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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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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镇05生死宴》作者:蛾非/琰汜(出书版完结)

1、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1/01121.html
2、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1/02120.html
3、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1/03.html
4、http://crabcc.blogspot.com/2012/03/04.html

  文案:
  被下放到土匪窝的衰尾小王爷,
  凶恶又爱欺压人的山寨三当家,
  两个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即将带来毁天灭地的命运!?
  明明还是动不动就欺压他的九龙寨三当家,
  但颜璟那份率直纯澈、与绕上心头的情愫,
  却满满涨疼了秦灿的胸口,
  虽然仍有太多暧昧不明的沟壑横亘,
  可打打闹闹又想宠溺的心,却不自觉慢慢显露。
  秦灿半无奈地带著觊觎珍宝的颜璟,前往知府寿宴,
  谁知竟遇上了凶残的人甕命案,
  染血的宴会上,凶器居然是长满金枝玉叶的「活树枝」,
  而线索更指向云龙山的山神传说……
  陷在凶宅中的两人,要如何连手破解这团团迷雾?

封底文字:
  秦灿似有点紧张,又有点全都豁出去了的味道,「嗯?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觉得这只蠢猴子真够恶心的,居然对个大男人起了这种非分之想?但我还是忍不住……」
  「没有……」
  秦灿一下愣住,看著颜璟,眼里露出不敢相信,「你说什麽?」
  颜璟有点别扭地挪开视线,「刚才是我不好,不该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更不该弄伤你,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秦灿追问他。
  颜璟的脸悄悄红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我就是不喜欢看到那个丫头对你这麽好这麽亲热……」

  生死宴 1

  日光穿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一架马车在人烟稀少的山路上行过,「吱嘎」、「吱嘎」响著的车毂辘声里夹杂著车上坐著的人的说话声。
  「你要记得,是你想去我才带著你去的,所以我要和你约法三章。第一,到了人家府上,看到漂亮的、闪闪发光的、有点值钱的东西,再喜欢也不准拿;第二,也不准抢;第三,更不能偷……记住没有?!」
  秦灿表情严肃地说完这话,因为脸绷得太紧故意抿起的嘴角,牵动了脸上的瘀伤和一道道细小的划伤,让他不由轻嘶出声。
  颜璟抱著手臂和秦灿面对面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听秦灿说完,脸上流露出心事被戳中的不爽表情,微微鼓起两颊撇开头去。
  秦灿看他露出赌气的表情觉得十分好笑,但是脸上的肌肉一动就有一阵抽痛直窜上脑门,还没笑出来就先在心里哀号开了。
  事情要从秦灿收到冀州知府的那封为其岳父庆贺六十大寿、邀请各方宾客为其祝寿的请柬开始说起。
  秦灿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想著冀州知府此举,估计办寿宴是假,趁机敛财才是真,去一下也无妨,毕竟怎麽说自己这个隆台县知县还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都到了颜璟兜里,既然要去赴寿宴,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吧。
  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小元在那嘀咕说什麽冀州知府都是仰仗著他这个老丈人才能有今天的造化,他的老丈人原先可是朝中的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
  秦灿头顶上响起一声惊雷。
  那不就是陈培元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
  娘咧!这寿宴是铁定不能去了。秦灿在心里道。
  陈培元那老头子虽然辞官卸职也有三年多了,就算年纪大记性不好,自己这张脸多少也该还认得出来的。万一被认出来了,那麽自己的身分也被揭穿了,一旦被揭穿不就输了和太子赌局?那自己就要收拾包袱回京城了……
  虽然知道就算熬过了这三年,回京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结局,一开始是抱著出来躲一阵,能再自由放任一日就算一日,现在想想到时候要回去,就多了很多的不舍得。
  不舍得县衙里的那些人,阿大、阿二、阿斌、阿丁,还有云中雁、狐狸、小元,以及……
  颜璟……
  这边秦灿陷入莫名的惆怅里,那边颜璟一听说是知府送来邀请赴寿宴的请柬,顿时两眼放光。
  如今颜璟眼珠子转转,秦灿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麽注意。
  贼心难改说的是云中雁,恶习难消形容的就是颜璟了,只要把银锭玉器值钱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摆,他能立马就忘了自己什麽身分,只想著据为己有。
  於是秦灿明确表示这种无聊的寿宴自己是不会去的,说完就撒开脚丫子开始满县衙的逃。
  对於这种情况,县衙里的其它人已经见怪不怪,阿丁在那里嚷著「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不时有铜钱和碎银扔到他的面前。
  听到阿丁在开局,阿大摸出一块碎银递给云中雁,云中雁接了过来却往自己怀里藏,「这麽无聊的局,想也知道笨县太爷肯定是被打的份。」
  阿大却是浅浅而笑,「现在他们不赌大人能不能逃得了。」
  「那赌什麽?」
  「赌大人多久才求饶。」
  云中雁朝天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还是无聊。」
  秦灿在逃了大半个後院後,被颜璟从柴堆後面把人给揪了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武力威胁、暴力相就,秦灿这次就是死死咬牙不肯点头同意,颜璟自然没有那麽多的好耐心陪他玩,於是忤逆了颜师爷的下场就是──挨拳头。
  其实颜璟倒也不是真心想要打上去的,只是谁叫他们在柴堆旁边打闹,一个不慎,也不知是谁的手扫到还是谁的脚踢到,那堆得好好的劈好的柴摇晃了两下後「轰」地倒了下来。
  颜璟下意识地想将秦灿往旁边推,却没想到秦灿自己正欲站起来躲避,结果手一甩直接一掌打在秦灿脸上,力气之大,把秦灿打得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懵呆掉,连头上落下的东西都忘记了躲。
  颜璟只顾去推秦灿,自己没躲,眼见那堆东西朝著自己掉下来,劈手三下两下将那些柴扫开,但是忘记了一时傻住的秦灿,反应过来的时候有几根柴条已经扫中了秦灿……
  待两人回到众人视线下的时候,秦灿的样子不可谓不惨,脸上又青又紫、又破又肿的,院子里的众人先是愣了一愣,接著阿斌有点喜出望外地将面前那些铜钱和碎银都揽入囊中,其它赔了银子的人则是疑惑不解。
  这一次县太爷被打成这样居然都没出声求饶……
  秦灿看看那些人的表情,心里骂道:活该,敢拿你们大人我开赌局,活该赔死你们,下次让你们连老婆本都赔光!
  回屋里照照镜子,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面对一桌子菜,颜璟依然闷闷不乐的,一个劲地拿著筷子戳自己碗里的饭,似乎那碗里的就是秦灿,一戳一个洞,害秦灿有种背脊上刺刺的错觉。
  实在捱不过颜璟的怨念,秦灿便想,除去初始的那段时日,之後几个月颜璟总算还很太平,也不怎麽给自己惹大祸,估计这麽约束著把他给闷坏了,所以带他出去走走也没什麽不好,而且自己脸上这伤一时半会儿也褪不下去,去赴寿宴只要不引人注目估计陈培元也认不出自己。
  於是这才遂了颜璟这位祖宗的心思,带他出隆台县、去冀州知府所在的青城转转。

  生死宴 2

  青城在明溪县,坐马车沿著云龙山上的山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云龙山起伏的山势越来越平缓,崇山隐於身後,视野开阔了起来,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过一座小城,像是一条明亮的缎带将小城分为左右两侧,这便是明溪县的青城。
  虽然还没出云龙山的地界,但这里没有什麽匪类,多是往来的生意人,拉著绸缎茶叶去到胡人的地方经过此处,或者载著塞外的牛羊角野兽皮毛回来贩卖,在此地稍作歇息,久而久之,青城成了连接南北商路之中一个重要的驿站,再往北就没什麽可以补给的地方了,往南则是贼匪横行的云龙深山。
  秦灿生在京城,再热闹再繁华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但是颜璟就不同了,睁著一双盛满好奇的双眼,四下张望,对什麽都有兴趣,一眨眼人就跑没了影,等秦灿好不容易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找到他,他正站在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
  秦灿有点吃不消地摇了摇头,走了过去,「这有什麽好看的,小孩子的玩意。」
  颜璟回过头来瞪了秦灿一眼。
  秦灿主动认输,坐了这麽长时间的马车,山路颠簸,颠得他全身骨架都要散了,才不想在这里和这位祖宗浪费精神,早早找家客栈,吃点东西洗洗弄弄,然後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经。
  於是秦灿伸手进袖袋里掏钱,「老板,给捏一个……」
  捏面人的老人点点头,接过铜板,「这位大爷想捏个什麽?」
  「对啊,捏什麽好呢?」
  秦灿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是拿著杀猪刀的悍匪,不行不行,得换个良善一点的……於是脑海中第二个蹦出来是骰子和牌九,这也不行……
  还没想到要捏什麽,一旁有声音传了过来。
  「捏只猴子好了!要样子笨笨的。」
  「好的!」
  「你?!」
  「我什麽?我就想看他捏只又笨又呆的猴子。」
  猴子,猴子,猴子,自己浑身上下哪里像猴子?!
  面对颜璟的洋洋得意,秦灿只能暗暗磨牙,看我回头不扎个写了颜璟的小草人狠狠用针戳,戳戳戳!
  就在两人眼神互攻的时候,老人把捏好的面人往两人中间一递。
  「猴子好了!爷,您拿好。」
  一个小小的但活灵活现的泥面捏的猴子呈现在眼前,动作滑稽地抱著竹签,做出正顺著竹签往上爬的动作,竹签顶上是一个红红的果实,不仅活灵活现,还有趣的样子,不禁让人会心一笑。
  颜璟表情呆了呆,然後伸手接了过来,嘴角边漾起一抹笑,看来极是喜欢,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抬头道,「笨猴子,你看像不像你?」
  秦灿嘴角抽抽,心里道,像个鬼!但嘴上只是「哼」了一声,装作不屑地转身走了。脸上是在赌气,但心里却因为刚才颜璟展开的那抹似乎带著耀眼光芒的笑而咚咚的乱跳起来。
  颜璟在原地站了站,然後追了上去,和秦灿并肩走著,手里擎著那支竹签,在秦灿面前晃了两下,「生气做什麽,我觉得真的挺像的……」
  见秦灿不理他,便用手肘捅了捅秦灿。
  秦灿显出不耐烦地往旁边让去,颜璟贴过去继续用手肘捅,在捅了没两下之後,秦灿突然一把从他手里将面人抢走,然後挤开人群就往前面跑。
  颜璟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著自己突然空著的手愣了片刻,抬头,就见已经跑远了的秦灿用著那张满是淤青对著他做鬼脸。
  「从来都是你抢别人东西,今天也让你尝尝被抢的滋味~」
  「笨猴子,你?!还给我!」
  「不还!我要拿去丢掉!」
  「你敢?!」
  「我怎麽不敢!」
  「给我站住!」
  「啊!」
  秦灿在河边猛地刹住脚步,手在半空中一晃,接著望著粼粼的水面做出惊讶的表情,颜璟追上去,看看那条河,又看向秦灿,清眉倒竖,真的生了气。
  「你?!」
  抬起拳头要打秦灿,但是拳头停在半空中,手颤了颤,然後狠狠地放下来,带著几分不甘愿。
  秦灿被他抬手的动作给吓得缩紧了脖子,但是下一刻只一阵袖子带起的风扫过脸颊,睁开眼睛看过去,发现颜璟正瞪著那条河生闷气。
  因为刚才的跑动而脸颊红红的,粼粼水波反射的日光浅浅勾了一圈他精致的侧脸,俊挺里又带著让人不太容易接近的锐利……
  不过这世上,敢老虎嘴里拔牙的,估计也就只有自己了。
  秦灿微微笑著凑过去,然後将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拿到前面,一只攀著竹签的小猴子,一摇一晃,缓缓从下面伸上来,一点点进入颜璟的视线。
  颜璟先是惊愣,然後明白是秦灿在逗弄他,依然是沈著脸,但抿紧的嘴角却是松了松,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心思。
  颜璟伸手接过秦灿手里的东西,两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彷佛有一股悸动带著对方皮肤下的脉动,顺著那一点碰触传递了过来,些微,却难以忽视。
  秦灿没有松手,维持著这样的动作,淡笑,「你看,这只笨猴子一点都不听话,总是戏耍你、惹你生气,还是丢了的好……」
  颜璟看著他,眼底有什麽一闪而过。
  斜阳挂在天边,将两人的身影在河岸边的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其中一道影子在话音落下後凑近另一道影子。
  已近深秋,天气渐凉,但是秦灿却觉得自己血脉奔腾,一股热力蒸腾而起,沿著经络流窜,全身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因为颜璟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
  「再笨再惹人生气……我也只要这个!」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便到冀州知府朱广源的府邸贺寿。
  远远的就见朱府正门门庭若市,大红绸缎装饰的门庭喜气十足,管乐吹奏更添热闹。
  来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落了轿子身後还跟著一溜抬著贺礼的人,朱府的下人进进出出忙著通报,一个不留神就撞在了一起,引得一阵发笑。
  秦灿手里捧著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从颜璟那堆玉杯里拣了两个最不值钱的,随便找了个锦盒,和那些大大小小装著贺礼的箱子比起来,简单到有些寒酸,加之衣著简朴,脸上还鼻青眼肿的,让那几个在旁等待的富贾们露出鄙夷的眼神。
  颜璟看了一圈四周围,轻声道,「都说冀州贫瘠穷困,但我怎麽觉得有些人肥得流油,身上的油水捞也捞不尽。」
  秦灿「呵呵」冷笑,「那要看流油的都是些什麽人了,总之不会是平民百姓。」
  颜璟「哼」了一声,咬牙切齿,「一群狗官!上行下效,只知作乐享福不理民间疾苦。」
  秦灿侧首看了颜璟一眼,想说什麽,眼睛转了转,把原本要说的话给吞了下去,仍是笑,「我家颜璟真乃孺子可教,已经知道如何使用﹃上行下效﹄这个词了。」说完被颜璟横过胳膊用肘拐子捅了他一下。
  「谁是你家的?」

  生死宴 3

  秦灿抬手摸摸被捅到的地方,正要继续斗嘴皮打趣他,朱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怎麽友善,「你们两个做什麽来的?」
  秦灿忙将请帖给他看,「鄙人乃隆台县知县。」指了指身旁的颜璟,「这位是县衙的师爷,我们二人是专程为庆贺知府大人岳父的寿辰而来。」
  那下人捧著烫金请柬看了看,又看了看秦灿,像是不太相信这麽个穷酸相的人竟然是个知县,半晌才将请帖还给秦灿,「你在这里等著,我去通报一声。」
  这一通报就通报了两个多时辰,日头从正中挪到了西边,吹吹打打的音乐听久了让人心生烦躁,门口依然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但就没个人来招呼他们。
  已近深秋,风吹著有些割人,站了这麽久连口热茶也没喝,颜璟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咯啦啦」地捏了一通拳头,在门边转了一圈之後,扬手一拳打在门前一头石狮子上,那狮子的耳朵立时少了一个,瞪著一双铜铃大眼格外无辜地杵在那里。
  朱家忙活的下人被这「砰」的声响给震了震,一见有人竟然把他们门前的石狮子给打坏了,这还了得,唰啦一下上来几个人将颜璟堵了起来。
  秦灿在一旁扶额,表情无奈,就知道会出这种的事情……
  忙上去解围,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几位小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师爷习武出身,手脚比较重,这些银两就麻烦小哥们帮个忙,别把这事传到知府大人耳朵里。」说著又摸了几两出来,「这些是修石狮子的……」
  那几个下人拿了银子,还想出声训斥几句,却正对上颜璟视线一瞥,凶狠犀利带著杀气的目光让他们登时噤声,只对著看起来好欺负的秦灿粗声粗气,「长长眼,这可是知府的宅邸,小心碰坏了别的让你们全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是是是,小哥提醒的是。」
  秦灿心想,老子是不想惹是生非才对你们这麽卑躬屈膝的,要真抖出老子的身分,别说你们全家,就是你们上下八辈子都吃不了兜著走!
  视线顺著那几个人的身影被截断在再度被关上的朱府大门前,秦灿寻思著要不要再找个人去通报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了耳边。
  「咦?这不是颜兄弟吗?你也来赴寿宴的?」
  说著话向他们走来的正是垣平县知县傅晚灯,他一手拿著大红烫金的请柬,一手端了个用红布罩上的东西,一身亮丽光鲜的青翠缠枝莲纹云锦长衫,发髻上别著一支黑檀木流云形状的木簪,整个人看来儒雅俊俏,风流潇洒。
  他打著招呼走到颜璟身旁,露出一丝讶异,「哎,就你一个?怎麽不见秦兄弟?」
  一旁的秦兄弟已经气得脸黑了,「傅晚灯你什麽眼神?老子就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傅晚灯循著声音回过头来,手指著秦灿,「你……」表情认真的打量了半天,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秦兄弟,你的脸怎麽回事?」还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都抱著肚子低下腰来了。
  秦灿气不打一处去,磨了磨牙,但是牵动脸上的瘀伤让他轻「嘶」了一下,磨完牙正准备一口咬上面前这个还笑个不停的家夥的时候,傅晚灯突然停住,直起身,但是脸上的肌肉还在抽动。
  「你们……你们怎麽一直站在外面?」
  说到这个秦灿就是叹气,把朱府下人狗眼看人低的表现说了一遍,傅晚灯拍拍他的肩膀,「他们就是这样子,眼里只看得到达官贵人,不过他们总算认得我,你们跟著我进去。」
  果不其然,虽然朱府下人对傅晚灯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但总比把他们两个人谅在那里半天的要强。
  跟著下人进到朱府,到了正堂,陈培元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上,虽已是一把年纪,但看来精神还算健朗,他身旁两侧站著不少人,秦灿认出来其中有陈培元那已经嫁给朱广源的女儿陈诗诗,两个儿子陈长宏、陈长明,孙子陈旭,孙女陈嫣,还有一个看著有点面生的女子,猜想大约是陈旭的妻子,另一边朱广源的家人他是一个都不认识。
  下人示意秦灿等人先站一站,然後跑去和站在陈培元旁边一个管家样的中年男子说了什麽。
  那中年男子转过身来,仰首唱道:「垣平县知县,隆台县知县,恭贺陈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秦灿等人这才被示意上前。
  走到陈培元跟前行了礼,下人从他们手中接过贺礼,打开盒子,揭开红布拿到陈培元跟前给他看,陈培元只低下眼皮扫了一下,下人便拿著贺礼走了。
  秦灿等人转身正要跟著下人走到一旁落座,却突然听到陈培元出声。
  「这位……难道是岑熙岑公子?」
  秦灿和颜璟俱是猛地停住脚步,颜璟侧过头来,眉尾一扬,露出惊讶。
  秦灿先是一愣,接著懊恼,自己一心想著不要让陈培元认出自己来,结果却忘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颜璟用的是岑熙的身子,岑熙他爹是大理寺卿,陈培元多少和岑熙有打过照面,但是自己竟然忘得一乾二净!
  确实,在自己心里,眼前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岑熙了,而是颜璟……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秦灿转身,拱手,「回大人,此人是卑职衙门里的师爷,名叫颜璟,并非大人所说的岑公子,兴许是两人长得比较相像吧。」
  陈培元捋了一把胡须,又瞧了颜璟几眼,可能他自己也不敢确定,故而不再追问,反倒是对秦灿的脸伤起了兴趣,「秦大人,刚才老夫就注意到了你脸上的伤,尝闻隆台县贼匪肆乱,民风彪悍,很难管束,敢问是哪个不肖之徒竟然将大人的脸打成这样?」
  一旁颜璟「噗哧」轻笑了出来,秦灿暗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道,「实不相瞒,是卑职不小心自己弄的,并不关他人什麽事。」
  陈培元点了点头,後又皱眉,「啧」了一声,「哎,老夫年纪大了,记性甚是不好,仔细瞧瞧秦大人,却也觉得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秦灿心里「咯@」重重跳了一下,但是面上仍是强撑镇定,「陈大人贵人事多,许是记混了。」
  陈培元再是点头,不再纠结在这个上面,抬手示意下人将他们带下去。
  秦灿长吁了一口气,和傅晚灯还有颜璟跟著下人在他们那桌圆桌边落座。

  生死宴 4

  刚一坐下,颜璟就凑了过来,「既然他认识岑熙,你为什麽要和他说我不是?」
  秦灿想,朝中谁不知道瑞小王爷和岑大人的独子交好,亲如兄弟,时常一同进出,承认你就是岑熙,肯定要问怎麽不见瑞小王爷一起?然後再七兜八兜的不是把自己的身分都套了出来?
  不过当然不能这麽对颜璟说,於是胡编乱造,手指向站在陈培元身後的陈嫣,「看到那个姑娘没?」
  颜璟顺著他指的看过去,点点头。
  「那是陈培元的孙女陈嫣,在京城的时候就倾慕岑熙的才华,对其情有独锺,还请媒婆上门说过亲,可惜陈培元和岑大人是两派的,岑熙当然不能娶一个在朝中会威胁到他父亲的人的孙女进家门,於是这门婚事自然是吹了。
  「人家陈小姐闻之心碎,河都跳了几回了,最後还立下重誓,此生除非有和岑熙一样令他心动的男子,否者她愿意一辈子常伴青灯……你说这样,我还敢说你是岑熙吗?一说你是岑熙还不被陈家人给拖出去剁了?」
  秦灿也不管了,拿著在京城里茶余饭後听说的那些所谓的巷间秘闻、朝廷秘辛就给生搬硬套上去,反正就是换个人名罢了。
  岑熙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玷污你名声,但是情不得已,你可以见谅的,对不对?
  颜璟听完,想了想,表情严肃道,「按照你这麽说,确实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过……」又凑近了秦灿几分,犀利的视线直落在他的脸上,让秦灿觉得好似有把刀子贴著脸皮刮来刮去。
  「你是不是还有什麽事瞒著我?」
  秦灿一听,大惊,忙牵起嘴角笑,「哎哟,我的祖宗,我能有什麽事瞒著你?你不也看见了,我就一京城来的穷书生,身无几两肉,也没什麽大志向,就想安安心心当个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混混日子……」
  但是颜璟似乎不相信,微微眯起眼一直看著他,那气势压得秦灿快要喘不过起来。
  「穷书生……我怎麽半点没闻到你身上的穷酸味?你说过岑熙是大理寺卿的独子……你一个穷书生怎麽会认识这麽有身分的人?」
  秦灿在心里喊娘,这位祖宗是不是跟著自己办案子混久了?现在竟然可以这麽犀利地直指重点。
  「嗯?怎麽不说话?」听不到秦灿的回答,颜璟的目光逼得更紧。
  秦灿躲闪颜璟质问的目光,想著要怎麽回答,眼角余光瞥到那边下人抬了个老大的东西送到陈培元面前。「我真的没有事情瞒著你,骗你的话……骗你的话我就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说著手指陈培元那边,「你快看,那里有人送了个大家夥。」
  颜璟依然盯著他不放,过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最好别有,否则我要你好看!」然後便抬头看向了陈培元那里。
  其它几桌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那里,因为那件用红布罩著的东西实在太大,约莫有一人多高,要两个下人一起才抬上来,傅晚灯在一旁用手指轻叩桌面,道,「你们猜猜看那下面是什麽?」
  秦灿看看红布遮住的东西,红布被撑起不规则的高度,像是蒙在一棵小树之上,便道,「看那样子,应该是出自南海的琅玕石。」
  琅玕即珊瑚,这玩意儿在宫里他见得多了,不过民间能有这般高度的也算是价值连城之物了。
  在众目睽睽下,下人将红布揭走,一点点露出来的部分,果然是呈现出树枝状的枝干,一段段,一截截,光华四射,赤金为干,镶著白玉的树叶。完全超出众人的预计,这并非什麽南海珊瑚树,而是一株金枝玉叶!
  「有血的味道……」颜璟低喃了一句,被淹没在周围人发出的惊叹声里。
  秦灿回头看他,正想问他什麽血的味道,那边的红布已经完全落下,堂上静了一静,紧接著爆发出一阵惊叫,在场的女眷纷纷掩住脸,像是看到恐怖骇人的东西那样躲在亲人身後。
  秦灿猛地站了起来,然後为自己所见所惊愣。
  那金枝玉叶的假树是植在一个大甕之中,让人惊叫的原因是,那大甕中有一个人,脑袋露在甕口之外,瞪大了眼睛仰首朝天大张著嘴。
  朱广源大喊了一声,「爹?!」
  而那株华光流彩的金枝玉叶的树身就从此人大张的嘴中伸出来,彷佛这棵树长在人头之上。
  一场喜宴被染上了血色,恐怖与猜忌的气氛,在缓缓关上的朱漆大门所发出的沈重铰炼声响里,无声降临。
  原本热热闹闹的正堂,此时笼罩著一股压抑的气氛,喜宴中止,宾客被要求留了下来,待到查明真相後才允许离开,幸而朱府极大,客房也多,下人将宾客分作两拨带往东西两侧厢房。东厢为尊,主要是朱家和陈家自己人,西厢则安排给其它宾客。
  碍於知府朱广源的权势,就算对这种强行扣人的做法有所不满,但众人却不敢露一声抱怨,纷纷安慰朱家的人,并表示会全力配合在座的几位知县及知府查出真相。
  陈培元虽然看著老当益壮,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又突如其来受了这麽大的惊吓,被陈嫣扶著也回到了房里去了,堂屋就留了朱家的几个人,还有明溪县知县许干生,垣平县知县傅晚灯,以及隆台县知县秦灿和师爷颜璟。
  秦灿暗想,看这个凶犯的来头不简单,明知今日在场齐聚了冀州的知府和知县,却公然敢犯下如此恶行,不知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还是瞧不起他们几个,此举当中还带著几分挑衅?
  朱广源脸上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悲愤,亲眼看著自己的老父以这样凄惨恐怖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能站在这里已经不容易了。
  虽然对於朱广源藉岳父寿辰之际趁机敛财此举报以不屑,但是秦灿还是能体会到朱广源此刻心里的翻覆,就如同那个晚上,一睁开眼睛,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好友已经死在了自己面前时的那份冲击与震惊。

