了吗?」
「是!」亲信家兵把东西收入怀中跪下,含泪道:「将军,让我带少爷一起走吧。少爷还小……」
「不行!如果他们发现小寒不在,一定会严加追查,到时你想走都走不掉!去吧,你只要把这封信以及我的口
信带到,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将军!」家兵咬牙狠狠磕下头去,连磕三个头,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就走。
看家兵走入密道,王标把一切恢复原样,跺脚恨声道:「传山,我对不起你!秋玉,是我连累了你!该死的胡
狗!我恨哪──!」
声落,就听大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叫声:「圣──旨──到──」
与此同时,传山被带到了北军大营。
帐篷帘子一掀,吴少华和李雄走了进来。
吴少华也就算了,李雄一见传山就怪叫一声冲了过来。
「等下等下!胡小……胡将军马上就到了,我们有什麽事等会儿聊。」传山连退两步,躲开李雄热情的一脚。
「你这个王八蛋,你这几年跑哪儿去了?等会儿你一定要给我如实交待,奶奶的,让我伤心那麽久,还以为你
小子真死了。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你小子哪会那麽容易死。」李雄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传山也觉得眼眶有点发热,揉了揉鼻子笑骂:「你们两个倒也命长,打了这麽几年仗,不但没死还升官了,可
喜可贺啊!」
三人一起笑起来,三年没见,自然彼此互相打量了一番。
吴少华上次虽说已经见过传山,但那时的传山和现在的传山根本就是一个魔鬼一个正常人的区别,不能混为一
谈。
就见三年不见,三人都已褪去青涩气息,变得男人味十足。
吴少华长得彪壮魁梧,一张脸盘倒也端正,就是眼角带了点流气,感觉人不太正经的样子。
李雄倒是长了一张斯文的脸孔,可惜个子似乎没长一点,中肉中背,不高不胖,一笑起来,那双不大的眼睛就
眯成了一条缝。
再看传山,一身普通老百姓的灰衣布褂,脚上穿著黑布鞋,头顶一块方巾。三人中他最高,比起更为彪壮的吴
少华,身材完美的他多数给人以修长矫健的感觉。而此人脸型用俗一点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如同刀刻斧凿般有棱有
角,乍一看并不显得多扎眼,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他长了一张非常耐看的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比较
大,符合男儿嘴大吃四方的说法。怎麽看,这人都给人一种刚毅正气之感。至於实际到底怎样,那就只有跟他处过
的人才知道了。
不过不管怎麽说,罗传山就靠著这张很容易赚取他人信任和好感的脸庞在敌军中安然无恙地混了三年。
「还活著就好。」
「是啊,还活著就好!」
三人你打我一拳、我击你一下,嘻嘻哈哈莫名所以地笑了好一会儿。
「传山,你厉害啊,一回来就要立个大功。」李雄羡慕地道。
「能不能立成功,现在还难说。」传山转头问吴少华:「你把事情报给胡……将军後,他的反应如何?」
「他?哼!如果不是我先把事情说给刘将军,请刘将军和我一起去见他,他还不知道……」
「哗啦。」
吴少华话没说完,帐篷中呼啦啦拥进一堆手持武器的士兵。
「抓住他们!抓住朗国奸细和叛徒!」
什麽?!
「好你个吴少华!你出卖我!枉费我把你当兄弟看!你给我记著,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传山一脚踹翻靠近身
边的士兵,转手就去夺他的兵刃。
吴少华彻底愣住,李雄呆愣一秒後,扫到传山看他的眼光,当即张嘴大叫:「罗传山,你这个奸细!我们把你
当兄弟,你却利用我们。你良心何在!」
吴少华张嘴想喊什麽,被李雄一把拉住,吴少华脑筋一转终於反应过来,两人没做任何反抗,任由士兵把他们
压制住。
剩下一个罗传山再怎麽挣扎也逃不过为他布置好的天罗地网,几下里就被众人掀翻在地。
「我不是奸细!我要见王将军,王将军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传山大吼大叫,不停挣扎,抓住他的士兵连打了他好几下也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李雄则一个劲大骂传山不应该骗往日兄弟,连累他们一起倒霉。
吴少华也作出一脸痛恨的表情。
大约是确定了帐篷中三人已经被制服,收到通报的胡继孝代将军终於姗姗来迟。
一看到胡继孝,李雄和吴少华就大喊冤枉。
「冤枉什麽?有什麽好冤枉的?」胡继孝一挥袖子,坐上主位。
数名将领也随後而入。
「胡代将军,你说抓奸细,奸细在哪儿?」最後走进来的老将刘文扫视了帐中一圈问道。
胡继孝气他明明把什麽都看在眼里,还故作糊涂,偏偏这人暂时得罪不起,只得压制怒气道:
「刘老将军,奸细就是这三人。」
「刘将,您可要为我作主啊!小的冤枉啊!」吴少华看到直属上司出现,连忙抬头大叫。
「哦?怎麽愚将看到的都是我北军中的将领?」刘老将军非常不高兴地狠狠瞪了吴小子一眼。
吴少华赶紧闭嘴,不敢再多叫。
「刘老将军,本将原也不敢相信军中会出现叛徒和奸细,但证据确凿让本将不得不信。」
胡继孝一指传山的鼻子,喝道:「此人乃是朗军重甲营的千户长,杀我羲国兵将无数。如今却跟这两个叛徒勾
搭,混入我军!更报上虚假情报,想要乱我军阵脚,真正其心可诛!」
「胡将军,我是罗传山。不是什麽朗国奸细,请您勿听小人谗言,您……不记得我了吗?我离开羲国受王将军
之命打入朗国军队前一直在辎重队,在这之前,我和你就隔了一个营。你我见过数次,难道您都忘了?」传山挣扎
著拼命抬起头来。
胡继孝迷眼瞄了他两下,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看著倒眼熟,不过……谁知你是不是自幼就潜藏在我羲国伺机
而动呢?」
「我家就在平阳县锺山脚下的罗家村,有根有据,家里世代都未曾出过平阳县半步,这都是可以查到的。」传
山已经逐渐感觉不妙。这胡小鸡竟是一心想把他当作奸细处理了。难道就因为曾看过他的秘密和丑事,他就恨自己
至此?可是这可是军情啊,哪能当作儿戏?
「那又怎样?朗国想要在一个小山村弄一个身份还不容易。」
刘老将军皱眉,这代将军说话怎麽老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就算为了坐实奸细的身份,听著也有点刺耳
。
「胡代将军,你说的证据在哪儿?」
跳梁小丑混世记 11
全军也只有你这个老匹夫敢叫我代将军!胡继孝心中生气,终究比不得他父亲老谋深算,脸上自然就带出一点
颜色。
「来人,让人进来指认奸细!」
「是!」
声落,帐篷再次掀开,这次走进两名士兵。
士兵一进帐篷就在中间的空地上跪下,口呼参见各位将军。
「张伟、卢沅,你们看那边的人,是不是朗军重甲营的千户?」胡继孝右手指向被两名士兵压制住的传山问。
两名士兵仔细看了看传山,磕头道:「就是他!」
卢沅更是红了眼睛:「我不会认错,此人化成灰我都认得!我哥就是死在他手上!将军,求您审问过这个奸细
後,把他交给我处置!」
传山张嘴,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他在朗军近三年,升上千户长的位置,手上怎麽可能没有沾过羲朝兵士的血
?
传山觉得自己冤枉至极,可却无法辩诉。他本应该是英雄,如今却被自己人当作了仇人。
他也不想杀羲朝人,他谁都不想杀。可是想要让朗国人相信他,想要在朗军中获得更高的地位,有些事却不得
不做。
这样的情况在他进入朗国前就被告知,但是当时王头保证会在他完成任务後,帮他洗清身份。这样的情况也不
用担心会遇上。
可因为王头被陷京城不明情况,而军情紧急又不能等待,他只好不得已而为之。心想北军将领再糊涂也不可能
让这种情况出现。可是没想到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刘文不认识罗传山,但听过这位倒霉鬼的大名。王标以前经常跟他提起此人,一提到这小子就一脸咬牙切齿的
样子。可那语气却像是说自家儿子一般,又是恨又是骄傲。可从这小子的死讯传来後,王标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过这
个名字。当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却有点不正常。
再想到北军这两年来如有神助般接连夺回失去的六座城池,很多时机更是赶得巧妙至极。如果说是郑军师的神
机妙算,也未免太过玄乎。但如果说是朗军中有人为北军通风报信,那麽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你叫什麽名字?」刘老将军问。
「小的罗传山。」传山的声音有点低沈。他再怎麽开导自己,但杀过自己人就是杀过自己人,不是一句为国家
、为大义就可以掩盖的。
「你说你被王标派往朗国可有证据?」
「王将军和郑军师知道。」
「除了他们,还有谁能证明你?」
传山咬牙,「没有人。」
「哼哼哼,听到没有?刘老将军,这可不是本将冤枉他。你说世上真会有那麽巧的事?王将军刚回京城不久,
这小子就找上大营来说有重要军情禀报。而且……」
胡继孝用食指擦擦鼻子,冷笑道:「听说郑秋玉就是私通敌国被下狱。而这人的身份只有王大将军和已经下狱
的郑秋玉能证明,岂非蹊跷得很?」
「我真有重要军情禀报!」冷汗湿透了传山的中衣。
「就是你让少华转告的那些事?」刘文皱眉。
「哈哈!刘老将军,当时您听了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吧?会法术的国师?可以抵挡千军万马的阵法?凭两张符就
可以招来傀儡兵?罗传山,你当我们跟三岁小儿一样好骗,还是脑子坏掉了?」
对於胡继孝的嘲笑,刘文并没有反驳。这种神鬼之说他也不信,更别提把法术用在作战上。当时吴少华告诉他
这些所谓的军情时,他就觉得不太可信。如果不是吴少华拿出朗国的军防布战图,以及提到朗国军营中国师受伤、
将来很可能成为朗国之君的三皇子薛朝元也悄悄来到军营的事,他恐怕会直接当个笑话听。
「不管你们信不信,朗国就要打过来的事千真万确。请胡代将军、刘老将军以大局为重,先作好迎敌的准备。
」
「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什麽我们就信什麽?朗国要打过来?放屁!本将军实话告诉你,朗国现在正派出议和人
员前往京城商谈议和之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怎麽打?就不怕其他国家说他们言而无信吗?」胡继孝拍案大骂
。
「成者王、败者寇。等他们赢了,想怎麽掩盖事实都可以。代将军,朗国此举意在麻痹我国,以我对他们的了
解,朗国绝对不会议和,他们一心想要趁我朝衰弱之际一气拿下大好江山。他们的大军已经压境,如果我军派出探
子,他们应该就在离城五百里左右的地方扎营。」传山也不知现在朗军动向,但他可以大致推算出来。
刘文心中微微动摇,这小子的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纵观周边国家,唯一对羲朝有威胁力的就是朗国。而其
他国家想要威胁到朗国,必须联合起来,可实际上的地势却不允许。如果朗国真的攻打羲,恐怕也没有几个小国家
敢站出来伸张正义,不趁机混羲朝的水摸羲朝的鱼就不错了。
「不可能。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胡继孝一口否决。
「他们的国师明诀子法术高超,我记得在我离开之前他一直在训练士兵布置一个阵法,当时我想不通,战场上
瞬息万变,阵法要如何布置下去,除非我们踏入他们的陷阱。可上当顶多一次,就算死伤一部分人也不会动摇我军
根本。那麽明诀子训练士兵布置这个阵法到底有何用?我想了很久,再结合代将军所言,小的可以大胆推测那个阵
法就是用来掩藏朗国大军的障眼法。」
「荒唐!」
不止胡继孝一人这样想,听到的将领们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朗国大军多少人?一个小小的阵法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隐藏起来吗?」
「我没说他们被掩藏起来,而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障眼法,如果我军探子不靠近查看,就无法察觉他们的存
在。」
「刘老将军您怎麽看?」胡继孝压根就不信传山的话,故意把烫手山芋抛给刘文。
刘文沈吟。他相信王标,但罗传山?
刘文看向吴少华。
吴少华暗中点点头。他相信自己的兄弟!
「让探子探出五百里地,仔细把周围查找一遍,不就能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一位将校级军官开口道。
「怕就怕朗国故弄玄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谁都明白。如果朗国假借此人传递错误军情,让我军误
以为大军压境,结果朗国按兵不动呢?难道让我们天天防著吗?到哪里防?往哪里进攻?」
「胡将军说的也是。」有人出言附和胡继孝,还不只一个。
「依我看,这人八成就是朗国派来的奸细。想想看当初他在军营时,给周围人带来多少倒霉事?有他在的地方
就没好事!」
最後一句话说得李雄和吴少华一起点头。没错没错,只要跟这人沾上边就没好事。没看到他这边刚回来,他们
两人就被绑成粽子当成叛徒了?
这麽一想,两人一起怒瞪传山。
传山眼帘下垂,懒得理睬这两人。
「刘老将军?」胡继孝等不及了。
刘文抬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撑得万年船。请代将军下令,末将这就派人查出八百里外,如果无
事最好。如果有事,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好!就以刘老将军所言行事。来人啊,先把这三个奸细压下去!」胡继孝知道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握这些硬骨
头,很干脆地同意了刘文的建议,随即一挥手。
「等等!」刘老将军连忙喊。
「刘老还有何事?」胡继孝皮笑肉不笑道。
「少华、李雄,末将可以担保这二人决不会是朗国奸细,而且刚才一进来听他们三人所言,只怕他们也被蒙在
鼓里,还请代将军明察。」刘老将对可以做他孙子的年轻人抱拳恳求。
「是啊是啊,胡将军,我们是被冤枉的。我们真不知道姓罗的底细,因为原来共事过,他又说是王将军的命令
让他混入朗军打探消息,我们考虑到军情紧急,这才会想要把他引荐给将军您。」吴少华压下心中的恶心感,对上
位的胡继孝拼命说明道。
「如果是刘老将军作保……」胡继孝狡猾地笑。
刘文神情不动,坚定地道:「是,末将可以为这二人作保。」
「那好,不过还是要审审清楚才行。来人哪,把两位千户分别带下去问话。」
刘文还想再做些努力,但也知自家下属与这位代将军相来不和,这「问话」也就跟出气差不多,可这气如果不
让胡继孝出出来,只怕那俩小子就算能救出来,以後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不如就索性疼上这一回,即可让胡继
孝出一口恶气,也好让他们记住以後办事再不可这麽鲁莽!相信胡继孝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吴少华和李雄互看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写有二字:保重。
然後两人又一起转头看向传山。兄弟,弟兄们这次帮不了你了,你就自个儿保自个儿吧。等王头回来,你就可
以从大牢里出来了。
「胡将军,那这斯如何处置?」有认识罗传山的将领问。
胡继孝没有多想,立刻道:「等探子传回消息,如果朗军真的压境,那就把他关押起来直到王将军回来确认。
如果消息有假……」
看传山眼神紧张地看他,胡继孝简直觉得浑身舒泰。
「本将与你毕竟有同袍之宜,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本将让人把你押解入京,让你与王将军对质,如果你真不
是奸细,王将军自然可以为你作证。」
一句话,让帐中数人安下心来。传山也暗自抹把汗,心想这胡小鸡总算没有做得太绝,万幸万幸。
事情暂时到此告一段落,三人被分别压下不提。
刘老将军得令,派出得力下属十人分散出八百里打探敌军行踪。
时间在紧张地等待中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十个人分别传回消息:没有发现敌踪。甚至连支敌人的散军都没看见。
得到消息的传山只好看著胡继孝得意的嘴脸自认倒霉。猜测那位明诀子道长难不成真的伤势严重到影响朗军行
程的地步?还是他干脆就被黑王蛇给咬死了?
看来他想报效祖国、发挥自己所长的愿望是暂时无法达成了。还不知道王头在京城到底怎样,希望到达京城後
一切都会变得顺利。
传山上路了,吴少华和李雄还在关禁闭,没有人来给他送行。戴上枷锁的传山站在春末的寒风中,看著远处的
城墙,突然有种「一去天涯路茫茫」的无措感。
去往京城的路漫长无比,头一天晚上,传山的脚踝就给铁锁磨破,脖颈更是被木枷磨得火辣辣的疼。押送他的
人脾气不太好,稍微走慢一点就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吃喝也不能随他,更别提给他上药,还是传山自己撕了衣角
缠在脚踝和脖子上。对这些,他都一一忍下了。他知道这是胡继孝在故意整他。
徒步跋涉了五天,身带二十斤枷锁、受尽苦楚的传山在看到面前出现的卢沅时,心沈了下去。
跳梁小丑混世记 12
当传山睁开眼的时候,有那麽一小会儿,恍恍惚惚的让他以为在做梦。
慢慢的,神志一点点清醒,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粗厉的嗓音。
「再浇他一桶水!」
「不……」传山一句不用还没说完,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噗!咳咳!」
这下传山彻底清醒了。
「总算醒了。」有人来到他身边,踢了他一脚,兴奋地笑。
传山躺在地上环视一周,无语了。他可不可以闭上眼睛,把这个梦重新做回去?
「罗结巴罗结巴,好你一个罗结巴。本将军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会把你提升到重甲营千户长的位置!本将怎麽
就没看出来你小子才是害本将丢失六座城池的罪魁祸首?!」
这段话沙崇明几乎是磨著牙说出来的。那透骨的恨意毫不掩饰地从他双眼中射出。因为错看此人,他在薛朝元
面前负荆请罪、自降一级,虽然三殿下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可这老脸却怎麽也找不回来了。
传山在看清周围人的瞬间,骨子都凉透。
沙崇明、薛朝元、尹司斐,还有……坐在矮榻上的国师明诀子。
沙崇明看他的眼光充满恨意是不用说了。
朗国的三皇子殿下则像看什麽肮脏东西一样,眼中充满鄙视。
明诀子看不出来他在想什麽,但传山却最怕他的眼光,感觉像是在用刀刮他似的。
四个人中尹司斐看他的眼光最奇怪,有震惊、有迷惑、有仇视,还夹杂了一些遗憾与愤怒。
还好,他那个营的人没有人来。还有那些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也不在。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吧。
传山一句话没说,甚至连要起来的欲望都没有。落到这个地步,他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无非是个「死」
字,不过要比别人死之前多受点罪而已。
「看看!看看!这小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麽著?还当自己是英雄了?啊?你知道不知道你怎麽会
落在我们手里?」
这大概是传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心情复杂得很,又想知道真相,又不想知道。
「你大概想不到吧,你也会有被自己人出卖的一天!」沙崇明特地把「自己人」三个字放得特别重。
传山仍旧没有反应。这是他在那仓促一个月中学来的,这种时候无论他说什麽,求饶也好、怒骂也好,不过是
多受点皮肉之苦,没有丝毫好处。与其如此,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沙崇明看他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他一脚。
传山一把抱住他的脚,用劲一拖,翻身就去扣沙崇明的关节。
这个变化众人都未料到,有人发出惊呼,是尹司斐。
沙崇明大意失手下气得大叫,身体用劲往上拱起,想要翻过身来。传山死命压住他,正要去抽沙崇明挂在腰间
的宝剑。突然肩关节一阵剧痛,手劲一松,让沙崇明扳了回来。
沙崇明一旦占回上风,立刻提拳猛揍身下的罗传山。
传山自然不会乖乖挨揍,可不知怎麽回事,明明疼的是肩关节,可这份疼痛竟渐渐传之全身,让他有力也使不
出来,只能被沙崇明按在地上猛揍。
娘的!传山用仅余的力气举起双臂护住头脸,弯起身体任由沙崇明疯狂狠揍他。
沙崇明差点气疯,他堂堂一军之帅,更被称为朗国第一勇士,却被一个小小细作,在他最在意的几个人面前把
他制住。这份耻辱他怎能忍受?
「够了!再打就打死了。」冷冷的声音传来,是明诀子开了口。
传山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失力的原因了,除了明诀子不会有其他人。
沙崇明心中忿恨,又狠踹了传山几脚,才不甘愿地放过他。
「混蛋,竟然趁老子不备暗算老子!老子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他人既然已经在这里,等会儿你想怎样出气都行。这麽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可不能就这样让他死了,否则怎
能对得起为朗国牺牲的无数大好男儿们。」薛朝元不紧不慢地道。
「呸!」传山吐出口中淤血,抹抹嘴唇,任由朗国士兵上来把他拉起。
这些士兵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温柔,加上他又是最为人痛恨与不齿的细作,这些士兵能对他温柔才叫奇怪。
「把他带出去。让军队里的人好好看清楚羲朝派过来的最大害虫长什麽样!」
传山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一抖。他宁愿自己在这里被虐杀,也不愿意出去面对那些曾经的熟面孔。
「杀了我!」传山拖住脚步,面朝薛朝元,沙哑地吐出到这里後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不。」薛朝元微笑著摇头,「本宫要让所有人知道,羲朝的奸细长什麽样。也算是给他们敲个警锺。」
明诀子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传山面前,道:「你别指望自杀,贫道决不会允许让你这麽轻易死去。那
晚贫道被偷袭,你在当夜逃出大营,而偷袭贫道的妖孽也不见踪影,这世上绝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妖孽?你……是指那条黑蛇?哎呀,真可惜,你没给它咬死……嘿嘿……唔!」传山一时口快立刻落得痛得
浑身颤抖的下场。此时他已经发现自己只剩下说话的力气,甚至连直起身体都难。如果不是後面两个士兵押著他,
他已经瘫倒在地。这时就算他有自杀以保尊严的手段也使不出来。
「那妖孽在哪里?说!」明诀子的脸色变得越发阴寒。
「你……去地狱里……问吧!」传山逼著自己说出这几个字,张开嘴吃吃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
明诀子眼光数变,瞧传山的目光越来越毒。一挥手!
帐篷的帘子被高高掀起,传山终於还是被拖了出去。
外面赫然已经站了黑压压一群人。
「看清楚没有?这就是你们认作兄弟、掏心掏肺的羲朝奸细!」薛朝元站在上风口,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口气。
人群渐渐围拢了过来。当天接到消息的人都赶来了,据说朗军中最大的奸细已经被抓住,而这个人在他们身边
隐藏了近三年,竟没有一个人发觉不对。
「罗巴子!真的是你?!」有人认出被押的人,当场悲愤地叫出声来。
传山也认出此人,他是夥头营的掌勺大师傅,也是当初把自己带入军队的好心人,熊老二。
「你、你……我不相信!我……啊啊!」熊老二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旁边的人连忙一起拉住他。三殿下还
在那里,熊老二冲动的太不是时候。
「罗巴子,你说话呀!你说你是不是羲朝奸细!你说──!」
传山所有力气都用来维持那根颈椎。他能说什麽?说各为其主吗?现在说这些又有什麽意义?不管他在羲朝还
是朗国,他杀的都是「自己人」。
年轻还不够坚韧的心在一点点崩裂。
从小深植在灵魂中的良知在反复折磨著他。
本来这些痛苦他已经成功地掩藏到心底最深处,可今天这些负面情绪就像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一起涌了上来。
「朗国的兄弟们啊,你们在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给这个人的同时,他早已准备好刀子。你们中间有多少人的亲
朋好友死了?他们为什麽会死?」
尹司斐的脚步很慢,慢慢地走到三皇子十步远的地方。这位三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边说著一边向尹司
斐靠近。
尹司斐看著薛朝元向他走来,一动不动。
「你们是朗国最了不起的士兵将领,事实也证明羲朝那些软蛋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对手。」薛朝元似乎很欣赏自
己说出「软蛋」这两个不文雅的字眼,在嘴中回味了一番,才接著道:
「而我们差一点就要赢了!眼看我们就可以获得那富饶的江山河水,眼看我们朗国也可以像羲朝人一样过上不
愁吃穿的日子。六座城池,我们牺牲了多少兄弟才拿到?可是!就是这个人,通风报信,吃著我朗国的饭、拿著我
朗国的军饷、受我朗国兄弟的保护,却做出背叛我朗国的事!」
有人的眼睛红了。
传山努力让自己平视前方,不看那些人,也决不让自己低下头。
「你们中有人把他当兄弟看吧?你们中是不是还有些人对他推心置腹、甚至还想过就算为他死也值得?田仕,
你跟他共事近三年,可知他是羲朝奸细?」
被点名的田仕额冒青筋,看传山的眼光充满愤怒。
「陈力宏,你做他副手半年,可知他随时随地都准备把你们送进地狱?」
陈力宏「噌」的一下拔出厚背砍刀。
「你、你、你!」薛朝元一个个点名,把千户长以上的官兵半数点了一遍。
「你们叫他什麽?巴子?多亲切?可是你们可知这就是他为了掩盖羲朝口音而故意装出来的?」
「杀了他!」人群中终於有人忍无可忍大喊道。
「你们知道他叫什麽吗?他叫罗传山,不叫罗巴子。他是羲朝人,不是朗国人。他握著朗国兵器,杀的是朗国
的兄弟!这样的人你们还能把他当兄弟──?」
「杀了他──!」
「羲朝人最阴险!杀了他们──!」
「杀──!」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在朗国大营上空回荡。
薛朝元满意地笑了。什麽能比得上一支愤怒之师?什麽能比得上满腔仇恨?
等著吧,羲朝。你们的版图很快就会消失,我朗国的铁骑很快就会踏上你们的大好河山!哈哈哈!
「把他绑到操场那边的柱子上!老子要让所有人看清楚,羲朝奸细的下场!」
跳梁小丑混世记 13
风,呼啸地从操场上吹过。
被绑在柱子上示众的传山默默等待死亡降临。
这时他想起很多,他的父母、弟妹、王头、郑军师、还有吴少华和李雄,包括一些只见过几面的人也在脑中闪
过。
传山心有不甘,他才二十岁。大好的人生才要开始,他还没有等到二十五岁之後的好日子,他一点都不想带著
一身霉气死去。
还有五年,还有五年我就可以转运了。五年……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五个时辰呢。
「罗传山,你身为羲朝奸细却被羲朝高官出卖是什麽感觉?」沙崇明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过这次他却不敢
再靠近他,而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嘲讽地笑。
薛朝元与明诀子则坐在士兵搬来的太师椅上。尹司斐和士兵们站在一起,飘忽的眼光也不知在看谁。
果然如此。传山不是笨蛋,在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朗军大营後,就猜测出羲朝那帮将领肯定有人有问题,而最有
可能的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名羲朝士兵怎麽能离开军营悄悄跟上你们?」
「他叫卢沅。」传山突然哑声道。
「哦,原来那个短命鬼叫卢沅。」沙崇明在嘲笑:「可惜啊,他死了还得背一个为报私仇、私逃出营的罪名。
哦,他还有一个罪名,那就是杀了押解你的士兵。」
虽然已经想到卢沅可能会有的下场,但真正从沙崇明嘴里听到,传山心里还是翻浪一样的难受。
卢沅兄长被他在战场中杀死,而报仇心切的卢沅又被人利用,死後还得背上罪名。两兄弟可以说都是死在他手
上,传山心里怎能好受?而且卢沅看起来似乎还没他大。
「你很痛苦?不过死了一个羲朝士兵你就这麽难受?那我朗国呢?我朗国因为你牺牲了多少兄弟!」
沙崇明一个耳光抽来。打得传山脸一歪,吐出一口带著牙齿的血水。
传山掩藏下眼中仇恨,在这种时候任何激烈的行为只会让仇者快自己不舒服。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
传山努力抬起头。
「他好像身居高位,高到可以左右你们羲朝的地步。」沙崇明得意的笑。
「羲朝是一块肥肉,不只我们朗国人想要,就连你们自己人也想霸占它。你说你冒著生命危险、背著骂名、甚
至落到让自己人仇恨这麽悲惨的地步,付出这麽多,结果呢?结果你们羲朝的高官、你拼命保护的对象,为了与我
们合作,把你卖给了我们。哈哈哈!」
痛苦吧,痛苦吧!看到传山刚毅的脸不再像刚才一样面无表情,沙崇明心里愉快万分。
「哦,对了,听说你是王标王大将军派来的是不是?那你想不想知道你们的战神王将军怎麽样了呢?」
传山猛地抬起头。
沙崇明吓了一跳,竟往後退了一步,随即大怒。
「王标有什麽本事?他能打得过本将吗?他的计策能有多高明?如果不是因为你通风报信,本将军又怎麽可能
会输给他!不过不用本将整治他,你们自己人就会帮本将报这个仇!」
「王将军……怎麽了?」传山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啊,不死也差不多了。」
「你……说……什麽?!」虽然曾经设想过在京城的王头可能不太妙,但怎麽也没想到糟到这种地步。
「我说他和他的那个白脸书生军师就要赴断头台了!哈哈哈!你知道罪名是什麽吗?通敌卖国,哈哈哈!」
「不!不可能!」
看传山怒极攻心、目眦欲裂,沙崇明笑得越发开心。
离他们不远的三皇子也笑了。可笑胡予那斯害怕王标挡住他登上皇位的去路,自毁长城。没有了王标的北军又
怎麽可能被称为羲朝最强大的军队。原来的北军战神已经病死,而现在的战神却被囚於监牢很快就会被莫须有的罪
名问斩。如今还有谁能挡住朗国铁骑?
羲朝海军吗?那是胡予的表亲,只会吃喝玩乐、热衷於扮演海盗的蠢货。
还有镇守南边和西边的军队,那只不过是羲朝一小部分只负责镇守边关的守备兵力,根本不能调动。羲朝为对
付他们把大量的兵力都已集中到北军,还有一些剩余兵力则掌握在有各自封地的几位王爷手里。
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羲朝已经是一盘散沙。他只要趁热打铁,在胡予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先把大运河以北全部
拿下,他就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他,薛朝元,可不愿意只做一个小小朗国的皇帝,他想的更多更多。
薛朝元的眼光飘向与士兵们站在一处的尹司斐。到时候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他一定会得到。不管是什麽!
「王标和郑秋玉一死,永远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你到死都会背个污名。就连你家人也会受你牵连!可怜哟
,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传山身体一震,「你们要对我家人……做什麽?你们这帮……混蛋!这是我、我和你们之间的事,这是军人…
…和军人之间的战争,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你们怎麽能!」
传山要急疯了。祸及家人,难道他真的是霉星转世?不!这是他的过错,他来背!怎麽可以对他家人下手?怎
麽可以──!
「你家人可不是我们要杀的,而是你们的胡大将军主动要送给我们的。说是借此平息我们的愤怒,以修两国友
好。哈哈哈!」
传山双目赤红,喉咙中铁腥味上溢。胡继孝!胡继孝──!
「哎呀,不知道我们的人手是否已经赶到罗家村,真想看看你家人被斩掉脑袋後的表情,不过不用急,很快他
们的头颅就会被送来,与你的一起祭奠我朗国牺牲的将领士兵们。」
「你们不能这样做,不能……」传山想大声嚎哭。他做错了什麽?他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已,为什麽反
而会被自己的国家给出卖?那麽他努力到今天又有何意义?!
他恨!他不甘心!胡继孝!胡予!你们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沙将军,你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本宫记得那位丞相的儿子让人送来的信件上似乎还说了一件事。好像这位罗
英雄在北军中有两位生死至交……」
经薛朝元这麽一提醒,沙崇明立刻想了起来。
「对对对,还是殿下您的记性好啊。下官给这奸细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说这件事。」说完,沙崇明望著传山嘿
嘿笑道:
「你们的胡代将军怕你一个人在地狱里寂寞,说是要把你两个朋友一起送下来陪你。已经跟我们约好,如何在
战场上斩杀他们!」
从来没有过的恨,包裹住传山全身。
如果胡家父子现在站在他眼前,他会扑上去把他们的肉一块块咬下来!
