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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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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28破茧成蝶》作者:风弄(完结/出书版)

第一章

容恬一向冷静自持,这时候也不禁心头大震,惊喜交加,连忙追问:「有什么方法?丞相快说!」
烈中流道:「大王尝过被囚禁的滋味吗?被关在一个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地方,被世上人遗忘,不知道今生是否还可以重见天日,那种滋味是极为痛苦和绝望的。」
他不立即回答容恬的问话,却忽然转到这个话题,语气低沉,充满唏嘘。
容恬心里稍感愕然,不过并没有开口打断。
他以一种给予对方尊敬的心态静静听着。
烈中流是条理极清晰的人,在这种时候回忆往事,应该有他的理由。
烈中流继续说道:「我被囚禁在天地宫时,为了暂时抛开心中的烦恼抑郁,打发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时间,曾大量阅读天地宫内的典籍。说起来,那个地方虽曾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的几年,却也让我遇上了在别的地方绝不可能遇上的人和事。」
容恬恍然道:「天地宫是最有名的敬神之地,几百年以来,一定保存了大量的关于阳魂和巫毒的典籍。」
烈中流点头,「是有不少。」
容恬双眸精光迸射,心中顿生希望。
同时又不禁惭愧。
自己实在太迟钝了。
到处派人搜集心毒和拓照族的资料,为什么居然没有想到东凡的天地宫?
说穿了,心毒和阳魂都属于神佛鬼巫一流的东西,这本来就是天地宫那些祭师们的老本行。想当日,鹿丹之所以能从自己身边把凤鸣绑走,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东凡早就在自己掌握之下,搜查天地宫只是一句话的事。
容恬不得不承认,一旦涉及到凤鸣的安危,自己就再不像平常的自己了。
放在平时,这完全不需要烈中流来点醒。
这小家伙,牵走了他大半的心思。
容恬向烈中流请教,「丞相在天地宫花了几年的时间看这方面的珍奇典籍,一定对巫毒有独到的认识。」
烈中流淡淡笑道:「首先要提醒大王的是,这些珍奇典籍,我只看过一部分,天地宫是东凡圣地,几百年来收集的典籍数不胜数,而且大部分内容艰涩难明,看一本要花费很多工夫。别说几年,就算给我二十年时间,也未必可以全部看进去。」
「只要书还在,丞相随时可以再看上二十年。」
「书不在了,」烈中流唇角逸出一丝惋惜的苦笑,「鹿丹当日得势,不但杀死了天地宫的所有祭师,还毁了天地宫的所有珍藏,并且在天地宫的藏书室里放了一把火。他对天地宫的恨,真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化解。」
容恬蹙眉道:「丞相,我们是否让话题先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刚才丞相说了,对凤鸣的状况,有对付的方法。请丞相先谈这个。」
烈中流答道:「天地宫中许多藏书,确实和巫术有关。虽然并没有明确提及拓照族或者心毒,但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名叫《束魂异术》,书中提及好几种古老的控制他人生魂的邪术。」
容恬神色一动,「丞相说仔细点。」
烈中流说:「上古神异邪术,现在只存在我们的传说之中,但从书上看,这些不可思议的法术曾经在这片大地上盛行一时。大王不妨以西雷开国历史为例子,回想一下,西雷三大神器之一,无双剑的来由,不正是和咒语法术有关吗?」
他说得一点没错。
无双剑的来由,几乎每个西雷人都耳熟详闻。
西雷第一代的大王,曾经和他的亲兄弟并肩作战,与魔物为敌,双方恶战不休。
为了杀死魔物,安氏兄弟花费十年的时间,用自己的热血铸就一对宝剑,并在上面下了咒语,诅咒此剑无双,也就是说,此剑虽然是一对,其两剑主人的命运却无双。
持有双剑的两人,一人若死,另一人必亡。
安氏兄弟设下圈套,把其中一把宝剑经过种种方式不引人怀疑地送到了魔物那里,让魔物成为它的主人。然后兄弟中的哥哥,拿着另一把宝剑,刺心自杀。
就这样,他死亡的同时,也带走了魔物的生命。
魔物死了,一方终于得到安宁。
活下来的弟弟得到百姓拥戴,建立了强大的西雷王朝,成为西雷第一代大王。
容恬作为西雷王,对自己祖宗的历史当然非常清楚。
无双剑,甚至可以说,还是他和凤鸣浓情蜜意的明证之一。
容恬说:「丞相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一切和凤鸣身上的毒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无双剑可以为凤鸣解毒?」
烈中流摇了摇头,微笑道:「鸣王的中毒让大王太过焦虑了,反而让大王无法看得更远。我用无双剑举例,只是为了让大王明白,在很遥远的过去,发生在鸣王身上的邪术曾经盛行一时,从这一点,大王会想到什么?」
容恬接触到他微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被勾起的一腔兴奋,反而消去了大半。
这位西雷王反应敏锐,隐隐约约中已经明白,丞相所说的「有」办法,恐怕……未必就是自己正迫切盼望得到的那种办法。
血液沸腾着,大脑却冰雪般冷静下来。
容恬沉思片刻,既像问烈中流,又像是在问自己,「这些邪术既然一度盛行,又如此厉害,为什么到如今却反而失传了?」
烈中流抚掌大叹,「不愧是大王,这正是最重要的地方!」
看向容恬,眼内不乏赞许的光芒。
「鸣王身上的毒确实厉害,如果找不到针对性的解药,而大王又抱着当前的态度,只能继续一筹莫展,最终意志消沉。但是,大王,你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为什么这一次却不能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呢?」烈中流侃侃而谈,「邪术再厉害,最终却没落到如今的地步,传人寥寥,几乎为世人所遗忘。现在十一国的强者,有哪一个是光靠邪术起家的?可见邪门歪道,不足为惧。再厉害的邪术,也有它们的破绽,那就是人本身所拥有的坚强意志。」
「坚强意志?」
「是的。巫毒这种东西,其实大多数借助幻象梦境,诱人堕落崩溃,说到底,只是利用人性的弱点而已。假如被施法的人心志坚定,不惧战斗,巫师就无法得逞。鸣王本性澄净,与世无染,是最不可能被幻象引诱堕落的人,大王要相信他可以凭藉自己的能力,破解目前的局面。」
容恬思索着他的话,良久,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低声问:「丞相还想象上一次那样,让我放手让凤鸣自己去闯吗?凡人之爱,把爱人囚禁在身边,只是成全了自己。而王者之爱,是要成全对方。因为丞相一番话,我放手让凤鸣去天下游历,结果却是……」
他闭上眼睛。
一阵沉默后,俊容无波地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如果丞相只是想宽慰本王,却又说不出真正的戒毒方法,那这番谈话,就此结束。」
因为对象是自己非常器重的烈中流,容恬才给予很大的宽容。
换了别人,事关凤鸣的安危,这样勾起他极大的希望,却又立即打碎,很难就此脱身。
烈中流却并没有露出一丝感激,反而把目光投向床榻那一头,静默许久,忽然失笑,「恕中流直言,大王对鸣王太不了解。」
「你说什么?」
「鸣王的斗志和毅力,远超大王想象。大王总把鸣王看做需要保护的弱者,所以无法对事情做出恰当的判断。但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区区心毒不会打败鸣王,他能凭自己的意志度过这一关。鸣王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烈中流转过脸,面对容恬,「有些时候,越单纯的人,往往越坚强。」
容恬和他目光对撞,隐隐溅出火花。
半晌,容恬的目光缓和下来,叹了一口气,「希望如你所想。」
接着又问:「丞相除了那么翻来覆去的相信鸣王,坚强之类的话,是否还有其它实际一点的建议要给本王?」
「有。」
「丞相请说。」
「大王不应该再呆坐在鸣王的床边了。假如离王必须入梦才能和鸣王相见,那么大王你,为什么不尽量让离王少睡点觉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
容恬神色一凛,顿时眸光大盛,「丞相说得好!这种时候,怎么能让若言睡得安安稳稳?本王要让他寝食不安,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对凤鸣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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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接到消息的众人都到了议事厅。
恰好曲迈也回来了。
追杀余浪而负伤的曲迈放心不下少主,伤还未养好就匆匆从外地赶回,一进城守府就听见容恬召集的命令,顾不上和兄弟们说话,立即一瘸一拐地跟着大家过来。
崔洋一到就问:「西雷王召集我们过来,是不是想到了解毒的方法?」
容恬道:「丞相到来,为本王拨开了不少迷雾。」
他把刚才和烈中流说的一番话,复述了一番。
然后双目一睁,灼然有神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沉声说:「凤鸣正在生死线上和离国若言作战,我们绝不坐视。所以本王决定,给离国来一个全盘扰乱计画。」
西雷这边的精英是伺候王族的人,还算忍得住。
萧家个个是刀口舔血的热血汉子,早被当前的局势憋得浑身发痒,郁卒到死。
一听容恬要「全盘扰乱」,精神大振。
个个跃跃欲试。
连罗登也拍着大腿,叹道:「我们真是太迟钝了,果然像西雷王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给离王找麻烦,最好烦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冉青摩拳擦掌,「只要能对我们少主有用,西雷王尽管吩咐!」
「分三步走,第一步,」容恬唇角凌厉地一勾,吐出两个字,「刺杀。」
罗登是萧家目前的负责人,想事情比较全面,立即提醒,「这恐怕不妥,城守大人不是说过,少主现在的魂魄恐怕在若言身体里,如果若言出了意外,会伤及少主。正是因为这个顾虑,西雷王才取消了刺杀计画呀。」
容恬微笑道:「这个简单。让我们姑且留着若言的小命,但若言手下那些大臣们,就要倒霉一阵子了。」
大家一听,已经明白过来。
崔洋青春洋溢的脸孔立即笑得露出白牙,「对呀!不杀若言,把离国那些官儿干掉几十个,也够若言郁闷的。」
曲迈活动双手,十指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咬牙说:「很好,第一个把那个该死的余浪干掉!」
他心里想着的是洛云。
洛云追杀余浪,最后反而失踪,这分担忧一直沉沉压在年轻高手们的心头。
他们和洛云亲如手足,谁也不愿意去设想洛云已经遇难。
冉青强笑着,大掌拍在曲迈肩膀上,「腿还没有好利索,就想出去干活?这次的机会你就让给我吧。你老实点待在这里,免得洛云回来,找不到一个人。」
曲迈最担心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伤而被撇下,激烈地反对起来,立即要以「没有好利索的」腿脚和冉青比试一番。
崔洋却偏帮冉青。
罗登老脸一沉,「在谈正事,胡闹什么?你们被少主惯得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把萧家这群小子喝骂得不敢抬头,罗登才对容恬道:「这第一步,由萧家负责。」
暗杀是萧家的老本行,说到萧家在各国的暗线、暗哨,无人能及。
以罗登目前的身分,完全有权暂代凤鸣对杀手团下达任务。
所以他这话,连个「请」字都没有,完全是通知一声的语气。
容恬也知道萧家心目中的主人是凤鸣,而并不是他,对罗登的态度也不在意。
交出第一个任务,容恬往下道:「第二步,内乱。离国境内的土月族,常年受到王权欺压屠戮,他们早就想再和若言较量一下了。这个机会,他们不会放过。」
当年凤鸣流落在离国,土月族就曾经帮过大忙。
因为有这个前科,所以近年来,若言一直在派军围剿,企图屠灭土月全族。
幸亏土月族生活的地方地势奇特,族人又善于借对地形的熟悉,在复杂的迷宫中东躲西藏,才一次次免于大难。
在暴政下存活下来的土月全族,当然对离国王族的憎恨又更上一层楼。
西雷精英们因为大王在面前,不敢太冒失,一直挺守规矩地站在一边。
容虎眼睁睁看着萧家抢走了最痛快的美差,正担心轮不到自己发挥热量,闻言赶紧向前一步,「大王,下属曾经跟着大王去过土月族,和他们的人认识。这件事,请交给属下去办。」
容恬斟酌的目光扫过容虎。
其实,他心目中的人选,本来就是容虎。
自从在离国脱险后,西雷方面三番两次暗中向土月族资助金钱和上等武器。
这里面,有报答土月族在凤鸣容恬落难时伸出援手的意思。
当然,其中更有给若言留一个心腹大患的「小」意思。
对土月族的资助事宜,容虎都有参与,这也让容虎和土月族头领们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如果去的是容虎,事情估计会非常顺利。
容恬正要点头,忽然听见一个显得有些沙哑的女声道:「这件事,请大王务必让奴婢去做。」
正抬眼去看,人群里忽然分开一条空道来。
秋星从人群后走到前面,在她身后,跟着浓眉紧锁,一脸担心的尚再思。
秋星对着容恬,静静地行了一礼,低声说:「土月族是女婢母亲的故族,现在新任的土月族长,如果论起辈分来,还是奴婢的舅舅。请大王给奴婢一个机会。如果奴婢辜负了大王的信任,甘愿请死。」
容恬目光微移,在半空和尚再思的视线相触。
尚再思眸中满满的担忧,看着容恬,先是微微摇头,忽然又猛地停下,露出祈求之意。
容恬叹了一口气,对秋星说:「深入敌境,策动一场内乱,是极端危险的事,你怕吗?」
「奴婢不怕。」
「哦?」
「秋月不怕,奴婢也不怕。鸣王说过,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秋星缓缓轻轻地说话,一字一句如飘在水面上的飞絮,「这里的所有人中,以奴婢和土月族的关系最深。奴婢有把握,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说服舅舅,配合大王的计画。」
说完后,慢慢抬起眼,竟胆大包天,直直和西雷王的视线对上。
秋星长长抽了一口气,「请大王恩准。」
她两只眼睛红肿,两颊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在得知秋月的死讯后大哭过一场。
目光却藏着往日不曾见到的坚毅执着。
容虎出声道:「大王,从佳阳到土月族所在,需要日夜兼程,快马不断,而且一路潜伏避哨,光是这……」
容恬伸手止住他要说的话,想了不过片刻,下决定道:「此事交给秋星去办。」
大家大为惊讶。
自古以来,男子掌大权,女子在内房伺候穿衣吃饭,这是天地恒常之道。
策反,内乱,这种动刀兵的大事,交给女人怎么行?
在最危险的时候,你会把锋锐的刀交给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去抵挡强敌吗?
连秋星也没想到,容恬会立即作出这样的决定,惊喜震惊之下,愕然抬头,连话都不知道说了。
反而是尚再思明白容恬的心意,满腔感激,快步走到秋星身边,正要说话。
容恬彷佛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随口下令,「秋星为主,尚再思为辅,你们两人准备一下,今晚必须上路。这是军国大事,事情办砸了,两人一起处死。」
尚再思热血激荡起来,拱手大声应道:「属下谨遵王令!」
「容虎,」容恬转过头,「你和土月族也打过几次交道,在尚再思出发之前,把应该注意的地方仔细和他交代一下。」
容虎知道差事又被抢了,但也无可奈何。
他又怎么可能和刚刚得知孪生姐妹被杀噩耗的秋星争夺任何东西?
只是……还是很惊讶。
没想到,鸣王对大王的影响深到这种程度。
换了从前,打死容虎也不相信大王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么重要的事派给一个侍女去办。
不过大王毕竟是大王,设想周到,口风一转,就派了办事能力极强的尚再思在秋星身边。
「请问大王,那第三步是什么?」拿不到差事的西雷侍卫之中,有人忍耐不住地发问了。
容恬却笑而不答,视线转向一直负手在背,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烈中流,似乎有意考考这位丞相,向他问道:「以丞相之能,应该可以猜到吧。」
烈中流龇牙咧嘴一笑,朝容恬干笑,「猜到的话有什么奖品?听说博间美人儿挺多,大王赏两个吧。」
此言一出,什么仙风道骨都被他毁了。
容恬容虎等对他的古怪多少有几分了解,总算脸色没变。
可怜曲迈这个倒霉鬼,腿上带伤和冉青吵得口干,正悄悄端着一杯冷茶往嘴里倒,闻言差点一口茶喷到崔洋帅气的脸蛋上。
容恬不以为然地答道:「本王早就知道丞相会讨要美人,正好本王手头有几个绝色,这就送到越重城丞相家里,请卫副将暂时代收,如何?」
烈中流对家里的母老虎又爱又怕,立即脖子一缩,「大王真会说笑,嘿嘿,嘿嘿。」
然后脸色一正,肃然道:「离国王权牢固,暗杀大臣和土月族的内乱,并不能真正动摇若言的根基,如果微臣所料不差,大王的第三步才是最重要的一着——大军。」
「好!」容恬看向烈中流的目光充满欣赏和期许,「丞相一语中的,想必也早就猜到本王要用哪一路大军了。」
烈中流两手一拱,慷慨禀报,「东凡六万新军,遵照大王嘱咐的建制,再结合鸣王当日在东凡王宫留下的军队训练方式,已于二十日前初练完毕。」
西雷众人听了,个个喜得脸上放光。
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自从大王为了营救鸣王而失去西雷,遇到的两个最大难题,一是钱,二是兵。
拥有整个西雷时,大王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现在容瞳那逆贼占据王座,国库和西雷大军都变成逆贼的了。
好在有鸣王这个天下第一大财主,拿出了萧家的家当,解决了钱的问题。
至于第二个难题……大王手头保留的,是最忠于大王的精锐人马。
精虽精,但毕竟数量不多,死一个少一个,万一遇上敌人的大军,难以正面抗衡。
因此得到东凡后,容恬第一个命令就是不惜耗费大量资源,在东凡招募兵士,训练新军,更把丞相烈中流派过去亲自坐镇。
忍了这么久,总算见到成果了。
「也就是说,这支新军目前在东凡已是整装待发了?」容恬心里自然也高兴,却没有喜形于色,淡笑着问。
「禀大王,新军不在东凡,在博间……」烈中流低眉顺眼,压低声音说:「微臣看离国和博间交界地带最近野兔野鹿很多,嘴馋了,所以修书一封,请冬羽领新军去打点野味。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快到离国边境了。」
容恬微诧,微微转头。
目光和烈中流看似不正经,不经意间却掠过精芒的眼神电光火石般一碰。
两人同时朗声大笑。
众人开始见烈中流不请王命,自作主张擅自调兵,都有些心惊,看容恬并未发怒,才松了一口气。
容恬笑罢了,下令道:「不要再浪费时间,这就散了,各自做各人的事去。」
当即罗登领着萧家众人,自去筹划他们的暗杀计画。
秋星领着尚再思去做出发前的准备,容虎要给他们讲讲土月族和西雷联系的一些事,也和他们一道离开大厅。
人走得差不多了,容恬才问烈中流,「丞相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否会赶去和新军会合?」
烈中流道:「新军是冬羽带出来的,有他在就好,用不着微臣。至于微臣,这几天要出去一趟,办点私事。」
容恬听他点明是私事,知道他不想细说,非常识趣,没有再追问,转口提了提其它事。
烈中流在到达佳阳前,曾经去过同国,把同国的消息说了一番,最后下结论道:「同国经历连番重挫,王族损毁殆尽,水军被打得一蹶不振,就算武谦在国人的支持下成功登基,同国的气数也已经尽了。」
他十分佩服地叹了一声,「以一人之力,撼动一国之本。鸣王,真是太厉害了。」
容恬也长叹一声。
却是苦涩居多。
厉害有什么用,越厉害越招人嫉恨。
凤鸣现在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容恬宁愿用同国加西雷,再搭上一个东凡,来换他睁眼一笑。
让人不放心的小家伙……
凤鸣如今已经长大,个子高了,力气大了,四肢修长有力。
但在容恬口里,却依然是小家伙,小东西。
总还是……觉得他仍是当年初见时,那个嚷嚷着要给自己讲故事,以为接吻是西雷宫廷礼仪的小笨蛋……
「大王,」侍卫忽然进来禀报,「孔叶心求见大王,他说有急事。」
「叫他进来。」容恬微微皱眉。
刚才众人**时,孔叶心居然没有赶来。
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侍卫出去传令,不一会,匆忙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走路的人显然非常焦急。
孔叶心也不知道遇到什么大事,一露面几乎就扑到了容恬面前,大张着嘴急切的要说什么,却只发出荷荷的乱音。
容恬看他额头上全是黄豆般大小的冷汗,想起这人精通拓照族语言,说不定又发现了和凤鸣身上心毒有关的消息,心内大震,忙道:「不要急,你说不出来,写出来。」
孔叶心是乱到了极点。
被容恬一提醒,才想起写字,跑到书桌前提笔刷刷写起来,字颤得七扭八歪。
写出来一行大字,竟是……
「王令来了!」
容恬身为大王,下达王令倒是他常干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本王什么时候给你王令了?」
孔叶心又刷刷写了几个墨汁淋漓的大字。
「不是你,是博间王令,他们要把梦庵押去都城问罪!」
容恬恍然大悟。
凤鸣在佳阳中毒的消息传出去,博间王族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出了这种大事,佳阳城守是逃避不了责任的。
本来被抓的应该是孔叶心,但孔叶心却被昭梦庵早一步撤职了,还直接送给了鸣王当手下。
于是,就只好拿剩下的昭梦庵发落了。
容恬原本担心的是事关凤鸣,一看是昭梦庵被抓了,顿时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沉吟不语。
昭梦庵当初把孔叶心「送给」凤鸣,已经清楚自己会成为替罪羊,可以说,代孔叶心而死,保护佳阳众人,正是昭梦庵的打算。
对容恬来说,昭梦庵又不是西雷人,和自己也没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完全没必要理会。
但此人如此忠勇,激起凤鸣很大的同情心。
凤鸣还曾好几次和容恬提起,说昭梦庵这人不错,我们和博间王也算有点交情,以后看看能不能向博间王讨个人情,把昭梦庵要过来,让他继续当孔城守的专用翻译。
凤鸣啊,你就是这样,顾不上自己,却总去顾着别人。
容恬止住不断向自己拱手作揖,表示乞求的孔叶心,缓缓道:「本王明白你的意思……」
正要往下说,忽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没有侍卫先来通报,可见来的人是有权直进直出的容恬心腹。
门口影子一晃,容虎的脸跳进容恬视野。
「大王!」容虎手上拿着一封信笺,又急又气地说:「烈儿留下信笺,偷偷走了!」