  生死宴 5

  垂著的手被一个不属於自己的温度给包覆上,对方的指尖有点冰凉,秦灿回过神来,发现是站在自己身侧的颜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大约是看出了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故而看过来的眼神里带著几分担心。
  秦灿心里暗自甜著,但面上只是镇定了些,抽回手来摆了摆,示意他不用担心,便向那个大甕走了过去。
  傅晚灯正在询问朱家的下人关於这份贺礼的由来。
  「你们不知道是谁送的?」
  「今日门口人来人往的,等我们几个迎了几位客人进门,转身就发现门口多了一件东西,但看了一圈周围都没见到送来的人,便想贺寿之人也许有要事在身,放了贺礼就走了。」
  「那谁最後一个见过老太爷?」
  一旁有丫鬟回道,「老太爷这几日身子欠佳,染了风寒,过了中午说要回房歇一会儿,为晚上的寿宴养养精神,让我们不要吵到他,之後就一直没见老太爷从房里出来,敲了门也没有应声,之後就……」
  听丫鬟说完,朱广源身旁有一人勃然大怒,指著她的鼻子骂道,「你们都是怎麽伺候老太爷的?老太爷不见了也没人来禀报一声?还是根本就是你干的?」
  丫鬟被一吓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不是我,少爷,秋晴照顾老太爷这麽久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
  那人却不听解释,脸涨得通红,依然在气头上,「不是你那是谁?就你平时进出老太爷的房间,房里发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亏得我们平时待你这麽好……」说著几步上前抓著这个叫秋晴的丫鬟的发髻,扬手就朝她身上打去,「我打死你个贱人!打死你个贱货蹄子!」
  「啪啪」两掌下去,秋晴不敢躲,脸上登时高高肿了起来。
  那人还要再打,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憋著脸用力动了动,还是停在那里,众人诧异看去,发现原是被颜璟给一手制住了。
  「朱少爷这样,反而让真正的凶犯有机可乘。」
  淡若静水的一句话,澹然的表情,却因著眼神中一划而过的锐利,让人不可抗拒。
  朱广源将他拉到一旁,「逸儿,你这暴烈的性子什麽时候才改得掉?不要在这里误事……」示意他站在旁边或回房里去。
  朱逸有些不甘心的一甩手,忿忿地朝著厢房走去。
  秦灿心里冷笑,这就叫性子暴烈,你们还没见过什麽叫真暴烈呢?这样想著往颜璟那里偷瞄了一眼,颜璟也还以眼色像是在警告他别想东想西的小心挨拳头。
  秦灿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那个装了朱老太爷尸体的大甕上,虽然几个知县在这里要查出凶手,但是没有知府发话,没人敢动这个东西。
  大约几人看著这个大甕面面相觑的样子落在朱广源眼中,朱广源颤步走到那个大甕前,蹲下身,手抖著伸了出去,手指捋了捋朱老太爷苍白的鬓发,声泪俱下,「爹啊,到底是谁这麽可恨,竟对你下如此毒手,儿定要查出这个凶犯,还你一个公道。」
  朱老太爷苍老干瘪的脸上还沾著血迹,从张大的嘴里可以看到那株东西顺著咽喉直直插了下去,但是这样一个大甕又岂能容下一个成年人?加之浓烈的血腥味,以及在甕口便若隐若现可看见的深褐色的液体,不难想象,是如何将一个人装进去的。
  手法极其残忍……
  斜阳落下,照得天边的云翳也染了血色一样,几只鸦鸟飞过,落下「啊啊」的叫声,和著朱广源悲怮的哀泣,更显凄惨。
  明溪县知县许干生低下身去将朱广源扶了起来,并道,「朱大人请节哀顺变,此人手段凶残,卑职绝不会任他逍遥法外。」
  朱广源从地上起来,憔悴的神色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到里面去吧……」抬手示意了一下,来了几个下人将大甕抬到了东厢的一间空房,然後朱广源遣退了下人。
  在密闭的房间里,那种沈重且压抑的气氛愈加浓重,没有仵作在场只能由他们几个验尸,秦灿等人看著面前这个大甕,却没有人敢先动手,最後还是傅晚灯蹲下身子捋起袖子说了一声「得罪了」,伸手过去将那段从朱老太爷嘴里插进去的金枝玉叶缓缓地给拔了出来,枝干晃动,上面用玉打磨雕琢而成的栩栩如真的叶子簌簌往下落。
  金枝玉叶的下部被血染成了深色,还挂著像是内脏肠子的东西,秦灿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虽然自己克服了害怕看到死尸的心理,但这样子的,依然让人不适,忍不住略微撇开头去。
  取出了那株金枝玉叶後,傅晚灯额上已经起了汗珠,伸手阖上朱老太爷的眼睛和嘴之後,双手在甕口停了一停,沈了口气,像是暗中在积蓄著什麽,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伸手进甕口,抓著朱老太爷的肩膀猛地用力往外一拔。
  「啊!」
  在场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秦灿在看到傅晚灯的动作时直接扭开头,在听到惊呼以及身旁的颜璟倒抽冷气的声音後才一点点转过头去。
  傅晚灯还维持著将朱老太爷从甕中起出来的姿势,看著眼前的景象,半张著嘴,一时惊愣住。
  这是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秦灿本来以为朱老太爷被放进这样大小的甕中一定是有人效仿人彘之刑,却没想到朱老太爷的手脚俱在,只是软若无骨,扭曲成常人无法扭曲的样子,胸腹这里有个大洞,肚肠流了出来,甕中的血浸了朱老太爷一身,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有几滴溅落在傅晚灯的脸上。
  众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撼,片刻之後,许干生先有了反应,捂著嘴跑到门边吐了起来。
  「你还好吧?」颜璟轻声问道,他记得秦灿的胆子也不大,尤其是面对死尸的时候。
  秦灿摇摇头,震惊远大於看到这样的尸体所带来的不适。
  凶犯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要让一个老人受这样的折磨而死?
  回过神来的傅晚灯将朱老太爷小心放在地上,开始查看朱老太爷身上的伤,而朱广源已经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中,没人理被吓坏了的许干生,秦灿定了定神,正要走到傅晚灯那里,听到脚下传来「喀哒」一声脆响。
  低头,原来是踩到了刚才从那株金枝玉叶上掉下来的玉叶子。

  生死宴 6

  秦灿收回了视线,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他蹲下身去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後视线又落在那株东西上,沈吟了片刻,对著颜璟的方向将手一伸,「刀。」
  颜璟撩起衣襬从靴帮子里抽出匕首递到秦灿手里,秦灿接过之後,用匕首刮著那株东西的枝干,「沙沙」声响里,金粉金屑雪一样飘飘扬扬。
  秦灿刮了一阵停下来,用手指沾了落在地上的金粉放到鼻下闻了闻,手指捻了捻,又去摸树干上被他刮过的地方,接著出人意料的,用匕首在树上猛砍了两下,在看到树干上的缺口之後,竟然摇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低声轻喃,秦灿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
  其它人听到他的声音都看了过来,但不知他为何这麽惊讶。
  「秦兄弟,你发现了什麽?」傅晚灯问道。
  秦灿抬头看看他们,又低头看向地上那株金枝玉叶,道,「这是一株……活的树!」
  和颜璟一同进到朱家安排的客房的时候已近子时。
  一连串事情发生得过於突然,让人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秦灿发觉自己和颜璟这一日都没怎麽进食,不过好在他们进了房间之後就有小厮端来热水和一些糕点。
  秦灿问他,「可有吃的?」
  小厮回道,「吃的倒是有不少,为寿宴准备的菜肴几乎都没动过……只是这会儿工夫,厨子都睡下了。」
  秦灿累得不想说话,摆了摆手,「有什麽现成的热汤热菜就端来好了,再不吃点东西,这里也要出人命了。」
  「是。」小厮退了出去。
  秦灿往椅子上一瘫,先前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地在眼前回转而过,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但是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依旧让他感觉不自在,於是从出事起就没舒展开的眉头纠得越发的紧。
  如果不来的话,就不会遇到这麽麻烦的事情了……不过之前一路上看到颜璟脸上露出的欢欣,当时觉得带他出来走走这一步还是对的,看著他欣悦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轻松愉快了起来。
  「给。」
  颜璟的声音落在耳边,秦灿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茶盏。
  「不过水已经凉了。」颜璟淡淡说道,见秦灿接了茶杯之後,转身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问道,「有没有头绪?」
  秦灿刚将杯子递到嘴边,听到他这麽问,有些消沈地叹了一口气。
  傅晚灯验尸下来的结果,说朱老太爷是生前被人活活折断四肢的骨头,扭曲成那样硬塞进甕中,然後将那株东西从他嘴里插进去,直插穿腹部,然後就这样流著血在极度的痛苦里慢慢死去,手法不可谓不残忍。
  询问了朱家的人以及府上的下人,都说朱老太爷虽然身前经商得罪过不少人,但现在朱家的产业都交由次子和麽子打理,他老人家就在家里种种花逗逗鸟,过著闲适的日子,除了也许是因为早年经商的缘故,老爷子有些抠门,其它的并没有什麽和人有过节的地方。
  而朱家不仅仅有一个当了冀州知府的朱广源,朱广源的岳父更是前礼部尚书,而今日到场的除了有财有势的那些,还有冀州的三个知县,到底是谁这麽大胆,竟然挑在这样的日子犯案?还是凶犯别有意图才选了今天这个日子?
  总之就目前来看,一切都是待解的谜团,不过每一个案子起初都是这样,就像幽梦案,谁能想到一场噩梦竟然会牵扯出一桩四年前的凶案?又或者像是前段时间,为了抓住肆乱青花镇的鸡妖,却揭开了背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原来什麽经验都没有,待在青花镇这些时日经手了那些案子,秦灿明白,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顺藤摸瓜,总会找出真相的,但是……
  这一次,他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颜璟迟迟等不到秦灿回答,回过头去,发现秦灿一个人兀自思忖著什麽,便也没有打扰他,自己坐在桌边从腰带里摸出什麽,拿在手里玩了起来。
  秦灿思忖间,就听到颜璟那边一阵一阵地传来「啪嗒」、「啪嗒」什麽东西掉落桌面的声音,收回了神思,抬头看过去──
  就见颜璟手里不知道在玩什麽,搁在指尖手指一弹便转著圈地飞了起来,在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颜璟又弹了一枚出去,然後迅速去接先前弹出去已经落下的那一枚,如此往复,没接住的时候那枚小小的东西就落在桌上发出「啪嗒」的脆响声。
  秦灿先是暗笑,觉得颜璟有时候还像个孩子,接著视线定在那两枚被抛上抛下的东西上,烛火跳跃,那两枚东西嫩白透青,泛著温润如珠的光泽,薄薄的一小片,看著眼熟。
  那不是……?!
  秦灿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箭步窜到桌边,手一伸抓住一枚正要落下的东西,摊开掌心看去,果然……
  颜璟拿在手里在玩的就是那株金枝玉叶的叶子!
  「你忘记了我们来之前的约法三章?」秦灿严肃了一点口气,虽然只是两片不起眼的叶子,但对於颜璟这样的行为他多少还是生气的。
  「你以为我会看得上眼这种东西?」颜璟手里把玩著另一枚叶子,冷冷地问道,扫过秦灿的眼神带著冷厉。
  秦灿被这句话给堵了一下,刚想说,就算你看不上眼,但拿来玩就是不对。
  颜璟站起身,将手里那枚玉叶子抛给秦灿,「你刚才不是还想多研究一下,结果那个知府说什麽要让死者安息硬把你们给赶了出来。」
  说完颜璟走到窗口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面朝向窗外,手肘支著窗框,撑著自己的脸,一整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後气鼓鼓的样子。
  秦灿低头看看两只手里的玉叶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颜璟顺手牵羊拿了两片这东西,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为了给自己……
  自己却是误会了他……
  秦灿心里泛起了内疚,抬头看向颜璟那边,「颜璟我……」
  「我没兴趣听。」
  被冷淡的回拒了,秦灿站在那里撇了下嘴,然後将手一握走到软榻边,在颜璟旁边坐了下来,见颜璟没有反应,便将那张淤青都没消下去的脸凑过去。
  「给你打,不过下手轻点……」
  颜璟回过头来,看见那张还肿得和猪头一样的脸伸到离自己的脸不过寸许的地方,看著就好笑,但是对於他对自己的误会心里又憋气,抬手竖起食指和中指直插秦灿的「猪鼻子」。

  生死宴 7

  「哎哟!」
  秦灿捂住鼻子低下头惨兮兮地哀叫了一声,然後偷眼瞄颜璟,看他脸色好了一些,便收起做戏逗他笑的表情,摊开手掌心,那两枚玉叶子静躺其间,另一只手拨弄。
  「颜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带著狐狸和狐狸的内丹去找那个老神棍救狐狸的时候,我在老神棍那里就捡到过一枚差不多样子的叶子。」
  颜璟想了想,不过因为当时他已经抱著狐狸快走到门口了,所以并没有听见秦灿在後面和章殊说些什麽。
  秦灿捏起一枚玉叶子道,「当时老神棍是这麽和我说的……﹃高石沼上有神宫,宫内遍布金枝玉叶、珍珠果实的三珠树,三珠树生赤水之上,花叶落入赤水,饮之,会沈睡三百年,三百年後醒来便可长生不老……﹄
  「我当时以为老神棍又在胡诌,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玉雕的叶子很寻常,谁知道他是不是随便拿了个什麽戏耍我,但是刚才你也看见了,那株树虽然只是一截枝干,但……」
  从未见过这麽奇怪的植物,金色的外皮,玉一样的叶子,不仔细看真以为是哪个能工巧匠用金子和玉雕琢成的装饰。
  秦灿当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在章殊先生那里听说的东西,正要再验证一下,没想到朱广源却道已经验过尸他要让老人家入殓了,然後便让他们几个知县都从房里退了出来,房门关上,那株东西自然也留在了那间屋里没法再看到。
  「姓朱的一定是看到那东西稀罕,所以想据为己有。」颜璟下著断论。
  秦灿想,你以为谁都像你啊,那可是杀了他亲爹的凶器,他留著不是凭添伤感?
  「那东西虽然稀罕,不过也就是一截被折下来的树枝,离了水土估计活不了多久的,朱广源这麽做也许是为了保护证物之类的……」
  说是这麽说,但凶犯是从哪里找到这种树的?这种树到底是不是章殊说的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三珠树?
  疑问、疑问、又是疑问!
  秦灿觉得脑袋都要胀裂了。
  「两位爷,您要的饭菜……」
  秦灿起身开门,小厮将热汤和菜色简单的几个碟子放到桌上,然後退了出去。
  秦灿本来是饿得不行了,但是看到碟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脑中就腾现起朱老爷子的血啊肠子的,筷子挑挑拣拣了两下,最後还是收了回来默默扒自己碗里的白饭,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抬头视线落在颜璟身上。
  颜璟是没受到什麽影响,大口嚼著咽著,像松鼠那样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筷子碰到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时抬起手用手背蹭一下嘴边的油水,粗鲁的吃相和他的斯文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
  若是放在以前,秦灿肯定会看不下去,但是现在却不觉得什麽,不知是因为清楚再怎麽纠正,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很难改的过来,还是相处久了已经看著习惯了,总之这个样子的颜璟现在在他眼里,不是粗俗,而是率真。
  没有被礼教约束,没有被圈在诗书经纶里,一切都按著自己的心思和意愿,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真真切切的他……当然,那些强盗行径,暴力手段还是要不得的。
  大约是意识到秦灿的目光,颜璟筷子的动作越来越慢,带著几分犹豫,像是在反省自己刚才有什麽地方不对的,最後筷子停了下来,对上秦灿的视线,却是愣了一愣,然後嘴角微微一勾,「我有这麽好看吗?都让你看得出神了。」
  秦灿看得失了神,手里的碗渐渐滑下来,最後落在桌上,「啪」的声响才让他猛地回神,惊得身体一震,这才对颜璟刚才那句话有了反应,但窘相已出,显然是被戳破了心思,再怎麽慌忙掩饰都掩饰不过去,於是只好嘴硬,「再好看那也是岑熙长得好看……」
  往常他们两人间有个默契,就是尽量不拿颜璟和岑熙放在一起谈论,就算偶尔提起,也是能避则避,但是这会儿颜璟却不怎麽在意,将手里的碗放了下来,两只手撑著脸,歪著脑袋,「哎?那以前你这样看著自己的好友看得走神,人家不介意吗?」
  「这个……」秦灿支吾了一下,抬头看向颜璟,烛光给他镶了一圈柔和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正熠熠发亮,不由心口又怦怦地跳了起来,舔了舔嘴唇,然後道,「我从来没有看著岑熙看到出神……」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颜璟本是抱著玩笑之意的,以为秦灿还会像以前那样和自己耍嘴皮子,却没想到他竟然这麽认真地回答了自己。
  其实他早已不像当初那麽地执著,或许是因为很多事情不用问,便已经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自己和岑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难道不是自己最初想要的?
  自己这麽努力不就是为了要让他知道,颜三还活著,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颜三而不是其它什麽人……
  待到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本该放下心的时候,心里某处却依然沈甸甸的,装著什麽一般。
  颜璟知道,自己心里此刻装著的,绝对不再是对於自己到底谁的执著,而是……
  「那你现在为什麽看得出神了?」
  谁可以来告诉自己,这种内心被占据的感觉到底是什麽?而且,偏偏是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偶尔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来的,便都是秦灿那有点滑腔滑调的样子,有点贱贱的笑脸,会让人很想欺负……然後每一日每一日都想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好像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一样……
  「我……」秦灿有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感觉,有些事情其实早已经被挑明,但是自己却不敢直接面对,一直躲避著,一直想去忽视,等到拿下遮住眼睛的布条後,才发现已经连逃避的退路都没有了。
  「到底是为什麽……嗯?」
  颜璟的声音落在耳边,浅淡的语气,但是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是一根丝线那样在自己的心头绕了一圈又一圈……
  因为岑熙是挚友是亲如兄弟的人,哪怕日日相对都不会有异样的情愫。
  而眼前这个人却已经是另一个人,是性格暴躁脾气又坏,但本性又有那麽一点单纯和良善的山贼头子,是举止粗俗腹中没半点墨水,动不动就爱拿拳头说话,还总是欺负自己的颜璟,但恰恰是这样一个几乎举不出什麽优点来的人……
  在看到对方时,心里蠢蠢而动,如春花绽然,却又带著深深的怀疑,以致每次都把这份莫名的悸动当做是错觉,每次看到对方的笑颜都只能默默收进心底,然後越积越多,终是再盛不下,满溢而出,肆虐泛滥过心里各个角落。
  连秦灿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眼前这个人在意了起来,而一旦意识到之後,那些藏在角落的东西就像那爆燃的灯花,急遽绽放,灼灼其华。
  「笨猴子……?」
  迟迟等不到秦灿响应,颜璟轻轻唤了他一声,因为凑得很近,颜璟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耳畔。
  秦灿回过神来,视线落在颜璟脸上,就在两人视线交迭的那一瞬间,本来一片慌乱各种想法缠成一团乱麻的脑中,蓦地一下肃清,空白一片……
  内心深处的自己彷佛失力跌下了悬崖,那种从高处跌下压迫胸口的窒息感,真实而清晰。
  「因为……」
  後面的话音咽进了喉咙里,喉结滑动,吞咽了两下口水,秦灿歪下脑袋,对著颜璟那两片浸透粉色的薄唇凑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那份看似谁也无法将他拘束住的桀骜不驯,又或者是最深处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纯澈与率直,自己就这麽看著他,看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自己的内心完全都被这个人侵蚀了都尚不自知,而等到发现的时候……
  已无路可退!

  生死宴 8

  「嗯……咳!」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不合时机地打断了房里两人暗暗燃起的情热。
  秦灿和颜璟纷纷回神,侧首看向门口,就见傅晚灯站在门外,半个身子从门板後面探出来,脸上犹有尴尬与犹豫,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还做好了如果里面有人暴怒要打人就随时开溜的准备。
  「秦兄弟,我不是故意……那个……打断你们的……只是正好……没有关门……」
  一时而起的冲动了被猛地打住,被情热烧得懵懵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秦灿和颜璟互相看看,注意到彼此间暧昧的姿势和距离,意识到刚才若是不被打断而将要发生的事情,尴尬顿起,两人分了开来。
  颜璟起身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顾自喝了起来,却掩饰不住从脸颊一直漫到耳根的红晕。
  秦灿除了尴尬之外,心里还有那麽一点愠怒,气汹汹地走到门口,「这麽晚了,什麽事情不能明天说?」
  傅晚灯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两人接下来会做什麽,但是看那情形就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扰了人家的好事,心虚了一下,但马上沈了表情,「秦兄弟,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见傅晚灯这样严肃,秦灿知道应该是和朱老太爷的死有关,便跟著傅晚灯走了。
  由於被留在朱府等待事情水落石出的宾客众多,傅晚灯实际是和许干生分到一间客房,但傅晚灯舍近求远宁愿来找秦灿商量案子,大约是因为之前两人共破庄家那桩尘封四年的命案,对对方比较熟悉,又因此有了默契,故而傅晚灯才更愿意找秦灿讨论。
  傅晚灯带著秦灿到了庭院里一棵油松前,这株油松有些年数了,针叶浓密,参天之势。傅晚灯仰首让秦灿看,秦灿看了看,没能明白。
  难道这就是要自己看的东西?但是压根看不出来这树和人命案有什麽关系……
  季秋之月霜始降,夜风清冷直钻骨,秦灿被冷得一个劲哆嗦,原以为是什麽重要的东西,结果被领来看这样一棵什麽都看不出来的大树,本来就心绪烦乱,更添了暴躁,回过头去看向傅晚灯,皱起眉头,一副「傅晚灯你是不是在玩我?」的表情,龇著牙道,「不就一棵松树?」
  傅晚灯「啧」了一声,「你仔细看……」
  秦灿才不理他,转身要走,「神神叨叨的……你自己一个人看,我冷死了要回去。」
  被傅晚灯一把抓住给扯了回来,「叫你看自然是有大问题的,你仔细看看那树杈……」
  秦灿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这也不怪他,先是在门口被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入席了,山珍海味还没尝到,就被叫去验血淋淋的尸体,饿了一整日,睡意泛上来又被人拉到这里吹冷风。
  秦灿抬头接著廊上灯笼的光看向那树杈,一旁傅晚灯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截从朱老太爷喉咙口插进去他身体里的树枝有多大?」
  被这麽一问,秦灿一个激灵。
  之前一直都没留意到这一点……那截奇怪的树枝是活的,像是从什麽上面锯下来的一样,要长成这样一截树杈,那原来那棵树起码也得……
  秦灿不由睁大了眼睛,傅晚灯知道秦灿想到了什麽,道,「如果那截树枝是活的,那麽生长了那截树枝的树起码有这棵油松这麽大……说不定更大。」
  秦灿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麽大一棵树,上上下下覆著金灿灿的像是黄金一样的树皮,玉雕出来的叶子……那该有多壮观?!
  傅晚灯正要说什麽,身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互相点了下头,然後猫下腰躲到了矮树丛中。
  现在这个时辰,除了和这件事有关的朱家人和陈家人沈浸在悲痛中而睡不著,秦灿等人因为验尸而拖到现在,其它宾客以及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经睡了,而傅晚灯拉著秦灿来看的这棵油松在东厢庭院的角落,看来平时不太有人来的样子,所以两人才会躲了起来,想看看是谁。
  来人沿著走廊过来,不是下人的装扮,脚步很小心,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看去,像是担心身後有人跟著。
  廊上的灯笼摇曳,来人从阴影里出来,秦灿认出来,此人是陈培源的孙子陈旭,他手里像是端著一碗什麽东西径直朝著他们躲藏的地方走过来。
  秦灿和傅晚灯两人尽量将脑袋放低,於是枝叶遮住了视线,就看到对方的衣襬和靴子,脚步停在不远处,接著「哗啦」一声响。
  不知道什麽东西泼了过来,正好浇在秦灿头上,带著一股怪怪的味道,还有点热烫,秦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幸而傅晚灯手脚利索将他的嘴给捂住,才没有被发觉。
  待到对方走远了,两人才从树丛里出来,秦灿一个劲地用袖子擦自己湿漉漉的脑袋,「什麽东西?怎麽这麽难闻!」
  傅晚灯虽没有被泼个正著,但肩膀上也被溅到了一点,侧过头去闻了闻,「好像是什麽汤药……」
  颜璟让朱家下人把桌上的饭食都收拾走并且送来热水,正要脱衣服洗掉自己一身的血腥味的时候,门喀哒一声响,他从屏风後面探出脑袋,就见秦灿搞得一身湿漉漉的咋咋呼呼地进来。
  「都是你,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放到明天说也成,现在倒好,害我浑身上下都是这种奇怪的味道。」说著就往屏风这边走,「快快快,让我洗洗。」
  颜璟将解开的腰带再又束上,从屏风後面走出来让秦灿先去洗,秦灿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颜璟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屏风後面秦灿刷刷地脱掉衣服丢出来,接著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惬意的叹息声。
  傅晚灯从地上捡起秦灿的衣服,用手捏了捏被泼脏的地方,然後将手凑到鼻子底下细细的闻,又放进嘴里尝了一下,然後抬头四下寻找著什麽,最後目光落在罗汉榻旁小方桌上放著的笔墨纸砚上。於是走了过去,闻了一下然後在纸上写下什麽,再闻再写,如此往复。
  颜璟抱著手臂靠在一旁看著他,片刻後秦灿从屏风後面出来,那边傅晚灯也似乎写好了,搁下笔,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掂起来,视线在上面游移。
  「你在写什麽?」秦灿走过去,看见傅晚灯手里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看著像是草药的名字,接过来看了一遍,但是没能看懂。

