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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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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寒》作者:来生爱(vip完结 强强 父子 年上) Part2

若论起才华,前世的积累,加上今生的所学,他几乎可以肯定,水寒必有扬名天下的一天。他若有野心,不用说飞岚帝国一国的皇帝,就算整个天下却也唾手可得。
可是若论私心,水寒又是他前世今生两世的眷恋,一个已经扎根在心底,溶入其骨髓的人。他只想这人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把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江湖恩仇全部都抛诸脑后,能两个人相依相伴,生生世世……
凤目暗了暗,轩辕亦微低了头,伸了右手食指微曲,指关节轻轻婆娑了那张白净的小脸,微叹了口气。朕的寒儿,你可让朕,如何是好呢?
殿门一声轻响,轩辕静放轻了脚步,走进来,立在轩辕亦身后,低声问,"寒儿睡了。"
轩辕亦点了点头,未作声。
"红叶和我把任务都交代下去了,其他人还在正殿。"
轩辕亦点了点头,跟了轩辕静出了寝殿带了殿门。
听那殿门给轻轻掩上,水寒便睁开了眼睛,扭过头看殿内已然无人,便又重新仰了头,伸出右手来,张开手指。帐顶上那给薄纱覆盖了的夜明珠透过手指的缝隙,洒下柔和的光。
这一世第一次杀人,心境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谈不上厌恶,却也没什么喜悦。
和那些杀手交手,他虽运了云锦天教的轻功,也有从云锦天那里学来的招式,可杀人的手法却是来自于上世影狂的杀手训练基地。因为手法诡异阴狠,又加上水寒本身轻功十分了得,才会让那些杀手防不胜防。所以,认真说来,他的功夫并不若红叶想象的那般厉害。
不过这经验却也让他有所感悟,前世所学的很多东西其实完全可以拿到这一世来用。原本因为这世从云锦天那里学的功法与前世不同,水寒就把前世所学全都搁置了,现在想来,前世的招式加了这一世的功法,若能融会贯通岂不更好。就算不能打遍天下,日后闯江湖却也多了一份自保的本事。
想至此,水寒忍不住勾了嘴角,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又卷了卷身上的锦被,把头埋在两枕间的空隙里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窗外,月色西沉,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一个本应平淡无奇的夜晚,却因为一批杀手的到来让轩辕亦和水寒两人的心境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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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小阳春给昨夜一场大雪掩盖掉了,天气骤然冷了很多。街道上也少见行人,昨日还穿着夹衣的人们今日又重新把棉衣拿出来。
一辆围了湖蓝色帷帐的马车沿着天街逶迤而行,车辕上,跨坐了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黑袍,手中擎了赶车的鞭子,鞭稍轻轻擦在辕马的脊背上。
车外是数九寒天似的冷,车内却是温暖如春。车中间,架了一只火盆,火盆里燃了红红的杏木炭火,盆沿上还架了只铁架子,架子上放了两个白薯一个土豆,外加一根玉米。火盆的四周,几人盘膝而坐,全都正对了那火盆和那架子上的白薯和土豆。
水寒坐在轩辕亦身边,看自己另一侧坐着的人,直勾勾的盯了那已然散发出香味的土豆忍不住撇撇嘴,"静皇叔啊,你想进宫不是有自己的銮驾嘛,干什么要和我们挤一辆马车啊。"
本来早上说的好好的,早饭后轩辕亦和水寒便坐了马车回宫去,轩辕静午后去御书房。却不想,原本是来送行的静王爷看喜子拿了白薯和土豆进了马车车厢,出于好奇,就跟着上了车,待看到车内正中间的火盆上竟然还放了一根玉米就死赖着不肯下车了。非要坐了这马车跟着轩辕亦和水寒一同进宫。轩辕亦无奈,就只有带了他。
"静,口水出来了?"轩辕静的另一侧,红叶看他满脸的好奇与期待也忍不住勾了嘴角。轩辕静平日里养尊处优,虽也闯过江湖,可那都是马车代步,饿了进店的走法,这种单用炭火烤来的食物他却也没吃过。
知道红叶在调侃他,轩辕静也不以为意,顺势往水寒身边挪了挪,"寒儿,这样烤出来的东西真能吃么?"
"静皇叔要是不信一会就不要吃了,反正这么多人,烤出来的东西也还不够分呢。"水寒说罢便拿了那钳火的火钳,小心的拨弄着架子上的红薯和玉米。
杏木炭最大的好处便是只发火,不会冒烟。烤出来的东西既不会被烟熏,又保持了原有的味道,也因此水寒在看到车厢里火盆燃的是杏木炭才会让喜子去厨房要了白薯和土豆来。
这些轩辕静自是不知,看架子上的食物非但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黑不溜秋的,反而给烤成了金黄色,眼睛不禁睁得大大的。
随着轻响,架子上那两颗红薯的外皮迸裂开来,露出金黄色的瓤,水寒便拿那火钳夹了,放在一边晾着,随后又翻动架上的玉米和土豆。看那玉米饱满的颗粒染上了淡淡的褐色,便放了火钳,把晾在一边的红薯分给在座的人吃。
轩辕亦接了自己和水寒的红薯,剥了皮垫了随身的帕子,重新递回给水寒。
轩辕静看水寒吃的香甜,自己却不得不因烫手把分给他的那块在手心里颠来颠去的,想了想便往红叶身边挪了挪身子,"呐,小红,皇兄在给寒儿剥红薯皮。"
那又怎样?红叶挑了挑眉。
"呐……小红啊,人家也想要,小红也给人家弄吧。"
静……绝对的寂静……车厢内剥皮的不剥了,吃红薯的也不吃了,全都齐刷刷的看着挨了轩辕静坐的红叶。
看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红叶额角的青筋一跳,冷飕飕的瞟了一眼身边的轩辕静,"静王爷,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临上车的时候皇上好像说过要把王爷您丢出去。您说,属下现在要不要执行命令啊?"
"呃……我自己剥好了。"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身子,轩辕静捧着手心上的红薯,满脸委屈的远远的离了红叶,独自跟那层薄薄的红薯皮奋斗去了。
红叶看他满脸的委屈,又弄了满手的红薯却还没吃到嘴里,心生不忍,便把自己手中的红薯递过去。
轩辕静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剥好皮的红薯满脸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笑嘻嘻的伸手接了红叶递来的红薯,又把自己手里剥的乱七八糟的红薯递回到红叶手中,"呐,小红这个也帮我剥了吧。"
"轩辕静——"一声怒吼从车中传来,坐了车辕的喜子身子一抖,差一点从车辕上掉下来。摸摸鼻子重新正了身子,估计自家总管大人又给静王爷欺负去了,这两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好啊,还是不好啊。
"啊——土豆呢……寒儿……我的土豆……你竟然一个人偷吃……"
"静皇叔你……"
"王爷,袍子,您的袍子着火了——"
"啊……玉米,玉米怎么会糊了?"
呵呵,一声轻笑,轩辕亦靠了那围了湖蓝幔帐的车厢,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几人,眯了丹凤眼……
马蹄敲打着青石的路面,湖蓝色帷帐的马车在空阔的天街上洒下了一路的叫喊,也洒下了一路的欢笑……

第十一章 应了
三大帝国之一的飞岚地势成北高南低的走势,最北部是皑皑的雪峰,终年不化,高耸入云。雪峰以北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因为是雪山的余脉,整条海岸线上怪石嶙峋,风高浪急,船只根本无法登陆,也因此这海滩和那雪山就成了飞岚抵挡北方海上入侵的天然屏障。
中部多是高低起伏的山岳,丘陵。因为四季分明,气候宜人,与北方的酷寒和南方的湿热相比,更适合居住,又加之帝都落凤城也坐落于此,各座城市镇甸之间有宽敞的官道相同,交通十分便利,便聚集了整个飞岚帝国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口。
南部地势平坦,水道纵横,是地地道道的鱼米之乡,也是飞岚的天然粮仓,每年上缴的钱粮占了帝国全年赋税的六成以上。再加上南部的边境线与三大帝国之一的莹碧帝国接壤,又有平坦的海岸线和天然港湾,边境和海上的贸易十分的发达,和中部相比虽常年湿热,却也是飞岚境内最为富庶的所在。
源于北方雪山融水的两条大河苍江和怒河并行交错,横贯南北,丰沛的水量滋养了整个帝国民众的同时,也灌溉着沿江的大片土地。
不过,今年,这两条算得上是飞岚母亲河的河流却给飞岚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原本依照飞岚北高南低,北寒南热的走势,每年春季河流解冻都是由下游开始,随着天气的回暖开化的河段一步步向北延伸,最后直至雪山脚下。
却不想今年反常,中段的河面还是一片冰封,上游却已经开河,大量的雪山融水被中游冰封的河面阻挡,未化的冰凌在狭窄和水流湍急的拐弯处堆积,形成数丈高的冰坝,阻挡了下泄的水流。致使无法下泄的河水,淹没了部分村庄和田地,在上游山谷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而下游却又因为上游的河水迟迟未到,本应播种的稻田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
这几日天气本以回暖,阻挡上游来水下泄的那两段河面也已开始解冻,眼看着灾情有所缓解,却不想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本已化开的河道又重新冻结住了,也使上游的水患和下游的旱灾进一步加剧。
上游谷地在遭受水灾侵袭的同时,冰封的河流一旦解冻,那一直蓄积在堰塞湖中的河水便又会沿着河道一泄千里,以势不可挡之势淹没下游的大片良田,旱灾就会在顷刻之间变为水灾。诚如轩辕亦那日在御书房对水寒所说的,今年飞岚必是大灾之年。
眼下情形虽然还未恶化到那种地步,灾情却在逐渐显现,两江沿岸各地汇报旱情和水灾的折子如雪片一般涌向落凤城的各个官衙,汇总之后又全部呈报到朝堂上。
各部的大臣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灾害做着准备,未雨绸缪已是不可能,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考虑如何把灾害减到最小。
大灾将至,户部,工部和两河的官员自然首当其冲,个个忙的不可开交。入宫出宫,出府入府,无不都是行色匆匆。受到他们的感染,飞岚帝国的整个朝堂都充斥着山雨欲来的紧张。
再加上,飞岚的二皇子轩辕天鸿下月就年满十六岁,到了开衙建府的年龄,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又都绞在一起,宫内也跟着忙翻了天。
大臣忙,宫人忙,作为飞岚帝国一国之君的轩辕亦自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常常是人才睡下,就又被唤醒。每日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也还不足两个时辰。
又是一个通宵,轩辕亦步出御书房的时候,天边已然出现一抹亮色,深蓝的夜空中疏疏落落的几颗亮星。深吸了口气,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轩辕亦觉得整个身心现下无比的畅快。
沿着小径从御书房七绕八绕的,就到了盘龙殿的后角门,这条小路还是水寒指给他走的,虽然绕了点路,却清幽自然。
寒儿啊!想到那张清秀的小脸,轩辕亦一直深锁的眉毛不由舒展开来。从宫人们常走的角门进了盘龙殿空旷的院落,径自进了后殿,沐浴更衣之后看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轩辕亦便轻轻推了浴池通向寝殿的那道门,径自来到龙床前。
缓缓伸出手,挑了窗幔,轩辕亦原本以为会看水寒的睡颜,却不想床上的被子铺的整整齐齐,没有睡过的痕迹,锦被上,龙床的正中,水寒盘膝而坐,单手撑了下颌,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双清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了他。
轩辕亦先是给盘坐的水寒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勾了嘴角,探出身子伸手搂了水寒的腰身,把他揽进怀里,自己顺势侧坐在龙床上,"人吓人吓死人,寒儿既然知道父皇回来了,也不应一声,是想吓死父皇么?"
"轩辕亦。"水寒皱皱眉毛,把手臂撑在轩辕亦的胸口,"我有话说。"
"呵呵,父皇知道。"轩辕亦对水寒的挣扎毫不以为意,每次水寒有话说的时候都会这样坐在床上,两手环过水寒的腰际扣在身前,"乖,寒儿,给父皇抱抱。"
轩辕亦的怀中,水寒虽然皱了皱眉,却也未挣扎,放松了身子,习惯的靠近了他的臂弯。
"寒儿一夜未睡么?"难得水寒如此乖巧,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鼻尖凑到了怀中人里衣的领口,熟悉的药香飘进鼻孔,一抹柔情漾在了嘴角。
"嗯。"水寒应了一声反问,"朝中的事是不是很难办?"从静王府回来那日开始,轩辕亦便早出晚归,往往是他都睡熟了,轩辕亦还未回来,第二天他还未醒人就又不见了,原本七日还有两天不朝,现在则是每日都要去。一日三餐全是在御书房解决,这些他都知道,也才会一夜未睡,等着轩辕亦回盘龙殿来。
片刻的沉默,轩辕亦并未马上回答水寒的话,而是重新皱了刚舒展开的剑眉,"寒儿,你可愿意帮助父皇得了这天下?"一如往常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只有轩辕亦自己知道,那搂在水寒腰间的双手现在已是满手心的汗水。
"咦?不要。父皇说了寒儿这一世可以做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听轩辕亦忽然这么说,水寒连想都不想马上一口回绝,同时身体也在轩辕亦的怀中一僵。
"不要么?"听水寒斩钉截铁的说出来不要两个字,轩辕亦非但没有失望,心中反倒轻松了不少。似是卸掉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一般,锁起来的眉毛再次舒展开来,"不要就不要吧,这一世父皇既然应了寒儿就会说到做到,让寒儿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水寒皱了皱眉毛,不知为何,虽然自己不愿再劳心费神,心却在听到轩辕亦说出不要就不要吧那一刻堵到了一起。反手推开搂了自己腰身的手,水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对面的坐在他轩辕亦对面,清亮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
几日不见,轩辕亦竟然清减了许多,眼眸虽然依旧清明却也难掩满脸的倦意,眉头深锁,眼窝略陷下去,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鱼尾纹,鬓间甚至有了一根白发。水寒心中忽然一痛,一句"我应你。"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寒儿?"听到那句我应你,轩辕亦的心忽然一跳,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就那样愣愣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我应你,帮你得了天下。"面对了轩辕亦少年似是在说出自己誓言一般,一字一顿的重复了刚才说的话。要得了这天下,说的轻巧,可真要实现起来又谈何容易,十年?二十年?抑或更长,这点水寒不是不知道,可是现在这些全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帮对面的男子。
"寒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看水寒未动,轩辕亦也未动,斜靠着龙床的床柱,一双凤眼牢牢的锁了对面的少年。
"我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这一应便是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从今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跟眼下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无缘了。虽然已然下定决心,要帮眼前这人,可是被他这样问,水寒忽然委屈起来,忍不住嘟了嘴,低了头。
"呵呵。"看水寒嘴上说知道,脸上却是一副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愿的摸样,轩辕亦心中一漾,重又把水寒揽进怀中,"寒儿不用应的这么勉强,如果不想,就当父皇没说,寒儿还像以前一样做个米虫好了。"
水寒撇撇嘴,却也未说什么。
闷结在心中数日的事情一夕之间全部解决,轩辕亦整个人全部松弛下来,说不出的疲倦慢慢席卷而来,"丁宁——"
"在。"候在殿外的丁宁听得轩辕亦一声低唤便推了殿门点了脚尖,弓了身子进了殿门。
"传旨下去,朕身体不适,今日罢朝。"
"皇上,您哪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给您看看。"丁宁听轩辕亦忽然说身体不适,忙抬了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轩辕亦的脸色。
"父皇没事,只是这几日太累了,睡一下就好了。"察觉到水寒右手食指和中指搭了自己的脉门,同时脸上带了一抹难掩的担忧,轩辕亦低头给水寒解释。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话虽是讲给水寒听得,丁宁却也听得明白,原来皇上只是因为一连几日公务繁忙有些累了啊。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上前替轩辕亦宽了外袍,才施了一礼,退出了寝殿,掩了殿门。
第十二章 冷月
落凤城城西有家栖凤楼,酒楼上下三层,高挑的屋檐,桐木的招牌蓝底金子显得威风气派,在这落凤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去处。
酒楼底楼是散座,因为这里的菜价实惠,味道又好十里八街凡夫走卒,平民百姓大都喜欢聚集于此,谈天说地。二楼有包间也有散座,菜价与一楼相比高出许多,当然菜色也有所不同,上二楼的一般都是富商巨贾,偶尔也有京外叙职的官员夹杂在其中。
三楼则是专门招待皇亲国戚,朝中重臣的场所,用一架架雕花的屏风隔了一张张的散座,自成一体,又各自相同,围而不断,自有其精妙之处。当然若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谈,三层里面也有单设的包间。
往日楼上楼下三层都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的酒楼今日却是大门紧闭,门边悬了一块歇业的牌子。引得特意寻来或一饱口福或呼朋唤友打算了借了酒楼谈天说地的食客们只能望着门口的那块牌子流口水。期间也有不识趣的人,打算仗了身份强压硬闯,在被告之老板在招待静王爷后就都偃旗息鼓,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静王爷,轩辕静那可是这飞岚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虽然朝中看似没什么实权,是个闲散王爷,却也深得皇上恩宠,要是得罪了他,没准就会给请到哪个衙门吃两天牢狱饭去。
栖凤楼的三层,轩辕静斜倚了沿街格子窗的窗棂,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一拨拨张牙舞爪的来,又一拨拨垂头耷拉脑到离去的人笑的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才一个静王就怕成这样,若给他们知道这栖凤楼幕后的老板其实是这飞岚国的皇帝,还不把他们给吓死?
轩辕静的身侧,栖凤楼三楼所有的屏风和桌椅都全部撤去,单在轩辕静正靠了的格子窗下设了一张雕花圆桌。桌上铺了厚实的织锦桌布,放了几只白瓷的小碟,碟子里盛了几样精工细作的点心。点心边小巧的竹篓里装了洗净切好的时令水果。
桌边,斜对了轩辕静,靠窗的一张铺了织锦棉垫的太师椅上坐了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月白缂金线的锦袍,外罩素色纱衣,一头乌发给一支凤头簪束好,额上几缕碎发随着由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飘动,给那张不过中人之上相貌的小脸平添的几分灵动。少年对那桌上摆着的点心瓜果看都不看,反而径自拿了一只小小的锦囊,抽了线绳,拿了一颗糖球出来,放进嘴里含着。这少年便是飞岚帝国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备受皇上恩宠的九皇子轩辕水寒。
水寒身边,身穿广袖长袍,外罩缂丝厚纱衣,龙头簪束发,发梢披散在肩头的青年便是飞岚国的皇帝轩辕亦。红叶一身靑缎窄袖锦袍,立在轩辕亦身后。
随着脚步声响起,一名着了墨蓝色长袍外罩素色纱衣的青年沿着楼梯一直上到三楼。穿过空旷的楼层径自来到轩辕亦身前,单膝跪了,"臣莫言见过皇上,九殿下,见过静王爷。"
看只有莫言一个人上来,轩辕亦就示意莫言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冷月呢?"