少华,阿雄,小海,小咏,爹,娘,王头,郑军师……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我恨哪──!
「啊啊啊──!」
惨烈的吼叫盖住了风声。
恨!恨!恨!年轻的心被恨意侵蚀。
什麽是正义?什麽是良善?
从小树立的人生观念在倾覆,道德良知开始扭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麽大义全是狗屁!
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只要家人和朋友能活下去,只要能杀了那些奸人,哪怕成魔也在所不惜!
他成不了魔,那他就变成鬼,变成厉鬼来收割这些人的人命!
他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会放过这些人!
尹司斐一直在默默看著这一切,虽然听不清沙崇明都跟姓罗的奸细说了些什麽,但他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此时
听到这声充满悲愤、怨恨、不甘的嘶吼,突然,他对这人的恨意一下降低了许多。
可惜这个人生不逢时,没有成为英雄,却成了悲剧人物。
「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陷入疯狂状态的传山也不知在跟谁怒吼,他的嗓子似乎被
撕裂了,到最後只听到沙哑刺耳的嘶鸣声,却听不到完整的字句。
熊老二脸色狰狞,双手紧抓,也不知是恨还是难过到极点。
田仕不忍地低下头。说到底各为其主,如果他站在他的立场上,又能好到哪里?
陈力宏跨前一步,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他想一刀杀了他,不想这人再承受更多的痛苦。这人死了,他就当巴
子牺牲了,以後当作兄弟祭奠他一辈子。
传山的痛苦,让在场很多人觉得悲惨的同时,更多的人则是尝到快意的滋味。
就连一直没什麽表情的国师明诀子也微微挑起了唇角。
「殿下,您看这就让兄弟们对他施行凌迟之刑如何?一人割上一刀,大概到晚上就差不多。到时候把这人的头
颅用石灰腌了,等王标他们的头颅一起送来後,请殿下用他们祭奠大军亡魂。」沙崇明看火候已经差不多,转身向
走过来的薛朝元请示道。
「嗯,」薛朝元刚准备点头许可,就听明诀子忽然在他身後道:
「凌迟之刑麽?贫道倒是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起到相同作用。还能延长他的痛苦。」
「哦?是何妙物,竟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沙崇明好奇道。
薛朝元却在听到明诀子的话後,在心中为那细作轻声一叹。
沙崇明对国师可能还不太了解,但与这位青云派门人打过多次交道的三皇子却很清楚,这位嘴中喊著「无量天
尊」的道长,可没有一颗身为修道人的无为之心。
罗传山得罪了他,比得罪十个沙崇明还要可怕!
明诀子没有马上回答薛朝元的提问,盯著柱子上的传山,转换话题道:「殿下,贫道有个想法,不知可行否?
」
「国师请说。」
明诀子眼露阴毒,缓缓说道:「一个人最大的痛苦莫过於延长他的痛苦,让他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被怨恨
、愤怒、悲伤等负面情绪包围,让他一直怀著这些怨恨一直活到死去,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传山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他要活下去!再怎样的痛苦也比立刻失去复仇的希望好。来吧!只要他还活著,他
就会把这一切都讨回来。
「国师您是说?」
「凌迟之刑对这细作来说轻了,再痛苦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他现在恐怕巴不得早点解脱。依贫道看,倒是有
个地方非常适合他。」
「您是指……那里?」薛朝元神色一动。
「是。」
「可是如果让这奸细逃出去了怎麽办?」沙崇明没有蠢到去问那里是哪里,而是看著一脸怨毒的传山直接提出
他的担心。
明诀子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逃出去?可能吗?贫道既然说要把他送去那里,又怎麽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
?」
明诀子似乎对自己将要施展的手段充满信心,「他要真能逃出去,贫道倒要看看那时的他还能做些什麽。况且
比起我们,他更恨的人是谁?逃出去也不过是给胡予那斯增加一个仇人,对我们来说有何坏处?还是沙将军害怕这
斯的报复?」
「怎麽可能?」沙崇明被明诀子一句话刺激得脸红脖子粗。
偏偏传山在此时发出轻蔑的嗤声。激得沙崇明一鞭子就挥了过去。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盯著这几人,盯得沙崇明头皮发麻。
薛朝元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一个跳梁小丑而已,又能掀起什麽风浪。沙将军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他
逃出去,我们一样能把他抓回来。况且国师不是说了嘛,他已有万全之备。」
「那国师大人您指的万全之备是不是就是刚才您所说的……?」薛朝元不无恶意地询问。他就是要让那个人怕
。
「呵呵,没错。贫道有一个玩意儿可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对於惩罚这个奸佞小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说著,明诀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看似玉质的盒子。
「这是贫道一年前无意得到的。得到时连贫道都不相信这传说中的魔果真的存在。」
魔果?
看薛、沙二人露出不解的眼光,明诀子得意的掠了掠三缕长须,道:「这果子有个名字就叫「凌迟」,不过魔
界的魔物们却喜欢叫它「骷髅果」。对於魔界的魔物们来说这骷髅果乃是大补之物,但对於普通人类却有著非常有
意思的效用。呵呵呵。」
「有何妙用还请国师赐教。」沙崇明紧紧盯著那玉盒,可能明诀子说得太玄乎,让他有点将信将疑。他可不想
轻易放过罗传山。
「效用麽……」明诀子看著绑在柱子上已无力嘶吼的男子阴阴地笑:
「服下此果,立见其效。腹痛如绞,身如刀割,每三个时辰循环一次。七日内浑身如割肉般痛苦难当。七日後
十五天内身上的皮肉开始逐渐皮开肉绽、进而腐烂。无论任何药物治疗都无效用,连想止痛也不可以,只能眼睁睁
地看著自己的身上的皮肉一点点烂掉、脱落,其痛苦比凌迟之刑更甚!不出半年,浑身的皮肉就会烂光。就算那身
强体壮能熬的,也不会超过一年,等皮肉烂光,自然就轮到内脏,一烂到内脏,这人自然也就活到了头。可就算他
咽了气,那身皮肉还是会烂下去,直到露出骨架为止。所以才叫骷髅果。」
一年?传山抓住了唯一的重点。他的眼中隐约有了希望。
沙崇明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随即又高兴起来,盯著传山恨不得马上把那东
西给他塞进去。
明诀子也是神色愉悦,就像是已经看到传山服下骷髅果後的凄惨模样。
「你看,凌迟之刑不过数时辰之苦,可服下此果,直到他咽气那天为止,这斯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得受那比
凌迟更甚之痛苦,你们说这是不是比凌迟之刑更为妙哉、乐哉?哈哈哈!」
笑声一顿,明诀子无比阴森地接了一句:「最妙的是,服下骷髅果的人类连想寻死也不能,因为死後其灵魂也
不得超脱,日夜都得受骷髅果魔力折磨,直到灵魂消亡那日,他都只能在无尽痛苦中徘徊。」
薛朝元与沙崇明互看一眼,俱是心中一寒。
说完,明诀子起身,手握玉盒两步走到传山面前。
传山对他露出染了血的牙齿。
[小子,贫道会去看望你。希望那时你不要跪在贫道面前求贫道给你一个解脱才好。]
传山想说话,却因嗓子受伤只发出低哑的嘶鸣,咋一听,如同笑声一般。
明诀子打开玉盒,取出一颗红得发黑的奇形果子,一把捏开他的嘴,硬塞了进去。
传山想吐出来,但明诀子硬捂著他的嘴,在他喉咙处一抹。
传山不由自主吞咽下去。
很快,传山的脸色开始扭曲,忍了又忍,终因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痛苦而发出了让仇者快的痛苦嘶吼。
明诀子看著他,确定药效已经发作,也不离开,就站在那儿欣赏传山痛苦难当的模样。
薛朝元望著这样的明诀子,寒意渐从心底升起。
父皇的决定会不会是引狼入室?朗国与青云派的合作是否真的能像他们想象中那样,互惠互利?他们是否小瞧
了这些道人?
人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如果青云派不能满足那些矿产,以朗国举国之力是否能应付这些身怀奇妙法术的道士
们?
如果明诀子暗中给父皇或自己下了那骷髅果……
薛朝元的眼光变了。
书名:跳梁小丑混世记01黑狱
作者:易人北
绘者:MICA
出版日期:2011/04/07
出版社:鲜欢文化
封底文案:
一个衰到无以复加的倒楣人,
一个贪吃又半吊子的预言师,
即将开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双、修、奇、缘?
罗传山的细作身分曝光,
不仅被打入不见天日的矿坑,更被迫吃下天下至毒「骷髅果」!
为了报仇,传山在地底忍辱偷生,
不但逼迫洁癖又贪吃的庚二当小弟,
还强占庚二的地盘、达成了诡异的同居协议。
然而,欺霸良民(?)的魔头还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
却为了帮庚二出气不慎惹上了恶势力,
偏偏此时骷髅果的毒性开始蠢蠢欲动……
难、难道他就要命丧在悲剧的倒楣体质下了吗?
封底文字:
毒性发作,传山疼得满床打滚,嘴里也发出类似野兽的嚎叫。
庚二点燃蜡烛,走到传山身边,「喂,你怎麽了?」
传山突然一把抱紧庚二。
庚二吓了一跳,低头就去看抱紧他的家伙。只见罗传山两臂紧紧箍著他,头埋进他怀里,发出类似哭嚎的声音
。
庚二的心一下软成了稀泥。
真可怜。庚二伸手揽住了欺负他、霸占他巢穴的恶魔,还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传山做这动作有些故意,也是为了试探庚二。没想到这庚二竟然……真是个好人……
甩甩头,传山不承认自己被这个洁癖又叽歪的男人感动到。
易人北《跳梁小丑混世记01黑狱》
第一章
云山煤矿。
朗国最大的煤矿开采地,地处云山深处,占地辽阔,内部经过近五十年的开采,哪怕是一个在其中生活多年的
矿奴也会在错综复杂的矿道中迷路。
云山煤矿与其他煤矿不同,它不用矿工,只用矿奴,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天与地、生与死的差别。所以这
里也被称作朗国罪孽最深、最黑暗、最残酷、死人最多的黑狱,在这里你只能见到人进去,却见不到人出来。
在这里劳作的人大多数都是朗国罪犯,还有一部分则是被人当作矿奴卖进来的。
这个地下黑暗世界自有它自己的生存规则,煤矿狱卒极少下矿,只在外围看守。对於煤矿下面的管理则完全交
给了地下的强者们。
这里的生存规则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你把指定数量的矿产交上去,你就有饭吃、有水喝、有冬衣避寒、还有
照明。反之,你就什麽都没有。而自三年前开始,这个深达地下五百尺的煤矿中又多了一条规则,这条规则也成了
所有矿奴的希望。
找到特殊矿源──灵石,只要采集到低品灵石一百颗,或者中品灵石五颗以上者就可以离开煤矿重见天日。如
果能采到上品灵石,只要一颗,马上就可以离开矿井。
矿奴们一开始还不知道什麽叫灵石,後来有人采集到了,才知道是类似玉石的矿产。逃出生天的希望在矿奴们
的心田中滋生,同样的,为了这份希望,地底下的争夺也在逐渐升级。
煤矿是不少,但灵石又能有几块?
采集到灵石的人往往还没有来得及把灵石交上去,就被人杀了。而获得足够数量的强者们在想要把灵石交上去
换取自由时,强者们之间自然也开始了你争我夺。
渐渐的,弱小的矿奴不再指望靠灵石离开矿井,他们只能指望挖到灵石向管辖自己的强者换来更多、更好一点
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这样只要不遇到另一个强者管辖下的人,至少他们还能把命保住。
传山从马车上被拉下来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骡马驴臊臭味及各种粪便的臭味,也听到了骡马的呼噜声。
被揭开蒙住眼睛的黑布,传山眨眨眼睛,等了一会儿适应了这里的光线,随即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深的山
洞前。天色很暗,不知道是天气不好,还是已经接近傍晚。
山洞前有一个非常开阔的空地,左右建有一排排的驴马棚子。驴、马、骡子之类的畜牲被拴在其中,看数量还
不少,再往远一点,还有不少木棚和屋子,似乎是给人住的。
洞前的空地上放著大量的空箩筐和木箱,地上有一道道被拖拽的痕迹,少量的煤渣散布在四周。
这里是煤矿坑?这就是朗国人今後囚禁和折磨他的牢狱吗?传山的眼色暗了暗。
「快走!别磨蹭!」身後有人推了他一下。
传山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在完全禁闭的马车中,他刚刚熬过骷髅果腐蚀身体所带来的三个时辰的痛苦,身体现在虽然虚弱不堪,但接下
来的三个时辰内,他暂时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这是他在被送往这里的途中摸出的规律。两天内,他被无处不
在的痛楚折磨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还有一份恨支撑著他,他真的很想一头撞死。
据朗国国师明诀子所说,服食了骷髅果的他,就算死了,灵魂也将受尽折磨永不得超脱,可死後的事谁知道呢
?
但我绝对不会寻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活著离开这里!
迅速把冒出头的软弱一脚踹开,传山在心中狠狠发誓。
身後两名狱卒用阴冷麻痹的眼光看著他,把他往前推。越往前走,离阳光越远。
「新来的是吧,先过来这边。」
传山转过头,两名狱卒押著他走到矿洞边,那里正升著一盆火,火里放了几根铁支。
一名四十多岁的狱卒懒洋洋地靠在火盆边的靠椅上,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地道:
「有孝敬吗?」
传山哪来的孝敬,他嗓子还没好,连话都说不出来。
「搜。」
一声令下,押著传山的两名狱卒立刻在传山全身上下搜索起来,搜了半天没发现任何东西。
「呸!穷鬼!连个铜板都没有。」靠椅上的中年狱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这个是几号?」
「辛字二七九。」
「哦?老子半月没来已经二七九了,那不是还差二十一个,辛字就满了?」
听狱卒这麽一说,传山暗暗咋舌。如果每个天干下面挂三百个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辛字排第八位,不就是说这煤矿里已经有近两千四百人在这里干活?就算这麽多年来死掉一些吧,现在这矿里也
应该还有不少人。
「是啊,这段时间死伤的人多,交上来的矿产少了些,这不,又送了一批人过来。」
「按著。」四十馀岁的中年狱卒突然道。
两名狱卒一下按紧传山,更有一名直接拽住他的发结,逼他抬起脸。
看中年狱卒从火盆里拿出一支发红的烙铁,传山知道他们要干什麽了,可他根本没劲挣扎,事实上就是他挣扎
也没用。
中年狱卒嘿嘿笑,「没钱给孝敬是吧?那就让大爷教教你,以後见了人,要会弯腰叫大爷好,该给的礼钱不能
少。看你样子就知道是个没教养的,爷就代替你爹娘好好给你上一课!」
「刺啦。」烙铁在水中略略走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响水声。
举起冒著白烟的烙铁,中年狱卒嘿嘿笑著,连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就把烙铁按了下去。
「滋!」立时,传山左边锁骨上冒出了一股皮肉焦臭的味道。
「唔啊!」传山疼得拼命挣扎,脸和脖颈浮现出了一道道青筋。可脱力的他被按得死死的,只能昂著头、露出
脆弱的脖颈要害。
「别急,这还只是个『辛』字,还有『二、七、九』三个数字没烙上呢。咱们慢慢来,今天就你一个,不急。
」
传山在失去意识前,把中年狱卒阴笑的脸孔与朗国国师明诀子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等传山再次醒来,他已经半躺半坐在一辆木车里,木车前面有绳子牵著,也不知要被送到哪里。除了木车上吊
著的一盏马灯照射出的一圈昏黄光芒,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潮湿与气闷伴随著他。
木车似乎在斜著下降。
「嘎吱,嘎吱。」
绳索慢慢摇晃著,前方不知是骡还是马的牲口,拉著他一点点走向地底深处。
这条矿道不知有多深多宽,因为矿灯幽暗的光芒,让传山生出一种永远都会陷於其中、再也爬不出去的绝望感
。
传山摇摇头,把这种可以吞噬人求生欲望的绝望感赶出心头,强打精神观察周围环境。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後,
隐约可以看到这条矿道四周似乎还有些延伸的洞穴。本来以为狭窄的矿道也并非想像中那般狭窄,像他乘坐的这辆
三人宽木车大约可以并排走两三辆,高度据目测大约有十尺左右。
「醒了?醒了就好,免得刚到下面就给人把衣服扒了去。」
传山抬起头,脖颈那里烙伤的皮肤被扯动,疼得他嘶嘶地倒抽冷气。刚才他就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但对方没
说话,他也不打算主动理睬。
「还有气吗?」
传山勉强发出声音回答。
「哑巴?」
传山摇头。
「给,这可是好东西,喝一口,说不定能留下一条命。」黑影中的男人递过来一个皮囊。
传山伸手接过,也不管是什麽,仰头就喝了一口。「唔!」
「怎麽样?够劲道吧?这可是正宗二锅头,花了大代价让上面那些祖宗帮著弄了一囊给我。拿来拿来,就这麽
一点你还想喝第二口呐。」
传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强迫他服下骷髅果的朗国国师当时只阴森地笑,说要送他进地狱逛逛。之後他就被押
上车,一路封闭地押送到这里。
刚才在洞口,那些押解他的人也没做任何说明,就这样把他送了进来。但据他自己刚才的打量,猜测这里应该
是个煤矿坑。
对於这里的情况虽然不清楚,但看这男子能负责接他、并且能从上面的「祖宗们」手里弄到烈酒,在他想来这
男子在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於是他硬是挤,也给男子挤出了一个感激的笑脸,随即把酒囊递还给对方。
别说,就这麽一口酒,火辣辣的刺激感从舌头一直烧到腹中,喉咙口撕裂的伤口被刺激得生疼,不过这还真就
让他恢复了不少精神。
「嘿,小子,挺能撑的嘛。我丁老三接了不少人,十有九个半一路昏到底下,能在马阎王手上受了烙印、还能
在主矿道中醒过来的你是第一个。」
「丁……」果然是一个矿洞。
「丁老三。」男人从黑暗中露出脸,在传山身边坐下。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精瘦老人,看样貌比传山猜测的年龄要大上许多,非常瘦,但很有精神,一双眼睛也仍旧
清明。中等个头,一身短打打扮,脸、手等露出的皮肤有一层黑污,看不出原貌。
传山对他抱拳示敬,老头笑了笑,用脖子上系的布巾抹抹脸。
「辛二七九是吧?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底,我就和你说说这里的规矩和一些常识,多听著对你有好处。」丁老三
在传山打量他的同时,也在心中掂量著这个年轻小夥。
看他没有一般人被送进这里後的绝望和沮丧,也没有那种大多数人都会有的迷茫和精神萎靡,反而冷静地打量
周围环境,在有伤的情况下也还能记著给他面子,不由在心中就把他高看了两分。
辛二七九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很重,这血腥味不止指他身上的伤势,还有氛围。丁老三在这矿里待了将近二十年
,什麽穷凶极恶的人没见过?杀过人的与没有杀过人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眼前小夥的身上还有一股煞气,这股煞气他只在几个人身上见到过,後来事实证明那几个人都是些杀人不眨
眼的凶魔。
所以丁老三卖出了两分人情,他年纪大了,仗著对矿里地形熟悉以及认识上面的人,在矿里还有些地位。但这
些年,自从灵石出现後,地下的势力划分越来越险恶,作为老人的他来说,比起那些能用拳头说话的主,他已经只
能用人情来拴住人心。
传山没有让他失望,适时地表示出感激之意,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子,不管曾经你是什麽样的人、有过什麽样辉煌的过去,在这里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除非你能认识上面
的人,或者家人能贿赂到上面那些祖宗,把你调到上面干活,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但看你进来就被马阎王整,想来你也没什麽门路能混到上面去。既然下来了,那麽下面的规矩就得记牢,除
非你想死,那自然另当别论。你是朗国人?」
传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暗中戒备地看向老者。
丁老三似乎并不介意他是哪国人,随口说了一句:「这地底下哪儿的人都有。罪犯、俘虏、奴隶,你听过没听
过的国家的人,这里都有。你可能奇怪这里不是朗国的监狱煤矿吗,怎麽会有其他国家的人。这个啊,说来话长。
」
丁老三珍惜地小小啜了一口酒,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前面的牲口走错路,继续道:
「这里叫云山煤矿,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云山下还藏了这麽一个巨大宝藏。我记得那是五十年前吧,那时我还
小得很,就记得那时一担柴在国都能卖到八十文。你想啊,一担柴八十文,山上的树不都得被砍光了?没错,朗国
那时开始就缺薪烧。
「这之後,国内的柴薪越来越少,冬天冻死的人畜也越来越多,无论草原还是山地,到处都可见冻死的人畜。
再後来啊,就在朗国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来了一个道士,带了一袋东西晋献给当时的国主。这东西就是这玩意儿
。」
丁老三指著裸露的矿壁,道:「一开始我们都叫它石炭,因为明明是石头,却可以像炭一样燃烧。後来也不知
谁叫出来,也许还是那些道士吧,渐渐也把这玩意儿叫做煤。
「这云山下的煤矿地址就是那道士、也是朗国第一代国师告诉当时国主的,朗国当时就凭藉著这里的煤矿渡过
了缺薪的危机。後来慢慢的,陆续就在其他地方也发现了一些煤矿源。但这里一直都是朗国最大的煤矿,也是最大
的黑狱。」
传山耐心听到此处时,木车停了。
这是一个相当广大的空间。传山怀疑自己来到了地底国度。
丁老三扶了传山一把,两人从木车里下来,丁老三指著前方四通八达的矿道说:
「喏,这就是岔道口。每个矿道有不同的人带头在里面干,如无必要最好不要走进别人的矿道里,除非你自持
有本事能活著回来。这两边都是住人的地方,我们所有人都住在这里。你记住,在这里地位越高的,住得越靠近外
围;反之,都在後面。」
传山借著昏暗的灯光打量四周,这里要比刚才下来的矿道明亮些许。
四周一些柱子上挂了气死风灯。隐约勾勒出这个大洞的轮廓。
只见这大洞整体像个不规则的倒放的漏斗,顶端呈拱形,相当高;四周围呈梯形一层层往上攀延。每一层都有
或木屋、或洞穴似的住所。漏斗的尾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有些什麽,但想必也住了人。
这个宛如装进了一个小型城镇的洞穴四周围,到处都树立著支撑墙壁的木方,有些地方还能看见明显的大梁。
地面上则留有大量的、清晰的拖拽痕迹。
街道周围整齐地摆放了许多煤筐、木车、木箱、还有工具之类的物什。传山觉得在这里用「街道」这个词比较
奇怪,但也只有这个词可以贴切表达这里的情况。
最奇妙的是,整个洞穴上空弥漫著一层黑烟,似乎是从各住户家里冒出。
「那是各人做饭烧火升起的煤烟,上面有烟道和透气孔,烟可以从烟道出去。很惊讶是不是?这里可是所有矿
奴努力了近五十年的结果。听说矿奴一开始在上面挖,後来挖空了掉下来,才发现这个大空洞。
「四十年前这里变成只能进不能出的监狱後,这里就被修建成牢房,後来出了些事故,死了不少人,狱卒们就
不愿下来了。慢慢的,这里就由矿奴们自己整治成这样。」
丁老三拍拍骡子的头,把它调转了一个方向,抽了一鞭子,那骡子就自己慢慢顺著原路走回去了。
传山注意到那骡子的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
「畜牲也知道怕,刚来的牲口哪怕蒙上黑布也不肯下来,得用鞭子死抽才行。」丁老三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
说了一句。
「走吧,你住的地方还在前面一点。」
「啊啊──!」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惨叫,但很快就被人捂住。
丁老三像没听到一样,一边走一边跟传山介绍这里的地形,以及这矿里有哪些势力在,它们的头头又分别是谁
,还有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
而这些正是传山必须要知道的,把对未来的惶恐压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听老者讲解。
街道上有人在走动,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暗处不知在干什麽。
「这里就跟个小镇差不多。有些生活必需品,你只能在这里换,用煤也好、煤精也好、灵石也好,一些石制工
具、甚至一些少见的石头也能在这里换到东西。总之,这里什麽都可以交换,包括你的血肉、你的命。」
灵石?传山确信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像是看出传山的疑问,丁老三道:「很多东西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等你采集到你就知道。这矿里的东西
多得很,从最普通的褐煤,到少见的煤精、琥珀、玉石,包括一些极为稀罕的蜜蜡及灵石也有。灵石这东西,说白
了就是极品的玉石,有些极品蜜蜡也被称为灵石,反正只要那些道长们想要的,那就是灵石。」
顿了顿,丁老三回头瞟了一眼传山,轻描淡写地道:「灵石还分上中下三等,新手根本就不会分辨。如果你找
到类似玉石的东西,你就拿来给我,我会换等值的东西给你,至少我不会骗你,也不会为了霸占灵石杀了你。其他
细微的我就不说了,明早会有人带你去采矿,路上他会详细说给你听。」
丁老三在这里没做隐瞒,反正灵石的事他不说,等辛二七九在这里时日一长自然也会晓得,不如今天把人情卖
到位。
传山点头表示知道。
一路走来,不少人跟丁老三打招呼,但没有人特别注意高大的传山,顶多瞟他一眼。
「这里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兴许今天进来,活不到晚上就投胎了,都是常有的事。」介绍完这里的势力
分布,丁老三感叹了一句。
这时旁边的岔道上突然有人跑了过来,传山及时退後一步,让开路。
来人抓抓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乌黑的面孔也看不清这人长的什麽样,但笑起来露出的牙齿还挺白。身
高一般,也是精瘦。上身穿了件破棉袄,腰间扎了条草绳,下身一条露出脚踝的灰布裤。传山注意到这人没穿鞋,
一双赤脚黑乌乌的。
「三爷。」
来人叫了一声,看来是看到丁老三特意跑过来的。
丁老三回过头,看了一眼叫住他的人,皱眉道:「什麽事?」
来人低著头、搓著手,窘迫地道:「三爷,上次我交了块煤精,八爷说会给我带两斤腌肉,但这都十天了,我
去找八爷好几次,八爷一开始还说过两天。昨天去找他,他就说我交的那块煤精不好,只能换一升米,您看这事…
…?」
「一升米换块煤精不少了,上面正在打仗,这时候米价你知道是多少?」
来人傻眼了。
「老八把米换给你没有?」
「换了。」
「那不就得了,你还来找我干什麽?」
「哦……」来人低著头,不情不愿地走了。
丁老三嗤了一声,看著那人的背影不屑道:「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想著吃。这矿洞里一千四百多号人,就他嘴
最馋也最能吃!弄点东西都换成吃的了。看到肉就走不动路,活该被人骗!」
传山说不出话,也不愿多做置评。在他看来,那人会被丁老三骂、会被那个八爷搪塞,跟这个人自身在矿里的
地位和力量也有关系。
如果这个人够强,哪怕他天天换著花样吃,也没人敢说他什麽。毕竟这种鬼地方,人还能有什麽追求?
小小插曲过後,丁老三带他来到离漏斗尾巴还有段距离、勉强算得上中间位置的一处阶梯上。
「喏,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本来你应该住到最里面,但我看你身上有伤,正好这里昨晚刚空了出来,里面还有
些家什。也是你来得巧,只要再迟半天,这里就会被人占了。」
传山对老者拱手道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如果明天你不能干活,就得不到食物和水,更别提其他东西,伤药在这里比什麽都贵
重。」
传山点点头,表示自己能行。不行,能行吗?按照刚才丁老三跟他讲的这里的规矩,这是个自力更生的世界,
没有人会多管閒事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也不会有人閒极无聊去干救人的蠢事,相反这里的矿奴们还巴不得有人死
。
因为如果有人死了,那麽这人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先到者先得。有时候这里甚至会为了一件布褂、一双鞋而杀人
。所以就算明天他只剩下半条命,他也会爬起来去干活。
丁老三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大方地丢下一根蜡烛走了。
传山用丁老三给的打火石点燃蜡烛,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要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纵深约有二十尺的洞穴,看阶梯层数大概在洞穴中端偏下一点,在一排洞穴中,他这个在最外面,旁
边就是上来的阶梯道,住在这层的人都会从他门前走过。位置不算很好,但总比住在低矮又潮湿的漏斗尾巴处好。
洞内高度正好比他的头高一点,不需要他每日辛苦地弯下腰过日子。
洞穴里面为防坍塌,用木方子把四周的墙壁撑了起来,墙壁是含著岩石的实土层。说来也奇妙,这个用来住人
的大洞穴与矿道相隔不远,这里的墙壁却不含一点煤渣。不过若不是如此,这里也无法住人就是。
再看左边墙角,那里放了一些陈稻草,上面还有些前人留下的旧棉絮,这大概就是床了。
床的对面有一排挖出来的简陋架子,架子上放了一个缺了口的罐子。在架子和床之间,有一块四周不规则的大
石块放在地面上,传山猜想那应该是张桌子,架子边还有一个炉子。这些就是这个洞穴内的全部。
传山回头,好嘛,连扇门都没有。
为了节省蜡烛,传山把蜡烛吹灭,顿时,洞穴中一片黑暗。
也许因为到达了暂时安身立命之所,脑中绷紧的神经就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就放松了这麽一点点,立时他就感
到吃不消了,腿一软,一下跪坐在床铺上。
一边在脑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就这样失去意识。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边慢慢往床铺上倒。
闭上眼前,看了看没遮掩的房门,传山咬牙弯身脱下鞋子塞到稻草下面。就这麽一个动作也让他汗流浃背,全
身骨头更像错了位一般的疼。
实在熬不下去了,也不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传山把自己团成一团,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倒头睡下。
第二章
一夜无话,第二天传山一大早爬起,跟来带他的辛一三四进了矿洞。
一进矿洞他就感到了温度的差别,如果说昨晚住人的洞穴还有点寒意,这里就是温暖了。
环境逼人,什麽病痛都被压下。就这麽干了五天下来,传山从丁老三以及辛一三四嘴里,大致知道了这个监狱
煤矿的概况。
总的来说,目前整个地下煤矿里一共有四股势力。
地鬼丁二五,一个莫测高深的人,也是四股势力中统治时间最长的老大。因为他的排行数不太好,没人敢以数
相称,正好丁组一号早二十年前就死了,便习惯性的称他为丁老大。
丁老大手下大约有七百多号人,像丁老三、丁老八都是他手下的人,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平时下面有什麽事都
是这两人出面解决的多。
与丁老大处在对立面的是一位排行庚六、外号叫「厉鬼」的年轻人。
庚六进煤矿七年,四年前杀死与丁老大势力并齐的戊五五,成为戊五五那支势力的新老大。因为他手段毒辣、
加之敢杀敢拼,对手下人还算公平,渐渐的也就坐稳了老大的位子。
另有两股势力,一股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杀人如麻的人间魔头,这帮人没人敢惹他们、也没人敢管,久而久
之,这些人就聚集在一处,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势力。
最後一股势力的头子据说是个女人,叫豔鬼己十三娘。
当时传山听说这里还有女人时,大吃一惊。
辛一三四告诉他,一开始这矿里也没有女奴,後来矿里的矿奴因为生活太过艰辛以及成年累月见不到天日的黑
暗,感到活著也没意思就豁出去大闹了一场。而那次涵盖全矿的暴动虽然被镇压下来,但因为矿奴死伤太多,导致
那年的煤产量大幅度降低。为此,上面就想到弄些女犯过来调剂调剂。
辛一三四还告诉他,千万不能小瞧了豔鬼那个女人。她一个女人周旋在三股势力当中,硬是把送到矿里的女人
全部集中到一起。表面上是弱得不能再弱的一股势力,只有给男人压的份,但凡是到她那儿玩女人的,没一个敢少
给她一块煤。
这些为数不多的女人,就靠著豔鬼在矿里站稳了脚跟并活了下来。当然也有些不愿听豔鬼吩咐的,那些女人的
下场,除非有男人出来保护,否则下场都很惨。
提到豔鬼那儿的女人时,辛一三四一脸向往。
传山目前心有馀而力不足,暂时也就没有想过要到豔鬼那儿贡献。
传山这几天和辛一三四在一起,一直想法瞒著自己每隔三个时辰就会发作的凌迟之苦。他不想自己的弱势给人
发现,如果有人要在那三个时辰中杀他,他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多少。
第一次看见辛一三四,他就觉得这人不可深交,之後做事、交谈都防著他三分。而这五天的相处,也让传山确
信他的直觉没错。
辛一三四长相不难看,凭良心说还有点讨喜,说话前会先看看别人的脸色,算是个小心翼翼的精明人。但这人
过於贪婪了些,且未免太爱占人便宜。
头一天就以他带新人和用了他的工具的名义,拿走了他四分之三的劳动成果。之後几天也一样,带他去换取生
活必需品时,还会顺便再拿走一些。而且这人仗著已经在矿中待了大半年,言行中也有把自己高看一等的优越感。
传山对此一一忍下。他现在对这里还不够熟悉,很多矿道还不知通向哪里。辛一三四也很狡猾,矿道的事并不
肯多说,只让他跟著大家伙一起干。
像他们挖煤,一般五、六个人组成一组。有负责挖掘的、有负责稳固的、也有负责开道的,还有的就负责装筐
。如果这样组成一支队伍干,所得的就平均分配。
也有自己单干和两个人一组的,总之形式多样,全看你怎麽安排。好在他们这些人都属於甲老大手下,为了矿
产的冲突虽有,但不至於上升到明抢明夺、你死我活的地步。
算算时间差不多,自己已经连续干了三个时辰,传山抹把汗,把工具还给辛一三四,对他说道:「兄弟,我有
伤在身,已经有点吃不住了。我先回去,等会儿你忙完来找我。」今天只有他们两人,因为只有这样,辛一三四才
能占他更多便宜。
「切,你小子还真准时,每到这个时候就说要回去。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记得等我回来带你去换东西。你可
别自己跑去,到时候吃亏别怪我。」
「呵呵,当然是等一三四兄忙完。那你看这些煤,你是马上拿过去,还是等会儿回去再拿?」传山很自觉地问
。
辛一三四看了眼周围,不高兴地说:「你那麽大声干什麽?我是你师傅,拿你一点煤那是天经地义。」
「是、是。多谢一三四兄照顾。」传山掩下一切不快,撑开笑脸道。
「这麽多煤你放我这儿,等会儿我拖回去还不得累个半死?你先拖回去,等会儿我会去找你拿。」
「好。那一三四兄先看下数量。」刚好的喉咙话说多了还有点疼。
「嗯嗯,我知道了,你拖回去吧。」
传山把煤筐的绳子搭上肩,转身拖著就走。三个时辰采集下来的煤块不少,压得肩头深深一道痕迹。
今天似乎耽搁了一些时间,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回去?