  生死宴 9

  面对秦灿的疑惑,傅晚灯扬了扬手里那件秦灿的衣服,「是泼在这上面的汤药的方子……」
  秦灿猛地瞪大眼睛,看看傅晚灯,又看看手里那张纸,再看看傅晚灯,嘴巴张得开开的,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你居然……就这麽……?」全然不敢相信傅晚灯凭著这药汁的味道就把配方写出来。
  傅晚灯笑笑,「这有何难,我家世代行医的嘛,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官虽小,但不能得罪的人可多了去,谁知道哪天这乌纱帽就不保了,那我还能回老家开医馆谋生。」
  站在一旁抱著手臂听著他们说话的颜璟,听他这麽说完挑了下眉,露出颇为赞许之色。
  秦灿则是嘴角肌肉抽了抽,用著有点阴阳怪气酸不溜秋的语气道,「你考虑的还真够周到的……」其实心里在想,切,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不做官的话就是回去继续做我的小王爷。
  傅晚灯倒也不谦虚,也不管秦灿的语气酸不酸,照单全收,「那是那是……总要考虑给自己留个後路嘛。」
  秦灿睨了他一眼,低头又看手里那张纸,不过很快发现了一件事……
  他根本就看不懂这是什麽方子!
  发现秦灿鼓脸皱眉暗自懊恼的窘相,颜璟侧过头去轻笑了一下,然後转过来扬了下下巴,「这到底是什麽方子?」
  傅晚灯不再卖关子,却仍是有点神秘的,「你们绝对猜不到……这个方子,是让男子对房事失去兴趣的。」
  「什麽?」秦灿以为自己听错了,「傅晚灯你再说一遍。」
  於是傅晚灯又清晰地一字一字重复道,「这是让男子暂时对房事失去兴趣的药方。」
  秦灿再次露出下巴要掉下来的蠢表情,缓了一缓,总算从惊讶里恢复过来,「怎麽会?好端端的为什麽要喝这种东西?」如果是壮阳的方子倒还正常些,
  傅晚灯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从秦灿手里将那张纸抽了过来,另一只手手指一弹,薄纸发出「啪」的脆响。
  「其实这没有什麽好奇怪的,只是你们不了解罢了,不过现在知道对你们也有好处。其实这样的方子在大户人家流传比较广,正房有了身孕不便於房事,又不想相公在此期间在外拈花惹草勾搭个三妻四妾回来,便哄骗相公这是强身壮阳的药方,实则是在此期间断了他在外乱搞的心思。」
  听完,秦灿冷冷一哼,「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
  傅晚灯微微笑著朝他眨眨眼,「所以秦兄弟现在可明白,将来夫人端给你喝的补药不是随便乱喝的……」
  秦灿先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完全没在意到傅晚灯後面的一句话。身旁传来茶杯「喀哒」一声轻响,他回过头去看,就见颜璟表情僵僵地正将桌上不小心碰倒的茶盏给重新摆好。
  秦灿把他的表情和举动都收在眼里,但没有出声,然後回过头去,「所以说,陈旭的妻子怀了身孕,不希望陈旭在外面乱搞所以给他喝这个药,陈旭知道其中的蹊跷,所以半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出来偷偷把药给倒了?」
  傅晚灯点点头,同意秦灿的说法。
  此时已过四更,众人都有点撑不住,於是傅晚灯回去自己的房间,秦灿和颜璟也都准备睡一觉补回点体力。
  次日自然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不过秦灿由於睡的是软榻,起身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骨头「喀喀」作响。
  梳洗完无意中往铜镜里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脸上的淤青红肿消下去不少,琢磨著还是要尽快把案子解决了,不然再过几日脸再恢复一些,编得再好的谎话都不管用,果然千算万算都算不出横插一著的变故。
  视线从铜镜里的自己的脸上滑到一旁,颜璟正有些笨拙地将头发往脑袋上绾以便团成发髻,但总有几缕发丝俏皮地从指间漏出来。
  这样的事平时在县衙里都是小元帮忙的,有时候颜璟为了贪简单也会像在山寨时那样在脑後草草绑一个马尾,却很是潇洒利落。
  秦灿看著颜璟折腾发髻,突然嘴角一弯明显是生了什麽坏心思,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木梳子,「我来我来,我帮你梳。」说著就将颜璟绾好的发髻挑开,三下两下给重新绑了起来,一边绑还一边很小心著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颜璟显然没注意到。
  「好了,来看看满意不满意。」
  秦灿正要让颜璟转向铜镜看看自己的「杰作」,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闻声,颜璟「砰」的站了起来,「又出事了,快去看看!」
  「哎──别走……」但是哪里来得及,秦灿话音还没落下,颜璟已经跑到门口开门来循著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秦灿在原地愣了一愣,然後心里一阵发凉。
  完了……
  让颜璟顶著那样一个脑袋出去,待会等他知道了,自己肯定死得很惨……
  但就算死得惨也不能不管眼前的事情,於是秦灿秦大人只能心里流著泪面上保持著镇定地走出门去。
  声音是从东厢这边某间房间传来的,秦灿走到那里时,远远的就看见朱广源的妻子,陈培源的长女正扯著朱广源的胳膊哭天喊地。
  「我的儿啊──你怎麽死得这麽惨──」
  一旁站著朱家的人,傅晚灯、许干生也到了,下人们都在台阶下面围著,小心翼翼的但又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颜璟没到门口就站在下人们前面一点的地方回过头来,再向後回望,看到秦灿的时候微微皱眉,露出「你怎麽这麽慢?」的表情,而一旁几个下人瞅到颜璟的脑袋都不由暗暗发笑。
  见此情形,秦灿那颗已经七上八下的心狠狠哆嗦了一下,但只能硬著头皮挤过围在台阶下的下人,然後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这两天的事情会不会是咱府里那个白毛女鬼干的?」
  「我觉得不太像,那白毛女鬼都待这儿十多年了,就吓人一些倒还没伤过什麽人。」
  「我看更像是咱们老爷惹上了什麽不得了的仇家……」
  秦灿默默在心里记下,走到门口,里面透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和昨日一样,视线绕过门口站著的几个人落到里面,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再次见到同样的场面,还是被震惊到。

  生死宴 10

  朱广源的长子朱逸以著和死去的朱老太爷一样的方式,被装在一个大甕中,口中插著金枝玉叶,死状凄惨地呈於众人面前,而从他口中插入的那截金枝玉叶却是昨日插在住老太爷口中的那一株,因为枝干上还留有秦灿用匕首刮过的痕迹。
  昨日刚受到刺激的朱广源,今日又痛失爱子,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一时没了反应,他不开口,站在门口的秦灿等人也不敢去动那尸体,半晌才悲怮哀嚎了一声,脚步踉跄地走到里面,在那大甕前跪了下来。
  朱广源颤抖地伸出手,抚上朱逸表情惊恐的脸,然後回过头来,面目凶恶地怒道,「谁?!到底是谁?!我们朱家和你结了什麽仇,竟用如此凶狠的手段残害我的家人?!」
  朱夫人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被丫鬟给急急搀扶著回了房去,围在台阶下面的下人也被几个主事的丫鬟小厮给遣散去,并嘱咐不要让其它宾客踏足这里。
  许干生走进房里要弯下身要将朱广源从地上搀扶起来,并安慰道,「大人,请节哀,卑职一定会……」
  「滚!」朱广源一下挥开许干生的手,许干生身单力薄,被他这麽一推直接坐在了地上。
  朱广源指著许干生的鼻尖骂道,「我就养了你这样没用的东西!」然後又转向门口的傅晚灯和秦灿,「隆台县三个知县都在这里,居然还让我的儿惨遭毒手……你们,你们都是吃白饭的?!滚,统统都给我滚!」
  秦灿和傅晚灯还想进去看下朱逸的尸体,但朱广源痛失爱子情绪激动,不宜过度刺激他,便转身正要离开。
  门口另一边站著陈家的人,见秦灿等人退了出来,一旁传来一声很轻的低呼,原来是站在陈旭一旁的女子正要避让他们,却没想到一脚踏空台阶,整个人後仰著要跌了下来。
  陈旭来不及伸手去构,幸而站在台阶下面的颜璟伸手托了一把。
  「小心。」
  女子站稳,回头正要感谢颜璟,却被陈旭一把给拉到身边低斥了一声,「怎麽这麽不小心?!」然後对著颜璟等人报以感激的笑了一笑,「谢谢相助,这位是内人。」
  女子容止纤秀,但样貌算不得豔丽动人,向几人福了一福,「贱妾见过几位大人。」
  秦灿等人拱手还礼之後,陈旭低头对著她道,「你胆子小,还是去房里陪爹爹和爷爷说说话,免得晚上又做噩梦……」言语温柔,体贴至极,说话时始终维持著将女子揽在自己臂弯里的姿势,然後抬头对著秦灿等人道,「几位大人办案,在下不便打扰,还望早日查出真凶。」说完,便和他夫人转身沿著走廊回去自己房间。
  秦灿看著两人的背影,略略皱眉,回头,傅晚灯似已知会地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开口。
  朱逸的房门被关了起来,朱广源在里面没有出来,秦灿等人很识相的散开,直走到自己住的厢房那里,秦灿才开口。
  「我怎麽觉得这陈少爷和他夫人感情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会背著自己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样子……这陈夫人看起来也知书达礼的,不像是会给自己相公下药的善妒之人。」
  傅晚灯拍了拍他的肩膀,「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办庄家的案子的时候,一开始有想到苏皖竟是那样心肠歹毒的女子?」
  秦灿倒是同意他的说法,万事不可只看表象,也许众人面前陈旭对他妻子的体贴和恩爱都是装出来的……
  这边秦灿正在思忖间,耳边就听到傅晚灯又道:「哎,颜兄弟,今天你这头……」
  秦灿「啊」地一下回神,抬起头,对著傅晚灯连连摆手,但显然已经晚了。
  面对傅晚灯一脸惊讶又想笑的表情,颜璟意识到什麽,想起刚才在朱逸房门口的时候,一旁站著的人就在窃笑,於是抬起双手摸了摸脑袋,这一摸,脸色霎时黑如锅底,似乎一阵狂风卷过,立马要飞沙走石。
  原来秦灿方才在房里说是好心帮颜璟梳头,实际却是动了逗弄他的心思,手很贱地在颜璟脑袋两侧各扎了一个马尾,但却没想到这时候会出事,颜璟就顶著这样的脑袋出了房门、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若是个像小元这样豆蔻之年的姑娘梳这样的头发,只会让人觉得可爱非常,但是放到一个眼神凶恶的大男人脑袋上……除了好笑就只有讨打的份了。
  「颜、颜璟,你听我说……」
  颜璟扬了扬下巴,两只手对捏「咯啦」一阵作响,然後对著秦灿勾了勾手指。
  秦灿用力摇摇头。
  颜璟又勾了两下,见秦灿依然站在那里无动於衷,冷冷道,「别逼我主动过去抓你!」
  「呜──」秦灿抽咽了一下,苦著脸小媳妇状地走了过去,「先说好,不准动手……哎哟!」
  一旁傅晚灯用手挡住脸不忍心看下去,秦灿「哎哟」过後捣住脸蹲在了地上,颜璟甩了下手,转身推门进去房间里面。
  傅晚灯连忙走过去在秦灿面前蹲下,秦灿唉唉叫著抬起脸来,「是不是很惨?」
  傅晚灯状似认真地左右端详了一下,道,「还行,就是比之前更青更肿了一些,没事没事,十天半月的总会消下去的。」
  「呿!」
  不过因此似乎可以暂时不用担心陈培元认出自己了。秦灿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两位大人怎麽蹲在这里?身子不舒服吗?」
  秦灿和傅晚灯两人抬头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昨日那个原本伺候朱老太爷的丫鬟秋晴,她正端著一个食盘朝这里走过来。
  「奴婢给秦大人和颜师爷送早膳来的,只是没想到傅大人也在这里。」
  秦灿和傅晚灯站了起来,傅晚灯道,「我已经吃过了。」
  於是秋晴端著食盘走进房里,将两碗粥和几碟小食一一放到桌上,秦灿有点不解地问她,「怎麽换你来伺候我们了,府里人手不够?」
  秋晴放碟子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後道,「少爷怪我没伺候好老太爷,将我罚回普通下人那里……」说完,嘴角微微一勾,沈了一口气,「秦大人您别担心,奴婢很勤快手脚也很利索,不怕伺候不好两位。」
  秦灿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後视线落到秋晴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上,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道青紫的痕迹,像是被鞭子抽打後留下的。
  注意到秦灿的视线,秋晴连忙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臂上的伤痕,低下头,匆匆往门外走,「秦大人和颜师爷慢用,用完叫一声奴婢就来收拾。」
  待到秋晴的脚步声走远,秦灿回头问傅晚灯,「你怎麽看?」
  傅晚灯道,「不失为一条线索。」

  生死宴 11

  秋晴原先是服侍朱老太爷的丫鬟,因为朱老太爷被害,被朱逸迁怒而罚为普通的下人。
  在这样的大宅院里,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主人贴身的丫鬟小厮自然视自己比其它下人要高人一等,而秋晴这样被自家主子踢走的,定然会被其它下人看不起,说不定还会私下被羞辱。
  傅晚灯说刚才秋晴无意中露出的手臂上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说明秋晴时常被虐打,朱逸的性子暴烈,朱广源也不是脾气温和的主,父子如此,虽然朱家下人都说朱老太爷脾气挺好的,却难说关起门来老爷子没有一不顺心就拿下人出气的习惯。
  如果秋晴真的一直被朱老太爷虐打,那麽确实有杀害朱老太爷的动机,而朱老太爷遇害後,朱逸将过错全数归於秋晴没有照顾好老太爷,说不定昨晚又对其横施暴虐,於是再次激起了秋晴的杀心。
  虽然秋晴有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动机,但同时又存在著疑点,那个大甕,装了一个成年男子,昨日抬上来的时候是两个下人一起都还费力,就凭秋晴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实难操作。
  「也许有帮凶?」傅晚灯假设道。
  秦灿觉得这个猜测不是不可能,「我们可以朝著这个方向查下去……不过先不要打草惊蛇。」
  秋晴进来收拾两人的碗筷的时候,傅晚灯已经先回自己房间了,秦灿正被颜璟面朝下地按在地上,颜璟岔开脚坐在他腰上,一脚压著秦灿一条手臂,秦灿只能像条肥肥的大青虫一样左右扭动著挣扎,出声求著饶。
  「好祖宗,我再不敢了,你就放了我吧。」
  「闭嘴!现在求饶已经晚了!」
  颜璟恶狠狠的语气让秦灿「呜」地悲鸣了一声,放弃挣扎,只能看见散乱的头发在眼前一晃一晃的,脑袋上歪七歪八地已经梳了两个高高朝天的马尾,但颜璟似乎还不解恨地正在梳第三个。
  秋晴站在门口半晌,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
  颜璟将最後一根发带打上结後,拍了拍手表示大功告成,这才从秦灿身上起来,脸上看来也解气了不少。
  秦灿从地上起来,伸手摸自己脑袋,颜璟下手不分轻重,有几处发丝扯得太紧都让他头皮发疼,正要解开发带,就听到身後阴狠的威胁:
  「不准解!解了我就让你这样子去街上走一圈!」
  於是秦灿只能像小酒酿那样扁扁嘴,将手放了下来。
  抬头,看见秋晴正候在门口,寻常人这副可笑的样子被外人瞧见多半是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不过秦灿大人素来脸皮堪比牛皮,就顶著那个梳了三个朝天马尾的可笑头发的脑袋,对著门口的人微微一笑坦然以对。
  「你进来收拾好了。」
  说话间,脑袋一动,那三根马尾跟著一起晃,秦灿听到身後「噗哧」一声,想来颜璟见他这副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心里倒是有块石头放了下来,这一下总算是气消了。
  秋晴手脚利索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掉,端起转身正要走的时候,被秦灿给叫住。
  「等一下。」
  秋晴回过身来,「秦大人还有什麽吩咐?」
  秦灿端过桌上刚沏好的茶,动作慢吞吞的气定神闲地用杯盖撇著漂浮在表面的茶叶,道,「只是好奇想打听一件事,本官听说朱府闹鬼,而且传闻还说得头头是道,像是真的一样。」
  秦灿也是突然想起来刚才在朱逸房外听那两个下人说的「白毛女鬼」,神神怪怪的见了多了便一时起了兴趣。
  秋晴却有点犹豫,「我们老爷不许我们对外人说这个,说都是我胡思乱想见风是雨的乱诌,传出去坏了朱府的名声。」
  秦灿停下动作,「这里就你、本官还有本官的师爷,我们不说,没人知道是你说的……本官只是从小就对怪力乱神之事抱有兴趣,听过就算,不会拿出去瞎传的。」
  秋晴想了一想,才撇开犹豫,道,「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是府里的下人时常在半夜撞见一个白衣衫白头发的女鬼在府里乱转,久而久之撞见的人多了,就把她叫做﹃白毛女鬼﹄。」
  秦灿低忖了一下。
  白衣衫白头发,还总是半夜三更出现……这不和赖在自己衙门的那只大狐狸一样?难道说这里有只母的狐狸精,总是半夜出来「觅食」?
  「本官听说这女鬼的传闻在这府里都有十多年了?」
  「到底有多久就不清楚了,总之我来之前就好像有了,府上年纪大的下人,说这麽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也挺可怜的,每逢冬至清明还会烧些纸钱给她。」
  秦灿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这边没什麽事情了让秋晴去忙别的好了,之後一整日,秦灿都窝在房间里没怎麽出门,外头不时传来朱广源的妻子哀怮的痛哭声,听著让人心里也难受。
  这才两日,朱家就死了两个男丁,还是用著这麽诡异奇怪的死法,而凶犯除了留下那截奇怪的枝叶之外再无其它,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凶犯对朱家很熟悉,甚至是朱老太爷以及朱逸都认识的人,所以行凶时才没有太多的反抗,连呼救声也没有。
  其次就是那截金枝玉叶。
  根据傅晚灯的推测,截下的金枝玉叶可以说明,其原来的树身应该是很大的一株,但是这麽一株树,怎麽之前从没有人看见或者听闻过?而且那截枝叶还没干枯,显然这株东西就在附近。
  那麽朱家这两人的死,和这株金枝玉叶有没有关系?这株金枝玉叶会不会就是老神棍提起过的,果实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三珠树?
  秦灿将所发现的疑问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又多且乱,搞得他头疼,那边颜璟总算消了气,又磨著说了不少好话,才被赦免将脑袋上那三个可笑的马尾给解开来。

  生死宴 12

  晚上的时候,朱广源让下人来把他们三个知县都找了去。
  地窖里搁著两具尸体,一旁放著大甕,但没有看见那两截金枝玉叶的断枝,浓烈的血腥气伴著尸体缓慢败坏散出的臭味,在这密闭的环境里沈淀,和著冰冷的水气,结在人的皮肤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朱广源整个人都不可谓不惨,神色憔悴,眼圈发黑,眼下有著很重的眼袋,整个人彷佛被抽去了魂一样,站著的时候连背也微微有些佝偻著。
  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突如其来的打击是致命的,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就能将一个人击垮,昨日萦绕在朱广源身上那种位高权重之人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气势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由心自外的悲伤。
  朱广源还没开口,许干生已经先一步上去讨好他,「大人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知府衙门还有那麽多事要等著大人处理,大人要是伤心过度伤了身子,百姓们也会寝食难安的……」
  秦灿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地窖里放了很多冰给冻的,而是给许干生这一番溜须拍马的功夫给肉麻的。
  要是冀州知府真有作为,冀州怎麽还年年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拨粮拨银救济灾民?颜璟他们能在云龙山这麽横行霸道,害隆台县的知县走了一任又一任?
  一旁的傅晚灯扯了扯秦灿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这许干生本就是朱广源的门生,靠著朱广源的资助才得以进京赶考,又靠著陈培元的关系才得以在明溪县混了个知县,所以对朱广源那个言听计从啊……朱广源还准备从中做媒撮合许干生和陈培源的孙女陈嫣的婚事……」
  秦灿心想,难怪从头到尾就看到这个许干生趋炎附势地拍著朱广源的马屁,原来人家这是在谋官路。
  那边许干生拍完马屁,转过来对著秦灿和傅晚灯道:
  「如今在朱府一连发生两桩命案,若不及早破案,不仅是朱大人陈大人不能心安,整个朱府的人都睡不踏实,谁也不知道凶犯会不会还有下一步动作,还望两位大人加紧破案,若不早日让案件水落石出,我想这里这麽多宾客看在眼里,对你我的作为多少怀疑,并且影响在百姓心里的声望。」
  秦灿撇了下嘴,在心里嘀咕,还声望呢,就见你从头到尾没出过什麽力!
  由於早上刚发现朱逸尸体的时候,朱夫人和朱广源的情绪过於激动,将他们都赶出了门外而没有验成尸体,其实这是一大忌,现在尸体经过搬动,也不知掉落了多少线索。
  几人掀开盖著朱逸尸体的白布,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副令人惊骇的惨状,四肢关节俱被打碎扭曲,腹部破了一个大洞,内脏肠子什麽的露在外面,由於下颚被人掰下用那株金枝玉叶插进喉中,朱逸的嘴大张著无法合拢,於是脸上永远停留著最惊恐的那一瞬间的表情。
  验尸有傅晚灯在,秦灿帮不上忙,四下看去,地窖之内确实没有那段树枝,不由奇怪。
  「朱大人,卑职有一疑问,请问……那截树枝去了哪里?作为凶器……」
  秦灿话还没说完,朱广源怒著一拍桌子打断他,「本官让人烧了!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受了妖魔鬼怪的诅咒,本官让下人烧了个一乾二净,免得再横生事端!」
  「但是……」
  秦灿觉得朱广源作为知府,此举太过草率,作为凶器,又是如此罕见的东西,就算命案是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怎麽可以加诸个人感情,说烧就烧?
  「没有但是!」朱广源手指著秦灿,先前还一副颓丧的模样,此刻像是换了个人,彷佛秦灿那几句话戳中了他某些痛不可言的地方,「你难道是想自己留下那种来路不明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你心里根本是想本官家里再多死几个人?」
  「大人您误会了,卑职并没有……」
  「哼!废话少说,要是三天内查不出凶手,你们几个就留下官帽滚出冀州!」朱广源将手一挥,拂袖而去。
  「朱大人……哎,朱大人!」许干生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哎」的叹气,然後追了出去。
  秦灿和傅晚灯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後苦笑。
  许干生追著朱广源出了地窖之後就再没回来,没了这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秦灿等人说话倒是没了顾及,秦灿摸出颜璟那天暗暗藏下的几枚金枝玉叶的叶子,递给傅晚灯看。
  「你们家世代行医,医书上没有关於金枝玉叶珍珠果实之类的树的记载?」
  傅晚灯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眉梢一扬,「你想说什麽?」
  秦灿道,「在青花镇外,云龙山脚下,有个叫做章殊的人,他精通各种民间失传的方子,可以救治重症之人,甚至起死回生,其神奇我是亲眼见过的……我在他那里见过差不多样子的树叶子,他告诉我说……
  「高石沼上有神宫,宫内遍布金枝玉叶、珍珠果实的三珠树,三珠树生赤水之上,花叶落入赤水,饮之,会沈睡三百年,三百年後醒来便可长生不老……」
  「你怀疑这个是三珠树?」傅晚灯问道,然後却是笑,「秦兄弟,你别开玩笑了,那些都不过是无稽之谈,多少人想尽各种方法想要获得长生不老,始皇帝派出多少方士远至蓬莱寻求永生之法,皆都无果而终,若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方法,为何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秦灿觉得傅晚灯说的不无道理,但依然觉得朱广源烧掉那株树枝的举动太过反常,如果他想要抓到凶手,就不该销毁任何和凶手有关的东西,哪怕在他看来那是一件不祥的甚至继续留著也许会发生更多祸事的东西。
  颜璟帮不了什麽忙,於是始终站在一旁听著他们讨论,但是等到秦灿和傅晚灯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颜璟突然开口,「其实昨日我就有这种感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树……但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听到颜璟这麽说,秦灿和傅晚灯两人眼中露出惊喜,秦灿不禁抓住颜璟的胳膊,「真的吗?你好好想想,再仔细想想,是什麽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颜璟敛下眉眼,似用力回想,半晌抬头,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行,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但我就是觉得很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秦灿知道颜璟是想帮上忙,但他这麽纠结的样子又有点不忍,便道,「云龙山这麽大,里面奇珍异草又多,也许你小时候见的,所以才留有印象……」
  傅晚灯点点头,「我觉得我们不该专注在金枝玉叶上,说不定是凶犯就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才会用这麽奇怪的东西当凶器……时候不早了,我们先上去吧。」
  几人将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尸体重又覆上白布,然後执起灯盏向门口走去,秦灿落在最後,在踏上石阶的时候,不经意地回了下头,蜡烛微弱的火光一划而过,在光亮消失的角落,蓦地惊见一个白影。
  秦灿心里「咯@」一跳,停下脚步,朝著那个角落再仔细看过去,虽然很暗,但明显那里什麽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笨猴子,你还在下面做什麽?」颜璟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秦灿回神,发现那两人都已经走到外面了,一想到这里就自己还有两具尸体,背上一阵发凉,连忙三步两步跨上台阶朝著地窖出口走去。