"他……"莫言听轩辕亦问起,就一脸的苦笑,"他在楼下。"说完就走到楼梯口,"月儿,皇上让你上楼来。"
看莫言满脸的苦笑,楼上桌边的两人外加立在轩辕亦身后的红叶就都往楼梯口看去,就连原本斜倚了窗棂的轩辕静也回转了身子,背靠着窗台,望向楼梯口。
随着楼板轻响,一名女子沿着楼梯缓缓的走上楼来。
看那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就算称不上绝色,却也是极美丽的人物。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含着水的杏仁眼,小巧的鼻,鼻梁挺直,一张樱桃小口,淡淡的涂了胭脂。一身鹅黄长裙,裙摆及地,外面罩了件同样颜色的纱衣,越发衬得肌肤如雪。脖颈间系了一条丝巾,结了一个精巧繁复的结,一头青丝顺滑的披散在肩上,头顶绾了一个发髻,鬓边插了一根白玉簪,簪头上雕了一朵水仙花,左耳的耳垂上订了一粒黄豆粒大小的白玉珠,右耳上却空无一物,甚至,连个耳洞都没有。
女子看三楼上的人都齐刷刷的盯了自己,粉面一红,便低了头,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的便到了轩辕亦身前,伏了一伏,朱唇轻启,"臣妾冷月见过皇上,九殿下,静王爷。"
看着眼前的女子,轩辕亦身后的红叶眼角就是一抽,就连背靠了窗棂的轩辕静也忙转了身子,背冲了那女子,脸上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只有坐了水寒身边的轩辕亦倒还算正常,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借着放茶盏的机会,抬了袍袖掩了满脸的古怪。
只是,此时三人心中共同的想法却是,这人,又来了。
水寒见这女子一上楼,楼上的几人就忽然变得奇怪了,就连自家父皇也连带着不正常起来便抬了头仔细打量了跪在眼前的这位名为冷月的女子。
冷月从上楼就看见轩辕亦身边坐了位白衣少年,也猜到了这少年便是传说中备受恩宠的九皇子,现今见水寒看他,索性也扬了头大大方方的打量起轩辕亦身边的水寒来。
一身白衣,一张脸虽然干净秀气,在见多了俊男美女的冷月看来却也不过中人之上的样貌,只是一双眼睛清可见底,却又深不可测。这便是皇上心中的那个人么?冷月皱了皱柳叶眉有些不解。
"起来吧。"轩辕亦放了茶盏,平静的声线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寒儿,这人便是莫右相的夫人冷月。"
水寒盯了乖巧的立在莫言身边的冷月,咽了咽口水,忽然皱了秀气的眉毛,低了头。
"寒儿,怎么了?"轩辕亦见水寒忽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闷声不响的低了头,就问。
"没事。"水寒又偷偷瞄了瞄冷月,再看看冷月身边的莫言重新低了头,从桌上的锦囊里拿颗糖球塞进嘴里咯嘣嘣的咬碎。
"九皇子莫非觉得月儿碍眼?"见水寒瞄了自己一眼就低了头,冷月挑了挑柳叶眉,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
"呃……不是……"水寒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冷月竟忽然有这么大的脾气。
"月儿……"莫眼见冷月忽然针对了水寒便在他身边拉了拉冷月的胳膊,"这是九皇子,你不要无礼。"
"既然不是看着月儿碍眼,又是什么?"冷月似是对莫言拉自己浑然不觉。
见冷月杏眼圆睁盯了水寒,水寒身边的轩辕亦便扫了冷月一眼。给轩辕亦略带警告的眼神扫到,冷月身子哆嗦了一下,盯了水寒的双目却没有离开。
"你是男子吧。"秀气的眉毛锁成了一个疙瘩,他分明是男儿身,怎么父皇却说他是莫言的夫人?
……呃……
"哈哈……没想到你竟然看出来了。"片刻的寂静,寂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爆笑。声音不复刚才的绵软,变得浑厚沉静起来。见水寒看出自己是男儿身,冷月便不复不久前的柔弱,撩了长裙便坐在了水寒的身边,伸手端了桌上的茶盏把里面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扭头问身边的水寒,"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女子的?"
呃……见原本娇滴滴的女子动作忽然如此狂放起来,水寒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就笑了笑,"喉结……"
"喉结?"冷月伸手摸了摸颈间的丝巾有些不解,"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不出来啊?"
"可是……这丝巾的结和这衣裙很不相配……"那繁复的丝巾结配了这身素雅的装扮怎么看起来都会显得不伦不类,水寒因此才会多看了两眼,也才发现了丝巾下那明显的喉结。
"这样么?"冷月皱了皱眉,似是明白水寒的意思,"因为是想遮住喉结才会在上面花了很多心思,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了啊。"
沉吟了片刻,冷月忽然又眉飞色舞起来,"你懂易容吧?不然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的?"
"啊……学过。"不过这跟易容似乎没什么关系。水寒眨眨眼睛,还是无法适应身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言谈举止一如男人一般。
"教教我吧,我想学可是莫言也不会,我师父也不会……你住哪里啊?盘龙殿的东偏殿么?我没事进宫找你玩啊。"
"不是……是正殿。"虽然本来是赐住东偏殿的,可东偏殿的寝殿自从给刺客踩坏后,虽然又修缮一新,他却未再住过,直到现在还分了一半轩辕亦的龙床。不过那龙床够大,两个人睡却也十分宽敞,水寒倒也打消了重新搬回东偏殿的打算。
"正殿,那不是和皇上同塌而眠?"听水寒说他一直住盘龙殿正殿的寝殿,冷月几乎叫了出来,一双杏核眼在水寒和轩辕亦之间来回瞄着。
水寒皱了皱眉,本来很正常的事,怎么经他嘴里一说,反而透着股暧昧?
看水寒皱了眉毛,轩辕亦便冷冷的丢了个眼神过去。开玩笑,他的寒儿虽然日日与自己相伴却也还情窦未开,怎能让他给教坏了。
给轩辕亦冷飕飕的眼神一扫,冷月慌忙低了头,拎了裙角起了身,"我去换衣服。"说完,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第十三章 承认
冷月给轩辕亦冷飕飕的眼神扫到,慌忙低了头,起身拎了裙角,"我去换衣服。"说完,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轩辕亦目送冷月下楼,转身问一直立在一边的莫言,"朕要的东西都带来么?"
"带来了,属下这就去拿过来。"莫言应了一声,跟在冷月身后转身下楼去取东西。
"寒儿你可真厉害。"看冷月下楼,轩辕静就挪了水寒另一面的太师椅紧挨着水寒坐了,"皇叔第一次看他着女装都没认出来,还以为莫言花心,要移情别恋纳小妾呢。"
"花心的是你吧?"轩辕亦身后,红叶瞟了一眼都快黏在水寒身上的轩辕静,"属下可听说前几日因为得罪了九殿下撵出府去男宠的空缺,这才没几日就又填满了?"
"咦?小红吃醋了啊……你若吃醋就嫁我做王妃吧……你肯嫁我我就把府中那些花花草草全都撵出去,只守了你一人如何?"说着,轩辕静便离了座位,整个身子便粘上了红叶,还伸了手指轻挑的抬了红叶的下巴,"咱们也让皇兄赐婚啊……我的王妃大人……"
扑通……一声响,一屁股坐到红木地板上的轩辕静哀怨的看着寒了一张脸立在一旁的红叶,咬了咬牙。这个臭红叶,功夫越来越好了,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人就闪开了,害他失去重心跌了一跤,还差点闪了腰。
灰头土脸的从地板上爬起来,轩辕静撇撇嘴,"切,还没过门的就要谋杀亲夫了……"眨眨眼睛,张张嘴,再摸摸脖子……不能说话了……轩辕静便伸手捉了水寒的手臂,又张张嘴,摸摸自己的喉咙,眨巴眨巴眼睛,眼眶里就溢满了泪水。
水寒倒是看见红叶出手利落的点了轩辕静的哑穴,此时也忍不住勾了嘴角。看水寒笑,轩辕静又眨了眨眼睛,溢在眼眶里的泪水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呃……水寒满头黑线的看着捉了自己的手臂,在那堆着自己默默流泪的轩辕静,犹豫了一下,转头看轩辕亦。水寒看轩辕亦,轩辕亦便看红叶,红叶就只好低头看捉了水寒袖子抹眼泪的轩辕静。转了一圈,轩辕静见红叶盯了自己忙收了眼泪,楚楚可怜的盯了红叶。
红叶无语,长叹了一口气,伸手解了轩辕静的穴道。轩辕静给解了哑穴,立刻从太师椅上蹦起来,就往轩辕亦身后的红叶那里扑过去,"小红……"
唰——给红叶冷飕飕的目光一瞪,轩辕静这一次是真的不敢再造次了,只好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规规矩矩的喝茶吃点心。突然的转变让水寒和轩辕亦有些不适应了。
看看委委屈屈的轩辕静,再瞅瞅面色阴沉的红叶……这两人,不会真有什么吧?轩辕亦和水寒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楼板再响,冷月和莫言一前一后上了楼。退了一身女装,换了秋香色长袍,洗了去了脸上的铅华和点唇的胭脂,才见的美娇娘转眼间便变成了翩翩公子。
"臣两江巡察使冷月见过皇上,九殿下,见过静王爷。"换了袍服,冷月上楼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给轩辕亦水寒和轩辕静见礼,礼毕之后便坐了水寒的身侧。
莫言上楼时拎了一个蓝缎子包袱,看冷月坐了水寒的身边也就挨了冷月坐了,然后才把那包袱递给轩辕亦。
轩辕亦接了包袱放在自己身前的圆桌上,并未着急打开,而是微微侧转了身体,看着身侧的水寒,"寒儿可还记得昨日的话?"
昨日的话?水寒眨眨眼睛昨日好像说了好多话啊,他还记得昨日两人一直睡过了午膳的时辰才转醒,后来轩辕亦还硬拉了他去御书房陪着看折子……
"寒儿不是应了父皇要帮父皇得了这天下么?"看水寒一脸的不明所以,小脑袋上冒了一排排的问号,轩辕亦危险的眯了凤目。
"呵呵……这件事啊,那个……昨天说的话太多了……"心虚的瞄瞄轩辕亦眯起来的凤目,水寒还是闭了嘴。
"寒儿不会是说过就忘记了吧?"轩辕亦并未错过水寒脸上的那丝心虚。
"没有。"听轩辕亦说他忘记了,水寒这一次说的倒是斩钉截铁。一句话就搭上了自己快快乐乐舒舒服服的米虫生活他又怎会忘记。
"没忘就好。"似是对水寒的回答很满意,轩辕亦便把自己眼前的那只包袱推到了水寒面前,"铸剑山庄,也是父皇在江湖上的势力,现在就交给寒儿了。"
………………
轩辕静,莫言,冷月,连带着立在轩辕亦身后的红叶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下,然后目光齐刷刷的落在皱了眉毛盯着那蓝缎子包袱的水寒身上。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要知道,轩辕亦能登基称帝至少有一大半的功劳要记在铸剑山庄的名下,登基后清理叛臣,重整朝纲也靠了这铸剑山庄。可以说铸剑山庄一直是轩辕亦隐藏最深,也是最具实力的一股力量,怎么现在一句话就把它交到了眼前这十三岁少年的手中?
水寒并未看见这几人眼中的怀疑和不相信,而是盯了眼前的包袱有些不知所措。昨日才应了他,怎么今日就丢了个山庄给他?出宫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是散心来了,结果却散来了眼前这包袱,这分明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嘛!
轩辕亦见水寒小脸难看的就像嘴里含了苦瓜,一副要吐不吐要咽不咽的样子,嘴角轻轻扬起,伸手捏捏他的脸蛋,"今日想吃什么?蛋挞?布丁?还是什么?父皇回去做给寒儿吃。"
"蛋糕,我要杂果夹心的蛋糕。"听轩辕亦说回去给自己做点心,水寒一扫满脸的郁闷,立刻勾了嘴角,整张小脸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呵呵,一声轻笑,可能是因为前世的关系,这一世的水寒对甜点出奇的执着。只要提到各式的点心,那张小脸都会阴转晴。见顺利哄好了水寒,轩辕亦才又抬头,环视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声音霎时冷了不少,"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朕把铸剑山庄交给九皇子你们有意见么?"
"臣不敢。"听出轩辕亦声音中明显的不满与果决,莫言冷月慌忙离了座位,面对着水寒,单膝跪下去,"属下见过少主。"再开口,称呼已然变了,私下称水寒少主既表明自己是轩辕亦心腹的身份,又承认了水寒主子的身份。
"嗯。"轩辕亦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起来。他也知道,在莫言和冷月眼中,水寒只是一个娇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撑起整个铸剑山庄。承认不等于认可,不过这就够了,以水寒的能力,假以时日必定会得到这些人和整个铸剑山庄的认可。
"这些回去看吧,是要在这里用膳还是回去?"看水寒解了桌上的蓝布包袱,露出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账本和名册,轩辕亦便放柔了声音。他身边,轩辕静明目张胆的翻了一个白眼,这就是差别,是差别对待啊!和他们说话这么凶,到了水寒这里声音轻的生怕吓着他似的。
"回去吧。"水寒习惯性的歪了头想了想,一连十几天因为轩辕亦忙于朝政,自己的饭后甜点都换成了芸豆卷,虽然那香香甜甜入口即化的芸豆卷也十分的好吃,毕竟吃多了也有腻的时候,难得轩辕亦主动提出来要做点心,自己自然要回去吃蛋糕了。想到那加了各色杂果果酱,散发着奶蛋香气的蛋糕从烤炉中取出,水寒连带着嘴角都扬了起来。
轩辕亦又怎会不知水寒想的什么,微微一笑便把桌上的包袱重新系了,交给身后的红叶。起了身,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服,领了水寒准备离去。
他们身后,立在莫言身边的冷月看这两人要离去,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目光落到轩辕亦身上时又犹豫着闭上了。和莫言一道跟在轩辕亦和水寒身后下了楼。
"九殿下留步。"眼看着水寒给红叶扶了就要坐进一直都候在栖凤楼后院的四轮马车。一直犹犹豫豫似是有话要说的冷月最终还是开了口。
水寒一愣,便停在了马车车厢门口,然后扭头看冷月。
"九殿下,等水灾的事情忙完了,我进宫找你玩去啊!"犹豫了一下,冷月最终还是说出来一直都想说的话,话一出口,就像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一般,"你教我易容吧。"
"啊……"水寒没想到这人还记得易容的话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外面风大,当心着凉。"见水寒愣在车门旁,轩辕亦便伸手托了他的身子,把他送进车厢,然后还回身丢给莫言一个警告性极强的眼神,上了马车。那眼神中看好冷月,别让他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的意思不言而喻。
目送着那四轮马车离去,莫言再次苦笑。一边是飞岚的皇上,另一边又是自己挚爱之人,他又如何是好?
第十四章 往事
水寒坐了马车车厢最里面,身边是自家父皇轩辕亦,外侧相对而坐的是红叶和轩辕静。
"皇兄,这种事情,只要和莫言说,让他把铸剑山庄的东西送进宫里不就好了?还用得着带了寒儿亲自跑一趟?"轩辕静看看红叶怀里的包裹不由撇撇嘴。
"办这事,只是顺路。"轩辕亦未看他,柔和的目光落到了身边少年的身上,"上次应过寒儿有时间要再带他出来走走,正好今日有空,也就出来散散心,顺路让莫言把东西带来。"
这路也顺的太远了把,从北城的相府一直顺到了城西,然后再顺回城北去……不过自家皇兄毕竟是这飞岚的主子,不但是落凤城,就是整个飞岚他也顺得。撇撇嘴,轩辕静便靠了马车的车厢,闭目养神。
一直盯着红叶怀中蓝缎子包裹的水寒忽然转向轩辕亦,"父皇,冷月是男子吧?可是刚才听静皇叔的意思是,他和莫言还是父皇赐婚的?"
听水寒这样问,轩辕亦不禁勾了嘴角,"是男子,父皇就不能赐婚了么?"
……水寒无语,也不是不能,可是给两名男子赐婚,总觉得有些怪。歪了脑袋,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呵呵,"轩辕亦轻笑,不自觉的便伸出手指蹭了蹭水寒的脸蛋,"赐婚是莫言的请求,这两个人,能最后在一起也不容易。冷月是江湖人,莫言却是官宦世家出身。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冷月又是男儿身,这中间的苦楚怕是只有他两人自己知道。"
听轩辕亦说冷月是江湖人,水寒便勾了嘴角,眉眼弯弯的。
"寒儿,寒儿又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事了?"一声冷哼在耳边响起,水寒的身子一颤,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父皇。"不知为何,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给轩辕亦一哼,水寒竟忽然心虚起来。
看水寒笑的有些心虚,轩辕亦恶狠狠的捏了捏水寒的脸蛋,"寒儿就那么想一个人去闯荡江湖,快意恩仇,风花雪月,……把父皇孤零零的一个人扔在那深宫大内,最后干脆抛到九霄云外去么?"
"呃……不是……寒儿没有。"这人是在耍赖吧,水寒暗自腹诽,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讷讷的反驳。
"没有么?这么说就算寒儿日后要去闯江湖也会和父皇在一起了?"水寒看不到的角度,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
"呃……好。"
"呵呵,这可是寒儿自己应了要和父皇在一起的,寒儿可要记好了。"背靠了车厢,轩辕亦眯了凤目,目光牢牢锁了身边少年,自动忽略了轩辕静嘴角极为明显的玩味。
水寒冲着轩辕亦翻了一个毫无皇子风度的白眼,却也没说什么。不知为何,在听到轩辕亦说出日后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涌现。摇摇头,忽略了这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水寒问道,"冷月和莫言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两个啊……也该是有缘吧,不过认真算起来,冷月的那个无良的师傅应该至少负一般的责任。"听水寒问起冷月和莫言的往事,不等轩辕亦回答,一边的轩辕静忽然出声,"寒儿可知,这江湖上有个梁上盟?"
"梁上盟?"水寒眨眨眼,扭头看轩辕亦。
"盗贼公会。"轩辕亦用上一世最通俗的说法向水寒解释。
"哦。"听轩辕亦说盗贼工会,水寒便明白了,窃贼不就是一直称自己是梁上君子么?这梁上盟的说法倒也有趣。
"盗贼工会是什么?"轩辕静眨眨眼,目光在轩辕亦和水寒之间来回游移。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外人很难介入的默契。
"和梁上盟是一个意思。"
呵呵,见轩辕静被自家皇兄这几个字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水寒笑出声来。不单是他,就连一直目无表情听三个人说话的红叶也微扬了嘴角,眼底见了笑纹。
"嗯,梁上盟……"给水寒笑,轩辕静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接着说,"冷月的师傅也算得上是梁上盟的长老级人物,一直隐居深山,冷月学成出徒他师父就把他打发出去要他在江湖历练历练。"
"游荡了几个月之后,身上带的盘缠就花光了。身上没钱了,又是梁上盟出身,他自然想到了盗。因为当时冷月记得他家那个无良的师傅说过,武将拿的调兵遣将的虎符都是金子做的,就想着要进帅府窃出来熔了换钱。却不想深更半夜在城北那一幢幢大宅子之间迷了路,最后误入吏部尚书府,才遇到了当时还是礼部尚书莫博兰长子的莫言。"轩辕静回想以前零零碎碎从冷月和莫言那里听来的,自己总结了,说给他听。
"窃虎符?"水寒无语,就因为听师傅说虎符是金子做的就要窃出来熔了卖钱……冷月这人,果然也是个人物。
"是啊,……"轩辕静勾了嘴角,"不过后来,这虎符没窃成反而把咱们飞岚莫右相的心偷去了。莫言是莫家长房长子,莫家还等着他传宗接代,自然不许他与男子相恋。这事当日在落凤城里可是闹的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父子还差一点反目成仇,最后还是莫言水米不沾的在莫家祠堂前跪了五天五夜,差点送了性命,莫尚书才应了。怕莫尚书反悔,莫言便进宫求了皇兄赐婚。"
"父皇就应了,"看水寒扭头看自己,轩辕亦接了轩辕静的话题,"不但下了旨,还让冷月入朝为官,不过……那莫尚书倒也是个人物,言明既然父皇赐婚,冷月必须着女装成礼。"
女装?让一名男子着女装成礼……水寒皱眉,两世的男儿身,他自然明白这对冷月来说是多大的侮辱。
"冷月倒也厉害,愣是当场就应了。"轩辕静说出这话时,连带着声音中都透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敬佩。肯为心爱之人牺牲至此,自己怕是终其一生都不太可能会体会到如此深厚的感情。那日,满朝文武齐聚尚书府,连大朝之时都没有当日到的那般齐全,为的就是等着给皇上赐婚的男媳妇出丑。
当时的情景,无论是轩辕亦还是轩辕静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在盖头掀起一瞬间的惊艳,让原本吵吵闹闹的喜堂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也就是从那日开始,冷月时不时就着了女装吓一吓人。"说至此,轩辕静满脸的苦笑,第一次着了女装他还以为莫言始乱终弃,背了冷月出门会情人,还大大的丢了一次丑。
"不过,最后这两人还是修成正果了。"长叹了口气轩辕亦似是无限的感慨。随即凤目再次落到身边人身上,七年了……他还要等多久呢?