第二章

  离国,王宫正殿。
  「各位大人请回吧,大王尚在寝殿安歇。」
  听到内侍的传达,等候多时的大臣们为之一愕。
  面面相觑之下,彼此互相试探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不敢轻易泄露的不满。
  安歇?
  大王又在安歇?
  这都什么时辰了……
  抬头看看,正殿前方的大广场上方,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兔跳鹿跃,百姓们赶着牛儿下地,都城大道的商铺开门,离国各部大大小小的官吏已经紧张地开始忙活办公了。
  离国的大王,却还在高卧不起!
  这种情况今日发生了不止一次,一向英明神武,非常勤政的大王,居然三番两次误了朝会,有一次更让大臣们郁闷,人虽然来了,却下了一道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王令,问了问军务方面的事。
  然后说,其它琐碎国政,一概向宗庶长禀报。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大王已经挥挥袖子走了。
  到如今,已经是四月一日。
  每个大臣都知道,每个月第一天的朝会都要讨论一些国家大政,这对离国是很重要的,满想着今天至少大王会出现,好几位重臣还准备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对最近疏于国政的大王劝谏一番。
  当然,大王素有威严,臣子们对于触龙鳞的劝谏,心里都有一番忐忑。
  但他们可是离国的臣子,辅佐君王是他们的本份,为了离国,为了离国的百姓,就算大王震怒之下会砍他们的头,他们也必须守臣子的本份!直言忠谏!
  可是……可是!
  大王今天居然连面都没有露!
  看着内侍传完话消失在廊下的身影,离国殿堂的栋梁们一阵摇头,只能无奈地三三两两散去。
  头发花白的童山博慢慢踱出殿门,瞧见在他前方一道冷漠笔挺的背影,赶紧用沙哑的声音叫道:「宗庶长,请留步。」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官称,正打算回去的余浪停下脚步。
  「原来是掌星使,有什么事?」余浪回过头来,看清楚叫住自己的人,露出一点清冷的笑容。
  转身过来,伸手扶着老者同行。
  掌星使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地位崇高,童山博德高望重,身上又有离国王族血统。
  如果认真计算起族内辈分,他还属余浪的叔伯辈。
  「宗庶长,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大王向来有严令,内宫中的事情,不许大臣们私下议论,可大王总是不露面,这样下去……」童山博说到一半停住了。
  两人默默在王宫西侧道上踱步。
  走到拐角,童山博见前后无人,才紧了紧半白的长垂眉,低声问:「你住在王宫中,应该比任何臣子都知悉内情。告诉我实话,内廷是不是真的出现了什么不安宁的事?」
  余浪不动声色,微笑着道:「内廷森严,老叔是知道的,而且大王又在宫里,会出现什么不安宁的事?老叔难道听说了什么谣言?」
  他以族里的关系彼此称呼,顿时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童山博叹了一声,昏黄的眸子迟缓一抬,瞅余浪一眼。
  「我听说,容恬的女人,一个叫媚姬的,被大王秘密藏在王宫里。」童山博问:「有这件事吗?」
  余浪不在意地笑道:「哪一家大王不藏几个美人在王宫里?」
  童山博却一脸严肃,「不仅如此。最近大王是否有下令,让那女人搬去精粹殿?而且她所使用的东西,伺候她的侍女侍从的人数等级,都是最高规格?是否真有此事?你不要瞒着老叔。」
  一双混浊的老眼,盯在余浪脸上。
  余浪思忖片刻,才发出一声低叹,「既然老叔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确实是大王的意思。」
  俊逸的脸庞上,笑容带着一点苦涩。
  「精粹殿,历来是王后的寝宫!」童山博拿着拐杖,重重在地上跺了两下,抖着胡子道:「大王在想什么?他难道打算立容恬的女人做我们离国的……的……胡闹,胡闹啊!」
  他连说数声胡闹,摆着脑袋摇头。
  余浪轻轻道:「老叔不要气坏身体。不瞒老叔,我对媚姬一事,也并不支持。可是大王听不进去……」
  「大王真是胡涂了!」童山博不屑地哼一声,而后露出担忧之色,对余浪说:「有一事,我没有和别人说,只私下告诉你。近日,我夜观天象,发现帝星被月星侵扰,是妖人蛊惑国君之象,现在听你一说,果然如此。那个媚姬从前在繁佳就是出了名的祸水,沦落为官妓后,更学得一身蛊惑男人的本事。没想到,她竟然祸害到离国来了。这么说,大王这些天不上朝,日日待在寝宫里,都是因为她了?」
  余浪心里当然最清楚,大王对媚姬只是利用,并没有一丝爱慕之心,当然更不可能被媚姬蛊惑而置朝政于不顾。
  能够让大王这样忘情的,恐怕是另一个比媚姬破坏力更大的人。
  媚姬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碍眼的女人。
  而鸣王?
  不管是活蹦乱跳,领着萧家人马到处惹祸的鸣王,还是中了剧毒,奄奄一息的鸣王,都是——天大的麻烦!
  余浪多日来,不断想起自己和鸣王的那一次见面。
  同时,也想起一直以来收集到的关于鸣王的各种情报。
  余浪一生中遇到过无数厉害人物,但不知为什么,一想起那个明明是又笨又呆,但偏又常常能花样百出,总作出一些叫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的西雷鸣王,他心里就隐隐发悸。
  难道,这鸣王真如老叔所说,是天降妖孽?
  不管谁招惹到他,都会被老天降下灾难?
  余浪一边对这种近妖之词嗤之以鼻,一边却也暗中担心。
  脸上却不露一点声色,只递给童山博一个温顺的淡泊的苦笑。
  并不是信不过童山博这个本族长辈,只是他一向为离国处理机密事宜,做事比一般人谨慎小心百倍,没有绝对必要,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大王身边的秘事。
  童山博心中早有结论,见余浪苦笑,以为自己猜对了,又把拐杖咚咚在地上敲两下,以示愤慨,「了不得!这狐狸精身分未定,就已经蛊惑得大王不上朝了,如果继续把她留在王宫,那以后岂不是国无宁日?日后要是大王真有娶此女为王后的意思,老头子第一个反对!就算大王要砍下我这颗脑袋,我也非要力争到底!」
  对他的义愤,余浪很配合地递了几个敬佩的眼神,恭肃地道:「老叔不愧是国之栋梁,忠铮老臣。」
  轻赞两句。
  把童山博搀扶到三重门前,循循叮嘱他小心走好。
  看着老人踯躅的背影走远,才转身向王宫内走,回到自己的住处来英阁。

  来英阁里,鹊伏像平时一样等待着公子归来。
  看见余浪缓步而来,鹊伏赶紧迎到门外。
  他跟随余浪已经很长一段日子,早养成良好的做事方式,进门后,首先口齿清楚地向余浪报告所有和军务相关的重要消息,把驻都城防务的各军动向说了一下,接着就道:「卓然将军有快信刚刚送达,信中说,他已接到大王日前发出的王令,已着手安排去办。不过这样做,难免引起繁佳和昭北那些残存贵族的不满,可能会有人借故闹事,卓然将军请公子有所准备,万一出了事,需要派兵弹压。」
  余浪点头,「知道了。」
  鹊伏把信笺归类在几案左手边,略瞥了余浪一眼,声音低了一点,向余浪问道:「公子,鹊伏有一事不明。繁佳昭北已经落入离国掌中,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不管是过去的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现在对我们离国都恐惧惊惶,温驯如羊,为什么大王还要下令铲除他们呢?这道王令,是不是下得太突然了?」
  余浪在案前盘起双腿,怡然而坐,扫视着一封从西雷送过来的密信,听见鹊伏在身边说出这话,不由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把视线从信上移到鹊伏脸上,「你是见大王天天在寝宫蒙头睡大觉,担心他睡迷糊了,忽然下了一道乱令?」
  鹊伏惊道:「鹊伏绝不敢做这种假设。」
  连忙在案前伏地请罪。
  余浪不以为然,命他起来,深思片刻,才缓缓道:「大王下达的这道王令,看似无情无理,突如其来,但仔细想想,这不但不是乱命,而是极为英明果决。你把地图取来。」
  鹊伏知道公子要亲自教导他,心中大喜。
  立即将地图取来,在案几上小心翼翼地展开,洗耳恭听。
  「离国这两年,国土增加了许多,由西向南,先占据繁佳,而后取得昭北。」余浪修长的指尖,如挑动琴弦般,以优美的弧度勾勒出离国扩张的路线,徐徐道:「但扩大疆域,有利有弊。得到地盘容易,维持对各地的控制艰难。新地盘既然是靠武力夺来,势必经过流血,那些亡国之人看似温驯,但心中必定埋着深深的仇恨。这就好比一个主人,虽然养了无数奴隶,握着万千家财,但奴隶之中有时刻想着复仇的不安分的人。如果主人够英明,就应该先动手。」
  鹊伏领悟过来,接口道:「那些失去往日权势,苟延残喘的繁佳旧贵族,一直以来对我们离国心怀不满。大王是担心,将来他们可能会利用手头剩余的金钱和人力去反对大王的统治。所以先发制人,命令负责镇守的卓然将军杀死他们,把这些可能制造麻烦的毒草都一根根给拔了,避免留下后患。」
  和余浪畅谈国家大事,是鹊伏心身最为愉快的时刻。
  整个人处于既紧张又放松的奇异感觉中。
  鹊伏视线落在地图上,仔细看了一片刻,忽然脸上逸出一丝欣喜,不由道:「公子,我明白大王为什么要卓然将军同时扫荡梅江沿岸的村落了。他也在担心对昭北的控制不够严,梅江这个位置很重要,如果昭北有人作乱,离国大军必须横跨梅江。先把梅江扫荡干净,牢牢把守,即使将来有什么不测之事,大军随时可以直发昭北腹地,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完,头微微抬起,似要看看余浪听闻这番话后,是否会露出满意的表情。
  但下一秒,又觉得这个举动实在轻佻大意,对公子不够尊敬。
  赶紧又垂下头。
  不知为何,心中很是惭愧。
  耳边只听见余浪悦耳的声音,云淡风轻般道:「你想对了七八分,已经不错了。」
  这句表扬,让鹊伏心头一热。
  唯恐自己再犯任何逾礼之举,鹊伏低声道:「多谢公子教导。」
  眼观鼻,鼻观心,跪坐得更为正经。
  余浪却没有对房中这一刻的寂静显出任何不自然,悠然地把地图卷起,长袖流云般拖曳过案面,似要去看剩下的信笺,却忽然停下了。
  「奇怪。」
  「公子说的奇怪是指?」
  余浪脸上露出彷佛抓住一点端倪的凝重表情,喃喃道:「当初杀死龙天,夺得繁佳,我就曾经力劝大王把繁佳的贵族斩尽杀绝,以除后患,但被大王否决了。为什么大王会忽然认识到剪除这些余孽的重要性?最近他一直待在寝宫,为什么会加强对繁佳和昭北的控制?」
  鹊伏一向了解他的习惯,知道公子这些问题,并不是要向他要答案,而是藉此整理脑子里的各种信息,要摸索出某个重大事件的脉络来。
  因此,鹊伏并没有做声,反而更加安静,不希望破坏公子的思索。
  果然过了片刻,沉思中的余浪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似是极小心地倒抽了一口气。
  又像不敢相信。
  鹊伏忍不住抬眼偷窥公子的脸色,恰好余浪视线也转到他身上。
  「最近四处搜集到的关于沉玉文兰混毒的典籍,我要你全部再阅读核对一遍,你照做了吗?」余浪问。
  「公子,都做好了。」
  「结果呢?」
  「公子所料不差。」鹊伏最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对典籍中关于这个的部分已相当熟悉,立即答道:「虽然搜集来的典籍都年代久远,而且大多数说得很含糊,但去芜存菁,再放到一起对比整合,现在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一些从前我们觉得匪夷所思的说法。」
  「仔细说说。」
  「例如,公子的师傅说的,心毒吞噬的并不是身体,而是灵魂。我们最近得到的《毒物搜志》,和《奇说》这两本典籍里也有类似的说法,《奇说》还提到了移魂二字,意思也差不多。」
  「那中毒者与施毒者的阳魂会在梦中相遇,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这一点,也在《奇说》中有提及。而且属下再三翻阅,还发现《古迷津》、《慧及缘》、《拓照旧志》这些书里,也都有因毒而梦中见面的神怪记载。再结合目前大王的现况来说,」鹊伏顿了顿,看向余浪的目光带了一丝不安,「阳魂在梦中相遇,似乎确有其事。」
  默然片刻,鹊伏面露不忍,低声说:「公子先不要烦恼。目前种种只是推测,大王未必真就是因为公子下的毒而耽于沉睡。况且,公子才是下毒者,就算真有梦遇这样诡异的事情,鸣王的魂魄也应该和公子您梦遇才对……」
  「此时来计较谁是下毒者,梦遇应该发生在谁身上这些末节,有何用?」余浪示意下属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安慰,唇边浮起一抹苦涩,「事情还不够清楚吗?」
  多日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
  大王忽然一改往日作风,和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关。
  但一直不愿意去相信。
  一直对自己说,什么阳魂,什么梦遇,都是无稽之谈,天下哪有这么玄妙不可测之事?
  可是,现在还能自欺欺人吗?
  迹象太多了,叫人无法忽略。
  鸣王中毒后没多久,大王就忽然爱上了睡觉。
  自登基后勤于政务,精力过人,常常为了国政可以三天不休不眠,依然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大王,变成了一个贪婪软枕,连大白天都不舍得起床的慵懒之君。
  妙光公主说,王兄曾经说过「美梦」这个词。
  丢失了安神石,大王理应震怒,甚至杀了他,可处置臣子从不手软的大王竟然对他轻轻放过,只责令他尽快搜集更多关于毒药的典籍……彷佛大王忽然之间对鸣王身上的毒,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还有!
  只顾着睡觉的大王,一朝醒来,忽然下达王令,要清肃繁佳的旧贵族,扫荡昭北梅江沿岸。
  在繁佳和昭北现在还算温顺的情况下,为什么大王会忽然发出这样一道王令?
  他真的从梦中得到了提醒?
  是谁在梦中提醒了他?
  难道真是那个让人永远也不敢放松一丝警惕的——西雷鸣王?!
  余浪脸色猛然一阵苍白。
  出手对付鸣王,是为了离国的将来,假如反而把自家大王拖下水,那他就是离国百年来最不可饶恕的罪人。
  余浪就算死一万次,不能抵偿这罪过!
  鹊伏垂手静伺,通过眼角余光,窥见公子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一直是余浪的心腹,大部分时间都跟随在余浪身边。余浪假扮杜风,向鸣王送箫,以烈儿为药引,最终下毒成功,这一系列给十一国造成深远影响的事件,他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大王这阵子的改变,鹊伏也十分了解。
  所以他完全明白,公子为什么会露出如此难看的脸色。
  公子,他鹊伏一生效忠的对象,是一个优雅高洁、完美无缺的人。
  如果非要在公子身上挑出一点瑕疵,那只能说,公子对离国实在是……太忠诚了。
  公子总是把离国的未来背负在自己肩上,总是把离国王族的安危视为自己生而有之的责任,如此的重担,正在迅速消耗公子璀璨夺目的生命。
  每想到这个,鹊伏心肠中的酸涩心痛,难以言喻。
  感概万千时,听见余浪略带冷意的问话。
  「安神石呢?有没有查到这方面的消息?」
  鹊伏赶紧把心头无谓的感叹抛到一边,回答余浪道:「不少典籍都有提到安神石,写的都大同小异,不过是说安神石对人有安神静心的奇效。假如有人忧思深重,夜不能寐,可以把安神石置于枕旁,或贴近头部,就可以睡个好觉。」
  「难道就没有任何典籍说明,安神石应如何使用,才可以解心毒吗?」
  鹊伏摇头,语气中带了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羞愧,「目前搜集到的所有典籍中,没有任何一本把安神石和心毒联系起来,更不用说用它解心毒的具体用法。鹊伏无用,请公子责罚。」
  深深伏在席上请罪。
  半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起来。事情落到这般境地,应该被责罚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对鸣王下毒,才导致大王这样令人不安的改变。如果不是要留着这条性命把事情解决,我余浪早就应该以死抵罪,到地下接受祖父、父亲的责骂。」
  「公子!」鹊伏猛然抬起头。
  「别再说了!」余浪断喝,「现在离国有危,没有自怨自艾的时间。十一国多年来互派密探,离王不上朝的事很快会传到各国权贵耳中,这些年我们离国四处树敌,难保有小人趁机挑起事端。我们绝不能让大王继续沉溺在美梦中,必须动用安神石了。」
  鹊伏虽然明白这个「必须」,但还是显出几分疑惑,试探着道:「公子的意思,是要用安神石解去心毒?」
  余浪黑眸中流露出确定。
  「可是公子不是说了,连公子本人也不能确定安神石如何使用,才能解毒吗?」
  「师傅确实说过,安神石可以解毒。形势如此危急,已不容我们再从容寻找记载解毒方法的典籍,当下我们只剩一种选择,就是尝试最普通,最简单的安神石用法。」余浪说:「你把它拿出来。」
  鹊伏赶紧走进密室,把安神石拿出来。
  上一次余浪去见离王,撒谎说安神石已经丢失,临走前,他要鹊伏把安神石碾成粉末,打算将这个唯一可以解救鸣王的东西彻底毁灭。
  但没想到,事情发生了急剧变化。
  察觉到大王的异常后,余浪洞悉到其中的危险,赶紧回来,要鹊伏把安神石的碎末尽量找回。
  鹊伏把那从密室取出的匣子放在案几上,打开匣子。
  里面以细密的锦帛,包裹了好几层。
  一层层打开后,露出最里面灰白色的石粉,假如把这些全部拢共起来,也不过有成年男人的半个拳头大。
  的确。
  这世上独一无二,珍贵到极点的安神石,已经不能称之为石了。
  只剩了,这一捧石粉。
  「虽然已碾碎为粉,但希望它依然有效。」余浪道:「粉末也有粉末的好处,把它灌入大王枕中,无从查觉。」
  鹊伏忙道:「请公子交给属下去办。」
  余浪反问:「寝宫内外,都是大王心腹,你有把握接近大王的卧榻?假如被人发现你意图接近大王安寝之处,还想往枕中放药,会立即被当成刺客处死。」
  鹊伏略一犹豫,咬牙道:「只要能为公子办事,鹊伏愿以死效命。」
  余浪深深瞅他一眼,默想片刻,缓缓摇头
  「用不着你,」余浪俊美出众的脸庞上,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这件事,会有人主动帮忙。」