  生死宴 13

  当天晚上外头起了风,下起雨来,风拍著房外的枝条哗哗地作响,吹过门缝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压在嗓子里的怮泣,也分不清楚到底是风声还是朱夫人的哭声被风声带了过来。
  总之秦灿睡得很不安稳,前半夜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所扰,梦到了岑熙,但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格外的平和,他很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岑熙而不是颜璟。
  开口正要对岑熙说些什麽,岑熙的背後亮起一团白光,越来越亮,直到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秦灿将手挡在眼前,就见那团白光将岑熙一点点吞噬下去,就和之前做过的那次梦一样,就在岑熙完全要被吞没进去的时候,秦灿猛地跑了上去,一把抓住岑熙的手。
  「别走,岑熙,你告诉我,那一晚在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只觉有股很大的力气在和自己抗衡,隐在那团白光里面,硬是要将岑熙给扯进去,而岑熙则面无表情的,好像什麽都感受不一样。
  秦灿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著岑熙不松手,然後他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
  从那团白光里,伸出一条手臂来,那手臂上有著深色的刺青,鳞片栩栩如生的蛇身顺著手臂盘踞而上,九只蛇头遍布肩头,昂首吐信,狰狞恐怖,这条手臂抓住岑熙的肩膀,在秦灿惊愣间,一用力,将岑熙给拽了进去。
  秦灿看见最後消失在白光里的岑熙,变了个表情,眉尾飞扬,眼神犀利,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是颜璟。
  在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四周猛地暗了下来,像是被一块黑布突然罩住那样,深沈的压抑猝不及防地盖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秦灿胸口一闷,从梦里惊醒过来。
  屋外风吹得廊上的灯笼大幅的晃动,烛火剧烈的跳动,彷佛随时就要熄灭,被风刮得左右摇动的树枝窗棂上投下诡异的形状,像是扭曲了四肢和身体的人影。
  秦灿睁大了眼睛,大口的喘气,人还完全没有从梦境里回神,外面不知是哪间房间没有拴紧的门被风带著给吹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把秦灿吓得身体震了一震,眼角余光突然瞥到门外站了一个人,晃动的灯笼将这个人的身影拉长,透过门上雕花疏格投了进来,就披散著长发,那麽一动不动地站著。
  秦灿已经「咚咚」乱跳的心遽然抽紧,背上的冷汗蹭蹭往外冒。
  秦灿眨了眨眼睛,确定那个站在门外的人不是自己的幻觉,於是更加心惊,虽然从里间隐隐传来熟睡中的颜璟匀畅的呼吸声,但依然感到恐惧。
  回头看向里面,正欲把颜璟叫起来好一起看看门外站著谁,房外又是一阵大风,吹得不知哪户的房门「啪啪」作响,走廊上的灯笼一阵晃动之後,灭了光亮,而那投进来的人影也顷刻消失不见。
  秦灿瞪著那扇门看了半天,然後整个人缩进被褥里。
  这朱府果然不是什麽干净的地方,再加上接连出了两起命案……
  又想到大狐狸说过,自己因为身上带著的那点点龙气,最容易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吸引过来……
  秦灿越是胆战心惊,却越是要往恐怖的地方去想,他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盖住脑袋,告诉自己睡著了就没事了,睡著了就好了。但是没多片刻,秦灿开始在软榻上辗转反侧。
  人有三急,只能怪自己睡前喝了太多的茶水。
  翻来翻去,最後还是没能忍住,秦灿只能大著胆子起来,披了件衣裳去上茅房。
  小心翼翼的开下门来,秦灿先探出脑袋,借著廊上剩下的灯笼的亮光左右看了看,然後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衫走了出去。
  半夜三更没有人走动,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这种时候秦灿开始想念自己京城的府邸,再晚都有守卫巡视,或者青花镇上的小县衙,虽然小,但不至於让人觉得空阔以及那黑不溜秋的角落里好像藏了什麽东西。
  秦灿加快了脚步走到茅房,进了一间格子解开裤腰,随著水声响起,秦灿舒坦地轻叹了一声,就连刚才那颗抽紧的心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解完手的时候,身後传来「喀哒」一声轻响,秦灿不由挑眉,刚刚才放下来的心复又揪了起来。
  神佛菩萨大狐狸保佑,我就出来放个水而已,就不用搞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了吧。
  秦灿不敢转身,就怕一回身後面突然出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云龙山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以为拍打自己肩膀的只是树枝,没想到刚一有动作就从天而降一副枯骨在自己面前,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
  但是又不能待在这茅房里不出去……况且这茅房四面透风,不仅冷,味道也不好闻。
  秦灿犹豫了一下,将裤带系好,同时吹起口哨给自己壮胆,但那抖抖颤颤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著不比那呼啸如哭泣的风声好到哪里去。
  秦灿转过身,低头透过木板下面的空隙看出去,确定格子外头没有人,才将木板门打开。
  一阵厉风猛地吹过来,带著不少碎叶沙石,一粒沙子被吹进眼里,秦灿慌忙用手去揉,好不容易眼里的异物被眼泪给冲了出来,秦灿睁开眼,视线还因眼里的水气而朦朦胧胧的,几根白色的细线在眼前飘过。
  秦灿伸手去抓,没有抓住,於是又揉了揉眼睛,视线这才清楚起来,但同时又有几缕白线在眼前飘过,还有几根飘到了脖子上,挠得他发痒。
  秦灿抓了抓脖子,几根白线缠在手指上被带了下来,一面想著这是什麽东西,一面甩手想把缠在手指上的东西弄掉,但是没甩两下,动作停了下来。
  秦灿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将那只手凑到眼前仔细看,然後大气也不敢出的,缓缓回头……
  「笨猴子……笨猴子?快醒醒!」
  秦灿听到颜璟的声音,意识逐渐恢复,感觉颜璟正用力地晃著自己,同时後脑勺那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秦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颜璟的面容,略带担心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明亮了那麽一下,随即皱了眉头脸上升起几分愠怒,「好好的房里不睡,做什麽睡在这里?」
  秦灿摸了摸撞起一个大包的後脑勺,道,「我看到……」
  忽然廊上哗啦啦地好几个下人跑过,其中一个下人看到他们两人,又折回来。
  「两位大人,赶紧去看看吧,又出事啦!」
  「什麽?!」
  秦灿也顾不得後脑勺的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和颜璟两人跟著下人到了出事的地方。
  这次出事的是陈培元的长子陈长宏,据说正好有起夜的下人撞到了凶犯行凶的现场,当场擒住了凶犯。
  秦灿等人赶到陈长宏住的那间厢房门口的时候,看见几个下人押著五花大绑的秋晴,一旁传来朱广源的声音。
  「好一个大逆不道的下人,胆大包天,犯案累累,看本府怎麽收拾你!」
  「拉出去沈塘!」有人附和道。
  秋晴大睁著惊恐的双眼,拼命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陈大老爷真的不是我杀的!」
  但她双手都是血,衣襟上也沾染了很多血迹。
  秦灿看向房里,就见陈长宏仰面躺在血泊中,四肢怪异的扭曲著,身旁还搁著一个大甕。

  生死宴 14

  指认秋晴是凶犯的是服侍陈培元的下人。
  他说,因为後半夜起风,他起来正想到陈大人的房间帮忙关窗,路过陈长宏厢房的时候就见房门大敞著,秋晴双手鲜血夺门而逃的时候和他撞在了一起,於是他一面拦住对方一面大声叫来人。
  秋晴却坚持自己好好的睡在房里,醒过来的时候却就在陈长宏的房间,但她没有杀人。
  「爹──!」
  陈家的人闻声赶来,一见陈长宏死於非命情绪也都控制不住,陈旭一个箭步进到房里扑到陈长宏身边,表情悲戚,陈嫣年纪尚小,不敢看房里的惨状,将脑袋搁在她嫂子的肩膀上,偷偷的啜泣。
  陈培元一把挣开搀扶著他的陈长明,走到朱广源身前撩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反了……真是反了,当老夫年迈所以都欺到老夫头上来了?!」
  朱广源深深低著头,「岳丈息怒,下人已经抓到了凶犯,小婿定会严惩不怠,让长宏还有小婿的老父和逸儿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但陈培元依然情绪激动,手指著朱广源抖了抖,想说什麽,但最终憋了回去,狠狠将手放下,转身进到房里。
  「我的儿啊……」
  哭的闹的,一片混乱。
  西厢的宾客听闻东厢接连又死两个,而且死状和那朱老太爷相同後,个个人心惶惶,就担心什麽时候厄运落到自己头上,又听说凶犯抓到了,於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间宅子。
  「什麽时候才能放我们回去?难不成一天抓不到凶犯就要把我们扣著一天?」
  「听说凶犯抓到啦,就是原来跟在朱老爷子身侧的丫鬟。」
  「那怎麽还不放我们离开?家里的生意还等著我回去照应……」
  「谁知道……隆台县的三个知县都凑在一块还解决不了,眼皮底下一个接一个被害,真不知养著这几个官是做什麽的,家里养的猪喂肥还能杀呢。」
  宾客悄悄议论的声音落到秦灿等人的耳里,自然觉得刺耳非常。他们何尝不想早日破案?何尝不想阻止凶犯行凶?但凶犯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且动手之时都神不知鬼不觉,明明就在一个院落里,却没有人发现。
  秋晴被绑了下去,隔日将送交明溪县县衙,由许干生主审她杀害朱陈两家三口人的案子,但秦灿却觉得其中有点蹊跷。
  「之前两起案子做得天衣无缝,我总觉凶犯不是这麽容易就被抓住的。」秦灿说道。
  「但我们一开始确实觉得秋晴有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嫌疑,只是这陈长宏,死前和她又有什麽瓜葛?」傅晚灯也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正说话间,陈旭和他夫人从两人身侧走过,因为之前有打过照面,所以也算是熟识的,见陈旭走过来,几人向他作了一揖。
  「陈公子请节哀。」
  陈旭摇了摇头,陪在他身侧的夫人正要开口说什麽,陈旭拍了拍她搀扶著他胳膊的手,反而安慰她,「我没事,爹爹横遭此祸,我心里自是难受,你也不用过於担心。反倒是你,本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的,结果却遇到这麽多事……」
  言语还是如那日见到的那样温柔体贴,字字都透著对对方的呵护之意。
  秦灿安慰陈旭,「陈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想来上天一定会严惩凶犯,还贵公一个公道的。」
  傅晚灯附和道,「是啊,夫人身子重,切勿伤心过度,以免伤了胎儿。」
  但是这话一出,陈旭和他夫人俱是疑惑,陈旭道,「内子未曾怀有身孕,傅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傅晚灯愣了一愣,然後将陈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连忙道歉,「哎呀,那就是下官记错了,不过陈公子和夫人这麽恩爱,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喜获麟儿的。」
  但陈旭脸上神情没有好转多少,只是有点生硬地道了一声谢,「多谢傅大人吉言,只是我爹刚故,我要为其守孝,暂时不会考虑子嗣的问题。」然後作了一揖,「在下先送内人回房,暂且告别。」
  目送他离开,秦灿转过身来,对傅晚灯道,「他的夫人没有身孕……那为什麽他的夫人要给他喝那种药?」
  「此举确实可疑。」傅晚灯回道。
  颜璟一直望著陈旭和他的夫人,直到两人再看不见身影为止,才回头,「陈夫人是男的。」
  这一说,如一道惊雷劈在秦灿和傅晚灯的头顶上。
  「你说什麽?」
  那陈夫人身材娇小,体态纤柔,虽样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但依然肤若凝脂,声音温婉,如何都不像一个男人。
  颜璟道,「之前我不是扶过差点跌倒的她吗?女子骨骼清奇,男子却要沈得多,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刚才见她走路的样子,才突然想起之前的疑惑,普通人也许不会在意这一点,但我们练武的却很容易从走路的脚步声和姿态上辨别出对方是男是女。」
  颜璟说完,秦灿和傅晚灯两人皆是一脸苦思。
  如果陈夫人是男的,那麽他给陈旭喝那种药就能说得通了,男人是不可能有身孕的,而让陈旭失了对情事的兴致,应该是担心自己男扮女装被揭穿。
  「那麽陈旭那天晚上偷偷把药倒了,是不是说明他其实知道自己夫人是男扮女装并且在骗他喝这种药,但他没有戳穿?」
  这样说来,这两人的行为也算得上古怪了……陈夫人为什麽要男扮女装嫁给陈旭?陈旭很有可能已经知道真相,为什麽又不戳穿反而任其欺瞒下去?

  生死宴 15

  「说不定陈旭想看看他夫人在演什麽戏,有什麽目的?」
  因为外面说话不方便,三人回到秦灿和颜璟住的房间继续讨论,在秦灿和傅晚灯提出各自的疑义之後,颜璟那样说道。
  但傅晚灯却不太同意,「我看那陈旭对他夫人倒像是真情实意的……不过既然不介意对方对自己的欺瞒,为什麽又不把话说清楚?」
  屋里沈默了下来,半晌,颜璟想起什麽来,转向秦灿,「笨猴子,你还没说,你大半夜的睡在茅房外头做什麽?」
  不问秦灿倒还真忘记了这茬事情,表情略略一沈,有些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你们绝想不到我方才看到了什麽……」
  颜璟和傅晚灯被他搞得也紧张了起来,「你看到了什麽?」
  秦灿顿了一顿,道,「我看到了朱家传说里的那个白毛女鬼。」
  傅晚灯和颜璟都愣著惊讶了一下子,接著一同沈了口气露出不屑的表情,傅晚灯摆手「切」了一下,颜璟从桌上放了干果的碟子里拣了一颗朝著秦灿丢过去,「笨猴子你根本睡迷糊了吧?!」
  见两人都不相信他,秦灿有点懊恼,「是真的,我半夜醒过来,看到门外有个人影,我本来想不管他继续睡的,但突然想去解手就只能起来了,解完手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然後那女鬼对你做了什麽?」傅晚灯嘴角露出一丝贼笑,「不会是……见秦兄弟你俊逸英挺,气宇轩昂,便春心萌动准备对你以身相许?」
  秦灿知道傅晚灯是在开他玩笑,因为现在鼻青眼肿的,别说俊逸英挺,吓坏鬼都有可能,但还是不甘心地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一脸淤青未褪的做这个表情著实有点吓人,「哼!说出来你还不信呢?本官就是俊逸英挺到连狐狸精都看上了本官。」
  说完一粒干果飞上他的脑门,颜璟在那冷冷地嘲讽;「回头他来找你的时候可别再跑来向我求救。」
  被泼了冷水的秦大人顿时蔫了下去,但回想一下之前看到的画面,心里还是不由有些悸颤,汗毛再次竖了起来。
  那个时候,发现手指上缠著的不是丝线而是发丝的时候,他已经感觉有股凉意自脚底而起,顺著背脊一路爬上来,还有一丝一丝什麽东西搔著颈脖,头皮一下炸了开来,但他还是回过头去。
  入眼的是一片白,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衫,秦灿已经感觉到自己心颤,但当时以为这是大狐狸的亲戚,然後对方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苍白得看不见任何血色的脸,两颊凹陷,望著自己的瞳孔,黑漆漆的,就像两个深洞。
  秦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後退去,没想到脚下一滑,身体後倾,一脑袋撞在茅房的柱子上,接著便不省人事,直到颜璟找到他才恢复意识。
  虽然秦灿不想承认自己晕倒是因为被吓到之後脚下一滑一头撞在木头上所致,但後脑勺上的大包以及一阵阵的疼痛提醒他,那显然不是自己睡迷糊了做的梦。
  傅晚灯听完依然不相信,打了个哈欠,说要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要回房再去睡一会儿,等天亮了要审那秋晴,肯定有不少事情等著他们。
  「颜璟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吗?」
  房门关上,颜璟也站了起来往床榻那里走,秦灿不甘心地回头问道。
  「嗯嗯,快睡吧。」颜璟敷衍了两下,往床上一钻就没了声音。
  秦灿暗暗恼火,走到软榻那里坐了下来,正要躺下来,发现有什麽不对,低头,然後伸手去摸胸口,接著脸色一变,将手伸进衣襟里……
  刚才专注在别的上面而没有注意到,就觉得胸口那里搁著什麽,伸手一摸,才发现衣襟里面多了一样东西,秦灿看向从衣襟里掏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本有点破烂的册子,秦灿翻了两页,不由睁大眼睛,一时怔愣著连连摇头,「怎麽可能?怎麽回事?」
  拿著那本莫名其妙出现在衣襟里的册子的手微微地发著抖,因为这本册子秦灿那里也有一本,不过他的那本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是在云龙山查云娘走尸的案子时,在乌西山阿义房里的土炕里找到的。
  秦灿想起来,自己在茅房那里撞到脑袋仰面摔在地上後,那个白毛女鬼有俯下身向著自己伸出手来……
  地窖里又多了一具尸体,本来只是朱家的人,现在又牵涉到陈家,还是陈培元的长子,秦灿等人莫不感到心情沈重。
  好端端的一桩喜事,这下完完全全笼罩进了死亡的阴影中。
  而且据说陈家人原来是打算陈培元的寿宴结束的次日就回去的,但因为发生了凶案而耽搁了,如果次日就回的话,恐怕是已躲过了一劫……
  被留下的宾客也都纷纷按捺不住,朱逸和陈长宏的死,很明显地告诉这里所有的人,杀害他们的人就在这间宅子里,来去无踪,不留痕迹,被发现的时候,只有血腥的死状,不知道是谁,也许就是某个自己认识的人,也许某天晚上躺了下去,第二天自己就在那大甕之中,成了下一个惨死的人。
  在这种不安和恐惧之下,有人变得焦躁不安,吵著闹著要朱广源早点处置了秋晴好让他们回去。
  虽然秋晴有嫌疑,但不能仅仅因为下人撞见她满手是血从房里出来,就断定她是杀人凶手。
  「我调查了一下秋晴的身世。」傅晚灯说道,「秋晴就是明溪县人,家里兄妹众多,为了糊口,他的家人将还只有八岁的她卖给朱家当童工,之後秋晴就一直在朱家做事,从最底层的下人一直做到服侍老太爷的丫鬟,和家里的人关系并不太亲,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只偶尔寄一些钱财衣物回去尽孝。」
  「那麽她的家里人呢?」秦灿问道。
  「她家人住在明溪县一个叫牛头村的地方,祖祖辈辈靠种田为生,都是挺老实本分的人,虽然知道家里有个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姐姐,但在朱家的权势面前,他们不是那种敢生事的人。
  「然後我又问了府里的下人和朱老夫人,都说秋晴做事很勤快,待人也亲和,当年是因为朱老太爷脾气不好、不顺心的时候还会拿下人出气,下人们都不敢去服侍才把秋晴一个小丫鬟给丢过去的。没想到她这一服侍就服侍了许多年,以致後来朱老太爷脾气上来的时候谁安抚都不行,只有秋晴可以。
  「不过秋晴一个黄花闺女被派去服侍朱老太爷,又服侍了这麽年,多少会有闲话谣传在外头,有人说她用色相收买了老太爷,也有人说她正瞅著少奶奶的位置,总之难听的话还不少。」

  生死宴 16

  秦灿觉得秋晴被其它下人如此看待也是必然的,别说伺候公子老爷的丫鬟和公子老爷有著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有人专门狎玩自己的书僮的,而自己在京城的时候,也有好几个通房丫头。
  秦灿道,「如果是秋晴一直遭受虐待而起了杀心,我觉得她一个人是决计完成不了这些事情的,所以起码会有一个帮手,而且必然要是男的。」
  「难道要去查一下这府里有谁和秋晴关系比较亲密的?」傅晚灯说完望天叹气,「我觉得我们不该一直专注在秋晴的嫌疑上,既然陈长宏也遇害了,我们也许该查一下陈家和朱家有没有什麽共同的对家……」
  秦灿皱起眉头一脸苦笑,「那岂不是大海捞针?」
  傅晚灯也「嘿嘿」了两下,「难道现在就不是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一同沈下肩膀泄气,然後讨论的东西越偏越远。
  「其实我来这里都是为了看那个传说中美豔动人的波斯舞娘……结果波斯舞娘没看到,血啊肠子的看了一堆。」
  「什麽波斯舞娘?」
  「秦兄弟你居然不知道?就青城这里有家飘香院,里面有个从波斯来的舞娘,这个舞娘啊……」
  由於凶犯留下的蛛丝马迹少之又少,又是在自己所辖的县之外,就凭著手上这点线索要找出凶手,只能像无头苍蝇,撞到哪个是哪个。
  地窖里有点冷,颜璟抱著手臂坐在一旁,听著秦灿和傅晚灯各自的分析,他们几人都不喜欢许干生那个马屁精,所以也不知道许干生那里有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不过他们觉得许干生现在大约正忙著围著朱广源和陈培元摇尾巴,才没工夫来查案子。
  对面的长桌上搁著的就是盖了白布的三具尸体,他这个师爷,如果是抓个逃犯什麽的还能派点用处,这种动脑子的事情,就不用找他了。
  听秦灿和傅晚灯两人越说越远,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聊了,於是站了起来,走到陈尸的长桌前,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一掀了起来。
  原是好奇凶手到底是用怎样的功夫或是工具将这些人的手脚折断的,但是看著看著,清眉微蹙,然後抬头,「哎,笨猴子。」
  听到颜璟叫他,秦灿和傅晚灯终於从京城哪位花娘构得上花魁的讨论中回神,一同转向颜璟这边。
  颜璟指了指陈长宏的尸体,「为什麽他身上会有刀伤?而其它两个人身上没有?」
  这一说,秦灿和傅晚灯两人也凑了过去,看向颜璟指著的地方,其实先前验尸的时候就记录过陈长宏身上除了手脚的骨头断裂之外,致命伤应该是靠近左胸上的这一道寸长的刀伤,刀伤直入心脏,应该是一刀毙命的。
  而另两人胸口上并没有刀伤,只是腹部开了个大口子,为那截从咽喉插进来的树枝捅穿身体所致。
  「确实有所古怪,为什麽凶犯没有按照之前两次那样用金枝玉叶穿过死者的咽喉刺破身体,让死者慢慢死去,而是要一刀毙命?」秦灿同样觉得疑惑。
  「也许陈长宏反抗得过於厉害,凶手为防止被人发现只能选择一刀将其毙命再用树枝穿其咽喉,只是没想到还来不及做就被人撞见了。」
  但是秦灿却不太同意傅晚灯这样的推论,「你不觉得,凶犯在杀陈长宏的时候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似乎并不像先前计划得这般缜密、这般天衣无缝一样,更像是一时兴起而为。」
  「是啊……为何偏偏在陈长宏身上留下这麽多疑点?」
  三人正陷入沈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秦灿示意去看看,於是三人便出了地窖。
  几个下人架著被捆住手脚、堵住嘴的秋晴往後门的方向去,秋晴披头散发著,脸上满是泪水,看到秦灿几人露出求助的目光,但因为被堵著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秦灿看不懂眼前的情状,便抓了个下人来问:「发生什麽事?」
  「回大人,族长要把秋晴沈塘,说她是不祥之人,只有将她沈塘才能阻止在朱家发生的凶案,不然会祸及其它人家。」
  秦灿有些惊讶地大声质问,「怎麽可以这样?就算要处置犯人也该是交由官府办案。」
  下人被他这一吼给吼得懵了,半张著嘴不知道该说什麽。
  傅晚灯扯了秦灿的胳膊一下,「这里是这样子的,有些时候他们宁愿交给族长处置,也不会交给官府,而族长有生杀大权。」
  秦灿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就算秋晴被人撞见了从死者房里出来,但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怎麽能这麽随随便便将人给沈塘了?万一秋晴是被冤枉的,岂不是又多了一桩冤案?!
  还不待傅晚灯阻止,秦灿就跑到那几个架著人的下人跟前,将手臂一横拦住他们,「停下!」
  众人皆是一愣,朱广源站了出来,面带怒色,「姓秦的,你想做什麽?」
  秦灿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这麽多人都望著自己,不仅是朱广源,还有这里宗族的族长,於是心里不禁开始发怵,想了想,咽了口口水,道,「大人,案情尚未查明,不可擅自处刑,就算要处以刑罚,也该是交由官府。」
  朱广源倒竖著眉毛,一副「你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本府就是官府!」
  秦灿抿了下嘴,没想到朱广源身为知府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更是不顾朝廷律法意欲私下处置嫌犯。
  傅晚灯连忙上去拉住秦灿的胳膊,「秦兄弟,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还是不要强出头。」
  秦灿却是根本不听这话,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知县,但至少懂得秉公办案,谁想在这里竟光天化日擅用私权,视人命如芥草,这是他所不能接受,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在自己眼前发生。
  秦灿挣开傅晚灯的手,上前了一步。
  「大人,如此草率只会让这位姑娘含冤莫白,让真正的凶犯逍遥法外,我想朱老太爷和朱少爷,还有陈家的大老爷,都不希望看到大人您急於为他们寻求公道处置嫌犯,却事与愿违,反行其效!」