马车车厢内随这轩辕亦的一声长叹陷入了沉寂中。
"皇兄,"沉默了一会,轩辕静再次开口,"哪日我若真寻了位男妃来,你也给静赐婚吧。不过,我可不要自己的王妃受辱,只要着男装就好了。"
"怎么,你不是立志要游戏人间,终身不娶么?现在看莫言他们俩亲亲热热的眼热了?"轩辕亦笑问。
"我啊……这一辈子怕是不可能喜欢女人了。所以当日才说终身不娶……不过,皇兄既然能给莫言和冷月赐婚,我若寻到了相爱的男子,皇兄自然也能给静赐婚了。"言毕,轩辕静似是有些倦了,靠了车厢,闭了双眼。
轩辕静的身侧,红叶盯了他,目光闪了闪,忽然皱了眉毛。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车轮驶过天街的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单调的节奏,很容易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水寒也不由合了双眼,身子不自觉的靠向身后的车厢,身边的轩辕亦怕他靠着车箱搁了身子,就伸出手臂揽他入怀。温热的鼻息吹上他的额头,迷迷糊糊的,水寒睁开眼,见自己靠的是轩辕亦的臂弯,就又重新闭了眼睛。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上的薄纱,照到水寒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
回了皇宫,轩辕亦把御书房的一堆奏折丢给跟进宫的轩辕静便带了水寒回了盘龙殿,一个时辰后,撒发着奶蛋香气和水果清香的蛋糕就摆在了盘龙殿正殿的桌案上。
守着水寒吃了蛋糕,自己又用过午膳,轩辕亦才重新回了御书房。去面对那早已堆积如山的折子。

第十五章 了解
午膳后,轩辕亦去御书房批奏折,水寒便在盘龙殿寝殿内的圆桌上重又解开了红叶带回宫的那只蓝缎子的包袱。一一查看着包袱内的东西。
铸剑山庄下属商号分布,规制,各商号负责人员的花名册,每月呈报山庄的账目明细。山庄与江湖各门派之间来往账目,以及某些见不得人的私下交易达成的协议。遍布三大帝国的眼线名册,联络地点,联络方式方法……名册最下面,还有一本名册大小的紫檀木盒子,漆黑光亮的盒身上没有任何花纹,暗藏了折页,盒子正面以镶嵌方式嵌进去的双龙戏珠的钌铞上穿了一把黄澄澄的黄金锁,锁眼上插了一把凤头小钥匙。
开了那黄金锁,打开盒子,盒子里,一块大红的丝绒布上,放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白玉令牌,栓了金线编的打了石榴籽结子的穗子。水寒伸手取出那牌子,牌子正面,以金镶玉的手法镶了四个金子"铸剑山庄",背面,以相同的手法镶了三个字"庄主令"。
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堆账本名册,和这铸剑山庄的庄主令,水寒才明白为什么回宫的一路上红叶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这包袱,把它看的死死的。这包袱里的东西,不单单关系到铸剑山庄上千人的性命,还涉及到了轩辕亦在江湖中遍布的耳目和势力。一旦落入别有用心人手中,必将会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严重一点,还很可能会引起整个帝国的动荡。
皱了秀气的眉毛,习惯性的微微歪了脑袋,盯了桌上的东西,想了想,"喜子。"
"在。"一声回应,一直守在殿门口的喜子应了一声,进了殿内,单膝跪了。
"纸,笔。"
"是。"喜子应了一声,便去偏殿水寒常呆的书房捧了笔墨纸砚来。铺了白宣在桌上,然后到了清水在砚上,拿了松香的墨块研了半池的墨汁,放了墨块立在一边。
水寒摊了那本记载铸剑山庄构成结构,负责人员的册子。既然要接手轩辕亦在江湖中的势力,自然要先了解处于首脑地位和各方情报收集,处理,传递的铸剑山庄。
提了毛笔,随手在喜子铺开的一整张白宣上随写随画,一个时辰,一本册子翻完,墨汁用了两池,纸上便出现了整个铸剑山庄主庄的架构和各级负责人员,及其负责项目。收了毛笔,水寒立在桌前看了两遍,又默了一边,就团了宣纸,"烧了。"
"是。"虽是奇怪,一边侍立的喜子却不敢多言,端了火盆,当场焚化了那张白宣。不知为何,此时,板着一张漠无表情小脸的水寒有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压迫感,这种久居人上的冷漠疏离,以及仿若天地在握的霸气,他只偶尔会在轩辕亦身上见到。
看那团白宣燃尽,水寒又重新抽了三本铸剑山庄下属各分支的册子,依照前法铺了宣纸写写画画,然后默记了,焚了。
直到深夜,处理完一天政务的轩辕亦回到寝殿,水寒还重复已经重复了一下午的动作,见斜倚了圆桌的水寒已显倦意,却还撑着,心中一痛,便急走了两步伸手搂了水寒,"寒儿,有的是时间,不用这么拼命。"
"父皇。"给轩辕亦搂的死紧,水寒整个头都埋在了轩辕亦的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便挣扎了一下。
"乖,寒儿,让父皇抱一会儿。"轩辕亦凤目暗了暗,伸了一只手轻轻抚弄着水寒披在肩头的长发,柔顺的发丝从手指的指缝间穿过。察觉到轩辕亦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水寒索性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轩辕亦身上。
"寒儿?"察觉到水寒的身子在顺着自己的胸口向下滑,轩辕亦轻唤出声,回应他的却是水寒细微的鼾声。
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却很快就收了,轩辕亦抱了水寒,把他轻轻送到龙床上,帮他解了衣带,除去外袍。期间水寒睁了次眼睛,待看到帮他宽了外袍的是轩辕亦,便重新合了眼。脱去靴子,除了布袜,盖了锦被,便自去沐浴。
从浴室出来,回到龙床上,轩辕亦盘了双腿,坐到水寒身边。龙床内侧,水寒卷了半边被子,露了小脸出来,呼吸声平稳舒缓,已是睡熟。探出手指,婆娑着滑嫩的脸蛋,轩辕亦皱了剑眉。这天下,父皇继位时便应了那个人,可你,父皇又绝对不会放开,所以,寒儿,容父皇任性这一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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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有着过目不忘本事的水寒,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翻完了大部分的册子,理清了铸剑山庄和它下属的各处分支。看着翻过的册子,水寒长舒了口气,吩咐喜子收了。然后沐浴更衣,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大觉。醒了之后吃了蛋糕,喝了清茶便神清气爽的去了流云阁。
流云阁内,云锦天正拿了本棋谱坐在锦榻上打谱。看水寒进来便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看水寒端了舞墨送上来的茶水,云锦天放了棋谱也从舞墨手里接了茶盏问,"这几日未过来,去哪玩了?"
"师傅,可知道铸剑山庄?"水寒未答云锦天的问题,反而问道。
"铸剑山庄?"云锦天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放了茶盏,抬头看了眼水寒才道,"一庄二宫的铸剑山庄么?"
"一庄,号称天下第一庄的铸剑山庄。至于二宫么……一个是师傅在的逍遥宫,另一个是莹碧宫。"
"莹碧宫?"铸剑山庄是自家父皇的地盘,逍遥宫有师傅这两个他知道,这莹碧宫铸剑山庄的资料上虽然有提却很少。
"莹碧宫,和莹碧帝国同名,是最近十几年才在江湖上兴起的势力。据传宫主曾是莹碧帝国莹帝最得宠的妃子,虽然江湖传言不可信,但敢用一国的国名做名号,这传言多半是真的。寒儿今日为何要这样问?"云锦天见对面的少年歪了头,陷入沉思,便有些好奇。
"师傅可认得这个?"想了想,水寒便从袖口抽了一只锦囊放到云锦天面前。
云锦天拿起,开了锦囊,拿出里面的白玉令牌,翻看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双眉皱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死死的盯了水寒,"铸剑山庄的庄主令,这个你是哪里来的?"
"父皇给的。"水寒答道,从决定来找云锦天,他就没打算对这事有所隐瞒。抛开云锦天的身份和他是自己师傅这条不说,但就自己对他的了解,水寒就确定这件事云锦天绝对不会说出去。
"轩辕亦?"云锦天微眯了双眼,目光并未离开。
"嗯,父皇说这是他在江湖中的势力,几日前交给寒儿了。"水寒迎了云锦天的目光,任他定了自己。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忽然间自己会有种和自己不相上下人对峙的感觉?云锦天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呵呵……"沉吟了一下,云锦天忽然笑了,重新端了茶盏,再开口时,已没了刚才的紧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关于江湖个各门各派,寒儿有很多问题想问。"因为也和逍遥宫有关,若是不先说清楚这件事,就算是我,你也会怀疑我问这些问题的动机和目的吧。
云锦天点头,显然明白水寒未说出的话,抿了口香茶,重又放了茶盏,云锦天问,"你想问什么?虽然久居流云阁,有些事,师傅还是知道的。"
"呃……"见云锦天肯回答自己的问题了,水寒就收了棋盘上的庄主令,伸手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卷纸,铺在棋盘上,"啊……首先是,铸剑山庄……这个我虽然知道,但是他在江湖上到底处于什么地位……"
看水寒铺在棋盘上厚厚的一打写了蝇头小楷的信笺纸,云锦天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了咬牙齿,"寒儿,你确定这一打纸上写的问题都是要文师傅的么?"
"咦?师傅不是说随便问么?"水寒听云锦天咬着牙齿说话,水寒猛的抬了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盯了云锦天,刚才那种可与之平起平坐的气势全无,现在的他俨然就是一个给问题迷惑住了的孩子。
"不是……"云锦天忽然很后悔自己答应水寒他可以随便问,无力的把手肘架在棋盘上,托了下巴,"你问吧……"
这一问一答,就耗去了整个下午和大半个晚上的时间。
直到……
"寒儿,父皇来接你了。"一声低唤,轩辕亦迈步进了流云阁。
"父皇。"看轩辕亦进来,水寒才惊觉大半夜已经过去,早过了休息的时间。
"呵呵,云侯辛苦了。"看云锦天趁着水寒和自己说话的间隙,端了茶水毫不顾忌形象的猛管,轩辕亦有些好笑。
"不辛苦,教自家徒弟哪能辛苦呢?是吧我的轩辕庄主?"挑了挑眉,云锦天回的云淡风轻。
突然给叫庄主,轩辕亦愣了一下,接着一笑,"云侯今日脾气不是太好啊……春天火大,还是多喝点茶水比较好。"说着伸手拉了水寒的手,临出门意有所指的望了望那已经空了的茶壶。
云锦天一愣,待反应过来轩辕亦话中的意思时,轩辕亦和水寒两人早就出了流云阁。
"轩辕亦——"一声暴喝从流云阁中传来,早就出了流云阁的轩辕亦和水寒同时勾了嘴角。
"寒儿,铸剑山庄大致都了解了?"牵了水寒的手,轩辕亦问。
"嗯。"水寒点头。
"那寒儿打算何时去庄内看看?"
"三日后吧。"水寒想了想,大致估计了一下时间。
"三日?那时风家的人大概也该到了,到时寒儿一起见见可好?"
"好。"水寒应了声。
第十六章 风家
"三日后风家的人大概也到了,到时候寒儿可愿意一起见一见?"
"风家?因为风清扬么?"在静王府时,对那青年盯了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没说出来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嗯,这一次寒儿倒是说对了,风清扬果然是逃家出来的。详细的要等风家的人来了才清楚。"
逃家?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竟然给自己随口一说就猜到了。
"父皇,风家是怎么回事?"记得那日静皇叔曾说风清扬在王府内住的是自家父皇常住的墨园,……风家……若是以前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水寒是绝对不会过多过问的。但是自己既然应了轩辕亦帮他得了这天下,有些事情还是弄清楚比较好,"几年前静皇叔代父皇观礼去的也是风家吧,风家好像跟飞岚有很深的渊源。"
"风家和咱们确实有些渊源,不过不是跟飞岚,而是跟皇家,是跟轩辕家。寒儿可知,我飞岚岚字下面的那个风,指的就是风家。所以说,风家可以说算得上是我飞岚的支柱之一。"
支柱?水寒抬了头,看向轩辕亦。
"认真说来,其实风家和轩辕家算是世交。是五百年前和轩辕家一起起兵,最后一统飞岚的大家族。据记载,当年轩辕家夺取飞岚之后曾下旨风家全族封王封侯,却不想整个风家挂冠不受,只要了一块清幽之所隐居去了。轩辕家便在划出一块青山绿水又人迹罕至的地方给了风家的同时还给了风家族长一个世袭的封号,并肩王,取的是与帝王比肩的意思。又改国名为飞岚,以便子孙后代牢记飞岚的江山也有风家的功劳。"这些都是在轩辕亦即位之后才知道的事情,在这之前,即便他眼线遍布朝堂、江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扭头看给自己牵了手的水寒听得认真就勾了嘴角继续说,"到现在,五百多年过去了,这事也基本上被众人遗忘了,风家也成了众多遁世的世家之一,几乎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除了飞岚皇家,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风家的存在了。遁世的风家甚至成了飞岚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中的世家?"听轩辕亦讲到风家和风家遁世,水寒低头沉吟了一下,"原本是建国的功臣,却突然遁世,……为什么?难道是学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还是……"
"呵呵,朕的寒儿果然聪明,……"不知道为何,见身边少年歪了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轩辕亦心中忽然一漾,那只原本牵了水寒的手揽上了水寒的肩头,并且坏心眼的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
十三岁的水寒,个头才及轩辕亦的腋下,身体跟同龄的孩子相比身体又有些单薄,给轩辕亦一压,忍不住闷哼一声,"父皇,你很重……"
"呵呵。"轻笑一声,轩辕亦见水寒的声音中虽然透了不满,却未把自己推开,嘴角便高高的扬起,把重心从水寒的身上移开,继续说,"不过风家遁世不是因为功高盖主或者什么杯酒释兵权,而是因为风家自身的原因。但凡古老的家族一般都有世代相传的秘术或者密法,而演习这些密法秘术又必须要有不受外界打扰的所在。当年,天下大乱,处处战火,想要找到一块不受外界打扰的地方已是不可能,风家才追随轩辕家起兵。"
"后来……天下虽然并未大统,却也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说至此轩辕亦微眯的凤目,他现在说的虽然简单,但那些记载在史籍中的事件场景他却记忆犹新。
知道轩辕亦现在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水寒便任轩辕亦揽了往盘龙殿走去。
"虽然在三国接壤的边境地带又出现了几个小国,却并未成什么气候,后来便是从那时到今日的五百年的和平……"许久,轩辕亦才微叹了口气。不过,依照各处暗探和隐卫近年传进宫内和铸剑山庄的消息来看,离战火再起已是不远了……五百年的休养生息,对这块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已足够了……甚至是太久了。
"遁世前风家曾和轩辕氏之间达成了一项世代相守的协议,就是,在赐了那块供风家隐居的土地之后,飞岚皇室还要护得风家周全。作为回报,风家则要在轩辕氏陷入危难之时全力出手。知道这协议存在的,风家只有历任族长和长老,轩辕家只有历任皇帝和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
原来是这样,这样说来风家的确和轩辕家渊源极深,也难怪轩辕亦会说风家是飞岚的支柱,风家少族长大婚也才会按照皇子大婚惯例的双倍拟写礼单,观礼的又是飞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轩辕静。
"呐,父皇,风家的密法又是什么?"
"这个,父皇也不是很清楚,轩辕家虽与风家常有来往,却也算不得深交。而且,既然说是密法自然不是轻易说给人听的。"果然是他轩辕亦看中的人,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的第一反应竟都是如出一辙。
"说到密法,逍遥宫似乎也有很多不外传的,你师父没说起过么?"
"逍遥宫虽然有,但是很多已经失传了。只有在宫内书崖上留有记载,还传世的不是很多,其中以医术,毒术和灵言之术最精……呃……逍遥宫人认为万物都有其灵性,也能沟通,所以灵言就是与天地万物沟通,简单地说就是能和动物交流。"见轩辕亦听到灵言时满脸的疑惑,水寒便解释道。
"那寒儿说的书崖又是什么?"
"书崖,师傅说是逍遥宫历代藏书的地方,只有宫内弟子经过考核后才被允许进入,演习密法。"提到书崖,水寒眼睛一亮。想到这世间早已消失的古籍都堆在书崖那巨大的山洞中,任人拣选,水寒便心向往之。
"不准。"看水寒的脸色轩辕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俊脸一黑。
"什么?"硬生生的给轩辕亦从幻想中拉回现实,水寒猛地停了脚步,转头看身边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的轩辕亦。
"父皇不许寒儿进逍遥宫。"云锦天的徒弟,一旦进了逍遥宫就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宫主。后半生他要和他的寒儿一起自由自在的做个逍遥散人,游遍天下,又怎会允许此时便横生枝节。
"为什么?"听轩辕亦的声音果决武断,水寒不由皱了眉毛,原本还挂了笑容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寒儿可还记得,寒儿应过父皇要跟父皇一起逍遥天下?"见水寒脸上有了怒意,轩辕亦便放柔了声音。同时转过身,双手把了水寒的肩头,微低了头,凤目盯了水寒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
……呃……
不知为何,给那双漆黑的眼眸锁住,水寒的心脏骤然加快的跳动,同时血液也不听话的往双颊上涌来。
"寒儿……"你可知道,父皇的心中只有你一人?前世是,今生更是如此。伸了右手,单手托了水寒的半边脸,大拇指轻轻的擦过水寒的双唇,柔嫩的感觉萦绕在拇指上,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
"我没有反悔啦!"虽然看不见,但是水寒可以肯定,自己脸一定红的要滴出血来了。伸手打开轩辕亦捧着自己脸蛋的手,转过身,似是赌气一般,水寒加快了脚步。真是的,竟然给调戏了……还是给一个男人,这男人还是勉强算得上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愤恨加懊恼的水寒自动忽略了心底忽然涌出的一丝甜蜜,也没注意到,轩辕亦那双满含神情的眼睛就在这一刻,深深的印入脑海。
在害羞么?他是在害羞吧?看着水寒的背影轩辕亦心情忽然大好,跟在水寒的背后进了盘龙殿的寝殿。
轩辕亦进殿时,水寒已经径自沐浴去了,殿内龙床前的圆桌上堆了一叠竖格的信笺纸,最上面的一张纸上似是写了字,给墨玉的镇纸压了看不出写的什么。
轩辕亦走过去,伸手移开镇纸,信笺上竖着写了四个字,影魅,狂狼。
杀手组织影魅,佣兵组织狂狼,上一世影狂的两大支柱。水家的高层都知道,只要影魅和狂狼不倒,即便影狂全军覆灭也会快会东山再起。水家也是依仗着这两大组织能百十年立于世界之巅而不倒。
最开始,水寒也曾想过通过铸剑山庄在江湖上建立两个类似的组织,不过调查了一番才发现,杀手组织,铸剑山庄已经有了。至于佣兵,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这片大陆除了鼎力的三国和几个附属小国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国家。佣兵这样的组织一旦成立很可能会引起各国的关注,也因此可能会暴露铸剑山庄,甚至于暴露轩辕亦和铸剑山庄之间的关系。考虑到这些,水寒便放弃了。
看着笺纸上的这四个字,轩辕亦思考了一会,望向遮挡了通往后殿温泉那扇门的屏风,面色一柔。
很快,世间第一杀手组织杀手团更名影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湖。

第十七章 朝议
水寒最近很不对劲,先是一夜失眠,从第二日起,突然开始疏远轩辕亦了。原本在盘龙殿正殿寝殿内的工作全部都移到了偏殿那间书房去了。虽然还是占用了轩辕亦的半张龙床,却不再是卷了半张被子睡在两人枕头之间,而是紧贴了龙床的内侧,远远的离了轩辕亦。甚至,对一直以来两人之间搂搂抱抱,亲亲捏捏的小动作也突然变的十分敏感,常常是轩辕亦还未伸出手,水寒的身子就忽然蹿的远远的。共处一室时,又常常会歪了头对了轩辕亦那张俊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是一旦接触到轩辕亦的目光,就又会闪一闪眼眸躲了他的视线,轩辕亦问他原因,他又不承认,给逼急了就干脆拍拍屁股走人。
水寒的不对劲轩辕亦当然是第一个察觉的,他倒不是很担心,前世的情场高手,这一世的风流帝王,自然知道,这些反常的举动都是情动的迹象。虽然和自己一样两世为人,水寒却和他的经历不同,前一世的水家家主,所有的精力都给那副过早压在肩上的重担占据。虽然后来居于幕后,却又为先天的疾病所扰,再加上病在心脏,不允许情绪有太大的波动,水家人自然护他护的极好,所以直至生命结束,男女之情从未进入过他的世界。
这一世,虽然心智成熟,灵魂却给束缚在一个孩子的身体内,宫内宫外,从奴才到臣子又全当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男女之情也同样与他无缘。虽然痴活了三十来年,情爱,对水寒来说,还是一种陌生的感情。
迷惑,不解,茫然无措对一个情窦初开的人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尤其对象还是一个男子,一个与自己身体有着血缘关系的男子,那种复杂,迷惘就更强烈。
所以,轩辕亦不急,也不担心。感情这东西,是要自己去慢慢体会,慢慢了解,外人教不得也教不会。尤其是,从水寒对他人一如往常,却独对自己态度忽变就可以看出,这让他情动之人就是自己。既然那让水寒心动之人是自己,轩辕亦就更不急了,他已经等了七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些日子。
天色微亮,轩辕亦转醒,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寻着耳边轻柔的呼吸声,轩辕亦转过头,嘴角便微微扬起。七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两日虽然每晚都是贴了龙床内侧睡下,一旦睡熟之后却又和以前一样卷了半边的锦被,脑袋埋在两人枕头的缝隙间,身子偎在自己身边。
见水寒睡得香甜,轩辕亦就轻手轻脚的起身,下了龙床,重新合了那明黄的床帐。
"丁宁。"随着一声轻唤,寝殿的殿门给立在殿外伺候的后宫总管丁宁轻手轻脚的推开。丁宁身后,负责洗漱的宫女太监捧了各色的洗漱用具低了头,静悄悄的进了寝殿跪了。
皇上对九皇子宠的紧,现下九皇子还睡着,若是因为自己的闪失惊扰了九殿下,挨罚是小,甚至性命都很可能不保。这点在盘龙殿伺候两人饮食起居的贴身太监宫女都知道,小心翼翼伺候着轩辕亦梳洗毕,宫女太监们便退下去,丁宁就和另一名小太监捧了龙袍过来。着了龙袍,束了金冠蹬了朝靴,临出殿门,轩辕亦又揭了明黄的幔帐,伸了手轻轻婆娑了几下水寒的小脸,目光一柔,然后重新合了幔帐,转身离去。
幔帐内,轩辕亦起身之时水寒就已经醒了,只不过未动。待听到那厚重的殿门给轻轻掩了,知道轩辕亦已经离去,才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便是那合拢的绣了云龙的明黄幔帐。春季的幔帐虽没有冬季锦帐的厚重却也不如夏季的纱帐通透,水寒看见的也就只有那缂了金线的花纹。
伸了手指,轻轻蹭蹭刚才给轩辕亦婆娑过的小脸,水寒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溢满了笑纹,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浮现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飞岚帝国逢五大朝,大朝之日除了每日上朝的六部官员,在京的外省官员也都要上朝。
随着钟鼓齐鸣,悠扬沉厚的乐音响彻云霄,金銮殿内,文武两班分列两厢。脚步轻响,一身朝服头戴金冠的轩辕亦坐进了龙书案后的龙椅内。
一番君臣之礼见过之后,轩辕亦便斜倚了龙椅,单手撑了下颌,凤目微眯,扫视了一眼御座下的文臣武将。连日来两河流域上游的水灾,下游的旱灾如一团黑云一般死死的压在朝中每位大臣的心头。给轩辕亦的凤目一扫,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又沉重不少,压的金殿之上的众臣几乎透不过起来,有几位年纪大一点的老臣甚至不自觉的伸手抚了抚胸口。
"说吧。"低沉的声音响起,借了殿内的空旷产生回音,震的御座下的朝臣身子一抖。接连几日,轩辕亦都是以一句说吧做为开场白,等着各部把昨夜送到京城的折子捡关键的报上来。
"启禀皇上,昨夜工部接到苍江沿江府县的折子,苍江上游堰塞湖的湖面持续扩大。"工部尚书郑韵还是依照惯例最先开口。河流沿线的渠坝,各处水利都是工部负责,因为天气反常引发的水灾工部自然首当其中。
"持续扩大……郑韵,朕没记错的话,接连四天你都是这么说的吧?"平静的声线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也感觉不出轩辕亦的喜怒,郑韵的额角却冒出冷汗来。
"皇上,臣接到的呈报就是如此说的。"偷偷擦了额角的汗水,郑韵瞟了一眼立在自己侧前方的右相莫言。莫言微低了头,对郑韵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跟在轩辕亦身边几年,他虽摸不透轩辕亦的脾气,却知道现在飞岚帝国皇帝的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出班非但救不了郑韵,反而搞不好连自己都会被申斥。
"是么?"郑韵的动作虽然极为隐蔽,却给居高临下的轩辕亦看的清清楚楚。他是莫言的人么?话虽然是说给郑韵听的,眼睛却盯了文班之首的莫言。莫言给轩辕亦的眼神一扫就苦着一张脸微微点点头。
"那郑爱卿倒是说说,这四日苍江上游的水患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见是莫言的人,轩辕亦便不再为难,直接转至正题。
"禀皇上,上游堰塞湖与四日前相比水面虽然扩大的不很明显,深度却增加了五尺,按照这种速度增长,最多十五日就会漫出谷地,直逼羽城,信州。而且,因为北方气温升高,上游来水量日渐加大,中游又有冰坝的阻挡,水面高度增长会越来越快。所以十五日还是保守的估计,可能要不了十五日,河水便会漫出谷地。"听轩辕亦直接问起上流的水情,郑韵松了口气。
"十五日?"轩辕亦略作思考随后问,"十五日之内,冰坝能否有所溶解?"