第三章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传来脚踩在枯枝上碎裂的细微声音。
  两道一前一后的人影,从树荫下转出来。
  「累死了!喂!我脚底都走出水泡了,我要休息。」苏锦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发现前方那人好像没听见自己的话,还在继续大步往前走,心头火起,提高声音,大吼一声,「我要吃干粮!」
  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鸟群也被惊飞,仓惶展翅,纷纷扎入头顶蔚蓝无底的苍穹。
  哼!
  本公子就不信,这样你还能装作没听见?
  苏锦超脸露得意,看着绵涯终于转身,朝自己走来。
  「你是不是疯了?」绵涯沉声道:「我们绕开关卡偷偷潜过来,擅越国界被人抓到要处刑,你知不知道?」
  竟然还在林子里乱吼。
  也只有这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笨蛋能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来。
  「谁叫有人好像耳朵聋了一样,怎么说都听不见?」苏锦超早就走得脚软,一屁股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喂,干粮拿出来。」
  绵涯解下背上的包袱,掏出一块东西,丢给苏锦超。
  苏锦超拿着立即往嘴里塞,却被这硬梆梆的干粮咯到牙疼,龇牙咧嘴地呸了两声,抗议道:「整天在本公子面前自吹自擂,说你有多能干。我看啊,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叫你准备一点干粮,就只会弄这种比臭石头还硬的东西,你就不会买一点好吃的吗?」
  想把这小子剥了裤子狠狠打屁股的冲动,再度不听使唤地忽然冒出来。
  被绵涯不动声色地按捺住了。
  他也在山林中跋涉了大半天,因为苏锦超叫脚板疼,还在中途背着这娇生惯养的小子走了整整三个时辰。
  说到饿,其实绵涯比苏锦超更饿。
  可是刚刚又把包袱里最后一块干粮给了苏锦超。
  听到苏锦超还敢抱怨干粮难吃,绵涯一怔,反而气得笑了,环起双手,居高临下地问苏锦超,「小肉虫,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自吹自擂,说我能干了?」
  苏锦超张了张口,一时竟然举不出具体事例。
  绵涯虽然整天一脸鄙夷地数落苏锦超没用,但似乎也没自夸过他本人多有用。
  可是……
  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家伙精明能干的印象?
  苏锦超没工夫和这粗鲁的家伙争辩这种无聊问题,不甘心地瞪他一眼,「本公子正忙着吃这难吃的石头,没空和你说话。总之,你准备的干粮很难吃,你总不能否认吧?」
  「呵,你总算说到重点了,小肉虫。」
  「什么小肉虫!本公子有名有姓!姓苏名锦超!」
  「这些干粮是我准备的,觉得难吃就不要吃,我还不想给你吃呢。」
  「拽什么呀?别忘了,是我提醒你准备干粮,不然你早在山上饿死了。」
  「是吗?请问苏小虫公子,你什么时候叫我准备干粮了?」
  「当然是在……在……」
  「是上山之后,走路走到累了,肚子饿了,才对我说要准备吃的,对不对?你当时说,我饿了,你快去准备吃的,然后我就从包袱里掏了吃的给你。你还真提醒得早呀,你怎么不在下山之后再提醒我呢?」
  「你……」
  「你什么?没有我,你早饿死了。不,说不定在你饿死之前,就已经喂了山上的野狼了,这附近的狼群一定很喜欢吃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肉虫。」
  「不许叫我小肉虫!你这个贱……」
  「你说什么?!」
  苏锦超喉咙里的那个「民」字,被绵涯忽然变沉的可怕目光吓得吞回了肚子。
  他像呛到一样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这混蛋!
  一个平民,整天拽兮兮地压在他苏锦超公子的头上,没天理!
  等自己回到西雷,恢复苏文书副使的权势,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狠狠把眼前这家伙痛揍一顿!不!用锁狗的链子拴起来,每天揍三顿!
  现在,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苏锦超按捺着满肚子郁闷,假装没看见绵涯吊儿郎当又嚣张过甚的流氓样,低头继续啃着难吃的干粮。
  偏偏绵涯今天没有见好就收,还继续不识趣地奚落。
  「像你这样的权贵子弟,从出生起就只知道吃喝玩乐,知道大米是怎样长出来,身上的绸缎是怎样织出来的吗?一旦失去那些唬人的权势,比普通人都不如,下场就是饿着肚子,光着屁股……」
  「谁光着屁股?!」
  「你从水里出来时,不就是光着屁股吗?身上唯一的一件上衣还是我在水牢里借给你的。要不是我后来翻进人家庭院,偷了一条裤子给你,你到现在还光着屁股。」
  「你你……你!」
  「你什么?」绵涯笑得很无赖,雪白牙齿露出来,老神在在地说:「每次讲不过我就装可怜。干嘛这样看着我?你不会打算哭吧?算数啦,你又不是漂亮女人,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心疼。」
  几句话激得苏锦超暴跳如雷,刚才那个「暂且忍气吞声」的打算,立即抛到九霄云外。
  捏着手里那个黑乎乎,不知道是用什么谷物蒸煮后再晒干的「石头」干粮,狠狠对着绵涯的脸砸过去。
  绵涯轻松地侧头躲过。
  苏锦超霍然跳起来,冲着绵涯直挺的鼻子呼地挥上一拳。
  可惜拳头还没有碰上鼻梁,脚下就被绵涯一勾,失去重心,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磕了一头一脸的灰土草屑。
  苏锦超鼻子疼得要命,坐起来用手在鼻子上一擦,竟擦出一抹血迹来,气得抬头大骂,「绵涯!你这样欺辱我,我苏锦超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我一定会报仇!你等着!不杀你,我就不是苏家人!」
  绵涯扠腰大笑,「杀我?你有那本事吗?上山的时候我说要分道扬镳,是谁死活不干地拉着我,一定要我护送他回西雷?」
  「谁要你护送?你滚!我自己也能回家!」
  「那好,我走了。」绵涯耸耸肩膀,竟然真的转身朝原路回去。
  苏锦超拿着早就脏兮兮的袖子擦着鼻血,怒视绵涯的背影,看他走了十来丈还没有停转回来,意识到他是来真的,一阵无由来的惶恐猛然笼罩心头,再也顾不上苏家的荣誉,急叫着,「喂!喂!你去哪?给本公子回来!」
  跳起来,一手摀着鼻子,一边狼狈地追上去,抓着绵涯的上衣后襬。
  绵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松手,这次我真要走了。」
  「你去哪?」
  绵涯撇撇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所事事?我要做的事多着呢,没工夫陪你玩了。」
  苏锦超看他不是像前几次那样耍着自己玩,而是真要丢下自己不管,大为着急,跳着脚叫,「那我怎么办?」
  绵涯把下巴往西南方一扬,「我们已经过了同国地域,你顺着这条路下去,小半日就可以到达山脚,那已经是西雷境内,离这里最近的是一个叫书谷的小城。接下来就不用我教了,都是你的老本行。你进城见城守,拿出你那些嚣张跋扈的本事,亮出你苏文书副使的招牌,吓得城守屁滚尿流,把你当宝贝蛋一样恭送回都城,享受一下家里美姬的按摩,再接受一下那篡位贼子容瞳假惺惺的慰问。这就行了。」
  往常苏锦超听见他提「篡位贼子」,总要和他激烈争辩一番,解释好友容瞳继位的合法性。
  但是,现在绵涯要把自己丢在山上的迫切危机前,苏锦超满脑子都是「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哪还有心思讨论什么篡位不篡位,两眼直直地瞅着绵涯,像要把这张在这段日子里天天看见的脸,盯出两个深深的洞来。
  满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总算不用再对着这混蛋,听他那些可恶的话了。
  高兴?
  开玩笑,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不舍?
  不!笑话!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对这家伙产生不舍一类的感觉。
  伤心?
  见鬼!有什么好伤心的?
  苏锦超鼻子本来是疼的,现在虽然没那么疼了,却又酸气直冲,这简直比刚才更难受。
  片刻前他还以为绵涯会一直陪着他,至少陪他到家门口,还想着怎么到家之后拿大棒子抽绵涯一顿,片刻后,被大棒子忽然抽了一下的却是他本人。
  也许是太忽然了。
  这混蛋毫无征兆,说走就走,让人毫无准备。
  走就走!
  谁稀罕!
  苏锦超满心满脑地吼着,好像被谁背叛了一样伤心,回头想想,却又找不到伤心的理由。
  他早就知道,绵涯是容恬的人,那就是现任大王的敌人,也就是他苏锦超的敌人,也就是……他们彼此之间,从来就是敌非友。
  苏锦超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咬牙切齿地说要揍绵涯,要用链子把绵涯锁起来,要报复绵涯,可实际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忘记了绵涯是真正的敌人。
  可是为什么?
  既然不是同路人,为什么一起从水牢逃走?一起上山?
  一起走,一起睡,一起吃?
  一瞬间,苏家公子发觉自己就是个连敌我都分不清楚的胡涂大傻瓜。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总自以为精明,却永远糊里胡涂的傻样,却莫名其妙刺中了一颗坚硬心脏中最柔软的部分。
  刻意对他表现出唾弃不屑的绵涯,差点陷在他迷惘失措,彷佛被遗弃的失落目光中,丢盔卸甲。
  面前的苏锦超,大概是一辈子里最落魄狼狈的苏锦超,穿着不合身的偷来的粗麻衣,袖子、前襟沾满尘土和碎枯叶,白皙的脸上蒙了厚厚一层灰,鼻子下还拖着一行血污。
  偏偏一双眸子,就那样润泽晶莹,写满了苏锦超独有的糅合了蛮横的天真,就那么五个字——我不许你走!
  「我不许你走!」
  「凭什么?」
  「你把我护送到家,我赏你一大笔钱。」
  「多谢,我不需要钱。」
  「你这个穷人,怎么会不需要钱?你不要也得要!」
  绵涯无语。
  不愧是苏家养出的活宝。
  这些权贵总天经地义地认为,所有身世不如他家显赫的人都应该供他们当牛马一样驱使。
  绵涯扬起唇,阳光味十足地一笑。
  苏锦超以为他答应了,正要乐,忽然看见绵涯利落地转身,继续往回路走。
  「喂!喂!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我真的会给你一大笔钱!」苏锦超心脏重重一跳,撒开步子追上去,已经起了水泡的脚掌疼得他嘶嘶直抽气。
  追了十来步,前面的绵涯却忽然转进一棵大树后面。
  苏锦超追到大树背后,愣住了。
  转头四周看,找不到绵涯的身影。
  他赶紧绕着大树又跑了一圈,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绵涯!绵涯!」苏锦超不敢相信地大叫。
  森林传来阵阵回音。
  却没有他想听见的回答。
  他一直梦想着回家后狠揍一顿的男人,在快到家的时候,无情地丢下他。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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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涯矮身猫在大树顶端一处树叶繁茂的粗枝上。
  「绵涯!」
  绵涯居高临下,透过重重迭迭的翠绿的绿叶,看着苏锦超像瞎猫妄图找耗子一样无方向地乱寻乱找。
  虽然离开之前指明了道路,但是,这没用的家伙会不会还是很蠢的在山上迷路?看他这样在林子里瞎转,说不定连找到两人分别前的地点都有困难。
  悄悄追随着苏锦超,绵涯借助大树粗壮横生的枝桠,从这棵树灵巧地跃到另一棵树上,不让苏锦超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绵涯——!你不会真的走了吧?!」
  真是个笨蛋。
  说了多少次,这里是同国和西雷的交界,可能会有士兵巡逻,居然还大嗓门地吆喝。
  被西雷士兵发现也就罢了。
  要是被同国的士兵发现……就凭我们鸣王把同国王族搞得差不多死光光,又把同国水军搞得七零八落的「丰功伟业」,你这个西雷权贵被同国士兵抓到,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绵涯直想跳下树,打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一顿,却根本没想到,他本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向大王请罪的。
  是的,请罪。
  这是他第一次无法完成大王要求的任务,可是他却没有太大的不安。
  甚至,在他决定放弃任务,向苏锦超提出分别时,心里隐约有一种终于放下的轻松。
  离开苏锦超,让绵涯既难受,又高兴。
  高兴,是因为他不用再挣扎在辜负大王和利用苏锦超感情的两难中。
  被大王责罚,那就认罚吧。
  反正他绵涯就是做不到,就算是苏锦超这样的纨绔子弟,也不应该玩弄他的感情和身体,骗他去掌握兵权,去为自己冒险,甚至可能为自己而死。
  身为大王手下最得力的情报头子,绵涯当然知道涉及王权的斗争有多残酷。
  但这样对苏锦超,他无法做到。
  「绵涯!你这混蛋!你给我回来啊!」树下传来声音。
  苏锦超绕了一个圈子,又跑回来了。
  挫败地坐在树下喘气,发愣。
  如果他够机灵,或许应该抬头往高处看一看。
  看着坐在树下的身影,绵涯心底一阵发痒,似乎渴望他真的会福至心灵地抬起头,往自己藏身的地方看上一眼。
  可惜,苏锦超明显不是当探子的材料,失去了绵涯的踪迹让他非常沮丧,揉着已经不再淌血的鼻子,把绵涯的名字挂在嘴边,骂骂咧咧。
  「混蛋……畜生……坏蛋……」苏锦超忽然停了一下,抬起头来。
  绵涯差点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又惊又喜,正想不顾一切地跳下树,却发现苏锦超双眼的焦点并没有定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在仰头,默默出神。
  好一会,重新低下头,好像找到了更能泄愤的方法,咬牙切齿地骂,「贱民!你就是贱民!哈!你不许我骂,我偏骂!偏骂!你出来啊,出来揍我啊!哈!贱民!绵涯臭贱民!」
  猛地又抬起头,期待地扫视四周,想找到某个忽然窜出来教训自己的矫健身影。
  终究是失望了。
  苏锦超的头又垂了下去。
  这次连「贱民」也懒得骂了,只把四肢蜷了,缩在树下。
  绵涯心里一阵难受。
  他忽然想起许多,不该想起的画面。
  例如,在去同国的路上,苏锦超这笨蛋用招蛇的凤凰树叶做衣服,结果被小金环蛇咬到了屁股,害自己不得不生平头一遭用嘴和男人的屁股亲密接触。不得不说……苏锦超的屁股,真是又白又嫩,每次他叫苏锦超小肉虫,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白皙幼嫩的皮肤。
  果然贵族养出的小孩,皮肤就是特别诱人。
  例如,在水牢里,被剥光衣服的苏锦超在水里冷得簌簌发抖,过来索要衣服,挨挨蹭蹭地挤自己怀里取暖。
  还有,例如,从水牢里逃出来后,在那片湿意碧绿的草地上,苏锦超不服输地扑向自己「强吻」,舌头探进彼此唇瓣,呼吸皆醉的滋味……
  绵涯一直以来,都觉得苏锦超是傻瓜。
  现在,他知道了,他自己也是傻瓜。
  他违背了王令,把原本可以完成的任务给弄砸了。
  他还很傻地,像贼一样守着苏锦超。
  苏锦超在树下坐着,他就在树上蹲着,蹲得大腿都发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锦超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开始走路。
  绵涯松了一口气。
  这呆呆的家伙总算记得他的叮嘱,知道要朝着西南的方向下山。
  在苏锦超走出一阵子后,绵涯从树上悄悄滑下来,缀在苏锦超身后五六丈处,林中枝叶茂密,以他的小心,绝不会让苏锦超发现自己被跟踪。
  绵涯想,自己始终是要回去向大王请罪的。
  但在回去之前,还是再暗中保护苏锦超一段路吧。
  至少,要看见苏锦超成功和西雷官方接上头,有侍卫护送他回都城,那才安心。

  苏锦超用了将近三个时辰才下山,走得半死不活,脚掌更是疼得好像皮全部磨掉了一样,就快累到瘫倒时,忽然见到前方一座城池,城墙头上灯火闪烁,隐约有士兵在城墙巡逻。
  「这一定就是那个什么叫书谷的城了!」
  想到城内的软榻美食,苏锦超鼓起最后一把劲,咬牙走了最后小半里地,却发现日落后,城门早已按规矩紧闭。
  以苏锦超的个性,当然不是老老实实在城外歇一晚,等城门开了再进去的角色。
  他二话不说,撩起袖子就擂门,边擂边吼,「开门!来人啊!给本公子开门!」
  擂了半天,城门纹丝不动。
  只有一个巡逻兵模样的人,从墙头探出一点头,朝下方吼道:「臭乞丐!找死啊?讨吃的滚一边去!」
  苏锦超没想到回到西雷还被小兵欺负,真是岂有此理,气得脸色铁青,仰头扯着早就渴得冒烟的破铜嗓门大喊,「你才是乞丐!我是堂堂西雷文……」
  还没说完,那巡逻兵头一垂,一口浓痰吐下城头,刚好沾在苏锦超正在愤怒摆动的衣袖上。
  苏锦超鼻子都气歪了,提起袖子上一看,那浓痰在衣料沾了一团,滑腻腻的,极为恶心,一边把袖子在城墙上拼命蹭,一边指着上方大骂,「贱民!你等着!等我见了城守,用浓痰淹死你!」
  正骂着,城门忽然发出咯咯吱吱的刺耳声音,慢慢打开了。
  苏锦超一愣,火气才稍微下去了点。
  心想,这书谷城守还算懂事,要是把本公子关外头一晚,本公子准把这没用的城守也用浓痰一并淹死。
  他整理了一下实在无可整理的衣襟,朝着城门大步走去。
  才刚走到城门,一股强风迎面刮来,同时一阵地震般的晃动,苏锦超眼前猛地一黑,下意识抱头打了一个极为难看的野驴滚,抱着身子拼死滚到一旁,才避免了被忽然冲出来的高头大马乱塌而死的噩运。
  他刚刚从地上起来,六七匹骏马已经从他身边风一样擦过。
  城门也迅速再度关闭。
  原来,城门并不是为他而开的,而是这些人要半夜出城。
  苏锦超矜贵的小命差点栽在这班人手里,难容罪魁祸首逃走。
  他往日就是个欺压别人的小霸王,今天被别人欺负了,当然不会善罢罢休,当即跳转身来,指着骑马人的背影破口大骂,「混蛋!有你们这样骑马的吗?差点踏死人啦!站住!给我下跪赔礼道歉!」
  那群骑马人本来没把他当一回事,见他居然有胆量骂人,很是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勒住了马。
  掉转马头,回过来把苏锦超团团围住。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高踞马上,满是横肉的脸往下一沉,「叫花子!你骂谁混蛋?」
  「被我骂!是你的福气!」苏锦超虽然被六七骑居高临下围着,想到这是西雷地盘,西雷大王就是他好兄弟,安全感十足,挺起胸膛,夷然不惧,「西雷律令,驱马踏人者,死罪!擅自开城门禁者,死罪!你们胆敢触犯律令,不想活了吗?」
  一边说着,竟然心头一阵畅快。
  如此义正辞严地用西雷律令对付违律者,还是头一遭。
  要知道一贯以来,他苏公子都是充当违法律令,骑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角色,难得让他正义一把。
  马上众人听了他的话,一阵哈哈大笑。
  带头的那男人说:「原来我们已经犯了两个死罪,那也不妨再犯一个踩死人的罪了。看看弄死你这样一个贱民,到底有没有人敢拿我们怎么样。」
  说完,松开缰绳,打了一个呼哨。
  他胯下的骏马听到主人命令,长嘶一声,扬起两只前蹄就往苏锦超身上踏下。
  苏锦超大为吃惊,又一个驴子打滚,躲开马蹄。
  众人见他这么狼狈,又一阵得意大笑。
  苏锦超气得几乎吐血,满是灰尘的脸涨到紫青,吼道:「好!你们有种!你们知道我是谁?」
  「哦?你是谁呀?臭叫花子?」
  「我是西琴苏氏的二公子,大王亲封的西雷文书副使,苏!锦!超!」
  头顶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你是苏家的二公子?」
  哼!
  怕了吧?
  苏锦超傲然抬头,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响起异常的风声。
  啪!
  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马鞭。
  苏锦超被抽得头晕眼花,几乎栽倒,下意识举手一摸,指头上黏糊糊的鲜血腥味。
  「你这贱民是苏家公子,我还是西雷王呢!」
  「哈哈哈,不知死活。」
  「这脏乞丐原来是个疯子,活着也是浪费我们西雷的粮食。我们为大王效命,怎么可以让这种浪费粮食的东西活着,不如用马踩死他好了。」
  「嗯,还是文修你说得有道理。为西雷着想,踩死他!」
  这六七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就驱马向苏锦超紧逼过来。
  苏锦超又惊又怒,喊道:「我就是苏锦超!你们敢这样对我!」
  但他嗓子早就嘶哑得不象话,那些人哈哈大笑,又在风声马嘶之中,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什么,也不急着弄死他,猫抓耗子似的把他逼到墙边,让马儿往他身上踩。
  苏锦超看着马蹄朝自己重重踏下来,也顾不得苏家二公子的风度,像一只滚地鼠狼狈不堪地躲避。
  这群人存心在他死前玩弄羞辱他,故意慢慢地来,还趁着他躲避踩踏时,不时挥舞马鞭助兴,不到片刻,苏锦超身上已经多了七八道带血的鞭痕。
  苏锦超气喘吁吁,刚刚躲过这边的马蹄,还没站起来,头顶又笼罩下一片黑暗,正是那个叫文修的男人策马来踩。
  他想转身躲开,小腿上却挨了一鞭。
  剧痛传来,身上仅存的力气像被抽散了。
  苏锦超跌回原地,瞪大双眼看着半空的马蹄朝自己落下,心里一阵颓然。
  居然死得这么难看。
  可恶!
  如果绵涯那混蛋在,难看的应该是这群嚣张的臭小子……
  还未感叹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
  正踏向苏锦超的骏马不知为何后蹄不稳,猛然晃了一晃,前蹄歪了方向,堪堪落在苏锦超头顶右侧,马上的男人猝不及防,差点被掀翻在地,惊叫一声,很勉强才勒稳马匹。
  苏锦超还在发呆,一个黑影已经闪电般冲进来,就地一滚,把他搂着从灰土地里带起来。
  疾退几步,一直退到城墙和一块大石的夹角处。
  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可以防守的地方。
  苏锦超死里逃生,腰一被搂,就知道来人是谁,在月光下偏头一看,果然是绵涯俊毅沉着的侧脸,心里又惊又喜,下一刻,又忽然很生气,咬牙冷哼,「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滚吗?」
  绵涯懒洋洋道:「我只记得有人要死要活地不许我走。」
  那些人被惊了马后,喝骂着总算安抚了马匹,又立即围了上来。
  「看!又来了一个找死的!」
  「求各位公子饶了我弟弟吧,」绵涯倒很会装胆小怕死的小百姓,朝着他们作揖鞠躬,战战兢兢地求饶,「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傻子,但从来不惹事的。各位公子行行好,放过他吧。」
  一人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他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
  苏锦超怒目相视。
  「他还瞪人呢!臭疯子,你再瞪,本公子抽瞎你的眼睛!」
  那人刷的一下挥鞭,抽向苏锦超的脸。
  绵涯伸手挡了,手背顿时被抽出一道血痕。
  他却还是讪讪地懦弱哀求,「公子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给公子磕头,给公子立长生牌位……」
  「谁要你这臭东西给我们磕头?」
  那个一脸横肉的文修最可恶,不知哪里生出的坏主意,忽然嘿嘿笑道:「等等!我说各位兄弟,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吧。玩钻裤裆怎么样?喂!贱民,你把我们的裤裆都钻了,我们就不追究你弟弟冒犯我们的罪过,你肯不肯啊?」
  钻你的麻雀啊!
  苏锦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欺辱到这个份上,瞪眼凸目,正要大骂,已经被绵涯摀住嘴,一把拖到身后。
  绵涯一脸被饶的卑微惊喜,脸上简直放光,连声说:「肯!小人肯钻裤裆!谢谢公子绕过小人兄弟!」
  说着,已经一点也不脸红地双膝跪了下来。
  骑马者都觉得这游戏有趣,嬉笑着下马,商量谁第一个让这贱民钻裤裆,只有苏锦超在绵涯身后,瞥见绵涯一边跪下,一边已经从脚踝处掏出一把匕首,藏在手掌中,顿时明白绵涯所谓的磕头钻裤裆,只是为了把这些人诱下马来。
  身为现任西雷王要抓的容恬心腹,竟敢在城门口以一搏七。
  好胆!
  苏锦超被森冷利刃的光芒一激,一股热血在心窝里涌起来,非但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大感振奋刺激。
  说也奇怪。
  他从前也是这些恶人中为首的一员,说不定干的坏事比他们更过分,此刻却恨不得绵涯一匕首一个,把这群家伙狠狠戳死才好。
  不一会,那群人已经商量好钻裤裆的次序,说说笑笑的走过来。
  他们当然没打算放过这两个贱民,不过玩弄一下再杀死,也算物尽其用。
  绵涯注视着他们靠近的杂乱脚步,看似卑贱地伏低头,脊背微微耸起,力道灌注全身,随时可以如狮豹般跃起杀人。
  苏锦超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屏息。
  那叫文修的走到绵涯面前,得意洋洋地打开双腿站着,扠腰说:「钻啊!快钻!你先钻,你弟弟也要接着钻!」
  话音刚落,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咯咯吱吱刺耳的声音又出现了。
  又有人半夜出城!
  众人愕然回头,绵涯把手往回一缩,已经探出手掌往前递送的匕首,无声无息顺着布料滑回脚踝。
  一阵马蹄声响起。
  一个穿着西雷官服的中年男人,领着百来骑兵出了城门,朝他们过来。
  文修看清楚来人,笑着说:「原来是城守大人,怎么有空半夜出来赏月?」
  绵涯负责给容恬收集情报,当然也认出这张脸。
  是瞳剑悯当年麾下的一员将领,名字叫奚锐,打仗倒是一名好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容瞳撤了兵权,赶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了城守。
  奚锐冷冷道:「梁公子说笑了,本城守哪有赏月的闲心。听说有人违反禁令半夜出城,城门士兵试图劝阻,还挨了一顿鞭子。本城守不知发生了什么军国大事,所以特意带了人马,赶来看看。」
  文修他们哪有什么军国大事。
  这群恶少是在书谷城中耐不住寂寞,想出城找山村姑娘,制造几桩风流韵事,没想到被不识趣的城守追了出来。
  当着城守的面,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公然违反禁令。
  文修看看左右的狐朋狗友,信口雌黄道:「大王不是有命令,要我们协助城守修筑书谷城墙吗?我们西雷东分部勤王军,也不是吃干饭的,看见城守大人你修筑城墙缺乏劳力,所以出城帮你抓几个民夫。」
  苏锦超听得直翻白眼。
  这群混蛋竟然是勤王军的?
  勤王军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西雷东分部?
  要知道,他苏二少除了文书副使外,可还兼着勤王军大都统一职啊。
  搞半天,居然是差点被自己差了十七、八级的属下活活玩死!
  「是啊,我们抓民夫。」
  「对啊!我们可是在帮你的大忙。」
  旁边几个纷纷点头,大声附和。
  奚锐当然知道这群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家伙是在胡扯。
  但现在的大王宠信权贵子弟,勤王军风头正胜,连这些偏僻小城有点世家背景的恶少都跟着嚣张跋扈起来,反而他们这些原本有战功的正式官员,要再三忍让。
  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这么说,本城守还要感激各位喽?」奚锐脸色不愉地问:「不知道各位三更半夜地出城,打算去那里帮本城守抓民夫?黑乎乎的抓人,恐怕不容易吧。」
  「很容易啊,你看,一出来就抓了两个。」姓梁名文修的那一位,把手指一伸,利落地指向了两个「贱民」。
  绵涯一脸老实弓着背,垂手站着,眼角却暗中瞅苏锦超一眼。
  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那笨蛋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不知死活地嚷嚷什么他是苏家二公子,必须立即一拳把他揍晕。
  幸亏,苏锦超这次很老实。
  虽然直翻白眼,鼻子吭哧吭哧喘粗气,一副郁闷到死的模样,但并没有张嘴说出不该说的话。
  还自报家门?
  呸!真当他是傻瓜啊。
  自从他到了这里,每次开口自报家门都会大大地倒霉一番,闹得灰头土脸。
  总结起来,就是这该死的书谷城里个个都是瞎了狗眼的土蛋!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都城里尊贵的苏家公子!
  这城守自打出现,压根就没用正眼看过他一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苏公子完全忘了,凭他现在这浑身沾灰带血的破烂穿着,被马鞭抽得肿成猪头的惨样,就算他亲爹站在面前,也未必认得出他……
  「这两人就是各位勤王军抓到的民夫啊?」奚锐慢悠悠的声调,显然带着戏谑,「这两人体格健壮,威武非凡,看来,还真需要各位仔细筹划,半夜抓紧时机出城,才可能抓得到呀。」
  他身后策马跟随的亲信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梁文修这边的人脸色涨红,带了怒色。
  其中一人尖声说:「人我们已经抓到了,城守大人要不要,不要就拉倒。反正大王严令,城墙务必在限期前加固。我们能帮的都帮了,大人如果还不能如期完工,大王怪罪下来,可不要赖在我们头上。」
  身边几个恶少,也立即附和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奚锐这一边沉默下来。
  自从瞳剑悯将军交出兵权,入府养病,不再上朝后,大王对他们这些老臣派系的人越发逼迫。
  布置下来的王令,毫不考虑执行上的难度。
  稍有不如意处,轻则不留情面的申斥,重则削官落狱。
  大王难伺候,这城守当得越来越窝囊。
  也难怪这几个所谓的新臣一派的勤王军,会如此嚣张。
  「哼,那就多谢了。」奚锐确实正需要民夫做劳役,不要白不要。
  把手一挥。
  后面一骑过来,拿出两根麻绳,把绵涯和苏锦超的两手意思意思地随便缚了。
  一般来说,西雷的山野流民被抓去当民夫,待遇其实不坏,至少有床睡,还有官府按时给饭吃。
  苏锦超被狠揍一顿,吃了鞭子,现在乖得简直不象话。
  眼睛一斜,见「他大哥」绵涯不反抗被麻绳绑,他也老实地伸手,接受了套在手腕上的麻绳。
  心里很明白,以绵涯的本事,别说区区一挣就脱的麻绳,就是铁链他也能说逃就逃。
  这混蛋进了书谷城,绝不会干好事。
  苏锦超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又很期待看看绵涯能干出什么坏事来。
  当然,如果绵涯胆敢破坏大王的王权,他苏锦超对大王忠心耿耿,绝不会坐视!
  「回城!」奚锐一声沉喝。
  城门缓缓开启。
  大队人马慢慢踱入城中,其中一匹马后,还拴着两个新抓来修筑城墙的……
  民夫。