  生死宴 17

  他从衣食无忧的小王爷变成今日站在这里的隆台县知县,虽上任不过半年,但却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人命脆弱如灯烛,一阵风就烟消云逝……
  脑中回转过裴老太太临死前摸著蝴蝶杯时的表情,苏皖的妒意烧光了昔日的姐妹情谊,阿二身披喜服同心结的另一头却是一具新漆的棺材……
  秦灿侧首,正对上秋晴向著自己投来的恳求的眼神,秋晴摇了摇头,眼底充盈著对於生的渴望,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冤屈。
  虽然不能证明秋晴和陈长宏的死没有关系,但现在也无法证明秋晴就是凶手。
  站在朱广源身旁的族长,用力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戳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响,「大胆,你是什麽东西,这里什麽时候轮到你说话?」然後招呼两边的下人,「来人,把他给我拖开,不要妨碍我们沈死这个带来血灾的女人!」
  两旁下人走上来扯住秦灿就将他往旁边拉,他几次挣脱开来,跑过去要将架著秋晴的人拉住,但随後马上有人上来把他扯到旁边,秋晴挣扎著发出绝望的悲鸣。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
  「不要管他!给我把他拖走!」
  那些下人下手没个轻重,几次都没法将秦灿拉开便有些不耐烦,等将秦灿拖开後便往地上一推,随即抬腿就要踢上去。秦灿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身上却没有传来疼痛感,反而有人大声惨叫起来。
  秦灿放下手,视线往上,就见颜璟挡在自己身前,一旁地上摔著那个刚才要踢自己的下人。
  面对突然出现的人,那几个下人愣了愣,但有令在前,便一涌而上,可哪里是颜璟的对手。
  就见容貌清隽的青年,单凭一只手就停下对方挥来的拳头,随後钳住对方的手腕,一扭一推,对方便抱著手臂倒地,另一人从背後袭来,颜璟低下腰躲过对方的拳头之後,起身抬脚勾住对方的膝弯同时,一掌拍在对方的胸口上,直把人拍飞几丈远。
  只三两下,那些对著秦灿动手的下人就都在地上哀哀叫著打滚。
  颜璟走到秦灿身旁,低下腰拽过秦灿的胳膊,将他拔萝卜那样一下从地上拔了起来,「没事吧?」
  秦灿摇了摇头,但其实刚才拉扯间不知谁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现在正隐隐作痛,抬手抚了抚胸口,突然手上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猛地转向秋晴,又看向站在那里的陈长明和陈旭,道:
  「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
  秦灿带著朱广源、族长等人进到暂时存放著陈长宏等人尸体的地窖里,走到陈长宏的尸体前,手拽住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猛地一掀。
  在场除了经手查案的几人,其它人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几个在验尸的时候发现,陈大老爷的尸体和其它两人的尸体有著诸多的不同,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陈大老爷胸口上的这一处刀伤。」秦灿说著手指在陈长宏胸口刀伤那里点了一下。
  朱广源等人凑了上来,仔细打量。
  陈长明走了上来,「敢问秦大人,我大哥胸口上的这处刀伤有何不妥?」
  秦灿走到陈长明身旁,「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您,两人身高相差多少?」
  陈长明答道,「我大哥和我一般高,相差无几。」
  秦灿点了点头,缓步走到陈长明身後,一边走,一边道,「陈大老爷的死和其它两人不太相同,他胸口上的那一刀才是致命伤,刀口自上而下,由右肩斜向左腰,说明凶手是从身後一只手制住了陈大老爷,另一只手执刀刺向陈大老爷的胸口,才会形成这样的伤口……」
  秦灿说著,一手抓住陈长明的左手,另一只手假意握刀从陈长明身後绕过去做出刺他心口的动作,演示给在场的人看。
  「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差不多有五尺七寸这麽高,而秋晴的身高还不到五尺(注一),莫说她一介柔弱女子根本没办法从身後制住身形高大的陈大老爷,就算她深藏不露武功高强,那麽陈大老爷胸口上的伤口也应该更加偏右,并且是从下往上,且斜向的方向也会相反。」
  听完秦灿的分析,傅晚灯赞同地点了下头,然後转向朱广源,「回大人,卑职以为秦大人的分析很有道理,可见凶手确实另有其人,秋晴姑娘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还望恳请大人明鉴。」
  「但你又知道那小蹄子没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帮凶?」朱广源质问道。
  「如果秋晴有帮凶,那双手带血出现在案发现场岂不是更加不符合常理?」
  陈旭也来为秋晴求情,「姑父,小侄也认同秦大人的推论,我想我爹地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姑父你们中了凶手的圈套,找了一个无辜的人来做他的替罪羊。」
  朱广源沈著脸想了一会儿,而後看向族长,见族长没有什麽意见,便道,「那沈塘一事暂且放下,留秋晴一条性命,但是彻查真凶一事,你们依然不容懈怠!」

  生死宴 18

  一番闹腾,平复下来的时候天快要黑了,送走了族长,秦灿和颜璟两人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虽然自己有所发现,但对於擒住凶手还相距甚远,留在朱府这些宾客,以及朱府的下人里,和陈长宏身量相当的男子不在少数,秦灿和朱广源说,希望能有下人还有宾客的数据,朱广源倒是应允了,但对於查明真相的期限却没有松口。
  秦灿一路低头皱著眉思索著,有意无意地抬手抚著胸口那里之前被打到的地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便猛烈地咳了起来,胸口那里像是被石头压著一样的闷痛。
  颜璟忙走过来拍著他的背帮他顺气,「怎麽了?著了风寒了?」
  「不是……咳……」秦灿摇了摇头,「可能是刚才被打伤了,回头找傅晚灯让他给看看,他不是号称自己祖上八代行医,而他精通药理吗?正好试试看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正说话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原来是秋晴端著晚膳走进来,在桌上放下食盘後就对著秦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奴婢谢过秦大人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大人这份恩情。」说完深深拜了下去,不肯起来。
  秦灿将她扶了起来,「本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并非完全证明你就是清白的,只能说,现在情况还未查明,这府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而你这些时日也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再惹麻烦。」
  朱广源本不打算放人,言道,虽然证明了陈长宏的死是他人所为,但秋晴身上仍有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嫌疑。只是被秦灿一句「若说是杀人的嫌疑,这府上所有人都有」给堵了回去,最终朱广源面色不悦地拂袖而去。
  秋晴被秦灿扶了起来,眼睛瞥到桌上的食盘,忙提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感激的笑容,「大人忙了一日也该饿了吧,快来吃点东西。」手脚利索地将食盘里饭菜一一放在桌上。
  秦灿确实也觉得有些饿了,在桌边坐下来伸手要去端碗筷,没想到秋晴先一步拿了递到他手里,接著站在一旁,不时帮他夹菜,鱼肉剔了刺搁在小勺里,殷勤得让秦灿有点受不住,同时又感觉身旁的颜璟投来的眼神很冷,刀尖似的往身上一戳一戳的。
  秦灿默默扒著碗里饭,心里抱怨,秋晴姑娘啊,我身旁的这位才是真祖宗,你应该伺候他去,我这种虾兵蟹将你直接无视就行了。
  碍於一旁越来越锐利的眼神,秦灿伸手从秋晴手里取下筷子,「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好了。」
  「在这里伺候大人就是奴婢的事。」秋晴回道,声音婉转而温柔,从秦灿手里取下筷子,又夹了一块鸡送到他碗里,「大人您尝尝,这是府上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您多吃一点。」
  秦灿点点头,默默无声地继续挨著眼刀子。
  一顿饭好不容易在被颜璟的眼神里戳成蜂窝後结束,秦灿吃完,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就往软榻上一倒,心满意足地摸著吃撑了的肚子,嘴里哼哼著小调。
  秋晴收拾了东西出去,没多片刻又端著水盆回来,还带著两个鸡蛋。
  秦灿一见这人去了又回,连忙收起自己的不雅举动要从软榻上起来,但被秋晴给阻止了。
  「大人您就躺著别动。」秋晴将水盆在一旁矮几上放了下来,拧了帕子走到软榻这里,低下身半跪在脚踏上,用帕子小心将秦灿的脸拭了一遍之後,转身取来其中一个鸡蛋,敲碎壳剥掉後,放在秦灿脸上淤青的地方轻轻揉动。
  「奴婢听说这种法子,可以消脸上的瘀伤。」
  鸡蛋碰到脸上青肿的地方,冰冰的,又软软的,来回滚动,落在其上的力道拿捏得正好,很是舒服,秦灿本就是惯於享受的人,一开始还诧异秋晴的举动,现在得了甜头,便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大人脸上的瘀青是怎麽弄的?」
  「自己不小心碰的……」
  「碰的?怎麽会这麽严重,似乎比大人刚来的那日还严重了一些,倒像是被人给打的。」
  「嗯嗯……」秦灿尽心享受著,胡乱地应和了两声。
  「真是的,哪个人下手这麽重,竟然……」
  秋晴还没说完,一旁桌子那里传来很巨大的「砰」的一声,把秦灿给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於是人整个人回过神来,回头看过去,就见那位祖宗沈著脸,背对著自己这边,手上正玩著他那把匕首,抛上抛下的,也不怕割了自己的手,但是秦灿知道,这位祖宗此举旨在表明他此刻心情很不爽。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这位祖宗,但隐隐感觉可能是和秋晴有关系,因为之前有一次在玉娘面前,这位祖宗发作起来的表现和现在如出一辙。
  秦灿从秋晴手上取下鸡蛋,「我自己来吧,你今天也受惊了,早点回去休息。」
  「不碍事,还是让奴婢……」
  「去吧,去吧……」秦灿从榻上起身拽著秋晴的胳膊,让她起来之後顺势将她往门口推去,「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快去。」
  秋晴走到门口,又恋恋不舍地回头,见秦灿态度坚决,才福了一下,「那大人有什麽事,尽管叫奴婢来做好了。」
  秦灿皱著眉头连连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你还是快走吧。
  门「吱嘎」一声虚掩上,然後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生死宴 19

  秦灿嗅出萦绕四周的气氛的异样,看著正靠著桌子背对著自己玩匕首的颜璟,撇了撇嘴,拿过一旁矮几上另一个没有剥壳的鸡蛋,嘴角扯开笑,走了过去。
  「颜璟,要不要吃鸡蛋?我看你刚才都没怎麽吃,是不是晚上的饭食不合口味?」
  将鸡蛋递到颜璟面前,但对方却是将视线给撇开,脸上的表情冻著,不愿理他的样子。
  秦灿想了想,将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拿著鸡蛋往自己脑门上敲了敲,蛋壳碎了,开始细细剥了起来。
  「你看我怎麽就忘记了,咱们颜璟就是大爷,非要人伺候才行。」说完,把剥干净壳的鸡蛋再次递了过去,颜璟依然没理他,怕他看不见,於是往他面前凑了一点,这次多了两个字的回应。
  「不吃!」
  凑过去的好意被冷淡地拒绝,秦灿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僵,伸著手有点不知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坚持著等著他接过去,片刻,才缓缓将手缩了回来,连同视线一起,低下头看著自己脚尖,有点无奈地晃了晃身体。
  他很清楚自己心里放不下颜璟,喜欢和他在一起,哪怕总是被他欺负,也想著对他好,尽自己所能的讨他欢心,哪怕让自己这个小王爷将身段放得很低很低,这些他都不在乎,谁叫自己心里装上了这个人?
  但有时候,秦灿又会觉得累,尤其是再三遇到这样情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麽又惹得颜璟不高兴,甚至感觉此刻他胸腔里正翻覆著很大的怒气,连杀气都若有似无地漫了出来。
  总是笑脸相迎,总是迁就和包容著他,但又总是莫名其妙地挨他的脾气,被不冷不热的对待,冷嘲热讽著,就好像一腔热情往前跑著,却突然撞在了墙上。
  是人都会感觉到痛的……
  尤其是现在,秦灿觉得胸口很痛。
  大概是白日里被人打到的关系,闷闷的,有什麽堵在那里一样。
  秦灿转身正要往软榻那里走,走了没两步,拳头一用力,将手里捏著的那个鸡蛋捏得粉碎,但他却毫无察觉,手颤了颤,下定决定一样,又转回身来,对著颜璟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畅快,但是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在气什麽。」
  「谁说我心里不畅快了?」颜璟头也不回地答道,但语气硬邦邦的,说自己没生气根本没有说服力。
  秦灿走到他身旁,拽住颜璟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这里一扯,让他转过来对著自己,「前面还好端端的,现在又是怎麽了?你不说出来,却摆出这样一副态度,闹得我们谁都不舒服,到底想干什麽?」
  颜璟就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将头撇开,「我没想做什麽,你管得太多了……」
  秦灿看著他,抓著他的手抖了抖,「我管得太多了?」摇了摇头,微微眯起眼睛,「颜璟,颜三,三当家,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总像个孩子那样闹脾气行不行?我容忍你,迁就你,但你什麽时候可以学著体谅一下别人的心情。」
  颜璟将他的手一甩,皱眉,「我逼你了吗?别忘了当初是谁把我带下山的?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明白黑云九龙寨的颜三不是好惹的!」说完就顾自往里间床榻的方向走。
  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秦灿也没有好脾气,跑了上去再次拽他的胳膊,要他转过来对著自己说话,「那你说啊,你到底在不爽些什麽?我哪里又做错了戳到你颜三当家不痛快的地方?」
  「闭嘴!」
  颜璟再次将他甩开,但秦灿仍不放弃,这次换做双手抓著他,不让他走。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烦死了!」
  颜璟用力将手一甩,看起来极不耐烦的样子,手上灌了力道,这一下直接把秦灿给推了出去,秦灿背脊撞翻了桌子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桌子翻倒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秦灿这一下摔得懵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觉得右手掌心一阵刺痛,抬起手掌,看见掌心一道被割开的伤口,贯穿整个手掌,嫣红的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颜璟看到秦灿看著自己的手掌发愣,随後留意到有一道细细红线顺著他的手腕滑下来,颜璟低头,发现拿在自己手里的那把匕首上沾了一点血迹,应该是刚才推扯间不小心割伤了他。
  秦灿看著在掌心蜿蜒的嫣红,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在云龙山上,用著岑熙的身体醒来之後没有任何感激、反而还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样子,被自己带下青花镇的时候,因为自己希望他可以变成岑熙而对其的言行过多限制,结果触了他的逆鳞,被他当众羞辱。
  後来就算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一言不合就翻脸不认人的情况还时有发生,上一次是在玉娘面前,这一次,则是秋晴。
  秦灿觉得无论是淤肿的脸,还是被拳头招呼到的胸口,抑或是被割伤的手掌,都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些疼痛,全都汇聚在心口那里,然後不争气的,鼻端泛起酸意,连带眼眶也热热的,水气弥漫让眼前都模糊了起来。
  掏心掏肺著对其示好,却时不时地被看不上眼那般扔在地上一脚踏碎,既然那麽讨厌自己,又为何要对自己说出「再笨再惹人生气……我也就只要这个」这样暧昧的话,为什麽要在意和质问书房里的那个亲吻……
  是,自己软趴趴的不够强势,也没有当知县的威仪,又不像大狐狸一眨眼一抿嘴就惹得人心怦怦乱跳,而且更加不是娇俏可人温婉漂亮的姑娘。
  但他总觉得颜璟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和自己一样心底对对方怀著那麽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但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也许会错意了……
  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秦灿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那丢人的液体落出眼眶,但酸涩的情绪来得太猛太烈,挡也挡不住,更别说掩饰。
  在感觉有什麽自脸上滑落的时候,一双脚出现在视线里,紧接著是蹲下身来後垂到地上的衣襬,秦灿将头低得很低,狠狠咬著牙,将剩余的情绪硬生生的憋住,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种丢脸的样子。
  颜璟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过要伤他,只是看到秋晴对著他这麽殷勤,有种只属於自己的东西却被人抢走了一样的感觉,从来都只有他从别人手里掠夺,还不曾有人敢对他做这样的事,但是这样的感觉在看到玉娘和秦灿那样亲昵的时候也有过一次……
  秦灿只是低著头,掌心被匕首割到的伤口不停地流著血……
  「所以你以後见了他说话可要小心一点,他又凶又残暴,有时间你自己去问问,这条街上的商户哪户没受他的欺负……看到没?当时可是头破血流,疤还在呢,谁敢动他?」
  耳边响起那日在房外听到秦灿对著玉娘说起的话,颜璟也发现,和自己在一起,秦灿就总是不停地在受伤,自己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好,大多时候他都摸摸鼻子不放在自己心上一样,甚至还会开玩笑的说:不要总是动不动就拿拳头解决问题,等到你挥不动拳头的时候你要怎麽解决问题?
  此刻才蓦然发觉,那些他不放在心上的伤,还是会留下痕迹的,一道一道,大大小小的伤痕,也许一辈子都刻在他身上。
  自己从前是山贼,过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身上添了伤也从来不在乎,现在见到他手掌上流下的殷殷红线,竟觉得是那样的刺眼。
  哧啦!

  生死宴 20

  秦灿听到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接著受伤的手被扯了过去,於是明白过来颜璟要帮自己包扎受伤的手,但他有点赌气地将手抽了回来,嘴上也不饶人。
  「别假惺惺的,我怕折寿。」
  颜璟被他突如其来这麽一句话给堵得面上的表情一窒。
  除了初时用岑熙的身体醒过来後和秦灿生出的摩擦是真的动刀动剑,之後再怎麽欺负他,他总是一戳就马上瘪下去,但没过一会儿就又恢复成原样,从来不见他现在这副样子,拒绝的态度像堵墙一样的将两人生生隔开。
  於是颜璟再一次认识到,纵然平时嘻嘻哈哈的,其实自己和他之间还是隔著一段距离,只是平时都是他腆著脸凑过来示好,久而久之,就当成了理所当然,而一旦他退了回去,就会发现,这段窄窄的距离,却深如沟壑……
  若是跨了过去,会发生什麽?
  这个念头在颜璟心里升了起来,似乎这些时日盘踞在心里又找不到答案的疑问,就在这道沟壑的对面,如果跨了过去……
  是不是就能知道,为什麽自己会屡屡帮著他说话,甚至在他被镇上的百姓误会之後自己也竟然怒气填膺?为什麽要去在意那个亲吻,只当做是玩闹不就好了?为什麽在看到玉娘还有秋晴对著他好心里就不舒服?为什麽……
  为什麽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言行产生如此异样的情绪……?
  「笨猴子?」
  放软了语气唤了他一声,颜璟发现其实要去讨好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重要的是,自己是发自内心希望能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给抹消。
  见秦灿没有回应,便往他那里挪了挪,再次将秦灿的手扯了过来,只是布条没绕两下,又被他给挣开,如此往复,颜璟那点拉下脸攒起来的好脾气片刻就被消磨殆光,眉头一皱,又恢复成那副像要吃人的凶恶表情,将他还在流血的手狠狠拽过来,不顾他的反抗,将布条一圈圈往上缠,也不管是紧是松、手下的力气是不是太大。
  颜璟心里就有这麽一股火,压下去了复又起来,「是我不好,待会我去和姓傅的换个房间,免得我们谁见谁都心烦!」
  颜璟将他的手包扎好便手指一松,将他的手往他自己那边一推,然後便要起身,却被人一拽一推,没能稳住,直接摔倒在地上。
  待到回神,就觉得身上出奇的重,压得气都回不过来,於是睁开眼睛,便见自己上方笼著一团阴影,自秦灿两鬓垂下的发丝,在他眼前一晃一荡,而秦灿正用一双眼底冒著精光的眸子盯著自己。
  素来被自己随便欺负的人,身上却透著一股凌人的气势,又用著这样略带压迫的姿势,虎视眈眈的,让颜璟有种下一刻他要张嘴吞了自己的错觉。
  颜璟觉得从心口到喉咙一阵抽紧,但同时,身体里又有一股说不清的暗流往著腹下汇聚……
  秦灿就这样将颜璟压在自己身下,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那一刻颜璟要起身,自己的身体先於大脑有了反应,彷佛是出自本能的,在听他说去和傅晚灯换房间,两人眼不见为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希望他走,於是便有了这样的举动。
  周围流淌的气息似乎都凝结停止了下来,秦灿手撑著地,呆呆地看著颜璟,方才那些丢人的酸涩情绪潮水一样落了下去。
  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其实只要一句话……只要他一句话,自己就可以不再去在意,不用再去纠结,也不用再在他是否和自己抱著同样的情意里犹豫和踌躇。
  撑在地上的手微微屈起手指,秦灿压低了身子,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几乎要脸贴上脸。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岑熙,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这副身躯……」咽了口口水,声音艰涩,「想要亲一亲,抱一抱……」
  然後秦灿闭上眼睛,轻轻将额头抵上颜璟的额头,喉结滑动,「那麽你呢?你心里抱著怎样的念头?告诉我……今天,我们就都说个清楚……」
  秦灿似有点紧张,又有点全都豁出去了的味道,「嗯?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觉得这只蠢猴子真够恶心的,居然对个大男人起了这种非分之想?……是啊,连我自己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何况明明你这身体是岑熙的,但我还是忍不住……」
  「没有……」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秦灿一下愣住,退开了一些,看著颜璟,眼里露出不敢相信,「你说什麽?」
  颜璟有点别扭地挪开视线,看向别处了一会儿,然後又挪回来,同样下定决心似的,道,「刚才是我不好,不该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更不该弄伤你,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秦灿追问他。
  颜璟的脸悄悄红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我就是不喜欢看到那个丫头片子对你这麽好这麽亲热……」
  秦灿一下呆若木鸡,愣了一愣,接著「噗哧」一下笑了出来,低声笑个不停,自嘲一样,让颜璟很是莫名,又迟迟不见他停下来,於是有点怒地要掀开秦灿从地上起来,却被秦灿重新给按了下去,然後脸上被「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秦灿一边亲,一边脸上仍是挂著笑,「好祖宗,早说清楚不就没事了?」
  吧唧!又是一口。
  「早说清楚了,我就随你气,气越久我越高兴,你气越大……」
  就算颜璟撇开头想要躲开,还是被秦灿得逞的在下巴那里又亲了一口。
  「你气越大,就说明你心里越有我。」
  颜璟被他「吧唧」「吧唧」亲得满脸口水,用手背抹去後露出嫌恶的表情,张口正要训斥他,但是话还没出口突然给噎在喉咙里了,脸上的嫌恶渐渐换成了不自在,脸上薄薄的红晕泛滥决堤了那样一直蔓到耳根。
  「胡言乱语什麽……」
  方才的误会与不愉快,争执间而起的伤害,都像是云烟那样,缓缓散去,被云翳遮住的情意如水底升起的气泡,一点点腾到表面,「噗」的炸开,然後越来越多,平水如镜的心湖,表面荡起圈圈的涟漪,翻起小小的波浪。
  秦灿敛起嘴角嬉戏的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怔怔地望著身下的颜璟,然後对著他的唇凑了下去。
  双唇相贴的时候,秦灿脑中莫名冒出这麽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不知何时阅闻的,却是清晰非常,一个字一个字,跃然而出。
  何为缘?
  一千世界,一千日月,一千须弥山……
  必有一人。
  倚门回首,宛然笑颜。
  与汝而遇。
  注一:此处用宋元时的度量,一尺合今三十一点六八厘米,一尺为十寸。

  生死宴 21

  紧贴著的唇分开,复又合上,腹下的热火被点了起来,秦灿有点不满於这样简单的碰触,但是颜璟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急火上来又生生被憋著不禁让人懊恼,但转念一想,不会是……
  当再一次两人紧贴的双唇分开来的时候,秦灿大著胆子问道,「颜璟,我问你个问题。」
  颜璟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泽闪耀,让平时看来有些犀利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脸颊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红,泛著春色,勾人心神,听到秦灿的话,微微歪了下脑袋,表情似乎在说「你问吧」。
  秦灿定了定神,其实有点犹豫,总感觉自己问完会挨拳头说不定,不过,不问清楚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秦灿可不是吃素的主,既然认定了自己的心意当然要有下一步行动。
  「颜璟,你之前有没有相好的姑娘?」
  颜璟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
  秦灿接著问道,「那除了赌坊,会不会偶尔上个青楼喝下花酒?」
  颜璟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青花镇上醉月楼门口经常站著那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嘴唇涂得鲜红、两颊上的大红胭脂让他想到山里猴子的屁股,挥著帕子招揽著门口的路人……
  上那种地方喝酒还不如抱著酒坛子在自己家里喝得痛快呢。
  便又是摇头,同时问道,「你问这个做什麽?」
  秦灿挑了下眉,继而眯起眼睛略有些不太相信地盯著颜璟,像是发现了什麽稀罕的东西,「颜璟,你该不会……」
  对著他的遮遮掩掩,颜璟露出不耐烦,「该不会什麽?」
  「就是那个啊!」
  「哪个?」
  「啧!就是……身为男子总会有那样那样的需求……你也双十出头了,不会从来都没有……而都是自己……」
  颜璟怔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秦灿话里的意思,唰的一下露出不知所措又强装镇定的表情。
  见他这反应,秦灿心中大惊又大喜,没想到颜璟居然还是只雏?!
  於是曾经游历花丛换得一个风流之名的瑞小王爷,多少有些优越之感,便再次凑了过去,「那可真要好好教教你了……」说罢再次覆上他的热唇,只是不同之前,在辗转熨贴了几下之後,便伸出舌头撬开他的齿缝探了进去。
  颜璟蓦地睁大双眼,眼里充满了惊异,身体像是被点了穴道那样僵硬著,一动不动任由对方紧贴著自己,柔软湿润的东西在嘴里肆意的攻城略地,感觉陌生又有点新奇,但颜璟从来都不是一个总是被动承受的人。
  在对方的柔软刷过齿列,和自己的舌头相触的时候,身体里似有一股激流窜过,然後对方勾起他的舌头,发出了邀请,又像是微微的挑衅,颜璟自然不甘示弱地回缠了过去。
  於是单方的搜掠成了两人间的共舞。
  颜璟第一次明白,原来所谓的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希冀对方的温度,希冀对方的碰触,甚至於想要能和对方合而为一……
  漫长的拥吻让那一阵阵流窜在血脉里的冲动都汇聚到腹下,继而像是有团火,灼灼而燃,让全身都不可遏制地发起了热。
  出於本能,又或是曾经掠夺生活留下的习惯,颜璟本来抓著对方衣襟的手,在对方身上胡乱的摸索,最後和腰带纠结上了。
  秦灿察觉颜璟毫无章法的忙乱,无声低笑,按上颜璟的手止了他的动作,自己贴了上去,用著胯间早已昂扬起的火热隔著衣料轻轻磨蹭。
  平时总是软趴趴的、颜璟扬一下拳头就抱头缩起来的人,此时却格外的强势,哪怕颜璟因为不喜这样看来像是被压制著的姿势而略有些挣扎,也被秦灿给按住。
  「好祖宗……」秦灿在颜璟唇上亲了一下,然後动手去脱颜璟衣服,「虽然男子之间不比男女那样容易,但我还是会让你知道什麽叫……欲仙欲死。」
  衣料摩挲,地上的两人越缠越紧,眼见气氛越来越到位,颜璟也渐渐放下心来有点沈溺下去……
  「嗯……咳!那个……」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以及熟悉的声音,再次不合时机地打断了房里的两人。
  秦灿回头,一眼看见门口那躲躲闪闪的人影,心里没来由的就起了一阵怒火,怎麽这家夥每次出现得都这麽凑巧?!
  「傅、晚、灯!」
  咬牙切齿地叫了他的名字,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摸走自己的腰带,一边重新束著腰带,一边蹬蹬蹬地走到门口,用力将门打开,瞪著面前这个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家夥。
  「想死说一声,立马就送你上路!」
  打扰人办好事会被马踢的知不知道?
  显然傅晚灯是肯定不知道这一点的,不然不会一连打扰了两次。
  傅晚灯伸手挡著几欲扑上来动拳脚的秦灿,道,「别气别气,我也是为了这个案子,早一日把案子结了,你和颜兄弟就能早一日回去,回去了之後爱干嘛就干嘛……」
  秦灿想了想,把拳头收了起来,但是看到傅晚灯把挡著他的手也放下来的时候,又作势抬脚要踹他,被傅晚灯「啧」的一声给躲了开,「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看到你们俩这样我躲远点还不成吗?」
  秦灿「哼哼」了两下,还是不太解气,但案子重要还是憋了下来,听傅晚灯说他调查到了什麽有用的线索。
  「颜兄弟不是说陈旭夫人是男扮女装的吗,我就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位陈夫人的身世……」
  「怎样?有何发现?」
  傅晚灯摇了摇头,「没有。」
  秦灿眼睛一瞪,「没有那你跑这里来做什麽?」
  傅晚灯沈下肩膀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後道,「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甚至於陈夫人老家那边的人也都没有察觉到她其实是男的。」
  而就是因为这样查不出任何疑点才最叫可疑。