"不可能,现在冰坝已经高至十余丈,最厚的地方宽及两丈有余,如此程度的冰坝不是几日之内就能溶开的。况且,随着上游水量增大,更多的冰块倾泻而下,堆积在冰坝处,十五日之内坝体非但不会溶解,反而会日益加高加厚。"
"修护河道,清淤泄洪这些都是公布下属两江司的职责吧,现在苍江和怒河上游成洪,下游却因为河道水量减少旱成一片,这个责任应该由你工部来负吧。"凉凉的声音从莫言身后响起。
"就是啊,这都是工部的责任……"
"工部下属两江司每年从国库领了大笔的银子……"随着玉无极声音落下,朝堂之上响起一连串的议论之声。
"工部下属两江司虽然负责两江的河道修护和清淤泄洪,但今年上游的水灾和下游的旱灾皆是因为天气反常,两江倒开。"见朝中大臣的矛头直指自己,郑韵提高了声音压下四周的议论之声,"不管河道是否通畅,上游来水也会为两江中段未开化的河道阻断,形成现在的堰塞湖。"答的是右相玉无极和那些大臣的话,眼睛却看向龙书案后面的轩辕亦。
竟能在玉无极面前不卑不亢,这郑韵倒也是个人物。轩辕亦凤眼一扫,御座下的众臣就全部噤声,又老老实实的站回各班。
"工部现下可有什么补救措施?"
"现在正雇佣沿岸石匠破冰泄洪,不过进展缓慢……"岂止是缓慢,简直是白费人工。冰坝上刚刚打开的缺口一会功夫就给上游下来的浮冰重新堵住,因为缺口那里水流湍急,带下来的冰块很快就聚集起来,那里的冰坝反而会加的更高。不过,这话他是绝对不敢在朝堂上说出口来。
听郑韵说破冰之事进展缓慢,右相莫言皱了皱眉毛。
"莫爱卿可是有事?"看莫言似有话说,轩辕亦便转向莫言。
"启禀皇上,司天监昨夜呈报到臣这里,说十日之后落凤城以及苍江上游就会进入雨季。"莫言听郑韵说破冰进展缓慢,就思量着这折子到底是在朝堂上递还是散朝之后递到御书房去,现在既然轩辕亦问莫言便说了。
"雨季……"轩辕亦剑眉一皱,还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堰塞湖的危机还未解除,雨季就提前到了么?
第十八章 迁都
"雨季……"轩辕亦皱了皱剑眉,还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堰塞湖的危机还未解除,雨季就要提前么?
"司天监长院。"沉吟了一下轩辕亦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了排在众臣之后的司天监长院付成臣的身上。
朝中这些大臣们听轩辕亦点到付成臣目光也都跟着盯了排在文班中游位置的四品司天监长院付成臣。
付成臣到没想过自己这个算是半个闲官的长院有朝一日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听轩辕亦点了自己就身子一颤,出班跪在金殿之上,"臣在。"
"莫相所言属实?"
"启禀皇上,莫相所言不虚,雨季的确会在十日之后到来,与往年相比大概提前了一月左右。"付成臣似是受不了周围大臣的目光,头埋的低低的不敢看向龙书案后的轩辕亦。
"这不是很好么?雨季一到,那两江下游的干旱就会有所缓解。"不知道是哪个低声插了一句。
"白痴。"莫言轻蔑的瞄了一眼说话的人,"雨季一旦到来,两江水位就会猛涨,天气一旦转热,冰坝就会融化垮塌,雨水加上下泄的冰川融水两江下游必会成为一片汪洋,甚至整个落凤城都不能幸免。"
"是这样么?"轩辕亦虽然知道两下的水量加起来必会给飞岚造成不小的灾祸,却也没想到竟然会波及到飞岚都城落凤城,凌厉的目光就又重新落回到工部尚书郑韵身上。
"回皇上,右相所言不错。按照工部目前掌握的情况,如果堰塞湖冰坝垮坝加上雨季的雨水,落凤城倒是有七成的可能性被水淹没。"郑韵也是第一次听到今年的雨季会提前的,他并未马上回答轩辕亦的问话,而是暗自盘算了一下才谨慎的回答。郑韵做事谨慎在朝中尽人皆知,他现在说七成的可能性,落凤城便是多半躲不了这场水灾了。
听莫言说落凤城都可能被水淹了,原本还安安静静站班的文臣武将忽然就乱了起来,但是碍于现在是朝议时间,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压低了声音互相议论起来。焦急,烦躁,担心,害怕各式各样的表情争先恐后的出现在朝中大臣的脸上。金銮殿上,一片嗡嗡之声。
莫言有些无奈,他就是因为怕说起落凤城可能会被水淹,闹得人心惶惶才会犹豫着没有在最开始把这消息说出来。抬头看看御座上的轩辕亦,见他斜倚了龙椅,托了下颌,皱了剑眉冷冷的看着殿内的朝臣,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心中忽然一凛。便转头看向互相议论的群臣,很快就看出来门路。
看似毫无章法议论纷纷的小集团其实按照朝中派别分的吧,玉相的人,颜尚书的人,还有皇上的势力,武官这里似是以九门提督为首,还加了柳如云柳尚书,他们应该算是南元帅的人马吧……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也是人内心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这个时候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偏向自己信任之人和平日交好之人……所以现在谁和谁交好,谁又是谁的人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竟然借了这个消息轻易把朝中的派系看个大概,这男人果然了得。目光重新转向御座之上的轩辕亦时,莫言脸上便除了佩服再无其他表情。
"都给朕闭嘴。"一声断喝骤然响起,惊得正议论的热络的臣子们身子颤了一颤,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朝堂之上失礼了,慌忙都双膝跪了。原本乱哄哄的金銮殿也恢复了不久前的安静。
见自己一声暴喝镇住了满朝的文武,轩辕亦离了座,立在龙书案边,微眯了双目扫了眼跪了满地的大臣,"议论了这么久,众位爱卿可议论出什么解决之道了?"
…………
片刻的沉默,一名年近三十的三品文官似是给附近其他官员推出来的,直立了上半身,"臣起皇上,一场水灾已是不可避免。为了皇上您的安全,臣等觉得为今之计还是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迁都。"
"迁都么?"立在台阶之上的轩辕亦似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微扬了嘴角,原本冰冷的声音趋于缓和,"各位爱卿都是这么想的么?"
"是,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上臣也是这么想的。"
"臣也是。"
见轩辕亦丝毫没有责备之意,那官员身边之人,还有其他一些同意迁都的大臣分分开口表明立场。
"很好。"似是赞扬,又似是褒奖,"同意迁都之人都起来吧。"
随着轩辕亦的声音,原本跪了一地的臣子们以那提议迁都之人为首,都先后站起来,细看下去,文官中除了左右相,六部尚书还跪着之外,其余人倒是站起来大半,武官中倒也站起来几人。
轩辕亦居高临下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想了想,"金大成。"
"臣在。"长跪未起的九门提督金大成听轩辕亦点了自己的名字,忙弓了身子,额头触到地面。
"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同意迁都。"
"启禀皇上,飞岚从建国,落凤城便是都城,五百年从未改变过。现在虽然有被淹没的危险,却还不到迁都的地步。何况,现在北部水灾,南部旱灾,各地官员都忙着救灾,这个时候迁都必会人心不稳,民心不稳,我飞岚的江山也必不稳。所以,还请皇上三思。"
"说得好。"一声暴喝骤起,震的站起来的那些官员们,身子一哆嗦差点重新跪下去,"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现如今飞岚上下一片灾情,正是替朕分忧的时候,却不想你们想的不是如何救灾,而是迁都。还口口声声说说是为了朕的安全,你们真正担心的怕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一家老小的安全吧。个府各州,个地方官全都忙着救灾,各地百姓也全都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不为灾情担心,却因为落凤城可能被淹慌了手脚。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为臣之道么?"满面怒容的俊脸上一片萧杀之气,若大的金銮殿温度骤然降低了不少,没有轩辕亦的旨意,立着的大臣们都不敢跪,就只好都低了头,弓了身子,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
"现在迁都,就等于让朕弃全落凤城的百姓不顾,弃整个飞岚不顾,朕若依了你们,日后又有何颜面去面对落凤城的百姓,又有何颜面去面对飞岚那些鞠躬尽瘁的地方官员,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些在地方官员带领下救灾的百姓们。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们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么?"
一番话如洪钟一般震的整座大殿嗡嗡作响,说完,轩辕亦的目光从所有支持迁都之人的脸上依次扫过,"禁卫军。"
"在。"随着一声应答,一队盔明戟亮的禁卫军冲进大殿大殿。
"所有立着的人,打二十军棍,罚奉三月。日后若有人再提迁都……满门抄斩。"凤目一凛,轩辕亦咬了咬牙。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之手段,现在正是飞岚危难之时,决不能自乱阵脚。
"是。"禁卫军为首之人应了一声,向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那些士兵便把手中的戟交到单手,两人一组,架了那些还立在殿上的官员拖了出去。很快,军棍打下时带出来的风声,一阵阵哀嚎声传进殿内。
传进殿内的声音对武将并未产生太大的影响,军队中军棍是最寻常不过的刑罚,飞岚帝国治军严谨,从军官到士兵,挨军棍都是家常便饭。所以,这惩罚对殿内的文官们的影响倒是更大一些,个个都变颜变色,有几个身子抖的如筛糠一般。
一顿军棍打完,那些给拉出去的大臣们又都给禁卫军扶进殿中,重新跪回到朝班之中。
"静王轩辕静,右相莫言,工部尚书郑韵,户部尚书柳如云,九门提督金大成,京兆尹范宣,司天监长院付成臣御书房侯旨。"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轩辕亦转身离了进殿,自回盘龙殿。
"散朝——"一声吆喝,殿内文武两班对了那早就空了的龙椅行过三拜九叩之礼后以静王轩辕静和右相莫言为首鱼贯而出。除了轩辕亦点到名字的朝臣要去御书房侯旨,其他人都各归各府。
"阳儿。"玉无极走在众朝臣的后方,见大皇子轩辕天阳跟在自己身后便喊了句。
"外公。"一年前,大皇子轩辕天阳年满十六开衙建府,封阳王之后便上朝听政。听玉无极唤自己,轩辕天阳紧跟了两步追上左相玉无极。
"阳儿,今日你可看见了?只要大权在握,杀刮存留全都在自己的一句话,这便是帝王之威。"玉无极看着那些给军棍打了的大臣们拖着身上的伤,一步一步往午门外自己的官驾那里挪,似是有无限的感慨。
玉无极身侧,轩辕天阳也学着自己外公的样子目送了那些官员一瘸一点的往外走,眼睛里面精光一闪,瞬间就消逝了。
第十九章 办法
早朝之后,轩辕亦回到盘龙殿匆匆换了常服,喝了一碗薄粥,吃了两块点心就直奔御书房。静王轩辕静上朝之前从不吃早饭的,所以,他一到御书房就有伺候的小太监端来热呼呼的米粥和各色点心小菜。借了轩辕静的光,其他几位未吃早点的大臣也都吃了些东西。饿着得肚子给填饱了,心情自然顺畅,所以,轩辕亦人还未进御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议论之声。
御书房门口伺候的小太监眼尖,远远的望见那抹明黄匆匆而来就吆喝了一声,"皇上驾到——"
声音未落,原本热热闹闹,甚至有些吵闹的御书房霎时鸦雀无声了。
御书房内以莫言为首的几名刚才在朝堂上点到名字的大臣跪在御案前,御案一侧,静王爷轩辕静一身大红绣金线的四爪蟒袍,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看轩辕亦进来他便放了茶盏,起身立在一边。
轩辕亦点点头,示意他坐了,再示意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起来后,就绕过御案,坐了御案后面的龙椅,立在一边的轩辕静见他坐了,也才重新落座。
"付成臣,朝堂上你说十日后就是雨季,第一场雨会在什么时候下起来?"坐进龙椅轩辕亦直接进入正题。
"启禀皇上,若从今日算起,十二日后会下第一场雨,最迟只可能错后一天。"刚刚站起身的付成臣听轩辕亦问他,忙又双膝跪在御案前,低了头。
十二日?郑韵说最多十五日堰塞湖就会漫谷,如果连带着雨季的雨水,要不了十五日,就会漫谷吧。轩辕亦沉思了一会,"你先下去吧,天气若有任何异动,及时呈报。不要往御书房递折子了,直接报道右相或者静王爷那里。"
"是。"付成臣应了一声,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范宣,金大成。"
"臣在。"京兆尹范宣,听轩辕亦点到自己,就顺势跪在御案之前。
"臣在。"金大成毕竟是武夫出身,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再加上练兵已习惯了喊着说,一声应答震的他身边的范宣皱了皱眉毛,捂了耳朵。
"呵呵。"看范宣脸色有些微白,轩辕亦勾了嘴角,"范宣,金大成。今日早朝之后,落凤城可能受灾的消息必会传扬开去,城内民心,军心难免浮动。你二人一个负责城内治安,一个负责城内外的防卫,就都要忙起来了。朕你给二人权力,城中官员,无论官阶大小。若有造谣生事或送其家人私自离城的,文官入监,武官以临阵脱逃论处。"
"是。"并排而跪的范宣和金大成在应了的同时都各自开始考虑如何把自己的下属和人马布置下去。
"嗯。"看了眼范宣和金大成,轩辕亦点点头,转向莫言,"莫相,朕的这道敕令立刻以公文的行事送达六部和在京所有官员。"
"是。"莫言未跪,只是弓了弓身子,低低的应了一声。此令一出就等于是把两柄尚方宝剑交到了京兆尹和九门提督府了,不过现在的情形也只有如此行事方能稳住落凤城的民心吧。
国都不乱虽然不能保证国内不乱,国都若乱,国内却必乱。所以,这个非常时期,作为飞岚国都的落凤城绝对不能乱。
就像各府各地的官员们都看着当今皇上和朝中重臣一样,落凤城中的百姓也都看着居住在落凤城中的朝廷官员。只要朝中大臣和他们的家眷不离城,就算是消息传出去,城中居住的百姓也不会产生恐慌,落凤城也就不会动荡。
"范宣,金大成。"轩辕亦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站定,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现在正是危难之时,朕便把这落凤城交给你二人了。"
给轩辕亦拍了肩膀,两人身子同时一震,诚惶诚恐的弯下腰去,额头紧紧的贴了御书房内漫地的金砖,"臣,必定不辱使命。皇上放心,臣在城在,臣……"
"不是这个意思。"两人话还未说完,轩辕亦就打断了他们的话,"朕要这落凤城好好的,也要你二人好好的。你二人当与朕,与落凤城,与整个飞岚共度难关。"声音不大,一股果决坚定的气势却透过声音深深印在两人的心里。
"是,臣遵旨。"伏在地上的两人再说话时已然带了浓浓的鼻音,能够被皇上如此的信任,即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落凤城中一文一武飞岚的两名父母官几乎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你们先退了吧。"见这两人表现,轩辕亦便知道,落凤城他可以放心了。
"是。"应了一声,两人退出了御书房,各自回府安排。
目送那二人出了御书房,轩辕亦才重新坐回到御案后的龙椅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斜倚了椅背,单手支了下颌沉默良久,"郑韵,两江的水患果真如你所言必会波及到落凤城么?"言语之间已少了刚才的气势,带了些倦怠。
"皇上。"郑韵弓了身子,"若是要保住落凤城就必须在雨季之前凿开冰坝泄洪,可是依靠人力凿开那高十丈余厚两丈余的冰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两日前,臣曾经带下属去过那里查看,按照现在的进度,甚至等不到凿通,那冰坝就可能会因为溶解而垮塌。所以……"所以,要让落凤城躲过这场水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郑韵看看龙椅上陷入沉思的轩辕亦便住了话题。
"修围堰挡住涌向落凤城的洪水呢?"听郑韵说凿开冰坝已是不可能,莫言就问。
"若是行得通,工部早就上报了。"郑韵苦笑,"修围堰挡住洪水看似可行,可落凤城城池太大,没有数月的时间不可能修建起能挡住这次洪水的围堰。再者城内的栖凤河与苍江有地下水脉相通,即便是修了围堰,也挡不住从栖凤河倒灌进城中的洪水。"
"这么说,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靠了太师椅的椅背,轩辕静一声低叹。那声低叹竟如一座大山死死的压在御书房内君臣四人的心里。一场水灾势不能挡,水灾过后重建京都,休养生息又要需要时间。遭此天灾,一直都窥伺着飞岚的其他两国必不会任由飞岚重整山河。那时,飞岚必将内外交困,说严重点国破家亡也不是不可能。建国五百年,这是飞岚第一次面临如此重大的危机,而这危机又是无法可解。
"皇上。"沉思良久,一直都未曾说话的户部尚书柳如云开了口了。他说话极慢,似是在斟词酌句,"虽说为了避免城内民心浮动下令严守关卡,可是既然这水灾不可避免,我们也该早作打算。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微微抬头看御座上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柳如云以为自己的话惹怒了轩辕亦,就弓了身子闭了嘴。
坐在上座的轩辕亦虽然保持了斜倚龙椅的姿势,一双微眯起来的凤目却炯炯有神,一直紧锁的眉毛哗然舒展开来,甚至,嘴角也微微扬起来。
"有办法啊……"低低的声音响起,轩辕亦像是想通了什么,或是有了什么主意,忽然扬了头,微眯了凤目,刚才还浮现在脸上的倦怠荡然无存,现在竟精神百倍起来。若说单凭了自己会有三成希望,那现在有寒儿在,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能成功。
"皇上……"见轩辕亦忽然有了精神,柳如云就问了一句,"您……说什么?"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有办法让落凤城,甚至让整个飞岚都躲过这场天灾。"若说刚才还只是灵光一闪,就在短短的瞬间他已把各种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而且飞岚或许能因此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什么办法?"轩辕静听轩辕亦说的斩钉截铁,眼睛一亮,从太师椅上探出身子,后背也挺的直直的,同时支了耳朵。按他的了解,若不是有七成以上的可能性,轩辕亦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所以,飞岚应该还有生机吧。
"炸坝泄洪。"吐出四个字,轩辕亦便起了身,转身往御书房外走。速度快的带起了一阵风,就差没运上轻功了。
"皇兄……皇兄……"看轩辕亦忽然往外走,轩辕静也忙从常坐的太师椅上窜起来,追了出去。
炸坝泄洪?泄洪大概泄的就是苍江上游堰塞湖的洪,可这炸坝……是什么?御书房内,轩辕亦和轩辕静先后离去,留了三名不明所以的朝廷重臣在那大眼瞪小眼。

第二十章 偏殿
轩辕静追着自家皇兄从御书房一直到了盘龙殿偏殿水寒的书房。书房里,水寒坐了那盘龙的太师椅,微低了头,提了狼毫正在笺纸上写什么。条案上已经摊了一堆写好的笺纸,喜子立在条案的一边研墨。
"寒儿。"看水寒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抬了头望向自己,轩辕亦身形一晃便到了水寒身前,习惯性的伸出手想去抱那个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子。
水寒脸一黑,半边的身子给太师椅的扶手和靠背圈住情急之间很难脱身,眼看轩辕亦手臂到了身前,便急中生智举了手中饱蘸了墨汁的狼毫冲着轩辕亦一张俊脸点过去。
呃……看那漆黑的笔头向自己的脸上点过来,轩辕亦慌忙侧身,水寒手中的毛笔险险的擦了轩辕亦的脸过去了。手臂一抬,单手扣了水寒的手腕,伸手便把还坐在椅子上的水寒扯起来,另一只手轻车熟路的攀上水寒的腰,把他整个身子都搂进怀里,"呵呵,半日不见寒儿便想父皇想的紧了?"