传山身体前倾,一手拖著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回路走。
正想著,那种割肉挖骨的激烈痛楚一下就侵袭到全身。传山身体一抖,差点翻倒在地!赶紧转头四处看,看哪
里有废弃的矿道可以让他暂避一时。
正好不远处有条被木条封上的废弃矿道,传山也管不了危险不危险,看四下无人,直接走过去一脚踹开木条,
钻进去後立刻拉过煤筐堵住道口。
忙完这些,传山已经实在熬不住痛楚,疼得整个身体缩起来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呼……呼……」被刻意压制的喘息声在废弃的矿道中回盪。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没有一会儿。
废弃的矿道口突然伸进了一盏矿灯,接著就探进了半个身子。
来人似乎相当小心,待看清地面痛苦呻吟的人是谁,一矮身就钻了进来。
来人走到传山身边,嘴一张,似乎想叫他,可随即又闭上了嘴。
来人目光在传山身上一次次扫过,打量著疼得神智不清的传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传山朦胧中感觉有人走近身边,努力伸出头去看来者是谁。
「呼……」传山眼睛一下睁大,是辛一三四!
「原来你有病。」五个字说得极慢,辛一三四的语气相当奇怪:「怪不得你每天一到这个时辰就要回去,原来
如此。哎呀,你说我知道了这件事,该怎麽办才好呢?你看起来病得不轻,这可不太妙啊。」
传山想挤出笑脸,但挤不出来。「别、别……说……」
「你想让我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别说出去?」辛一三四声音放得轻轻的,但谁都能看出他脸上此刻如老鼠偷到油
般的兴奋。
传山强忍痛苦点头。
「那你准备付出什麽代价?」辛一三四扯下蒙面巾,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传山闭上眼睛不想去看辛一三四贪婪的脸。代价?大概任何代价都不能满足这个人吧。
现在辛一三四知道了他的秘密,以这人贪婪卑劣的人品,一定会以此要挟到他死的那天。这样的话,他才是真
正永无出头之日。
「我、我……有一样东西……」传山把手伸进怀里,此刻,他做出了决定。
「什麽东西?原来你还藏了宝贝?是这几天挖到的吗?为什麽瞒著我?」辛一三四不高兴地踢了他一脚,立即
弯下腰准备夺取。
传山的手慢慢从怀里掏了出来。
辛一三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传山拿出的、想让他守住秘密的代价。
「噗哧!」
辛一三四的眼睛陡然睁大。
传山抬起上半身,一手抱住他的背,一手把削尖的木棍微微拔出一点,再猛地使劲捅进他心脏。
辛一三四口角有血丝流下。「咕咕……咕咕……」喉头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想说什麽,可怎麽都说不出口。
慢慢的,辛一三四睁大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只留下一抹深深的怨恨凝固在死鱼般的双眼中。
传山不敢放松,明知这人无法再活下去,还是把手中木棍又转了一圈。
直到辛一三四的头无力地搭下,传山这才一把推开他,倒在地上大声喘息。
「呼……呼……」
力竭後,对於排山倒海涌来的疼痛更无丝毫抵抗之力。可怜传山一条昂藏汉子,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口中
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悲鸣。
这时不管谁来,他也没办法抵抗了。
刚才能杀得了辛一三四,全凭侥幸。可能是他那张充满正义感的脸庞不太容易让人提防,也可能是他刚才倒在
地上的惨样,让辛一三四放松了警惕,但最重要的还是趁其不备,这才得手。
现在嘛……
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尖锐细齿的铁梳子在他的五脏六腑中扒来扒去,又像是有人用钝钝的小铁刀划拉开他全身的
皮肤、再用针一针针给他缝上、再撕开,同时还不忘撒上一把粗盐狠狠揉搓。
这能把人逐渐腐蚀掉的骷髅果的功效果然非同一般。传山发出不知是闷闷的惨叫还是惨笑的奇怪声音。
朗国军和他们的国师恨死了他,因他潜入朗国军队两年多,一并成功送出消息九次,其中有三次起到决定性作
用──传山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带楣体质影响了朗国军队。三个消息、四次战事,让本来势如破竹的朗国军队一再受
挫,不得不吐出了原本拿下羲朝的六座城池。
朗国大将沙崇明不知其中蹊跷,只当已经升至北军领军大将的王标王将军手下有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能掐会
算的半仙们。为此,沙崇明慎重地向朗国国君提出请求,请求国师出马,以破对方道法。
朗国国师明诀子,相传出自隐宗青云派一脉,是位有大神通的高人。据说其能力之高,不但能知过去未来,而
且兴云布雨也是小事一桩,撒豆成兵更不在话下。最最可怕的是,据说他能千里之外夺人首级。
当然这都是传说,至少传山就没亲眼见过。但古人不是经常说空穴不来风、无火不生烟嘛,如果这位国师没有
个一两样手段,也不可能被朗国奉为国师。
可就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却被他这只打入朗国军队的小虫子害得差点破功而亡。你说人家国师能不恨他吗?
他做细作被抓、被朗国人刑求,他不恨,恨也只能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谁叫细作是个万分招人恨的职业。在
他选择潜入朗国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命丧他乡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他大羲朝的丞相和其子,竟然为了一己之私与敌国同谋把他出卖;而胡贼父子为了自己能坐上皇位
,不但大肆陷害忠良,更为换得朗国信任竟把大羲朝最後一道屏障王标王大将军打入天牢;甚至还为了向朗国献媚
,到处抓捕他的家人和友人打算献给朗国,以求平息朗国连失六座城池的羞怒!
你想,他这个细作落入敌国手里能有什麽下场?
他有什麽凄惨下场他也认了。从大处说就当报效国家,小处说就当报还王头和军师的栽培之恩。可千不该万不
该,他们不应该涉及他的家人和友人!
恨哪!我好恨哪!
恨我还不够强,恨我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胡予、胡继孝、明诀子……你们这帮狗贼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爹、娘、小海、小咏、王头、郑军师、少华、阿雄……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恨哪──!
恨!恨!恨!年轻的心被恨意侵蚀。
什麽是正义?什麽是良善?
从小树立的人生观念在无尽恨意和似永无止境的疼痛折磨中倾覆,道德良知一点点扭曲。
只要我的家人和朋友能活下去,只要我能杀了那些奸贼,哪怕成魔我也愿意!
力量!我要力量!老天爷,你听到我的请求了吗?
如果我成不了魔,那就让我变成厉鬼,我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放过那些狗贼!
浑身烂光吗?那又怎麽样?哪怕我烂到只剩一副骨架,我也要爬起来去杀掉他们!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让那些狗贼付出代价!
「啊啊啊──!」
来自肉体、灵魂的双重折磨,让这个铁打的汉子再也熬不下去,两腿一蹬,硬是疼得生生昏厥了过去。可怜传
山,如今能昏厥过去就已经是他莫大的幸福。
庚二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就是撞了大运!
因为家里存粮不够,今天他就比别人多干了一会儿,虽然累,但看收获不错,觉得还是挺值得的。累死累活的
把挖到的煤块往交易处拖去,却在路上看到了挡路的煤筐。
一开始庚二看煤筐旁边没有人,以为主人就在哪里撒尿,便等了一会儿。可左等右等,按理说这一会儿别说撒
尿,就是拉屎也该拉出个十来斤过去了,仍没见煤筐的主人出现。
庚二气得骂了两句,又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这是谁家的煤啊,别放这挡道啊!再不管,我就全搬走啦。」
没有任何人回应。
奇怪?庚二不解地搔搔头,突然福至心灵──难道这是别人忘记的?庚二当时就高兴地笑了出来。不过出於认
真以及怕惹麻烦的个性,他还是兜头到处看了看。
咦?怎麽这里还有一筐?庚二注意到被煤筐堵住的废弃矿道,也注意到矿道里传来的微弱灯光──那是辛一三
四留下的。
庚二犹豫了一下,站在矿道口朝里喊了声:「有人在吗?你们的煤筐挡路了,麻烦让一让。」
没有人回答他,废弃矿道里静悄悄的。
庚二的嘴角开始往两边翘,他今天的运气真好啊真好,来了一筐又来一筐,等会儿找地方把煤筐藏起来,等拖
完这筐,再回来拖这两筐。哈哈!
庚二打定了主意。觉得这个废弃矿洞似乎是个理想的藏匿点,加上他正好有点好奇里面的亮光,便扒著洞口的
木条往里望了进去。
迷迷糊糊中,传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老鼠在他耳边爬来爬去一样。
疼痛已经过去,传山缓缓睁开眼睛。一道黑影正背对著他,蹲在已经死去的辛一三四面前不知在干什麽。
传山悄悄翻过身,以便看得更清楚。这一看,他明白了。刚才他以为老鼠的窸窸窣窣声就是这道黑影发出。看
背影应该是名青壮,人精瘦精瘦。
这名不速之客貌似现正在努力脱死人的衣裤,连贴身内衣都没放过。
只见这人把辛一三四的衣服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小,咕哝了一句,就把衣裤全部卷起
来用腰带扎好,放到了一旁。
接著,这人又脱了辛一三四的鞋子,放在自己脚下比划。鞋子似乎也有点小,但这人不信邪似的,坐在地上硬
把肮脏的大脚丫往那双鞋子里塞。结果塞了半天,还留了一个脚帮子在外面。
传山就听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什麽「鞋小不好走路」之类,就见他十分恋恋不舍地脱下那双小了一圈的鞋子塞进
了那卷衣服里面。
然後这人坐在地上原地转了半个圈,仍旧背对他,但脸却对著他的脚。
传山还在想这人要干什麽。就听这人发出一声非常高兴的叫声,一双手毫不犹豫地向他的脚……他的鞋子伸来
。
男人一手抱起他的右腿,一手就去脱他脚上的布鞋。
传山看了看被扒光了的尸体,再看看自己被那人抱进怀里的大腿,冷静地问候了一声:「喂,我还没死呢。」
男人的身体僵直了,维持著抱著传山大腿的姿势,一点点、一点点把头转了过来。
传山挑挑眉,这人看著似乎有点眼熟,年龄大约在二十到三十之间,脏兮兮的脸看不清面貌,只能大概看出一
个轮廓。
「我、我就想试试,没、没想拿。」
「哦,是吗。那麽能麻烦你把我的脚放下来了吗?」
青年赶紧松手。
传山收回脚,坐起身。他在想要怎麽处置这个人。
青年拘束地站起身,有点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时往那一卷衣裤上瞟。
传山坐在地上,自然就看到了青年那双赤裸的大脚。
这下他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他到矿里头一天碰到的那个贪吃鬼吗?
传山不喜欢抬头看人,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顿时就给青年带来了莫名的威压。谁叫他比他高呢。
青年越发显得无措起来,搓著手,低头不住赔礼道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看到你们倒在这里,还以为你
们都死了,後来发现你没死,只有他死了,就想、就想……」
「想怎样?」传山的声音有点冷。对於将要死在他手上的人,他自然无意好言相交。
「我猜洞口那筐煤应该是你的,就想帮你看著煤筐,等你醒了,跟你商量那个死人的东西能不能分我一半……
不不不,三分之一也行。」
「你说你打算帮我看著煤筐,直到我醒来?」
「是啊、是啊。」青年拼命点头。
传山压根不信。这种环境下你让他相信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言,怎麽可能?
「那我不要煤,你把那死人的衣服和鞋子给我可以吗?」青年小心地探询道。
传山没有回答,走到辛一三四面前,弯身慢慢把木棍从他心口处拔出。因为他拔得极慢,木棍拔出後,他身上
没溅到一滴鲜血。衣襟上只有当初把木棍捅进辛一三四心脏时留下的一些血迹,但那些血迹和他身上原本的污迹混
在一起,根本就看不出来。
「你你你不会想要杀我灭口吧?」青年看来不太笨,猜出了传山的意思。
「我怎麽能保证你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传山掂量著木棍,对青年微笑。
「我发誓!」
「发誓值个鸟!」
「我可以立字据!」青年大声叫。
「……你说什麽?」
「我说我可以立字据。」青年缩著脖子小声道。
「我要你立字据干什麽?在这个鬼地方,你认为一纸字据能干什麽用?而且你哪来的纸和笔?」
「可以……写血书,用衣服……」这次青年的声音跟蚊子哼差不多了。
传山揉了揉眉头,有点哭笑不得。这人的思绪好像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竟然给这人带偏了话题,弄得他刚刚凝
聚起来的杀意一下就冲淡了许多。
如果不杀他,那麽怎麽才能控制这个人不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他才刚来,又杀了同一个势力的人,还是名义
上教他挖煤的「师傅」,不管理由如何,这事给人知道总归不好,而且这势必会牵扯出他杀辛一三四的理由。而这
个理由才是他真正想要掩藏的。
传山一边想著心事,一边上下打量眼前青年。
被煤灰掩盖的脸看不出是美是丑,但轮廓还算端正。看眼睛不像奸猾之人,观他言语动作,还有点憨态,似乎
没什麽心眼。
传山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考虑到如果就他一个人的话,恐怕真的很难在这里混下去,但如果身边有个可以使
唤的人,那麽一切也许就不同了。
传山看青年的目光渐渐改变,少了几分杀意、多了一些算计。
「你叫什麽?」
「庚二。」青年立刻回答。
「我问你,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麽?」
青年犹豫了一下,不肯说,「你叫我庚二就行。」
「你叫我相信你,却连真实姓名都不愿告诉我,那要我怎麽相信你?」传山收起木棍,抱臂道。
青年这次犹豫的时间更长,支吾了半晌,才道:「我、我……姓梅。」
「梅什麽?」
这下青年怎麽都不肯说了。
传山还想再威胁他一下,却听青年急道:「我要想骗你,随便编个名字骗你就是。我不肯说,自然有不肯说的
理由,你要再逼我,我、我就不跟你立字据了。」
传山给这人气得笑了出来。
「行!你要跟我立字据是吧?那麽字据的内容就得照我说的来。你要不同意,今天你也就别想活著走出这里!
」
传山把辛一三四的衣服抖开,撕了一大块。走上前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掏出削尖的木棍,毫不客气地在他手指
上划了一个口子。
青年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的手指,还是在心疼那件衣服。
传山就沾著青年的血,在辛一三四的衣服上写起了字据。
「识字不?给。好好看看,看完了记得签上你的名字、按上你的手印。」
青年接过用他的血写就的字据,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看著看著,手就抖了起来。
传山抱臂看著他,对他可能会有的反应都已料到。
嗯,不错。目前的反应看来还算轻的。
「第一条,保守你的所有秘密,不经允许不可以传给第三人知晓。这点我可以做到。」青年的声音有点发抖。
「可这第二条,你的所有命令都不可以违抗。这算什麽?!」
传山也不说话,就看著他。
「还有第三条!要为你洗衣烧饭打扫看家带孩子,你哪来的孩子给我带啊?」
「哦,这个以後会有。先写上,免得以後麻烦。」
「你你你!」青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那那这个第四条呢?为什麽要等你吃饱後我才能吃饭?!」
这是好玩写的。不过传山当然不会这样回答他,而是说道:「听说你比较能吃、而且好吃,所以这点也是为了
以防万一。」
「你这个混蛋!我跟你拼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青年彻底被传山惹火,扔掉字据就冲了过来。
传山应战。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好不热闹。
「你饿不饿?我饿了。」
一句话,让进行了约一刻钟的缠斗迅速停止。
青年累得气喘吁吁,躺在地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
传山也有点体力透支,但要比青年好一点,爬起来捡起那份契约走到青年面前,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抓起他
的手,一口咬破就往布料上按。
青年反应不及,眼睁睁就看著自己的手印给按在了那份「字据」上。贪心的传山按了一个还不够,挨著把他五
个手指都按了一遍,然後把自己的也按上了──用的还是青年的血。
传山把手伸进怀里,搓了个泥团,捏开青年的嘴巴,硬给他塞了进去。
「我其他没带进来,就带进了一些毒药自保。你吃的这颗,一年内不会发作,一年後只要我给你解药就没事。
如果没有我特制的解药,你到时就会知道什麽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青年想把毒药吐出来,但那玩意儿到嘴里就化了,又腥又臭,还有点咸。青年被迫咽下,难受得要死。
「你这个、这个……」
「混蛋。好了,不管我是什麽蛋,以後我们就在一起混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起来吧,起来我们
一起把那死人埋了。」
青年躺在地上不肯动,气得眼泪似乎快要流下。
传山在绝境中收了一名小弟,心情大好。至於这人能不能用,以他当兵五年、其中带兵两年的经历,根本不怕
调教不好他。
传山蹲在青年头边,拍了拍他的脑袋,笑咪咪地道:「你要是现在起来,等会儿我就把那死人的衣服和鞋子都
送给你,他的煤也分你一半。」
一秒,两秒……
「……真的?」
「真的。」
第三章
庚二觉得自己今天不但不幸运,还很很很倒楣。
他看到那人倒在那里时,根本没想要杀他。他喜欢拿死人的东西,那是因为对方反正用不著,但他不喜欢杀人
啊。可那人根本不相信他,他打又打不过他。庚二的直觉很好,他一看到这人的眼睛和气势,就知道这人他惹不起
。
他不过想拿点死人不要的东西,又没想要拿他的。如果换一个人,早就趁他昏迷,搬块石头把他砸死了。哼,
不知感恩的家伙!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遇到刚才那种情况,自己没被杀掉灭口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可他还是被喂了
毒药啊!
唉,没想到他会那麽快醒来。说来说去还是他倒楣。
「你住在这儿?」传山充满兴味地打量青年的家。
这是一个比他那个大了近三倍的洞穴,靠近漏斗的尾端,本来以为会很潮湿,但走进来才发现这人把这个洞穴
弄得很舒服。也不知他怎麽弄的,四周的墙壁比他那里要显得乾燥许多。
洞穴整体分成两部分,前面大概是堂屋加厨房,後面则是睡觉的地方。每个地方的东西都经过分门别类,摆放
得整整齐齐、清清楚楚。
作为堂屋部分的墙壁跟他那里一样,挖了好些架子,架子上摆放了一些锅碗瓢盆和其他生活用具。架子边也有
个炉子,跟他那里的样式差不多,却跟外面的有些不一样。炉子上放了一个瓦罐,再上面就是烟道。
在堂屋中央有一块平整的大石,这大概就是桌子了。桌子周围还放了三个小一点的石块当作板凳。
床铺在洞穴最里面,上面也是一层陈稻草,但比他的厚一些。还有张看不出是什麽颜色的床单铺在上面,还有
被褥。摸上去也很乾燥,感觉睡起来应该比他那张床舒服。
按理说,这麽一个大男人的屋子应该很脏,尤其还在煤矿里,但这里却意外的乾净。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个门,虽然破一点,但那是一个真正的木门,可以闩起来,不用担心被人看到里面的情
形。
传山边看边点头,满意得不得了。
这个洞穴靠在最尾端的最上方,又处在最边缘,不像他那里经常有人打门口走过。隐私首先就能得到保障。而
他现在的情况,这里显然要比他现在住的地方适合他得多。
「擦脚!进来怎麽能不擦脚?」庚二拿著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盯著他的脚念念叨叨。他自己那双光脚丫已经
擦得乾乾净净,脚丫子还挺白,就是伤口和老茧多了些。
「走吧,跟我去把我那儿的东西搬过来,等会儿看还缺什麽,我们去交易处换。」
一句话把庚二刺激得蹦了起来。
「你什麽意思?你想住我这儿?凭什麽?这是我家,不给你住!」
传山捏起拳头吹了吹。
庚二缩了缩脖子,但不一会儿又挺直。这是他的地盘,他才不要让别人侵占。
传山笑,「我也可以把你宰了,埋进这洞穴下面奠基。这样我能住进来,你也不会有意见,怎样?」
其实传山想跟他换住处,不过猜想他也不会同意,也不想真的杀人夺屋,就提出了同住的意见。
庚二拳头捏起,嘴皮子磨动也不知在说些什麽,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泄气地放下。说实话,他有点怕这个人,这
人身上有让他害怕的气质。
「我、我不想跟人一起住。」
传山却别有所言,「我看你这里不错,其他人来过你这里吗?如果有人来过,大概也会想要你这里吧?」
庚二不吱声了。他自然有保住这个屋子的方法,但他不想让传山知道这点。
「如果我住进来,有两个人看家总比你一个人好。别人看我们两人住在一起,就算想抢这里,也得掂量掂量自
己的力量。现在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信我总比信别人好吧?」
庚二转身,不想理睬他。
「走了。你不饿吗?把东西都搬过来,我们弄点东西吃。」
庚二不情不愿地被传山拖著出门帮他搬家──搬到他家里!呜呜。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除了基本不会熄灭的数盏路灯外,大多数的气死风灯都已熄灭,这让整个洞穴看起来更加
幽深不可测。
从时间上推算,应该已经是深夜,两人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
「这里晚上没人出来挖矿吗?」传山压低声音询问。他想到了自己的特殊情况,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来干活的话
,他干不了多长时间。
「有,但离得远。大家都怕吵。这里昼短夜长,只有晌午到中午太阳光好的那一会儿,洞穴上方才会有点光泄
下来,也就两三个时辰左右。冬天短,夏天长,所以在这里,人如果不按照一定的规律生活,要不了多久就会疯掉
。
「你看到那盏大红灯笼没有?那是交易处的象徵。那里的灯灭了,就表示到了睡觉时间;亮了,就表示要起来
干活了。」
这时,那盏灯是灭著的。
传山发现庚二挺喜欢说话,刚才还跟他生气,现在又呱嗒呱嗒跟他说个不停。
「那是什麽地方?」传山指著门口挑著一盏宫灯的地方问。
宫灯与煤矿?好奇怪。也就那里时不时有人影进出,灯也还亮著。
庚二瞥了一眼,低低道:「女人待的地方。」
「你去过吗?」传山随口问。
庚二突然一把拉住他。
一名身材精壮的男子闷头从他们身边走过。传山感觉到庚二的紧张,也默默让到一边,让对方先走。没想到对
方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看到庚二时明显皱了皱眉。
「你还没死?」
「……托福。」
听到庚二回答,男子眼角一挑,带出三分邪气,看庚二的眼光也由不屑变为厌恶。
传山不知二人恩怨,没有开口。
「这麽晚了去哪里?嫖女人吗?你那里行吗?」
这麽侮辱人的话,不是当事人的传山听著也觉得受不了。可当事人的庚二却并没有显得多愤怒,只是低著头,
没有回答。
「女人不行,改找男人了?」邪气男子像到此时才发现传山一样,随意瞟了他一眼。
传山默默无言。
男子眼中流露出鄙视,「你知不知道他脑子有病?这种人也玩?还是他便宜?」
「我脑子没病!」庚二的声音有点发抖,但很清楚。
男子根本没把庚二的否认当回事,嗤笑道:「你跟他开价多少?干一次三抄米还是咸菜一根?你要真卖,不如
去找己十三,说不定还有肉给你吃。」
「我、我不和男人睡。」庚二很认真地说道。
男子和传山一起看向他。
庚二很用力的又说了一遍:「我也是男人,我才不会和男人做那种事。我看过,我才不做。」点点头,语气非
常坚定。
「……有病!」男子看庚二的目光就像是看到呕吐物一样,一脸恶心。
「你这种人,为什麽不早点去死?」丢下这句话,男子转身就走。
庚二的脸色有点苍白,但这次却闭紧了嘴巴,没有反驳什麽。
「等等。」传山突然开口。
男子转过身。
「兄弟,你忘了一样东西。」
「什麽东西?」男子皱眉问。
传山一拳头砸了过去。
邪气男子没有料到传山竟然敢出手揍他,大意之下被打了个正著。顿时,两道鼻血就流了下来。
男子抬起头,抹掉鼻血,龇牙一笑:「你小子有种!」这一笑,邪气更明显。
「嗯,比你种多。」
男子上下打量了传山几眼,竟然没有动手,只是阴阴一笑,连个场面话都没留就走了。
直到男子走远,传山才听到庚二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他是谁?」
「……庚六。」
庚六?传山觉得这个名字挺熟。啊!「你说他是庚六?丁老大对头的那个?」
庚二点点头。
传山呆,「你怎麽早不跟我说?」
早跟我说,我也不至於下手那麽快,至少也不会明著揍他。这下好了,刚进来就得罪了这里的老大之一。传山
不由哀叹自己的楣运之盛。
「我也没想到你会动手……」
「喂,做人没那麽孬种吧?他都那麽说你了,就算他是庚六,你也不能就这样软不啦叽地任他拿捏吧?」传山
有点怒其不争。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传山的脸有点冷了。再怎麽说自己也是为了他出头,可这人的反应倒像是自己害了他似的
。
「那个人很可怕。」
「哦?」
「真的,他比你想像的要可怕得多。」庚二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他为什麽对你那麽反感?你们怎麽认识的?」
庚二闭紧了嘴巴。
传山发现这人憨得也挺有意思,别人如果遇到不想说的,一般都会找理由搪塞过去。他倒好,直接作闷口葫芦
。
「随便你,不想说就算。快点,时间不早,别磨蹭了。」传山绷著脸,大步往前走。
庚二从後面小跑著跟上,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什麽。传山不理他。
庚二声音大了些:「谢谢。」
「嗯?」
「我、我也早就想揍他了,但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又怎样?就你这种怕事的性格才会让人骑在头顶上欺负,如果换了吴少华或李雄,就算打不过,也会
想法子整死他!
想到昔日夥伴,传山心中一痛,脸色也越发不痛快。
偏偏庚二看不到他的脸色,在後面又加了一句:「以後你看到庚六要小心点,那人阴得很,他绝对不会吃了这
麽一个亏不报复回来。很多人得罪他,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怒火一下冲到传山头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如果真敢对我下手,我倒要看看最後谁玩完!
之後两人没再碰到其他人。到达传山住处後,依传山的意思只把有用的东西收拾了,庚二那里有的就不带。但
庚二不同意,把凡是能搬走的,全都放到了箩筐里。
传山看他那意思,如果不是当桌子的石块太重,他可能连那个都想搬。
也懒得再跟他争辩,传山只管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往铺盖里一卷,扛上肩就走。庚二还在那儿拆煤炉。
虽有争议,但东西少,搬起来自然也快。一趟头,两人就搬完了。结果进屋的时候,庚二死活要传山脱鞋,说
他鞋子太脏。传山嫌他烦,推开他就走了进去。
庚二气得在他背後跺脚骂。
传山把自己的床铺到庚二床的对面,两人中间就隔了一条过道。
庚二不肯,传山非要。
两人心中正好都窝了不少火,得!又打了一架。後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不了了之。
打过架,传山大方地把自己换到的一点粮食都给了庚二,庚二就青著眼眶高高兴兴地做饭去了。传山摇摇头,
这不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嘛?看庚二在做饭,趁他不注意,偷偷从他床铺下面扯了些乾稻草,铺到了自己床铺下面
。
等传山顺利把地盘一一侵占下来,那边庚二也烧好了饭菜。
传山伸个懒腰站起身,就看庚二皱著一张脸,站在他身後很不高兴地看著他。
「又咋了?」
「你东西怎麽乱放?工具要放到这里,吃饭的东西放在那边的架子上,还有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看你都把它
们弄乱了。」
「我不就移了一点位置?哪里乱了?」
「哪里不乱?让开让开!」
庚二可能受不了了,挤开传山,重新动手收拾。收拾完自己的,看了看传山的东西,怎麽看怎麽不顺眼,忍不
住就一起收拾了。
「东西总要用,摆那麽整齐干什麽?」
传山终於感到怪异了。哪有人放东西放得这麽整整齐齐的?而且你说放好不就行了?他还非要调整好几次才满
意,让他在旁边看得都痛苦。
庚二也不理他,一直到把所有东西都放得满意,这才拍拍手表示完工。
传山後悔了,他应该直接杀人夺屋才对。看起来他像是占了庚二大便宜,但看这同居人的个性和为人,以後他
的麻烦恐怕不会少……这人不会真的脑子有病吧?