  生死宴 22

  陈夫人姓施,家在明溪县下一个名叫溪西的地方,村里不过十几户人家,以种地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冀州大多穷苦百姓一样,过著辛勤而清苦的日子。
  施家就是这村里的一户人家,陈夫人的爹在家排行老二,有年粮食收成不好,他上山想打几只兔子回来充做口粮,在山里救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似受了很大的惊吓,说不清楚是从哪来的,施家见她可怜就留她在家住著,後来那姑娘就成了陈夫人的娘亲。
  秦灿听到这里,觉出了奇怪,「停……等一等,晚灯你刚才说施家是溪西村的人,但据我所知,陈家并非冀州人,他们两人是怎麽认识的?况且家境如此悬殊……」
  傅晚灯道,「我和你有一样的疑惑,陈家下人有的说是在一次庙会上,陈旭对陈夫人一见倾心,之後不顾家里的反对,不顾门第悬殊,将这个平民女子娶进家门,也有人说那陈夫人会狐媚之术,用法术迷了陈旭的心神,不然他们家少爷怎麽会看上她?」
  秦灿一听狐媚之术,就想到家里那只大狐狸,但是大狐狸修行百年也就能在月圆之夜借助天地灵气化形,而且还没办法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如果陈夫人也是只狐狸,那得是道行多高的狐狸?不仅白天也能维持人形,还可化作女子模样……
  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现在他们比较迫切想要知道的是,溪西村的人都一口认定地说施家老二生的娃儿是个挺水灵的闺女,所以陈夫人应该是从小就被隐瞒了其实是男孩子的秘密,那麽陈夫人男扮女装这件事,和发生在这个宅子里的凶案会不会有什麽联系?
  外头敲过三更的更鼓,秦灿一回头,看到秋晴手里端著什麽沿著走廊走过来。
  「听傅大人房里的人说傅大人来找大人商量事情,於是奴婢给大人们做了些点心,这就帮大人们放到房里去。」
  「别别别!」秦灿赶忙拦下她,好不容易哄住了里面那位祖宗,他可不想前功尽弃,「就放在那边石桌上好了,月色不错,我们在外面一边吃一边说。」
  抬手指了下院里的石桌,秋晴一眼瞧见了他手上缠著的布条,布条上还透著血迹,忙放下东西几步走了过来,捧起秦灿的手小心细看,「怎麽才一会儿,大人的手又受伤了?奴婢去拿伤药过来。」
  秦灿将手抽了回来,摆了摆,「不碍事,我和我们家颜璟打打闹闹蹭到的,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劝走了秋晴,秦灿长吁一口气,傅晚灯用胳膊肘捅捅他,「哎,豔福不浅哪,这丫头看来是对你上心了……」
  秦灿瞥他,「给你要不要?你不正缺个暖被的人?」
  傅晚灯笑著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
  说完,半掩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却是颜璟走了出来。
  秦灿望过去,先前被自己扯乱的衣衫已经整理整齐,脸色澹然,看不到任何情欲的色彩,唯有耳鬓那里垂挂下几缕发丝,随夜风飘撩,凭是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看得秦灿心肝发痒腹下一热。
  「我听到说有点心吃。」颜璟视线落到院里石桌上的食盘,「怎麽不端进来?」
  「我说月色好,在这里一边吃一边说事情就没让给端进去。」秦灿在心里腹诽,端进去的话说不定就是自己另一只手掌遭殃了。
  颜璟在石桌边坐下慢慢品著糕点,秦灿想和傅晚灯将到现在为止发现的事情整理一下。
  「晚灯,我觉得……」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到颜璟那边,接下来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了,半张嘴,整个人僵愣住。
  傅晚灯等著秦灿说下去,但等了半天就只看见他半张嘴撇著头看向颜璟坐著的石桌方向,看得眼神都直了,不由有点受不了地蹙眉用手背拍了拍秦灿的胸口,「兄弟,你们日日相见,夜夜相对,用不著这样看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吧?」
  秦灿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很轻地出声,「晚灯……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听到他这麽说,傅晚灯便心不在焉地侧过头看了过去,下一刻,眼睛蓦地睁大,和秦灿那样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如石,一动不动地看著那边。
  只有颜璟没注意到,因为他坐在石头凳子上背靠著石桌的边缘,用著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品尝手里的糕点。
  石桌紧挨著一垛低矮茂密的树丛,而让秦灿和傅晚灯惊愣住的是,此刻,有只皮肤苍白的、纤瘦至骨节分明、指甲又黑又长的手从枝丛间一点点伸出来,伸向被搁在石桌上的那个食盘里的糕点。
  颜璟因为背靠著石桌,看不见从背後伸过来的手,而秦灿和傅晚灯身前还有走廊的围栏以及廊柱,可能正巧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而这个对方……
  究竟是人是鬼?
  那只苍白削瘦的手努力勾著盘子里糕点,秦灿和傅晚灯回过神来,依然大气也不敢出,那边颜璟吃完手里的糕点伸手过去正要再取一块,就看到秦灿和傅晚灯两人在那里挥舞的手臂做著奇奇怪怪的动作。
  这两人在搞什麽?
  颜璟皱起眉头,打算不理那两个看起来傻兮兮的人,但这时却有一缕不属於自己的气息自身後逸了过来,虽然很些微,但依然被他察觉到。
  向著盘子伸过去的手停了下来,只是他看不见,只要再往前递一分,他的指尖就能触上从枝丛间伸出来的那只手的指甲,颜璟维持著这样的动作又朝秦灿他们那里看了一眼。
  秦灿和傅晚灯停了那可笑的手舞足蹈,眼神定定的有点紧张的看著他这边,然後秦灿将手用力一握。

  生死宴 23

  颜璟会意的点了下头,伸出去的那只手,手指微曲了一下,接著在电光石火间猛地向前伸去,五指成鹰爪般牢牢扣住从枝丛间伸出的那只手,同时用力往前一拉。
  就听枝叶「哗啦」摇动,一团白影从枝丛间跌了出来,白色的头发,露在白色衣衫外的手臂和腿都细得和干柴一样,发出像是受惊了小动物那样的尖叫,摔在地上後就往另一堆树丛里一钻。
  颜璟伸手去勾她的脚,却差了一寸,秦灿和傅晚灯忙跑过去拨开树丛,但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是什麽东西?人还是鬼?」傅晚灯问道。
  秦灿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大概就是流传朱府上下的那个白毛女鬼,那天我在茅房外面看到的也是她!」
  一旁颜璟却道,「她是人。」说著伸出那只抓住她胳膊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我抓住她手臂的时候感觉到她是有温度的。」
  秦灿和傅晚灯均是一惊。
  如此说来,这在朱府流传了十多年的女鬼传闻,实际上却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大活人!
  未解的疑团越来越多……
  那神秘的金枝玉叶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传说中可以赋予人长生的三珠树?
  凶手和朱家陈家有何冤仇,为什麽要以那样残忍的手段杀死那三人?
  陈夫人男扮女装之谜,陈旭又为什麽隐瞒下他或许已经知道他夫人是男人这件事?
  还有……这个似乎存在在朱家已经十多年,被称为「白毛女鬼」的人,究竟是什麽身分?她躲在这宅子里又为了什麽?
  多少错综复杂,毫无头绪的堆在秦灿等人的面前,却无从梳理,秦灿直觉上这几个疑团间缺了什麽,也许明白了这缺失的东西,就能逐一将疑团解开了。
  在院子里遇到那个不知身分的「白毛女鬼」後,傅晚灯看看天色不早就回去睡了,因为窝在这个宅子里也查不出什麽线索,道听途说又作不得数,和秦灿商量觉得有必要亲自去陈夫人的老家调查一下。
  被一搅和,之前刚刚好带著点旖旎情色的气氛也消失无踪,关上房门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显出尴尬之色,几次张口,说出来的也是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最後索性都没了声音往自己睡的地方一钻。
  秦灿窝在被褥里连连拍自己的脸颊,早先在京城的时候百花丛中游刃有余,岑熙老说自己嘴上抹了蜜糖了,就是那冷如冰山的美人都给自己哄了下来,怎麽这会儿却是什麽招数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呢?
  哎……不去想,不去想……
  次日,三人得了朱广源的同意,以著追寻线索的理由出了朱府,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朱广源让许干生一起跟著他们。
  案发迄今,许干生很少和他们几个一起调查商量,傅晚灯也说,他虽然和许干生住一间客房,但没有太多的话,往往是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故而朱广源突然让许干生和他们一起,想来应该是朱广源藉藉以安插一个眼线在他们身边,好掌握他们的行动。
  许干生生的斯斯文文、体貌端正,据说是扬州人士,外表看起来也是典型南方的文弱书生模样,但总是唯唯诺诺的,对於朱广源的话言听计从,想来是打算攀著朱广源这棵大树,直上青云。
  颜璟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趋炎附势的官,从见面起就没正眼看过人家,秦灿和傅晚灯虽没有太讨厌,但总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谁知道自己无意中说了什麽做了什麽就被捅到了朱广源的耳中,故而一路上几人都没什麽话说,许干生虽然时不时地开口找话讲,但其余几人爱理不理的,久了他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溪西村在青城的西侧,故而同时也在那条横穿过青城的溪流西侧,溪西这个名大约就是这麽来的。
  一路上,秦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不论是隆台县下青花镇、白石镇,还是垣平县的汐城、明溪县的青城和溪西村,每个地方镇口或附近都有一座废弃的破庙,像是曾经这里一度流行供奉某一个神明,但不知道什麽原因,这些庙都被废弃。
  秦灿知道像这种穷乡僻壤灾祸横行的地方,百姓尤其信奉神明,那些以人力无法抗衡的事情,他们就只能寄托在怪力乱神上,所以从古至今不少人利用了这一点,假冒半仙骗取百姓信任制造事端,甚至教唆百姓起义推翻朝廷。
  住在破庙里的章殊先生,若不是秦灿亲眼见识过他的本事,起初也以为他是那种骗人的老神棍。
  并不想让许干生知道这次出来是来调查陈夫人的身世的,便一开始就和傅晚灯通好气,走到半路的时候,傅晚灯就拉著许干生下车,言称,分开来查比较快。
  在溪西村隔壁那个小镇下了车,许干生明知道他们是要避开自己,但没办法反对,只能被傅晚灯拉著走。
  到了溪西村,秦灿和颜璟寻到陈夫人的娘家,并没有说自己是官府查案,而是说自己是陈旭陈少爷的朋友,此次有事路过溪西村,应陈夫人的请求来探望一下她的家人,顺便替陈少爷给他的岳丈家里捎上一些吃用穿的。
  施家的人都很淳朴,将他们迎进屋里,茶水伺候著,不过多是陈夫人的爹拉著他们问长问短,陈夫人的娘亲出来露了一个脸就又回到里屋去了,陈夫人的爹说那是因为他娘胆子小,看到这麽多生人面孔不自在。
  秦灿也没管这些,很自来熟地和人家攀谈起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陈夫人小时候的事,以及怎麽和陈少爷认识的。

  生死宴 24

  原来陈少爷出生时,有神婆给他算命,说陈少爷命里有一劫,就在弱冠之年,此劫伤及性命,若要破劫需要娶一位命里带水带金的姑娘,这位姑娘是天庭的海棠仙子下凡,若能娶她为妻,定能保佑陈少爷度过此劫。
  神婆说的玄之又玄,但命里带水带金的姑娘好寻,又如何知道她是仙子托世?
  但事情偏就这麽巧,那一年乞巧,陈夫人和村里其它的姑娘去了镇上玩,几个丫头春心初萌结伴去庙里求姻缘,没想到下起雨来,当时庙里人又多,陈夫人和其它姑娘走散之後一个人在庙前的海棠树下避雨。
  时逢花季,外粉内白的海棠开了满树,细雨蒙蒙,花瓣上的雨点晶莹剔透,一阵风过,香雨飒飒。
  说来也是奇怪,陈少爷从小没病没灾的,但是弱冠之年就不知怎的,先是感染了一场风寒,名贵药材吃下去多少却迟迟不见好,人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後来又添了咳血的症状,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好,眼看著真的要去了。
  有一日,陈嫣听说这里的庙灵验,便要陈旭一起来拜拜,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陈少爷进了庙里就被庙里的香烛味道熏得咳嗽不停,於是独自一人去逛了市集,见天下起雨来便连忙回来接陈嫣,不想走到庙前,一抬头,便见海棠树下站著一个纤纤女子,清澈明净宛若仙子下凡。
  後来陈少爷千方百计打听到了那日海棠树下的女子是谁,结果发现这女子名字就叫海棠,陈家老爷叫媒婆要来生辰八字一对,还真是命格带金带水的,於是也不管门第悬殊,便让陈旭将她娶进了门。
  新婚之後,纠缠陈旭的顽疾渐有起色,经过半年的调养终是痊愈,让人不得不感叹其中的神奇。
  听来是有点不可思议又让众多姑娘家豔羡的故事,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一夕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没有因为出身低微而遭到夫家的白眼,反而像个菩萨那样的供著。
  听完施家人的讲述,趁著人起身离开的档,颜璟悄悄对秦灿道:「当年苏皖要是也会用这一著,就不会落到後来的下场。」
  秦灿起先不明白,想了想,才意会颜璟的意思。
  算命的话不可全信,说得越是玄乎,越不能当真,而所谓的巧合,则完全可以由人来安排。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有人和神婆串通好了编撰了这麽一段看起来离奇的姻缘之说,那麽陈家人就在一步一步踏入早已布好的局中……
  虽然觉得能把局布得这麽巧妙毫无破绽有点不太可能,但就陈夫人从小便男扮女装,全村人也都以为他是女子这一点,布局一说就显得有点合理。
  所以,这其实中便有人在说谎。
  秦灿抬头看向这朴实憨厚的一家人,自家孩子是男是女总不可能不清楚,所以很有可能……这一家人都在说谎!
  秦灿觉得亲自出来调查确实能获得一点有用的线索,而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再多打听下去恐怕他们会起疑心,故而向颜璟眨眨眼暗示这样已经够了。
  提出要走,但是施家人很热情地要留他们吃过饭再上路,其实不过是一顿粗茶淡饭,菜都是自己种的,鸡是自己养的,临到走时还要塞萝卜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尝尝。
  好不容易推拖了不肯收,坐上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水质不干净,秦灿突然觉得肚子里面咕噜咕噜的闹腾,於是又急急地下车来找茅房,施家大儿子的孙子正在院里玩著泥巴,见秦灿找茅房就指了指屋後,於是秦灿捂著肚子一路小跑著过去。
  在茅房里一阵昏天暗地後,秦灿舒爽著出来,正要赶紧回到马车上时,却见厨房窗口冒出很浓的烟,还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不知道里面在烧什麽。
  秦灿怀著好奇靠过去,凑到窗子边一看,不由惊愣。
  厨房里,陈夫人的娘坐在灶头前,正一件一件地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投到灶火中。
  火苗几乎舔到她的脸上,火光灼灼,映出一脸的厌恶与怨恨。
  秦灿担心被发现,悄悄退了出去。
  到溪西村隔壁的小镇接了傅晚灯和许干生。
  出了小镇没走多远,一直望著窗外的秦灿突然有点激动地叫车夫停车。
  「停、快停下!」
  马儿一下被勒停,抬起前腿仰首嘶鸣,车里其它人没有准备,被重重地晃了一下,傅晚灯的脑袋「咕咚」一下撞在车壁上,许干生则更惨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笨猴子你干嘛?」
  颜璟还没问完,秦灿已经跳下了车,让颜璟觉得笨猴子大概真的是猴子投胎的,不过平时没见他有这麽灵活过。
  几人带著疑惑也下了马车,看见秦灿跑到一座破庙前,破庙就是在其它县镇和村子前面都有的那种不知道供奉了哪路的神明,但都被废弃掉的庙。
  此时有个年岁很大的老人,正站在破庙前头,执著香对著破庙拜拜。
  秦灿走到老人身边,望了望老人,又看了看面前的破庙,道,「这位婆婆,晚辈能否请教一下,这破庙里供的是哪路神明?晚辈一路上见著好几个这样的庙,却无一不被废弃多年的样子,甚是疑惑。」
  那老人执著香,嘴里念念叨叨著什麽,听到秦灿这样问,微微抬起眼皮,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没马上搭理,而是继续嘴里念念叨叨,念完又拜了拜,才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秦灿如实答道,「晚辈从京城来的。」
  老人低下腰将香插在庙前台阶上摆的几块石头的缝里,然後直起身转了过来,颜璟等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也都围了过来,老人却是不怎麽想提起。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像是一阵风似的,突然有一天,就销声匿迹了,到了现在估计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太婆还记得。」

  生死宴 25

  见秦灿脸上有执意要听下去的表情,老太婆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哎,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这些庙都是供奉云龙山的山神的……」
  颜璟脸上露出了惊讶,「老人家,我算是在云龙山长大的,为何也从未听说过此事?」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点缥缈,「知道的人,估计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太维持著这样的表情似陷在回忆里,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将曾经在云龙山这里发生的告诉了他们。
  原来,秦灿曾经听闻的关於云龙山的传说是真的。
  很多年前,这里附近确实像是瘟疫那样传染开一种奇怪的病,最早是由几个误入云龙山的外乡人而起的。
  那一年,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几个不醒人事的外乡人,身上还有一些伤口,见他们还有一口气,於是几人合力将这几个人带回了自己的村庄。
  但带回来没几天,这些人身上原有的伤口便溃烂得越来越严重,流著腥臭的脓水,村里的郎中从没见过这样病,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再到後来,这些人身上的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吐出臭不可闻的黑水,黑水里还混杂著五脏六腑的碎末,整个人就这样从里到外腐烂著,没多久就死了,死时的模样恐怖得不得了。
  但可怕的事却刚刚开始……
  这几个人死後没多久,村里其它人也一个接著一个的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再然後是隔壁村,隔壁镇……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麽病,也没有药草可以医治,然後就有人传说,一定是那几个外乡人在云龙山里得罪了山神,故而山神降下了惩罚,要云龙山这里所有的人陪上性命才善罢罢休。
  老太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秦灿有点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然後呢?」
  「然後……」
  在不知明的怪病还在持续不断的蔓延时,有人出了主意,不如拜拜山神给山神烧些香火送一些祭品过去,也许山神会息怒。
  「那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见有一个村搭了山神庙出来,别的地方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云龙山下都在供奉山神,时不时地还要做一场祭祀,给山神献去祭品……
  「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祭品难得,让山神真的息怒了,还是那些得病被隔离开来的人都死了,总之怪病是得到了阻止,百姓们觉得是山神显灵,又拜了两年,後来事情渐渐平息了,记得的人越来越少,来拜山神的人也越来越少,再後来这些庙就被荒废了。」
  老太太说完,几人都沈默思考。
  片刻,颜璟问道,「老人家,你说祭品难得,冀州如此贫瘠,村民给山神送去了什麽祭品?」
  老太脸上的表情蓦地阴沈了下来,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直直盯著面前四个人,直盯著秦灿背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是接下来老太的回答更让人发寒,她说──
  「给山神送去的……都是年岁当好的黄花闺女!」
  「你们真相信那个老太婆的胡言乱语?」
  再次上路,许干生对於刚才从老人那里听闻的事情表现得很不屑,「说不定啊就是这些老家夥们在装神弄鬼,整天山神长山神短的,这云龙山真要有山神,怎麽不治一下饥荒不治一下水患?」
  「是不是真的你回去查一下县志不就知道了。」秦灿堵了他一句,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老太说的话不太可信,尤其是拿少女当活祭,简直就是邪门歪道了,但他就是听不惯许干生左一个「老家夥」又一个「老东西」的,「身为知县,上任之时对於该县的过往多少该有所了解。」
  许干生被他如此训斥,显然不太服气,「那你看了吗?你不是一样不知道?」
  秦灿撇开头,轻声嗤笑,「我上任不过数月,不像有些人……上任了几年就只学会溜须拍马的功夫……」
  「你说谁只学会了溜须拍马?!」许干生暴跳了起来。
  傅晚灯连忙出来打圆场,「别吵了,大家都退一步,这里的情况又不是不知道,知县上任就跟走马灯一样的,屁股还没捂热说不定就马上被折腾走了……」这话说完又惹到了颜璟,傅晚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停下来看向颜璟那里。
  就见他翘著二郎腿靠著车壁而坐,一只手里捏了个核桃,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地玩著,姿态慵懒,神情闲逸,感觉到傅晚灯朝著他看了过来,於是抬眼,眼神自下而上地扫了他一眼,然後慢悠悠地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换了另一只脚,「没了?」
  傅晚灯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个……就是因为那样,各县的县志多少会有些缺失没有记录,况且现在这些庙都废弃了,说不定就是因为有官府整治过了,这股祭拜山神的风气才会消退下去的……」说完看看秦灿,又看看许干生。
  两人都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还在斗气,倒是颜璟发了话。
  「我倒是有点在意老太说的另一件事,她说曾有人在山里见过山神拿那些活祭当成养料来养一种金色枝干白玉叶子的树……你们不觉得这段描述和在朱府发生的事情有几分相像?」
  其它几人被他这麽一提,总算都回过神来。
  秦灿用手支著下巴想了想,然後道,「我们要不先别回去,还有时间,不如进山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麽蛛丝马迹……」
  颜璟瞟了他一眼,「但是之前我们进到云龙山这麽里面,都没有看到什麽奇怪的东西,而且就算有奇怪的东西,难道就搁在那里等著你去的吗?」
  秦灿转向他,表情很肃严,「肯定有奇怪的东西……」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你难道忘记了?你和我,还有一段记忆丢在那里……」
  颜璟自知理亏,脸上的神情也软了下来,他怎麽会忘记?云龙山里的那个晚上,是几乎改变了他命运的开端,而究竟发生过什麽事情,自己和秦灿却全都不记得了。