"轩辕亦,你放手。"听耳边一声轻笑,同时一股热气喷来,水寒的小脸一红,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给轩辕亦扣了的手比手腕一翻,笔头就又往轩辕亦面门而去。
轩辕亦没躲,而是在扣了水寒手腕上的两根手指加了两成力道。手腕一阵酸麻,手指一颤,原本捉在手指间的狼毫笔尖朝下滑落到漫了金砖的地面上,饱蘸的墨汁飞溅,在擦得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留下一抹乌黑。水寒的眉立刻皱了起来,虽然脸红的想要滴下血来一样却倔强的微仰着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怒火,死死的盯了轩辕亦的眼睛,"放手。"
"呵呵。"知道水寒恼了,轩辕亦松了扣着水寒手腕的手,也撤去他腰间自己的手臂。感觉到原本束缚了自己的力量撤去,水寒轻巧的从轩辕亦怀中脱身出去,皱着眉毛看着立在对面笑的很无辜的轩辕亦。
追着轩辕亦来水寒书房的轩辕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刚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眼睛就一亮。平日乖巧的九皇侄怎么今日开始躲他的亲亲父皇了?还小脸红扑扑粉嫩嫩的。发生什么了吧?是发生什么了吧?飞岚的静王爷好奇心顿起,原本还心急火燎的追着自家皇兄来到这书房,现在反而不急了,轻手轻脚的捡了张太师椅坐了。
轩辕亦松了水寒,扭头便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书房,悠闲的坐了太师椅,端了茶盏,还顺带冒着好奇泡泡的轩辕静,凤目就一凛。
给轩辕亦刀子似地目光一瞟,轩辕静身子颤了颤,好奇心顿时烟消云散,放了茶盏老老实实的站起来,低了头。
"寒儿,说正事。"轩辕亦又瞪了眼轩辕静才在喜子搬来放到长条案边地椅子上坐下,"炸药,寒儿可会做?"
"炸药?TNT还是C4?"听轩辕亦问到炸药,水寒便顺口说了两种。
……呃……
轩辕亦眨了眨眼睛,勾了嘴角,"父皇若说塑胶炸药呢?"
塑胶炸药?水寒歪了歪头?记忆中倒是有这炸药的配方,可是这一世要到哪里去找那些原料呢?半成品不行,还是要先从制作原料做起吧。
本是开个玩笑,却不想水寒竟然真的去思考怎么做塑胶炸药出来,轩辕亦顿感无力,微侧了身子,把半边脸贴在铺了毡子的条案上,"寒儿,父皇只是随口一说,你竟然真要做塑胶炸药出来……一时间父皇又哪里给你找原料去啊。"
不是他要自己做炸药出来么?水寒不解,一双清亮的眸子盯了轩辕亦的俊脸。
轩辕亦微叹了一声,知道若再纠缠如此恐怕要空耗不少时日,就重新坐直了身体,思考了一下,调整了思路,再开口脸上的轻佻以荡然无存,"寒儿,因为父皇曾应了寒儿这一世放寒儿做个闲散王爷,所以很多事寒儿都不知道。但是既然前日寒儿应了父皇要助父皇得了这天下,那这些事就该告诉寒儿了。"
"要告诉我么?"水寒问。
"飞岚两江上游的水灾和下游的旱灾,寒儿知道多少?"
"只知道一点。"还是从太监宫女们闲谈中知道的。
"那父皇就先把这件事说给寒儿听。"
"嗯。"见轩辕亦完全敛去了进门时的调笑,水寒也在条案后的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等轩辕亦说话。
正对了水寒,轩辕亦就把飞岚国现下面临的天灾,以及周边的形式一股脑的全部说出来。当听到苍江上游因为冰坝堵塞河道形成堰塞湖,水寒就明白轩辕亦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炸药。待轩辕亦说道十日后雨季也会提前到来,水寒也就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起TNT和C4时轩辕亦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了。形势不等人,等他的TNT出来,落凤城早就成为一片汪洋了。
"TNT不行,C4也不行,塑胶炸药更是来不及,那就只有最原始的黑色炸药了。"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沉吟了一下,"年节制作烟花鞭炮的黑色火药只要改变了配比,就能造出威力更强的炸药来……原料不成问题……什么时候要?"
"十日之内,越快越好。"时间不等人,再有十二日雨季就要到来。雨季之前一定要炸开冰坝,把堰塞湖的冰川融水引向下游。不然就算是炸开冰坝,雨水和河水和在一起落凤城也会危险。倾泻那大半山谷的河水也需要时间。
"好。"水寒倒是应的很痛快。制作最原始的黑色炸药,水寒在狂狼的北非少年佣兵团时也曾见过,虽未亲自尝试,相信实验几次自己就能掌握。
见水寒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轩辕亦长出了一口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闷气,"解除飞岚的这场危机,可全在寒儿你了。"伸手捏了捏水寒的小脸,轩辕亦的眼神暗了暗。
水寒低了头正思考黑色炸药的事情,毫无防备之下,又给轩辕亦捏了脸,先是一愣接着就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见水寒并未向刚才那样对自己的小动作炸毛,轩辕亦的眼神再度暗了暗,嘴角轻轻扬起。
一边立了的轩辕静瞟瞟倚了条案后太师椅沉思的水寒,再看看嘴角上扬的自家皇兄,也学着水寒的样子歪了头。这两人之间……怎么刚才寒儿躲皇兄躲的那么明显,现在又恢复正常了?
"丁宁,宣右相莫言,工部尚书郑韵户部尚书柳如云来这里见驾。"轩辕亦自动忽略立在太师椅前满脸迷惑的轩辕静,转向一直跟着自己的丁宁。莫言是飞岚的右相,这事自当由他负责。要调制和制作黑色炸药,就必须有工部配合和参与。炸坝泄洪,巨大的水量倾泻而下,将会淹没两江中下游大片的土地,户部也应当做好抗灾的准备。
"是。"丁宁应了一声,带了两名小太监去御书房寻给轩辕亦扔在那里的两位尚书大人。
户部尚书柳如云,工部尚书郑韵虽是朝中重臣,几乎日日都会出入御书房。但是飞岚历代皇帝居住的盘龙殿倒是头一次进,跟着后宫总管太监丁宁沿着宽阔的甬道,远远的望见盘龙殿高挑的飞檐和屋脊上明黄的琉璃瓦,两人就都低了头,跟在莫言身后,小心翼翼的上了院门口那九级的汉白玉台阶。
一进院落,清风就送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那琴声粗听之下似是初学的琴童弹奏了单调的音节,铮铮淙淙,声音虽然舒缓,却有些单调。但静下心来,却发觉那看似单调平淡的琴音中竟隐藏了几不可辨的音调和音色的变化。如拍击海岸的浪涛,亦如风吹树林产生的松涛,无限的相似却绝不相同。
单调的声音一遍遍重复,虽容易让人放松下来,但是听久了也难免会产生厌烦,可这加了细小变化的声音在让人放松心智的同时,却没有丝毫的厌倦于不快。随着丁宁穿过盘龙殿宽敞的院子,上了偏殿的台阶。立在殿门之外等候传召的三人似给那琴音感染,皱了多日的眉头渐渐舒展,绷的紧紧的脸部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凝心,很平淡的曲子,虽有繁复的指法,弹出来的曲调却朴实无华。就是这看似朴素单调的声音却正和了这曲子的名字,有帮人放松心情,凝聚心神的作用。所以,轩辕亦说要听他弹琴时,水寒才选了这曲子。
曲中弦静,水寒从琴凳上微抬了头,看坐了自己条案后太师椅的轩辕亦靠了雕花的椅背合了双目,微微一笑。
轻手轻脚的离了琴凳,随手拿了自己撩在一边的大氅,走到条案后,想把手中的大氅替轩辕亦盖上。
却不想拎了大氅的手还未到轩辕亦身前,就又给轩辕亦扣了手腕,往自己怀中一带。突然给轩辕亦扯了,水寒身子不稳,直接就倒向轩辕亦,恰给轩辕亦的另一只手臂接了正着。搂了水寒的身体,轩辕亦微抬了头,趁着水寒愣神的功夫,吧唧一下就亲到了水寒一边的小脸上。
"轩辕亦——"一声暴喝,震的盘龙殿的这间偏殿嗡嗡直响,震的迷迷糊糊靠了太师椅扶手正打盹的轩辕静身子一颤直直的从椅子上掉下去,也震的殿门外凝神静气面露笑容听那琴声的一位相爷,两位尚书身子一抖膝盖一弯跪到了台阶上。
"呵呵。"松了手臂任凭水寒从自己怀里挣脱出去,轩辕亦眯了凤目,笑的如同沾了荤腥的猫,"莫言,还有工部尚书郑韵,户部尚书柳如云还在殿外候着呢,唤进来可好?"
水寒逃离了轩辕亦的身边,远远的立了,正嫌恶的抬手蹭自己脸上的口水,听轩辕亦说殿外还有朝中大臣候着,一口闷气闷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憋屈了半晌,只得恨恨的咬了咬牙。
"传他们进来。"看水寒满脸的郁闷,轩辕亦眼神闪烁,平复了一下心神,命令道。

第二十一章 出城
天下第一庄,京西铸剑山庄,庄如其名,铸剑山庄最擅长的就是打造兵器,其中又由以铸剑最为擅长。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凡武林人士,无论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还是成名已久的侠士,行走江湖都希望有把合心应手的兵器。铸剑山庄凭借了擅长打造兵器在江湖人中很有影响力,江湖中人也多半是因此知道这铸剑山庄的名号,而铸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影响也是基于此。
不过没人单凭这点就敢称天下第一庄。
传言,铸剑山庄不但打造兵器的技法精良,还有大批的武林高手为之所用,偶有想夜探山庄的武林人士无一例外的都被庄客堵截在庄外。
传言,铸剑山庄庄内各种机关消息密布,即便是进得山庄的高墙,只要行错一步路轻者丧命,重则尸首无存。
传言,铸剑山庄庄主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庄内之人除了心腹之人从未目睹过他的真容。
传言,铸剑山庄和三大帝国之一的飞岚帝国静王爷轩辕静关系暧昧。隔三差五的,静王爷就跑去与之约会。有备受飞岚皇帝轩辕亦恩宠的静王爷做靠山就等于有整个飞岚帝国做后盾,以一国做靠山的山庄成为天下第一庄也毫不为过。
这都只是传言,传言传久了就成了传说。铸剑山庄一直都立在落凤城城西的山谷中,成不了传说。铸剑山庄那位神乎其神的庄主却成了个传说。
时近中午,一队盔明甲亮的静王府护卫,骑了高头大马,护着一辆宽大的秋香色四轮马车出了落凤城的西门,沿着宽阔平坦的官道往铸剑山庄去了。
这番场景每月都会出现一两次,守城的士兵知道这又是静王爷出城去铸剑山庄,早就见怪不怪了。跟王府的护卫打了声招呼,直接放行。
车厢内,水寒半跪着,挑了车内后窗的织锦窗帘望着落凤城高高的城门。看了一会,回转了身体,重新盘膝坐回轩辕亦身边。
轩辕亦和水寒两人坐了车厢的最内侧,水寒下手并排而坐的是轩辕静和红叶,轩辕亦的下手则坐了莫言和冷月。
虽然坐了六个人,宽大的马车却毫不拥挤。甚至,车厢的正中还放的看一张朱漆的小几,几上置了茶壶茶盏和几盘各色的小点心。
车厢内,莫言,冷月和轩辕静正在议论昨日轩辕亦在御书房说的炸坝泄洪。不是他们不相信,而是昨日听到的说法在这几人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是过了一整夜,他们还很难消化。
按照工部尚书郑韵的说法,即便是集合整个上游的石匠开凿冰坝,也于事无补,轩辕亦说的炸坝却能让那冰坝在顷刻之间垮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水寒向后仰了身子,头搁在围了厚厚锦缎的车厢挡板上。听他们议论炸坝泄洪的可能性忍不住勾了嘴角。
"炸药啊。"微启了双唇,水寒低低的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第一次接触这东西还是在影狂的研发实验室,由自己父母牵了小手。过程和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唯有父母看向自己时脸上的笑容和母亲那温暖的双手让他至今都记得。
"寒儿。"一声低唤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只是瞬间,身边男子凤目中难掩的担忧还是让他给发觉了。
"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水寒冲轩辕亦一笑,让他安心。
轩辕亦自是知道水寒说的以前必是前世,看着那张清秀的小脸皱了皱剑眉。
"呐,寒儿,你真的确定那个黑色炸药能让那座庞大的冰坝瞬间垮塌?"水寒身边,轩辕静还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不过像黑色炸药,炸坝泄洪的词他倒是用的满顺溜的。
"呵呵,静皇叔,吃点心。"水寒未答轩辕静的话,而是伸手捏了一块白糖糕递给轩辕静。
轩辕静接了,却未往嘴里放,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水寒等他回答。
"呃,静皇叔……喝水。"难得的,水寒伸手取了小几上的茶壶,把轩辕静身前半空了的茶盏蓄满。
"寒儿——"知道水寒在借故回避问题,轩辕静拖长了声音。
"呵呵,静,你玩过鞭炮吧。"看身边的水寒苦了一张小脸,知道水寒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轩辕亦微扬了嘴角,开口替他解围。
"玩过啊,皇兄也玩过吧。"轩辕静应道。不知道为什么轩辕亦忽然提到鞭炮,莫言和冷月也同时看向轩辕亦。轩辕静身边的红叶目光虽然未落过去,却也竖了耳朵。
"你看那鞭炮,毛纸裹了很少的火药,放在那里没什么威胁。可是一旦点燃,那裹在毛纸里面的火药却能把外面的数层毛纸炸成碎片。炸坝泄洪就是同样的道理,用炸药的威力把那冰坝炸成碎片,冰坝一垮,河流就自然通畅了。"轩辕亦虽然话是说给轩辕静听的,却也是解释给莫言他们的。
"这样么?"轩辕静皱皱眉,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一些。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事应该是调制炸药配方吧,寒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跟着父皇去铸剑山庄呢?"昨夜听轩辕亦说今日早朝后要去铸剑山庄见风家长老,水寒便要求同去。轩辕亦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问,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他便顺便问了。
"没关系,昨日寒儿开出的单子工部若要收齐也要一半天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正好把这些带过去。"水寒抬了抬下巴,点了点红叶身边放着的那个蓝色的包裹。铸剑山庄的庄主令他留下来,但是那些账本,名册还是放回到庄内比较保险。而且,听轩辕亦说风家长老昨夜已经到了铸剑山庄,他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一国的世子,风家的少族长逃家。
"就只有这样么?"见水寒目光闪烁,轩辕亦微眯了凤目。
"就这样。"
"寒儿不是因为听说风家长老到了才特地跟出来的?"