「吃饭。」庚二一说到吃饭这两个字眼就显得特别高兴,笑咪咪地坐到石桌前。
传山早就饿得不行,不用他招呼,坐下就端碗。
几种杂粮混在一起煮的粥,配上庚二前两天蒸的窝窝头,一盆庚二自己发的炒豆芽,就这麽多,没了。
两个饿极了的大男人,把锅里剩下的米粒都舔乾净了,仍旧没觉得饱腹。
「你怎麽不多煮点?不是还有米面吗?」
「以後不吃啦?」庚二恶狠狠地道。这人还说他贪吃,抢起菜来比他还要凶。
「明天就把那几筐煤全部拿去换吃食。」传山本来想存著换工具,但现在有了辛一三四的东西,就想著要好好
吃一顿,可怜他进来後就没吃过饱饭。
「好!」庚二一听全部拿去换吃食,顿时眉开眼笑,一下就觉得辛二七九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吃完,两人收拾好东西,熄了烛火,各自睡下。
传山发现庚二并没有把炉火熄灭,还加了一些新煤,然後封边,只留了个眼。
传山讪笑,心想怪不得这屋里比他那儿暖和得多。像他,没常识,为了省煤,每晚灭、每早点,费时费力,晚
上还冷,屋子里也一直潮潮的。他没病倒,还真多亏他身体底子牢,不过他现在的身体还能熬多久?
「咦?我的床你是不是动过了?」
「呼……」
庚二捏紧拳头再捏紧拳头,最後……愤怒地翻过身一把把被褥拉过头顶。
洞穴里总算安静下来。
半夜,庚二被旁边翻来覆去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呻吟吵醒了。
舍不得点灯,庚二摸黑探出头去喊:「你吵什麽?还让不让人睡了?」
对面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抗议就安静下来。
传山也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他在赌,赌这个庚二心肠不坏,不会真的趁他微弱之际砸死他。
如果赌赢了,他就在这个黑狱里多了一个夥伴。如果输了,反正他疼起来时也想死,只不过没有勇气自裁而已
。又想死又不想死,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矛盾。唉,还不都是那该死的骷髅果整的!
一想到骷髅果,就想到了他的仇人们。这下传山不但肉体痛苦,心更像是被揪起来一样。
「喂,你到底怎麽了?吃坏肚子了吗?」
传山的呻吟声控制不住,也不想再控制,疼得满床打滚,嘴里也发出类似野兽的嚎叫。
庚二听著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沉默了。他默默地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卡嚓、卡嚓。」封好边的煤炉被捅开,屋里一下亮堂了许多。
庚二点燃蜡烛,走到传山身边。
「喂,你怎麽了?要不要紧?」
传山哪里能回答出来,此时的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皮肉全部刮去、内脏全部掏出来才好。
可怜催的,怪不得他要杀辛一三四,可能就是因为让那个贪婪的家伙发现他的秘密,并借此威胁他了吧?庚二
蹲了一会儿,看他那个凄惨样子,忍不住心软了。
叹口气,放下烛火,从缸里舀了一勺水,把布巾湿了,重新走回辛二七九身边蹲下。可能觉得蹲著不太舒服,
庚二换了个姿势,一条腿半跪在地上,一条腿压在床上,探身给他擦汗,想让他舒服一些。
一边擦,一边脱他衣服,这下传山一身被拷打刑求的伤痕也露了出来。庚二见之撇撇嘴,心想果然不是什麽好
人。
传山在庚二靠近他的一刹那,绷紧了浑身肌肉。当潮湿的布巾接触到身体,传山下意识地挥出拳去,没想到庚
二正好调整姿势,躲过了他这一拳。
传山击出一拳,身上的力气也泄得差不多。想要再凝聚力气解决对方时,身上的感触却告诉他,对方并无恶意
,相反还弄得他舒服了一些。
庚二擦著擦著,发现辛二七九身上不但有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伤痕,在手臂和胸膛的皮肤上还出现了红肿的
症状。庚二目光凝固住,用指腹在红肿之处轻轻摩擦了几下。一块皮应手绽开,脓一般的黑血从破皮处流出,诡异
的是,黑血没有流多少就自动停止。
「叫你欺负人,老天报应你了吧。哼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未报,也是时辰未到。坏人都会遭报应,
谁也逃不过。」庚二盯著那块皮肤喃喃道。
传山突然一把抱紧庚二。
庚二吓了一跳,低头就去看抱紧他的大家伙。只见辛二七九两臂紧紧箍著他,头埋进他怀里,发出类似哭嚎的
声音。这、这、这……
庚二的心一下软成了稀泥。
可怜的娃。庚二伸手揽住了欺负他、霸占他巢穴的恶魔,还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唉,他也不想心软,可他就
见不得别人跟他扮可怜。咋办?
再说,这人今天还帮他出头了,虽然他是在不清楚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但却也实实在在帮他出了口恶气,而他
庚二又是有恩必报的人……
传山做这动作有些故意,也是为了试探庚二,没想到这庚二竟然……真是个好人,乾脆就不再强忍,发出了痛
苦的低吼。这就跟有人疼的娃嚎哭得总是很大声,不受宠的不敢哭出声一样。
传山是真受不了了。太疼了,这每三个时辰的折磨简直要把他折磨得发疯。
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要活著,我要熬下去!我还有仇未报……!
传山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并用的在庚二身上巴著。
庚二被他缠得死紧,以一种极不舒服的睡姿睡得呼哈呼哈的。
传山抹抹脸,放开庚二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里白天黑夜不好分,传山也不知现在是什麽时辰,只能凭感觉猜测应该是早上。
「咕噜。」昨晚没吃饱的肚子抗议了,传山也没叫醒庚二,点亮蜡烛,自己翻出食物开始料理。
庚二被早饭的香味诱醒,揉揉眼睛爬起来,看到辛二七九把饭菜已经弄好,一时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不是说烧
饭的活由他来干的吗?
想到昨晚这人说要把昨日所得全部换作吃食,今早又没有像字据上那样逼他干活,庚二不由抓了抓头。难道这
人其实是个好人?自己看错他了?如果真是这样……
「起来了?起来就漱漱口吃饭,等会儿你带我去上工。」
庚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晃动著脖子疏散筋骨,一边走到墙角的马桶边,掀开盖子,解开裤带尿尿。
洗脸、漱口,把用过的污水收好另作他用,再把头发简单扎起,庚二总算清醒过来。
「喂,辛二七九,昨晚你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有病在身啊?」
传山指指桌对面,示意庚二坐下说话。
庚二当然不客气,坐下就端起粥碗呼啦啦喝了一大半。
「我姓罗,叫传山。传递的传,山海的山。」
经过昨晚,传山对庚二生出了结交之心,报出真实姓名也算建立友谊的第一步,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传山并不
打算把毒药不是毒药的事告诉庚二。
「我、我姓梅。」庚二听传山报出真实姓名,对他的恶感又去掉三分。
传山看他还是不愿说出名字,也就算了。
「辛一三四平时有没有关系较近的人?」
庚二摇摇头,道:「这里很少有关系近的,大家基本上都是各过各的。辛一三四喜欢占人便宜,没听说有人跟
他走得近。」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把口供对好,免得有人问起时露出马脚。」
庚二也明白其中道理,便问他要怎麽应对。
传山想了想,道:「就说我伤势未愈,辛一三四嫌我累赘就离开了。而你……」
「这样不好。他工具在你手上,我还要卖他衣裤鞋子,这些事就说不通顺。」庚二摇头反对。
「那你有什麽好主意?」传山并没有因为庚二看起来有点憨,就看轻他。如果庚二真是一个没什麽大脑的憨子
,怎麽可能在这里存活至今?
庚二咬著筷子认真地想了想。
「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嗯,你就说你挖到了一块石头,不像煤但也不像普通岩石,你把那石头拿给辛
一三四看了,辛一三四就主动提出要拿身上所有的东西跟你换这块石头。你明知这块石头不止这个价值,但担心辛
一三四会暗中抢夺,自己刚来也容易让人骗,所以就答应了辛一三四的条件。
「之後,辛一三四就不见了。而你碰巧遇到我,因为我们曾在广场上有一面之缘,你就把辛一三四的东西给了
我一部分,以作为我日後带你挖矿的条件。」
「你是想让别人以为辛一三四得到了上品灵石,并藉此换得了离开这里的机会,是吗?」传山推敲一番,不禁
对庚二刮目相看,这理由确实要比他提出的那个让人信服得多。
「嗯,这是唯一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了。就算将来辛一三四的尸体被人发现,别人也以为他是因为灵石而死。
而在这里,死尸身上没有衣服,也完全正常。不过这麽说来,他的衣服鞋子看来是留不得了。」庚二微微皱眉。
「你说得没错。」传山放下碗筷突然起身,翻出辛一三四的衣裤鞋子就丢进了炉子。
「喂喂!你别这麽浪费啊,留著补东西也是好的。啊啊,你根本不知道这里这些生活用品有多难弄!」庚二心
疼得端著碗直跳脚。
传山才不管他,一边消灭证据一边催促他快点吃。
结果出门时一看,才发现洞穴里已有一线亮光从顶端透入,这表示他比平时起得晚了。看来昨晚疼痛过後,他
竟是抱著庚二睡了个好觉。
庚二一直不肯跟他说话,显然还在气他烧掉那些衣物。
可等走到矿道口,看传山点亮蜡烛,带著挖掘工具,拖著箩筐就要跟他进去,庚二忍不住了。
「辛一三四什麽都没跟你说吗?」
「说什麽?」传山还推了推他,示意他快点走。他时间有限,可能做一两个时辰就得往回赶。
「蒙面巾呢?」
「哈?要那东西干什麽?做贼?」
「屁!」庚二气得暴出一句粗口,随即又小心看了传山一眼,看他没生气,才放缓语调说道:「你难道没看到
其他人戴?辛一三四不也戴了?」
「我还以为那是汗巾。」
庚二无奈,只得详细跟他说:「矿道里不比我们住的洞穴,那里面寸寸是险。进去的时候最好戴上防煤尘的蒙
面巾,汗巾当然也要带上,如果有打仗用的头盔,那最好,但这里没几个人有。蜡烛不能直接带进去,得带外面有
厚纸罩著的罩子灯,就跟气死风灯一样,但没那个大,大约跟马灯差不多大就行。」
传山把蜡烛收起来,随手从衣襬上撕了一块布当蒙面巾。
「还有,如果跟在别人後面干也就算了。如果不是,最好带上一块顶板,还有作支撑的木方子,这是为了防止
矿道塌方。另外你水壶带了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传山打算赖定庚二。这人在某些方面虽然让人无法忍受,但显然比辛一三四之流要
可靠得多。
「好吧,这些你都可以用我的,但字据第四条以後就不算数!」
「行。」传山也很乾脆。
庚二满意了,扫了传山一圈道:「裤脚扎紧了吗?袖口也得扎紧。脖子上以後要套块布,防止煤尘落到脖颈和
怀里。你这双布鞋不错,但容易潮湿,没有长筒靴好,时间长了容易得脚气。嗯,长筒靴也一样,还不如我光脚好
。」
那你脱我鞋子干什麽?这句话传山只在心里过了一下,怕说出来这人又恼羞成怒。
「差不多这样,其他没有的以後慢慢换吧。另外还有一些常识,我边走边跟你说。」庚二难得占了一次上风,
趾高气扬地昂起头,拖起箩筐向矿道内迈进。
传山笑了笑,也随之走了进去。
第四章
两人走入一条相当深的矿道。以传山的脚程来看,这里应该离外面的广场至少有七、八里路远。
庚二告诉他没那麽远。他们只是在地底下绕圈而已。
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庚二示意到地方了。
前方在干活的似乎是一个小组,人数不少,大约有七八个人,正在分工合作。
庚二带著传山在他们屁股後面找了个地方就开始挖掘。
「等会儿如果你感觉气闷,一定要跟我说。我们就先出去一趟,等换口气再回来。」庚二叮嘱传山道。
传山点头。
「还有,以後你要是看到煤壁突然鼓出、或是开始大量掉渣、或者顶板下沈、煤壁变软、听到怪声、摸到水之
类的异像,你什麽都不要管,立刻调头往外跑。」
传山拍拍庚二,表示感谢。
庚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喏喏道:「还有好多要注意的事情,等以後我慢慢跟你说。」
「谢谢。」这句感谢,传山说得真心实意。
「哟,小两口在说什麽悄悄话呢?」旁边突然有人走过来插口道。
「人家小两口说话,你非要插一脚,你说你讨不讨厌?」那人的同伴调笑他。
「哎呀,我这不是看见庚二好不容易又找著一个伴,虽说是男人吧,但也值得庆祝啊。哈哈!」
「是啊,庚二,久旱逢甘露,昨晚你们的叫声,我们那一片可全听见了。」
「是啊,叫得可真激烈!庚二啊,你屁股疼不疼啊?要不要我给你吹吹?哈哈哈!」一片哄笑。
「这脑子有病的人吧,就是跟咱普通人不一样。前後都能使唤。哈!」
「哎,你说错了。咱们庚二前面那根可就一根摆饰,人家後面才是正经办事的地方。」
「庚二,把裤子脱了给大夥看看,看看你那里是不是长得跟爷们不一样。哈哈哈!」
庚二低著头没说话。他在心中後悔,要早知道传山有疾病,他应该一开始就给洞穴加一道手续才对。
传山蹲在地上,维持著挖掘的姿势,目光下垂。
「庚二,跟男人干爽不爽?早知道你好这口,来找哥哥我嘛。正好我也没钱找女人,吹了灯咱们不是一样干?
」
「我操,辛二八,原来你还喜欢玩男人?」
「哎呀,这有什麽喜欢不喜欢的。这麽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女人又只有那几个,老子吃饭都成问题,怎麽去嫖
她们?还不如找条旱道凑合。庚二,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
「什麽?」辛二八故意大声问。
传山扫了眼庚二,一时心中对这人的感觉复杂得很。既想狠狠揍他一顿,又想堵住他的嘴巴。你说他怎麽就找
了这麽一个人当小弟?
「昨晚不是我叫的。」
果然!传山这一刹那真的很想很想掐死眼前埋著头说话的庚二。
「不是你?难不成……」众人的眼光一起看向传山。
传山缓缓站起身。
庚二抬起头,眼中有紧张。你想干吗?他们人好多!
传山恨不得踹他一脚。你说这人怎麽走到哪儿都被人嘲笑?害得他这个刚出炉的老大也跟著倒霉。
哄笑的人群一静,随即又嘻嘻哈哈地拿庚二开玩笑。
「喂,我说大个子,你新来的吧?前面不是看辛一三四带你的吗?怎麽跟这脑子有病的软蛋混一起了?」
辛二八不过扫了一眼传山,立刻就把要出口的调侃改了。这名高大的年轻人周身似乎被一层奇异的黑暗所包围
,浓郁的血腥气从黑暗中丝丝透出。这人恐怕不好惹。辛二八暗自在心中掂量。
传山也在打量这第一个跑来挑衅的男人。辛二八个头不高,矮墩墩的,十分结实。脸被挡著看不见,只有一双
外露的眼睛流露出恶意。
传山眯了眯眼,脖颈的毛发微微竖起,这感觉他很熟悉。这个人……想杀他!
为什麽?如果说这人要杀庚二还能理解,但杀他?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传山记得很清楚,他和辛二八绝对是
第一次见面。
一只手拉住传山。
传山低头,就看庚二对他摇了摇头。
「跟庚二混的,能有什麽好货?」一人不屑地道。
传山挣脱庚二的手,他在军营里待了五年,对这种团体孤立某个人、一起欺负某个人的事再清楚不过。对这些
人,你越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越会骑到你脖子上撒野。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得他们看到你就躲。
庚二又去拉传山,站起身,低声道:「我们走。」 他也察觉到今天似乎来者不妙。
传山看了下形势,确实对他们不利。虽然很想弄清楚辛二八为什麽对他有杀意,但暂时走避也是上策。
看两人开始收拾东西,辛二八本来有些紧张的眼神舒缓了,笑声顿时就变得嚣张起来。
「哟,也不打声招呼就想走?」
「你想干什麽?」传山回头,神色平静地问。
庚二突然紧张起来,为什麽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但除了庚二,似乎没有人察觉传山的变化,辛二八转而对庚二嘿嘿笑道:
「庚二,这小子刚来不知道规矩也就算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庚二没理他,拉拉传山的衣角,拖著煤筐就要走。
辛二八眼光一瞟,几个人会意,立刻快走几步拦住他们。
「想装糊涂可不行。这条矿洞本来是我们先来的,最前面这段加固也是我们做的,你们在後面捡便宜,难道就
不知道要给孝敬?」
庚二侧身,似乎在害怕什麽一般,看著传山的後脑勺道:「这条矿洞本来是我先挖出来的。後来你们知道了,
就一起跑来挖。」
「哟!听听,听听,他还有理了!好,庚二,今天咱们就看在都在下面待那麽长时间的份上,就不说你什麽了
。不过你身边那小子,该给的孝敬一样不能少!」辛二八脸皮一绷,声音变粗。
传山心中有数,这人八成冲著他来的。
「你要什麽?说吧。」
「好,够光棍!」辛二八拄著锄头,不怀好意地道:「不要说爷欺负新人,你吃饭的家夥爷可以让你留著。不
过……你得把你身上那套衣服留下,从里到外,包括鞋子。怎样,这孝敬不算苛刻吧?」
传山搔搔下巴,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容,然後这个笑容越来越深,最後就变成了哈哈大笑。
庚二突地打了个冷颤。
辛二八与其他人不知传山在笑什麽,俱都愣了一下。
偏偏就在此时,站在庚二旁边的一个中年人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碰女人,竟然伸手去摸庚二的屁股,嘴上还道
:
「庚二,以前大夥不知道你喜欢男人。这下子知道了,以後你就不愁晚上孤枕难眠啦。晚上,叔去找你?」
「呼啦!」
半筐煤从猥琐男人的头顶倾筐而下。
传山丢下煤筐,拍拍手。
庚二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一愣之後,抱著屁股一跳三尺高。怪叫一声,疯了似的一头就向刚才的中年人撞去
。
一头就把男人撞了个四脚朝天。撞完了还不甘心地大声吼:「我不和男人睡!」
传山暗暗骂出一句脏话。
一片叫骂声响起。
「庚二你干什麽?」
「臭小子想死!揍他!好好教训他一顿!」
「打死他!打死这个软蛋!」吃了大亏的中年人嚎叫著扑了上来。
那边看事态发展的辛二八认为机会已经来到,趁机挥手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上!揍这两个不懂规矩的!
」
传山冷笑一声,不等他们冲过来,他先冲过去了。冲过去就趁人不备夺了一把锄头。一锄头就把正得意的辛二
八脑子锄了个洞。辛二八捂著脑袋、满脸不信、一头鲜血地倒下。可怜他还没来得及出阴招。
「他们杀了辛二八,不能让他们跑了!」
死了人,宛如火上浇油。那帮人不但没有退下,反而个个红了眼睛。
混战开始。
叫骂声、惨叫声、劈里啪啦乱成一片。
传山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想放过这些人。索性放开来打杀。
军队里出来的传山疯起来像拼命三郎,又不像以往有所顾忌,加上心中怀著一股恨,出手又狠又重,且都往要
命的地方去。
那帮人也不是善良百姓,怎肯吃亏挨打,个个都打出了火性。
庚二想冲到传山身边,却被以中年人为首的三个人圈住。
庚二咬咬牙,拼了。
不一会儿,庚二就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也一铲子干倒一个,还把另外一个的肚子给划了一个大口子。
传山抽空注意到庚二情况不妙,他也没有蠢到自以为一个人就可以对付这麽一大帮。瞅了个空,连踹带敲,一
连掀翻两个人,冲出了包围圈。
传山冲到庚二面前, 一锄头砸上中年人的腰。中年人惨叫一声倒下。
「走!」传山拉起庚二就跑。
庚二反应过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一脚把後面跟上来的男人踹翻,撒丫子就跑。
「不准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
「杀了他们!不能放过他们!」
「操!」传山骂出一句脏话,
「找条窄路,越危险越好!」
「什麽?!」
「快!」
「噢,往那边走!那里有条通风道。」庚二叫了一声。
传山立刻向那条岔道冲去,却在岔道口处停下脚步,让庚二先过去,他来断後。
这时後面的人也跟了上来。
这条道比刚才的窄,只能一个人通过。庚二跑在传山前面,一边跑一边大喘气道:
「只要我们跑到广场,找……找三爷评理,就……就……」
就个屁!这种事有什麽理可评?眼看就要跑到头,传山一锄头把身边固定的木方子锄倒。
「停下!快停下!那家夥想弄塌通风道!他娘的!他疯了!」
什麽?!庚二立刻刹住脚步回头。
传山停下脚步,对身後追上的人咧嘴一笑。
这一笑,竟让身後看到的人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传山再度举起锄头,狠狠朝一边的木梁砸下!
「传山!」
「後退!後退!」
凄厉的叫声在通风道中形成回声。
後面追赶的人不知前方发生了什麽事,想要刹住脚步已经来不及。
回头的人和後面追上来的撞成一堆。
传山看看开始大量掉下渣土的顶板,一不做二不休,抬起锄头就是一下。
「传……」
「轰隆──!」
庚二哑巴了。
「还不快跑!你傻了?」
传山一推庚二,庚二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後方,拼出吃奶的劲狂奔。
两人刚刚奔出通风道,就听「轰隆」一声,尘烟冒起,整个通风道都塌了下来。
庚二「呼哧呼哧」喘著气,看著塌掉的通风道目瞪口呆。
「走吧。我们还得绕回去,把吃饭的家夥拿回来。」
庚二呆呆地转头。
「他们……」
「顺便回去看看有没有逃出来的,如果有,就宰了。没死透的一样。」
庚二张大嘴巴看著传山的背影远去。
传山转回头,怒喝:「愣著干什麽?还不快点!」
庚二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跟上。
传山摸回原来的矿道,正巧看到刚才那帮人中两个受伤的正站在坍塌的通风道口前跳脚大骂。
传山一把拉住庚二,示意他别说话。
庚二闭紧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传山握紧锄头,悄悄走了过去。
庚二瞪大眼睛、紧握双拳,随时准备冲出去帮忙。
一声惨叫响起,接著一道惊慌的骂声在挥舞的锄风下嘎然而止。
「帮我把他们拖到刚才的挖掘地。快!」刚才的坍塌声势太大,要不了多久在其他矿洞挖掘的人就会冲出来,
他们得赶紧。
「哦,哦。」庚二连忙照吩咐办事。
两人一手一个,拖著就走。
拖到地点,捂著腰还在哎哟惨叫的中年人看到他们,脸色变得惨白,可惜煤灰太黑,只能看清他瞪大的眼睛。
传山对中年人笑笑,二话不说,一锄头就把他脑袋刨飞半个。
庚二咽了口唾沫,看传山的目光越发小心翼翼。
传山让庚二把尸体丢下,拉著他又往来路奔回。
庚二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後面一起跑。
刚跑到一半,就与从别的矿洞跑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对方看到他们就大声询问:「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情?」
「我们也不知道,听到轰隆一声才跑出来。吓死人了!」一脸惊慌失措的传山不动声色地堵住背後矿道。
庚二低著头,什麽都不敢说。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儿。
「别再问了,先离开再说。」後面跑出来的人嫌传山挡住道路推了他一把。
传山「哎哟」一声,被那人推得往後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庚二连忙去扶他。
这麽一耽搁,其他人就跑到了他们前头。担心矿道还会出现崩塌,後面跑出来的人也没有多停留,一个个争先
恐後地往外跑。
传山拉了一把庚二,故意大声道:「扶我一把,我不想死啊!快走!快走!」
虽然口中一个劲叫,但他俩条腿就像是打了滑一样,怎麽都站不起来。
庚二不知真假,以为他真的受伤,头上顿时急出汗来。
看看人跑得差不多,确定不会有人再注意他们。传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拉起庚二又往刚才的挖掘地跑
。
庚二彻底糊涂,可在传山的催促下也只能跟著。
回到刚才的挖掘地,传山立刻开始布置现场。
先把他和庚二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并消灭痕迹。接著又把辛二八在内的四具尸体摆出互砍後四败俱亡的姿势
。考虑到四个人俱死在一把锄头上,其中两个身上还有庚二铲子留下的伤痕,传山拿起辛二八的锄头把其中一具尸
体的脑袋砸烂,又用锄头在其被铲子划伤的地方深深刨了一下。
庚二看他动作,拍拍脑袋,把那帮人的煤筐推翻了两个。
传山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光。
庚二心想,这种事我没干过但我看过。
接著传山依葫芦画瓢,把剩下的尸体也给处理了。
之後传山嘱咐庚二让他沿著墙边走,所有东西全部担起来,不到分岔口不得放下。
庚二依照吩咐办事,传山在後仔细除去两人足迹,但尽量留下了那些人原本的痕迹。
虽然这一切做的不是非常完美,但传山相信糊弄这帮矿里的人已经足够。毕竟这里不会有人真的下来仔细查案
。
半途上,传山又让庚二找了个矿洞,两人在里面挖掘了一会儿,留下干过活的痕迹,这才真正打道回府。
从矿道里出来,外面围了一群人。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担心矿道会不会再坍塌。许久没有露面的丁老
三也出现了。这条矿洞是丁老大手下煤产量比较大的一条矿洞,里面延伸出好几条小矿洞,自然比较担心。
看到两人从矿道里出来,本来丁老三没在意,但在看清其中一人是辛二七九後,微微一愣,当场开口让辛二七
九过去。
传山走了过去,对丁老三抱拳行礼。庚二用汗巾缠著受伤的脑袋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他後面,低低地叫了一声
「三爷」。
丁老三扫了一眼庚二,脸上疑惑更甚。不过他没先开口询问传山为什麽和庚二在一起,而是先问道:
「二七九,你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事?」
传山摇摇头,抹了抹脸上的煤灰,稍微露出他线条分明刚毅的脸盘,道:「我正在挖煤,突然听到轰隆一声,
然後就感到身边似乎有煤渣往下掉。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还是庚二告诉我可能哪里坍塌了,这才和他
一起跑出来。喏,跑出来时,庚二还被落下的岩石给砸到脑袋了。」
「路上还看到其他人没有?」
「看到。很多人冲出来,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差点被人踩死。」传山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并没有把这
件事放在心上。
「嗯,你刚来,很多事你还没碰过。今天的情况还算是轻的,就是不知里面死了几个人。」丁老三微微皱眉,
叹息了一声。也不知他在可怜那些人命,还是在愁怎麽向上面汇报。
传山沈默。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你们早点回去吧,今天这条矿道暂时别进了。」丁老三清楚这里不是问话的合适场所,便挥挥手让两人走了
。
离开的两人没有急著去交易处交换东西,而是先回到住处打算清理一下身上的伤痕。
传山回到屋里,脱下衣衫,让庚二打一盆水给他。
庚二端过水盆,看他把衣衫和用过的东西乱丢,脸顿时就有点扭曲。
传山把鞋子也给踢了。
庚二眉头一跳。忍无可忍地冲上前,拎起那双快要碰到他床铺的脏布鞋,重重地走到传山床前,弯下身给他在
床头整整齐齐放好。
传山撇撇嘴,拿起布巾擦拭自己的身体。
庚二鼓著嘴巴捡起他的脏衣服,拿到外面掸了掸,才又拿进来。
「喂,他们为什麽说你脑子有病?还说你那根没用,你去找过女人?」
传山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恶毒。可谁叫他心里不舒坦呢?以为收了一个小弟,结果这小弟却是矿里人人瞧不起
的。他作为大哥,总该知道缘由吧?
偏偏这个爱呱嗒的庚二在这时又扮起了闷口葫芦,怎麽问他,就是不开口。
传山给他气得笑了出来,「娘的!老子明明自身难保,偏偏还遇上你这家夥!看来老子的霉运不但没降,反而
升了。这是最後一次,老子下次再管你的事,我就是你养的!」
「……是庚六。」
传山恨恨地擦拭身体,「嘶!」
一块皮肉突然掉落。传山盯著那块脱落的皮肉,半晌说不出话来。比起痛,更多的则是震惊。
『服下此果,立见其效。腹痛如绞,身如刀割,每三个时辰循环一次。七日内浑身如割肉般痛苦难当。七日後
十五天内身上的皮肉开始逐渐皮开肉绽、进而腐烂。无论任何药物治疗皆无效用,止痛亦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著
自己的身上的皮肉一点点烂掉、脱落,其痛苦比凌迟之刑更甚!不出半年,浑身皮肉就会烂光。就算那身强体壮能
熬的,也不会超过一年,等皮肉烂光,就轮到内脏,一烂到内脏,这人也就活到了头。可就算他咽了气,那身皮肉
还是会烂下去,直到露出骨架为止。所以才叫骷髅果。』
……原来那牛鼻子老道说的都是真的。那麽他後来说的『死後其灵魂也不得超脱,日夜都得受骷髅果魔力折磨
,直到灵魂消亡那日都只能在无尽痛苦中徘徊』这段话也会变成真?
传山不由毛骨悚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是因为你得罪了庚六。」庚二稍稍大声了些。
传山惊醒,转过脸看他。
「平时他们遇到我一般不会说什麽,顶多就是不理我。我、我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传山心不在焉地「嗤」了一声。
庚二脸红了,大概是气红的。
「他们是丁老大手下,我也算是。丁老大不允许自己人互相起冲突。如果没有什麽必要,没人会故意惹事。这
里的人大多数都很明哲保身。」
传山总算有听的欲望了,丢下布巾身体也不擦了,盘腿坐到床上。
「你、你裤子还是脏的。」
「你烦不烦?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婆婆妈妈的,脏就脏呗,这地方谁还管你干净不干净?」
「……这是我家。」这句话庚二说得很小声。
传山听到当没听到。
「继续说,为什麽你认为是庚六?」
「辛二八是庚六的人。他表面上为丁老大干活,但暗地里一直在跟庚六通声息。」
「你怎麽知道?」
庚二又不说话了。
传山翻个白眼。很好,他已经摸出规律了。只要涉及到这个人自身,这馋嘴好吃又叽叽歪歪的大男人就会变成
闷口葫芦。
「所以你认为这次辛二八是受了庚六指示,故意挑起事端?」
「嗯。」庚二点头道:「你个性比较冲动,庚六就是看准这点,想让辛二八惹怒你,然後趁机教训你一顿,或
者……杀了你。」
传山表情有点呆滞。他没想到做过细作的他也会有被人说冲动的一天。
第一次冲动,是为了给这新收的小弟出口气,同时也是为了树威。只是霉运当头的他,不巧第一次树威对象就
是这里的老大之一。
第二次冲动,纯属保命。他在辛二八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杀意。便想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拼。
结果他就被庚二归类为容易冲动的愣头青?