第四章

  繁佳。
  繁佳的都城——乐西,昔日有两条最繁华的大道。
  其中一条,就是宁佳大道。
  这是极热闹的商铺街,中间宽敞的青石路,左右两旁一溜儿的各色铺店,商品琳琅满目,有五色布帛,有来自宴亭的珍玩宝石,甚至还会偶尔出现来自大海另一头单林特产的犀利兵器。
  因为繁佳王族,尤其是繁佳三公主爱好演算,这街上还开着两间专门售卖演算工具的店铺。
  除此之外,更有供应佳酿佳肴的酒家。
  所以一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来这里游玩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当然,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是为了享受一下繁佳美人独有的风流——曾有天下第一美人媚姬驻留的官妓楼,就在宁佳大道的尽头,当年媚姬的艳名,甚至曾经引来刚刚崭露头角的双杰,离国若言,和西雷容恬。
  但这只是,曾经的景象罢了。
  自从繁佳王族遭遇不幸,满手血腥的龙天登上繁佳王位没多久,又被若言派人所杀。
  到现在,繁佳实际上已经亡国,所有国土和臣民,全部落入离王若言的统治下。
  曾经热闹一时的宁佳大道,在亡国的乌云下,和所有繁佳人一起瑟瑟发抖,露出苍白萧条的一面。
  即使春天已经到了,街道两边的铺子却依然有一大半门户紧闭,昔日酒客人头挤人头的景像已不复在,只剩半旧的酒帆迎着春风招展,抖落残冬最后一丝冷意。
  街上行人几乎绝迹,即使有一两个行人,也是步履阑珊,彷佛失了魂魄。
  做了亡国之奴,繁佳百姓再没有出门散步购物的兴致。
  那些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走出家门的繁佳百姓,每次出门都胆颤心惊,因为不知道这一次出门,会不会倒霉地撞上离国驻守在乐西的士兵。
  他们的祖国,已经沦为离国的附庸。
  而他们,也沦为离国士兵刀口下随时待宰的牲口。
  在这里,离国士兵杀几个繁佳百姓简直就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虽然有地方法令,勒令士兵不得无故屠杀百姓,但没有哪个离国官员会认真执行。
  「老劳,出门去啊?」邻居在门口探头,小声打着招呼。
  「嗯。没办法,这些席子织好两三天了,再不送过去,收不到工钱。明天离国那些老爷们就要上门要税了,交不出来,一家子也是个死。」
  「小心点,今天一早巷子前头就过了两队离兵。户籍证你带了吧?」
  「这个还敢不带?前日巷尾脆竹家的男人,就是没带这东西,遇上盘查拿不出来,被离国人当成奸细当场杀了。」
  谈起无辜惨死的街坊,两人都叹气摇头。
  「别说了,我们就是这条惨命。谁让我们没福气投一个好胎,当大官,当有钱人呢?不然,我也去给离国人送钱,送美人,好歹换个安生,不用这样天天提心吊胆地怕出门被当羊一样杀了。」
  「是啊,那些大官富人们就是比我们好。从前活得舒坦,现在照样自在。依旧住在广佳大道那些大房子里,有美人伺候,吃的山珍海味,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大王而已。」

  就在两个小百姓对繁佳「花钱买命」的贵族们又羡慕又嫉妒的感叹时,广佳大道上众多辉煌府邸的其中一座的侧门,正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敲门人一边用手掌拍打已有些年月的乌黑门板,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尖锐,却又害怕什么似的刻意压抑着,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紧张。
  广佳大道,是乐西另一个和宁佳大道齐名,令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近百年来,这里是繁佳贵族的聚居地,长长的大道两旁,是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这些府邸也许没有权贵们在郊外建起的庄园占地宽广,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繁佳王宫外,都城的广佳大道才是繁佳政治权力的中心。
  每一个古老的繁佳世家,在这里必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大宅,用以显示自己在繁佳的地位和身分。
  这里曾是权力和荣耀之地。
  但是,和宁佳大道一样,自从繁佳沉沦,一切发生了改变。
  昔日车水马龙的景像已经不再,尊贵从容的优雅气氛被硬生生打散。
  繁佳贵族们在献出数量惊人的珍宝后,总算保住自己的性命,却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坚实萧肃的自家院墙里,等待着上天赐予的命运。
  「谁?」门后终于响起低声的,充满警惕的声音。
  「是我,福依。」
  侧门立即传来下木栓的声音,咿呀一声打开了。
  福依像幽灵一样迅速地从门隙里溜进去。
  下一刻,木门就关上了。
  「福依,你不是跟着老爷和大公子去赴宴的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老爷呢?大公子呢?」
  「出事了,」当大公子贴身侍从的福依用袖子狠狠抹了额头的冷汗一把,手指微微抽搐着,「快带我去见二公子。」
  和这条大道上的其它大宅相同,这座莫家的奢豪大宅依旧保留着金碧辉煌的气派,内里却透着颓败绝望的气息。
  按照离国统治者的命令,所有的侍卫已经被迫离开,连不会武艺的侍从侍女都被驱逐了大半,如今留在莫家伺候主人们的,只有二十来个从爷爷辈开始就追随莫家的忠心家奴。
  福依和福佑就是其中两个。
  他们穿过寂静如坟墓的前厅,步伐凌乱地直闯到后面专供二公子休息,布置典雅华丽的寝室。
  「二公子,快起来。」福依一个箭步,把床上脸上苍白,正静静躺着的二公子莫雪文一把拉起来,回头低喝着命令,「福佑,快帮公子穿衣。」
  「嗯?福伊,你回来了?宴会这么早就结束了?」少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今天我又头疼了,大哥叫我躺着,不要乱走动。你……你这是干什么?」
  「二公子,大公子有令,要属下立即带你离开。」
  「离开?去哪里?」
  「别问了,赶紧跟我走!」福伊不耐烦地低吼,看见养尊处优的少年露出诧异受惊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柔和地道:「我们时间不多,等离开这里,我再向二公子解释。福佑,愣着干什么?快点!」
  「哦,哦……」
  福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福伊的一举一动已经吓到他了。
  危险正在逼近的紧张感忽然死死笼罩了这房间,福佑打开衣箱,随便找了一件外出的衣服慌慌张张给公子套上。
  该死的,他的手指莫名其妙的,也像福伊进门时那样颤抖起来。
  平时早就很熟练的衣结,此刻偏偏两三次也扣不上。
  「别管衣结了。」福伊一把扯过那缠人的衣带,丢在地上,对福佑说:「你在这里拿包袱收拾一点公子常穿的衣裳。我很快就来。」
  说完,他急匆匆地去到老爷的书房。
  老爷办公的地方一直是莫府的圣地,就算福伊这样从小就伺候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但现在,别说莫府,就算整个繁佳,都已经没有所谓的圣地了。
  福伊在书房里翻了一通,把老爷书桌上几个拇指大的翡翠雕像拿了,这是老爷最心爱的珍玩,听说曾经有北旗的王族想用两百块黄金来买,老爷不肯。
  莫府的宝物,就只剩这几个没贡献给离国豺狼。
  书架上还有几枝白玉笔杆的毛笔,和几样看起来很值钱的东西,福伊一并拿了。
  最后,把大王从前赐给老爷的黄金做的大官印,揣进怀里。
  临走前,福伊想起大公子最后的话,又跑进大公子的房间,把床板下密格里的官印也拿了,拿印的时候,福佑忍不住对着印刻的正面瞅了一眼。
  玉符将军四个字刻在黄金上,还是那么光耀好看。
  福伊忽然想起了,大公子被大王封为玉符将军的那一天。
  那时候大公子也就和现在的二公子差不多大,却不像二公子那样羸弱,正相反,大公子身体好极了,读了一肚子兵书,舞得一手好剑。
  大公子刚刚参军,就遇上离国军队犯我繁佳边境,大公子领着五百勇士,深入老林截杀了一千二百离军,大王很高兴,在殿堂上直对老爷夸赞,「丞相有这样英勇的儿子,本王又得了一名猛将,难得!少年将军,杀气不可挡!他的名字叫玉符吗?好!本王就封他为玉符将军,让他以后驰骋疆场,为我繁佳驱逐犯境者!」
  但大王已经不在了。
  应该被驱逐的犯境者,成了压在繁佳人头顶上,残暴贪婪的统治者。
  如果,当年老爷没有阻拦大公子,那该多好……
  远处一阵喧闹声,忽然惊飞福伊的回忆。
  他吃了一惊,冲到二楼,居高临下远眺院门的方向,院墙和高树遮挡下,隐约瞥见离国士兵的铁甲和森森刀光,心头一紧。
  果然不出大公子所料,离国人要下毒手!
  这些喂不饱的豺狼!
  福伊把大公子的将军印塞在怀里,飞快地回到二公子房中。
  「离国人来了,快跟我走!」
  福佑正拿着一个大包袱,往里面胡乱塞着找到的金银小对象,皱着眉说:「我找不到公子的束发巾……」
  福伊气得骂一声,「这时候还找什么束发巾!快走!」
  和福佑一左一右搀了体弱的莫雪文快步走出房间,到了后廊,听见后院的间门被人拍得震山般响,许多男人凶狠地在外头吼着,「开门!奉卓然大将军命令,搜查外国奸细!」
  几名侍女吓得不敢开门,缩在一旁发抖。
  但就算没人开门,在刀砍脚踢下,这扇小木门也拦不了他们多久。
  福佑急着满头大汗,「怎么办?离国兵来了,怎么办?」
  幸亏福伊在赶回来报信前已经受了大公子指导,这时候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一跺脚,沉声道:「走暗道。」
  「那其它人呢?和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保住公子要紧!」
  「可……」
  「再啰嗦谁也走不成!」
  到了后厅,猛然一阵巨响传来,接着便是侍女们尖锐的叫声和求救声,听得人心头滴血。
  福伊知道连内院的间隔门也已被打破了,离国人随时会杀来,局势已刻不容缓,把后厅西北角屏风后的密道打开,把二公子连拉带拽扯到入口。
  「等等!爹在哪里?大哥在哪里?」莫雪文把苍白的手拦在入口,宁死不肯进入,眼里露出倔强之色,「你不说,我不走!」
  他刚才一直在问父兄的去向,福伊却充耳不闻。
  「二公子!」
  「说!」
  贴身侍从和二公子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福伊从前总觉得这位二公子体弱多病,和大公子毫无相似之处,这一刻,却诧然发现他们果然是亲兄弟。
  倔起来那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盯着莫雪文等待答案的眼睛,嘴角猛一扭曲,以极快的语速回答:「大公子会保护老爷逃出乐西,我们二十日后在永殷的华荣城碰头。」
  说完,伸手把莫雪文推进密道,按下机关。
  藏在屏风后的密道入口,在离国兵蜂拥入后厅时及时关闭。
  眼前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吵杂的离国士兵的叫嚷声,和到处翻捣家具的碰撞声,通通隔绝在密道门后,此刻可以听见的,是身边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那些离国人,为什么要这样……」福佑哆哆嗦嗦地摸着冰冷的密道石壁,气愤地低声说:「我们老爷明明送了那么多珍宝,还买了许多美人给他们,他们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赶尽杀绝?福伊,到底是怎么回事,离国人不是请老爷他们赴宴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福伊没有回答。
  热泪从他的眼眶无声滑下。
  他却在黑暗中,苦苦忍耐着,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一点令二公子起疑的声息。
  大公子刚毅清朗的声音,彷佛还在耳边响着。
  「这次宴会是圈套,离国人要斩草除根。」尚未踏进官妓楼,敏锐的大公子已经察觉了杀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整条宁佳大道的商铺后,都埋伏了离兵。
  一群被赶入陷阱的羔羊,面对一群铁爪利齿,早有准备的豺狼,莫玉符立即明白,此次赴宴的权贵必死无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二弟因为身体抱恙,没有出席这次宴会。
  繁佳存留的有身分有名望的贵族们正一批批无精打采地朝官妓楼聚合,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只以为这是离国人又一次贪得无厌的勒索,只要贡献出珍宝和美人就好。
  只有莫玉符从察觉的伏兵杀气中猜到,离国人是要把他们都骗进官妓楼,再开始屠杀。
  踏入宁佳大道,贵族休想离开,但是,侍从可以。
  离国人不会在乎一个侍从的离开,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是繁佳的贵族。
  在猎物还没有全部走进陷阱前,离国人不会为了一个侍从轻举妄动,让繁佳贵族们起疑心。
  所以,莫玉符镇定地对自己的贴身侍从说了几句话,然后开始大声斥责他没有好好为自己穿衣,遗落了应该系在衣带上的玉佩。
  他打发福伊回家取自己的玉佩。
  「福伊,带着雪文逃。」莫玉符对福伊说:「告诉他,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辱。」
  不,大公子。
  这不是你的耻辱。
  这不是你的错!
  大王被毒死了,繁佳王族已经毁了,连侥幸逃出繁佳的三公主,最后都被杀了,所有的繁佳人都失去了希望。
  篡位的龙天死了,离国大军杀入繁佳,是老爷拦住了穿上一身戎装,要飞马冲往战场的你。
  是老爷不许你带兵反抗。
  是老爷说繁佳的军心已散,抵抗只是找死。
  是老爷以丞相的身分夺取你的兵权,把你看守在府内。
  是老爷以为,只要献上珍宝美人,讨好新主,就可以捡回性命,甚至重新获得高升的机会。
  那些手握大权和财富的贵族们,谁不是这样以为呢?
  只有你例外,大公子。
  只有你不甘心当离国的奴隶,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只有你,暗中集合繁佳忠诚者的力量,筹划对付离国人。
  你明明做得那么小心,让狡猾的离国强盗也察觉不出分毫,为什么他们会忽然起了杀心,设计这一场要命的宴会?
  为什么?!
  是谁提醒了离国人?让他们猛然察觉到繁佳权贵潜伏的力量?
  谁?
  是谁?!
  肩膀不知是谁轻轻拍了一下,彷佛在催促着前进。
  「你有没有带点火的东西?有光能走快点,大哥说二十天后会合,我们一定要按时到。」耳边传来的,是二公子略带喘气的虚弱声音。
  他不知道,他大哥的贴身侍从,现在已满脸热泪。
  福伊尽量不让声音显出异样,低低地答道:「属下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火把。让属下扶着二公子走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的视野里,却总晃动着那个人的背影,身姿如松,在风中衣抉翻飞。
  「福伊,带着雪文逃。」
  「告诉他,」
  「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辱……」


第五章

  繁佳王宫,来英阁正盛情款待着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公主。
  佳肴飘香,美酒醉人。
  妙光喝了几杯蜜汁一般的甜米酒,正是半醺之时,半边身子挨在案几上,把玩着温润沁人的酒盏,星眸微觞,「今天有什么喜事吗?堂兄忽然叫人家过来,这样款待,叫妙光受宠若惊呢。对了,忘记了恭喜堂兄荣升宗庶长,这可是离国极重要的职位。来,妙光敬堂兄一杯。」
  娇弱不胜地直起身子,捧起酒杯,嚷着要侍女添酒。
  余浪含笑,陪她饮了一杯,放下杯道:「非要有什么喜事,才可以请妳过来吗?我常年在外漂泊,难得回来,看春意可喜,庭院里的花都开了,正是亲人团聚饮酒的好日子,所以想和妳小酌一番。没想到,妳一个女孩子,倒大模大样地乱灌起来,大王真是把妳宠坏了。」
  妙光笑道:「王兄现在哪有功夫理我,他只管睡他的大觉。」
  余浪鼻子尖,已经嗅到这一句有刺探的味道,却避而不谈,淡淡道:「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们当臣子的,只要把大王交代的做好就行。」
  「这真不像堂兄你说的话。」
  「哦?那依妳的意思,我应该说什么话?」
  余浪目光悠悠拂来,虽然温柔带着笑意,却让妙光无由来一股不安。
  她唯恐被这眼光过人的堂兄瞧破自己在装醉,假装打哈欠,仰头避开余浪的探视,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撒娇道:「堂兄,人家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来给你看,你还没有夸赞过一句呢。」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俏丽地回身一旋。
  原本就设计得微有鼓囊的,十分可爱的翠绿色裙襬,顿时飞散出一朵轻灵的鲜花。
  越发把妙光的腰肢配得纤细窈窕。
  「好看吗?」
  「美极了。」
  听见余浪的赞美,妙光才满意地坐回案几边,又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形状优雅的酒盏,「堂兄这酒盏真好玩,送给我吧。」
  「这是朴戎的艺人用一种叫碧眼石的宝石雕琢的,虽然比不上黑玄玉名贵,所幸手工还算过得去。妳喜欢,就送妳。」余浪风轻云淡,把价值不菲的珍玩送了出去,缓缓道:「听说鸣王被囚禁在离国时,曾诱骗公主制作一种异国的圆裙,上窄下松,里面还有坚硬的衬子,能把裙襬的布料托起来。后来鸣王就是藉这条裙子,跳下悬崖逃走了。」
  他顿了一顿。
  露出一丝微笑,闲话家常地问:「公主今天穿着这条新裙,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条裙子演化而来?」
  被提及往日的丢脸事,妙光脸上毫无异色,朝余浪抿唇而笑,嘻嘻道:「我看,这十一国的事情,没有一件瞒得过堂兄。难道我做什么裙子,你也派你那些心腹密探们每日侦查不成?」
  「密探是用来对外敌的,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余浪淡淡答道:「我是看这裙子也是上窄下松,所以猜一猜。」
  两人你来我往,边说边饮,又是八九小杯下肚。
  余浪还好。
  妙光的脸颊,却已艳如红霞。
  她却正喝到兴头上,耍起小孩子脾气,不肯罢饮,连唤侍女再添酒,侍女执着酒壶,既怕灌醉了公主,罪过不轻,不敢遵命。
  又不敢违了妙光的命令,好生为难。
  余浪看她可怜,笑道:「妳下去吧,把酒壶留给我。」
  侍女暗暗感激,把酒壶放在案上,行了一礼就赶紧逃走了。
  「公主,别再喝了。」
  「我没醉……」
  余浪正在对耍酒疯的堂妹柔声相劝,鹊伏忽然蹑手蹑脚地进来。
  半跪在余浪身边,低声道:「公子,那东西已经……」
  余浪倏然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压着声音道:「噤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对面的妙光看去。
  妙光却已不胜酒力,两根雪藕般的手臂抱着脸,慵懒伏在案几上,嘴里嘀咕着,「没醉……」
  余浪这才道:「公主醉了,到外头说。」
  一起悄悄出了房门,进了一间小书房,放下帘子。
  余浪问:「藏好了吗?」
  鹊伏答道:「已经研磨成石粉,藏到石柱下的密匣里。公子果然好计,现在就算把安神石摆在西雷王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这就是救他宝贝性命的安神石。谁能猜到,安神石已经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呢?」
  余浪冷冷道:「不要大意。安神石就算磨成粉,也能解鸣王的心毒。如果被奸细偷到手,再把它放进大王的枕中,那我的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鹊伏安慰道:「公子何必担心,鸣王这样日日和大王在梦中相会,魂魄早被损伤的大半,几日后必定一命呜呼。到时候,公子为离国除去心腹大患,必能得到大王厚赏。」
  余浪叹道:「到时候再看吧,我做这些是为了离国,并不是为了赏赐。」
  两人谈了这几句,已缓缓往门这边走去。
  掀开帘子,廊上空无一人。
  余浪回到饭室,妙光软软倚在案上,手上握着的酒盏翻倒了,美酒撒在案几上,沿着边缘往下滴,沾湿了她的新裙子。
  青丝微散。
  酒香满室。
  好一幅醉美人朦胧春睡图。
  她却还在喃喃,「来人……添酒……」
  「还添?」余浪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轻轻捏她红扑扑的脸蛋,想着扶是没用的了,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屋外。
  「来人。公主喝醉了,找一顶软轿来,送公主回殿。」

  这一夜,星月黯淡无光。
  本应酒醉躺在床上酣睡的妙光公主,在心腹的掩护下,借着高大阴森的宫墙阴影,和后宫嶙峋复杂的假山狭道,悄悄来到精粹宫。
  已经入睡的媚姬,被妙光公主安排的贴身侍女叫醒了。
  她立即把妙光迎入内室,屏退左右。
  两人靠得极近的跪坐的身影,被烛光印在墙上,摇曳着拉伸出两道扭曲紧张的修长。
  「公主打听到了?」
  「安神石就在余浪手上,已经被磨成粉末,但仍可以解鸣王的心毒。我知道他藏在哪里,可以偷过来。」
  「太好了。」
  「但我在来英阁偷听到,安神石必须放在王兄枕下,才可以起作用。王兄生性警惕,寝宫护卫森严,在里头伺候的都是心腹,只听王兄一人的命令。就算是我,要想不引人怀疑地接近他的枕榻,也非异事。况且,这东西要放进枕中,不落痕迹。」
  媚姬微微蹙眉。
  沉思了一会,她低声道:「有一人可以做到。」
  「谁?」
  媚姬朱唇轻启,幽幽吐出两字,「思蔷。」