呃……被轩辕亦说破原因,水寒无语,微低了头,不肯出声。
"寒儿啊。"一声轻叹,轩辕亦的声音有些失落,"寒儿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了。"
"不是,不是这样。"水寒对轩辕亦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察觉到轩辕亦的失落,不知为何,水寒的心生生的给揪了一下。不是这样的,不是不说,只不过,……每次提到风清扬你都十分在意……重新低了头,水寒双唇动了动,却未出声。
莫言和冷月相互交换了一个寓意不明的眼神,不再开口说话。轩辕静眨眨眼,看看轩辕亦,又瞄瞄水寒,倒是想说什么,手臂却给身边的红叶握了。看红叶冲自己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没人说话,车厢内忽然陷入寂静。
就在这有些压抑的寂静中,马车一路前行,弃了官道,沿着山道驶进铸剑山庄所在的那片山谷。
"主子,到了。"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嗯。"轩辕静应了一声,他身边的红叶就开了车门,先跳下马车,帮那车夫搭了垫脚的板凳。待莫言,冷月,轩辕静先后下来,才伸手接出轩辕亦,轩辕亦又回手接了水寒下车。
水寒立在轩辕亦身边,向前望去。
眼前是两扇大开的卯了黄铜门钉的黑漆大门,七级汉白玉台阶,台阶上站了两排身着黑色短打,手握腰刀的庄丁。门口两侧的石台上各蹲了只足有一人高的石狮子,石狮子双目圆睁,怒视着立在门前的一行人。石狮子两侧,各竖了一排同样是汉白玉质地的拴马桩。
似是得到了消息,门前早就立了十几个穿着各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看轩辕亦牵了水寒的手下了车,这十几个人都双膝跪了,额头贴在庄前铺地的青石板上,"主子。"
"嗯。"轩辕亦应了一声,牵了水寒的小手,由轩辕静莫言红叶和冷月陪着从这些人中间迈上了庄门前的台阶,走进了那高大的门楼。
门上,雕梁画栋的门楼,楼檐高挑,门楣上悬了一块巨大的匾额,大红的匾上龙飞凤舞的提了四个大字:铸剑山庄。

庙堂卷 第二十二章 匕首流萤
进了庄子,沿着铺了大块青砖的地面轩辕亦并未同往日一般在正厅议事,而是直接穿厅而过,径自去了后院自己居住的园中。
自家皇兄对他的这个九皇侄宝贝的紧,一路风尘自是要先歇息片刻才肯议事。轩辕静看看大眼瞪小眼立在廊下的十几个人轻轻一笑,和红叶一道尾随了轩辕亦自去后院。立在廊下人中的一男一女看轩辕亦等人直接去后院了,便也抛了众人脚步匆匆的跟了过去。
莫言和冷月常来常往,尤其冷月,也算得半个庄内人,今见人群中有素来交好之人就过去打招呼。众人相互见了礼,私认过了才进了正厅叙话,片刻就有庄上的丫鬟端了香茶出来。没了轩辕亦在场,叙话之人反倒放开了,厅内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父皇,我不是孩子了,走不丢。"一直进了铸剑山庄后院水寒实在是忍不住了,停了脚步,扯扯自己给轩辕亦牵了的手腕,一脸的郁闷。
"若走丢了,父皇一定会相思成灾的。"所以还是要好好的看住了。见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己,轩辕亦那张俊脸上立刻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不知为何,往日听惯了的轩辕亦类似的近乎于耍赖的话,直到今日才察觉这话中的暧昧。水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最后小脸一红,低了头任由轩辕亦牵了手往里面走。
呵呵,看水寒秀气的小脸上虽然现了一抹红色,却也任由自己牵着小手,轩辕亦自动忽略了身后轩辕静的白眼,轻扬了嘴角,眼底嗪了盈盈的笑意迈步进了铸剑山庄后院内一座清幽雅致的小园内。
城郊比不得落凤城,虽然同样是初春的天气,这庄内的气温却要比城中的气温低了许多。因此,正房内也还燃了炭炉,炉内似是加了香料,人刚进屋,一股檀香夹了热气就迎面而来。
四人进了屋子,就有小丫鬟端了盛了温水的铜盆和漱口的青盐来,伺候几人洗脸漱口。
洗去一路风尘,轩辕亦回头看见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两人就冲着正推开后窗查看后院景致的水寒招招手,"寒儿,过来见见咱们铸剑山庄的大总管和总管夫人。"
水寒听见叫自己,就重新合了那糊了细纱的格子窗,从垫脚的椅子上下来,走回到轩辕亦身边站着,打量着轩辕亦说的铸剑山庄的大总管和总管夫人。
原以为这铸剑山庄的大总管必是年老的德高望重之人,却不想面前的男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着了一身浅灰色箭袖长袍,袖口绑了皮质的护腕,未罩纱衣,显得干净干练。腰间横了一条银灰色腰带,腰带上坠了一只同样色系的香袋。一根玉簪束了一头的青丝,发梢整整齐齐,披散在肩头。剑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双唇,竟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眉宇间的神气却给水寒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子身边,立了一名年轻的女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一身水色长裙,长裙外罩了乳白的纱衣,衣襟前绣了两株含苞的兰草。白净细腻的皮肤,瓜子脸,尖尖的下颌,淡淡的柳叶弯眉,一双桃花眼,小巧的鼻梁,点了淡淡胭脂的朱唇,略略上翘的嘴角合了弯弯的眉眼,即便不笑的时候也会给人一种干净恬淡的感觉。一头青丝绾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鬓,斜插了一根红珊瑚的云纹头发簪,小巧的耳垂上带了两颗鲜红的红珊瑚耳钉,和着头上的红珊瑚发簪和那身水色的衣裙衬的整个人出尘俏丽却又温柔可亲。
"这便是铸剑山庄的大总管莫语,和莫总管的夫人依夫人。"轩辕亦看水寒的目光落到这两人身上,便说道,说完又转向莫语夫妇,"这就是朕的九皇子轩辕水寒。"
"属下见过少主。"听轩辕亦说跟进庄的少年便是自己将来的新主子,莫语夫妇俩忙都单膝跪了,微低了头。
"啊。"盯了莫语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水寒忽然小声叫了出来,"莫语,莫言莫语?"
"呵呵,寒儿看出来了?莫言莫语,他们是两兄弟,不过……"轩辕亦看看莫语的脸,又看看水寒,"若不说出来,这世上倒是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寒儿又是怎么发现的?不会单单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吧。"一直待在水寒的身边,水寒初见莫语时眼底难掩的惊讶他都看在眼里,那时他还未说出莫语的名字。
"感觉,感觉这人好像认识,却又一点都不认识。尤其是眉毛和眼睛那里,和莫言给人的感觉很像……"水寒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初见莫语时那种似曾相识又全然陌生的感觉,皱了秀气的眉毛。
听水寒说眉毛和眼睛那里和莫言相像,梳洗完毕的轩辕静和红叶就都走过来,轩辕静还半蹲了身子,凑过去,盯了莫语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晌。
给轩辕静近距离的盯着,莫语觉得自己脖颈后面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可是轩辕静毕竟也算得上半个主子,他又不能反对,只得暗自翻了个白眼,索性抬了头让他看个够。
轩辕亦见轩辕静不但凑的很近,还一边看一边不时点头,觉得好笑随口问道,"看出来了?"
呃……停了一会,轩辕静直起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气绝,"没有。"
呵呵,一声轻笑,水寒忍不住勾了嘴角。一边的红叶上下打量一番理直气壮的轩辕静,决定无视此人的存在。莫语则是大大的翻了一个半点黑色眼眸都没有的白眼,黑着一张脸,干脆的站起身来。
莫语身边的依夫人似是很少见到自家相公露出那这样的表情,笑的眉眼弯弯的,问,"主子是先用膳还是先议事?"看这时辰估摸着应该是先吃饭了,不过自己是下属当然要先请示了主子。
"不忙,先去后崖。"
后崖?铸剑山庄的后崖一直都是庄中的禁地,除了庄主外其他人不得擅闯,听轩辕亦说要去后崖,屋内除了水寒所有人都看向他。对这些人探究的目光全当未见,轩辕亦伸手牵了水寒的手,径自往外走去。
水寒知道自己若是反对轩辕亦必会耍赖,所以虽然暗自撇撇嘴,却也未挣扎,任由他牵了出了园子。
从这小园出来,沿着碎石子铺成的砂石小路,穿过一片竹林,路便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断崖,崖下烟云缭绕,深不见底。悬崖对面是一片比脚下断崖高出百十丈的断崖,崖的竖切面如刀砍斧劈一般陡峭,常年的风吹日晒使得崖壁上的岩石层层剥落,露出深浅不一的岩壁。
"这边。"轩辕亦见身边的水寒微扬了头,不解的看着自己,便带了他沿着悬崖前行了十数丈的距离然后停下。看轩辕亦停了莫语快步上前,在轩辕亦停下的地方,蹲下身子,伸手摸索了一会,就从泥土里抠了一只铁环出来。
看那铁环给莫语拉出来,红叶也上前帮忙扣了那铁环,和莫语一起,拉了那铁环往后退。见莫语和红叶退过来,轩辕亦便拉了水寒让到一边。随着一阵隆隆的声响,一架铁索框架,铺了木板的悬桥缓缓从谷底缭绕的云雾中升了上来。
单看那成人手臂粗细的铁链,这一整座铁桥就足有上十几万斤,这么重的桥却给红叶和莫语两人拉上来,这下面必定是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在宫中虽然云锦天也教过水寒不少江湖上的奇门遁甲,消息机关,亲眼见了却还是第一次,立在轩辕亦的身边,水寒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小嘴也微微张起来。
呵呵,看水寒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轩辕亦凤目暗了暗,伸手蹭蹭他的小脸,待莫语和红叶把悬铁桥的这一头固定好,就牵了他上了那铁桥。他身后轩辕静,红叶,莫语夫妇两两并排跟在后面。
脚下是咯吱作响的木板,身边是时聚时散的雾气,飘渺不定。那苍茫的雾霭扯天划地仿佛把天空和大地都连成了一片,偌大的天地间只有这座小小的悬在半空中的铁索桥,人行在这玄铁桥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然感油然而生。
"既然接手了,寒儿也该对这山庄的历史有所了解了。"踏上铁桥,轩辕亦便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身边飘渺的雾气萦绕,在水寒听来,身边轩辕亦的声音也忽远忽近,辨不清方向。没来由的,竟有了一种身边人随时都可能会随着这忽浓忽淡的雾气一同消散的错觉。水寒的心骤然收紧,莫可名状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父皇。"虽是压抑了心中的恐惧,水寒的声音中还是带了颤音,同时原本给轩辕亦握了手腕的手反抓了轩辕亦的手指。抓的死死的,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旦放手,身边的男子就会随着这雾而去。
"寒儿?怕么?"感觉到水寒的手心冰凉,轩辕亦停了脚步微低了头问身边的少年。
水寒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是怕了,只是怕的不是这悬桥,怕的是你,怕你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按下心底里忽然涌上来的恐惧,水寒微低了头暗暗的叹了口气。
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两人身边的雾气,不久前忽然产生的幻觉也随着这阵微风消弭于无形,此时身边的轩辕亦是那样的真实,水寒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父皇不是要说铸剑山庄的历史么?"岔了话题,水寒自顾自的往前走去,抓着轩辕亦手指的手却未松开。
"铸剑山庄的历史啊。"这一次是轩辕亦任由水寒拉了,往前走,"铸剑山庄建庄几百年,虽然倚仗了高超的制造兵器的技术在江湖小有名气,可真正得以名扬天下却是近三百年。三百多年前时任庄主的铸剑大师司徒醒在极寒之地偶得了一块陨铁,搬回庄中,历时十五年一共铸成九把宝剑。后被司徒醒带去参加当年的试剑大会,与人试剑竟无出其右。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铸剑山庄才名动天下。"
说过这段话,几百米长的悬索桥就到了尽头,轩辕亦带了水寒沿着紧贴崖壁凿出来的陡峭的台阶逶迤而上,十几步就到了一个宽大的崖洞。
这崖洞从对面上的矮崖上望过来,只不过是块风化的厉害的岩石,任谁也不会想到竟是间宽敞的崖洞。进了这丈许高,几丈宽的崖洞,一直走到洞底,眼前出现了一扇素面的石门。
单臂运了内力,缓缓推开石门,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入眼帘。立在轩辕亦身后的水寒探头望过去,石门后是一间石室。石室的两边石壁上凿了放置油灯的灯龛,灯龛里点了粗灯捻的长明灯,明亮的火光随着石门打开的气流微微摇曳着。十几盏灯把这间不大的石室照的分外明亮。
正对了石门的石壁上也凿了一排壁龛,有几座壁龛里放了小小的木盒子,另外的四座壁龛里则悬着四把带了黑色剑鞘的宝剑。
"这里就是放这九把剑的地方。"推开石门,轩辕亦示意水寒跟他进去。轩辕静,红叶和莫语夫妇立在石室外。
"九把剑,铸剑山庄现在还剩四把。还有五把剑在庄外,这五把中有两把下落不明,另外三把倒是都在江湖名士手中。"言罢,轩辕亦轻笑一声,"寒儿可知,你师父的佩剑暗夜就是那两把下落不明的剑中的一把。"当日若不是他出手处理深寒中人,给红叶看见了那漆黑的剑身,轩辕亦也还不知道,铸剑山庄九大名剑排行第二的暗夜竟在逍遥宫中。
"不过,父皇今日带你来不是因为这些宝剑。"说着,轩辕亦就来到那一排挂剑壁龛最中间的那座空了的壁龛,伸手在壁龛里摸索了一会儿,忽然一笑。随着咯嘣一声轻响,壁龛下方,一只锦盒缓缓升了上来。
拿了那锦盒,轩辕亦回到水寒身边,递了手中的锦盒。
水寒接了那锦盒,打开。大红的锦缎上放着一把黑色暗纹皮套的匕首。看水寒拿了那匕首出来,轩辕亦又重新接过水寒手中的锦盒,"众人皆知铸剑山庄庄主司徒醒铸了九把绝世名剑,却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这九把剑之外,他还锻造了一把匕首。"
匕首?听轩辕亦说,水寒就知道,自己手中的八成就是司徒醒铸的那把匕首了。便伸了左手大拇指按了皮套上的绷簧,随着咯嘣一声轻响,那匕首微微弹出来一点,一道华光散出,花了水寒的眼睛。
眯了双眼,慢慢抽出匕首,随着黑色皮套的退下,清澈透明的光彩借了石室内长明灯的灯火在石壁上流动,一如流动的水面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整把匕首完全出鞘,连带着,水寒的双眸也亮了起来。手中这把小巧的匕首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不但是与想象中的匕首不同,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把匕首与之相同。
素色的匕首上没有任何花纹,如蝉翼般轻薄透明的刃口,浅浅的血槽。明明是金属锻造出来的兵器却如同水晶一样纯净,通透。随着水寒手上的动作,匕身如琉璃一般,流光溢彩,映了满室的光华。水晶的柄上没有任何花纹,匕首靠近手柄的地方,用极细的线条刻了两个字,流萤。
"流萤。"低头查看手中匕首的水寒脱口而出。
"匕首流萤,这便是司徒醒用那块陨铁铸的第十把兵器。父皇要送给寒儿,寒儿可愿意收下?"水寒看不到的地方,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第十把兵器,匕首流萤是司徒醒铸给自己同性情人防身用的,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可以说是十把兵器之首。两人仙逝之后流萤就被重新放回到了这间石室,直到今日。
"为什么要给我?"把匕首重新归鞘,收了一室的光彩,水寒轻轻摩挲着手中素雅的黑色皮套。
"寒儿不是一直用匕首防身?"虽然也学了各样的兵器,却从未见他用过,须臾不离身的就是一把喂了剧毒的匕首。
"可是寒儿的匕首防身已经够用了。"虽然有些不舍,水寒还是把手中的流萤交回到轩辕亦的手里。
"那就把寒儿的匕首送给父皇吧。"
"咦?"水寒眨眨眼睛,满脸的迷惑。
"寒儿的匕首喂了毒药吧,父皇正好拿来防身。"
"哦。"听轩辕亦这样说,水寒便蹲了身,从靴筒里掏了自己的匕首出来,交到轩辕亦的手中,又接了轩辕亦手中的流萤放回到靴筒里,然后跺了跺脚,来回走了两步似是十分满意。
"寒儿,我们出去吧,到了午膳的时辰了。"轩辕亦轻轻扬了嘴角,伸手又捉了水寒的小手牵了,走出石室。
轩辕亦身后,莫语重新合了那素面的石门。

庙堂卷 第二十三章 一室暧昧
重新回到轩辕亦在铸剑山庄的小园里,依夫人就去安排午膳。庄内的午膳菜色虽不及宫内的精致,烧烤的野味,自储的蔬菜,腌渍的脯肉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饭后,各自端了茶水,莫语夫妇才把近日从各地传进庄内还未报上的消息拣要紧的说了一些。多是关于两江水旱灾的,也有些是边境的情报。眼看着飞岚就是一个灾年,其他两大帝国自然蠢蠢欲动,边境各处的暗探竟比平日多了不少。
坐在轩辕亦身边一边喝茶边用心听着的水寒忽然抬头问,"庄内谁负责情报收集和处理?"
呃……突然给水寒一问,莫语夫妇和坐在一边的轩辕静,以及立在轩辕亦身后的红叶同时一愣。半晌,莫语也才反应过来水寒问的是什么,就答道,"回少主子,各处传递来的消息都是交由属下在庄内汇总后直接送入宫中的,若是闲暇冷月也会来帮忙。"就是说情报由铸剑山庄负责收集处理的人是他和冷月。
"就是说没有专门的负责人么?"水寒皱了皱眉毛。按现在的情形看,通过铸剑山庄传递的情报还不是很多,一时半会还不会出什么纰漏。但是若按照轩辕亦的说法,天下可能随时都陷入战火中,铸剑山庄作为遍布江湖与各国的眼线,到时必定会有大量的外围情报要通过这里传进宫里,若没有专司此事的人,一旦因为消息不通有所产生延误很可能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寒儿的意思是,庄内的情报系统要专人负责么?"铸剑山庄的情报系统没有专人负责,这个轩辕亦也知道。因为铸剑山庄最开始只是负责江湖中和飞岚帝国国内的消息收集。官宦人家出身的莫语和江湖人出身的冷月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自然也不需要另设专人负责。后来,虽然随着铸剑山庄慢慢向其他国家渗透,相关的其他方面的消息相继传递进庄中,数量虽在慢慢增多,这两人还暂时应付得来,也就没人想到设专人负责。
"嗯,父皇说过,铸剑山庄本就是父皇布在江湖和各大帝国的一条眼线,各方情报的收集也在庄内事务中占了很大比例。现在这部分虽然有莫总管和冷月负责,但是莫总管有一庄的要务,冷月又兼了两江巡察使的官职,忙起来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虽然现在还未出纰漏,但是长此以往,难免会有纰漏。尤其是按照轩辕亦的说法,要不了多久整片大陆都可能烽烟再起,到时候更会有大量的消息传递进庄中。
"确实如此。"在座的几人听水寒这么说,也都觉得有道理,便点了头。
"这样的话,不如把冷月从两江巡察使的官职上脱出来,专门负责?"一直都不曾开口的轩辕静说,这本就是冷月做熟了的,莫语还有一个偌大的庄子要负责,这件事交给冷月倒是正合适。
"如果这样的话……"
"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轩辕亦的话刚说了半句,就被人打断了。莫语先是听了轩辕静的建议,后又看轩辕亦点头,怕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慌忙站起身来,同时言语间竟带了一丝焦急,"主子。"
站起来以后的莫语也才发觉情急之间自己竟打断了轩辕亦的话,忙又双膝跪了,"属下莽撞了。"
"呵呵,"轩辕亦倒是对自己的话给人打断毫不在意,抬手示意他站起来,问,"莫总管有什么想说的?"
"主子,家父久在朝中为官,他的脾气您也是知道。因为当日大哥和冷月的事他一直都对冷月抱有偏见。后来因为冷月入朝为官,也算是和他同殿称臣,两人的关系也才有所回转。这时候冷月若是辞官……那恐怕……"
话说到这里,不必再多言,在座的人也就都明白了。不知为何,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
"这莫大人也真是的,人都娶进门了,又是皇兄赐婚,何等的风光体面,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半晌,轩辕静放了手中的茶盏,撇了撇嘴。
"这也怨不得家父,大哥是莫家长房长子,家父自然希望他能传宗接代,光耀门庭。况且,男子之间两情相悦虽很常见,但多是以男宠身份居于家中,像冷月一般明媒正娶的在官宦人家中却未曾有过。"听轩辕静言谈之间颇不赞成,莫语只有苦笑的份。
"静。"看轩辕静似是还想说什么,轩辕亦就打断了他,"莫家是官宦世家,莫大人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说完转向立在一边的莫语,"既然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庄内情报收集和处理的部分暂时还是由你和冷月来负责好了。不过你二人也多留意些,看庄内庄外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是。"听出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莫语夫妇忙又同时单膝跪了,同时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嗯。"轩辕亦点点头,示意莫语夫妇起身又转向水寒,见他微抬了头,两眼望着房顶,神游天外,就伸了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轻声一笑,"寒儿,想什么呢?"
"没有。"给轩辕亦一捏,小脸蛋一疼,水寒的心神重新归位,半低了头回到,声音却有些闷闷的。
看水寒情绪莫名其妙的低落了很多,轩辕亦忽然有些头疼。都说青春期的孩子思想状况不稳定,怎么早就该过了青春期的水寒现在的情绪波动会如此之大?细想了一下,刚才说的全都是庄中之事,应该没什么能够触动到他的心绪才对啊。若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对,轩辕亦真想好好问问这孩子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强自压下心中的疑问问水寒,"一会儿铸剑山庄议事,寒儿可要去听听?"