「那麽……你认为这都是我的错罗?」传山笑眯眯地问。这个笑容淡化了他刚毅的线条,让他显得柔和了些许
。
如果罗传山的狐朋狗友吴少华和李雄此时在此,看到这样表情的传山,肯定会不管事由如何,立马承认错误,
并奉上当月饷银。
可惜庚二认识他的时间还不长,见传山露出笑容,他也憨憨地笑了笑。
「不怪你,你还年轻嘛。」
「……」传山的笑容有点僵固。
「今天还有时间,我们要不要再去挖点煤回来?」庚二提议。
传山算算时间,摇头道:「不了,我昨晚的发作每三个时辰一次,时间就快到了。」说完,他假装不经心地打
量庚二。
庚二搔搔头,困惑地道:「那就没办法了。对了,你还有时间没有?我们去交易处换粮食吧。」
庚二又兴奋了。
传山暗暗放下心来,扫了一眼他的脑袋,凉丝丝地道:「我看,我们还是换点药品的好。」
两人把自己大概收拾了一下,把两天的收获并到一处,连拖带拉地出门。
一前一後拖著煤筐走到广场,庚二脚步一顿,瞪著广场上方脸色大变。
「怎麽了?」跟在後面的传山顺著庚二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广场正中间的柱子上,高高挂起了一盏用血红字体大大书写了一个「狱」字的白色灯笼。
「那是什麽?」
不止庚二在看,因为今天的坍塌事件,提前出来交换矿物的矿奴们都抬起了头。
庚二面带疑惑与凝重道:「这灯笼在告诉所有人,明天不出工,都得出现在广场上。」
「为什麽?」
「狱卒们要下来了。」
「你怕他们?」
庚二苦著脸点点头,「每次他们下来都会让不少人受罪,还会死人。而且他们很很很贪,只要给他们找到机会
搜查,他们会把好东西全部搜走。且连拿带砸,原本放得好好的东西也会给他们弄得乱七八糟,更会把家里弄得很
脏很脏。每次他们来,我都要收拾好半天。」这对他来说,真的是比揍他还难受。
「不行,得回去把东西都收好。」庚二掉头就走,传山一把拉住他。
「换完东西再说。对了,狱卒们多久下来一次?」
庚二有点不愿意,他想回去把东西收好,可又不想让传山看见他把东西都收到了哪里。
「要麽你去……」
「说!」传山一瞪眼。
庚二一哆嗦,赶紧道:「差不多每两个月,有时也会因为特殊情况下来。这次距他们上次下来还没到两个月。
」
「那你知道这次是为什麽?」传山心想不会是因为他砸了通风道吧。
庚二搔搔头,可能脑袋包得太紧,有点痒。
「应该是丁老三他们向上汇报了矿洞坍塌一事。加上这一个多月死的人不少,他们下来也是为了盘点人数。」
「哦?为什麽要盘点人数?怕人逃掉?这里有人逃掉过?」传山的心跳稍稍快了一些。
「没有。」
「没有?」传山的心沈了下去。
「你进来这里多久了?」传山突然道。
「有七年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你对这里应该比较熟悉罗?」
「说不上多熟悉,但哪些矿道能走,哪些不能走,哪里煤量足,哪里已经挖的差不多,大致还知道些。」庚二
不明白他为什麽要问这些,但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在这里这麽长时间,难道就没有想过……逃出去?」传山问完这句话,眼睛紧盯著庚二。
第五章
「你想逃?」庚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扯扯额头的包裹巾,苦笑道:「谁没有想过?但这里出不去。」
「怎麽会?挖也可以挖出一条路来啊。」
庚二沈默了一会儿,道:「我只知道想要挖路逃出去的人都死了。」
「为什麽?」
「这儿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进来後你就很容易迷失方向,如果不是在这里呆了很久的人,东南西北
你都别想分清楚。
只靠一个人的话,往上挖,没有支架撑住墙壁,砸也会被上面掉落的石块泥土砸死;如果斜著打孔,挖著挖著
你就不知挖到哪儿去了,如果後面通道的泥土坍塌,那你就只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有时还会淹水,甚至爆炸。
」
「如果是很多人一起合作呢?」
「一样。就算不提地形复杂,这里的告密制和连坐也可以遏制大多数的逃亡计划。」
「告密制?连坐?」
「如果有人发现企图挖洞逃跑的人,只要他向狱卒揭发那个人,他就可以调到上面干活。这就是告密制。连坐
指的是,如果真有人逃掉,一旦被发现,所有在矿里干活的人都将失去生活来源。而且我们赖以生存的烟道和透气
孔也会被全部堵上。」
「他娘的,还真残忍。」
庚二无奈地叹口气,「是啊,有这两个制度在,大家互相牵制,谁也甭想逃出去。况且这里的狱卒每两个月会
下来收集灵石一次,浩浩荡荡上百个人。那时所有人都要集中到广场上,如果超过十个人不出现,那些狱卒就会在
向导的带领下,一个洞一个洞的搜。所以这里虽然有杀人的现象,但并不猖狂。」
庚二说完瞥了传山一眼,那意思就像是在说:像你这样刚来就单枪匹马一口气宰了八九个人的,据我所知你是
头一个。
传山看出他眼中意思,颇为残酷地笑了笑。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甚至有时你根本什麽错事都没做,还
会被人残杀。我这样的还算好了,至少人不犯我,我亦不会犯人。
传山没有发现,他的想法乃至从小树立的道德观都在一点点改变。什麽是对,什麽是错,已经在他心中逐渐模
糊了边界。
交易处排著长队。一个个矿奴拖著煤筐往前移,把辛苦所得换成在这个黑狱里生活的必需品。
那些煤筐的煤则被倒进煤车里,由在地面上工作的矿奴驾著牲口运出矿洞。
传山不动声色地盯著那些煤车,心中打著主意。
庚二忽然轻轻撞了他一下。
传山转头。
「没有用的。」
传山皱起眉头。
「矿洞外面有大量的狱卒看守。这些煤车在出洞前会受三次检查,最後卸载车上的煤时,两边都有狱卒看著。
没有机会的。」
传山有点奇怪,他怎麽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麽?难道自己的想法就这麽容易被人看出?传山心中一凛,对表情
变化越发控制起来。
「你怎麽知道这些?」
「时间长了都知道。你说我们今天换点肉好不好?」庚二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渴求:「这里没有什麽鲜肉,
但腊肉和腌肉都不错,就是贵了点。」
传山可能进来还没有多久,对肉的渴求并不强烈,摇摇头道:「以後再说,先换些药品,剩下的全部换成粮食
。水还够不够?」
「水还够。」听传山不同意换肉,庚二有点失望,不死心地又小声说了一句:「这里的药品不好,都是最差的
。用它还不如不用。」
「差也是药,总比等死好。」
庚二嘴皮子嚅动,像在说什麽可又没有发出声音。
传山也没在意,拖著煤筐往前挪动。
排队的人大多数都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麽,有时候看到熟人还会互相打招呼。咋一看,与外面的矿工们没有任
何区别。
传山注意到似乎有不少人认识庚二,却没人跟他打招呼。相反看到他的人眼中似乎都有点鄙视和厌恶。有时还
会有人一边瞄他们,一边低头互相说些什麽。
这时,後面有骚动传来。
传山和庚二一起回头。
就见一名身材不高,偏瘦,脸有刀疤,异常结实的中年男子,打著赤膊,挑著一担煤走上前来。他并没有像其
他人一样按先来後到的顺序排队,而是一路向前,停都不停。
奇怪的是後面排队的人竟一句不满都没有,反而纷纷让道,硬是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传山眼看那中年男子挑著煤担从他眼前走过,一气走到最前头。本来已经等到交换的老年矿奴,立刻让开道路
让他先行交易。
「他是谁?」传山低声问。
「己十四。一个独来独往的人,脾气古怪,非常不好惹,被列为十大凶魔之一。」庚二也压低声音回道。
「十大凶魔?」
「嗯,就是矿里最不能得罪的十个人,看到他们最好能避开走。这十个人都有些特殊的能耐,连丁老大与庚六
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他在丁老大的交易处交换东西,难道不属於丁老大旗下?」
庚二摇头,「这十个人,不,有一批人,我想你应该听辛一三四说过,矿里除了丁老大和庚六、己十三娘,还
有一群势力。这群势力没有固定的头,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不听丁老大和庚六的命令,但也不会主动对上他们。
这批人想在哪个交易处换东西都随他们。」
「哦?」
「但这批人死得也是最快的。」庚二紧接著道。
「为什麽?」
「互相残杀呗。他们杀彼此根本就没有顾忌。想要获得更多的生活来源和灵石,抢夺本来就是最快的。」
「怎麽样分辨他们?」
「看箩筐或者担子。丁老大和庚六的手下的箩筐在编口处花样不一样。如果不愿听这两位号令,把箩筐上那条
特殊的花样抽掉或毁掉就行。」
庚二指指他们的箩筐,被庚二提醒,传山这才注意到箩筐口的不同。丁老大手下的,像他们的箩筐在最上端的
边筐下面编了一组「X」形图案;远处的庚六手下,则编成了「I」形图案;再看换完东西走过来的己十四,他的箩
筐只在本来应该有图案的地方缠了一圈藤条做加固。
传山看得入神,一时没注意到己十四竟在他们身边停下。
传山抬头,发现己十四只扫了他一眼,就看向缩头缩脑的庚二。
然後传山看到己十四在庚二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庚二皱著一张脸,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己十四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庚二,似乎在警告他。
庚二低著头,己十四没说什麽,走了。
传山转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庚二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他。
庚二似乎也没有想到要向传山解释,只皱著脸、嘴皮子嚅动个不停,就像个……脑子有病的人。
而传山也注意到,本来一边看他们一边互相说些什麽的矿奴们,在看到己十四对庚二说了什麽後,个个调转回
头、闭紧了嘴巴。
负责派换东西的是丁老三和他一些亲信。
看到传山和庚二走上来,丁老三对传山招招手,示意到一边说话。
传山把东西全部交给庚二,说了自己想要换的东西,便跟丁老三走进後面的棚子。
丁老三找他也没有其他事,就是问他怎麽没有跟辛一三四在一起,又问他可知辛一三四现在在哪里。
传山顿了顿,道:「杀了。」
丁老三怔住,随之点点头,竟没再说什麽。
传山在心里笑了笑。他一开始还担心丁老三知道他杀死辛一三四会有什麽不好的反应。但经过这两天,他冷静
下来一想,就给他想出了其中蹊跷。
从丁老三对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比较欣赏他,或者说想笼络他。那麽对於他想要笼络的人,他为什麽要派喜欢
占人便宜、怎麽也称不上是个好师傅的辛一三四来带他?
正好他又从庚二口中得知辛一三四在这狱里并不像他的脸一样讨人喜欢,那麽丁老三派辛一三四带他,其中意
思就值得玩味了。
现在辛一三四死了,除了丁老三自己,恐怕没人会再知道其中缘由。但传山却根据自己的分析,得出丁老三想
要借辛一三四之手试探自己的结论。说不定其真正目的就是想借他之手杀死辛一三四。所以他说了实话,也意在看
丁老三反应如何。
「你怎麽会和庚二走到一起?」避开辛一三四的话题,丁老三略略皱眉问道。
传山笑答:「他无意间看见我杀了辛一三四,我不想让他多嘴,想杀了他。他求我,答应给我做牛做马,我就
把他留下来了。」
丁老三一惊,随之庆幸道:「幸亏你没杀他。」
「为什麽?」
丁老三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传山的问题,而是道:「和他在一起非你之幸,我劝你最好早日离开他的好
。如果你担心对矿洞不熟,我可以另外让人带你一段时间。」
传山脑子很清醒,并没有当场拒绝丁老三,点头道:「好,但立刻离开恐怕不妥,等过上一段日子,我会找理
由离开他。」
「不要杀他。」丁老三叮嘱了他一句。
传山看著他。
丁老三微微一叹,「抱歉,我现在不能把原因告诉你,这是我们一些老人的约定。他可以死於矿难、死於疾病
、死於一切自然死亡,但不能死於人手。至於其中原因,也许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传山好奇归好奇,却也明智的没再多问。
丁老三解除了心中疑惑,也没再和传山多聊,两人走出棚子。
庚二上前叫了一声「三爷」,接著开心地对传山道:「东西都换好了,我们回去吧。」
传山与丁老三行礼後,与庚二一起离开。
传山与庚二不知道,在他们的右後方,庚六站在他的势力下的交易处门口,正面色阴沈地看著他们的背影。
回到住处,传山把箩筐里换来的物品一一取出。半晌後,一声怒吼暴出:
「庚二!我让你换的药品呢?」
庚二吓得手一抖,刚从怀里掏出的油纸包「啪嗒」掉在地上。
传山回头,看清落在地上的东西,气得破口大骂:「你猪啊!就知道吃!给我拿去把它换成伤药!还不快去!
」
庚二抖著腿,弯腰捡起地上的腌肉,鼓足勇气小声道:「我、我不去。」
「你说什麽?」
「我、我不去。」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
「他娘的!」传山气得卷起了袖子。
「你你你干什麽?」庚二抓著那块腌肉,眼珠乱转,突然拔腿就跑。
「跑?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吃货不可。」
庚二腿脚没有传山快,而且传山比他更靠近大门。三两下就被传山逮到。
传山逮到他,捏起拳头就往他头上敲,边敲边骂:「你这个猪脑袋破就破了,你不肯治是你的事。他娘的,老
子的伤势怎麽办?啊?你说啊!」
庚二一手紧抓著腌肉,一手拼命护头,嘴中带著哭腔喊:「痛痛痛,不要打了!」
「不打?不打我看你根本就不开窍!我问你,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吃重要?说!」
「呜呜!」
「不准哭!大男人哭什麽哭?」
「呜呜……」
「肉给我!」
庚二死攥著不肯放。
传山气得青筋冒起,一掌劈向庚二手腕。
庚二吃痛,手掌一松,腌肉落地。
传山一把拾起腌肉,推开庚二,也不管他咧著嘴呜呜嚎个不停,甩上门就去换药了。
庚二被传山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揉著脑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呜呜,他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坏人,魔头!不是好人!
传山换药回来,发现庚二不在屋中,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也懒得再等他,随便弄了些东西吃了。吃完没
一会儿,每三个时辰一次的发作又开始了。
庚二回来时,传山已经痛昏过去。
确定传山不会醒来,偷偷摸摸地收好藏在怀中的油纸包。再瞄瞄,嗯,没醒。庚二赶紧把要收好的东西全部收
起,免得第二天让狱卒糟蹋了。
做完这一切,庚二提著一把石菜刀蹑手蹑脚悄悄走到传山床前,看他仍旧昏著,立刻举起菜刀对著他的脑袋恨
恨地比划了好几下,终归忍不下心宰他。气得骂了两句,转身就去发挥菜刀的真正功能了。
菜少了很多,庚二气得扔下菜刀,气鼓鼓地走到炉子前,一把掀开炖在炉子上的陶罐。
庚二看著温在罐子里的大半罐吃食,沈默了。
一夜无话。
早上传山起来,点亮蜡烛後,看著空空荡荡的洞穴有点呆。
他在做梦吗?
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很疼,他没在做梦。
可屋里的东西呢?
难道那小子趁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把东西全部连锅端了?
传山回头,如果不是那小子现在正张著一张嘴巴,仰天睡得跟猪一样,他可能真就这麽认为了。
「喂!起来,家里的东西呢?」
庚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是他,一翻身,不理。
「我问你东西呢?你收起来了?收到哪儿了?」传山伸脚踢他屁股。
庚二「呼」的一下翻身坐起,满脸怒火地瞪视他。
「干吗?想打架?」传山两手交握,活动了一下手腕。
庚二起身,一把推开他,走到马桶前解裤带尿尿。
传山一挑眉,这家夥什麽意思?无声的反抗?
正准备过去小小教训他一下,「匡匡匡!」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在偌大的洞穴中回荡,形成好长的回音。
庚二一听铜锣声,立刻加快步骤,系上裤子,连脸都没洗,打开门就跑。
传山猜这铜锣声可能与狱卒要下来有关,也跟著走出门外。
一出门就发现洞穴各处都有人出来,一时阶梯上熙熙攘攘,虽乱却不嘈杂。
很快,矿奴们向广场迅速汇拢。
今天的广场有点不一样,灯笼一下多了许多,显得比平时明亮。
「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超过一炷香没到的人全部杖刑二十!」
广场高台上呼喝声传来,顿时,还未赶到广场的矿奴一个个跑了起来。跑得慢的,被後面推倒,跌倒的矿奴想
爬都不爬起来,有些怕赶不及的矿奴直接就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怪不得庚二那家夥一听锣声跑得比什麽都快。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传山一边加紧脚步,同时小心不被人推倒
,一边抬头朝高台望去。他个子高,前面人再多也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高台上已经有二十名左右狱卒出现,带头的正是当日给他烙字的中年狱卒,却见他一改当时的懒散之色,
与其他狱卒一起,手持利刃,面色凶狠的戒备著。
杀意从传山心中涌现。低下头,免得眼中杀意被人所觉。
不到一盏茶,广场上已经站满矿奴。就连平时少见的女矿奴也出现在广场上。
三个势力,泾渭分明,传山注意到类如己十四的人分散在各处,并没有聚集在一起。
「匡匡匡。」三声铜锣响起,高台上的中年狱卒大喊:「都给我安静!没赶到广场的全部给我拖到那边杖刑二
十!丁二五、庚六,你们派人清点人数,把队给我排好,不准这麽乱。」
「饶命啊!马阎王饶命啊!」倒在地上和差一点没赶到的矿奴一起跪地求饶。
传山发现这些矿奴基本上都是些年长体衰的,这二十杖刑受下来还不知道能活几个。
「闭嘴!都给我安静!再吵就再加二十!」
一下子,广场就变得极度安静。接受到命令的丁、庚二人派出亲信分工合作,按照天干顺序开始清点人数,报
上号的就往前一步,以号码为顺序,百人为一列排了下去。
传山看到自己身後又出现了两名男子,辛二八零和二八一。二八零看年纪已经将近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一半;
二八一竟然只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身体似乎很不好,站在那里不停咳嗽。二八零和二八一似乎彼此认识,看二八
一难受,二八零一直在轻轻拍抚他的背,无声地安抚他。
「劈啪劈啪。」如狼似虎的狱卒们按著那些迟到的矿奴,挨著个的用木杖责打他们。一边责打一边骂,遇到稍
微有些反抗或求饶的,就用脚一顿狠踹。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些矿奴被打得渐渐就没了声息。
传山并没有多看,在这里同情心并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美德──这是他进来不过九天就深切体会到的现实。
人数清点完毕,最後由丁老大把人数上呈给中年狱卒。中年狱卒听到人数,一皱眉,开口询问了丁老大什麽,
最後很不悦地一挥手,丁老大退下。
传山第一次看见丁老大,站得远,看不清楚,只能大致看出他是一位相当健硕的半老之人。
三声铜锣再次响起,很快,车!辘声从矿道传来,大量的狱卒随著一辆辆马车出现在广场。
这些狱卒一下马车立刻呈半包围的形式围住广场内的矿奴,还有约十名提刀狱卒簇拥著两名道士走向高台。
道士?
传山不解。为什麽这座矿坑会出现道士?他们来这里干什麽?会不会是明诀子的同门?这座矿坑到底有什麽秘
密?
传山下意识转头寻找庚二,结果发现那人离他有段不小的距离,他号码靠前,站的也靠前。
「道长好。又辛苦您们了。」中年狱卒迎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
两名道士一名中年一名青年,对中年狱卒爱理不理,嘴里「嗯」了一声,就当作回应。
中年狱卒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因此感到侮辱之类,反而一脸恭敬地请两名道士站到主位。
「甲组,有灵石的上前来!」中年狱卒朝下高喊。
没有人动。
「乙组,……」
一直报到戊组,才见有人从人群中走出,走到高台下,从怀中捧出石块一样的东西。
一时,或羡慕、或妒忌的眼光一起投向此人。
中年狱卒接过石块,当即就把它交给道士中年轻的那一位。
年轻道士拿起石块握在掌心中,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麽。不一会儿,就见他面露喜色,把灵石交给身边的中
年道士,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什麽。
中年道士淡淡报出两个字:「中品。」
台下交出矿石的矿奴猛的一抬头,似乎激动非常。
「很好,戊六三,这是你找到的第一块中品灵石,前面你已经交了六块低品灵石,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你很快
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中年狱卒捧著一个簿子,用笔记下。
「如果我下面再也找不到中品灵石,那麽我要找到几块低品灵石可以离开?」该矿奴哑声问。
中年狱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两名道士。
还是中年道士开了口,「一颗上品抵五颗中品;一颗中品抵二十颗低品;一百颗低品可换自由。」
该矿奴的肩膀微微塌下。还有七十四颗低品灵石,他要找到什麽时候?不过……总也是希望不是?如果没有希
望,恐怕他也坚持不到今天。
看著戊六三拖著脚步走回原处,传山觉得自己的心沈甸甸的。戊六三的年龄看不出来,只能大致看出在三十岁
到五十岁之间,人非常瘦,额头的皱纹很深,但头发乌黑,两只手臂异常长,长过了膝盖。
难道他也要在这里以找灵石为希望,一直找到死吗?可现在他能不能活过一年都是问题。一时,深深的绝望俘
虏住他。
接著又有四人交出灵石。分别是己十三娘低品两颗,己十四低品三颗,庚六低品五颗,庚一零零低品两颗。
「谁是罗传山?」突然,台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道士开口问道。他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
罗传山没有动,看著台上全神戒备。
庚二脑袋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罗传山没来吗?」年轻道士皱眉询问中年狱卒。
中年狱卒赶紧抱上点名簿,「请问道爷,您知道他大约是什麽时候来的吗?」
「大约有十天了吧。」
中年狱卒嘴中念念有词,「十天……十天……这十天就来了三个人。我看看,他们的原名叫什麽。有了!辛二
七九。他应该在。」
「辛二七九!到前面来!」中年狱卒立刻朝下大吼。
传山感到数道目光投在他身上,双拳微握,向前走出。
「刚才道爷喊你为什麽不出列?」中年狱卒看他走到台下,立刻命人押住他,怒声喝问。
「这里人都叫我辛二七九,自己的名字已经快忘了。」
「狡辩!」中年狱卒想给他点颜色看,但不知此人和道士是何关系,一时也不敢动手,而是看向道士,等待他
们吩咐。
年轻道士眼光下瞟,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谁?怎麽敢站著跟我说话?」
马阎王一听,立刻朝传山大吼:「你这个贼矿奴,还不给道长跪下!」
传山明知此时不是他表现血性的时候,但两只膝盖怎麽都无法弯下。抬著头,传山冷冷地看向台上道士。
无非是个死字,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麽花样。
「大胆!」马阎王当下就示意押住传山的狱卒逼使传山下跪。
狱卒得令,一个用脚踢、一个反手举起刀柄对著传山膝弯就砸。
「唔!」又疼又酸又麻,传山腿弯一软就要往地上屈膝,但这人强脾气上来,膝盖刚触到地面就又爬起。
「给我按住他!不准让他起来!」马阎王怒斥。
狱卒看头子发火,连忙连踢带打,用长刀柄压住传山不让他起身。
传山被刀柄在背上砸了数下,内腑受伤,当即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如果换了一般人,早就在痛苦下屈服。偏偏传山一肚子怨恨无处宣泄,加上刚才感受到的对生命及复仇的绝望
,他脑中只留下一个概念:那就是决不向仇人低头!尤其是对这些牛鼻子道士!
压下,再挣扎著爬起。
再被砸跌倒,再爬起。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一口口鲜血染黑了他面前的地面。
恨!恨!恨!
如果他能够更加强大……
如果他能活著出去……
老天爷,如果你真的存在,你给我听清楚了!
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生命、肉体、甚至灵魂。我不再需要轮回转世,我愿化作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只要
你让我杀尽仇人!
怨气在他周身缠绕;愤怒伴随著他的呼吸;无尽的恨支撑著他的生命。
这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调和成无尽的黑暗,浸入他的心灵,也渗入到他的灵魂。
血丝,在双眼中渐渐蔓延。
两名道士就看到台下那名矿奴的眼眸一点点变红,每次被打倒,又挣扎著爬起,每次都会努力抬起头,用那双
带著无尽怨毒和仇恨的双眼死死盯著他们。
庚二捏拳往前跨出一步,又站住。
丁老三低下头不再去看,他欣赏这个男人的骨气,可又觉得对方太傻。
己十四昂起头,似乎被什麽刺激到,满身的杀气溢出。
庚六没有看传山,却在看庚二。看庚二一副要冲出去的样子,眼中阴沈之色更重。
一而再,再而三,压制他的狱卒由愤怒到诧异,由诧异到惊惧,眼看传山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狱卒们一起抬
头向上望去。
「你以为你是谁?敢给道爷来这套!给我用鞭子抽!狠狠地抽!我倒要看看他多有种!」
年轻道士毕竟道行还浅,给传山激得大怒。如果让师们里的长辈知道他连一个小小矿奴都无法收拾,他也不用
再有什麽发展。而且这麽多矿奴看著,不把他收拾服帖也不行。否则他青云派威严何在?
说完,年轻道士转脸看向中年狱卒,吩咐道:
「记住了,以後每次集合,先抽此人三十鞭给他松松筋骨。如果他死了,一定要把他的尸体找到,给我过目才
可。明白了吗?」
「是。道爷放心,您的吩咐小的一定做到。」中年狱卒明白这是在杀鸡给猴看,立刻恶毒地看了眼传山,小子
,你就等死吧!
「嗯,那就开始吧。」
第六章
中年狱卒一挥手,对押住传山的狱卒道:「听到没有?道爷已经吩咐了,还不把人绑到那边的柱子上,给我狠
狠地打!」
狱卒拖起传山,把他押到台上。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睁大狗眼看著!这就是违抗道爷命令的下场!」马阎王恶狠狠地对台下一通吼叫。随即命
人把传山绑在柱子上,取来带有倒刺的长鞭,他要亲手执刑。
两名道士一起走到传山身边,似乎想看他的丑态。
苟延残喘般的传山在鞭子抽下来之前,突然抬起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嘴角一挑,竟笑道:「你们这两个
杂毛道士给老子记住,今天你们怎样对我,他日爷会十倍百倍地讨回。告诉明诀子,他就算躲进地狱,爷也会把这
笔债讨回来。……都给我等著。」
明明是不怒不威、平平淡淡地一段话,却让两名道士心中一寒,彼此互看一眼。最後年轻道士大笑出声:
「就你这样还想著报复?先想想怎麽活下去吧。希望你不会在皮肉烂光之前疼死!动手!」
马阎王右手挥起,鞭子带著呼啸的风声落下。
庚二盯著台上,嘴中喃喃有声:「一下,两下,三下……」
台上的传山像是死了,低著头任由狱卒抽打,没人听到从他嘴里发出一丝惨号。
衣衫碎屑和著皮肉落下,抽著抽著,马阎王也感到了异样,这人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有种。」站在庚二旁边的己十四突然道了一声。
「十八,十九,二十……」庚二握紧双拳,他心情很矛盾。
三十鞭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整个广场上千人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大多人都麻木不堪地看著传山受刑。在他们看来,只不过又一个倒霉
鬼而已。
皮开肉绽、衣衫破碎的传山像死了一样无声无息地低著头。
「呼啦!」也不知那年轻道士从哪儿弄来的,手一挥,一大盆水从传山头顶兜头浇下。
传山一个激灵,硬是被弄醒了过来。
「解开他。」年轻道士命令。
狱卒连忙解开传山,把他从柱子上放下。
「罗传山,你要不想继续活著受罪,就跪下给本道爷磕三个响头,本道爷今天就放了你,否则……」
传山缓缓抬起头,露出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这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这样吧……你给爷爷我……磕三个
头,爷爷以後就……让你死的……舒坦点。」
年轻道士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传山想闪没闪过,硬生生受了一掌。
「……哈!小杂毛,你……就这点力气?你娘……没给你……喂足奶吗?」传山吃吃笑,一边笑一边咳血。
「你!」
一只手伸来,拉住年轻道士的袍袖。
年轻道士转头,就见他旁边的中年道士拍了拍他,转而对马阎王淡淡地开了口:「砸烂他的膝盖骨。他不是不
想跪吗?那以後也不用站著了。」
闻者无不动容。
「四师兄,明诀子师兄说要看骷髅果在人身上的效果,那麽快弄死他……」
「不过断两条腿而已,爬著一样活。」
年轻道士狞笑著点点头,偏偏还做出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传山之命对他们来说确实如同蝼蚁一般,只要能看
到骷髅果的效果,这人以後是站著走还是爬著走,跟他们又有何关系?
「没听到我师兄说的吗?」年轻道士一板脸。
马阎王赶紧抱拳领命,转身就对狱卒喝:「道爷吩咐了,砸烂这矿奴的膝盖!看他以後还敢对道长不敬!」
「是!」
狱卒接令,举起刀柄就向传山的膝盖砸去。
庚二泪流满面,他为什麽要这麽冲动呀?
他不是一向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吗?
为什麽手脚要那麽快?
为什麽大脑会在那时突然发热?
他、他、他可不可以後悔啊?
庚二扛著传山拼命跑。
身後一大群人在追他。
时间拉回到刚才。
当时眼看刀柄就要砸到传山膝盖上,庚二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台上。既然已经上台了,那就
把戏唱到底吧。
庚二挤出一张苦脸,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花椒粉、茴香粉、桂皮之类就撒了出去。幸亏昨天晚上把作料
都藏在了身上。
也是那帮人没有想到会有人不要命的在这时候冲出来救人,一个不备,当场就被花椒粉迷了眼睛,疼得一个个
哇哇大叫,更有人以为那是什麽可怕的暗器,躲闪中顾不上传山,竟然就给庚二抢到了人。
庚二一抢到人,立刻把传山扛上肩头,就如扛一袋大米一样扛起就跑。
两名道士大怒。如果说传山给了他们难堪,那庚二的行为简直就像当面打了他们一个耳光,这让一贯被人奉承
拍捧的他们怎能忍受?躲过花椒粉後,当即就一个掏符、一个捏诀,一道火光和一条水箭直追二人身後。
传山有苦说不出,他没有想到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庚二会来救他,他很感激他,真的。可是能不能换个姿势?
没被扛过的人不知道,这姿势实在太折腾人了!
「放……放我下来……」
庚二没听到,他跑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
幸亏有人帮他,否则他刚跃到台下就会被持刀的狱卒们抓住。
庚二不明白己十四为什麽会帮他,他们昨晚的交易不是已经清账了吗?不过这时候有人帮,总比有人拦的好。
传山见无法改善目前待遇,又实在痛苦难当,索性两眼一闭让自己昏了过去。
己十四夺了一把钢刀紧跟在庚二後面。只要有狱卒追上来,就是一刀砍过去。但他很机灵,从来不给狱卒围住
他的机会,总是逼退狱卒就跑。
除了帮忙的己十四,大多数人都在冷眼旁观。还好底下的矿奴个个都对狱卒怀恨在心,也就没有人特意拦截他
们。
就算有那脑子不开窍的,看到紧跟在庚二身後负责给他断後的己十四,也不敢动了。
庚六想动,被身边的女人拉住。
女人问他:「你想干什麽?救还是杀?」
庚六瞬间冷静下来,止住脚步。
两名道士脸色发青。他们发出的火光和水箭竟然在靠近庚二时莫名消失。
这是怎麽回事?他们的法术怎麽可能会失效?