◇    ◆  ◇

  昭北,梅江。
  石花村里最多年轻姑娘暗恋的打渔好手江生,被屋外凌乱的马嘶声和粗暴的吆喝声吵醒。
  他睁开眼,不满地皱眉,翻身坐起来,拿着已经穿了两个破洞的粗布上衣穿上,匆匆走出来,正好见到脸色黑沉的江生爸。
  「阿爸,又是离国兵啊?」
  「嗯。」满脸皱纹,但身体还十分结实的江生爸蹲在地上,敲打着破烟杆上残留的火星,「真不是东西,三天前才交了鱼税,以为可以安生大半个月,结果今天又来了。那离国的将官,叫村民们都到空地上去,说有离王的王令。」
  江生站在门边,探头看着外面。
  离国人这次来得比往常多,骑兵们策着马在狭窄的村道里来来往往,驱逐催促着村民赶去空地,不少步兵三三两两推搡着行动缓慢的老人妇孺。
  后面梅花家的两条大黄狗,发了疯似的汪汪大叫着。
  「阿爸,这不对路。」江生看见有一个骑马的离国兵朝这边过来,把门掩了,猫到父亲身边蹲下。
  「能对路吗?从前咱们昭北大王在,渔村一个月只交一次渔税。这个月,我们已经交第三次了!」
  「不对,阿爸,有两个离国兵,我瞧见他们刀子上沾血。」
  「什么?」
  江生爸猛然停止了敲烟杆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
  「看走眼了吧?」
  「阿爸,我眼力是全村最好的,真的是血。」江生笃定地说。
  外面的喝骂声一阵阵传进来。
  离国官员傲慢而尖锐的声音,刻意拖长尾调,在整个石花村上方回荡,「所有村民,立即到村头空地,集体恭听王令!男女老幼,均不得缺席!抗命者,以不敬论罪,立即处斩——!」
  屋内,父子俩蹲在地上,忽然对视一眼。
  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这群离国兵,是从西边来的。他们会先经过梅西村。」江生爸懵懵地嗫嚅。
  「阿牛昨晚卖鱼回来,就说见到大队大队的离国兵在路上来回去,杀神一样的凶。到外镇的路,全设了关口,他拿着离国发的渔民证,离国人不许他过关,把他赶回来。」
  「这两日,都瞧不见邻村的卖油船了。」
  「对门的桂花嫂前天带闺女回娘家,就在东边青石村,不过半天路,到现在也没回来……」
  两人越说,心越往下沉。
  另一边,却又觉得绝不可相信。
  不可能,他们这小渔村,世世代代的好渔民,从不给官府惹一丁点事。
  当日离国大军突袭昭北,横跨梅江,大家吓得半死,还是离国一个大官对他们说:「没事,我们大王只杀昭北王,不杀老百姓。你们只要安安分分,留着你们给我们离国打渔。」
  他们……很安分啊。
  咚!
  破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两个离国兵提着明晃晃的长剑闯进来,高喝着,「没听见外头宣令吗?所有人出来!到空地上去!」
  对着拿剑的兵,只会打渔的江生父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
  「兵大爷,到空地上去……干什么呀?」
  「叫你去就走,这是王令!走!」
  士兵不耐烦地一伸手,把江生爸推得往前一栽。
  江生弯下腰扶住父亲,腰窝里也挨了离兵一脚。
  「唔。」江生闷哼一声,抬起头看着离国兵,眼里射出怒火。
  离国兵不屑地又加踹了一脚。
  「不服气?想找死啊?」吼骂着,拿着剑往年轻的渔民面前威吓地一挥。
  「孩子!」忽然,江生爸大叫一声,死死拽住儿子的手臂,「听兵大爷的。」
  老人说话的时候,抽着气。
  就在刚才,他看清了离兵剑上鲜红的血迹。
  到了村头的空地,他们发现,石花村的村民们都被驱赶到这里来了。
  所有的。
  连瘫痪了七年的瞎大爷也被硬抬了出来,放在黄泥地上。
  离国兵闯进每家每户,凶神恶煞地翻找,唯恐漏了一个。
  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困惑不解地站着,看向那个要朝他们宣读王令的离国官员。
  在他们前方和后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和上百持刀步兵。
  「大人,人都齐了!」
  穿得绸制官服的男人平静地点点头,环视眼前这些常年在梅江上捕鱼劳作,晒得一个个如黑炭般的渔民,把手里的王令慢慢展开,「王令!梅江沿岸,多有居心叵测者潜伏其中……」
  江生观察着把他们团团包围的离国兵,脊背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和父亲不约而同,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退后。
  「江生。」耳边忽然响起娇嫩的低低的声音。
  江生回过头,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梅花,前日梅花满十七岁,江生捕了一条九斤重的大黄鱼送给她,把她高兴坏了。
  「你躲来躲去做什么?」梅花在他耳朵边笑着问。
  「梅花,」江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不对路,不对路。」
  他的手总是热乎乎的,此时却像冬天的冰。
  梅花吓了一跳,连要问什么都不知道开口了。
  离国官员还在说着那些渔民们不懂的王令。
  江生扯着梅花,一同往村边篱笆默默地挨过去。
  但他们刚刚脱出人群,就被拦住了。
  「站住,」离兵抽刀,挡住去路,「上头正宣布王令,竟敢擅离?给我站回去。」
  不想妨碍上司宣读王令,士兵的斥责压着声音。
  他们的这位上司,做事还真刻板。
  杀人就杀人,集合在一起,乱剑齐下,剁了就好。
  居然还唠叨什么必须合乎国家制度,先宣读王令,再执行王令。
  浪费时间。
  「站回去!」
  江生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梅花。
  稍一犹豫,几把剑明晃晃地逼上来。
  「听到没有?回去!」
  沾着血迹的剑,带着风声抵上脖子,透骨的冷。
  江生猛然打个寒颤,一颗心突突几乎跳出喉咙。
  「你们……你们要杀人!」他终于不顾一切,大声叫起来。
  声音划破石花村的上空,打断宣读中的王令。
  空地上,骤然坟墓般的死寂。
  忽然被揭穿,离国兵们猝不及防地一愣。
  「他们杀人!他们要杀我们!」江生爸也撕扯着嗓门喊起来,「逃啊!大家快逃啊!」
  离国官员脸色一沉,不再理会那份形式上的王令,手往下一压,吐出一个字,「杀。」
  「杀!」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搅成狂风。
  利刃出鞘,摩擦出刺耳的冰冷;骏马嗜血高嘶,负着主人冲入手无寸铁的人群;下一刻,是剑锋切入血肉的声音……
  终于明白过来的人们在利剑下惊叫、躲藏。
  「杀人!」
  「他们杀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来不及问为什么。
  老人只来得及在马蹄下,向苍天投出最后一个不解的眼神,母亲只来得及在利剑下,抱紧孩子,感受他最后一次体温;丈夫用身躯作为盾牌,挡住砍向心爱妻儿的第一剑,却挡不住第二剑、第三剑……
  得益于江生先发制人的高呼,一部分年轻强壮的渔民有了准备,凭借和浪涛搏斗而养成的坚毅和离国兵展开厮杀,在血中抢来敌人的剑,刺向屠杀者。
  江生在听见「杀」字的那一刻,咬牙扑向了面前的离国兵,一口咬下那人的耳朵。
  他中了魔一样,干着从来没干过的事,撕咬人的血肉,抢剑,杀人!
  没有一丝犹豫。
  不需要犹豫。
  他打渔、贡税、安分,却只换来被当成猪狗一样的屠杀。
  为什么还要犹豫?!
  村庄变成修罗地狱,到处是临死前的惨呼,死不瞑目的脸孔。
  血溅在脸上身上,彷佛梅花前日晚上害羞带涩给他的那一个吻,满是心悸的烫热。
  再杀死一个可恶的离国兵,江生伸手去拉身边的父亲,却发现拉了一个空。
  转头瞬间,目眦尽裂地看见老父落在身后五六步,被两个离国兵围住。
  长剑穿过老人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阿爸!」江生一声长嘶。
  「江生,去水边!去水边!」
  老渔民吼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牢牢抱住想去追杀儿子的离国兵。
  「水边……去水边……」
  石花村剩下的人终于撕开包围圈的一个小口,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伤痛,疯了般地往江边冲。
  水边。
  去水边!
  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他们赖以为生的的美丽梅江。
  离兵在后头追杀,不断有人倒下,村头空地到江边,延绵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江生肩上中了一剑,热血潺潺直流,他看也不看一眼,抓着梅花的手咬紧牙跑,被长剑穿透心窝的阿爸再对他说,江生,水边!水边!
  终于,江生冲到了江边。
  他带着梅花,跳进自己最熟悉的梅江。
  温暖的江水给了他力气,江生抱着梅花一口气在水底泅出很远,躲开离国人射向水面的乱箭。
  眼泪涌出来,混在江水里。
  阿爸,阿爸死了。
  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梅花,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他不敢在附近上岸,一直游到他和梅花常私下相会的乱石滩,才筋疲力尽地抱着梅花上岸,踩着嶙峋的乱石,躲在崖壁后面。
  「梅花,我们上岸了。」他摇摇怀里柔软的身体。
  得不到响应。
  「梅花?梅花?」
  梅花闭着眼,脸庞柔美,像前几日和他在这里一同躺大石头上晒太阳时一样平静。
  江生把她翻过来,看见了背上深深的伤口。
  她在跳入江水时就受伤了,追来的离国兵砍中了她的背,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生脱下破烂的外衣,笨拙地帮她包扎伤口。
  伤口已经被江水泡到发白,皮肉翻绽,他只是觉得,必须包扎一下才好。
  江生把她轻轻抱着,坐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石头上,看着风景如画的梅江,他送梅花的大黄鱼,就是在这附近捕到的。
  「梅花,醒醒。」每隔一阵,他就温柔地摇摇她。
  只是她总不回答。
  江水潺潺流着。
  太阳从东边,慢慢移向中天,然后,慢慢移向西边。
  滩上的石头渐渐被烤到最热,又随着太阳西下,渐渐失去温度。
  怀里的梅花,和石头一样,越来越冷。
  江生呆呆地抱着心爱的女孩,心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很多人来不及问。
  阿爸来不及问,梅花来不及问,死在村头的人们来不及问。
  江生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代这些死不瞑目的人们,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离王——
  ——为、什、么?


第六章

  离,晌午。
  思蔷跪伏在棋室内,把散落在棋盘上的七色棋一颗颗拾起,按照不同颜色,放回鼓形的棋盒中。
  一只修长美丽的手从后伸来,轻轻按在他肩上。
  思蔷身体微硬,本能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温驯静候。
  「不是早说过,这种杂事,不需要你亲自做吗?还是,宫里那些年长的侍从,还是在暗中欺负你这个异国人?」
  身后的美人,带着一阵令人舒适的淡淡香粉转到他身前,在席前优雅落座,打量着他。
  美眸里有一丝怜意。
  「他们看不起我,是因为他们已经明白,大王并不是真的宠幸我。」思蔷目光下垂,低声道:「的确,就算没有我,大王也随时可以找到模样和他一样的人取代。反正,不过是要一个替身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默默拾着棋子。
  媚姬沉默着,目光往门外投入,看见妙光安排给自己的那个侍女在门边一闪,对她打个手势。
  这表示附近已经被检查过,没有人偷听。
  可以和思蔷私下说几句话了。
  媚姬思忖片刻,柔声问道:「大王还有偶尔召你侍寝吗?」
  思蔷微微一愣,惨然笑了笑,「近日倒是经常召唤,我躺在他身边,只听见他每次醒来,口里必定唤着那个人的名字,而且……」
  他忽然停住,想起眼前这女人也许就是将来的离国王后。
  在她面前,怎么能说大王和娈童这种隐私的事。
  思蔷歉然地看媚姬一眼,自嘲地一笑。
  媚姬浅笑道:「无妨。难道这种事,我懂得还比你少吗?」
  绝艳笑容里有一丝苦涩。
  不错,她当年家族被抄,沦落为官妓,和娈童也不过半斤八两,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嫖客们给的高帽罢了。
  思蔷没想到她如此不忌讳自己的过去,略感惊讶地抬眼看了看她。
  很快又把眼睛垂下。
  「大王最近整日睡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大王也不许人问。」
  「外间有谣传,」媚姬把手按在思蔷拾棋的手背上,纤纤玉指轻移,把剩余的那颗紫棋缓缓推到棋盘中央,恰好占住开局的棋位,「说鸣王中毒之后,阳魂进入离王梦中。所以大王每天迫不及待地睡觉,就是为了到梦中去和鸣王相会。」
  思蔷出了一回神,方道:「巫术这种事我不懂。不过按这个说法,倒也算解释得过去。」
  「哦?」
  「我已经说了,大王醒来,每次都唤那人的名字。然后……」思蔷顿了一下,脸颊微红,低低道:「大王会要我伺候。」
  其实还有一件事,因为过于私密,他没有说出来。
  大王每次醒来,胯下都是坚挺的,彷佛在梦中早已对着心仪的对象热情勃发,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一偿夙愿。
  只能待醒来后,在他这个替代品身上尽情发泄。
  这段日子,大王比以前更威猛,要他的时候,也要得更厉害。
  入梦?
  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巫术吗?果然神奇。
  能让大王这样欲火中烧,又能让大王这样忍耐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名震天下的人。
  而自己,在大王眼中,不过蝼蚁。
  「媚姬小姐,棋室已经收拾好,妳还有什么吩咐吗?」思蔷把摆放整齐的七色棋盒放到一边,打算行礼起身。
  「有。」
  「请吩咐。」
  「我想……让你把这个,带进寝宫……」媚姬慢得让人心肺酥软的说话音调里,有一股莫名的凝重感,说话的时候,那双彷佛藏着两汪深潭的美眸,凝视着思蔷,一字一顿地轻轻道:「放进他的,枕头里。」
  白雪般的纤手探入宽大流云袖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后,露出少量奇怪的粉末。
  思蔷心脏骤缩,半晌,不敢相信地看向媚姬,「妳要我下毒?」
  「离王是天下有名的用毒高人,寝宫里不知有多少防毒圣物,谁敢向他下毒。」媚姬道:「恰恰相反,这是解药。」
  思蔷也是聪明人,一窥她脸上神秘的笑意,恍然道:「这就是妳说的那个……巫术的解药?」
  媚姬点头。
  「你是真心喜欢大王的,难道愿意看他从此贪恋梦境,成为只知道睡觉的昏庸之君?一天不破除这梦境的巫术,他就一天沉溺其中。现在离国的大臣们已经开始不满,此解药放入大王枕中,就可以改变眼下的状况,你愿不愿意,为了大王,冒这个险?」
  思蔷缓缓抬头,唇边逸出浅笑,「妳只是想利用我,救妳心爱的男人的男人罢了。」
  媚姬对思蔷的聪颖,有一丝欣赏的诧异。
  「很好,」思蔷点头道:「我做。」
  「如果被发现,这是杀身之祸。」媚姬早猜到思蔷会答应,却还是提醒一句。
  「身在宫廷,身为娈童,哪一刻是安全的?妳曾经教我,要让男人忘不了你,就必须做一件,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
  思蔷脸上,流露着他所特有的,那种卑微而谦逊的苦笑。
  眼中却因为下了决心,闪烁令人惊异的光华。
  「像我这种身分卑贱的人,在宫中犯一点小错,就可能被无情地杀死。」他取过媚姬手中那包珍贵的粉末,放入袖中,低声道:「与其朝不保夕,死了不被任何人记住,像从来不曾来过这人世,我何不放手一搏?」
  搏一个,让那永远不会正眼瞧我一下的人,把目光投向我的机会。
  就算那目光,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杀机。
  搏一个,让他永远,记住思蔷这个娈童名字的,机会……

  ----------------&&&----------
  若言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凝视床上的凤鸣。
  感受心底若有似无的、复杂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沉郁、酸甜的幸福。
  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正在他身上发生。
  这是梦,他心里很清楚。
  但同时又明白,这是凤鸣真正的阳魂。
  「西雷的容恬,现在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坐在你的床边,等着你睁开眼睛?」
  若言低沉地喃喃,指尖抚过他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的脸颊。
  「你这家伙,要让多少人为你提心吊胆,夜不能眠?」
  床上的人,没有给他回答。
  凤鸣这样已经许多天了。
  若言不想回忆这是怎么开始的,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悔恨莫及的感觉,悔恨会令他觉得自己无能;而回忆许多天前那个片段,恰恰令他感到极其悔恨,极其难受。
  像有人把铁铸的拳头,硬生生塞进他的心脏里。
  为什么要勉强凤鸣?
  他们明明相处得那么愉快,凤鸣破天荒地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和他有趣的游戏,畅谈军事上的见解。
  这一切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为什么自己如此愚蠢,居然一时无法控制对容恬的嫉恨,把辛苦换来的温馨生生摧毁?
  昏迷中的凤鸣眉心仍然紧锁,像陷在极大的痛苦中,不管若言如何安抚,都无法令他好转。
  「还是那么痛吗?」
  他打开凤鸣的衣襟。
  消瘦的身体,锁骨越发凸显,虚弱而惹人怜爱。
  小小圆环紧扣在乳首上,淫靡可爱,煽动男人天性里的冲动和噬虐欲,可——它也正是造成凤鸣痛苦的根源。
  许多天前,若言撕开凤鸣的衣服,看见这乳环,妒恨难消之下,扯动了它以惩罚凤鸣。
  当时凤鸣叫得凄厉哀绝,他却认为自己已经手下留情,凤鸣只是假装痛苦,博取他的同情心而已。
  直到凤鸣口吐鲜血,倒在自己怀里,若言才惊觉,自己也许犯下了大错。
  好几次,他都试图帮凤鸣脱下这个邪物,但都因凤鸣拼尽全力的抗拒和惨呼而罢休。
  这个乳环,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令凤鸣如此痛苦?
  若言思索着,伸手极为小心地轻轻触碰,不出所料,指尖刚刚碰到乳环,床上的凤鸣就蓦地发出一点痛楚的声息,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乖,我不碰。」若言立即缩手。
  改而爱抚凤鸣冒着薄薄冷汗的额头。
  心里对容恬燃起熊熊怒火。
  毋庸多言,这可以令凤鸣痛到昏迷的乳环,一定是容恬的手笔。
  凤鸣在这么多人保护下,除了容恬,还有谁能在他身上戴这种淫邪的东西?
  容恬真不是个东西!
  贪得无厌的男人,已经占有了凤鸣的身体,还要占据凤鸣的灵魂。
  为了宣告占有权,居然在凤鸣可爱的身体上留下如此令人痛苦的东西。
  若言咬牙切齿,再度想起余浪曾经进贡给自己的神草,余浪说过,假如对凤鸣使用神草,就可以让凤鸣从此以后只能和自己交媾——因为,和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交媾,会令他痛苦万分。
  这个乳环,想必和神草的作用差不多。
  容恬把这个用在凤鸣身上,就是为了防止凤鸣和其它男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一旦凤鸣的乳头被别的男人触碰,就会这样痛不欲生。
  卑鄙!
  龌龊!
  下流!
  太!狠!毒!
  容恬,亏你当日还对本王假惺惺的说什么,「你如果爱他,就不要伤害他」,一派谎言!
  离王深邃黑眸中怒火中烧,犀利如剑。
  假如容恬此刻在他面前,恐怕早被他用目光射得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一边把沉郁心痛的目光投向凤鸣充满痛苦的削瘦俊脸。
  他凭什么这样对你?
  那个男人这样对你,为什么你还死心塌地,执迷不悔?
  他已经失去王位,成了丧家之犬,你还傻傻的追随着他,甚至不惜处处和本王作对。
  不过刚才那样轻碰乳环,已经又让失去神志的凤鸣出了一头冷汗,偶尔不安地左右转着脖子。
  若言举起衣袖,为他拭去额头的薄汗。
  平静面容下,爱恨纠结。
  嫉到极点,痛到极点,恨到极点。
  爱,到极点。
  如毒蛇噬心,毒液却匪夷所思的甜蜜,令人愿以一死换之。
  细不可闻的呻吟,吸引了若言的注意。
  「凤鸣,」他立即俯身,把凤鸣轻轻抱在怀里,小心不触及那见鬼的乳环,「你醒了?」
  日前的多次经验,已经让他明白,这乳环对凤鸣来说,似乎带着一股只有凤鸣可以感觉到的森寒。
  每次凤鸣醒来,都会被冻得浑身乱颤。
  若言当然乐于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不管凤鸣是否愿意。
  「呜……」
  阳魂极度的虚弱下,凤鸣星眸已经失去神采,微微半张,失去焦距地对着若言的脸。
  半日,双唇翕动了一下。
  「渴吗?」若言俯首,缓缓舔着他发干的唇瓣。
  梦境最让人恼火的事,就是若言不能像在现实中那样要什么有什么。
  寝宫中摆设一样不缺,但梦中没有侍女,没有侍从,没有清水,没有食物,更加没有凤鸣急需的各种珍贵药物!
  若言想了无数办法,甚至曾经命人把大量药物清水搬进寝宫存放,希望入梦后可以找出来,用这些东西帮凤鸣治疗,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他似乎,不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带到梦境。
  梦中只有一成不变的寝宫,只有他和凤鸣。
  如果往日是这样,他也不反对,但现在凤鸣病了,病得很重。
  却连一口清水都没有。
  余浪以倾国之力,找来能堆成小山的典籍,却找不到一本有用的,连可以解决这种困境的片言只语都没有。
  他若言心爱的人,在梦中奄奄一息。
  而那些古板的大臣,却左一个奏章,右一份谏书,字字泣血,齐声哭着要他按时参加并没有什么要紧军情需要处理的例行朝会。
  一个宗庶长余浪,再加上百的大臣,难道连日常的国务都处理不了吗?
  我离国什么时候到了这种程度?
  若言在心里冷哼一声,暂且把那些不识趣的臣子抛之脑后,一心一意照顾在他怀里轻如飘絮的鸣王。
  舌尖舔着花瓣般的唇,细细润湿。
  再探入唇隙,热烈地和凤鸣共享自己灼热的津液。
  所幸,这些日子过去,凤鸣只是表现得略有口干,而不是饥饿,大概是梦里的缘故吧,否则,他要喂给凤鸣的,也许就不仅仅是津液了。
  「嗯……」
  挨在手臂上的身子挣了挣。
  逐渐找回神志的凤鸣,似乎明白和自己唇舌亲密接触的男人,是哪一位了。
  不甘心地呜呜反抗。
  若言尝够了甜头,松开一点,给他喘气的机会。
  「刚醒一会,就打算不听话了。」若言低语,「不是本王占你便宜,是见你口干,这里四下找不到清水。」
  说完,微妙地扬唇。
  舌尖轻扫,刷过形状优美的嘴角,立即引来凤鸣激烈的抗拒,一阵乱挣。
  「别动,别乱动……」
  「啊!」凤鸣蓦然发出一声惨呼。
  才找到一点力气的身体跌在男人手臂间,仰着头,望着天花倒抽气。
  身体的碰撞中,不小心乳环被扯到,痛得入心入肺。
  「这是逞强的下场。」若言冷笑一声,双臂一拢,把他紧紧收入怀中。
  本想再警告一句,苍白如纸的脸忽然跳入眼帘。
  离王冷淡地抿唇,沉默了一会,才问:「还在痛?」
  凤鸣闭上眼睛,摆出不和你说话的强硬姿态。
  现在的情况,只能用一败涂地来形容。
  城守大人那个要命的「好好相处」策略,根本就是狗屁!
  和若言这种人,有什么好相处的?
  亏他辛辛苦苦地玩战争游戏,还开动脑筋,想出一个破天荒的绝世好战略,最后却被若言诬陷是容恬参与作弊的,冲上来撕他的衣服,拽他的乳环,乳环!
  杀千刀的乳环,痛得他吐血啊!
  真奇怪,若言用手接触乳环时,似乎并没被冻到。
  为什么乳环只冻他,却不冻若言呢?
  咦!
  开外挂?
  不公平啊!
  「本王帮你脱下来,如何?」
  听见奇怪的问题,凤鸣重新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的男人。
  脱?脱什么?
  你这个变态,不会又想脱我的衣服吧?就这么绝无仅有的一件遮身之物啦!
  「脱下来,是为你好。」
  看清楚若言指的是哪里,凤鸣浑身一颤,随即大惊,「不要!」
  轻轻扯一下我都疼到死了。
  把它整个扯下来,我还不直接去见圣母玛利亚呀?!而且是天底下最诡异最窝囊最惨痛的死法——堂堂鸣王,在梦里,被某变态王,狂扯乳头而活活痛死……
  「为什么不要?」
  「……」这种蠢问题还用回答吗?你是白痴啊?!
  「难道……你宁愿受这样的痛苦,也还是要选择容恬?」离王的声音,随着尖锐问题而变得低沉。
  「……」我不选容恬,难道还选你?
  你对我下毒,虐待我,在我身上挂这种变态乳环,还扯啊扯啊扯,扯到我吐血痛死。
  选你?
  我白痴啊!
  虽然虚弱得随时可能再次晕过去,但凤鸣还是很努力把眼睛瞪圆,以表达自己面对邪恶势力,决不妥协。
  苍白脸孔上还露出这般倔强表情,连一向英明的离王也被误导,完全会错了意,心中爱意、恨意,齐齐升了三级。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当同样激烈的火焰燃烧撞击,猛然把男人本来就霸道专制的邪虐本性,诱发到爆发边缘。
  「可恨!你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若言五指收紧,困住企图逃开的手腕。
  缓缓磨牙。
  「本王对你,比容恬好千万倍,你竟然自甘下贱,任容恬把你控制得痛不欲生,也不肯让本王帮你把这乳环脱下。」
  凤鸣被若言摇得眼冒金星。
  什么自甘下贱,什么被容恬控制得痛不欲生,根本就没弄明白。
  只听见了「乳环脱下」四个恶狠狠的字眼。
  会痛死的!
  凤鸣用力摇头,脱口而出,「不脱!打死也不脱!」
  「该死,」若言不动声色的功力,终于又一次在凤鸣面前崩溃,气势慑人,沉声宣告,「从今日开始,本王不许你身上再有任何碍眼的东西。」
  不许你再把容恬的标志挂在身上。
  不许你再为了容恬,自轻自贱,甘愿沦为佩戴淫邪乳环的附庸。
  不许!
  你,只能是我若言的。
  若言把凤鸣按在床上,伸出大掌。
  两只捏住那令人憎恶的黑色乳环,缓缓用力,试图找到连接的针扣。
  「不要!好痛!啊!啊啊啊——!」凤鸣的惨叫声震动寝宫。
  若言脸色铁青,彷佛充耳不闻,强硬地牢牢按住他,不许他像从前那样逃走。
  这东西,似乎没有活动的针扣。
  难道是刺入娇嫩的乳尖后,再用外力拧合?
  「放开我!不要!痛——!容恬!容恬——!」
  凤鸣在大掌下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嘴里却还在呼唤西雷王的名字。
  离王些许怜惜,被冰水一浇,顿成铁石。
  浅色乳尖在剧痛下挺立,于指尖可怜万分地颤抖,正是最需要集中精神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能抵挡那幼嫩迷人的触感。
  身下哭闹挣扎的身体虚弱,却诱人得要命。
  想到这身体,心甘情愿地被容恬淫邪玩弄,却拼死抗拒自己,若言嫉恨难当之时,胯下已硬得坚铁一般。
  但,现在绝不是交合的恰当时机!
  若言猛咬舌尖,找回一丝理智,闭目摸索。
  凭借极为敏锐的手感,终于,他在乳环上摸到了一丝异常。
  这就是扣合处。
  掐住扣合点,指尖默默灌力。
  「……唔……不……呜——!」快陷入昏迷的凤鸣被剧痛一激,悠悠醒来,再度乱扭乱蹬,「住手!痛……啊啊——!」
  撕心裂肺的一阵惨叫后,却因为过度的痛楚而没有陷入预料中的昏迷。
  反而愈发清醒。
  我不要清醒啊!让我晕死过去吧!
  凤鸣在心底大声向大慈大悲的观音姐姐祈祷,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男人按在肩上的手掌力度减弱了,乳尖的痛楚也大为减轻。
  啊!
  观音姐姐这么灵?
  睁开双眼,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可怕的男人面容身体正迅速变淡,不用说,他一定是睡到自然醒,要离开这个梦境啦!
  死里逃生的好运,让凤鸣呆若木鸡,怔怔看着差点把自己玩死的离王烟消云散,好一会,才敢重新恢复呼吸。
  一呼吸,又痛得嘶嘶抽气。
  「好……好痛……」
  自从被迫戴上这下流玩意,好痛这两个字,好像说了几万遍。
  凤鸣忍着浑身散架的感觉,慢慢扶着床边勉强坐起来吁气,希望藉此稍微痛楚。
  低头瞪着自己胸口挂着的「若言罪证」,惊讶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同。
  「咦?」
  原本浑圆一体的环形,被若言的捏掐下,竟然出现一丝必须很仔细才能用肉眼窥见的缝隙。
  凤鸣尽量垂头,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下一秒,却观察到让他更震惊的一幕。
  他挂着乳环的乳头,不,他赤裸的胸膛……
  不!他整个人,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科幻片?
  又是科幻片?!
  下一秒,每到紧要关头就脑筋特灵活的鸣王,惊喜若狂地掌握到了事实真相——他,要醒了!
  被莫名其妙地困在梦境里好多天,一直无法醒来。
  这一次观音姐姐大发慈悲,买一送一,他终于,要睡醒啦!