"要。"听说铸剑山庄议事,水寒立刻提起了精神。原本这一次的议事是想通告全庄,铸剑山庄当家人要换成水寒。但是为情势变化所迫,水寒现在要帮忙工部调制配比黑色炸药,暂时脱不开身,这件事就只能暂时搁置。虽是如此,庄内大小事务也还是要安排,再加上两江水旱灾,已有不少庄内外的事务受到影响,因此这次的议事也还是必不可少。
"好,那便随父皇去正厅议事。不过,有一点寒儿可要记好了,这庄内参加议事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父皇身份,所以说话要小心些才是。"轩辕亦起身拉了水寒的小手边往前面的正厅走边叮嘱道。
"父皇多虑了,寒儿这一次只是听听,不会插嘴的。"
"呵呵,那就好。"
果然正厅内等待议事的人比中午立在庄外迎接他们的人数又多出许多。见轩辕亦牵了水寒,带着莫语夫妇出现,就都跪了。
"见过庄主。"随着声音响起,偌大的厅内黑压压的跪满了人。
"嗯。"轩辕亦应了一声,在主座坐了,水寒坐了原本莫语坐的轩辕亦左手边的位子。莫语夫妇坐了轩辕亦的下手。
"少主。"轩辕亦随手一点身边的水寒。
"见过少庄主。"声音再次响起,刚站起来的众人再度跪下去。人群中有轩辕亦的心腹,听他说少主,就猜到了那少年多半就是九皇子轩辕水寒了。
当然更有人从水寒迈入厅内的那一刻就认出了,现今一身白衣安安静静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就是飞岚的九皇子,在认出水寒的同时,他们心中也是忽然一跳。虽然时隔多日,但对这少年血染静王府墨园的场景他们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最后红叶说的那句,我不如他,仿若还在耳边响起。
"诸位请起,今日庄内议事,我只是来听的,所以还请诸位不必在意。"抬了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起身。
待众人起身,排了座次,落了座。
百十来人的议事,说的只是些江湖过往纷争。无非是哪派跟哪派结怨了,铸剑山庄又该是何种立场;又哪派的公子小姐结亲了……铸剑山庄作为江湖门派有些场面上的事还是该做的。
江湖上的事交代完毕,议事的人便散去不少。庄下所属各商号的事交代完了,又散去不少人。如此往复,到掌灯时分,厅内剩下的十几人就全是轩辕亦的心腹了。
看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莫语把午膳后做的决定通知给在座的人后又安排了下一步的事务。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到了半夜。和厅内的十几个人用过了夜宵,轩辕亦见身边水寒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蒙了层水汽,知道他困极了,就起了身,伸手从太师椅上打横抱了水寒径自离去。
"父皇,寒儿会自己走。"水寒满头黑线的窝在轩辕亦怀里,郁闷的嘟了嘴。只不过是打了个盹,人就到了轩辕亦的怀里。
"寒儿乖,今日累极了,父皇抱你回去睡。"察觉到水寒的手臂搂了自己的脖子,轩辕亦就猜到他多半也只是说说就低头顺势亲亲水寒的小脸。
沐浴更衣之后,轩辕亦回到寝室,就看见床上的幔帐未合,水寒一身月白缎的睡衣盘膝坐在床中央,单手托了下颌望着床上挂着的团花幔帐的帐顶发呆。
"寒儿,怎么了?"侧坐上床,伸手就把那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看他这样轩辕亦就知道,水寒怕是又给什么事情困扰了。轩辕亦察觉到怀中有些单薄的身体先是一僵,后又犹豫了一下,才又靠进自己怀里,就低头轻轻蹭蹭那张依旧滑嫩的小脸,"是不是有心事?"
"父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就只能是以男宠的身份么?"轩辕亦看不到的地方,水寒秀气的眉毛皱的死死的。
"寒儿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今日突然想到的。"
"因为冷月?"
"嗯,即便是父皇赐婚了,莫大人也还是很难接受他吧。"抛弃了男子的身份,着女装出嫁,忍受了莫大的委屈到头来却不为人接受……就因为相爱的两个人同是男子。
"寒儿,"抬了手,曲了手指蹭蹭水寒的小脸,"寒儿是在为冷月抱委屈么?"
"也不是……就是……"水寒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前世虽然男子相恋也不被所有人接受,却比这一世要宽松很多。只要想,两人甚至可以结成合法的夫妻。这一世,却只能以男宠的身份出现……就算是给皇上赐婚了,也还是不被家里人接受……轩辕亦看不见的方向,水寒的眼眸失去了些许光彩。
"寒儿可曾问过冷月的想法?"搂了怀中的少年,一如往常把下颌搁在水寒的肩头。沐浴露的清香加了淡淡的草药香飘入鼻孔,轩辕亦眯了凤目。
"父皇?"水寒偏偏头,抬头看着轩辕亦的那张俊脸,"冷月的想法?"
"是啊,冷月的想法。寒儿在替冷月鸣不平之前可曾问过冷月?"
"没有。"微低了头,水寒的声音忽然小了不少,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么,寒儿可曾注意过冷月脸上的表情?"
"冷月脸上的表情?"水寒歪了脑袋,眯了双眸。虽然只见过冷月几次,但他脸上的表情……
"寒儿可从冷月脸上看见过委屈?不幸?或者哀怨?"
"委屈的表情……"水寒陷入了回忆。第一次的女装,后来换的男装,以及今日所见的冷月,虽然脸上的表情十分的丰富,或害羞,或薄怒,或惊奇,或犹豫……却没有一种是轩辕亦说的。委屈,哀怨,不幸,这些表情从未在冷月的脸上看见过。
反而……当他的目光和莫言的目光交汇时那从心底透出来的浅浅的笑意……也许以前的水寒不懂,但是,现在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幸福吧。
"明白了?"察觉到水寒情绪上的变化,轩辕亦笑了,同时紧了紧揽在水寒腰间的手臂。
"嗯,明白了。"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够了,不必在乎外人的闲言碎语和感受。轩辕亦,就是要告诉自己这些吧。
"寒儿可知,冷月和莫言他们两个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太多的风雨,在他们,只要两个人相守就是最大的幸福啊。"言毕,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水寒的耳边忽传来一声轻笑,"寒儿今日为何要说起这个,难道是……"拖长的声音让怀中少年的身子一颤。
"难道是朕的寒儿有了喜欢的男子?"
"轩辕亦。"怀里的少年懊恼的挣脱轩辕亦的怀抱,扭过身子,瞪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了自家父皇,"谁说的。"凶狠的口气,只是怎么听都透着股外强中干的劲。
似是未察觉少年的懊恼,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水寒分明就是在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想法。
"寒儿。"轩辕亦欺身向前,想说什么。
"你——"不要过来。没来由的慌乱让水寒拼了命的向后退,却不想按在缎子被面的双手一滑,人就向后倒去。
见水寒要摔倒,轩辕亦伸手扣了他的手腕,帮他把重心拉回来,顺势把他重新拉回到自己怀中。微低了头,双目牢牢锁住了怀中少年清秀的面孔,另一只手轻轻捧了少年的面颊,大拇指摩挲着少年的唇,轩辕亦的目光再度暗了暗,"父皇曾说过,寒儿若喜欢上男子父皇会很高兴……寒儿可愿意告诉父皇,寒儿喜欢的人是谁?"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诡异起来,恰似一阵风吹皱了一池的春水,窝在轩辕亦的怀中,水寒的心忽然乱了,那双微眯起来的凤目仿若深谷中的幽潭,把他整个都深深的吸了进去,连人带心。
"寒儿喜欢的人是谁呢?"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又似近在耳边,带着无限的诱惑,想诱出他心底的那个人,那个名字。
水寒喉结动了动,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声音。
"寒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一声低叹悠悠的传进水寒的心底。看水寒双唇再度动了动,轩辕亦微低了头……
"主子。"卧室的窗棂下一声轻唤,搅的一室的暧昧荡然无存。眼睁睁看着怀中少年红了一张小脸手忙脚乱的从自己怀中挣脱出来,轩辕亦咬了咬牙,强压下想一掌劈死窗外人的冲动,沉了口气问,"何事?"
"主子,风家长老求见。"听出轩辕亦声音中的不悦,那报事的暗卫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自己中午才到,他就沉不住气了么?想了想,轩辕亦应道,"让他先回自己房中去吧,朕一会去见他。"
"是。"窗外的暗卫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自家气正不顺的主子,拿自己开刀。
轩辕亦扭头看已然背对了自己躺了床内侧的水寒轻声一笑,"寒儿,今夜陪父皇去会会这风家的长老可好?"
"嗯。"听说要去见风家长老,躺在枕头上装睡的水寒一骨碌便爬起来。

庙堂卷 第二十四章 情蛊痴缠
风启背负着双手,来回的在房中走着。看起来四平八稳的态度却给负在身后扣得死死的,并且时不时微微颤抖一下的双手泄露了心情的复杂与紧张。
"二哥,你别转了,再转等不到轩辕家的族长来你就把我转晕了。"风明斜斜的靠了一边的太师椅,双手按着太阳穴,抱着脑袋呻吟了一声。
"什么族长,是飞岚的皇帝,你不明白一会儿别乱说话。"听风明说轩辕亦是轩辕家族长,风启就停了脚步,没好气的一句话送过去。
"我不说,待会我一句话都不说还不行么?"给自己二哥嗔怪了,风明身子又换了个方向依旧抱着脑袋靠了太师椅,"二哥,我说你也真是的,三更半夜不让人睡觉,都这么晚了,还不消停。你刚才没听那个侍卫说么,你刚说的那个……呃,那个皇帝都睡了,你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事关重大,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风启皱了皱眉毛,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一日不解决,我一日心里难安啊。"
"事关重大?"听风启这么说,风明冷哼一声,"我看是你和大哥把风家看的太重了。竟然拿清扬贤侄去换什么简家的支持。要我看来,这些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就应该直接杀了了事。"
"风明,你说什么呢?"听风明突然冒出来这么句话,风启显然是给吓了一跳,一声暴喝意欲堵了风明的嘴。但是显然,风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我说什么?我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当时我就不同意你们给清扬下蛊,可是我说的话你们根本听不进去,还说是为了他和风家好。可现在怎么样了?清扬那孩子险险失心疯不说,现在连个影子都没了。二哥,难道风家真的有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能让你们连清扬都舍得搭上?"
听风明忽然说起风清扬,风启张张嘴,半晌却未发出任何声音。难道,他们真的错了么?把风家看的太重了?这话若是一月以前给他听见,他必定会打断说这话人的双腿……但是现在,在看过风清扬当日的痛苦与彷徨后,他无法做的那样决绝。犹豫间忽听房间外一阵脚步响起,随即就传来敲门声。
"来了。"听有人敲门,原本还斜靠着太师椅的风明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去开门。趁着风明开门的空当,风启伸手理了理才上身的崭新的褐色锦缎长袍。
随着房门一开,轩辕亦牵了水寒的手,带了轩辕静,红叶和莫语进了房间。
跟着轩辕亦进了房间,第一眼看见房间正中立着的风启,水寒就愣了一下。在他的意识里,遁世的风家长老,怎样都该是位慈祥的老者,一头银发,雪白的胡须,满脸的皱纹,透着股慈祥与精明。可现在站在面前的人和水寒心中长老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面前的人不过五十上下,微微发福的身子,穿了一件簇新的褐色织锦长袍,袖口和领口绣了万字不到头的花样。一根白玉簪束了一头灰白的头发。一张国字型的脸,深陷的眼窝以及毫无神采的眼眸无不透露出这人此时有着极深的忧虑。
"草民见过皇上。"风家人虽有封号,却也只限于历代族长,风启即便是风家长老,在轩辕亦面前也只能以草民自称。
风明原本开了房门,让进轩辕亦一行人,就立在门口。现在见自家二哥忽然跪了,也慌忙上前跪在了风启的身后。
"嗯。"轩辕亦点点头,示意风启和风明起来,"静王,红叶,莫语这三人你已见过了。"言毕又指了指水寒,"这是朕的九皇子,轩辕水寒。"
九皇子?从风家遁世的山谷到落凤城,一路行来,倒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九皇子的传言。都说他是岚帝轩辕亦最宠爱的皇子,要天上的星星,不给月亮,是一个给娇宠上天的孩子。现在又见商谈如此机密之事,轩辕亦竟毫不避讳的把他也带来了心中顿感不快。不过人在屋檐下,皱了皱眉,风启还是忍了。
"皇上是要把皇位传给九皇子么?"他不说话,不等于他身后的风明能忍。一路上,关于这九皇子的传闻他也同样听了不少,风启的不快他也有,可他却没有风启的城府,话到了嘴边不吐不快。
"不是。"水寒倒是没想到风明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愣了一下看身边轩辕亦虽未回答,眼底却已经有了怒色,忙回道。
"既然如此,商谈如此机密的事情,又怎能让个毫无干系的小孩子在场呢。"风明冷哼了一声,言语间已怠慢了不少。
"三弟,刚才说什么来着。"见自己的三弟直接卯上了九皇子,风启怕招惹了爱子心切的轩辕亦,忙低喝了一声。给他呵斥,风明才想起自己刚刚还答应自家二哥什么也不说的。忙伸手捂了嘴,又缩到风启身后。呵斥了自家三弟,风启忙把几人往座位上让。
"既然水寒不能在场,那老伯能不能跟水寒说一下,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场呢?"水寒见红叶和莫语脸上同时出现怒色,轩辕静脸上虽淡淡的,眼底的神色却冷了几分,就接了风明的话。
"呃……"给水寒一问,风明倒不知道怎样答好了。转头看看屋里的人,"比如,静王爷,是飞岚的王爷,又是皇上的弟弟……"
"可水寒是父皇的皇儿。"风明呃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水寒的眉眼都笑的弯弯的。听水寒就这样轻飘飘的截了风明的话,轩辕亦,红叶,莫语原本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脸上都见了笑容,轩辕静更是轻笑出声。
"不是这么说的。"察觉到水寒言语间的调侃,风明有些着急,"他是飞岚的王爷……"
"水寒日后也会是飞岚的王爷。"
"哈哈。"这一回,轩辕静倒是毫不避讳的大笑起来,笑够了,觉得身上没力气了,就自顾自的靠着红叶的肩膀。红叶微低二目看了眼霸住自己肩头的人,目光闪了闪却也没说什么。
"不是这样说的……"接连给水寒堵了两次,又给一屋子的人笑,风明有些抓狂,"静王是朝中重臣,莫大总管管着这铸剑山庄,还有红总管,也是朝中的大臣……所以你……"
"我若是这铸剑山庄的当家人呢?"看风明有些抓狂,风启的一张脸都黑的不能看了,水寒也就不再逗这有些直肠子的风明。
"铸剑山庄当家人?"风明愣了一下,转头看自己的二哥,兄弟俩满脸狐疑的对视了一下,又一同看向铸剑山庄的总管大人。
"九皇子从今日起接管庄内一切事物。"见风家两兄弟看着自己,莫语冷冷的回道。九皇子轩辕水寒早晚都要接受这铸剑山庄,他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几日而已。
"这样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既然莫语说九皇子是这庄子的当家人,风明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望了望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的水寒张张嘴,犹豫了一下,大概又怕给水寒堵了,一句话还是咽回到自己肚子里。
"怕我年纪小管不了这铸剑山庄么?"嘴角上挂着浅笑,弯弯的眼眸望向风明,水寒安静的立在轩辕亦的身边问。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话一出口,风明就悔的直接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告诉人家他瞧不起眼前这个小娃娃么?
"我就是知道啊。"看你满脸的不屑就知道了,"不过,管不管的了这铸剑山庄,就不是你们风家该操心的事了。"意有所指的瞟了眼一直都未再说话的风启,水寒收了脸上的笑意。微扬了头,一股凛然之气毫不收敛的溢满全身。
不露痕迹的扫视了一眼满脸诧异的风明,和不自觉的离了红叶肩头站直了身子的轩辕静,以及微露异样的红叶,莫语,轩辕亦的眼眸暗了暗。这就是他的寒儿,如落入尘世间的一颗珍珠,随时都会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给一个孩子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又给他身上的气势震慑,风启老脸一红,低了头忙把一直立在屋内的人往座位上让。
分宾主落了座,便有庄内的丫鬟送了香茶上来,寒暄过后,摒退了立在一边伺候的丫鬟,话题就转到了正事上。
风启先是谢过轩辕静对风清扬的照顾,又问了问他的消息,听轩辕静说他离了王府至今下落不明就低头沉思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都是我们害了他啊。"
听风启这么说,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未开口,伸手端了茶盏嗪了两口茶水。三更半夜的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句。风启不开口,他也不急。轩辕亦不说话,水寒,轩辕静和莫语也不开口。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长久的沉默之后,风启终于再度开口,"诸位可曾听过蛊虫痴缠?"
"痴缠?"
"情蛊痴缠?"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轩辕亦眯了眼睛。对水寒知道这东西,他倒不感意外,守着个逍遥宫出身,有事没事又爱丢各种乱七八糟的书给自己徒弟的云锦天,会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轩辕静?想毕,轩辕亦瞟了眼自家皇弟,给轩辕亦一瞟,轩辕静忽然有些心虚,低了头躲了他的目光。
"痴缠,也叫情蛊痴缠,蛊虫的一种。传言从出生就是一对,同生共死,永不分离。以人之精血养大,痴男怨女多用此物来抓心上人的心。因为此蛊极难养大,非是养蛊大师不能养成,故而世间极难寻见,久而久之就成了传说中的东西。"水寒看轩辕亦等着自己解释,就说道,"不过,寒儿倒是没想到痴缠和风家牵扯在一起……"说到这里,水寒忽然顿了顿,若有所思,"父皇说过,风家怀有秘术……"
"九殿下也懂蛊?"听水寒张嘴就把这痴缠说的八九不离十,风启微微一怔。
水寒看了看风启,笑笑,却未说话。
"那九殿下可知道痴缠的下法?"知道水寒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风启也未再追问。
"传说,如果女子想抓住男子的心,就把母虫捣碎合了草药吃下去,然后再把公虫下给自己喜欢的人。因为合了的草药,中和了蛊毒,就不会被那虫子迷惑心智,而那吃了公虫的男子却会因为痴缠的作用痴恋这女子,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水寒想了想,就把从书中翻到的知识说出来,"这也就是痴缠名字的由来。"当日从书中翻出这条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一个人的感情若都不由自己控制,还有什么是自己的呢?
"哎——"风启再度叹了口气,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风启又重新开了口,"实不相瞒,老朽的那个侄子风清扬,年幼时曾和谷内简家族长的女儿定下婚约,六年前清扬成年,本应和简家小姐完婚。却没想到清扬却因为简家小姐不是他属意之人,拒绝成婚。原本这事,打算就这么算了,可那简家小姐却对清扬情有独钟,非他不嫁,还要死要活的,万般无奈,我们就给清扬下了痴缠。"
听风启说到这里,在座的人呼吸都是一滞,同时面孔都冷上了几分。虽是心中有些疑问,却也没问出来,静静地听着。
"后来清扬成婚,儿女也先后出生,简家小姐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一家人过的倒也舒心。不过,不久前下在清扬和简家小姐身上这对蛊虫的饲主突然亡故……这蛊虫失了饲主就失了效力……"说至此,风启就停了下来,闭了闭眼睛忍下了满眼的泪花。当日风清扬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仿若还在他耳边回响,如失心疯一般出谷而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拦住他的人都被他一掌劈飞,整个谷内乱成一片。若不是最后给风家族长,自己的大哥一掌打晕,还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就算风启不说下去,在座的人也猜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蛊虫失去了效力,一直给蛊虫控制了感情的风清扬也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任谁突然间发现自己竟被一条虫子控制了心智,付出了六年的情感也不可能平静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手脚可能不由自己控制,身体可能不归自己控制,但若是连自己的一颗心都不能由自己控制……意志力不强的人恐怕会当场发疯吧!
"后来,失去饲主的蛊虫反噬寄主,清扬昏迷不醒。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最终苏醒,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就突然消失了。若不是收到静王爷传递来的消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他到了落凤城。"风启说完了,端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借着放茶盏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所以他才会在王府中窝了两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轩辕静打了个寒战,果断的停止了想象。
"有件事朕不明白。"轩辕亦皱了剑眉,他倒未过多的在风清扬中了蛊毒这件事上纠缠,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即便那简家小姐因为风清扬寻死觅活,也不至于因此就给他下蛊吧。况且,下蛊当日就应该知道饲蛊之人一旦亡故蛊虫便会失去效力,就当早做防范,怎么最后还是弄到这种地步?"