不信邪的他们互看一眼,再次各掏出一张黄符,捏诀打出。
黄符落地,变成两只猛虎冲进人群。
台下顿时一片惊叫。
「老虎!老虎!」
本来站在原地不动的人也跑了起来。互相推搡下,更是乱成一片。
马阎王眼看情况不妙,也不敢说道士的不是,只能在台上跺脚大叫,一边指挥狱卒,一边大声吼叫道:「围起
来,不能让他们跑出去!抓住他们!敢反抗格杀勿论!」
台下负责看守的狱卒们一起拔刀出鞘,把广场团团围住。
老虎紧追庚二屁股後面不放,己十四看到老虎也不由变色,一不小心,一只老虎飞跃而起,一口咬上庚二的屁
股。
庚二惨叫一声,老虎消失了。
己十四一愣,再看庚二,就见这人跑得更快。
当下己十四不再去拦另一只老虎,反正那老虎顶多咬庚二一口就会消失。
马阎王不明白那老虎怎麽突然出来又突然消失的,眼看庚二他们在人群里乱窜,担心他们就此冲出包围圈,连
忙再次吼道: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的人有赏!拦住他们的人可以调到上面干活!」
这一声似乎起了作用,听说可以调到上面,不少矿奴心动了。
马阎王怕情况失控也从高台上跳下,亲自带人一路追赶庚二他们。
「让开!让开!拦住他们!」
看原来还给他们让路的矿奴开始有意无意地挡道,甚至有人偷偷伸出腿脚想绊倒他。庚二被逼急了,张嘴就吼
:
「今天可以逃出十一个人!杀死狱卒,趁乱逃啊──!」
听到这声吼的人一个个都当他急昏了头,吼出这一嗓子只不过想要引起更大的混乱。可妙的是原本一直站在安
全地带冷眼看著这片混乱的丁老大之流,却一起变了颜色。
就连庚六也看向身边女子。那女子也是一脸惊异。
丁、庚之流还未动,可有些人却动了。这些人二话不说便向停著马车的矿道冲。
丁、庚等人看出这些人就是有十大凶魔之称的那些人。那些人有许多都在矿中待了数年,庚二的秘密他们也知
道一些。
这逃出去的十一个人,其中会不会就有我?
广场上乱了。彻底的乱了。
想要逃出去的矿奴冲到外围就去抢狱卒的刀。
一些还没有冲出去的人嫌人太多挡道,见人就推,踩了就跑。
一个动,全员动。
听过庚二传说的人不止那些凶魔和老大们,听到庚二吼了这麽一嗓子,再看到已经开始行动的凶魔们,想要浑
水摸鱼的矿奴也一起生出了拼上一拼的念头。
说不定这十一个人中就有我呢?
自由,就如同爱和恨一样,永远都是人们为之抗争、为之奋斗、为之疯狂的理由。
包围在外围的狱卒们被大量冲上前来夺取兵刃的矿奴们冲散了队形。
马阎王快要给这种情况吓破了胆。
怎麽会这样?这些听话、任他欺辱的矿奴怎麽会突然向他冲来。
「来人!来人!拦住他们!拦住……!」
不知是谁打破了灯笼,整个洞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明灵子,我们走。」中年道士冷静地道。
「可是……」
「回去查查那个人的底细,看他究竟是何方邪魔歪道,竟能破得了我们的道法。」
「可这里……」
「没事,一些矿奴和狱卒而已,全死了也没关系。出去让人把洞口封了,看守好所有的通气口和烟道,再让朗
国加派人手巡山,看谁能逃得掉。再断绝一切粮食供应,等上两个月再来。到时死了多少人我们就让朗国再补多少
来。」
「好。既然师兄这麽说,师弟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趁所有人不注意,一个缩地术就出了矿洞。
己十四在听到庚二的吼声後,犹豫了。
可当他在看到庚二没有向洞口的方向跑,反而向洞穴深处跑去时,他跟上了他。
这是一个赌博,他告诉自己。
也许他会因此失去离开这个地狱的机会,但也许他可能本来就不在那十一个人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尘埃落定,广场上除了死尸和受伤不能动弹的人,看不到一个站著走路的活人。
这场拼杀到了最後已经不知道谁在杀谁,一部分人失去了理智,只要一有人靠近身边,就立刻扑上去用尽一切
方法杀死对方。
理智的人一直在朝洞口的方向跑。除了矿奴,还有狱卒。每个人都想逃离这个黑暗的血腥地狱。
有人幸运,冲出了最外围的洞口,看见天日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幸喜狂叫,就被刺目的阳光刺得双眼泪流,一
时什麽都看不见。
「关上石门!杀光这些逃奴!」及时跑出来的明灵子两人连忙命令在外围看守的狱卒。
狱卒得令,关门的关门,提刀的提刀,趁那些逃出的矿奴视线不清的时候冲了上去。
沈重的石门「轰隆」落下。阻挡住之後冲出来的一群人。
「不!我不是矿奴,放我出去啊!」没有及时逃出的狱卒悲声大叫。眼睁睁看著希望在眼前合上。
「不不!开门!开门!」
狱卒和矿奴一起涌上前,对著石门又打又砸,可无论他们怎麽推、砸、敲打,那两块大石纹丝不动。
偏偏这时一名狱卒眼看自己也被关在里面,气急失心疯下竟破口大骂道:「都是你们这些矿奴!老老实实待在
下面不就好了,害得老子跟你们一起被关在这个鬼地方。等我出去了,非把你们杀光不可!」
其他狱卒想堵他的嘴,可来不及了。
「谁带了打火石?」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
「既然出不去,就先杀了这些狱卒解恨也好!」
洞口外面的战局因为狱卒占有绝对优势的人数和地利,没有多久就结束了。
中年道士明胜子命人清点尸体。没有一俱是狱卒,换句话说,将近一百二十人的狱卒全栽在了里面。
这大概算得上一次大暴动了。
明胜子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想到回师门後可能会有的责怪,还是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和明灵子一起出手,确实可以压制这场暴动。但他眼看就要晋级,并不想多伤生命。对普通人类杀伤太
多,对他修炼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
而且他对救下罗传山的那人也有三分警惕。不想在晋级前有什麽闪失,於是他明智地选择了和明灵子一起全身
退出。
「禀告道长,逃出的矿奴一共十一人。已经全部当场斩杀。」
明灵子与明胜子脑中同时有什麽闪过,不由互看一眼。
那个救走罗传山的人在逃走时说了什麽?
「今天可以逃出十一个人。」
就因为这句话引发了一场赔掉一百二十名官兵的暴动。
「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那人的底细。」
明灵子点头,也不去管那些狱卒,当下就和明胜子一起飘然离去。
丁老大、丁老三等几个老人,庚六和己十三娘等数人,他们心动却并没有行动。相反他们趁乱躲了起来。
因为他们记得,在他们发现庚二的特殊能力後,庚二被他们逼著说了一段话,关於他们生死、能否逃出矿洞的
话。
「逃不出去,逃出去也是一个死字。留下反而有活路,自然吞噬我的那一刻,矿洞见天日。」
这是庚二的原话,後来不管他们再怎麽逼他,他也说不出更详尽的东西。於是他们有了约定,不能杀死庚二的
约定。除非他死於自然死亡。
他们要庚二活著,活到被自然吞噬的那一日。
昨日的坍塌并没能要了庚二的命,那麽今日庚二口中的「能逃出十一人」就有了问题。可庚二从没有在这种事
上说过谎,两下一对应,他们就想到了「逃不出去,逃出去也是一个死字」这句话。
於是他们冷静下来,躲开了这场骚乱,准备积蓄力量对付即将到来的惩罚。
一想到可能会有的惩罚,丁、庚等人就恨死了庚二。你说你说什麽不好?非要引起大暴动,弄得所有人一起跟
著受罪。
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恨出几个窟窿的庚二一路狂奔,扛著传山一口气冲回住处。
也不见他手上做了什麽动作,就见木门无声打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洞穴。庚二见回到安全地点,总算安了点
心,一脚跨进大门,转身就要闩门。
门被卡住。己十四一只手硬抵住木门。
庚二呆了一下,他忘了这个人。
「呃,我到家了。你也该回去了……」庚二手上暗中用劲。
己十四一掌抵著门,面无表情地道:「我帮了你。」
「那个……谢谢。」
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要不要先把肩上的人放下来?」
恰在此时,疼昏过去的传山呻吟了一声。
庚二还是不愿让己十四进来,扛著传山不肯动。
「不出三日,这下面就得大乱。」
那也不关我的事。
似乎猜出庚二在想什麽,己十四淡淡地道:「遇到这样的暴动,外面肯定会封洞。一旦封洞,短时间内狱卒就
不会再送来粮食等物。」
「等等?封洞!?会封多久?烟道和通气孔会不会堵上?」庚二一听封洞急了。
己十四比他在矿洞待的时间长,知道的事情也多,摇摇头,道:「不会。他们不会让人全部死光。」
「你怎麽知道?以前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嗯。上次据说粮草断绝了整二十天。这次我们大概也逃不过相同的处罚。」
「二十天?!」
这一刻,庚二恨死了自己的嘴巴。他当时怎麽就这麽吼出来了呢?
「让我进来。这种情况下,合作比独处更容易活下去。尤其……」己十四的眼光瞟向庚二肩头。
不远处也有人跑回来了,看到他们两人,有人似乎想凑过来。
庚二担心麻烦增多,来不及多想,立刻让开道路。
己十四跨进门内。
「把门关上。」
己十四依言扣上门闩。
屋内一片漆黑。
「蜡烛在哪里?」
「桌上。」
大石桌的位置很好找,己十四拿起蜡烛凑到炉子前点亮。
这一亮,己十四立刻为自己眼前所见感到万分惊讶。
他以前来过庚二的屋子,同样的位置,却完全不同的内在。这是怎麽回事?
庚二快步走到床前,弯身想把肩上的人放下。己十四放下火烛和惊讶,帮庚二一起把重伤的传山背朝上放到床
上。
一路颠簸、伤痛交加的传山已经昏死过去。
己十四默默看了看他,转头对庚二道:「没有药的话,他挺不过几天。」
庚二搔搔头,转身打了盆水,接著从怀里掏了个小纸包,撒了点里面的粉末进盆里,然後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布
巾。
己十四让开路,庚二在床边坐下。
两人不再说话,己十四就站在一边看庚二脱下传山的衣服,给他擦拭身上血污。
庚二已经尽量小心,见衣物被血粘住,就先用水潮湿了再掀开。可就这样还是让昏迷中的传山疼得肌肉颤动,
哼哼了几声。
有几片顽固的皮肉硬是不肯跟衣物分离,庚二恼火了,快速的一撕。
己十四眉毛跳了一下。
「呃……唔……!」传山在昏迷中发出惨叫。
见伤口处有黑血流出,庚二立刻用布巾蘸水擦拭。
这下传山竟然疼得从床上硬生生弹了起来,但只昂起一点头,就又摔倒了回去。
「他怎麽疼得这麽厉害?」己十四忍不住问。
「用盐水擦当然会疼。」庚二理所当然地道。
己十四无言,虽然庚二的处理方法没错,但他却生出了以後如果受伤打死也不要庚二帮他治疗的坚定念头。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脱下传山所有衣裤,随著传山肌肤一寸寸露出,己十四的眉毛越皱越紧。
只见传山背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不只如此,凡是露出的肌肤大多变得红肿,有好些地方皮肉竟已脱落,露
出里面黑红的血肉。
而最奇怪的是,伤口四周溢出的血液发黑,当然这也可能是烛光的缘故。可为什麽看起来如此诡异?
「那鞭子难道有什麽蹊跷?」
庚二心知肚明,却没有回答。他觉得那应该是传山的秘密,传山既然能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杀人,那他显然就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何况他还跟他订了保密的契约。
对了,算算时辰,这小子该发作了吧?
庚二瞄瞄己十四,想要用什麽办法把这人请走。
己十四看庚二表情就知他在想什麽,突然道:
「这是你的秘密住处?」
这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相当宽敞的洞穴绝对不是他以前看到过的那个如狗窝一般的狭窄所在。
庚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他在犹豫要不要浪费一件里衣给传山把伤口裹上。
己十四朝门口瞟了瞟,「可我记得以前也是从那儿进来的。怎麽会到了两处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庚二回神,立刻闭紧嘴巴。
己十四知道这人秘密多,也没有多作追问,而是话题一转道:
「如今我们都上了同一条船,在没安全之前,谁先下,谁先死。」
庚二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已经想通,不管当初两人为何要帮这个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家夥,事情已经如此
,他们想活命,就只有合作。己十四想利用他的能力,他也有需要己十四的地方。
不过床上那半死不活的家夥有什麽用?当储备粮吗?难吃不怕,就怕吃了中毒。
己十四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很现实地道:「先留他一条命。能熬得过去便是他的造化,熬不过去也是他的命
。」
庚二完全同意。
「呃,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上次封洞死了多少人?」庚二一边拧布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己十四顿了一下,答道:「据说死了将近两百人,几乎是当时矿奴人数的三分之一。大多数因粮食抢夺而被杀
,一部分人被生生饿死。那时听说连人吃人也出现了。」
庚二手握布巾怔怔的眼望墙壁方向,久违的内疚感一点点升起。
这次会死多少人?
这是第几次因为他的「预言」而导致更多人死伤?
他救了一个人,结果却死了上百甚至上千人。以後是不是会更多?
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该有多好。
己十四不知庚二在想什麽,但能看出庚二的难过,可一辈子没安慰过人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只能任
由庚二发呆。
「呃……唔……啊啊!」昏迷中的传山突然扭曲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痛到极点,嘴中发出无法忍受的哀鸣。
这要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刚才被鞭打、被折磨也一声不吭的硬汉发出这样的惨哼?
己十四微微动容。
庚二从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中惊醒过来。真是奇怪,人年纪越大,似乎以前的事情就越容易清晰地回忆起。
甩甩头,像是这样就可以把所有内疚和悲伤全部甩掉。庚二集中注意力去看传山。
糟了,这家夥开始发作了!
庚二看向己十四。
己十四先是不明所以,可渐渐的他似乎明白了什麽。转头看向明明已经失去知觉却仍旧疼得浑身颤抖的男子。
「他是军人?」
庚二一愣,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他的事。」
己十四不问,他也乐得不用动脑子想理由解释。至於己十四到底有什麽打算,反正日後自知。
己十四也理解,这里不是交朋友的地方,没人会把自己的过去说给连相信都无法相信的人听。
「为什麽救他?」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庚二自己也说不出为什麽会救这个老是欺负他的大个子。
「你呢?为什麽帮我们?」
这次轮到己十四沈默了。
「我猜他是军人。」
「你也是?」
己十四没有回答。可一瞬间,庚二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疤痕变得颜色更深。
「你这里安全吗?」己十四抬头打量这个洞穴。
「还……好。」庚二觉得跟己十四说话很累,这人说话跳来跳去,他跟不上。
「比我那里如何?」
「我这里。」考虑到自身安全,庚二也没有隐瞒。
「那你跟我去我那里一趟,趁没乱之前,先把需要的东西,尤其是粮食和水弄过来。晚上我们再出去弄点存货
。」
这存货到哪里弄,庚二心中自然明白。
「不能再等等吗?也许事情不会……」
「再等就迟了。这是什麽地方?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绝不会变好。」己十四冷冷道。
不提庚二、己十四两人如何弄存粮,且说好不容易熬过一番凌迟折磨的传山在极度饥渴中醒来。
饥饿还好,但干渴让他感觉从嘴唇到喉咙已经干裂出血。
舔舔嘴唇,传山低低叫了一声:「庚二……」
没有人回答他。
传山等了一会儿,想要坐起身,只是一动,就觉得全身无处不痛,痛得他咬牙直骂娘。
这样活著有什麽意思?还不如死了……
呸呸呸!好死不如赖活著,都已经忍受到现在,还有什麽忍不下去?
我要活!我一定要活下去!
黑暗中,传山伸手往床头摸。希望庚二能好心给他放碗水。
摸来摸去什麽也没摸著。传山绝望地翻过身,结果这一翻身又压到後背的鞭伤,当时疼的他就叫了起来。
「咋了咋了?」
屋里蜡烛亮起,夹著两包粮食进来的庚二丢下包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传山床前。
传山两眼无神地望著穴顶,他要先缓口气。
庚二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道:
「喂,刚才还叫那麽大声,怎麽一会儿就没气了?」
传山想骂人,实在疼得没力气。
「水……」
「哟,回光返照了!你想喝水?等等啊。」庚二!!!跑去直接从水缸里舀了一碗冷水,又!!!跑了回来。
己十四也回来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门关上。
「来,喝水。」庚二托起传山的头。
传山也顾不得冷水不冷水,张嘴就往碗上凑,要有多迫不及待就有多迫不及待。
庚二突然把碗拿开,传山自然而然就随著碗去追,导致嘴巴伸出老长。
「呵呵。」庚二乐了。
传山听到笑声也明白庚二在找机会报复他,可现在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装糊涂。
「水……」
「你要想死得快点,那就喝吧。」庚二一脸认真地把碗凑到传山嘴边。
传山张开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想起来了,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能喝生水。可他真的很渴很渴。
「你真的很渴啊?」
传山艰难地用双眼传达自己对水的渴求。
「嗯……看在我们还有点缘分的份上,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不过……」
庚二强忍住一脸得意,硬是扭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道:「以後洗衣、烧饭、打扫、看家、带孩子,都归你管
。」
传山一时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半晌才想起来他和庚二胡乱订的契约中似乎就有这麽一条。
本来就是胡乱订的,答应他也无所谓,但传山就是不想看这人一副占到他大便宜的得意嘴脸。当下就愣是扯著
快冒烟的嗓子道:
「烧饭……归我,其他……你干。」他做饭,说不定还能省一点。
「我烧饭,其他你干。」庚二不肯。
「你要不愿意……那就……让我渴死好了。」
「你!」这算什麽威胁?庚二想踹他,看他一伤患份上,硬是忍住了。
己十四铺好床铺,走过来正好听到两人在争执一些同居分工事宜。
「你们哪来的孩子?」
两人一起看向己十四。
己十四也无言看向二人。
对啊!庚二一拍大腿,赶紧道:「那孩子我来带,我还可以看家。其他归你。」
「好……」传山也妥协。心想自己要是能活著出去,就找个女人生上十个八个,折磨死这家夥!现在嘛就暂时
放过他,以後他会找机会一一扳回来的。
最终两人重新达成协议,传山负责烧饭洗衣打扫,庚二负责看家和带孩子。己十四作为见证人,见证了这一在
矿坑数十年不见的诡异同居协议的成立。
总觉得占了一些便宜的庚二喜滋滋地换了一碗瓦罐里烧开的冷水,再次送到传山嘴边。
「喝吧。咱家虽穷,一碗水总有。」
传山很想很想喝,可……
第七章
己十四摸摸脸上的疤痕,心想这庚二确实有点欠揍。
「他失血过多不能喝水。」己十四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
传山努力瞪眼,这家夥想害死他吗?如果他不是爬不起来,早就一拳头挥了过去。
「放心,这是淡盐水。」
在战场上待过、对自救都有一点经验和常识的传山和己十四这才放下心来。
可怜快要渴死的传山总算喝到水了。虽然有点咸……
矿洞被封第三天。
三天来同在一个洞穴,传山每隔三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的秘密自然被己十四瞧进眼里,但己十四却如刚开始一
般什麽都没有多问。
三天下来传山的伤势没有好多少,但已经能勉强坐起。可不幸的是……
当你发现自己的肌肤就像患了最恶毒的恶疾一样,开始皮开肉绽、进而腐烂流脓,而且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蔓
延至全身,且药石无效时,你会有什麽感觉?
哪怕这是自己的身体,传山也不愿多看一小会儿。
那只会让他恶心、全身发麻、还有……恐惧。
每次看自己,他就觉得像在看一具正在严重腐烂的尸体。只不过这具尸体多了口活人的气罢了。
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纠缠著他。做什麽都要别人帮忙服侍,就连如厕都得让人抱到马桶边。
昨天晚上庚二跟他斗嘴输了,便嘲笑他就跟腐烂的死鱼一样臭不可闻。
他表面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恨极。
他想要活下去,却也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从庚二口中,传山已经知道现在矿洞中的现状。
传山没有问己十四为什麽会帮他。也没有对庚二表示特别感激。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行,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他相信那两人也并不需要他一句「谢谢」。虽然庚二经常在他跟前念叨一些他不顾生死救了某人的行为有多伟
大之类的废话。
对於庚二这个人,他说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现在对他多了几分好奇与不解。
「今天可以逃出十一个人。」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就是因为庚二喊出了这句话才造成矿奴们暴动,他们也才能趁乱逃掉。
但为什麽矿奴们毫不置疑庚二的喊话呢?他不是没有看过那些人都用什麽样的眼神在看庚二。既然用那样鄙视
加厌恶的眼光看他,又为什麽相信他?
庚二是否有什麽特殊能力,比如说……预言?
如果换作以前有人对他说谁谁谁有预知的能力,他一定会当故事听。可自从知道有明诀子这样真能兴风布雨的
妖道存在後,他的认知领域自然就开阔了一些。
他也曾试著想从庚二口中套出一些话来,可惜庚二嘴巴紧得很,不说就是不说,无论怎麽威逼利诱就是不开口
。几天下来,传山想要探究的心思也就淡了。
毕竟比起别人的事,他还有更重要、更迫在眉睫的事要考虑。那就是……他要怎麽活下去?
且不说他一身伤势,又有骷髅果的可怕後果在後面等著他。就是现在他能不能熬得过断粮期都是个问题。
对於他这样只会拖後腿的伤患,己十四和庚二会怎麽对待?
不过他们既然救了他,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抛弃他。除非他们粮食告罄。到时……
「砰!」
木门被撞开,庚二匆匆跑了进来,像是後面有谁在追他。
己十四也随後进屋,并立刻关上屋门。
己十四刚把手中东西放到地上,庚二就跑了过去。
庚二不敢得罪己十四,可又怎麽看那堆东西怎麽不舒服。扭捏了半天,喏喏道了一句:
「你、你鞋子脏了,那边有垫子可以蹭干净。」
「东西你放吧。」经过这几天,己十四也对庚二的怪癖有所了解,便把收拾战利品的活计交给了他。
庚二不但没有因为多干活而生气,反而在得到许可後立刻忙活起来。一时整个洞穴里就见他抱著一堆东西跑来
跑去,纠正来纠正去,看得人眼睛都疼。
「现在外面是……什麽情况?」传山恢复了一些力气,问走过来的己十四道。
「他一直都这样?」己十四也同时开了口。
传山苦笑一声。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己十四没有说完,而是在传山面前盘膝坐下,回答他的问题:
「已经有乱的征兆。矿洞最外面的洞穴出口仍旧没有打开。狱卒死得差不多,没死的也都躲了起来。夺粮的人
也多了。」
「兄台有什麽计划?」传山沙哑地道。
己十四默默看著他,突然道:「你可知如果没有对效的药物,你活不了多长时间?」
传山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曾经有个夥伴……」
「己十四,今天轮到你烧饭。」庚二在那头叫了一声。
己十四咽回到了舌尖的话语,单手一撑从地上跃起,拍拍传山的肩膀道:
「努力活下去!」
传山心中一热,狠狠点了一下头。
随著时间一天天过去,见矿洞仍旧没有打开,眼见粮食越来越少的矿奴们开始慌了。
其实从第一天起,骚乱就在不断发生,但因为是小面积的,行动的又是一些「老手」,被惊动的人也就不多。
可三天过後,不止那些年头长的、厉害的,眼看存粮就要断绝的庚组、辛组的人也开始各展手段,很快一批弱
小的矿奴就出现了因为保护口粮被杀的现象。
己十四和庚二显然属於猎食一方,每次出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回来总会带回一些东西。要麽是煤、要麽是水
、要麽就是吃的,有时庚二还会抱回一些衣物杂货之类。
每次他们出去,都会把大门锁死。庚二非常严肃地告诉传山,不管谁来敲门都不要开。哪怕大门被砸开,有人
闯进来也不要管。
传山先不知道庚二说的是什麽意思。难道就眼看别人把东西全部抢走麽?
直到八天後……
矿洞被封第十一天。
门外有骚乱声。虽然这几天这种声音也时有发生,但维持的时间都不长。
可今天似乎不同往常。砸门的声音由远至近,似乎有谁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救命!救救我们!求求您了,开门啊!求求您了……」
属於还在变声期前的男孩的求救声也越来越清晰,
终於敲门声在他门前响起。
半靠在床上一边撕扯身上要掉不掉的腐烂皮肉,一边冷静地擦拭黑血的传山迅速抓起放在床头的锄头,抬起头
看向大门处。
比起开门救人,他先想到的是对方会不会在诈他开门。
「乓乓乓!」
「开门啊!他们就要追来了!求求您了,开门吧,救救我们,求您发发慈悲吧……」
敲门和求救的声音越来越急。男孩到最後已经带了哭腔。这是这条台阶上最後一道门,如果这扇门不开,他们
就得回头,可一回头他们就会和追捕他们的人迎面碰上。到时候不但他身上的东西保不住,就连他们自己都有可能
成为食物。
传山没有下床,只是静静地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想要救人,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自保的能力。不管对方是真求救还是假求救,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能力之外的事
情。
「亚少爷,他们追来了!」一道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响起,接著就伴随著一阵猛烈的气喘。
「谢伯,谢伯!呜呜!」
「亚、亚……少爷……你快……跑……」
「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发现猎物的兴奋声伴随著杂乱的脚步声往这边快速接近。
「谢伯!呜呜!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我们啊!」不知叫谢伯的人发生了什麽事,男孩爆发出一声悲怆的
哭喊。
「谁也不会救你们!谁敢开门试试看!这是丁老大在办事,谁都不准出来!」嚣张的声音由远至近。
大门被拉开。
传山单手撑著木门,一手紧握锄头藏在身後,对外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老少二人道:
「进来。快!」
少年一愣之下,转头看了一眼就要冲过来的追捕者,立刻架起半昏迷的老人爆发出连他自己都为之吃惊的力量
和速度,迅速冲进了敞开的大门。
「喂!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开……」
追赶的人没想到真有人敢打开门救人,就差了一步,眼睁睁看著老少二人从他们指尖处溜走。
「砰!」
大门差点砸上追捕者的鼻尖。气得那人提脚就踹。
少年架著老人冲进屋内,还没有确定完全安全呢,就泄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堂屋中央的地面上。
「呼哧呼哧。」少年拼命喘著气,还没有从惊魂状态中恢复过来。
「乓乓乓!」
连番踹门、砸门、怒骂的声音让少年浑身一抖,如惊弓之鸟般戒备地看向大门。
「开门!让你们开门听见没有!连丁老大的命令都敢不听,不想活了是不是?开门!再不开,等老子把门卸了
,一个都别想活!」
先是踹、砸,最後连撞、撬都使上了。
本来已做好拼搏准备的传山有点呆,没想到那扇看起来普通的木门竟比他想象中的要结实得多。
看木门还能坚持一会儿,传山看向坐在地上的老少二人组。
嗯,还挺面熟的。
「辛二八零、二八一?」
「是,是我们。」少年赶紧回答。
救,还是不救?门,开还是不开?说真的,他一开始就准备袖手旁观。
可最後他还是开了门。
让他产生开门之心的并不是他的良知,而是男孩喊的那声「谁来救救我们」。
谁来救救我!──这句话他虽然没有喊出口,可他心里一直在呼救著。
在他被奸人送进敌营时,在他受敌人刑虐时,如果有谁能救他一救……
而偏偏在他最近绝望的时候,庚二那家夥……
传山甩甩头,不承认自己被那洁癖又叽歪的男人感动到。
「谢谢恩公相救,可是这扇门大概抵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冲进来了。恩公……」
少年直到此时才发现救他们的恩公他认识。这不就是那天在广场当众受刑的高大男子吗?
他竟然还活著?!
「那边有根木棒,把它拿起来。」传山没有多说,示意少年放下老人,拿起武器。
庚二和己十四早上就出去了,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只要他们能支持到那两人回来,打跑门外那几个家
夥应该还不成问题。至於那两人会怎麽看他,和事後丁老大会不会报复,他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少年为了自身活命,立刻依吩咐办事。
两人手持武器,中间躺著一个昏迷的老人,一起面向那扇看起来不咋样,但经事实验证却异常结实的木门。
不过再结实的大门也经不住人接二连三地恶劣破坏。
一刻锺後,木门轰然倒地。
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矿奴一窝蜂地涌进洞穴。
混世记第一集 12
「人呢?」领头的中年矿奴怒声问。
这麽小的洞穴一眼就能扫尽。架子、很小的石桌、炉子、以及一张黑乌乌的床铺,除此之外什麽都没有了。
「我明明看见他们进来了……」
不止他,其他人皆亲眼看见。问题是,现在人在哪里?