  生死宴 26

  「云龙山这麽大,说不定在我们那里找不到什麽,在这里也许能找到……」秦灿说完,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丝狡黠,「还是颜璟你们黑云九龙寨偷偷在云龙山里挖了什麽密道之类的,准备来个暗渡陈仓不想被我发现?」
  颜璟顺手就拿手里的核桃丢他脑袋,「又不是地鼠,挖地道做什麽?!」虽然嘴上这麽说,但不再反对秦灿进山的提议。
  秦灿摸著自己被砸到的地方,「嘿嘿」的傻笑了两下,然後回头对另两人道,「那我们就在天黑之前去山里转悠一圈,说不定有什麽发现。」
  「我不同意!」许干生拒绝道,见秦灿和颜璟看向他。
  颜璟挑了下眉,「看起来许大人似乎有点害怕。」
  许干生不想被人看扁,挺了挺薄薄的胸板,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才不是害怕进山,但我们离开朱家已经够久了……对,我们应该早点回去,谁知道趁著我们不在,那个凶手又会动什麽手脚。」
  秦灿虽然觉得许干生是在为自己的胆子小不肯进山寻找借口开脱,但仔细想想其中也没有错,於是看向傅晚灯寻求他的意见。
  傅晚灯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朱家比较好,进山不宜鲁莽,云龙山里太凶险,贸然进去,只会凭添危险。」
  既然傅晚灯也这麽说,秦灿尊重大家的意思,先回去朱家。
  下了马车回到他们住的东厢,秦灿看著许干生独自回房的背影,略有些担心地问傅晚灯,「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们避开他独自去调查的事情和朱广源说?」
  傅晚灯抽手拍拍他的肩膀,意思他不用担心。
  「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啊,把他拉到那个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吃的,和他说,今天是颜兄弟父亲的忌日,其实你和颜兄弟是去给他父亲的坟祭扫的,但是这样和刚刚失去家人的朱大人说不太好,所以才会说了这样一个谎,这一桌子菜呢算是颜兄弟答谢你帮忙。」
  秦灿倒抽一口冷气,然後捂上耳朵转身要走,「我什麽都没听见,我什麽都不知道。」
  傅晚灯一把抓住他的後领把他拖住,「那顿饭菜的银两还是我出的,你不会这麽没有义气吧?不是你让我想个办法拖住许干生的吗?」
  秦灿转过来掏袖袋,掏掏掏,摸出一块碎银执起傅晚灯的手往他掌心里一搁,「银子给你,咱俩两清。」
  傅晚灯气死他这副没义气又厚脸皮、死贱死贱的样子,对著他一顿猛打猛踹,当然,傅晚灯是开玩笑的,不过就算是动真格的和颜璟的拳脚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大一截的。
  「大人、颜公子,你们回来了?奴婢拿了热水给你们梳洗一下,还备了水果和点心,这就给你们端来。」
  廊上传来秋晴的声音,扭打成一团的两人停了下来,回头。
  秋晴脸上一愣,带著点惊讶,「哎呀,原来是傅大人,我还以为……」後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秦灿又指了指房间里面。
  秦灿明白她的意思,大约是看到两人打打闹闹的,就以为那个是颜璟,结果没想到却是傅晚灯。
  傅晚灯还没有松开抓著秦灿衣襟的手,反而凑近道,「你看,你们家那口子的凶悍都出名了。」
  「去死吧你!」秦灿抬腿踹过去,被傅晚灯躲了过去,傅晚灯转身挥了挥手,「累死我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秦灿对著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侧首,看到秋晴还站在那里,便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水盆,「这个交给我,你去把水果和点心端来吧,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也饿坏了。」
  端著水盆进到房里,颜璟正坐在软榻上玩核桃,秦灿将水盆放到架子上,听到颜璟在问他,「你和傅晚灯两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做什麽?」
  秦灿取了布巾沾湿拧干,走到颜璟那里递给他,「没呢,晚灯和我闹著玩,结果被秋晴当成了是你……所以我就说嘛,不要动不动就欺负我,你看随便一个和我打打闹闹就被当成是你,要哪天我不小心横尸街头,保不准别人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
  秦灿说完这话却是不响了。
  颜璟擦著手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起头来,就发现秦灿两眼发直地盯著自己这方向,还以为他又看到什麽奇奇怪怪的东西,忙回头去看,发现身後什麽都没有,於是皱起眉头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笨猴子……笨猴子?你怎麽了?」
  秦灿听到声音,眼睛转向颜璟,看著颜璟看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杀陈长宏的,和杀朱老太爷以及朱逸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什麽?」
  秦灿有点激动,「我们都被骗了,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是他布了一个局,让我们以为这三个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现在要怎麽办?」
  「先去找晚灯,告诉他这件事。」说完就往门口跑去。
  颜璟将手里的布巾一丢,跟了出去。
  「大人,水果和点心端来了……哎?大人,您要去哪里?」
  秋晴端著水果和点心走过来,秦灿蹬蹬蹬地小跑著出来,差点撞到她,刚刚站稳,又一道身影从身边擦过,还顺手捞走了盘子里的一个梨子,秋晴转过来转过去的被弄了个晕头转向。
  「晚灯!晚灯!」
  傅晚灯刚走到自己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手攀在门上要推开门,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晚灯,刚才我突然想到……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秦灿跑到他身边,喘著气说道。
  话音落下,因为傅晚灯方才推门的力道,虚掩著的房门顺势滑了开来,「吱嘎」一声长音。
  斜阳西沈,红霞漫天,淡金的余晖落在几人身上,也从斜开的房门里洒落进去照亮房间。
  「啊──!」
  他们身後有丫鬟一声惊叫摔了杯盏。
  许干生双脚离地、面朝著房门高挂在房梁上方,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生死宴 27

  颜璟上到房梁上把许干生解下来的时候,许干生已经断气了。
  傅晚灯收回按在许干生颈脖上的手,站起身,惋惜地摇了摇头,秦灿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身体一晃,往後趔趄了一步。
  前一刻工夫看著他回房,自己和傅晚灯在廊上打闹了一会儿,一转身,许干生就在房里上吊自尽了……
  这麽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麽?
  「我刚才上到房梁上的时候,房梁上的灰尘只有绳子穿过的地方有些凌乱,其它地方都好好的,也没有别人的脚印。」
  颜璟这样说道,房里除了许干生用来踏脚的已经翻倒在地上的凳子,其它摆件都好好的,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许干生的颈脖那里也没有挣扎著要扯断绳子而留下的指甲血痕,初步可以断定是并没有人躲在房梁上伺机谋害。
  秦灿低下头,视线落在许干生握成拳头的手中,之前跟著阿大和仵作学了不少辨别死因和检验尸体的方法,自缢之人确实会双手握紧麽指而成拳状,秦灿却有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手拨开许干生握紧的手。
  右手里面什麽都没有,指甲缝里很干净,也没有从行凶之人身上抓下的皮肉或别的什麽,秦灿放下许干生的右手再去看他的左手,一旁傅晚灯道,「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自缢……」
  秦灿听著傅晚灯这话,手上微微用力,许干生的这只手明显握得要紧很多,秦灿花了一些工夫才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後定睛一看,用手指小心从他的手里捏起一片小小的东西递到众人的眼前。
  那枚东西小小的,像是一片饱满的嫩叶,叶子上脉络清晰,但整片叶子像是用玉雕刻出来的,斜阳余晖下,表面划过温润的光华。
  颜璟看到秦灿从许干生手心里取出的东西,眼睛惊讶地大睁了一下,随即去翻自己的腰带,结果从里面也摸出几枚相同的叶子,数了数,「我这里的并没有少……」
  「发生了什麽事?」
  朱广源的声音从身後传来,秦灿将手一握,站起身来转向门口,顺便将颜璟挡在了自己身後,让他有时间把那些玉叶子收好。
  堵在门口的下人分开一条道,朱广源走了过来,一看房里的情形,脸色一变,视线冷冷地将秦灿等人扫了一遍。
  「白日里你们四个还都一起出门调查线索,一回来也不马上向本官回报调查的结果,怎麽许干生就这样了?」言语之间,明显带著质问。
  秦灿知道,朱广源一定是觉得他们调查到了什麽东西,但是又不能让许干生知道,所以合谋害死了许干生。
  大家都是在衙门做事,接触过不少案子和尸体,要假造一个案发现场,又有何难?
  秦灿紧了紧握著那枚叶子的手,然後拱手一揖,「回大人,经卑职等人初步查验,许大人确实死於自缢,而白日里也并未见许大人露出丝毫异状,许大人如此其中定有蹊跷,还望大人给予时间,待卑职查明。」
  朱广源神色不悦地一甩袖子,「查查查,查了这些日子都查到些什麽?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查到最後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傅晚灯劝慰道,「也许正是因为卑职等人已经接近真相,许大人才会如此……任何一个凶犯要在世人面前掩盖住他所犯下的罪行,他所能做的,就是灭掉任何一个会泄露他罪行的可能。」说到这里,傅晚灯嘴角一弯,「大人……您说卑职说的对不对?」
  朱广源似乎反驳不了,肩膀抖了抖,忿然转身,「本官再给你们三天,若再查不出真相便以渎职论处!」
  房里几人看著朱广源的背影,皆是一脸的复杂。
  「晚灯,许干生死前真的没有什麽异状?」
  用过晚膳,秦灿和颜璟待在傅晚灯的房里分析许干生的死,许干生的尸体已经让人给搬去了地窖,但是房里依然萦绕著一股死气沈沈的压抑。
  听到秦灿这麽问他,傅晚灯摇了摇头,「虽然我和许干生睡一间客房,但他平时到底在做些什麽我确实不太清楚,他也不怎麽和我说,今天白天的时候看起来也没什麽奇怪的地方,怎麽突然就……」
  「难道是因为白天我和颜璟去打探的事情有涉及到他?」
  颜璟在旁否定了他,「不管是陈夫人的身世,还是云龙山的山神传说,你觉得许干生能做什麽?那个时候他有没有生出来都是问题。」
  说到陈夫人的身世,秦灿突然想起离开施家时看到的事情,本来两只手撑著快要垂到桌子上的脸,一副泄气的模样,突然来了精神,「对了,我离开施家的时候,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秦灿把他和颜璟去到施家从施家人口中听到的,陈夫人和陈旭相识的离奇经历,以及他离开又折返回去後看到陈夫人的娘亲一脸怨恨地将他们带去的东西都烧光的事情,一一讲述给了傅晚灯听。
  「按照你这麽说,她如此怨恨地将你们带去的东西都烧掉,感觉就像是和陈家人有著什麽怨仇深重的过节,甚至容不得一丁一点陈家人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但陈家明明就是她亲家……对了,你之前和我说『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
  秦灿点了下头,「我也是从你和我打打闹闹开玩笑,结果却被秋晴误以为你是颜璟这件事上想到的。我们一直都以为杀朱老太爷、朱逸、还有陈长宏的是同一个人,因为陈长宏的四肢关节全都被折断,身边还有一个没有用上的甕,而凶手之所以没有完成陈长宏的凶案现场,可能是被人惊扰,故而只做了一半就离开。
  「但是……我们显然都忽略了一点,陈长宏的凶案现场,只有大甕而没有金枝玉叶,而且陈长宏身上还有一个另两人都没有的致命刀伤,还有一个被用迷香迷倒之後搬到凶案现场来的秋晴……其实这些都是凶犯故布迷局。」

  生死宴 28

  傅晚灯低头沈吟了片刻,然後抬头,「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把现场弄成这样,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因为被人打扰所以没有来得及将陈长宏放进大甕?」
  「对!」秦灿道,「用来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金枝玉叶被朱广源给烧了,凶手不可能弄到,所以他没有办法照著对方杀人的手法依样画葫芦来,但是他可以折断陈长宏的手脚以及放在一旁的大甕,让我们误以为他本来是要这麽做的,只是没有成功。」
  「好聪明的方法……」傅晚灯叹了一句。
  秦灿也露出欣赏的表情同意傅晚灯的赞叹,但又道,「不过依然有破绽,比如他带来了大甕为什麽没有带来金枝玉叶?陈长宏的刀伤,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的秋晴……
  「比起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凶手,这个凶手显然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分被人发现,所以才如此而为,虽然这一局布得很缜密,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是想得过於缜密,反而留下了破绽。」
  颜璟听完两个人的分析,问,「那麽这个杀害陈长宏的人是许干生?」
  秦灿和傅晚灯却并不肯定。
  傅晚灯道,「许干生死时他手里捏著金枝玉叶的叶子,而颜兄弟你私藏下来的这些又没有少,只能说,要麽许干生知道哪里有金枝玉叶,要麽就是有知道的人给了许干生这枚叶子……但是这要如何和陈长宏的死联系在一起?而且秦灿发现陈长宏的死有疑点的时候,许干生就已经……」
  「那……会不会许干生和朱老太爷以及朱逸的死有关?」颜璟又问。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秦灿,「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提议进山去找线索的时候许干生竭力反对……」
  外头响起三更的更鼓,傅晚灯道,「今天奔波了一日,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我整理下许干生的遗物,看看还有什麽发现。」
  「好。」
  秦灿和颜璟出了傅晚灯的房间,沿著走廊缓缓向著自己的房间走去。
  月色很好,银霜洒了一地,只是夜晚有点冷,秦灿从屋里出来一时有点不太适应,猛吸了一口沁冷的夜气,结果鼻头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整个朱家大宅变得格外安静,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下,让这几日被诸多事端烦乱了的心绪忽而平静了下来。
  很多过去的事情浮上脑海,秦灿想,若是放到半年前,大约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坚持下来当这个知县,而这短短的半年里,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有一些让人措手不及,还有一些……至今都有些不太相信。
  这样想著,侧首看去,银色的月华勾勒出青年俊美的轮廓,留给他一个剪影一般的侧面,微微扬著下巴,给人骄傲有点难以亲近的感觉。
  大约是留意到秦灿的目光,颜璟回过头来,眸底映著月光,熠熠闪闪,哪怕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脸,秦灿却知道他此刻嘴角正浅浅翘著,勾起一丝不大的弧度,那是颜璟才会露出来的表情。
  而心里有那麽一个地方,会因为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开始炽热骚动。
  於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停下脚步,凑了过去,贴上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後将这一刻涌起的踏实藏起来,留待慢慢回味。
  颜璟看著他,有点不太明白秦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其实连秦灿自己都吓了一跳,就是那麽一瞬间,心里升起的冲动,於是有点心虚地「嘿嘿」的傻笑,被颜璟冷冷嗤了一句,「没事傻兮兮的……」
  秦灿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傻的,但依然嘴硬,「谁叫你总是『笨猴子』的乱叫,再聪明也被叫笨了。」
  颜璟驳道,「那我怎麽也没见狗官真的当了官?」
  秦灿不禁在心里嚷道:哎呀呀,识得几个字了连嘴也伶牙俐齿了起来。
  「好,回头我就让狗官升堂办案。」
  说完被颜璟抬手在脑门上敲了个栗爆,秦灿露出牙齿作势要咬他,但被颜璟又敲了一下,这一次趁著颜璟的手还没收回去的时候,两只手抓住了就往自己嘴里送。
  颜璟没忘记上次逗他的时候就被他咬了一手指的口水,一边和他硬抗著,一边心想,这家夥是不是真和狗官待久了,怎麽逗逗他就咬人呢?不对,狗官再怎麽逗都只会「嗷呜」、「嗷呜」的抗议,从不会张嘴咬人。
  一时分神,就被秦灿「啊呜」一口给咬中,颜璟磨了磨牙,「给我咬回来!不然看我不揍到你明天见不了人!」说完捋了捋袖子就要去拽秦灿的手。
  秦灿心里大叫著「妈呀」,看颜璟那架势简直要把自己的手给咬下来一样,於是忙将手往袖子里一藏,一路小跑著开溜。
  就在要猛地推开房门躲进去的时候,後领突然被一把拽住,然後给推到了墙壁上。
  秦灿连忙作揖讨饶,「大侠饶命!」
  「嘘──」颜璟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秦灿以为颜璟还要和自己打闹,但看他严肃的表情,一下意识到,颜璟是发现了什麽不对头的地方,於是点了点头,用眼神问他,怎麽回事?
  颜璟松开捂著他嘴的手,然後手指了指他们那间客房微微打开的门缝。
  於是秦灿凑了过去,贴著门缝往里看。
  廊上灯笼的光亮透过窗棂照进屋内,但房里依然非常昏暗,秦灿自门缝间露出的眼睛流露出了惊讶。
  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白影正蹲在桌旁的椅子上,背朝著外面,低著头,像是在啃咬著什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生死宴 29

  甫一看到这情景,秦灿脑中立刻浮现出各种血腥恐怖的画面,什麽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坟地出没专吃死尸的恶鬼,又或者像是在青花镇上出现的那只鸡妖,以吸食人血为生。但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个身影,似乎就是自己遇到过两次的朱府传说中的「白毛女鬼」。
  就见她不断将手伸向桌上,秦灿想起来桌上摆著的应该是白日里秋晴端来的水果和糕点,而上一次把她引出来的,也是一盘糕点……
  秦灿正要开口,但颜璟依然让他噤声,然後点点头,告诉他自己明白他想要做什麽,接著动作很轻很轻地将门推了开来,尽量不惊动里面的人,颜璟运起轻功,屏住气息,脚步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就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对方似乎感觉到了身後的人,「咯吱」、「咯吱」嚼著食物的声音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凌乱落在脸上的白色发丝间露出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瞳,惊叫著跳下椅子将手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往颜璟身上扔了过去。
  颜璟抬手一挡,再要去抓她却已经晚了,对方看起来非常害怕,见门口被秦灿挡著,而和他就隔了一个桌子的颜璟又步步紧逼,「女鬼」慌不择路下发出尖叫将桌子一掀。
  颜璟倒退一步避开桌子上的那些水果糕点杯子茶壶,然後抬手手掌贴著桌面一按,一翻,桌子又正著落回地上,但是那「女鬼」却不见了踪影。
  秦灿栓上门闩,走进房里将蜡烛点燃,四周照了一圈,见房里除了一地狼藉已经没了对方的人影,正要将烛台放好,被颜璟伸手一挡,然後接了过去。
  颜璟执著烛台走到里间床榻那里,低下身朝著床底下看了看,然後在秦灿耳边说了两句,秦灿转身去外头从地上捡了几个没有摔坏的梨子回来,蹲下身,像是诱小孩子那样对著床底下道:
  「哎,我们不是想伤害你……你快点出来。」
  等等没有动静,秦灿手里拿著梨子往床榻底下伸了过去,「我知道你是想找东西吃……你看,这里还有,要不要出来吃?不够我给你到厨房去拿?」
  等等还是没有反应,秦灿正有些奇怪地和颜璟对看了一眼,外面门口那里传来「喀哒」一声响。
  秦灿暗道不好,追出去时,只看到半开的门无力地晃动。
  「还是让她跑了……」颜璟的话语里有点失望。
  秦灿安慰他,「没关系,只要她还躲在这幢宅子里我们就一定能够抓到她,况且……」说著将手里梨子抛了一个给颜璟,剩下的那个递到自己嘴边大大地咬了一口,「况且我们现在知道,她不是鬼,而是一个人,但她显然不愿意被人发现,所以总是三更半夜出来找吃的。」
  颜璟拿著梨子一抛一抛的玩,问他,「既然她害怕被人看见,但是你去茅房的那一次,为什麽她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也许她也正好要上茅房……」秦灿漫不经心地回道,眼睛瞄到搁在软榻上的一本小册子,神情一凝,走了过去,用嘴叼著啃了一半的梨子,伸手从自己睡的软榻上将那本册子拿了起来。
  这本东西,应该是上次自己在茅房那里昏倒之後,对方放在自己怀里的,这一举动让人非常奇怪,她为什麽要给自己这本东西?
  因为秦灿自己那里就有一本,是那个时候在乌西山阿义房间的土炕里找到的。
  通过那本手抄的残本,他们知道了可以让人假死的沈忧,以及可以记录和释放梦境的幽梦。秦灿闲来无聊的时候把自己手里那本残本已经翻了遍,其中还记叙了其它各种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秦灿拿著「女鬼」给他的这本东西,翻了两页,突然察觉到什麽,然後眼睛紧盯著,飞快地一页页翻过去,在最後一页的时候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盯著。
  半晌,嘴里叼著的梨子「扑通」掉下来,砸在他捧在手里的册子上,秦灿回神,忙走到桌边将册子放在桌上,用袖子将梨子溅出的水都吸走。
  颜璟歪下脑袋来,看那一页上面画著的东西,像是一棵树的模样,旁边还写了很多字,「这上面说的什麽?」
  秦灿正小心将这一页擦干,听到颜璟这麽问,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纠结,欲言又止。
  见状,颜璟道,「不能让我知道?」
  「不是……」秦灿摇了摇头,将册子推到颜璟的面前,「这本册子比我在阿义房里找到的那本要全,阿义那本被烧过,後面的几页都缺失不见了,而这一页上……」
  「写了什麽?」
  秦灿犹豫了一下,然後道,「这一页上,记载著,有一种名叫三珠的树,它生在高石沼上的神宫里,长在赤水边,有著金子一样的树身,玉一般的叶子,其果实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是……它需以人肉为泥、人血浇灌,方可成活……」
  颜璟微微抿紧了嘴,敛下眼眸想了想,然後道,「沈忧和幽梦若不是亲眼所见就已经很难相信,但是以人肉为泥以血浇灌这种……真的存在於世?」
  秦灿道,「我们看到的,那用来杀死朱老太爷和朱逸的金枝玉叶也许就是……」

  生死宴 30

  晚上秦灿躺在软榻上,脑袋里充斥著各种疑问,让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过去几天在这幢大宅里发生的事情,看似无关,其中却又丝丝相连……而这在民间流传的手抄本上记载的三珠树,傅晚灯指给他看过,要长成能杀死朱老太爷和朱逸的那截枝杈,其本身应该和院子角落那棵油松一样高……而这树非要用人血和人肉来培育……要长成这样高大的树,该要多少人为土?又该有多少人流光身体里的血……
  恍恍惚惚间,秦灿的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中,他正走在一片湿答答的泥地里。
  每走一步,又湿又黏的泥巴就缠著靴子,发出「噗滋」的声响,像是有股吸力,彷佛要将他往下拖去,於是每次抬起脚都格外的费力。
  周围很暗,横七竖八地立著枯死的树,黑漆漆的树枝上,树叶尽数凋零,身体不小心擦到,那树枝就化作粉末,稀稀落落地洒下来。
  耳边传来流水的声音,秦灿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却依然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前走著。
  周围弥漫著令人压抑的死气,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钻入鼻端进到胸腔,让人几欲作呕,秦灿实在有点受不了,正想要停下脚步,突然前方接近地面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光芒,像是落在黑暗里的救赎,让被这周围的死气沈沈压迫得透不过来的人,彷佛看到了一点希望。
  秦灿用袖子掩著口鼻,朝著那点光亮走去,当光亮越来越近,近到得以看清的时候,秦灿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棵参天的巨树之前。
  树身似刷了金漆,而那光亮便是这树上如玉一般的叶子泛著的温润光华,一枚枚,一片片,聚成了一团,才如日光那样耀目。
  这样的奇景,让秦灿看得呆住。
  就在他半张著嘴呆呆地看著面前这株堪为壮观的树之时,脚下四周传来「噗噜」、「噗噜」的声音。
  秦灿低头看去,惊见一只腐烂的只剩下一点点筋肉还连在骨头上的手,从地里伸了出来,紧接著是肩膀和身体,一具具高度腐败的尸骨从泥地里爬了出来,手脚残缺,连在骨上的皮肉还在一丝一丝往下掉。
  更有一具爬出来的时候又被这彷佛有生命的泥地给拖了进去,挣扎间,头颅「喀嚓」掉落,正落在秦灿身前,落地之时翻转过来,烂成骷髅的头颅,一只眼窝里还有眼珠。
  秦灿心里发毛,背脊上冷汗一大片,脑袋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直觉想要跑,但手脚却麻痹了不能动弹,於是他就愣愣地看著落在自己身前的这颗头颅,蓦地脑後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眼前很是刺眼,用手挡著适应了一下,才发觉是从窗棂疏格间照进来的晨光。
  身下硬邦邦冷冰冰的,秦灿侧首一看,发现自己正睡在地上,於是坐了起来,脑袋後面隐隐地痛著,大概是自己从软榻上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
  伸手揉了揉後脑勺,一边揉一边回忆自己的梦境。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很少做这样光怪陆离又诡异非常的梦,一定是自己睡前想事情想得太用力了,所以做梦才会梦见。
  但是一闭眼,梦境最後掉落在自己身前的头颅清晰可见……如此真实,甚至萦绕鼻端的那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都彷佛自己亲身经历过……
  这也太奇怪了……
  秦灿在地上傻坐了一会儿,总算彻底从梦境里回了过来,起身正要穿衣,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伸长了脑袋偷偷摸摸朝里头张望。
  颜璟似乎还没有醒的样子。
  秦灿张望著张望著就走到了里头,但出人意料的,床榻上竟然没有人!
  「颜璟?!」秦灿一下子慌了。
  好端端的看著他睡下的,怎麽一觉起来人不见了?
  「颜──璟!」
  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开下门来就往外冲,结果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颜璟?」
  看清楚和自己撞在一起的人,秦灿提到喉咙口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抓著颜璟的胳膊将他上下看了一遍,「吓死我了!你大清早的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事?怎麽脏兮兮的?又跑去和谁打架了?」
  见到秦灿这副几乎急出火来的样子,颜璟总是如冰封住那样眼神犀利、嘴角刻薄的脸上,如遇朝阳缓缓融化了一般,显出难得一见的柔软表情,嘴角不著痕迹地弧了一下,然後敛下表情,道,「你穿上衣服跟我来。」
  秦灿匆匆忙忙穿上衣裳,颜璟带著他走到後院的墙角,蹲下身。
  「早上醒得早,躺在床上在想,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在这个宅子里一藏数十年而不为人发现,所以我就起来到处走了走,然後发现了这个……」颜璟说著拨开墙角的枝丛,露出墙角地上的一个洞,「这样的洞,在厨房、柴房、和水井的石壁上都有。」
  秦灿伸著脑袋朝那个洞里张望,但是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来到底下面有什麽,於是掏出火折子丢了下去,就见火光一晃,倾斜著滑落下去。
  「这麽小的洞,恐怕只有孩子才能钻,但是朱家又没有孩子……」秦灿说道。
  「不一定是小孩子……」颜璟提醒他,「昨晚我们看到的那个……你没发觉她走路起来的姿势非常奇怪?」
  秦灿回忆了下,想起来那个「白毛女鬼」逃起来的时候,弓著背,压著身子,手脚并用,在庭院里那次以为是她害怕极了才会这样手脚并用著、像是动物那样逃窜进枝丛间,但是昨晚看颜璟捉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难道说?」秦灿看向那个洞口,「之所以这个宅子里的人一直见到那个『白毛女鬼』,但却找不到她,是因为她都躲在这里?」
  「有可能,真的很难想象……」
  秦灿的话还没有说完,走廊上远远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哎……陈小姐老说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又在发脾气了。」
  「那也没有办法,冀州这里本来就贫瘠,就算厨房师傅会做那些精致清淡的江南小菜,这里都入冬了,只有腌白菜腌萝卜,哪里去找新鲜的蔬菜?」
  「有得吃就已经不错了,谁叫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哎,陈大人和陈家的二老爷就没抱怨?」
  「哦,他们倒没有,陈家两位老爷都是行商的,长年在外走动,年轻的时候在冀州住了很长时间,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冀州是做什麽生意的,但他们到处行善布施,是出了名的两位大善人呢。」
  「你怎麽知道的?」
  「我家婆婆告诉我的……」
  两人说著话沿著走廊走了过去,并没有留意到站在墙角的秦灿和颜璟。
  「怎麽了?」
  见秦灿一直低著头,似在思忖什麽,颜璟问他道。
  秦灿摇了摇头,「不,没什麽……」只是在听到这两个丫鬟的说话後,脑中有一点灵光一瞬划过。