  若言睁开眼睛,右手的两根手指,还保持着用力捏掐的姿势。
  但手指之间已经空无一物。
  没有乳环。
  看来,这安眠的药物,下次剂量还要再下大一点,明明就快把那该死的东西从凤鸣身上解下,却忽然醒了。
  无妨,下次入梦,必定可以把它解下,除掉容恬留在凤鸣身上的羁绊。
  若言伸展着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脊背,感到胯下雄伟器官的坚硬,欲火烧得浑身难受。
  男人皱起眉。
  这些日子,他这个离王真是够憋屈。
  在梦中,欲望总是轻易被挑起,鸣王触手可及,却虚弱到让他根本无从下手的地步。
  那被乳环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小家伙,轻抚爱吻尚且承受不住,如果强行占有,岂不是一次贪欢,就生生要了他的小命?
  下次吧。
  等除去乳环,再想办法让凤鸣养好身体,到那时候,如果凤鸣还推搪敷衍,他绝不再纵容迁就。
  今晚,还是暂且用老方法解决这胯下的问题吧。
  「来人,」若言躺在龙床上,向垂帐外伺候的侍从命令,「传思蔷。」

第七章


  「鸣王醒了!」
  这四个字,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这个正在柔和夕阳照耀下,在大道上前进的庞大车队。
  巨大的惊喜,突如其来的降临。
  无需任何命令,车队全体当即停止前进。
  十数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旁,却仍能听见马蹄声急促,许多单骑正由蜿蜒的车队前后两端,兴奋地往车队中央那护卫最森严的马车靠拢。
  大部分是神情激动的萧家人。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自告奋勇在车队最前方领路的罗登,一听说少主醒了,马骑得比小伙子还快,一溜烟从前面奔到少主和西雷王共享的庞大马车前,勒住胯下骏马,老眼发亮地连声问。
  「真的!」容虎用力点头。
  车队从佳阳出发后,他一直负责护卫车队最重要的部分,策马不离大王的马车左右。
  鸣王苏醒这个消息,容虎是西雷王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得到容虎的确认,萧家人惊喜交加,爆发出一阵欢呼。
  罗登当即就要下马,去看他家少主。
  容虎伸手轻轻一拦,低声道:「稍等一会吧。」朝金碧辉煌的车厢的方向,使一个带有深意的眼色。
  「哦……」
  罗登露出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确实应该等一等。
  车厢里,除了刚刚醒过来的少主,还有,那憔悴到快不行的西雷王呢。
  小两口,身在神不在的分离了这些日子,此际「重逢」,种种惊喜、酸楚、柔情、蜜意……我们这些外人,还是识趣一点吧。
  罗登给闻讯而来的萧家人打个手势,要他们暂且按捺亲眼去看少主的急切心情,和容虎等一道团团围着马车,勒马静候。
  车队就在这条通往蓬野的黄土大道上暂歇,大家彷佛有了某种默契,尽量不发出任何惊扰人的声息,连马儿也乖巧地安静配合。
  毕竟,这博间春天日落的一刻如此宜人,是乱世中值得珍惜的一分光阴。
  西边天际,圆圆的落日被镀上金边的狭长明亮云带所围绕,更远一边,片片断断浮着淡红色云朵。
  风从南边来,拂过大道两旁野地里探出嫩芽的小草。
  一道炊烟,冉冉升起。
  正等待着,秋蓝领着两个侍女分开人群走近,举足欲登上马车的踏阶。
  「哎。」容虎连忙下马拦住他老婆,压着声音道:「大王和鸣王在里面,妳别进去打扰。」
  秋蓝这大侍女一向很注重仪表,今天却忙得发髻都略略歪了,雪白脸蛋上不知从哪沾了一抹灰,娇嗔地瞅容虎一眼,低声说:「就你知道体谅人?也不想想,鸣王睡了这阵子,每天只靠喂几口老蔘汤,早饿坏了。大王要和鸣王私下相处,好歹也让鸣王吃了东西再说。」
  容虎一想,果然如此。
  「那妳去吧,」他把拦着路的手缩回来,笑着提醒,「刚刚醒来的病人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刚熬好的黑鱼细米粥,鱼肉和米都是磨碎再煮的。秋星出外办事去了,这边大侍女就我一个,我怎么敢有丝毫大意。」
  说完,指挥着身后两个侍女端着碟筷等侍奉之物,自己则亲自端着热粥进了马车。
  罗登不亲自见到苏醒过来的少主,总归是悬心,既然秋蓝进去了,自然也跟着进去。
  这马车由萧家不惜重金,独家打造,超级豪华舒适,专供萧家少主使用,车厢比寻常马车大多了,但一下子涌进五六个人,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凤鸣半坐在软榻上,大半身子无力地挨在容恬身上,看见罗登,虚弱一笑,「好险,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了了。」
  一句话,激得众人悲喜交加,差点落下泪来。
  容恬低头道:「不许胡说。」
  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地凝视着他。
  秋蓝跪坐在旁,柔声道:「先别忙说话,鸣王,请用粥。」
  凤鸣在容恬和侍女小心伺候下,以最高待遇享用了小半碗粥,精神稍好,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其实关于阳魂做梦的事,凤鸣自己也糊里胡涂,说得似懂非懂。
  他又问起其它人。
  罗登答道:「我们一些好手,现在估计已经到离国都城了。」把凤鸣昏睡时,容恬布置的三步计划大概说了一下。
  凤鸣倒是挺惊讶,「秋星真是大有进步,居然有胆量去做这种大事。不过容恬,你可要保证她的安全,不然等秋月回来,不知道会多担心。」
  事到如今,凤鸣仍未知道秋月已死的真相。
  秋蓝螓首默默垂下。
  容恬和刚刚进入车厢的容虎在空中对了一下眼神,抚着凤鸣瘦得几乎摸得到骨头的脊背,轻声问:「你刚醒,不要太伤神。不如躺一躺,等养足了精神再聊,好不好?」
  凤鸣身子往后惬意地一挨,感觉容恬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露出很享受的微笑,仰起头说:「还嫌我睡得不够吗?我觉得自己像一口气睡了几十年,骨头都僵了,才不要又躺下。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在马车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蓬野。」
  「博间都城?」
  容恬点头。
  罗登和容虎他们原本还担心打扰虚弱的凤鸣休息,打算见一见凤鸣,确定他的状况就主动告退,但听凤鸣刚才的一番话,顿时明白凤鸣想聊天的意义所在。
  一睡睡了这些天,而且梦境那么可怕,换了谁是凤鸣,都绝对会抗拒躺回榻上。
  聊天能提神啊。
  又有安全感。
  少主(鸣王)最近吃的苦头,真是太多了。
  大家心疼的同时,也不禁想起另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虽然凤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凤鸣身上心毒已经彻底解除。
  最大的可能是,像从前一样,当凤鸣再次入睡,他就会重新回到噩梦里。
  当然,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提这么扫兴的事。
  「佳阳太靠近边境,而且城防也不够坚固,现在天下都知道鸣王和大王在佳阳,不知道会不会有小人趁机暗算,」容虎道:「所以大王说,不如移到蓬野。」
  容恬解释道:「如果我们在博间都城遇到危险,博间王族考虑到后果,也会给予我们适当的保护。」
  秋蓝在凤鸣耳边悄悄道:「还有一个原因,是大王怜悯佳阳那个副将,想救他一救。」
  「昭梦庵吗?」
  「嗯,就是他。博间王令到了佳阳,说要把副将大人押解到都城蓬野问罪处斩呢。押解他的博间官员和我们一起上路,囚车就在我们车队最后。鸣王放心,只要大王为他说话,博间王族应该不会过分处置他的。」
  凤鸣转头去看容恬,目光中有一丝欣喜,「我说过想帮他,原来你真的记住了。」
  容恬微笑着道:「你说的话,我每句都记得。」
  容虎凑趣道:「不过,那位城守大人可急坏了,天天围着囚车团团转,听说他怕押解的人为难副将大人,亲自给副将大人喂水喂饭。」
  「咳,那一位孔城守,越急说话越结巴。亏昭副将可以明白他说什么。」
  凤鸣窝在容恬怀里,眼前所见都是熟人,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既安全又温馨。
  回想不久之前,他还好像活在地狱里。
  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离国寝宫。
  除了冷冰冰的异国摆设外,唯一喘气的,就是那个恐怖的,弄得他要死要活的离王若言。
  和那比起来,这马车就是天堂。
  有容恬温暖的怀抱,秋蓝煮的可口小粥。
  他刚刚醒来时,马车里只有容恬,他得到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小心、最温柔、最甜蜜、最充满喜悦的拥抱。
  和容恬相拥,即使只是最简单的耳鬓厮磨,肌肤轻轻擦过的触感,也值得用世间所有财富来交换……
  秋蓝罗登他们进来,破坏了两人的甜蜜小世界,不过凤鸣还是很开心。
  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光,总算又回来了。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会被永远困在冰冷无情的梦中。
  孤独,寂寞,痛苦。
  「对了,为什么我会忽然昏迷不醒?」凤鸣忽然想着这个重要问题,「我只知道有一次睡着之后,就怎么也醒不回来了。」
  秋蓝不太确定地道:「奴婢是在大浴桶里发现鸣王忽然昏迷的。按城守大人的说法,鸣王是因为溺水了,那个什么阳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迷路了。」
  凤鸣有点脸红。
  迷路……
  原来,他西雷鸣王的阳魂,是个路痴。
  容恬摸摸凤鸣的头,「既然无法弄清楚,那就不要深究了。只要你醒过来就好。本王现在反而比较关心,为什么你会忽然醒过来?你是不是在梦中找到了什么方法,可以从噩梦中脱身?」
  凤鸣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错,这是个重要问题。
  在梦境里困了这么多天,自己究竟是怎么忽然脱身的呢?
  总不会真的是观音姐姐显灵吧。
  他脑子里忽然抓到一点什么,表情微微一变。
  容恬对他是百般注意,立即察觉到他的变化,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罗登也道:「对,少主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大家讨论。」
  凤鸣嘿嘿强笑,脸上露出一点尴尬。
  刚刚他想到的是梦中若言强扯乳环的一幕,在他醒来时,分明清楚地看见乳环上出现一道微小的缝隙。
  孔叶心曾经说过,这乳环是心毒的一个重要象征,有近乎禁锢灵魂的作用。
  难道正是因为它出现变化,所以自己才侥幸苏醒过来?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道理,只是……乳环什么的……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当众讨论……
  众人见他沉默了半天,脸颊却忽然红起来,都摸不着头脑。
  容恬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双臂绕过来,把他置于自己厚胸长臂保护之下,低声问:「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凤鸣神情不安,彷佛犯了错的小孩。
  挣扎犹豫了半晌,才下了决心般地把嘴凑到容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其它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西雷王被鸣王在耳边嘀咕了一会后,脸部线条虽没有明显变化,那双深沉若海的黑眸却忽然翻起了惊涛骇浪,显然动了大怒,只是因为鸣王在身边,勉强忍耐着。
  「你现在只管安心休息,其它的交给我。」容恬用宽厚的大掌爱抚凤鸣的脊背。
  凤鸣提起若言在梦中的暴行时,身子都在打颤。
  若言,你这无耻下流的恶霸!
  竟敢这样对待凤鸣。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为。
  罗登和容虎都是老练精干的人,察觉到容恬平静面容下忽然比剑还阴寒犀利的气息,哪还会不识趣地问凤鸣和他说了些什么。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把气氛扭转过来,凤鸣已经在容恬的安抚下恢复过来,问罗登道:「你刚才说我们萧家那些高手,大部分都对付离国的倒霉官员去了,只有曲迈留下来养伤。那洛云呢?有他的消息没有?」
  罗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目前还没有消息。」
  凤鸣十分担心,「这可怎么办?他失踪很久了呀。」
  容虎安慰道:「请鸣王宽心,罗总管已经通知萧家在各国的分点留意洛云的下落,至于我们这边,也已利用大王早年在各处打下的人脉,秘密调查。」
  凤鸣急道:「我看过一个犯罪调查,说儿童失踪,最重要的是前四十八小时。洛云都不知道失踪了多少个四十八小时了,还是找不到一点线索,显然是你们的做法不够科学。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现代方法来办!」
  众人齐问:「什么方法?」
  「向天下发布公告,集合十一国的力量,不惜金钱,不惜宝库,不惜一切……」凤鸣握拳在胸,重重吐出四个强而有力的字,「悬!赏!寻!弟!」
  「可是少主……」
  凤鸣把手一挥,「不必再说,就这么决定!」
  眼神异常坚定。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洛云。
  那是我唯一的兄弟。
  洛云。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回来?
  你到底——在哪里!


    ◇  ◆  ◇

  洛云在这里。
  落日斜晖,碧波温婉。
  两岸青山翠绿,水上鸥鹭翩飞。
  阿曼江上,豪华画舫里,温柔乡中……
  十数名妆容艳丽的女子,身着流云彩衣,如一群慵懒舒适的猫儿,或坐或倚,围成一个半圆,正以掩不住倾慕的目光,注视着位于半圆中心的年轻男子。
  此刻,男子凭栏而立,身姿颀长优美,一身白衣在江风吹拂下流云般舒展。
  玉箫晶莹,执于他如玉指尖。
  江面上,箫声由激越而趋婉转,余韵无限,彷佛多情的美人在情人爱抚下,终于甜甜睡去。
  彩云归去。
  万籁俱静。
  一曲已毕。
  众人听得入迷,半晌,才如梦方醒。
  「公子的箫,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一女低低赞叹。
  男子回头,浅浅一笑,一双眸子,幽黑明亮。
  在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一见就生出好感的高雅气质。
  「公子,请再吹奏一曲吧。」左首的美人意犹未尽,柔声请求。
  「对啊,公子,再来一首,好不好?绸笑弹琴,为公子箫声配奏。」右首的美人,抱起她引以为傲的五弦琴,纤纤十指轻按在弦上。
  浅笑轻颦,果然当得绸笑这般雅致的好名儿。
  男子却把玉箫放回了袖中,「一曲足矣。船上还有客人,不要吵到人家。」
  众女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又是那个人。」微含埋怨的低叹中,为了在公子面前保持美好的形象,省掉了那个「哼」字。
  什么客人,不过是公子从江里捞起来的一个男人罢了。
  身无长物,平平无奇,架子却大得很。
  偏偏公子还一口一个「客人」,把他当上宾一样礼遇。
  提起那个最近占去了公子许多注意力的家伙,美女们一肚子不高兴。
  「公子。」画舫上的管事余伯佝偻着腰,从船尾过来,朝男子轻唤了一声。
  男子转头,眉头微蹙。
  「他醒了?」
  「是。」
  「果然,还是把他吵醒了……」俊颜上,似带了一丝懊恼。
  余伯忙道:「不,不,他被安置在上房,房板夹层都塞了厚厚的棉花,隔绝声音,怎么会被公子的箫声吵醒?我看他是自己醒过来的。这两天,他伤势好了点,保持清醒的时候也渐渐多了。不再像刚刚救起来时那样整日昏睡高烧。」
  男子缓缓颌首。
  「我去看看他。」
  他离开船栏,转身向舱房走去。
  潇然背影后,是女子们哀怨不舍的目光。
  眼看着男子消失在甲板上,才有窃窃私语,吐露着不满。
  「每次都这样,那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让公子这样牵肠挂肚。」
  「眼神比冬天结冰的阿曼江还冷。被他瞄了一眼,我就浑身发寒。」
  「人都快死了,是公子把他救起来,在他身上用了这么多珍贵的好药,才救回他的小命。可他,对公子爱理不理,这是受了救命之恩的人应有的态度吗?真没教养。他以为自己是谁呀?架子比大王还大。」
  「咦?」绸笑忽然转头,问正在玉碟中挑着小桂果的如月,「妳刚刚说被他瞄了一眼,难道妳到他那房里去过?公子不是说了,那个人伤得很重,不许我们打扰吗?」
  如月不小心说漏了嘴,俏脸一红,不甘心地道:「我哪有打扰,我只是经过,顺便进去看看罢了。没想到就撞见他醒了,真倒霉。那家伙性子真凶狠,明明伤重得很,连抬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还拿眼睛瞪我。」
  「他到底是哪一国的人呀?」
  「谁知道。」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画舫最精致的舱房里,男子轻松自在地坐在床边,举止中自有高华气质。
  低头审视已经睁开眼睛的年轻伤者,对上那双冰冷、坚硬、乌黑得令人心悸的眸子,察觉到里面一丝明显的厌恶。
  男子嘴角噙笑。
  「你总是露出这种眼神,我都几乎要怀疑,我杜风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你了。可是,我很确定,你我并不相识。」
  洛云在心底冷哼一声。
  是的,我们并不相识。
  但光你的名字就已经够讨厌了。
  杜风,这个名字,不正是我家少主中毒的一切噩运的开端吗?
  如果不是你这「不要帝王」到处拈花惹草,勾搭昭北公主,闹出那么大名头,我们少主就不会对你感兴趣,也未必会中余浪这个假杜风的毒计。
  被余浪刺成重伤,跌入阿曼江时,洛云自忖必死。没想到睁开眼,已经躺在香味足以熏死人的锦绣软榻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讨厌的家伙,杜风。
  倒霉。
  自己怎么偏偏就被这个人救了。
  洛云虽然没有见过杜风本人,却见过长柳公主出示的杜风画像。
  杀手从小就要进行人脸辨识的训练,作为顶级高手的洛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叫杜风的浪荡贵族。
  可恨这身体受伤严重,休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连下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更逞论离开。
  只要恢复行动,洛云一定立即离开。
  可现在,却是连给萧家发信的能力都没有。
  「我听过,有人遭逢大难,苏醒后会忘记自己是谁。你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事?所以你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
  洛云闭上眼睛,巴不得这唠叨的男人快点走开。
  可笑,他怎么可能暴露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萧家杀手团的人,一向最注重身分的保密,何况这杜风,虽然算不上敌人,但也绝不可能是朋友。
  救命之恩?
  抱歉,我们萧家不在乎这个。
  如果你救的是少主的命,萧家人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还你。
  但你救的只是我洛云区区性命,你那天大的名声,却害苦了我萧家少主。
  不!你害的是我唯一的哥哥!
  「既然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我帮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叫……嗯,你是从阿曼江里被救起来的,江流迤逦,波光粼粼,不如我就叫你小波,好不好?」
  洛云霍然睁目,眼神冷冽。
  这是,什么烂名字?
  我堂堂萧家人……
  「还是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洛云冷冷抿唇,不发一语。
  杜风微笑道:「不要紧,那我就还是叫你小波吧。」
  以洛云的冰山个性,哪肯和此人争辩可笑的名字,目光直刺到对方笑脸上,声音沙哑低沉。
  「我的剑呢?」
  「呵,你总算肯开口说话了,真是惜字如金。」杜风笑得更迷人。
  「我的,剑呢?」
  「在阿曼江里,能捞起你的人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剑?」
  洛云不再说话。
  眼中流露一丝黯然,旋即警惕地掩饰住。
  他的「丹青」,是舅舅洛宁当年花费两千金寻来的陨铁,又特意请来名匠打造的,这是舅舅送他的礼物,以祝贺他正式成为萧家杀手团的一员。
  丹青的名字,是母亲洛芊芊起的。
  母亲对他的事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那一次,亲自到场,兴致颇高地主动提出为他的佩剑起名,还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又长高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进入杀手团,也就意味着或许能得到老主人萧纵的注意吧。
  他或多或少明白母亲的心事。
  一直努力表现,总争着接最难,最危险的任务……
  「你一直问你的剑。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杜风低沉得很好听的声音传进耳里,「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它是什么模样,多重,多长,我托人帮你找找。也许有打渔的人,撒网时恰好捞了起来。」
  洛云重新把眼睛闭上,假装睡觉。
  他已经受了这人的救命之恩,不希望再承一次人情。
  「好,你睡吧,我等一下给你带吃的来。」
  杜风有风度地站起来,帮洛云掖好被子,走出舱房。
  余伯垂手站在过道里,等候使唤。
  杜风招手,命他随着自己到甲板上去,边踱步边道:「他的伤口太深,需要更多的续命草。船上的快用光了,明天到了码头,你带上两百金,到城里的药店再买一些。」
  「是,公子。」余伯躬了躬身子,有些微感叹,「公子对这位客人,真是很好。」
  杜风浅浅一笑,「有缘相识,就是朋友。何况他在危难之中,更应该多加援助。这是我一向的行事,杜某交友满天下的薄名,不就是这样来的?」
  「似乎……」
  「似乎什么?」
  余伯知道他家公子一向宽仁,对公子敬而不畏,见他过问,老实答道:「似乎有些不同。哦,这也许,只是老奴一时的错觉罢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甲板。
  太阳沉至山下,红霞渐消。
  杜风呼吸着带有湿意的空气,半晌,忽然失笑,「嗯,或许是有些不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我这么冷淡的人。真奇怪,我丝毫不记得在哪里得罪过他。」
  「他现在伤重卧床,心情难免焦躁。等他身体好一点,就会感激公子对他的情意了。天下的人,都愿意结识像公子这样的人物。」
  「他吗?我看未必。」杜风缓缓摇头,黑眸宝光流动,「此人目光坚毅,气质独特,绝非凡品。」
  杜风交游广阔,素有识人之明,虽然还不知道船上这位不识趣的客人是谁,却已对他下了一个十分高的评价。
  而且,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他上船时虽然陷入严重昏迷,手上却仍死死握着剑。那把剑呢?」
  「放在底舱。」
  「拿来,我要看一看。」