「搜!说不定有暗洞。」中年矿奴也是个有见地的人,当即命其他人展开搜索。
众人得令,掀石桌的掀石桌、砸墙的砸墙、还有把床铺全部挪开的人。
已经做好拼命准备的传山哑然。
他躲在大水缸後,看木门倒下、那些人冲进来,立刻提起锄头,准备趁其不备砸翻一个两个,却发现那些人像
没有看到就躺在堂屋正中的老人一般,就在那张大石桌前转悠。
然後奇异的景象开始了,那些人骂骂咧咧就在石桌到门的那段距离,又砸又翻。
可那些人就像是集体吃了什麽奇怪的药一样,没有碰到一样实体,就是在虚空做动作。也就是说明明不存在的
桌子,他们当存在一样,用力做了个掀翻的动作。还有人对著空气砸墙,挪动著不存在的床铺。
传山放下锄头,慢慢地从水缸後走出,盯著那些人,还对他们挥了挥手。
对方视而不见。
传山就站在石桌後,也不向前迈出。他看那些人怎麽折腾都没有越过石桌一步,便以石桌为界限,就像看戏一
般看那些人一个个卖力苦干。
「娘的!难不成他们变成老鼠钻出去了不成?」
找了半天没找到半根毛的矿奴们气得破口大骂。
「连点吃的都没有。」也有想趁机捞点什麽的人嘀咕。
「我记得这里好像是……庚二的住处。」有人想起来了。
「庚二?那个被女人嫌弃的没用男人?」
「就是他。」
「该死的庚二,如果不是他,也不会闹到封洞的地步!弄得老子为了一口粮就得杀人。奶奶的,别给老子逮到
他,否则揍死他小子!」
「就是!哎,你们说当时庚二喊的那一嗓子是什麽意思?为什麽他那麽一喊,大家都乱了?」
「好了好了,一个个别在那儿废话连天。辛三三,你确定这里就是庚二的住处?」
「是。我原来就住在这附近,记得很清楚,那庚二就住在这儿。」
领头的中年矿奴脸色阴沈地思考了一会儿,挥挥手:「我们走!先回去禀报情况。」
「可是人还没找到……」
「这里肯定有出去的暗门,现在人肯定不知溜到哪儿去了。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及早把情况上报。」
听中年矿奴这麽一说,众人也只好带著不甘与怒火离开。
人走了,少年握著木棒从暗中走出。
「这是阵法。」
嗯?传山回头。
少年抬起头,用一种异常崇拜与惊讶的眼神望向他,道:「没想到我竟然能在这里看见精通阵法的仙长……」
扑通。少年突然对传山跪下,恳求道:「高人!请救救我们!」
传山在石凳上坐下。刚才聚集的一股力量已经在感到安全後散尽,他现在只想躺下来。
「他们为什麽追你们?」传山没有否认自己就是布阵的高人,也没有承认。瞄瞄敞开的大门,心想要不要把木
门装上。
少年犹豫,似乎不晓得该怎麽回答。
「你不说,我也不想勉强你。等他们走了,你也带你的人离开吧。」
说出这话的传山并没有抱著欲擒故纵的念头,一开始救人,他就没打算让人长留。甚至连自身的安危都没有考
虑到多少。说老实话,他确实存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仙长……」少年只当传山因为他不说实话而生怒,当即面露惶恐之色。
「我不是什麽仙长,也没办法救你们。你看看我这身伤,我自己都自身难保。能救你们一次已经是极致。现在
那些人已经知道这个洞穴有问题,肯定还会再来第二趟第三趟。我不能确保设下的阵法真能挡住他们,况且就算他
们进不来,我们也总要出去。你不如在他们走之後来之前,赶紧离开,说不定还有活路。」
确实,不过十天未见,少年发现原本还算俊朗的男子此时面容竟变得十分可怖。一张刚毅的脸孔数处皮开肉绽
,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恶心的黑血。如果不仔细看,都无法看出他就是当日被道士折磨的男子。
惶惶不安的少年在心中计算得失。在他看来能设下如此高明阵法的高人肯定有自保的手段。别看他现在这样,
说不定对方就是他活命的机会呢?上天怜见,既然让他们在最危难之际碰上了高人,那麽也表示他薛朝亚命不该绝
。也许……
「仙长,不是亚生有意隐瞒。而是东西不在亚生身上,亚生也只知存放地点。而该物的存放地点却在这矿洞之
外。所以……」
「哦。你说他们为了一件外面的东西在追你?」
「是。」
「人都出不去了,要那外面的东西何用?」 传山挑眉。
少年想了一下,决定说出一些实话:「是有人答应丁老大,如果他能从我口中知道那物的下落,就以此物下落
交换他离开矿洞。」
「哦。」传山对外面什麽宝物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得到宝物下落就能离开,淡淡地应了一声,懒洋洋地
道:「你走吧。我同伴不喜太多人跟他抢饭吃。你又知了此屋秘密,为防他们回来灭口,我劝你在他们没回来之前
,还是趁早走吧。」
少年悲叫一声,跪行两步道:「恩公!仙长!您现在让我出去,我和谢伯必死无疑。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我、
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少年就把脑袋往地上触。
「别。」传山转身让开,「我说了我不是什麽仙长,这屋中阵法也不是我布下。我这身伤,能拖上几日,连我
自己都不知道。我并不是不想救你,而是我也没这个能力。」
少年抬起头,心中念头数转。不管对面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就算对方没有布阵的能力,他的同伴中一定
有能人。而自己一旦离开这里,又没有吃食,还带了一名伤患,能否熬过三天都是问题。现在只有赌上一赌了。
「恩公,您这一身伤也并非不可治。」
传山……在心中嗤笑。如今连小孩子都开始玩心机了呢。
「你是郎中?」
「不,我是说只要能离开这里,逃到外面,找到那件东西,您这一身伤势自然不成问题。」
「哦?那是什麽宝物这麽灵妙?」传山只当小孩子为了活命诓他,也没放在心上。
少年一咬牙,「恩公身边既然有布阵的能人,想必对修真一说也有所了解。」
传山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他有点後悔救人了,他现在只想把人赶紧撵走,然後赶快上床。
「我母亲在无意间得到一样宝物,可就因为这宝物,她丢了性命。在她临死前,她把宝物下落告诉了我,让我
有机会就把它取出,并为她报仇。」少年哽咽了一声,继续道:
「这宝物就是修真的入门心法,还有……三颗筑基丹。」
见传山仍旧一脸兴趣不大的样子,少年以为他看不上这些东西,连忙加重分量到:「我兄长就是为了想要得到
这份入门心法及筑基丹,而用莫须有的罪名向父……亲诬告我。并说我一日不把东西交出,就一日不放我离开这地
狱魔窟。
而我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把心法取出就被抓到。如果我能事前得到消息,找个隐秘的地方,服下筑基丹并修
炼该心法,要不了多久,我兄长就不会再是我的对手。包括那些帮他的妖道,我也不用再怕他们。恩公,这修真入
门心法和筑基丹据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如果您能修炼入道,不但不用担心这一身伤势,而且也可以向当日虐打
您的青云派妖道们讨回公道。」
传山看著少年,心微微动了。
他一直都在想要如何对付那些会妖法的牛鼻子道士,他想要报仇,可以他现在的力量,别说报仇,就连活命都
成问题。而要对付那些妖道,就要获得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那这份力量要从何而来?
修真……
这个所谓的修真入门心法和筑基丹,是否真如少年所说一般厉害?
生死人、肉白骨!
报仇雪恨!
他是否应该相信这个少年?
「恩公,只要我们逃出这个地狱,我立刻带您前去收藏心法的所在地,到时我们分服筑基丹,修炼筑基心法,
成为修真者各逞所愿。」
「……逃出这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你可知道这矿洞开洞五十年来就没有逃出过活口?」传山想开
了,有个希望也是好的,总比就这样等死好。至於少年说的是真是假,到时会不会履行诺言,那就到时再说吧。
少年也哑口了。这地方他虽说才来几天,但其中的残酷他已深有体会。是啊,就算他们能活下来,可要怎麽逃
出去?
「有人闯进来了?喂,这是谁啊?」
传山转头,庚二和己十四扛著一些东西回来了。
少年没有认出两人,吓得连忙抓起放到一边的木棒,可在跳起时因为腿软,往後连退两步才站稳。
己十四放下东西,扶起地上的木门,皱眉看了看。
庚二围著倒在地上的老人转了一圈,这才看向一脸惊慌害怕的少年。
「喂,不是跟你说了不管什麽情况都不要开门吗?」
这话自然不是对少年说的,传山站起身,把锄头当拐杖,慢慢地走到庚二身边。
「你、你想干吗?」庚二退後一步。
传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把捏住庚二的下巴。
庚二张大嘴巴,太意外,没闪过,一双大眼瞪得溜圆。
传山慢慢、慢慢地把脸靠近庚二。
庚二脖子一点点往後仰,可一直没有摆脱传山的手掌。
两人的脸越靠越近。
己十四挑挑眉毛,少年突然心跳加速。
「我有话跟你说,你是跟我到外面说,还是到里面?」外面指的是屋外,里面指的是卧室。
「里、里面好了。」庚二被黑灰掩盖的脸蛋隐隐透出一丝红晕,不自在地伸手揉了揉被热气吹拂的耳朵。
传山慢慢直起身体,很是轻薄地拍了拍庚二的脸蛋,转身朝卧室里走。
庚二羞怒,握紧拳头又放下。
两人到里面说话了,丢下外面不知发生了什麽事的茫然少年,和不是太关心事态发展、一心想把木门装回原处
的己十四。
「坐。」
懒得站著的传山身体一歪,靠依在床上。指指床边,示意庚二坐下来说话。
庚二搔搔脑袋,慷慨赴义般一屁股坐下。
「你会布阵?」
「……会一点。」
「你是道士?」
「会布阵不一定代表就是道士。」
传山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小时候就很讨厌道士,现在则是极其厌恶。
「那你是修真者?」
「……算是吧。」
「你有预言的能力?」
这次庚二沈默的时间长了点。
传山也不催他,就看著他。
「有一点……」
「有一点是什麽意思?」
庚二期期艾艾道:「就是偶尔有,偶尔没有的意思。」
传山没听懂。
「那个会突然冒出来,并不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庚二小声解释。
传山点点头,明白了。
「当初为什麽带我进来?」进来哪里自不用说。如果当初庚二不把他带进来,他大概也会和那些人一样,被障
眼法所困。
「我以为……你是修魔者。」
「啥?」
庚二快速说道:「我以为你很厉害,以为我的障眼法肯定瞒不过你,不想得罪你。所以只好……」庚二想到这
里就觉得很委屈,他一时不察,被对方的「魔气」所骗,还累他立下了不平等条约。
「为什麽你以为我是修魔者?」
传山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刚才才听过什麽修道、修真者,这下又冒出一个修魔者。难道他一直都在做梦
?说不定等下醒来就能看到吴少华的大脸就睡在他隔壁的床铺上。
「骷髅果。」
「什麽?!」传山突然坐起,一把抓住庚二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知道骷髅果?」
「知、知道。你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你最好给我老实说清楚。」传山松开一点点,好让对方喘气,但并没有放开。
可怜的庚二憋红了脸,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放开,我……我就说。」
传山松开他。
庚二连忙喘了几口大气。
「快说!」
「不要催我,我说给你听就是……」庚二委屈道:
「骷髅果对於魔界,就像朱灵果对於人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顶级宝贝。」
混世记第一集 13
传山皱眉,又出来一个他不知道的东西。
庚二连忙解释道:「常人服食朱灵果,不但可以延年益寿、永保青春,便是修真也要比普通修真者更容易进入
境界,且不容易走火入魔。而修魔者服食骷髅果,则可以去皮化肉凝聚精血、以神修魔事半功倍。虽然过程痛苦无
比,但最後的进阶却非普通魔物可比。魔界的魔物们以及修魔者为了一颗骷髅果可以灭绝千万生命,因为传说这骷
髅果不单单有刚才我说的功效,据说……」
传山瞪著他。
庚二咽了口唾沫,不甘愿地道:「据说服下骷髅果的魔物,将永远不可消灭。」
「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是修魔者,以後不管别人怎麽杀你,就算神都不能把你灭绝。所以不
光是修魔者,修真者也对骷髅果十分眼馋,虽然修魔不太好,但永生这个诱惑太大,毕竟连神仙都无法做到永远不
灭。」
传山摸下巴,「听你这麽一说,我怎麽觉得这骷髅果不像毒药,倒像仙丹了?」
「对於魔物和修魔者来说就是这样。」
可惜他是个普通人类。传山也不知心里是个什麽滋味。
「你说……明诀子知道这骷髅果有这麽厉害吗?」
庚二不知道明诀子是谁,但能猜出大概就是给传山服下骷髅果折磨他的道士,摇摇头道:「他大概也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否则我看他宁愿自己服下,也不会给你闻到味儿。而我一开始不知你服下骷髅果,见你身上有强烈的魔
气,以为你是故意避世的修魔者,这才……」
传山默然。这麽说来他还应该感谢明诀子让他服下骷髅果罗?
「这骷髅果既然这麽宝贝,你说明诀子他怎麽得到的?」
「我也奇怪。传说骷髅果三万年一熟,落地即成天然魔物。想要采摘它,比获得朱灵果还要难千倍。一定要在
它浑身变为漆黑的一刹那,用万年冰晶做成的剪子把其取下,并立刻放入万年冰晶做的盒子里。明诀子是谁?仙人
吗?」
传山不屑地撇嘴,「什麽仙人!一个会点法术的妖道而已。」
「嗯……大概有厉害的魔物得到骷髅果後,被其它魔物知道。争战下,骷髅果便遗失在人间,最後落入对骷髅
果只有一知半解的明诀子手上。这明诀子大概魔缘很好。」
「哼!」传山冷笑。
「喂,普通人服食了骷髅果可不可以修魔?」
庚二闭上嘴巴,不肯说了。
传山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摇晃:「说!我不想就这样全身烂光死掉。还是你想我死?嗯?」
庚二皱著眉头,苦恼中。
「庚二。」传山抓住庚二的衣领,深深看著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怎麽修魔吗?」
庚二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就是不说话。
传山恨不得打他一顿。
「对了,」庚二突然开口道:「外面那一老一小怎麽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谁来敲门都不要开吗?」
「不要岔开话题。」传山怒。
「修真者的事是外面那两个说的?」庚二不怕死地继续问。
考虑到现在三人同舟,外面那老少二人的事,传山也不打算瞒他们,便把救了老少二人的经过,和少年的话全
都说给了庚二听。
「修真吗?」庚二思考了一会儿,道:「……也许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这是一个机会。」
「你不也是修真者?」传山大有一副你不教我、我就宰了你的凶狠表情。
「我、我……我的修练方法师傅不让外传,而且我修到现在还没过辟谷期……」
看庚二那惭愧样,虽然传山不懂辟谷期到了哪种境界,但想来也应该不高。
「也就是说你的修炼心法不咋地?」传山摸摸脸上绽开的皮肉,难道他真的只有靠那少年所说的什麽筑基心法
和筑基丹?希望真有少年所说的效果。
「那你知道我们要怎麽离开这里?」
「不知道。」
传山白他,「你不是预言者吗?」
「它不想来,我也没办法。」庚二委屈地道。
「那据你所知,成为修真者对我有什麽好处?」
「……大概可以让你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哇!你干什麽?你怎麽又动手打人?」
蹲在老者身边正在查看老者伤势的少年抬起头,那边己十四也已经把木门装回原位,听到吵闹声,随意向里面
瞄了两眼。
「他们……没关系吗?」少年在己十四面前表现得很胆小,似乎相当害怕他。
「没事。他们每天不打上几架不舒服。」己十四无所谓地道,顺手开始收拾战利品。
少年蹲在老者身边,也不知该说些什麽或干些什麽,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我们没有药,你还不如趁他昏迷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己十四经过少年身边时突然道。
少年低头,看著谢伯,默默地流下眼泪。
「你给我老实交待,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快说,不说喂你吃肉!」传山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庚二,故意把腐烂的手臂横到对方脸前。
庚二一脸恶心,扭转脑袋拼命躲。
「说不说?」
传山毫不心疼地从自己胳膊上撕下一片快要脱落的皮肉,捏到庚二眼前晃荡。
「吧嗒。」黑血滴到庚二脸上。
「恶!」
传山嘿嘿狞笑。
「你不疼啊你?」爱干净的庚二受不了,拼命推他。
「你到底说不说?大爷我最恨别人说话留三分!不管你知道什麽都给我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麽?!庚二也来火了,脖子一梗道:
「你跪在地上向我磕三个响头,磕一个叫一声庚二爷,我就跟你说。」
「看来你两天没吃肉,想开荤了是不是?」传山捏起那片烂肉就往庚二嘴里塞。
「唔唔唔!」我跟你拼了!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堂屋里那两个怎麽回事?」己十四走过来在床头踢了一脚。
传山从後面两腿交叉缠在庚二身上,一手从後面勒住他的脖子,看己十四询问,正了正脸色答道:
「我手贱,他们敲门,我就开了。你看著办吧,想做成贮备粮也行。不过据说那少年可以弄到修真心法,并以
此为条件,想要交换我们保住他的性命,并带他逃出去。」
「修真?」己十四愣了一下,显然他对这个词也很陌生。
「详细你可以问那小子。」
见己十四面无表情地离去,传山便继续对庚二恶行逼供。
庚二被他用腐肉逼得逃无可逃,想用力挣开束缚,又怕一个用力不当就此夺了这人半条命,实在被逼急了,脱
口就道:「看蛇尾和三具尸骨的足尖。」
「什麽意思?」传山掐著他的脖子问。
「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庚二也一脸茫然。
「这就是你的预言能力?」
「你、你别看不起人!」庚二脸红了。
「算了,指望你的我是傻瓜。」传山终於放开庚二,主要他自己也实在累得没劲了。
「要不是我让你……」
「知道知道。」传山不耐烦地翻个身。
庚二看著传山的背影,想说什麽,又咽了回去。他还在犹豫,有些事情并不是那麽快就可以下决定的。他怕自
己将来後悔,而他曾因为欠思考、过於冲动,已经做了不止一桩两桩让他後悔至今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
。
考虑来考虑去,他和这人既然认识了,也算是缘分,而且这人……
庚二伸出手指戳了戳传山的後背。
「嗯?」恹恹的声音。
「这个给你。」
「什麽东西?」传山睁开眼睛。
一颗圆溜溜的火红色珠子连著一根红绳在他眼前晃荡。
「这是什麽?」
「珠子。」
「我知道它是珠子,我问你你给我干什麽?还是它有什麽特殊效用?」
「它……可以让你元气不至於流失得太快。」
「哪儿来的?」
「就在这洞里挖出来的。」
「……为什麽给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
传山没再说什麽,默默地让庚二从後面给他把珠子拴到脖子上。
「不要让别人知道。」几乎听不到的耳语。
「嗯。」传山也低低回应了一声。
「!!!!」
外面有砸门的声音响起,随即。
「庚二,开门!」
「辛二七九,你在不在?我是丁老三,把门打开。」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传山坐起身与庚二互望。
庚二赶紧下床跑到外面,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在,立刻咬破手指在刚装上的木门上画了一些奇异的线
条。而说来也奇妙,这些线条刚画上去就隐去了踪迹,连丝血痕也看不见。
传山拄著锄头走出,对符咒阵法完全是门外汉的他,完全看不懂庚二在做什麽。
己十四也走了过来,「躲得一时,躲不过一世。我建议把那两个交出去。」
显然己十四已经从少年口中得知事情经过。
也凑过来看庚二在干什麽的少年听到己十四的话,脸色大变,急忙望向一边的传山。
庚二把木门处理完,舔舔手指头上的残血,回头对少年道:
「为什麽不把心法下落交出去?留在这里,你除了把我们一起拖下水外,也没什麽活路好走。」
少年哀声道:「交出去也是一个死字。」
「你怎麽知道丁老大用心法下落换自由?谁跟你说的?」
「我、我偷听到。」
「你偷听到丁老大说话?」
「是。」
庚二看向传山,摇摇头。他也不同意把老少二人留下。
现在只有一个传山没有表达意见。少年急切之下,扑通跪下,哭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交出去!求求你们
了!呜呜!」
庚二看他跪下,连忙去拉他,「起来起来,不要这样。」
少年不肯起来,一直哭求。
传山缓缓开了口,道:「我如果没把他们拉进来也就算了,既然让他们进来,就没有把他们再送出去的道理。
你们可以宰了他们,但不能把他们交给外面的人。」
少年哭声顿止,紧张地看向另两人。
己十四皱眉,「你一个就已经是累赘。这两人一伤一少,根本不是干活的料,留下这两人只会加重我和庚二的
负担。更何况我们还要为此得罪丁老大等人。什麽修真心法,根本得不偿失。更不要说东西还在外面。」
混世记第一集 14
这话说得相当重,传山脸色有点微微发白,虽然他已经预料到这两个暂时同伴肯定不乐意他再留两人,但如此
干脆拒绝,仍旧让他十分不好受。
内心中他虽然对自己不自量力的救人行为也很嗤之以鼻,但血气一上来,一咬牙就道:
「以後我的食物分给他们。另外,从明天开始我也出去找食物。这两人我罗传山担下了!」
砸门声变成拆门声,大概那些人等得不耐烦。
「那丁老大等人要怎麽处理?你这样子能打得过他们?还不是希望我和庚二出手。」己十四丝毫不留情面。
「不用你们动手。丁老大的人我来对付。」
「你要怎麽对付?跪地上求他们吗?」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传山握紧双拳,比起己十四给他的耻辱,他脑中更多的还是在想如何应对丁老大的方法。
己十四说话虽然难听,但都是事实。靠两人养活的他根本就没有立场开口反驳。
跪在地上的少年听到这里,想自己从前身份之尊,如今却像贱民一样跪在地上乞求活命,偏偏那两个不长眼睛
的矿奴竟还为了他们的贱命想把他送出去送死,一时对己十四和庚二恨之入骨。甚至开始埋怨起没有能力搞定自己
同伴的传山。
一直把手放在少年肩头、试图把他拉起来的庚二忽然就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随即看向少年的眼神也从同
情变成淡淡的无奈。
「你不是就看上这小子的血性,认为他是条汉子,才会帮他的吗?」庚二突然对己十四道。
己十四面无表情,盯著庚二半天没说话。
「你打算帮他们?」
「就算我们现在把他们交出去,丁老大也不会放过已经知道秘密的我们。就算我们说他们没告诉我们,他们也
不会相信。」怕就怕这少年心一狠,拉我们一起陪葬。这句话庚二没说。
「你有办法?」己十四没再多说什麽。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
「如果只是把他们打发走,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庚二看著自己的脚尖道。
三人一起看向他。
庚二不好意思地搔头。
传山沈吟了一会儿道:「如今光把他们打发走也不行,我们还得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庚二,你先说
说你要怎麽打发走他们,我们一起合计一下。」
己十四讽刺地冷笑了一声。
「我有对付丁老大的办法,但需要你们帮我,尤其是庚二。」
传山很冷静,己十四的冷笑他并没往心里去。要别人拿命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如果这时候自己再摆出一副士
不可辱的凌然样,那他就不是人,是狗屎。
己十四回头望了望剧烈晃动但就是不倒不碎的大门,问庚二道:「还能支持多久?」
「没有懂名堂的人就没事。」庚二给了一个让所有人安心的答案。
看时间允许,己十四再次望向传山,「说说看,你有什麽打算?要我们怎麽帮你?」
传山却看向庚二,「你要怎麽打发走他们?」
「你说他们逃走了?」
丁老三涵养不错,在门外被关了那麽长时间也没有表现出火冒三丈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己十四就站在庚二身边
的缘故?
可他那些手下就没有他那份好涵养了,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更有人吼道:
「不可能!我们一直在外面盯著,根本就没看到人出去,就看到你们进来了。」
庚二缩著脖子喏喏地道:「真的,我们回来辛二七九就不在了。至於你们说的老少二人,我们根本就没看见。
」
「哦?既然如此,为什麽你们到现在都不肯开门?」丁老三制止手下冲动,不紧不慢地问。
己十四突然一挑眉:「丁老三,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呵呵,怎敢。不过,也请十四兄给我丁老三解解惑,庚二说你们回来人就不见了,那麽人是从哪里走的?还
有既然你们心中无鬼,为什麽我敲了那麽长时间门,你们都不开?」
「你那叫敲门?」己十四冷笑,「你又不是不知现下是个什麽情况,你这麽带人又砸又骂地上门,我还以为你
们来抢口粮的呢。能不准备一番吗?」
丁老三眯起眼,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得罪十大凶魔之一的己十四。不过人在这里失踪的,他也只能从这里找回
来。
「好,不提你们迟来开门一事,你们说他们走了,他们从哪儿走的。」
己十四看向庚二。
庚二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到墙角,回头看了看丁老三等人,见丁老三一脸厌恶地看著他,连忙转回头。嘴里嘟哝
了一句,然後就看他把墙角的炉子一转一磨,炉子下就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穴。
一看真有这麽一个洞,丁老三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洞通到哪里?」丁老三等人一起围了过来。
就连己十四也好奇地多瞧了两眼。心想看不出来这庚二还真有点本事。
「一直通到矿道。」庚二回答。
「走,我们下去看看。」有人急著就要往洞里钻。
「等等!」丁老三转而看向庚二,又看看己十四,眼睛一眯道:「还请十四兄陪我们走一趟。」
「这洞是我挖的……」
丁老三不理庚二。
己十四拍拍庚二,什麽都没说,单手一撑就跳进了洞穴。
丁老三一使眼色,手下人会意,一个个接连跃下。
眼看丁老三手下都一起下去了好一会儿,丁老三仍旧抱臂站在洞穴前不言不动。庚二好奇地靠近一步道:
「三爷,您老不……」
丁老三立刻转头斥道:「离我远一点,别靠过来。」
庚二连退几步,把剩下的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庚二站在离丁老三最远的角落,先是站,後改为蹲,最後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在
地上无聊地涂鸦。
丁老三也不去管他,在石桌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下。
终於……
「三爷!」
人没有从洞中出来,而是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丁老三的手下们在前,己十四走在最後。
「怎样?」
一名壮年男子走到丁老三面前,凑在他耳朵边说了些什麽。
丁老三眉头越皱越紧,看了看己十四。
己十四面无表情。
「当初你为什麽要帮辛二七九?」
己十四似乎没有奇怪丁老三为什麽会突然问他这个,下巴抬了抬,示意庚二坐的方向。意思是他帮的不是辛二
七九,而是坐在地上画画的这位。
庚二此时正岔开双腿、头埋在腿间,全神贯注地给他画的肥猪添耳朵。仔细看,这肥猪竟长了八只蹄子。
丁老三转而看向庚二。己十四的打算他明白,无非以为跟著庚二可以多点离开的机会。
「庚二!」
庚二给吓得手一抖,他家肥猪破相了。
「你为什麽要救辛二七九?」
庚二不想说,但对方可不是传山,他闭紧嘴巴就能对付得过去。
「他……帮我出气。」
丁老三无言,这人就因为这个破理由,弄得一大帮人跟他一起倒霉。如果不是这个人不能宰,他真想捅他个三
刀六眼。
「你知道他人会躲在哪里?」
庚二摇摇头。
「三爷,那家夥伤成那样,还能躲到哪里?我看……」一名手下靠近丁老三。
「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投靠。」己十四缓缓开口道。
丁老三和诸手下一起看向他。
「谁?」
「庚六。」
「庚六?」丁老三压根不信,「辛二七九和庚六哪来的交情?己十四,你当真以为我们那麽笨,想诓我们对上
……」
己十四一抬手,「我也只是猜测。」
「哼!」
「但我的猜测并非没有由头。」己十四转头看向庚二。
庚二瞪他,你说不就得了,为什麽一定要我说?
己十四也不开口,就看著他。
丁老三也随著己十四的目光看向庚二。
众人的目光压力太大,庚二受不了了,只好非常之不情愿地低声道:
「丁老大会死在庚六手上。」
「你说什麽?!」丁老三和他的手下立刻骚动起来。
庚二赶紧爬起,凑到己十四身边,这才敢大著胆子重复了一遍:「辛二七九也知道。他、他……」
「他曾提议投靠庚六。」己十四接口道:「但庚二不愿意。至於不愿意的原因,我想丁老三你也知道。」
丁老三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凶狠,死死盯著庚二,阴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庚二不说话了,但他脸上的神色告诉丁老三,他没有说谎。
己十四奇怪地看了眼庚二,心中顿时浮起一丝怪异的念头。难道丁老大真的会死在庚六手中?
「你还知道什麽?」
庚二拼命摇头。
丁老三沈默许久,转身就走,连句话都没留。
他的手下看他走了,也连忙跟在他身後离去。
狭窄的洞穴再次安静下来。
己十四走过去关上门。
庚二走到石桌边也不知做了什麽手脚,当即场景一变,回到了原来宽敞整洁的洞穴中。
传山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场戏,看到庚二真的找出一个洞来,也不由张大眼睛。
在他一边的少年更是紧张万分,一直到丁老三带人离去,这才喘过一口大气。
「看来是暂时瞒过去了。不过丁老三一定会派人在门口监视,这段时间恐怕还要辛苦你们,我和他们短期内恐
怕都不宜露面。」传山拱手表示谢意。
「那家里的事都归你干。」庚二赶紧道。随即在墙边的架子上摸了摸,那个敞开的洞立刻消失了。
「可以。」传山也很干脆。
庚二开心了,还没笑出声来,就遭到己十四冷冷的一眼。
「他们真能对上?」己十四对眼前的处境并不感到乐观。
「等两天就知道了。」传山冷静道。
己十四突然看向庚二,「丁老大是不是真的会死在庚六手上?我记得你从不在预言方面说谎。」
预言?少年立刻带著惊异的眼光看向庚二。
「哎呀!好饿!吃饭吃饭,吃饭皇帝大。大家都不饿吗?今天我来做饭。」庚二大叫一声,奔去忙活了。
己十四脸色更冷。
传山摸摸胸前的珠子,心想难不成自己瞎猫逮到死耗子,随口编的事情真会发生?
薛朝亚看庚二跑到一边忙活,他自己又没什麽事可做。眼珠一转,跟了过去。
「我帮你。有什麽要我做的吗?」
正在打水的庚二抬起头,只见少年正对他腼腆地笑。
「呃,不用,我一个人能……」
「我叫亚生,你叫庚二?我叫你二哥可以吗?」
「呃……」庚二对少年的热情感到有点困惑。
混世记第一集 15
传山拄著锄头走过来,抬起脚轻踢庚二的屁股。
庚二回头,怒:「干啥?」
「晚上烧红烧豆芽。」
「吃白食的别想点菜!」
「你不烧?」传山一挑眉。
庚二鼓起嘴巴,怒目看了他好一会儿,怒哼三声表示愤慨,随即踩著重重的脚步去摘豆芽了。
传山微笑,转而看向想要跟过去帮忙的少年,锄头一伸拦住他的去路。
少年一脸不解地抬起头。
「他看上去傻,但并不笨。你想利用他可以,但要跟他明说。他愿意就帮你,不愿意……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
少年脸色微微改变,硬是挤出一个笑容道:「恩公,亚生不懂您在说什麽?我只是想帮点忙……」
「要帮忙,你的同伴还躺在那儿呢,你去照顾他好了。」传山说完,拄著锄头慢慢离开。他言尽於此,至於少
年到底会如何做,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小鬼,希望你不会让我後悔把你救了下来。
少年抿紧嘴唇,低下头掩盖了双目中的情绪。
「为什麽要跟他挑明?」
在传山和己十四擦身而过的瞬间,己十四低声问。
传山顿了顿,答:「我不喜欢小孩子耍心眼。」
「人可是你救的。」
「我能救他,也能宰他。庚二是个笨蛋,我不认识他就算了,我既然认识了他……」就不能让人把他欺负了去
。
「怪不得……」
「什麽?」
「你是第二个庚二如此亲近并竭力照顾的人。」
「第二个?」传山皱眉,不是皱眉自己竟然排在第二,而是奇怪己十四为什麽要跟他说这个。
「第一个是谁?」
「以後你应该会见到。」己十四卖了一个关子。
「你刚才说怪不得什麽?」
己十四没有说明,反而说了一句:「希望你不会像第一个一样。」
什麽意思?传山听得一头雾水。
己十四没有再进一步说明。
传山看己十四不愿多说,也不再多想。反正庚二那家夥秘密多,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既然己十四说以後他会
见到那个「第一个」,他也没必要再多操这份闲心。
「十四兄,」
己十四停住脚步。
「……多谢。」
己十四眼中淡淡流过什麽,伸手拍拍传山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这麽奇怪。有的人天天脸对脸也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有的人,也许只是几句话,甚至
只是一面之缘,就能结下兄弟般的情谊。
己十四和传山,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平时也没怎麽亲热,彼此说话也不留情面,可偏偏在两人之间就产生
了像几十年老友一般的默契和信任。这大概也算应了物以类聚的说法?
封洞第十五天。
传山遵守诺言,也开始出洞寻找食物。少年薛朝亚不好意思一直吃白食,也抹黑了脸一起出去寻找。而他那个
老仆谢伯看样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只能待在洞中等死。
这几日,砸门想要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幸好庚二的木门够结实,自从他那天用血画了些图案在上面,这扇门
就再也没有被人硬行打开过。
有个可以让人感到安全的窝,这在目前的情况下无疑是让人最感到安慰的一件事。
薛朝亚见庚二才是他所求的高人,这几日有意无意都在接近他、甚而在讨好他。可庚二似乎对少年的热情有点
害怕,每次少年靠过来,他就一副不知该怎麽办的样子。
传山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看少年并没有什麽特殊举动、也没有要求庚二做什麽过分的事,也就不再把少年放在
心上。毕竟,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是人都想找个靠山,他也不能说少年的做法就不对。当初他还因为看上庚二的
洞穴差点杀人夺屋呢。
一路走来,传山的心越来越沈重。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当初如果庚二没有救他,没有喊出那句话,矿中也不会引发暴动。如果没有暴动
,上面也不会用封洞来惩罚他们。
而如果不封洞,也不会死这麽多人。
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地方如今似乎弥漫著一层死气。原本还算热闹的广场和交易处已看不见人踪,广场中的长明
灯也不再点亮。
不知是丁老大还是庚六做了好事,广场上的死人都已被就地掩埋,没有造成尸横遍地的惨象。不过总有那麽一
丝尸体腐烂的味道传入鼻孔,也许是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传山抬手摸了摸胸前挂的珠子,说来也奇怪,自他挂上这珠子,没有多长时间,他就觉得那无时不刻不再折磨
他的痛楚一下轻了许多,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甚至他日益严重的腐烂状况也一下停止了进程,维持在四天前的样
子,没有好,但也没有更坏。
为什麽那家夥不早点拿出来?他禁不住这样想。但谁叫那时候两人尚处在敌友不明的阶段呢。哪怕到现在,他
也没想过要把那家夥当自己人看。
却没想到……
因为我们是朋友。
传山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但随即,心脏就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他想到了吴少华和李雄。
他的朋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庚二呢?现在跟他混在一起的庚二会有什麽下场?