  生死宴 31

  凶犯迟迟未抓住,陈培元也越来越没有耐心待下去,决定次日陈家便启程离开。
  虽然秦灿等人尽力相劝又道了此时离开不仅无法还陈大老爷一个公道,更会引起其它被扣住的宾客不满。
  但是陈培元不管这些,打定了主意不容许任何人阻拦,秦灿等人劝阻无效还因为一直未能找到凶手,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西厢的客人风闻陈家要离开的消息,自然少不了怨言,但又不敢冲著朱广源发的,於是所有的怨气就全集中到了一直都没有破案的几个知县身上。
  秦灿等人被夹在中间,左右都不是人,那种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还要被人讥讽和谩骂的滋味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入夜後,陈长明的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但在见到推门进来的人之後,陈长明愣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是嫣儿呢……」
  来人端著茶盏,进来後动作很轻地将门阖上,「嫣儿正在整理东西,所以我给二叔来送安神茶了。」说著将食盘里的茶盏放在茶几上,一言一行都得体温雅。
  陈长明端过茶盏,吹开上面的茶叶沫子,喝了一口,然後叹气,「哎……本想让旭儿带著你出来散散心的,但谁想会遇到这样子的事情……偏偏那几个知县查了几天什麽都没查到,真不知道姓朱的养著这些人是干什麽的,结果还死了一个……咳咳!」陈长明用力咳了两声。
  见状,站在一旁的陈夫人施海棠立刻走了过去,一手扶著陈长明在椅子上坐下来,一手轻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待到陈长明不怎麽咳了,又将茶几上的茶盏端给他,让他多喝几口好润润嗓子,一边又道,「其实那几个知县已经很努力了,无奈凶手狡猾残忍,让人遍寻不著。」
  陈长明又咳了两下,脸上露出悲痛,「也不知大哥是得罪了什麽人,还是朱家的仇人下手的时候找错了人,竟然那样……太凶残了!」
  施海棠半低著身子,脸上依然还是那副垂眉顺目的表情,却声音肃冷著道,「二叔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过什麽人?」
  陈长明被问得一愣,有点疑惑地侧过头来看向她,只见她微微眯起眉眼,嘴角扬起,弧出一抹阴冷诡异的笑意,「陈培元这麽急的回去,担心下一个死的是他自己,但是……他为什麽就想不到,凶手其实就一直在自己身边?」
  「你……」陈长明突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手指颤抖著她,还要说什麽,但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手里的茶盏落在地上「啪嚓」粉碎,身体一歪,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施海棠嘴角含著冰冷的笑意,直起身,全没了先前温雅得体的模样,像是变作另一个人,眸眼中敛著杀气,抬手从发髻上缓缓抽下发簪,簪子的前段是一柄弯弯的小刀。
  施海棠举著手里簪刀在陈长明身旁蹲了下来,「其实我还要感谢你们带我到这里来,否则,我恐怕还在寻著下手的机会……」说著眼神一凛,猛地抬起捏著簪刀的手,往下刺去。
  当!
  一声脆响,施海棠手里的簪刀被什麽东西打飞落地,那东西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後停了下来,原来是一只核桃。
  施海棠捂著被打中的手站了起来,四下回望,「什麽人?!」
  秦灿和傅晚灯从屏风後面转出来,一旁珠帘「哗啦」、「哗啦」作响,颜璟撩起珠帘走了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捏著两个核桃。
  看到眼前这三人,施海棠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几位大人这麽晚了,找我们家二老爷有要事相商?只是……为何有正门不走,偏要翻窗,还躲躲藏藏的呢?」
  秦灿不由在心里暗中佩服这位陈夫人的好胆色,正要下手行凶的时候,被抓了正著,不仅没有慌乱,还反过来咬他们一口。
  傅晚灯走到被陈长明失手摔碎的茶盏那里,低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尝了一下,然後对著施海棠道,「敢问陈夫人,你又为何要在二老爷的茶水里放蒙汗药?又为何发簪里藏刀要取他性命?」
  施海棠微微扬高了脑袋,一甩袖子将手背於身後,一派傲然无视的模样,「查案难道不是几位大人的本职?不过……」眼中带著怨恨的扫了秦灿一眼,「大人可知?我这是替天行道哪……」
  秦灿驳道,「无论对方犯下何种罪行,都该交由官府查办,私下处决即是杀人无疑!」
  「呵呵呵!」施海棠仰首笑了起来,「官府……官府难道不就是他们的走狗?」然後收了笑,歪下脑袋,「大人您说说看,一条狗……能有什麽作为?能还以什麽公道?」
  「住嘴!」
  颜璟怒喝了一声,抬手就要将手里的核桃弹出去,被秦灿用手一拦,「好!本官就慢慢告诉你,本官这条狗……」著重了最後著三个字,顿了顿,续道,「是如何识破你的诡计的!」
  秦灿说完深吸了口气,方才瞬间同样也被她这话给堵地气结,但他到底比颜璟要冷静,况且就算能给「她」教训、让「她」不要出口狂言,那也不过是表面让「她」闭嘴而已。
  秦灿往前走了一些,道,「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不如就从陈夫人你为什麽要男扮女装嫁进陈家说起吧……
  「二十多年前,云龙山下几个村镇因为几个闯进云龙山深处的外乡人,而传开一种无法医治的怪病,所有染到这种病的人,会从全身的皮肤开始腐烂,然後筋骨,最後烂到五脏六腑。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医治这种病,百姓在恐惧之中只能求助於神明的庇佑,有人说是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云龙山的山神,所以山神降下痛苦,解决办法就是出资为山神盖起庙宇,供起香火,并向山神献祭请求山神宽恕……
  「於是,一时之间,云龙山下各村镇兴起了膜拜山神的风气,在这个已经非常贫瘠的地方,山神庙的香火却是长久不熄,青色的烟雾嫋嫋相绕,漫成了云霭……」

  生死宴 32

  施海棠听後,不屑而道,「大人未免扯得太远了,二十多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秦灿忍下心里那口气,道,「但其实,当时百姓为了那疫情就已耗费了很多财力,以著这里的贫瘠,根本无力营建这些庙宇。这其中,就要多谢当时来到云龙山这里的两位大善人。
  「这两位大善人不仅从别地请来名医帮助百姓治疗这种奇怪的病,还出资帮助百姓兴建山神庙举办祭祀,更加为了控制疫情的蔓延,用尽了各种方法……於是这两个大善人到处为人称颂……」
  秦灿察觉到施海棠脸上的神色微微有变,继续往下说道,「为了给山神献祭,百姓拿出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有牛羊的宰了牛羊,有鸡鸭的斩了鸡鸭,但到後来实在拿不出什麽来,疫情虽然减缓了蔓延的速度,但却依然得不到遏止。
  「於是有人说了,云龙山这麽大,物藏这麽丰富,山神哪里会看得上这些鸡鸭牛羊?要献当然要是献更能代表诚意的东西……」
  「不要说了!」
  施海棠突然大声打断秦灿,瞪大了眼睛,失了之前的坦然,情绪彷佛濒临失控,这正中秦灿的下怀,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逼近。
  「虽然两位大善人提出的建议让人觉得很难做到,况且符合条件的人家也都不会舍得,但在族长的逼迫下,百姓不得不遵从这样残忍的决定,向山神献出自家未出阁的闺女……」
  像是被揭开不堪的回忆,施海棠有些失力地闭上眼睛,身体晃了晃,然後睁开眼睛看向秦灿,「没想到这麽多年前的事情,你们都能挖出来。」
  秦灿回道,「像是您的娘亲,不也没有忘记?」
  「那种耻辱怎麽可能忘记?!」施海棠失控吼道。
  秦灿心想,果然……
  在听到那两个丫鬟的说话後,秦灿让颜璟偷偷溜出朱府到外头向上了年纪的人打听,得知当年陈长明和陈长宏来的就是云龙山这里,帮助这里的百姓兴建庙宇举办祭祀,被称作大善人。
  但是……
  山神一说漏洞百出,根本就是杜撰出来欺骗愚昧无知的人,而真正的目的却是那些被当做活祭、献给那些山神的少女……
  谁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後来去了哪里,因为这波疫情逐渐平息下来,使得百姓相信山神显灵了,然後事情过去,人们渐渐淡忘,但正如秦灿说的,总有人不会忘记这一切的。
  那个人就是施海棠的娘亲,施家老二在云龙山里捡到的女子。
  秦灿猜测施海棠的娘亲当年就是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侥幸逃脱被施家人所救。也许遭遇了什麽不堪的经历,施海棠的娘亲对陈长明和陈长宏抱著极大的仇恨,在这种仇恨的驱使下,一个弱小的女子展开了她的复仇大计。
  「可惜你的娘亲万般没有想到,你却是个男子,这样就无法实现她将你嫁进陈家报仇的阴谋。但因为她的恨太深太浓烈,就算你生为男子,她也要让自己的计划得以实现。
  「於是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得到你爹的同意,把你当成女儿养大,这一点除了自家人之外,村子里其它人都不知道。然後你就按照她早已布好的局,嫁进陈家伺机报仇,所以你要骗陈旭,让他喝那种能让人不举的药,没办法和你同房,也就无法戳穿你的男扮女装。
  「而就在你想著要如何下手的时候,朱老太爷和朱逸的死给了你启发,於是你杀害陈长明之後,折断他的手脚,在他身边摆上大甕,要让我们误以为他是以同样死法,死在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人的手下……但很可惜,依然留下了破绽。」
  「你说错了!」
  秦灿的话音刚落下,房门被「砰」的推开,陈旭站在了门口。
  「我爹……是我杀的!」
  秦灿等人一愣,就连施海棠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怎麽?不相信?」陈旭关上房门大步走过来,「秦大人你当日在地窖里不是说过,我爹胸口上的刀伤,绝非秋晴那样的身形可以办到的……但你可曾想过,以在下内人这样的身形,『她』就可以办到吗?」
  秦灿看了看施海棠,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陈旭,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傅晚灯说过,为了接近女子的样貌,施海棠也许从小就喝某种药,这种药,一些被养来供人亵玩的男倌也会喝,这样不仅能让汗毛稀少柔软、肤质细腻宛若女子,还能让男性的特征渐渐不再明显,这样个子不会很高,声音也不会变得低沈,稍加掩饰装作女子,一般人很难辨认出来。
  而施海棠的身形确实如一般女子无疑,若不是颜璟无意中搀扶了「她」一把,又从「她」走路的姿态里察觉到「她」是男子,估计谁也想不到。
  而就算是身为男子,也许力气比女子大一点可以钳制住陈长宏,但「她」确实没有办法造成陈长宏胸口上的伤。
  秦灿想了一想,道,「但是你的夫人要杀害你叔叔,证据确凿,我们几个也是亲眼可见的。」
  施海棠回头对著陈旭道,「昱奕,你不用为我掩饰,我当时确实想杀你爹,可惜没有得手,方才想杀陈长明却又正好被这几人撞见……」
  陈旭侧首看了施海棠一眼,眼中饱含柔情,声音也是温柔得能溺死人那般,「想杀我二叔对吗……这有何难?」
  一把匕首从陈旭右手的袖子里滑了出来,陈旭接住刀柄手腕一翻,将匕首一甩,直直插进陈长明喉口,陈长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哼,便两脚一蹬,头一歪,断了气。

  生死宴 33

  「啊──!」
  施海棠惊叫出声,一下用手捂住嘴,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秦灿等人也都是惊愣住,颜璟看到他手上拿了匕首,只是太过措手不及,原本将手里的核桃弹飞出去,想和刚才打掉施海棠手里那把簪刀一样打掉那把匕首,却为时已晚,核桃擦著匕首飞过,落在地上无奈地滚了一圈。
  秦灿大声道,「陈旭,他是你亲叔叔!」
  陈旭一副不以为然,「在我知道我爹和我二叔当年所做的事情之後,我早就想杀了这两个禽兽不如的混蛋,撕下他们虚伪的面皮,将他们所做的事情曝之於众,但是他们毕竟是我的血亲,我再厌恶再恶心,也改变不了我身体里流著和他们同样血液的事实。」
  傅晚灯道,「但你还是下手了……」
  陈旭弧起嘴角苦笑了两声,然後像以往那样,动作轻柔地揽住施海棠的肩膀,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因为是海棠想要的,海棠想要这两个人的性命,所以我替『她』办了……」
  施海棠抬头,眼里依然是抑制不住的惊讶。
  「昱奕你……?」
  陈旭低下头,嘴唇在施海棠的额头那里轻碰了一下。
  「小傻瓜,你动的那点手脚真以为我不知道吗?看你每晚哄著我把那个药喝下去时的笨拙样子,我就觉得你真的好可爱。你以为我也是那种愚昧到仅听一个来路不明的神婆的话,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托出去的人吗?」然後陈旭喃喃著重复道,「真傻……真是太傻了……」
  秦灿觉得陈旭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就算陈长宏和陈长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但一个是自己亲爹,一个是自己的亲叔叔,他下手的时候竟是如此的镇定淡然,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更看不到任何的悔意。
  面对秦灿等人的疑惑不解,陈旭嘴角很轻浅地弯了一下,就像是看著那些被耍得团团转的人而露出的骄傲与胜利。
  「其实我还高估了你们几个,当有人告诉我你们去了溪西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识破了海棠的身分,并且会按著这条线索查下去,但结果你们查来查去,也只是抓住了真相的影子。」
  秦灿道,「那好,那就由你来告诉我们……真相到底是什麽?」
  陈旭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松开揽著施海棠肩膀的手,察觉到他这一动作,施海棠拉住他抬头望了望,陈旭抬手拍了拍他拉住自己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後转向秦灿他们这边。
  「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当年筹资兴建山神庙以及举办祭祀山神,都有我爹和我叔叔参与,你们猜的确实没错,海棠的娘亲当年就是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之一,也有可能是那些少女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知道真相的人……」
  说道这里,陈旭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紧接著被一股怒意所取代,整个身体控住不住的颤抖,脸上表情扭曲起来,牵紧的颈部浮现起青筋,汹汹的怒火在眼底不加掩饰地燃烧著。
  「谁也不知道那两个被世人称颂的大善人,在背後做了多少肮脏不堪残忍无耻的举动!」突如其来,陈旭情绪失控地沈著声咆哮道,把秦灿等人吓得一怔。
  施海棠忙紧紧抱著陈旭,尽力安抚他的情绪,虽是身为男子,但因为从小就被教养成女子养大,一低头一蹙眉皆是女子的仪态,「她」眼睫半垂似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後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秦灿等人。
  「当年我娘的家人,如何都不同意我娘去当山神的祭祀,於是姓陈的这两个禽兽诬陷我娘的家人,说他们也都是被感染的人,於是族长将他们全都关进了满是病人的房子,我娘不得已,为了救他们只能将自己奉献给山神,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
  施海棠说到这里,轻声哽咽了起来,顿了顿还要说下去,但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闭上眼睛扭开头去,那种痛苦的样子,让秦灿看了也於心不忍。
  从他们两人的言语里,他多少猜到,当年施海棠的娘亲被选为活祭之後发生了什麽事。
  陈旭见施海棠这般痛苦被逼著绝境的模样,那稍稍平复下去的怒意复又燃了起来,正要说什麽,被施海棠拉住,而这一刻「她」眼里盈满坚决,不容忍人违抗。
  「不要拦著,我要说出来,我要把这两人当年犯下的罪行一一公诸天下!」
  见「她」如此,陈旭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她」的意志,於是施海棠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祭祀的仪式过後,我娘醒过来後,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暗无天光的屋子里,窗上有铁条加固,房里还关著其它被当做活祭的少女,但是……这些人无一完好,疯的疯,痴的痴,然後那间屋子的门被人打开……我娘这一天终才明白,什麽叫做噩梦……
  「那两个被世人称颂的善人,实则是两个披著狼皮的衣冠禽兽,他们借著祭祀的名义,收罗未出阁的少女,将她们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兽欲!」
  施海棠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身体失力地晃了晃,幸而一旁的陈旭扶住了「她」。
  秦灿也是震惊不已,虽已猜到大半,但亲耳听闻,却依然震撼。
  表面上是仁义善举,却原来是为了方便满足自己私欲,当那些满怀著虔诚与期望将自己奉献给所谓的可以拯救自己家人的山神的女子,知道了真相,看到那两人撕下伪善的面具时,一刹那惊起的,该是怎样绝望与恐惧……
  秦灿想起那时候在施家看到的情景,难怪施海棠的娘亲会露出那般厌恶与怨恨的眼神,这是烙进她一辈子的记忆里的耻辱,是无论如何都忘记不了的痛苦经历……

  生死宴 34

  施海棠缓了缓情绪,靠在陈旭胸膛上,继续说道:「事情远没有这麽简单,你们知道那种怪病是如何被遏止下来的?
  「这两人让村民把被感染的人集中在一起,说是为了方便治疗也为了阻止传染给其它人……实则,那里根本没有人去管,被关进那房子里的人,没有吃没有喝就是等死,同时,只要有人对於他们稍有疑义和反对,下场就和我娘的家人一样,就算没有感染也一样被关进去……
  「我娘忍下受辱想死的念头,想尽方法逃了出来,以为能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但是看到的,只是几间被烧成灰烬的房子,一地混在一起的尸骨,因为那种病根本没有人能治疗,所以那两人就把这些人一把火给活活烧死了……」
  这便是那位在被废弃的山神庙前上香的老人口中「这场疫情最後还是被遏止了,终至消失」的真相。
  房里几人一下子沈默了下来,气氛沈重而压抑。
  秦灿虽然同情施海棠娘亲的遭遇,但不可能因此就将两人放过,「还是要感谢你们说出真相,但本官不会就这麽放你们走的。」
  真相大白之後,陈旭脸上忽的轻松了很多,像是心中卸下一块大石,整个人都畅快了起来,笑道,「从我走进来承认我爹是我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离开。」
  「你说什麽?!」
  秦灿惊察不对,颜璟和傅晚灯也反应了过来,房内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烟雾,但因为专心於他们的真相,而一直都没有发觉。
  烟雾越来越浓,伴随著「劈劈啪啪」什麽东西燃烧著的声响,颜璟用手掩住口鼻正要往门口跑去,就听顶上「轰」的一声响,两根燃烧著的大梁倒了,正好将门挡住,颜璟转身去开窗户,结果关得死死的如何都推不动,隐隐还传来铁链「哗哗」的声响,应是被人从外面用铁链拴上了。
  秦灿对著那两人道,「陈旭,施海棠,你们不要一错再错了,死不是最终的方法,想想你们家人,施海棠,想想你的娘亲。」
  施海棠浅浅一笑,「家人?」然後抬头望向陈旭,「在娘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孽种,是那两个强暴了她的禽兽留在她身体里的耻辱,是一个……她用来报仇的工具……只有昱奕……只有昱奕……」
  喃喃著重复著最後那一句,像是中了魔咒一般。
  而陈旭则在听到「她」如此轻声低喃之後,满含柔情地低下头去,将唇落在「她」的唇上……
  看著面前两人,秦灿只觉脑中有什麽「轰」的一下炸开。
  他们是亲兄弟……
  他们两个是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血亲同胞!
  「秦灿,我们要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傅晚灯扯了扯秦灿的胳膊,秦灿一下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眼神怔怔的,这时身旁的长脚花凳因为烧著掉落的帘子被带倒在地上,就砸在秦灿身旁,很响的声音把秦灿一下子给震醒神了。
  烟雾越来越浓,滚滚热浪灼得人脸刺痛,顶上的梁木和房瓦不断掉下来,支撑著房顶的柱子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声,感觉这间屋子就要支撑不了多久了。
  「快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
  但是烟雾呛人,很快让人觉得呼吸也困难起来,屋外吵吵嚷嚷地传来尖叫声,以及泼水的声音,但是火势太大,根本不管用,几人敲打著被烤得滚烫的墙壁,希冀能找到一个出路。
  「咳咳!」
  秦灿扶著墙滑坐在地上,感觉胸口里面快要烧起来一样,火辣火辣的。
  颜璟见状,走过来扶他,「笨猴子,不要坐在这里,会死的。」
  秦灿摇了摇头,费力地将颜璟推开,「别管我了,你先走,凭你的功夫你一定能出去的。」
  「不行!」颜璟断然拒绝,态度强硬得前所未有,「要我丢下你自己逃命,不如先一刀杀了我!」
  秦灿一愣,正对上颜璟灼灼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映著火光的关系,那样的炽热与坚定,让他心里一阵动容。
  「你们两个要谈情能不能先出去再谈?」傅晚灯在一旁一边刨著墙一边抱怨道,「要死也等我先娶上媳妇再说!」
  秦灿想笑,但是胸口又痛得厉害,这一屋子里五个男人,就算凑合也凑不出一个媳妇给你。
  秦灿正要打起精神继续找可以出去的路,有什麽东西「骨碌」、「骨碌」滚过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定睛一看,原来是颜璟先前砸飞施海棠手里那把匕首的核桃。
  但是怎麽会从那里滚过来的?
  视线沿著核桃滚来的地方看过去,秦灿蓦地一愣,然後拍拍身旁的傅晚灯和颜璟,两人回过头来,秦灿用手指指前方,「你们看……」
  就见房间角落那里,有块青石板地砖微微翘起一个角,隐约可以从缝隙里看到一块白色的布料。
  见几人没有动作,那块地砖又起了一点,然後「啪嗒」,从缝隙里滚出一块小石头来,一直滚到秦灿手边。
  秦灿捡起那粒石头看了看,然後有点不太确定地道,「她是要我们过去?」
  身後「轰」的一声,又一根房梁塌了下来,傅晚灯推了把秦灿,「管不了那麽多了,现在就算是鬼门关,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也走!」说著跑了过去。
  秦灿和颜璟两人对看了一眼,一点头,跟了上去,傅晚灯走到那块石板那里,将石板掀起来,发现下面竟然有条地道,也不管下面如何就先钻了进去,朝著後面招招手,示意他们赶快。
  到了这个关头,秦灿也只能放下疑心听天由命了,低下身正要钻进地道里去的时候,他侧首看了一眼陈旭和施海棠……
  就见他们两个相拥著站在熊熊火海之中,彷佛合为一体。
  秦灿听到陈旭的声音,他在对「她」说──
  「下一世,我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生死宴 35

  後来,秦灿花了不少时间,才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给梳理通,这是一个由一代人延续给下一代人的悲剧。
  陈长宏和陈长明在云龙山这里利用权财令愚昧的百姓听令於他,拐带囚禁少女供己发泄兽欲。
  施海棠的娘亲就是那时候受害的女子之一,她逃了出来,却不幸目睹自己家人惨死,家破人亡又遭受侮辱,然後还发现自己怀上了强暴自己的禽兽的孽种,万般凄惨之下,仇恨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她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复仇的工具,她也要陈家人尝到同样的屈辱和痛苦!
  於是她买通神婆,让神婆按照她说的告诉陈家,陈家长孙命中必有一劫,此劫只有海棠仙子托世的女子才能化解。然後她静等孩子出世,虽然生的是个男孩,但一样可以实施她的计划。
  她欺骗施家人,说世道不稳,灾祸连连,施家好不容易有个男丁,要当成女孩养才好养,於是被取名为海棠的男婴被教养成女子,被母亲灌输著要陈家血债血偿的念头,十六年後,在一株海棠树下「偶遇」了陈家长孙陈旭,应了神婆的预言,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陈旭早就暗中调查到了施海棠的身世,或许就在调查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父亲和自己二叔当年犯下的罪行,故而心生同情,又或者怀著想看一看对方到底抱著怎样的目的接近自己,而表面上顺从地接受了家人的决定。
  两个人各怀心思,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个担心自己男扮女装被识破,另一个故意装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日日相对、夜夜同榻,渐渐的,心意相通。
  虽然不知道施海棠究竟是自己父亲的,还是二叔的孩子,但陈旭无法遏止地喜欢上了这个和自己有著血缘关系的兄弟。
  爱极了,便也恨极了。
  恨父亲和叔叔当年的兽行,让今日两人错误的相遇,恨自己和父亲一样的禽兽,竟对自己的兄弟生了悖德的情意。
  恨到无以复加,便生了杀意,或许是为了赎罪,或许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在施海棠对自己父亲下杀手而失手之後,陈旭在他父亲身後掏出了匕首……
  地道里黑咕隆咚的,几个人刚刚躲进地道里,就听见头顶上方一声巨响,就算他们身处底下也感觉到了震颤。
  应该是失去房梁支撑的屋子倒了,要是再晚一步,他们几个就性命不保了。
  「晚灯,这是要到哪里的?」
  沿著地道爬了一阵,感觉是在一路往下,手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而且越来越近的,有股夹杂著血腥味的奇臭难闻的味道,秦灿忍不住发问带头的人。
  「我怎麽知道?」傅晚灯嘀咕了一句,「反正一直往前就是了。」
  在云龙山里就有过一次爬地道的经历,但秦灿还是觉得这样手脚并用的姿势非常不习惯,人嘛本来就该站直了走路的……
  想到这里,念头一顿。
  「我见她手脚姿势怪异,想来应该是长久躲在狭窄的地方才会造成那样的扭曲。」
  想起颜璟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再一想白毛女鬼的样子,以及颜璟在朱府各处发现的地洞,秦灿脑中浮现一个想法……
  说不定那个白毛女鬼就是通过这些地道掩人耳目在朱府出没的,而她因为长时间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下,躲在狭窄的角落,所以手脚才会异样的扭曲,逃跑的时候像动物一样四肢著地手脚并用。
  正思忖的时候,前面傅晚灯突然停了下来,害秦灿一头撞了上去,撞在了对方哪个部位秦灿自然知道,有点怨怒道,「你停下来怎麽也不知会一声的?」
  傅晚灯「嘘」了一下,意思秦灿不要大声。
  秦灿得以看见前面是一个较为宽阔的洞口,洞口前方有一点橘色的光亮,不像是日光,而是火把的照明。
  「秦灿,你来看……」挪到洞口的傅晚灯回头唤了他一声,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声音竟然有点颤抖。
  秦灿爬了过去,从傅晚灯肩膀这里看了出去,下一刻,他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
  他们此刻应该正身处朱府某一处的地下,而这里被整个给掏空了,离地面约有数十丈高,顶上用很粗的木头架住,支撑著房子的地基。
  而被掏空的地方……生长了一棵树,像是用金漆刷过的树身,白玉雕出来一般的叶子,高大茂盛,直直的,插在数之不尽的尸体大坑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