第八章

  离国。
  大王寝宫。
  若言眼睛微微瞇起,审视头顶早已经看过千万遍,巧夺天工的天花镂雕。
  双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郁。
  右掌缓缓伸出,顺着柔滑的被单摸索,期待可以触碰到这些天来早已习惯在身边的那个人。
  却,仍旧摸了一个空。
  「大王?」侍从隔着半透明的帘帐窥见他的动作,误以为有事传唤,忙迎向两步,跪侍在床边,恭顺的问。
  听见侍从的声音,若言的希望顿时落空。
  果然,这里还是现实中的寝宫。
  有着凤鸣阳魂的梦境呢?他要怎样才能再回去?
  上次梦醒离开,恰是在两人争执最激烈的时候,他终于不惜破坏自己和凤鸣之间最后一点温存,也要亲手把那令人憎恶的乳环强行脱下。
  却被迫中断。
  本想着再一次入梦,就能把此事完成,甚至一鼓作气,在除掉容恬的信物后,彻底将凤鸣占为己有。
  可事情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回去那神秘梦境的路途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自己用错了方式,还是梦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凤鸣此前已经虚弱不堪,难道,是自己强行摘去那邪物的所为?在自己离开后,凤鸣终于因支持不住而……
  若言猛地坐起。
  动作之大,让在帐外等候命令的侍从吃了一惊,惊恐地伏下身去,不敢抬头。
  这两日,大王仍是不断服用安眠草药,也仍是不分白天晚上的睡觉,但每次醒来,都会心烦意乱,脾气极坏。
  伺候的人稍有不慎,做错一丁点事情,就会惹得大王雷霆大怒。
  昨日伺候晚膳的倩柔,只不过因献上的羹汤稍烫,就被大王喝令拖出去,生生打折了一双腿。
  「什么时候了?」君王阴晴莫测地沉声问道。
  「大王,现在已是申时过一刻。」
  帐子里头,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勾起帘帐,一把掀开。
  露出若言高大的身形。
  他扫了跪伏在脚下的侍从一眼,目光抬起,闪电般射向被厚毡密密遮挡住的窗户,若有所思。
  「本王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是的,大王。」
  从习惯了梦境的世界,到忽然一眠无梦,若言恍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只是闭上眼,再睁开眼,后脑触枕不过数息时光。
  可是,确实已至申时。
  这说明,他喝下的安眠草药依旧起效。
  他也踏踏实实的睡着了,甚至睡得酣然。
  只是,无梦……
  若言走下龙榻,缓缓踱步,休息后的大脑格外清醒,很快已想清楚了几个要点。
  梦境消失,一定事出有因。
  问题若出在他这边,必须严查出来;可同时也要派人打探凤鸣的情况,万一问题出在凤鸣那边……
  他微微拧眉,脑里再次浮起凤鸣瘦削却仍美得诱人的白皙身子。
  那倔强的人,在自己臂弯里因为寒冷痛苦而一阵阵颤栗,轻如羽毛。
  「给本王传余浪。」若言下令。
  余浪掌管了离国最重要的情报网络,想知道此刻应该身处博间的凤鸣的近况,余浪是最佳人选。
  侍从应了一声,起身垂手后退,还未离开,殿外的侍卫已经进来,向若言禀报,「大王,宗庶长说有要事,需立即觐见大王。」
  来得真巧。
  正想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
  「传。」
  不一会,余浪俊逸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
  他眼中颇有一分沉重,在若言身前行了一礼,张口便低沉地道:「微臣刚刚接到消息,都城正尉宁千山的卫队一个时辰前在朱鸾楼前遭袭。宁千山当场身亡,头颅被凶手割去,他的心腹护卫死了六人,重伤十三人。」
  若言神色微变。
  都城正尉虽不是将军职,却负责离国都城里同的治安,是极得他信任的官员。
  「行凶者有几人?可有抓到活口?」若言语气森然。
  余浪摇了摇头,答道:「微臣是先亲自审问过活下来的护卫,才立即过来向大王禀报的。据微臣掌握到的线索,凶手人数绝不超过六人,这次刺杀显然经过极为周密的计划,埋伏在宁千山巡逻必经之处,忽然爆起伤人。出手如电,得手即退。配合之默契,手法之老练纯熟,令人心悸。」
  说到此处,稍稍一顿。
  声音更为低沉了一些,向若言道:「微臣怀疑,他们出自萧家。」
  萧家杀手团,那可是十一国尽知的大杀神。
  和萧家遍布天下的生意一样,赫赫有名。
  若言毫不犹豫,下令道:「传令,禁闭各城门,任何人未得本王手令,不得出城。都城南北卫队逐户搜查,命各区保长协助卫队,对照户册,查验每个人的身分。异国者,非里同在册百姓而七日内入城者,形迹可疑者,通通抓起来,严加审问。」
  余浪领命,又问:「宁千山一死,都城正尉空缺。都城卫队原本统归他管束,即刻要调用起来……」
  若言已明白他的意思,果断道:「都城副尉许沛文,即刻升为都城正尉,负责城内搜捕。」
  即刻手写一封令谕,交给余浪,深深看了他一眼,加了一句,「抓到的嫌犯,由你主持审理。」
  「谨遵王令。」
  余浪接了令谕,正要离开。
  「都城卫队府急报!」侍卫快步入殿,跪下语气急促地道:「大王,都城副尉在进宫路上,被毒箭射杀!」

◇    ◆  ◇

  有大量精英高手前后保护,长达半里的车队,经过洞开的城门,缓缓进入博间的都城——蓬野。
  对萧家少主的到来,博间王族展现出友好姿态,以国家级的贵客规格热情款待,派出王族礼官在城外迎接。
  凤鸣的车队浩浩荡荡驶过蓬野街道,前有博间宫廷的礼仪队吹奏开道,左右和后方则是博间特意派来的侍卫队沿街警戒,以免贵客在进宫途中受到任何骚扰。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博间百姓,挤挤攘攘,万头攒动。
  「来了!来了!」
  「哪个是鸣王?」
  「应该是那个,穿绿衣服,骑马走在前面的,啧啧!果然长得英伟。」
  「嘿,不知道就少胡说,那是个护卫。像鸣王这种尊贵的人,那都是坐在漂亮马车里面的。看见中间那辆大马车没有?那顶子亮澄澄的,涂了金粉漆吧?听说鸣王还是萧家的少主人,真是有权又有钱啊。下辈子我也投胎当萧圣师的儿子就好了。」
  「啊!在那里!快看!快看啊!」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激动的尖叫。
  大家跟着他颤动的手指狂伸脖子。
  「在哪?在哪?鸣王在哪?」
  「那……那拉马车的四匹马,通……通通都是巫龙踏雪!每一匹都是万金难求的纯种良驹!」
  「切!」众人一致地发出不满声。
  「马疯子,你又发疯了。」
  「他哪一次见到马不发疯?上次太子出巡,他还想去摸太子坐骑的马尾巴呢,要不是太子仁慈,喝止了侍卫,他早被侍卫当成刺客打死了。」
  车队穿过蓬野外城,到达博间王宫大门,自然还有宫廷里派出的侍从总管殷勤迎接。
  按照既定的礼节向凤鸣表达了博间王族的待客之意后,侍从总管婉转地告知凤鸣,博间大王身体不适,将由太子博勤代替大王,主持今晚为贵客准备的晚宴。
  晚宴的地点,定在王宫内的清辉殿。
  侍从总管低声道:「太子殿下考虑到鸣王一路辛苦,恐不欲参加太劳累的应酬,因此今晚准备的,只是人数不多的雅致小宴。清辉殿是为贵客准备的暂居之处,把晚宴设在那里,也是为了避免客人来回辛苦。」
  凤鸣点点头,对博勤暗生感激。
  虽然和博勤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在博间四个王子里,他对博勤的印象最好。
  这位王后所生的王子血统高贵,性格却温和亲厚,对权势全无贪恋。
  更难得的是,有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只是博勤看女人的眼光真的很令人无语,好死不死看中了若言唯一的宝贝妹妹妙光,那小姑娘比九尾狐还狡猾,哪里是好惹的。
  结果倒霉的博勤王子,被妙光耍了一道又一道。
  凤鸣对此深表同情。

  清辉殿是一座精致奢丽的宫殿,中庭彤朱,殿内铺以流云金砖。
  入夜后,沿窗看出去,一路长廊沿点绛紫宫灯,如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蜿蜒璀璨。
  长廊尽头直抵一倾碧波,种了几丛墨竹,这季节仗着春意,正长得格外精神;一座精美宽敞的八角亭临水而建,高畅通爽。
  今晚的小宴,就安排在这座八角亭上。
  在如此雅致美好的地方,饮陈酿,享美食,听水赏灯,绝对是上佳的享受。
  但凤鸣却未免勾起回忆,回想起当年博间四王子,博陵,曾对他感概博间百姓的贫困寒苦,王族不知进取,终日沉溺享受,追求奢衣美食,堂皇宫殿。
  博间只是一个弱国,可博间的王宫,却是十一国中花费最大,最为华丽的。
  博陵做事不择手段,还绑架过凤鸣,也不算什么好人,但如果他可以当上博间大王,也许对博间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凤鸣目视手中玉杯,琥珀般的酒液在月光下轻轻漾出涟漪。
  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不知算惋惜还是无奈的低叹。
  若有所觉地抬头,接触到坐在对面的主人翁询问的眼神,凤鸣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博勤太子,我刚才走神了。想起了一个故人。」
  「鸣王所提的故人,是指我的四弟,博陵吗?」
  凤鸣微微一怔,偏头看看坐在他身边,潇洒从容举杯自饮,毫无插嘴打算的容恬,回过头来,老实地点了点头。
  「鸣王还是和过去一样,坦率真诚。我还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庄周梦蝶。人生如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地醒过来。」博勤沉默片刻,低声道:「不瞒鸣王,我最近也常常想起四弟。我们兄弟四人,以他最为能干,原以为他被立为太子,博间会有一个不错的将来。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去了。」
  叹了一口气,目中流露几分感伤。
  和两年前相比,博勤又瘦了一点,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凤鸣看他喝了两杯,脸颊非但没有红润,反而微微泛白,担心起来,安慰他说:「是我不好,忽然提起博陵王子,让太子殿下难过。哦,我有错,我自罚三杯。」
  才端起酒杯,就被一只从旁边伸来的大手不容商量地夺了过去。
  凤鸣侧过头,看见容恬微微挑眉,眼神中带着警告。
  凤鸣嗫嚅着说:「这酒度数不高……」
  「身体没好,不许饮酒。」容恬伸个懒腰,上身微微后仰,热唇恰好擦过他耳垂,低低吐出两个字,「听话。」
  凤鸣脸红。
  拜托,虽然人不多,这好歹是国家级别的招待宴,你不要总干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好不好?
  博间太子可是就坐在我们对面啊。
  「有一件事,本王觉得好奇,想向博勤太子讨个答案。」容恬占了小便宜后,坐直身子,看向博勤的目光清透冷静。
  「西雷王请讲。」
  「博间王族在这种时候,公然在王宫中招待本王,难道不担心西雷容瞳和离国若言的压力吗?」
  凤鸣愣愣的。
  好一会,才明白容恬抛出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关键。
  容恬的王位现在被瞳儿夺了,从理论上说,容恬已经不是西雷王,而是西雷官方的敌人。
  博勤把容恬当上宾招待,这件事如果传到西雷,当然会引起瞳儿这个「西雷王」的不满。
  万一瞳儿以西雷王的身分,来一个「博间收容西雷叛徒」的严重抗议,那……可就是国际外交事件了。
  至于若言,更一直视容恬为眼中钉,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干掉容恬。
  「不愧是英明的西雷王,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事实上,离王知道西雷王在佳阳现身后,确实曾经来信。要求博间王族将西雷王的头颅砍下来,送到离国。如果不照离王的吩咐去办……他威胁说,会发兵攻打博间。」博勤神情自然地说道。
  凤鸣脸色微变,不安地瞟了容恬一眼。
  对哦,这家伙现在其实不怎么安全。
  万一博间王族胆小怕死,受不住瞳儿和若言的压力,在王宫宴会上设陷阱把他迷倒,当礼物送人……这博间王宫可是人家的地盘。
  凤鸣脖子后面一凉,忽然觉得四周水光致致,墨竹森森,鬼影栋栋,好像处处都设着埋伏。
  妈呀!
  容恬你既然想到这个,干嘛还答应住进王宫,还很高兴地参加宴会?
  哦不,好像答应的人是我?
  那你至少也表示一下反对呀!
  「鸣王不必担心,你只要看西雷王如此镇定,就知道这里必定是安全的。」
  博勤先和容恬对饮一杯,再给凤鸣递去一个温和的眼神,洒脱地说:「博间人想招待谁,还轮不到几千里外的容瞳来指手画脚。西雷自从容瞳登上王位,在外交上一直不断犯错。所以,我们一点也不在乎招待了西雷王,是否会令西雷的容瞳不满,」
  「咦?」
  在宴会上,博勤本来没打算说太多。
  不过鸣王就有这种奇怪的魅力。
  一旦他露出那特有的,可爱到爆的好奇宝宝表情,便让人生出必须解释几句的感觉,否则让鸣王揣着一肚子好奇失望而归,那是多么的不好意思啊。
  博勤道:「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去年,容瞳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擅自破坏了西雷和博间早年签下的盟约,截留去西雷做生意的博间商人的钱货,还驱赶了我们派去处理此事的使者。如此自大跋扈,把父王都惹怒了。我们博间王族,现在根本不承认他是西雷之主。」
  凤鸣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知道瞳儿治理国家的能力不如容恬,但也不至于是个笨蛋啊。
  居然无缘无故破坏和其它国家的外交?
  「我说,难道瞳儿很缺钱吗?我以为当大王的都很有钱的。」凤鸣在容恬耳边嘀嘀咕咕地问:「为什么你当大王的时候好像不缺钱啊?」
  容恬低声说:「等宴会散了回去,本王单独给你授课,好好告诉你原因。」
  唇边勾起一抹深邃笑意。
  瞳儿哪里只是缺钱,他压根就什么都缺。
  缺兵、缺粮、缺武器……
  瞳儿篡位登基时,他叔叔把持军队,老臣们把持国库,一个傀儡大王,一没兵二没粮,拿什么巩固王权?拿什么赏赐他的心腹?只能不顾一切地捞钱,好扩充手里的兵马军备。
  当然,容恬也不是那么老实,他在里面也动了不少手脚。
  例如,当年容恬故意输给瞳儿那一仗时,其实已经暗中叫心腹臣子把国库里的黄金搬走大半,藏了起来……
  那大批黄金,容恬本来打算日后挖出来,作为重夺王位的经费,没想到,他亲亲的心肝宝贝居然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尊财神,莫名其妙就成了萧家少主,钱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
  堂堂西雷王,就这样成了被萧家少主「包养」的帅哥。
  自从继承萧家后,凤鸣最高兴的事,就是自己终于能够帮上容恬的大忙,给容恬提供各种财富上的帮助,而且还整天乐呵呵地说现在他可以养容恬了。
  看见他这么高兴,容恬都不忍心告诉他——宝贝,其实我有黄金,不用你养也能活……
  唉。
  就先让那批黄金埋着吧,以后回到西雷,挖出来,重归国库也不错。
  「回去记得教我。」
  「授课费当天付清。」
  「色狼。」凤鸣趁着博勤转头,朝容恬做个鬼脸,吐舌头。
  等博勤吩咐完侍从,把头转回来,两人立即又恢复了端庄雍容的坐姿。
  凤鸣咳了一声,问博勤,「然后呢?」
  「然后?」博勤一时弄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你刚刚说,若言……」凤鸣猛地顿了一下。
  经过如此漫长的噩梦折磨,若言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有增无减,甚至提起他的名字,都会重温那种沉重、可怕的,随时可能被强迫的恐惧。
  案几下,容恬的大掌伸过来,温暖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凤鸣镇定下来,才继续说道:「刚才太子说,若言要求博间王族把容恬的人头送过去,不然就威胁要动用武力。」
  「若言也只能是嘴上凶恶罢了,他的大军现在疲于奔命,又要镇守本土,又要驻守繁佳、昭北。我才不信,我们不献上西雷王人头,他会真的派兵攻打博间,在这自顾不暇的时候再开辟一个新战场。所以,我不满足他的要求。」博勤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丝倔强,沉声道:「只要有一丝可选择的余地,我就绝不会选择和离国若言站在一边。」
  以一向怕死偷安,屈服离国强大实力下的博间王族而言,博勤的表态,已经算十分勇敢了。
  凤鸣正琢磨,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主见。
  容恬已经接口,淡淡道:「离国一向把博间这个邻居当成奴仆一样使唤,毫无尊重。常年索要财物美女,那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讲道义地背悔婚约,实在令人愤怒。」
  博勤露出一丝苦笑,幽幽叹气。
  凤鸣被容恬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
  对了。
  阿曼江之战后,若言重伤昏迷,离国情况不妙,妙光为了和博间结盟,答应了和博勤的亲事,差点把一直仰慕妙光的博勤给乐疯了。
  后来若言一醒,博勤再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若言又不想这么便宜地把唯一的妹妹嫁出去,就随便找个借口反悔了。
  妙光听她哥哥的话,很没良心的一脚踹了自己的未婚夫,跑回离国。
  只留下博勤这可怜的孩子,和他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不过,妙光也不是什么坏女孩,只是生在离国王族,跟着她哥哥学坏了而已,凤鸣感念妙光毕竟救过自己,也不愿意博勤对她记恨,下意识地帮妙光开脱道:「这件事责任都在若言身上。就算是妙光公主,面对王令,估计也不得不从。我看她未必是故意想让博勤太子伤心,也许她心里其实还是喜欢你的。」
  博勤苦涩地笑道:「鸣王用不着费心安慰我了。其实我也明白,像妙光公主那样聪颖的女子,我博勤又哪里配得上她?她答应婚事,也只是为了国家而迫于无奈罢了。本来,我还担心婚约解除后,她再也不会理会我。所幸并非如此。现在公主和我,还偶尔有书信往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很好啊。」凤鸣率真地说:「我还担心你们反目成仇呢。也对,当不成夫妻,还可以当朋友嘛。」
  「恰好,公主最近的一封信里,提到了鸣王。」
  「啊?她不会又想抓我吧?」凤鸣大感头疼。
  他和妙光,似乎永远是这种亦敌亦友的超微妙关系。
  「恰恰相反,妙光公主恳求我尽量保护鸣王。」
  凤鸣愣了好一会。
  他真的没想到,妙光竟然会对博勤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样做,甚至可以算作和若言暗中作对的行为了,如果让若言知道,恐怕妙光要吃不了兜着走。
  凤鸣不禁有点感动。
  这小姑娘……其实心地还是善良的。
  不过,她从前不是整天叫嚣着说要把他抓去送给她王兄,说什么只有他这种身上藏着无限神秘知识的人,才配得上她最英明的王兄吗?
  是什么忽然让她改变了想法?
  凤鸣心里藏不住话,把这个问题向博勤问了出来。
  「很奇怪,」博勤沉吟着说:「在密信里,她似乎担心鸣王如果被带到离国,会受到某些人的伤害。」
  「那一定是若言。会伤害我的,头一个就是他。」
  博勤却道:「她虽然没有说出是谁,但我觉得她指的并不是若言。应该是她身边的另一个人,她的语气,让我觉得她甚至会对此人感到惧怕。这让我有些担心她在离国的处境。」
  有资格在妙光身边出没,但不是若言。
  而且,是让妙光也感到惧怕的人?
  凤鸣和容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余浪。
  大概也只有那阴森歹毒的家伙,能令比鬼还精的妙光感到惧怕了。
  谈到妙光,博勤谈兴明显浓了许多。
  说到和妙光初遇,被她的琴声吸引,这位博间太子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连苍白的两颊都泛出了一抹红晕。
  容恬却没兴趣听他夸奖若言的妹妹,一边微笑,一边技巧地把话题从妙光身上引开,提及他们进宫时,曾经请侍从总管代为向博间王提出的建议,问博勤道:「佳阳副将的事,博间王是否有答复?」
  博勤说:「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商议。」
  凤鸣露出注意的神色,一边吭哧吭哧咬着博间著名的特产水果,甜毛杏,一边看着两人交谈。
  容恬说:「需要商议这么久吗?昭梦庵让凤鸣在他管辖范围内出了意外,我们要求博间王把此人交给我们来发落,也算合情合理。」
  博勤脸露难色,「并没有说西雷王的要求不合情理。的确,此人不过是区区一个副将,发落起来原本不难。但父王最近身体不适,难以料理国事。而我两位王兄,已经上了几封奏折,要求严加惩治,他们认为应该把犯官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博勤的两个王兄,就是非王后所生的另两位王子,一个叫博湖,一个叫博耀,都是不学无术,又贪钱恋权的无能之辈。
  凤鸣曾经和他们见过,对他们印象非常不好。
  在佳阳的所见所闻,让凤鸣和容恬心里都明白,博湖和博耀决心要杀昭梦庵,和凤鸣的中毒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只是痛恨昭梦庵不听他们的号令,阻碍他们盘剥佳阳的老百姓罢了。
  典型的公报私仇。
  「这个,」凤鸣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对博勤说:「这件事的内情……不如太子殿下派人过去佳阳调查一下吧,只要你的人过去一查,就知道你两位王兄为什么对昭副将恨之入骨了。」
  博勤扫了凤鸣一眼,无奈叹道:「鸣王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用贝绣谋取私利的事吗?我这两位兄长在宫里的势力……唉,不提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鸣王将孔叶心收在身边,这人虽然口齿不便,但很有才华。他在去佳阳赴任前,就曾经和我两个兄长起过几次冲突,假如这次他也被押解回来,恐怕他们不会放过他。现在他在鸣王手下,应该不会有人敢为难他。」
  凤鸣忙道:「昭梦庵其实也是很有才华的人,难道太子忍心看他下场凄惨?」
  博勤摇头说:「我力排众议,将鸣王接入宫中保护起来,已经和兄长产生很大的分歧。如果在这么一件小事上还和他们作对,恐怕……」
  看样子,他是不愿为了一个小人物再加深博间王族之间的矛盾了。
  凤鸣心下着急,在案几下面猛拽容恬的袖子。
  容恬回他一个你放心的淡定眼神,转头对着博勤,好整以暇道:「总不能让太子白帮忙。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小小的约定,如果太子殿下能把昭梦庵交给本王,那么将来,在太子有需要时,本王也会帮太子的忙。」
  「有需要的时候?」
  「太子不是担心妙光公主在离国的处境吗?」
  博勤眼光蓦地一跳,「西雷王是说……」
  「如果妙光将来有需要,」容恬微笑着说:「能帮忙的,本王会帮忙。」
  凤鸣暗中叫妙。
  容恬啊,你真是太奸诈了,居然能想到这一招。
  果然一下就挠中太子殿下的痒痒呀。
  「成交吗?太子殿下。」容恬笃定地问。
  博勤急促地喘了两下,沉默片刻后,坚定迎上容恬的目光。
  「成交。」博勤沉声道:「我今晚就发下手谕,将昭梦庵正式转交给萧家少主,由萧家少主发落。此事后果,由本太子一力承担。」
  「一言为定。」容恬伸出手。
  啪!
  两人击掌为约。
  昭梦庵一事圆满解决,今晚的小宴,也就此结束。