他不是已经决定不再交朋友,不再祸害任何人,为什麽又把庚二牵扯进来?
那个把他当朋友的笨蛋!自己对他也没有多好,也不知他脑袋里怎麽想的?
说他笨吧,他也有谋生的手段,也知道趋吉避凶。
说他聪明吧,又觉得侮辱了聪明这个词。
有时觉得他莽撞,说话不经大脑;有时又觉得他小心翼翼得过头。
从他为人处事来看,倒是很会开导自己。不过不是天性如此,倒像是经历太多,不如此就无法生存下去一般。
什麽东西都要分门别类摆放,什麽东西都要摆放到位,有一点偏差他都要过去纠正好几遍。这样的行为,怎麽
看都不像一个正常人。还有让人受不了的洁癖,偏偏那张脸一天到晚用黑灰掩盖著。
他曾经经历过什麽?
这样的他要如何与家人相处?
他为什麽会来到这里?
为什麽他不多多利用自己的能力?
一个矛盾的人,一个有著很多秘密的家夥。
庚二……
传山握了握拳,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这一次……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
让历史重演!
「恩公,」
传山收回心神,「别叫我恩公,叫我辛二七九或者传山,你选一个。」
「不知恩公贵姓?」薛朝亚小心翼翼地问。很奇怪,他明明是这个人救下来的,也是这个人坚持把他留了下来
,他却最怕此人。明明脸有刀疤的己十四看起来比他冷漠、凶恶得多。
「罗。」传山一边说话,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有人突然冲上来给他们一下子。
「那亚生可不可以叫您罗大哥?」
「随便你。」传山一把拉住他,把他扯到身後。
不远处走来一名身材中等的矿奴,那矿奴手持铁锹,打量了他们几眼,大概看他们都手持武器、精神也好,而
且又是两人,觉得自己不是对手,快步就离开了。
薛朝亚在传山身後悄悄掩住鼻子、禀住呼吸,脸上厌恶之色难掩。前面这个人实在太臭!可当他的面,他不敢
露出一分厌恶之色。倒是那位会布阵的庚二经常没神经的当这个人的面骂他臭死鱼。不知道这人被骂得这样难听,
心中滋味如何?如果是他被人这样骂,哼!
「小心点。」
两人继续前行。
薛朝亚不愿走在他下风处,特地快行几步与他并行。
传山侧脸笑笑,他自己有多难闻,他自己知道。庚二几天前就开始用布巾蒙住口鼻,还不准他上饭桌,说他无
论从外观还是散发出的味道,都极度影响他人食欲。只有这少年不敢明说,只能硬忍,可怜。
「前面好像有人在生火。」薛朝亚轻声叫。他还闻到了一屡……
传山也闻到了。对於很长时间没有尝到肉味的他们来说,这股烤肉香味足够让他们发疯。
点火的地方在街道的一角,离他们并不远。
「走,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打点秋风。」也不知什麽人这麽明目张胆的在广场街道边烤肉吃,也不怕大家群起
攻之。
不过有这胆子的人,肯定不好对付。大概很有可能是庚二说的十大凶魔里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丁老大和庚六
的亲信手下。
不过不管怎样,如果他能弄到一块烤肉回去……
一想到自己晃荡著烤肉,而某只傻头傻脑的大馋猫一脸讨好神情、口水嘀嗒地围著他转的场景……呵呵,传山
顿时变得精神气十足。
围著火堆的人一共有四个。还有一个人趴在一边不知在干什麽。
四个人一起贪婪地看著架子上的肉。随著棍子转动,烤肉的颜色越发变得诱人,那味道也越发浓郁。
传山和薛朝亚一起暗中咽了口口水。对方人太多,他们恐怕没有什麽胜算。但就这麽看肉而过,又觉得心里不
平衡。
「罗大哥,你说他们哪来的肉?」
传山一愣。对啊,这鬼地方都封洞半月了,哪来的肉?而且看那肉烤出的颜色和溢出的油,也不像腌肉一类干
货。
「嘘。你趴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传山猫著腰,悄悄接近火堆。
然後他看见了让他毕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那是一个女人。
女人如死鱼一般的眼睛正对著他。
能看出她是一个女人,是因为趴在她身上发泄兽欲的矿奴正抓著她的乳房。
女人的腿部已经消失,只剩下上半截身体被矿奴压在身下糟蹋。
传山不敢去看火堆上的烤肉,突然原本撩人食欲的烤肉香味变成了催人欲吐的毒气,一阵阵恶心从胃里翻上。
随著恶心,接踵而来的就是喷涌而至的愤怒。
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姐妹?做下这种事的人根本就不能再被称之为人!
传山脑中一刹那间闪过的是他的母亲和幼妹向他伸出双手求救的凄惨模样。
落入敌手的母亲和幼妹会有什麽下场?
他一直都不敢想。
「呃……呃……」女人的手臂突然动了动,嘴中也发出了类似求救的呻吟。
天!这女人还活著!
等传山清醒过来,那个趴在女人身上发泄兽欲的矿奴已经脑浆横流的死在女人肚皮上。
传山拄著锄头喘著粗气,伸手去抓男人的发结想把他从女人身上拽下来。
突然的袭击,让在火堆边烤肉的四人一下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发现同伴倒下,立即手持锄头铁锹之类的武器冲
了过来。
混世记第一集 16
薛朝亚躲在暗处发抖,他根本就没想到那个浑身腐烂的可怕男人会突然冲出去。
那高举的锄头,那狰狞的脸色,薛朝亚差点尖叫出来。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地狱深渊冲出来的魔鬼!
眼看传山以一敌四,薛朝亚犹豫。要不要出去帮忙?可那四个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他
出去了,肯定必死无疑。
反正……那个人那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这样他还可以省下一个恩情,虽然他答应出去後要共享修真心法和筑基丹,但他心里其实是非常不愿意的。
况且这罗传山虽然占了他一个恩公的名头,但其实真正能救他护他的高人是庚二,只要庚二不死,他就是安全
的。想他堂堂皇子,实在不值得为这麽一个矿奴送死。
对了,他可以回去送消息。
这样他既不用出面救人,在那两人面前也有了回来的借口。
最後看了一眼正在拼命的传山,薛朝亚默默道:我回去为你送信让他们来救你,也算报答了你的恩情。你死了
可别来找我。
薛朝亚赶回时正好碰到己十四和庚二空手而归。他们今天没找到合适的猎物,现在底下对於食物的抢夺已经到
了白热化的程度。
「你说什麽?他在哪里?」
庚二和己十四立刻带上武器冲出洞穴。并嘱咐少年待在洞穴里哪里都不要去。
这正好称了薛朝亚的心,嘴上说了几句自己也要去帮忙。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人就已经跑不见。
薛朝亚把木门关上,门一关上,这里对他来说就变成了整个矿洞中最安全的地方。
走过去看了看还在苟延残喘的家奴谢伯,薛朝亚望著空荡荡的洞穴,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只有他一个人留下
。
薛朝亚的目光从墙壁上的架子上溜过,慢慢的,目光落到了最里面的卧室,那里他从没有单独进去过。
传山杀死奸淫女人的矿奴後,脑子迅速冷静下来。
这五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虽说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对付四个人相当困难,但如果一心想要杀死对方那就另
当别论。
对他来说,杀人要比伤人更加容易。受过军队特训的他,对於如何利用环境结合自身力量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
,可谓运用纯熟。
如果那叫亚生的少年可以暗中再助他一臂之力,那他的胜算会更大。
不过他不知那少年的胆子如何,看他到现在没有冲出来,可能目前已经吓软了腿,那麽他就不能指望对方还能
帮到他。
「你是什麽玩意儿?」乍一看清传山的样子,出声的矿奴吓了一跳。
这还是人吗?不会是诈尸了吧?
「我是要杀你们的人。」传山阴森森地道。
传山这一开口,对方倒不怕了,只要是人就没什麽好怕的。
「你这恶心的家夥,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打我们地狱五虎的主意!」
传山没空讥笑这些人。反正这种人到哪里都有,结成一个小团夥就当自己可以横著走。五虎?今天他要他们变
成五尸!
「操!老大死了!三哥,杀了他!」跑去检查同伴情况的另一名矿奴大叫。
「什麽?大哥死了?」最开始和传山说话的瘦高矿奴怀疑自己的耳朵。
「混蛋!杀了他给大哥报仇!」另一名略矮一点、肌肉纠结的矿奴手持锄头就向传山冲了过来。
离传山最远的一人则无声无息地从侧方包抄。
一个懒驴打滚,躲开向他刨来的锄头。传山趁机往後方堆积的煤筐处跑。这时他不知有多感激庚二送他的这颗
珠子,人如果感受不到疼痛,而且精力充沛的话,哪怕身受再重的伤,只要能爬得起来,照样可以杀人放火。
煤筐、木车、木架、火堆、狭窄的街道、支撑墙壁的木方。对周围环境早已默记在心的传山迅速作出判断。
四个人只有三个在追杀他,可能认为宰他不需要出全力。剩下的那个在检查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女人,好像在看
她死透了没有。
眼看後面的人就要追上他,传山一锄头把身边的煤筐锄翻。
煤筐接二连三地倒下,挡住了追杀者的去路。
地狱五虎……现在只有四虎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绕过去抓他。
传山按照心中计划好的路线,埋头就朝堆放木架的地方冲去,那里正好与火堆形成一个正三角形,按照他的计
划……
「咯吱。」
传山脚一顿,额上立刻溢出冷汗。
脚下的感觉不对,他好像踩到了……见鬼!他怎麽这麽倒霉?
後面地狱三虎已经冲了上来,冲在第一个的中年汉子趁传山停顿的机会,一铁锹就砸在了他肩膀上。
传山闷哼一声,脚下一沈。
「糟!这下面是空的!」
这句话不是传山喊出,而是砸了他一铁锹的矿奴。
只听「咯吱,啪嗒,轰──!」
架在遗弃矿洞上的木方子吃不住上面压的四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年久失修,就在这一刻瓦解了。
听到声响、放过女人冲过来的最後一虎只看见他几个兄弟和那名罪魁祸首一起栽进了黑黝黝的废弃矿洞中。
「见鬼!为什麽废弃矿洞上不点灯?」其实叫骂的最後一虎也知道,目前的状态下,矿里人人自顾不暇,丁老
大和庚六哪还有精力余出来维持各险地的警示灯笼。
庚二和己十四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名身材还算健硕的矿奴正举著一个火把对著一个大洞照个不停。
己十四一把拉住庚二,悄声道:「是地狱五虎,矿洞里有名的强盗。他们出行向来五人同步,如果只是一个两
个倒不可怕,可五人一起……」
「我好像只看见他一个人?」庚二也悄声道。
己十四转头四下探看。
「他们老大不在,不知躲在了哪里。地狱五虎其中四虎都不足惧,但他们的老大却是……十大凶魔之一,以狡
猾狠毒又兼好色出名。」己十四似乎对十大凶魔这个称号有点反感。
「你看到传山了吗?」
「没有。」
「我们靠过去看看。」
「等等!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你帮我把风,我把洞口那个宰了。」己十四叮嘱庚二,握紧手中的狱卒大刀悄悄
摸了过去。
最後一虎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就感到脖颈一凉,然後就见自己脑袋飞了起来。
传山在脚底塌陷的一瞬间,锄头下意识地搭上了边沿。
可惜下降的劲比较大,锄头带著泥土一路下滑。传山甚至能感觉到三虎从他背後惨叫著摔落时带出的风力。
锄头一点点往外松脱,传山连忙伸出手,想把手指插入泥土中固定住身体。
「唔!」插到石头了,手指差点断掉。
头顶上有火光往下照,传山听到上面叫:「二哥、三哥、四哥,你们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传山大气不敢喘,对方离他只有一只铁锹的距离,如果让对方发现他,只要弄根木棍往他头上轻轻一捣,他就
得下去陪三虎了。
坚持了不知多久,在传山看来像是足足等了一年,但其实只不过盏茶功夫。
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从上面飞了下来。
「啪!」
接著一具无头尸体从他身边擦过掉入深坑。
「谁?谁干的?九妹!九妹!」一道凄厉的女人哭喊声从洞顶传来。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己十四!是你?这是怎麽回事?」质问的声音属於熟人,庚六。
「我也刚来。」己十四冷静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看见辛二七九?」这是庚二焦急的声音。
「庚二──!」传山鼓起全身的力量大叫。
立刻,矿洞上方出现了一颗脑袋,朝著里面大喊道:
「传山,是你吗?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下方两三尺的地方,你弄根棍子或丢根绳子下来。」传山仰头叫。
一只气死风灯伸到了洞里,照亮了传山周围,也照出他的所在。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一根麻绳落下,传山抓住麻绳拽了拽。
「你抓牢了,别动,我拉你上来。」
一刻锺不到,传山终於在庚二拉扯下爬上地面。
而此时,现场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己十四拦在两人前面,不让任何人靠近洞口。
庚六及他的一帮手下,约十数人呈半包围的形势围住他们。
而在庚六後方,一名身穿罗裙的女子正抱著不知死活的半截女人哀哀哭泣。
庚二扶著传山走到己十四身边。
庚六的目光落到传山身上,随即立刻皱起眉头。
这人还是人吗?那脸烂得跟鬼似的。
「有谁能解释下这是怎麽回事?」庚六问道。
传山扫了一圈现场,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有那麽好笑吗?」庚六脸色难看。
「呵呵,我笑你们来的真及时。正好那女人的肉也熟了。」
一句话就如油入火锅,当场就让庚六及他的手下跳了起来。
传山还在笑,但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冷冰冰地看著火爆万丈的庚六等人。
庚二拼命拉传山。这人怎麽了?这种情况下可不适合树敌。
他们只有三个,对方有近二十个,怎麽看也只有挨打的份。
「是你们干的?」庚六一脸要吃人的表情。
传山冷笑,「然後一看到你们来,我就跳到洞里去?然後再让庚二把我拉上来?」
庚六眼色阴冷,从他们赶到时的情况来看,倒确实不像他们三个干的,但辛二七九这种态度是什麽意思?
「是地狱五虎。」己十四突然开口道。
庚六目光转移,「那他们人呢?」
己十四看向传山,传山随手往身後一指。
黑黝黝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庚六想过去看,又不放心他们三个。
「六哥!」女人的声音响起。
庚六回头。
传山、己十四也一起向那女人看去。只有庚二面色不自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脚尖。
「什麽事?」
「九妹要那个人过来。」女人强自压抑住痛苦,颤声道。
传山的目光落到女人怀中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女子身上,只见那女子正抬起一只手,勉强指著他的方向。
这女人竟然还没有死。
传山二话不说,当即向那半截女人走去。
庚二想拉他,没拉住。
庚六让开道路,让传山通过。
己十四担心传山陷入重围,也跟了过去。庚二见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外围,苦恼了一会儿,一咬牙也跟过去了。
包围圈合拢,三个人和两名女子、还有庚六站在圈子中央。
传山在女人身边停下脚步。
那半截女人努力抬起脸,嘴皮嗡动,似乎想对传山说些什麽。
传山单膝落地,半蹲半跪在女人身边,轻声问:「你想对我说什麽?」
女人嘴中发出「呵呵」的声音。
「你现在不用担心了,那欺负你的畜牲都被我杀了。」传山看女子的眼神很温柔,他知道这女人活不长了,也
许马上就会离去。
「谢谢……杀……杀……了我……」女人口中的呵气声终於变成语言。
混世记第一集 17
「你想我杀了你?」
「呵……呵……」女人似乎想点头。她这一辈子已非凄惨二字可以形容,弥留之际,她脑海中也没有任何美好
的事情浮现,除了这张可怕的脸。
为什麽她不早点碰到这个人?
第一次,有人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要求地对她施出援手。
他为她,不顾自己生命地冲了出来。
他为她,以一敌五,杀死了欺辱她的畜牲们。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就如同面对一位高贵的公主。
多麽好的男人。她不在乎他的脸有多可怕,也不在乎他能否让她吃饱饭。她想,如果她能早点碰到他,她一定
会让他幸福,她好想好想有个家,和一个疼爱他的男子相依相守,再为他生上两个可爱的孩子……
既然这些都不可能成真,那麽就让自己死在他手上,干干净净地去迎接新的轮回。就算是对她生命最後的恩赐
吧。
「杀……杀……我……」
传山绽开了一个笑脸,温柔至极的笑脸。缓缓对女人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女人似乎在享受一般,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女人眼角流出。
「咯嗒。」
极轻的一声,女人脖子一歪,带著笑颜咽下了最後一口气。
传山保持著单膝跪地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庚二看著传山的背影,心中难受万分。
他可以肯定传山不认识这个女人,那麽传山在祭奠谁?他在向谁哀悼?在向谁表达无尽的歉疚与哀思?
薛朝亚在卧室的壁架上寻找一番,没有找到任何他想象中的东西。
庚二不是普通人,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
这样的人为什麽会落入云山煤矿这座黑狱,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在他看来,像庚二这样会布阵画符的奇人应
该像国师明诀子一样被人供奉起来才对。
薛朝亚坚信庚二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才会待在这座吃人的黑狱里,不死心下又小心地翻开庚二床铺仔细
翻找。
倒不是他想找到什麽,他只是不习惯有人在他面前有那麽多秘密,而他无法掌控和利用。所以总想找到一些什
麽让自己更加了解庚二这个人。
可惜庚二的床铺也跟他卧室里的壁架一样,一目了然,除了一些老旧的稻草和老棉絮还有一张粗布床单,其它
什麽都没有。
薛朝亚不甘心地从地上站起,想了想,又蹲下身把床铺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随即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对面罗
传山的床铺上。
广场中的氛围有点奇怪。
那麽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彼此似乎都在暗中警惕对方,又似乎在憋著一口气看谁先开口。
传山合上叫做九妹的女子的双眼,默默的也不知在想什麽。尤其是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腐烂大半,更让人无法从
他的脸部表情猜测出他的心思。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风从广场旋转而过,立刻一股臭不可闻疑似腐烂尸体的臭味传入抱住九妹的女子鼻间。
其实这味道刚才就有了,只是气氛太紧张,让人暂且忽略。而这股不请自来的风却加强了那股腐臭味的存在。
女子忍不住想抬起袖子遮住口鼻,可又怕别人误以为她嫌弃自己姐妹的味道,不得不强自忍耐。
但这股味道到底哪里传来的,怎麽感觉就近在身边?
女子瞅了瞅沈默的传山,看看他那张腐烂了大半的脸孔、再看看他那双黑红鼓胀像是长满了冻疮、而这些冻疮
又一起烂掉的双手,最终确定了臭味的来源。
女子无可奈何地忍耐著,不明白一个人都烂成这样了怎麽还能活著。
传山哪知道女子恨不得他马上离开三里路远的心情,他现在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担忧。一想到家人有可能在这乱
世中受到的伤害……
庚二犹豫半晌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传山肩膀的一刹那,传山突然直起腰从地上站起。
庚二伸出的手落空,握了握拳,悄悄收了回去。
「走吧。」传山打破沈寂。
「等等!」
站在女子身边的庚六开口喊住传山等人。
传山回过头,面色冷淡地看向庚六。
「不是你,我找庚二。你们可以先走,庚二留下来。」
传山看了庚二一眼,庚二也恰好抬眼看他,眼中有明显的慌乱和不安。
「你找庚二什麽事?」
「我找的是庚二不是你。」庚六不答,两眼冒出冷光盯向一边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的庚二。
庚二低著头,两只光脚丫并在一起搓啊搓。
「庚二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庚二闻言,感激地看了传山一眼。
传山笑笑,跨前两步遮挡住庚二。
结果庚六像似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一样,转而对另外一人道:「己十四,你怎麽说?」
己十四没说话,只把手中握的大刀刃口换了个方向。
庚六沈默,己十四的动作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辛二七九有什麽能耐他还没摸清,可己十四的厉害他却早有所
闻,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和这人为敌。
庚六还在想著要怎麽开口,就听旁边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
「庚二,我有事请教你,你可愿意留下?」
声音一响,传山把目光投向这名矿洞中少见的女矿奴。
只见这名开口说话的女矿奴看起来要比大多数矿奴都干净得多,不但干净,长得也十分秀气,一头秀发用布包
起,身上竟然穿著罗裙,虽然只是布衣,可气质却不似普通农家女孩,倒像是有钱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一般
,观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
这样的女子竟然能在矿洞中活下来,还能活得很好,传山惊讶之余也有点佩服庚六。在这里拥有这样一名女伴
,往往不是福气反而是一种灾难。就算庚六身为「厉鬼」又是一方老大,可想要护得这名女子周全,想必也付出了
不小的代价吧。
该女子把怀中抱的半截九妹交给同伴的一人,就著庚六的手站起,缓缓走到庚二面前。
庚二抬起头又迅速低下,似乎害怕看到该女子一般往後退了一步。
传山侧跨一步,再次挡住对方视线,「你们有什麽话可以现在说。」
「你是……」
「辛二七九。」
「我知道你。」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悲天悯人地道:「那天你在台上受苦了。可是……也因为你,这个矿洞乱
了。」
传山面色不变。
「你看似救了九妹,可看前因後果,也可以说九妹就因为你才落到这个下场。你说是不是呢?辛大英雄。」女
子说著把耳边从布巾里冒出的秀发掠到耳後,抬眼看向传山。
女子话声柔软,内容却像刀一般,至少割伤了两个人。而也因为女子这句话,让稍稍放松了的氛围再次紧张起
来。
庚六的同伴一起用仇视的眼光看向传山和庚二两人。
就因为这两个人矿洞才会大乱,才会弄得大家本来就难过的日子变得越发艰辛。以前睡觉至少不用担心半夜给
人宰了,如今别说睡觉就是走在路上都得小心给人敲闷棍。
封洞至今这才多长时间?矿奴已经死了至少三分之一!这才第十五天啊。
传山心中虽不好过,可人就是这样,自己认识到错误是一回事,但被别人指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总觉
得女子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瞥了一眼身後侧的庚二。果然,那人一副罪过深重的模样,头低得不能再低。
传山看庚二那样,心中满不是滋味,当下就心情不爽地回道:「前因後果?如果那两名道士不对我下手又怎会
惹出後面的事?你要找罪魁祸首为什麽不去找他们?还是你认为那两名道士你没有能力管,只好把屎盆子都扣到我
这个半死的人头上?哦,差点忘了,真正说起前因後果,你应该去找那些把你们关进来的人才对。」
女子没有想到传山非但没有露出她料想中愧疚难过的表情,反而将了她一军,一时气急,语气也无法保持温柔
的表象。
「可是你不能否认,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九妹也不会死得这麽惨!」说著,女子有意无意狠
狠瞪了一眼低著头的庚二。
庚二正在与自己的良心纠结,也就没注意到女子刺过来的眼刀。
「哦?你认为十五天前在这里的生活叫做好?还是你认为天天被一群大老粗糟蹋、不见天日的生活也叫活著?
姑娘,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好运,可以找到一个有势力的男人保护。唔,也许你只陪一个男人睡、不是陪几百个
,所以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女子的脸被气得煞白,抖著嘴唇说不出话来。
庚二反应过来,在後面扯了扯传山的衣角。传山装不知道。
「五妹,过来。」庚六对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回头,眼中浮起泪花,一头钻入庚六怀中,发出了委屈至极的嘤嘤哭泣声。
庚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冷著脸对传山厉声道:「你一个堂堂汉子,和一名弱小女子斗口算什麽本事?有种
你对我来!」
「好啊,我现在要走,带著庚二一起。你有本事就拦拦看。」
己十四与传山半个月相处下来,心知这人不会空口说白话,他敢这样说,肯定不会只因有他在。所以他继续保
持了沈默。
「你以为我不敢把你们留下?」庚六冷笑。
传山也冷笑:「你敢,你怎麽不敢?不过要想留下我们三人,你厉鬼今日恐怕也得交代在这里!」
气氛从紧张上升到一触即发。
庚六外围的同伴缩小了包围圈;己十四慢慢把刀锋转回,手掌不紧不松地握住了刀柄;庚二放下纠结的心思,
错开一步,也捏紧了拳头。
传山和庚六对视,庚六心中念头数转,再三盘算後,把怀中五妹向边上轻轻一推,突然道:
「庚二,告诉我,这种情况什麽时候能结束?你说,我们走。」
传山眉毛一挑,庚二已经在後面喏喏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废物。」
庚六大约觉得在这里继续耗著也只是白浪费力气,更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折损自己的实力,一挥手,把手下召集
到身边,像是第一次看见传山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了点傲气地淡笑道:「希望你能活到成为我对手的时候
。」
传山也回以淡淡一笑,痞痞地道:「彼此彼此。」
庚六哼了一声,拉著女子头也不回地带领手下离去。
谁想那叫五妹的女子挣脱庚六的手,回头看了看庚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吗?」
庚二看五妹问他,连话都不会说似的,结结巴巴地半天才说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瞬间,五妹脸上溢满了失望,看向庚二的目光更是充满轻蔑和厌恶,「我当初怎麽会认为你……你实在太让我
失望了!」
「五妹,走了。跟那种人没什麽好说的。」
五妹长叹一声,握住了庚六伸过来的手,走了。
混世记第一集 18 完
庚二看著那双手,表情有点呆滞,眼中似乎带了一丝痛苦。
「喂,走了。」
庚二回过神,默默地转过身。
传山皱眉,「你认识那女人?」
庚二没回答。
己十四走过来拍了拍传山的肩膀,摇摇头。
传山看看庚二的表情,不再问了。
「你早料到会这样?」己十四在传山耳边低低问了一句。
传山对己十四笑,没有回答。观察他人性格喜好、揣摩他人心理、不战而屈人之兵本来就是细作的必修课之一
。如果他在朗军两年半遇到点事就不知怎麽处理,也不会轮到姓胡的老贼来出卖他。
传山从己十四口中得知地狱五虎的住处,当即招呼两人去搬空那五兄弟的窝。
地狱五虎的老大不愧十大凶魔之一,五人所住洞穴中有不少好东西,除了一些大豆,还翻出了一袋小米。收获
最多的是衣裤鞋和铺盖等物。
己十四说真正的好东西五虎肯定贴身藏著,可惜五个中四个掉进深坑,想捞也捞不著。老大的尸体则被庚六他
们带走,也不知道他们要那尸体干什麽用。
大获丰收的三人正准备离去,结果庚二在即将跨出大门时突然停住脚步,甚至放下了紧紧抱在怀里的吃食,蹲
了下去。
「怎麽了?」传山回头好奇地问。
「门後头有东西。」
「有什麽好东西?」
庚二没回答,曲起手指在大门最里侧的地面上敲了敲。很快就确定了地点,三两下就挖开了一个不大的洞,手
伸进去摸了摸,掏出来两块似玉非玉的原石。
「这是……?」
「灵石。」己十四接口道。
庚二抬头,小心看了看己十四。
「你找到的,归你。」己十四很干脆地道。
庚二放下心来,又看了看传山。
传山根本不明白灵石的功效,也不相信自己交上灵石朗国人就能放了他,也大方地道:「你拿著吧。」
庚二露出笑容,笑容还没收呢,就听那该死的快腐烂的家夥又凉凉地说了一句:「以後有用再跟你拿。」
庚二……撇嘴。
「亚少爷……」
薛朝亚猛然回头。
却原来是快到弥留之际的谢伯竟然撑著坐了起来。
薛朝亚被自己的老仆人吓出一头冷汗,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伯苦笑,他前几天就恢复了神智,只是不能起身罢了。没想到今天勉强坐起却惊了自家少爷。
「你能起来了?」
「是,咳咳。」谢伯捂住嘴,一边咳嗽一边急切地道:「少爷,老奴……咳咳有话跟您说,正好他们都不在…
…咳咳。」
「什麽事?」薛朝亚走到谢伯身边。
「少爷,老奴发现……」
「发现了什麽?」
谢伯犹豫著,他目前还不敢肯定。但如果真是那东西,对他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帮助可就大了。人不为己,天诛
地灭。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也不想这麽快就死在这里。何况他最初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谢伯,你是不是有事瞒著我?」薛朝亚的脸色阴沈下来。
谢伯连道不敢,咳了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捂著胸口艰辛地说道:「少爷不知您有没有发现那罗传山……咳咳
……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怎麽说?」
「少爷,老奴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罗传山身染恶疾,大约每三个时辰发作一次。」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当我瞎子吗?」薛朝亚不耐烦地道。
「咳咳,少爷,老奴要说的不是这个。不知您有没有发现罗传山虽然身体近乎腐烂,前几天还受过重伤,可他
如今却行动如常精力十足?」
薛朝亚愣了愣。
「这可不是……咳……平常事。事出反常必有妖,罗传山身上肯定有什麽东西让他在恶疾下仍能如常人一般。
」
「你是说……」
「咳咳……他身上肯定有宝。而且……还不是一般两般的宝贝。」
薛朝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你能肯定?你是不是看见了什麽?」
「咳咳……回禀少爷,前两天他给老奴垫褥子时,老奴曾无意间看到他脖间似乎挂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很像是
仙长曾跟娘娘提到过的……咳咳……」
薛朝亚急不可耐,可看谢伯咳得半条命都快没有也无法催促,只好耐心等待他喘过气来。
「到底是什麽?」
「聚……聚灵珠。仙长说这宝贝可以聚集灵气,有益仙法修炼。凡人有了这个宝贝,不但修炼事半功倍,就是
、就是……受到再重的伤也能维持住一口元气并能逐渐恢复,有了它,就像多了一条命……」
薛朝亚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这聚灵珠其他作用暂且不管,可光只是一条「凡人修炼事半功倍」就已经让他
动心不已。而且在这矿洞中多一条命都嫌少的,如果他能拥有这颗珠子……
谢伯在说完最後一句话後就一直在暗中打量自家少爷的表情,看他眼中升起的熟悉的贪婪之色,谢伯抓紧了身
下的破棉絮。他想活下去现在就只有靠这位他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了。
「不、不行……罗传山毕竟救过我一次,我……」薛朝亚脸上表情数变,他毕竟还年少,一颗心还没有完全被
染黑。想到罗传山的恩情,不由踌躇起来。
谢伯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隐隐带了一丝讥诮。
薛朝亚心情混乱并没有留意到。
「谢伯,」
「老奴在。」
「你能……肯定吗?」
「咳咳……不敢确定,但老奴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薛朝亚表情一变再变,终於道:「你先确定了再说。」
「……是。」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7/28 at 上午1:42: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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