  凤鸣和博勤告别,跟着容恬回到清辉殿的寝房。
  两人私下相处,顿时多了很多亲密的小动作,凤鸣想起宴会上的话,仰脸问容恬,「到底瞳儿为什么缺钱呢?」
  「想知道?先交授课费。」
  凤鸣耳根微红。
  挠挠头,往大床上一躺,手脚打开,呈大字型,看着天花板说:「忍心的话,你就在我还没有养好的,瘦巴巴的身上收费吧。」
  「你这小东西,」容恬俯首,轻咬了他的鼻尖一口,口气充满无奈,「真快把我折磨死了。」
  幸好,不忍心做激烈运动,享受一下口舌接触的快乐还是可以的。
  容恬唇齿吮吸慢慢加紧,吻得凤鸣紧贴在自己怀里,身子阵阵直颤,才按捺着想进一步深入的冲动,放开了他。
  让凤鸣挨在自己右肩上,等他喘气稍缓,容恬才用起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嫩脖子问:「还有做那个噩梦吗?」
  「没有,」提起这个,凤鸣很高兴,「这几天睡得好舒服,什么梦都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不过,看来我身上的毒是真的解了。嘻嘻嘻。」
  如果真的要追问原因,唯一可以解释的,可能还是那个乳环吧。
  原来这么简单。
  把乳环弄开一条裂缝就等于解毒了啊。
  呃,那心毒真不是个玩意,居然连解毒的方法都这么……淫荡!
  不过,不用再和那可怕的男人在梦里相处,真是令人感动的幸福。
  凤鸣别过脸,发现容恬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这些天,西雷王消瘦不少,脸部越发棱角分明,虽然还是那么有魅力,却也让人看着心疼。
  「再等几天,」凤鸣摸着自己男人的脸,认真地说:「我一定努力恢复到最佳状态,然后给你学费。每天都给。」
  「凤鸣。」
  容恬猛然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收紧双臂。
  想把这身体嵌到自己胸膛里。
  这独特的温度,独特的热量,如果可以永远嵌在自己身体里,大概才可以放心。
  多少次,担心他一旦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多少个日夜,看着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怎么保护他。
  不知道怎么才能更珍惜他。
  不知道,那双闭上的眼睛,什么时候才会再次睁开,明亮地看着他,对他笑着喊「容恬」。
  磨难,使容恬即使对最寻常,最简单的事,都心存说不出的感激。
  感激凤鸣每次入睡,都能醒来。
  感激凤鸣不再做噩梦。
  感激老天让他可以听见凤鸣的声音,可以看见凤鸣的笑,看他装傻、撒娇、抗议、叫唤、皱着鼻子喝苦苦的药汁、还试图趁着容恬不注意把药汁倒到窗外……
  现在,即使凤鸣干再傻,再幼稚,再白痴的事,再调皮捣蛋,再制造恶作剧,容恬都心存感激。
  「这样已经很好。不要紧,」容恬抱着怀里的人,紧紧的,低声喃喃,「就算不能抱你,也不要紧。」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要再受伤。
  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
  只要你平平安安。
  「什么?什么不要紧?!」凤鸣赶紧把埋在容恬胸膛上的脑袋抬出来,惊慌失措地说:「我瘦归瘦,不至于身材走形到让你没胃口吧?喂!我都已经过了最可爱的青少年时期,现在手也长了,脚也长了,个头长高了,皮肤不粉嫩了,身上还多了难看的伤疤。你这时候才说不能抱,很没有道德哦!我好歹供你吃,供你喝,算你半个衣食父母,你今天还是坐我的马车进城的呜呜呜……」
  没完没了的小嘴忽然被狠狠堵住了。
  西雷王和萧家少主,热情忘我地深吻。
  舌头探入口腔深处,温柔地戏弄着,贪婪地卷吸,渴求,要把每一点呼吸都狂野卷走。
  让人喘不过气的热吻终于结束。
  眼神恍惚的凤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容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天啊!
  接吻接得太起劲,居然连容虎在外面高声禀告后走进来了都不知道!
  凤鸣窘得差点把头钻进被窝里去。
  容恬倒是每次都很镇定,西雷王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而且从小的教育,让他觉得王族享受欢爱被身边伺候的人看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少王族还让贴身侍从协助,做各种奇怪的交欢姿势呢。
  「有消息了?」
  「是,刚刚收到的。」
  容恬接过容虎递来的密信,打开来看。
  凤鸣察觉他脸色变沉,在床上捱过来,探头问:「出了什么事?」
  「若言忽然下杀手,肃清繁佳和昭北的隐患。」容恬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和莫家的人秘密搭上头,正打算利用这个大世族在繁佳的影响,策动繁佳人反抗离国。没想到,若言看得这么远,竟抢先走了这一步棋。」
  凤鸣一怔。
  脑里模模糊糊,像抓到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容虎说:「会不会是莫家的人做事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容恬思忖了一下,摇头说:「根据绵涯的报告,莫玉符这个人,果断精明,极有才能。他很清楚走漏消息的后果,怎么可能不万分小心?离国如果是针对莫玉符,可以杀光莫家人,何必屠尽所有繁佳贵族?这反而说明,若言并不清楚是哪一个繁佳贵族在暗中策划谋反。」
  他借助缓慢地分析,慢慢消化刚刚到手的坏消息。
  目光再次移到信上,看着最后一行,脸上露出几分不解,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在屠杀繁佳贵族的同时,要血洗昭北渔村?这些渔村到底有什么特别,要花大力气去剿灭?」
  容虎以为他在问自己,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属下问了一下送信来的人,他说没什么特别,全都是梅江两岸的穷村子。梅江附近的村落,通通被杀得鸡犬不留,连房子也烧了。离国对于这一系列屠杀,说法是这些村子里有外国奸细潜伏。幸亏大王藏在梅江的人马早已撤走,不然,还真的被他歪打正着。」
  说到这里,忽然感觉有异。
  容恬顺着容虎的视线,转头看向身后的凤鸣,发现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他,不知何时已经神情大变,如见了鬼似的,眼睛失去焦距地直瞪前方。
  浑身冰凉。
  「鸣王?」
  「凤鸣!你怎么了!」


第九章

  离国都城,里同,正被暗杀的乌云完全笼罩。
  负责里同治安的都城正尉宁千山在四月二十五遇刺,同一天,都城副尉也在大街上被当场射杀。
  离王震怒,勒令里同全城戒严,派出卫兵大肆搜捕。
  繁华热闹的都城陷入令人窒息的恐慌中,到处可见临时设立的关哨;手持长矛的卫兵盘查每一个见到的人,稍有怀疑,即行逮捕。
  不到十日,被捕的可疑者已将里同各处监狱塞满,嚎哭喊冤声不绝于耳,但犯人仍不断增加,以致于狱官不得不将监狱的马棚紧急改造一番,四面增加粗木条,充当关押犯人的地方,以缓解牢房不足的状况。
  但是,刺杀仍在继续。
  锐舞将军在城中追捕嫌犯,路经窄巷时,一块设计好的悬石恰好从屋顶滚下,把他连人带马砸个稀烂。
  掌管祭祀的宗祭长被人在饮食中下毒暴亡。
  西城门守将悦乐在夜间出外巡逻后没有按时回来,他的手下找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才赫然发现,他们长官被钉在西城门右侧的城墙上,血流得不剩一滴……
  种种匪夷所思的暗杀,让权贵们如芒在背,惶惶不可终日。
  很显然,这一系列暗杀的目标,就是离国的大臣。
  离王若言也看到这一点,下令加强对大臣们的保护。
  同时命令,在抓到所有刺客之前,大臣们必须待在各自府邸,不得擅自行动,如果因为公务不得不出外,也一定要有数量足够的侍卫随行保护。
  王令雷厉风行地执行后,大臣们的护卫等级得到极大提高,暗杀行动似乎被遏制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以为情况终于好转。
  没想到,珍贵的安静只维持了三天。
  第四天,一名二等税官莫名其妙地在自家宅邸里失踪,家人侍从护卫们遍寻不着,把府邸翻个底朝天,最后在他所豢养的猎狗笼里,找到了一只已被猎狗咬得面目全非的人手。
  「眼看大臣们护卫加强,就改而挑选下级官吏下手,这些刺客真是太卑鄙了……」
  「抓到他们,一定把他们一个个吊起来,生剥他们的皮!」
  离王的寝殿里,几位被大王召来的离国大臣,正一脸着急地讨论现在着这令人恼火的局面。
  「桂大人,你怎么不说话?里同现在这个样子,你身为都城正尉,负有最大的责任,必须拿出办法来。」
  听见掌星使的责问,才升任都城正尉的桂承放抬起眼,瞥了这离国老臣一眼。
  心里狂骂。
  老不死的!
  老子负个狗屁的责任啊?!
  老子原本是北营校官,都城有刺客关老子什么事啊?
  现在都城正尉、副尉一命呜呼,找不到人用,把老子提拔上来当这倒霉的都城正尉,老子容易吗?
  容易吗?!
  桂承放一肚子怨气。
  升官没几天,到处出命案,他已经受了大王几次严斥。
  如果再抓不到刺客,也不知道大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以办事不力的罪名流放。
  这死老头,竟然还在大王面前说这种火上浇油的话。
  桂承放对掌星使恨得直磨牙,偷窥一眼坐在上首,高深莫测,无从揣摩的大王,心里猛然打一下哆嗦,为自己辩解道:「大王,微臣这两日,已经遵照宗庶长的指示,改变了城门和街巷巡逻的次数和时间。微臣已经做好布置,只要发现蛛丝马迹,立即出动人马,进行围捕。」
  若言瞥他一眼,「昨日那个刺客,审到什么线索没有?」
  桂承放脸色一青,低头回禀道:「那刺客原来牙齿里藏了毒药,押送回都城卫署的路上,被他……服毒自尽了。」
  若言冷冷哼了一声。
  桂承放吓得跪下,伏地不敢抬头,高声道:「大王明鉴,这些刺客早已被训练到根本不怕死,一旦失手被擒,立即自尽,一点也没有犹豫。微臣从前只负责训练兵士,从未经手这样的案件,毫无经验,才会没有提防……微臣有罪!求大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其它大臣个个缩着脖子,也畏惧不敢言。
  殿中空气凝成如冰冷的石头。
  若言目光如剑,刺在桂承放颤栗匍匐的脊背上,虽然气他无用,却并未被怒火烧毁自己的理智。
  不错,桂承放对于处理暗杀案件,确实缺乏经验。
  何况他所要面对的,是名扬天下的萧家杀手团。
  如果桂承放能够把萧家那些天底下一流的杀手手到擒来,那才真的出人意料呢。
  此刻,若言心里想到的,不是萧家那些杀手,而是另一个人。
  容恬!
  萧家杀手,只是工具罢了,充其量是一把锋利的剑。
  可恨的,是拿着剑柄的人。
  第一个被杀的宁千山,恰恰是里同治安的总负责人,原本,宁千山就是那个暗杀事件发生后,最有能力,最有经验,也最善于处理这种全城搜捕工作的大臣。
  雷霆一击地杀死宁千山,相当于破开里同一道坚硬的城防。
  为其后的暗杀和逃亡做好了充分准备。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眼光。
  只凭萧家杀手团选择的第一个目标,若言就可以推测到,策划这一连串暗杀计划的人,必是容恬无疑。
  一流的剑,也要落在一流的剑手手上,才能发挥作用。
  萧家杀手团这把剑,如今,被容恬牢牢握在手上,发挥了最恐怖的杀伤力。
  凤鸣才是萧家的主人。
  如果凤鸣从一开始就属于他若言,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若言脸颊缓缓泛起一丝扭曲的笑意。
  心中感概,难以形容。
  当年第一次在繁佳相见,凤鸣就深深吸引了他。
  或者是那双清澈到令人心跳的大眼睛吧。
  或者,是他机灵中又带着无辜的表情。
  第一次的印像如此深刻。
  从此以后,凤鸣在他心中,便永远是那个瞪着大眼睛,满腹奇妙,藏不住所思所想,气质干净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一脸天真的小家伙,导演了阿曼江大战,重创离国。
  就是他,一手毁了东凡。
  还是他,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以少胜多,打得同国实力庞大的水军落花流水。
  他带领下的萧家,居然摆平了谁也摆不平的单林海盗,打通了双亮沙航线。
  最后,还是他!
  令容恬借助他的力量,控制了萧家杀手团,再次把离国搅得血雨腥风。
  谁能想到,那双大眼睛的主人,能做到这些事?
  谁能想到……
  若言回忆种种,爱与恨同样浓烈。
  如果凤鸣此刻就在眼前,他也许甚至会犹豫不决,自己到底是应该一剑把这离国的大敌给杀了,还是……应该狠狠抱住他,夺尽他的呼吸,把他碾碎在自己怀里。
  难道,这种迟疑,这种痛苦入心的纠缠,这种磨碎骨头的恨,这种得不到就无法入睡的疯魔,就是世人所痴迷歌颂的——爱吗?
  寝殿中落针无声。
  桂承放五体投地,畏惧颤抖,等待着头顶上方至高无上的大王定出他的生死,却不知道,大王现在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他区区一个都城正尉。
  「里同已经彻底封锁,刺客一定还在城里。」若言冷冷道:「将城中商铺和百姓家的存粮,挨家挨户加以登记。宣示各处,任何失窃都必须立即上报都城卫队。那些刺客就算躲到地下十里,毕竟也要吃喝。从细微处入手,把他们从窝里掏出来。」
  大王终于开口。
  这一关看起来似乎是惊险地跨过去了。
  桂承放赶紧大声应道:「大王英明!」
  小心翼翼松了一口气。
  至于搜捕的细节,那就要回到官署后再和下属们群策群力了,或者去请教一下经验丰富的宗庶长,看看是否可以学几招,日后也好向大王交代。
  正想着,寝殿大门处略略一暗。
  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挡住了射进来的阳光。
  「大王,宗庶长求见。」
  「进来。」
  余浪走进寝殿,一身长衣墨色华锦,径直向若言行礼。
  「微臣有紧急军情,需向大王面禀。」余浪长睫上抬,目光射向若言。
  眼神幽深难测。
  若言心中一动,随口命令,「余浪一人留下,其余人都下去。」
  众人立即行礼告退。
  等只剩两人在殿,余浪才跨前一步,靠到若言身前,忧心忡忡地道:「大王猜的果然没错。敌人的行动并不仅仅是刺杀而已,探子刚刚传回消息,东边的土月族余孽又开始活跃了。大王派去绞杀的速行军慢了一步,赶到时,土月族的人已经制造了一起暴动,杀死当地的驻军将军,然后在他们族长带领下躲进地下迷宫。」
  若言双眼骤瞇。
  杀意满盈。
  又是容恬!
  这个该死的西雷王,玩出的手段,果然不止这么简单的暗杀一招。
  不过,容恬,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若言也不是好惹的。
  你能想到利用土月族,难道本王就没有提防?
  「土月族可能已经和容恬勾结,现在都城一片慌乱,这些叛徒必定不过放过这个机会。」余浪流露出一丝钦佩,说道:「幸亏大王有先见之明,让速行军在他们有更大动作之前抵达。现在,是否要元傲之将军就地待命,监视土月族的动静?」
  「传王令,要元傲之率领速行军,撤回到飞松城。」
  「撤回?」余浪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劝谏道:「飞松城和土月城之间隔了足足有三日的马程。土月当地驻军已经死伤大半,实力不足,万一土月族又出来作乱,再调速行军从飞松城过去镇压,恐怕来不及呀。」
  若言不疾不徐道:「撤回飞松城,是给元傲之的明令。另外,本王要你同时再给元傲之一封密信,命他回程经过落日山峡时,在峡内留下七成兵马。」
  余浪微微一怔,已经领悟过来,低声问:「大王是要……诱而杀之?」
  「这群肮脏的地鼠,欺软怕硬,每次见到大军,都躲到地下不出来,大军一走,他们就探头探脑。这次,本王要把这群鼠辈彻底从离国的土地上消失。」
  唇角勾起一抹阴森笑意。
  若言无情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
  「只要他们以为大军离开,必定会出来行动。到那时候,落日山峡内的藏兵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土月城,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再一次见识到自家大王的手段,余浪心里非常宽慰。
  虽然大王对鸣王的痴迷执着,曾经让余浪对离国的未来感到不放心,但从对繁佳和昭北的清洗,到对里同刺杀事件雷厉风行的封锁搜捕,再到这次针对土月族的诱杀计划,都充分说明了大王一以贯之的铁腕政策,并没有丝毫动摇。
  这也说明,余浪的决定是对的。
  故意把收藏安神石粉末的地点透露让妙光知道,再制造机会,让妙光派人把安神石粉末偷走。
  借妙光的手,破坏大王的「美梦」。
  根据这几天打听到的大王睡眠和睡醒时的状况,让余浪确定,心毒带给大王的影响已经消除,大王不再和鸣王在梦中相遇了。
  可见,妙光在偷到安神石粉末后,已经成功把它放进了大王的枕头里。
  所以,大王和鸣王的阳魂才会隔绝,彼此不再梦见。
  虽然不知道妙光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不会再整天想着睡觉去见自己的意中人了。
  这对余浪这个一心一意,只为离国未来着想的臣子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余浪一直因为若言的嗜睡状态而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谢天谢地,安神石是有效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效果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缺乏详细的典籍记载,连下毒的余浪对于解毒过程都只没有十成认识,这也不能怪余浪,当初他下毒时,只唯恐凤鸣不被毒死,何曾想过会有自己努力解毒的一天?
  西雷鸣王,就是个邪门的灾星!
  腐蚀心志的「美梦」,已经停止了。
  只盼大王能尽快清醒过来,放弃对鸣王的妄想,把心思都放在国务上。
  这样,离国的进一步强大,指日可待。
  「大王此计绝妙,微臣敬服。」余浪微微躬身,柔声道:「微臣这就去给元傲之发密信,让他按大王的计策行事。」
  说完,正要退下,却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命令。
  「余浪,」若言道:「你回来。」
  余浪回转过来,温驯地俯首,等待若言发话。
  「已经很多天了,博间那边,还没有传来鸣王的消息吗?」
  余浪垂下目光。
  迅速地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说实话。
  「禀大王,博间密探的消息已经送到,鸣王的车队离开佳阳,于五月初一到达蓬野,博间王族盛情招待,还让鸣王住进了博间王宫。」
  「这么说,他活着。」
  「是,而且已经不再昏迷,苏醒过来了。」余浪语气平静,将不满掩饰得不露一丝痕迹。
  若言的目光忽地燃起,如两团烈火炽热灼人。
  转瞬又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
  最后,默然无声,吐出一口长气。
  心里的感觉,竟然是……总算不那么担心了?
  大概真的是,担心吧。
  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失去了凤鸣在梦境中的联系,他确实很担心,凤鸣在梦中魂飞魄散了。
  现在,至少确定凤鸣还活着。
  最无法接受的一重担忧,暂且免去。
  「他身上的心毒,解去了?」
  「这个,微臣不清楚。」余浪聪明地避开。
  「你说过,天底下唯一可以解去心毒的,只有安神石。而安神石,已经不见了。」
  若言别有深意地打量余浪。
  余浪垂手低头,任凭他犀利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毫不心虚地回答:「安神石可以解心毒,那是微臣的师傅说的,微臣对于心毒也是一知半解。至于是否还有其它东西可以解去心毒,最近微臣奉大王之命,一直在搜罗各种典籍,寻找答案。若有进展,微臣必定立即禀奏大王。」
  稍停。
  余浪又道:「大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先下去,处理土月族一事。」
  「去吧。」
  若言看着余浪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走到案几旁坐下。
  侍女奉上热茶,若言端在手上,却无心去喝,只闭上双目,感受着茶杯往手指上传来的热意。
  心毒据说是无药可解的。
  凤鸣还活着。
  但他召唤凤鸣入梦的能力,却已经消失了。
  这说明了什么?
  若言很清楚,这种古老的简直要用神迹来形容的巫毒,要彻底弄清楚,难于登天。
  摸不到抓不住的美梦已经消失,再苦苦思索也是徒劳无功。
  但要就此放弃,又谈何容易?
  不甘心。
  他曾经那样接近凤鸣,他相信就算是容恬,也不曾有这样的机会——生生接近凤鸣的,真正的,灵魂。
  彼此灵魂的接触。
  看他笑。
  和他玩从未听闻的游戏。
  在他浑身冷得发颤,痛得无法言语的时候,抱紧他。
  若言不甘心。
  很不甘心。
  为什么,他就这样忽然地,失去了他最美好的梦?
  原因在哪里?
  是在凤鸣身上?还是,在自己身上?
  世上一切事皆有因果,诡异的事发生,必有来历。
  如果要若言这强大自负的离国大王,在失去自己心爱的事物时,颓然放弃,把此当作命运无故安排的不幸,那他更宁愿相信自己所熟悉的另一个词——阴谋。
  他在无所不用其极的王族斗争中长大。
  这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存在着阴谋,无时无刻不存在。
  如果一个人,忽然失去了什么,也就意味着,在看不见的暗处,往往有另一人得到了什么。
  离王失去了珍贵的美梦。
  那么,是否有人,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若言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座属于自己的寝殿。
  他对这座寝殿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很熟悉,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找不到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收回了视线,忽然觉得一阵自愧。
  一个梦。
  为了一个再也寻不回的梦,他堂堂离王,居然胡思乱想,疑神疑鬼。
  鸣王啊,你的魔力,也未免太大了。
  无妨。
  得不到的东西,只能激发本王更大的兴趣,如果梦中无法召唤你,本王就再努力一点,在现实中把你拥入怀中。
  杯中茶已冷。
  若言将茶杯放在案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低头凝视着空荡荡的床。
  不久前,他还几度在梦中,这样坐于床边,眼眸深处倒映出的,是他最想拥有的那个人。
  凤鸣,就躺在这床上,躺在他眼底。
  瘦削俊美,透着痛苦的小脸,偶尔微微不安地转一下脖子。
  左脸颊就贴在这一方,绣着金丝写意竹纹的枕上。
  若言不甘地叹一声,把床上的枕头拿起来,放在膝上。
  抚摸着,那属于自己的,曾经被凤鸣睡过的枕头。
  指腹留恋摩挲,彷佛想从这金线所绣的纹理触感中,找回那人柔软独特的气息。
  为什么,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你现在,又挨着谁的枕头,睡在谁的梦里呢?
  「大王,卓然将军派人从繁佳送来书信一封。」
  侍卫进来禀报,跪下双手呈上密信。
  若言把膝上的枕头放回床上,已把眼中的眷恋不舍完全掩去,恢复冷静自持。
  伸手过去。
  正要从侍卫手里取过密信,骤然浑身一震。
  不对!
  不对!
  那枕头的重量不对!
  虽然重量的变化不大,但还是瞒不过他这双精于调制毒药,对配药分量具有天生敏锐感知的手。
  不理会士兵仍在等着自己接过密信,若言猛然转身,把刚刚放下的枕头抓起,大步走到光线充足的案几旁。
  取匕首割开缎面,枕头内里曝露出来,藏在软絮中的点点粉末,洒落在案几上。
  若言取出银针,试过无毒,伸手在案上迅速一抿。
  粉末黏附于指尖,放在眼底一看,不知道究竟是何物研磨而成,但可以肯定,绝不是枕头中原有之物。
  若言眼中射出骇人精光。
  九重宫禁,守卫最森严的寝宫,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他若言的睡枕上动手脚!
  这般手段,这分胆略,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来人,」若言冷笑,如把钉子狠狠钉进叛徒的身上般,一字字慢慢说来,下命令道:「把最近三十天内,进入这寝殿靠近本王龙床三步以内的人,列一个详细名单,即刻呈上来。」

  《凤于九天》第二十八本完

后记:
  嗯……那个……若言好像发现他枕头里的安神石粉末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那是安神石的粉末,不过既然发现了枕头里有粉末……
  思蔷啊,你好好保重吧。
  摸摸。
  不要怪弄宝宝不疼你,实在是,你的出生本来就带着重要的使命的。
  你也不想一直就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娈童,唯一出场的机会就是被若言大王当替代品一样OOXX吧?
  第二十八本,起的副标题叫破茧成蝶。
  大家可能会以为说的是凤鸣吧——破茧成蝶。
  其实不是啦,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简单。
  弄弄常常觉得,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每个人都有突破自己的时刻,所以,这一本的副标题,送给凤于九天中为了自己的梦想和爱,敢于化蛹,敢于飞翔的人。
  即使有时候那梦想,遥不可及,看似愚蠢。
  感谢大家对《凤于九天》的支持,我今年想尽量多花点时间在这套书上,希望可以多写几本,把需要交代的剧情写出来,尽快给凤鸣和容恬一个甜蜜团圆的结局。
  不过,前提是应该写的剧情还是必须写好。
  这套书陪伴大家走过了这些年,大家也陪着弄宝宝走过了这些年。写一个大长篇,比写相同分量的短篇要难很多,像我从前说的,对大长篇的掌控,其实我也在努力学习和摸索中。
  我会努力地继续写下去。
  希望凤于的故事可以合理,人物可以更丰满,也希望大家可以在阅读这套书的过程中,欣赏到不同的爱情,体会不同的角色对人生所持有的态度。
  假如他们这些充满爱恨笑泪的故事,可以让大家略有所得,那我坐在计算机前绞尽脑汁的这些日夜,就总算有那么一点值得啦。
  谢谢大家的陪伴。
  最后,正式表白一下……
  凤于很长,写得很辛苦,但是我从未放弃。
  凤鸣是我心爱的孩子,我很爱他。
  当然,我也爱容恬。
  若言?呃,也爱……
  子岩贺狄绵涯苏锦超狼裔秋蓝容虎烈儿……数不过来了,都爱啦!
  所以,我会用心的写到最后的。
  点头。
  我也爱你们,我亲爱的,一直支持我的读者宝宝们。
  夜深了,晚安。
  睡个好觉,说不定,我们也会在梦里阳魂相会哦~~~~

   又是凌晨一点还在打字的弄小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