"清扬有如此反应,也是我们失算。"听轩辕亦问起,风启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那时清扬虽反对这门亲事,他却并未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们当日想的是,有了几年的情分,即便这蛊毒日后失效了他最多也就发发火,泄泄愤。况且,他也有了一双儿女,也不能怎样……可是谁想到……哎——"
"我说当日我极力反对你们都不听呢,原来你们竟然是这样想的啊。"听了风启的话,原本老老实实窝在下手太师椅上的风明忽然站了起来,"二哥,这些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呢?"说完就狠狠的跺了跺脚,"二哥你可知道,就因为大哥和嫂子感情不和,清扬成年之日就说过,他娶之人必是他心仪之人。可是你们,嗨——"一声叹息,风明有些颓废的倒回到身后的太师椅,一副悔之莫及的样子。
"当时你也没说过啊。"似是第一次听到风明的说法,风启忽然慌张起来。若自己三弟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这么做岂不是硬生生的扼杀了那孩子一生的幸福。
"那时候我以为是清扬受到简家胁迫,不得已才吃了那蛊虫。"
"胁迫?"风家少族长竟然受人胁迫?这种说法轩辕亦倒是第一次听说。
察觉到自己说走了嘴,风明忽然闭了嘴,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装聋作哑起来。
"简家小姐以死相逼,三弟他大概以为清扬是给简家逼得没办法……"躲闪了轩辕亦的目光,风启的声音低了很多。
"以死相逼?"轩辕亦忽然轻笑,嘴角上虽然挂了些许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抹阴寒。一名曾说要娶自己心仪之人的男子怎可能因为一名女子相逼就轻易改变了自己的坚持。况且,若是那时的风清扬是自愿吞了那蛊虫的,蛊虫失去效力后他也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这中间的矛盾太多了。风家的这位二长老还真不老实。
庙堂卷 第二十五章 风家真相
这中间的矛盾太多了,风家的这位长老还真是不老实。
"是啊,清扬他太善良了。"回避了轩辕亦凤目中的那一丝凌厉,风启低了头。
房内的空气忽然凝重起来,察觉到轩辕亦的目光紧紧的锁了自己,风启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他从未想过,原来人的目光也有重量,轩辕亦那道视线此时竟如千斤重担一般死死的压在自己的身上。饶是自己武功再高,也脱身不得。只是片刻的时间自己的后背已然给汗水湿透。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半晌,似是也给轩辕亦的目光压的透不过气来,原本老老实实窝在下手太师椅里的风明忽然喊了出来,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站到了屋子正中,对了轩辕亦"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风家……"
"风明。"听风明说要说实话,风启也慌慌张张的跳起来,两步就到了风明向前,伸手捂了他的嘴。
"二哥,你拦我干什么?"风明伸手掰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大哥不是说了么,这次来落凤城除了要打听到清扬的下落,不是还要把谷的情形跟轩辕家说了么。"说完风明又转向轩辕亦,"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风家早就败落了,现在谷中风家已经是言小势微了,真正说的算的是简家。"
此话一出口,便如一个闷雷一般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响。坐在正座上的轩辕亦一张俊脸立刻就被阴寒所笼罩,凌厉的目光死死的盯了说话的风明,"风家早就败落了?朕竟不知?"不插手风家的事不是说这么大的事情也可以瞒着他。
给轩辕亦忽然迸发出来的气势和怒意压迫,风明微张了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未发出半点声音,傻愣愣的立在当场,竟是给吓呆了。
唉——一声长叹,见风明已经说出了自己一直意图隐藏的秘密,风启便长叹了一声,松了想捂住风明的那只手,踉跄了两步走回自己刚坐的太师椅,把自己的身体窝进去,"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的也就没意思了。三弟说的不错,风家的确已经败落了,现在谷中说着算的不是风家,而是简家。"
几十年前,风家遁世的山谷附近出现了一队逃荒的难民。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露菜色。这一行人在山谷的谷口遇见了风家人,自言是简姓人家。因为怒河河水泛滥,淹毁了良田,冲垮了房屋,无家可归,逃荒至此。
风家人见他们可怜,就暂时收留入谷,因为长年生活在谷中,风家人生性纯良,见了这些人落魄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悯,便把他们当成自家人一般对待。帮助他们伐木建房,开垦土地,简家人就在这谷底中定居下来。后来又结了几门亲事,风简两家便代代交好,宛若一家人一般亲密。
二十二年前风清扬出生后不久,简家族长家也添了一名女婴,两家就定了这两个孩子的亲事,结为亲家。却不想成年的风清扬回绝了这门亲事。风家本家到了这一代,虽是兄弟三人,但三兄弟中除了现在的族长膝下只有风清扬这一个孩子,其他两人都没有子女。因此既然风清扬不欲成亲,怕委屈了自己的孩子,这兄弟三人就商量着要退掉这门亲事。
可是直到这时,他们才察觉到,几十年间的时间物是人非。不知不觉中简家人学去风家不少秘术不说,还仗着人多势众大有取代风家成为谷中第一大家之势。
风家欲意退婚,简家自然不允,最后便以赶风家出谷要挟风家。风家万般无奈,才应了风清扬的亲事,怕生性倔强的风清扬再生事端,就偷偷给他下了简家养成的蛊毒痴缠。亲虽结了,两家却因此生了嫌隙。这几年,简家一直处处打压风家,还抢占了许多原本属于风家的良田林地,风家几次想反抗,却碍于实力差距,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说完了风家的近况,风启已是老泪纵横。风家世代相守的遁世之地竟在他们兄弟的手中败落,偌大的家族最后竟只能在原本是自己的土地之上寄人篱下,这中间的委屈与酸楚又岂是他人所能了解的。
"这就是三长老说的,并肩王要转告给朕的谷中形势么?"听完风启的叙述,轩辕亦反而收了满脸的怒意,心平心和起来。
"是,临行前大哥却是要我等把这些告诉给您。"风启抬了衣袖,擦擦老脸上的泪痕,答道。
"那么,并肩王有什么想法么?"
"大哥说,现在他虽在简家面前虚与委蛇,暂时还能保持风家安全,却不能坚持多久。长此以往,风家必会被简家吞并,风家世代传的秘术也会成为他人所用,或因此散失。所以,大哥希望皇上能另赐一块清幽之地给风家,风家和族之人便会迁出山谷,重立门户。"
"重立门户?"轩辕亦忽然冷冷一笑,"风启,你们想的太简单了,你们想重立门户简家人就会放过你们么?"
"皇上,您什么意思?"听出轩辕亦的话外话,虽不甚明白他的意思,但事关风家前途,风启就追问道。
"那个简家,并肩王和风长老就没对他们产生过怀疑么?"看风启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轩辕亦也不急,嗪了口茶水放了茶盏继续说,"风家遁世已久,有些事未必知道。飞岚最近百十年,只有十几年前两江泛滥形成的一次水患。所以几十年前并没有水灾,没有水灾,何来灾民?风家秘术一向不外传,简家入谷只有几十年,却学去了大半,这中间的原因不知道风长老可曾考虑过?再者,风清扬出生不久,简家就添了位小姐,似是专为了配风家少族长的。风清扬要退婚,简家威逼利诱之后又拿出早就养成的痴缠,这一切也都太过巧合了。简家……怕从一开始就是专为了风家而来的吧。"
"啊——"一声惊叫,原本微探了身子,听轩辕亦说话的风启在听到轩辕亦最后的一句话时,一双本已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风家人虽然遁世,对外界的一些事情并不清楚,但风家人并不笨。给轩辕亦点醒,风启就明白为什么轩辕亦会说即便重新赐了封地,简家也不会放过风家了。既然人家是有目的的接近了风家,目的未达到,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风家?想至此,风启忽然双膝一软,直直的跪在轩辕亦的身前,"皇上,草民求皇上救救风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吧。"略显嘶哑的声音加了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竟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风明虽然还未弄明白原因,但是看自家二哥双膝跪在轩辕亦面前,也站起身跪在风启的身后。
沉吟了半晌,轩辕亦忽然轻声一笑,离了座,"这事倒也不是急在一时,容朕再想一想。"言毕看也不看一脸焦急的跪在地上的风启,就要往外走。
"皇上……"看轩辕亦要走,原本跪在地上的风启有些焦急,跪行了几步,伸手想抓轩辕亦的袍服。轩辕亦面色一寒,轻巧的闪身躲开,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风家两位长老,微微一笑,"落凤城虽谈不上是个繁华的所在,白天倒也有几分热闹。二位长老久居山林,难得出谷一次,趁着这次外出的机会也当逛上一逛。至于风家之事,日后再说。"说完也不等风家的两位长老有所反应,牵了已然立在身边的水寒的小手,径自离去。
轩辕静,红叶,莫语三人正为风家遭遇暗自叹息,却不知为何轩辕亦忽然离去,也不好追问,就都跟在轩辕亦的身后,出了屋子,径自往后院去了。
屋内,跪在地上的风启虽知道轩辕亦这次离去,想再见恐怕就难了,却不知该如何拦挡,只得眼睁睁的目送轩辕亦离开。待轩辕亦一行人的脚步声消失,才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二哥,我们该怎么办?"看轩辕亦离开,风明才欺身上前,掺了跌坐在地上的风启。
"怎么办?"一双起了血线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盯了自家三弟,风启似是还未从一连串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怎么办?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怎么办?三弟,……咱们风家,怕是保不住了。"言毕浑浊的泪水顺着苍老的面颊滚落下来。
"二哥,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风家立世上千年,不是说败落就败落的。"听风启说风家要保不住了,风明虽然心里一阵酸楚,却知道现下不是伤心之时,想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尽万倍的努力,便劝自己的二哥。
"立世千年……"风启低低重复了一下风明的话,收了眼里的泪水。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再抬头时,眼底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悲戚,脸上也添了几分决断,浑浊的双目中也有些光彩。
整整一夜,第一次,风启身上重又有了风家长老的气势,"三弟,你说的不错,我风家立世千年又怎会败落在一个小小的简家手中。"言毕借了风明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抬起袍袖又擦了把满脸的眼泪转向风明吩咐道,"你收拾一下,明早起身回谷,去协助大哥。我这里马上修一封书信,你一并带回谷中。我再多留几日,看能不能查出那简家的来历,顺便看能不能寻到清扬的踪迹。"还有就是,若能再见一次轩辕亦,替风家争取到他的支持就更好了。
"是。"见风启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风明虽不甚明白风启的想法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轩辕亦一行人从风家两兄弟居住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发白,深蓝的天空中稀稀落落几颗明亮的星星点缀,闪动着阴冷的光。
又是一个通宵啊!给早晨清冽的寒风一吹,众人在打了个冷战的同时,都长长的出了口气,叹出一直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
"皇兄,风家的事,可想好要怎么解决了?"轩辕静跟在轩辕亦身边,边走边伸了个懒腰。"若简家真的是为着风家而来,诚如你所说的,就算是另赐了封地也还是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吧。"
"寒儿,这事你怎么想?"轩辕亦未回答轩辕静的问题,而是扭头问一直低了头沉思的水寒。
"我不喜欢简家。"一夜未眠,水寒已是满脸的困倦,饶是如此,听轩辕亦问他,还是斩钉截铁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喜欢?因为他们给风清扬下了痴缠?"轩辕亦的凤目危险的眯了起来,"寒儿倒是很在意这个风清扬啊?"说话间,声音不自觉的冷了几分。
是你很在意吧!翻了个白眼,水寒自顾自的转移了话题,"如果说最开始简家出现在谷中是为了风家的秘术,那他们在谷中居住了几十年,不大可能不知道风家和飞岚的关系。尤其是被下了痴缠的风清扬必会对简家小姐有求必应,风家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简家也一定会套去不少,在知道了风家和飞岚关系的情况下,他们非但未曾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寒儿说,简家的目标不但是风家,还有飞岚?"轩辕亦身边,轩辕静忽然皱了眉毛,问道。
"这个还不好说,即便不是飞岚他们却也对飞岚有恃无恐。"前世的水家家主,看事情的角度和方式必定与一般人不同。在轩辕静他们还在因为风家的遭遇叹息不已的时候,他早就开始思考简家背后的事情了。若像以前一样一心想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算了,但既然已经应了轩辕亦要助他得了这天下,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事情。
"风家的事不是急在一时的,暂时先放放。有件事,静,朕倒是想问问你。"看轩辕静,红叶,莫语在听了水寒的话后各个都一脸的凝重,轩辕亦觉得好笑。
"什么事?"轩辕静似是还未从水寒的话中脱出心神随口问道。
"情蛊痴缠,这个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呃……啊……皇兄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轩辕静自是没想到轩辕亦忽然问起这件事,答的有些心虚。
"不想说么?"原本只是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轩辕静的心虚随口一问,现在看轩辕静的表现,轩辕亦倒是有了几分的好奇。
"也不是……"习惯性的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长袍的袖口,"呵呵,我也是在流云阁的书里面看到的。"
"流云阁里的书?"这到说得通,虽然并未亲见,他却也听红叶说起过,仗了从冷月那里学来的顺手牵羊的本领轩辕静倒也从流云阁里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出来。
"啊……那本蛊毒的书?"水寒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勾了嘴角,笑的连带了眉眼都弯弯的。
"不许说。"看水寒的样子,轩辕静就知道水寒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窜过去,揽过水寒伸手就捂了他的嘴。
"轩辕静。"一声怒吼,震的隐身在暗处的暗卫和影卫身子颤了一颤,差一点显出身形来。
见轩辕静把自家寒儿搂的个结结实实,轩辕亦额头上的青筋就跳了一跳。
"呃……"轩辕静的身子颤了颤,只好乖乖的松了手,放了手的轩辕静还有些不放心,站在水寒身边叮嘱,"寒儿不许说出来,听见没……不然……不然皇叔就再也不理你了。"
"呵呵。"见轩辕静无计可施,最后竟然拿不理人这样小孩过家家的办法威胁自己,水寒的双眸都眯成了一条线。
轩辕亦看看笑眯了眼睛的水寒,再看看提心吊胆的看着水寒的轩辕静,然后看看满头雾水的莫语忽然一笑,转头问红叶:"车备好了么?"
"回主子,一直都备着呢,现在就要动身么?"
"嗯,回宫吧。"说完转向水寒,"父皇要回去上朝,寒儿是要跟父皇回去还是同你静皇叔留在庄里?"一天一夜未睡,十三岁的身体又怎能受得了再一次的车马劳顿。
"回去。"想也不想,水寒答道。
"好。"见水寒回答的如此干脆,轩辕亦的眼眸暗了暗,抬手理了理水寒给晨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拉了他有些冰冷的小手,径自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景,轩辕静心中一暖,扭头望向身边的红叶,却不想正撞上红叶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轩辕静看着自己,红叶身形微微一滞,随即躲闪了他的目光,追赶轩辕亦和水寒去了。
看红叶离去轩辕静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颤颤悠悠的飘散在晨风中。
庙堂卷 第二十六章 天鸿请命
微凉的天光赶走了天空中最后几颗残星,远处的景致虽还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近处的人却已能互相看清样貌。天已蒙蒙亮,京西通往落凤城的官道上,一辆秋香色的四轮马车透迤而行。十几名身穿黑色短打,头系黑色头巾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团团的护了那辆马车。
给厚厚的毛毡和锦褥垫的软软呼呼的车厢内,水寒披了一张绣了团花纹样的秋香色锦被靠在马车后车厢的挡板上。他身边,轩辕亦只是把双腿拢在另一张被子里,斜靠了车厢挡板笑意盈盈的望向身边的少年,"寒儿,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父皇你静皇叔不让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呵呵,那件事啊。"听轩辕亦问,水寒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父皇可知几年前有一次静皇叔被师傅从流云阁砸出去了?"
"知道。"听水寒忽然提到几年前的事情,轩辕亦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据红叶说,那次轩辕静似乎还因此受了内伤,吃了一颗红叶的疗伤药。那时候的水寒也只有六岁,个子小小的,小身子软软的……
"嗯,那一次就是因为静皇叔偷偷从流云阁顺书出去不说,还耍赖结果把师父的衣服扯了,师傅怒了,才拿东西把他砸出去的。可是结果啊……"说到这里,水寒脸上的笑意更浓,"结果把静皇叔砸出去之后,师傅让舞墨拣点阁内的物品,竟然又少了一本关于蛊毒的书,就是那本书记载了痴缠。当时师傅还以为又给静皇叔顺走了,气的差点要把静皇叔的静王府给拆了。"
"呵呵。"轩辕亦轻笑出声,后面那段他虽不知道,却可以想象的到云锦天给气的七窍生烟的样子。能把个生性淡漠的云锦天气的说出要拆了静王府的话,自家的皇弟倒也厉害的紧。不过这件事自己知道,寒儿知道,红叶知道,莫语却不知道。
若是莫语知道了,那依夫人依红妹,冷月,莫言一个个的就都会知道,然后这事难免不会在庄中的心腹们之间传扬开去……要是给他们知道堂堂飞岚的静王爷因为偷书而给自家皇兄的男妃拿东西砸出去,还砸出了内伤,那他在这庄内的颜面可就一点都不剩了。所以在水寒说出那本书时他才会如此的紧张啊。想至此轩辕亦再度轻笑出声。
"不过后来师父跟他要书的时候还是静皇叔说出来,那本书其实是师父给气糊涂了,顺手丢出去砸静皇叔才给静皇叔拿走的。"说完了,水寒眯了双眸,侧了头倚了轩辕亦的手臂,转移了话题,"风家的事父皇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咦?寒儿看出来了么?"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父皇可是把想法隐藏的很好,连你静皇叔都未看出来,怎么寒儿倒是看出来了?"
"当然看出来了,不过父皇既然有了办法就告诉他们好了,干嘛要自顾自的走掉呢。"言毕,水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呵呵,"一声轻笑,轩辕亦顺势低头亲亲水寒鬓边的发丝,"不过是给风家一个教训而已,若不是因为出了风清扬这档子事,瞒不住了,风家恐怕到现在也不会让咱们知道谷中的这些事情。"说至此,轩辕亦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他轩辕亦从来都不是心胸宽大之人。如此重大的事情风家竟然瞒了他几年,让他们多尝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呐,父皇打算怎么办?不会连寒儿都不告诉吧。"
"怎会?寒儿若是想知道,父皇说就是了。"说着轩辕亦从自己的袍袖里捻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水寒,"这个,是今日进庄时接到的情报。"
水寒接了纸卷展开,才扫了两眼就皱了秀气的眉毛,待从头看到尾,双眉就皱成了一个铁疙瘩。沉默了一会,水寒忽然抬头问,"父皇该不会是要利用师父去对付简家吧。"
看水寒眼底已是阴冷一片,轩辕亦抬手臂搂过他略显单薄的身子,轻轻叹了口气,"寒儿,父皇知道你和云侯师徒情深。不过,寒儿可曾想过,依照云侯的脾气,这样的深仇大恨,若不亲手血刃仇人他必定会抱憾终身吧!"
"不过他也总算守得云开现日月了,寒儿应该高兴才是。"
"也是啊。"几不可闻的声音,似是想通了什么,早现疲态的水寒偎在轩辕亦的怀中闭了眼睛。
"寒儿,离回宫还有一段时间,躺好了啊。"察觉到水寒呼吸沉重起来,轩辕亦便伸手替他展开随便裹在身上的锦被。
"唔。"随口应了一声,水寒便卷了那秋香色的锦被,把自己卷成一个虾米卷,额头偎了轩辕亦的身侧,很快发出细微的鼾声。
轻轻拂开水寒额头有些凌乱的发丝,轩辕亦凤目中温柔一片。斜靠了车厢的内板,微合了双目,耳边传来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且单调。
一日一夜未睡的水寒睡了一个好觉,待醒来才发觉自己早就回了盘龙殿寝殿轩辕亦的龙床上。原本卷在身上的锦被不见了踪影,换上了盘龙殿的月白锦被。外袍也给宽掉了,单着了月白色的里衣。
"主子,您醒了?"一直候在殿外的春梅夏荷两人听到殿内有声音传来,就轻手轻脚的推了殿门进来,看水寒披散了头发,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抿嘴笑了笑走到龙床前福了一福,"主子,刚才喜子过来说工部尚书郑韵在偏殿的书房候着呢。"
工部尚书?水寒歪头想了想,知道他大概是因为炸药而来,就光着脚下了床,"沐浴更衣。"
"是。"应了一声,夏荷便退下去准备,单留了春梅伺候着以备水寒的不时之需。
虽然转醒时还有些困顿,但沐浴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已过了午膳的时辰,水寒就着人跟御膳房要了份点心外加了肉脯和米粥吃了,带着喜子离了寝殿转进偏殿自己的书房中。
御书房内,轩辕亦靠了御案后龙椅上放置的软垫,抱了双臂,微低了头,皱了剑眉。御案上摊开来一本奏折,工整隽永的蝇头小楷在淡黄的丝绢上排列的整整齐齐。
"传二皇子轩辕天鸿。"良久,轩辕亦忽然合了案子上的折子。
"是。"一声低应,便有当值的太监去仪凤宫宣二皇子轩辕天鸿御书房见驾。
半个时辰后,一身皇子服色的轩辕天鸿便由着当值的太监带进了御书房。看御案后,轩辕亦正提了饱蘸了朱砂墨汁的毛笔在一本摊开的奏折上写着什么,轩辕天鸿撩了袍服的前摆双膝跪倒在御案之前,"儿臣见过父皇。"
"嗯。"轩辕亦随口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轩辕亦并未让自己起身,轩辕天鸿便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微低了头,盯了地面上漫地的金砖,同时猜测着宣他来这御书房的原因。
御案后,轩辕亦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批示写完后,把奏折推到一边。立在轩辕亦身侧的丁宁忙接了那奏折,小心翼翼的把折子上的御笔朱批吹干,合了放桌角那一叠已经下了批示奏折的最上面,又退回到轩辕亦的身侧。
"天鸿。"轩辕亦放了毛笔抬了头,斜靠了龙椅盯了一会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忽然间,"你上的折子朕刚看了。暂不开衙建府,把建府的钱拿出来赈济灾民;请旨去苍江上游协助地方官治理水患。这些都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身边人的意思?"
"启禀父皇,这些都是儿臣的想法。"见轩辕亦问的是自己折子上的事,轩辕天鸿便低了头把额头贴到了漫地的金砖之上。
"为什么?"御案后,轩辕亦的目光闪了闪,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启禀父皇,儿臣下月就成年了,也到了该为父皇分忧的年纪。父皇为了两江的旱灾和水灾连日操劳,天鸿是想替父皇分忧。"果然是皇上挑选的储君啊,虽然小小的年纪,一番话说下来却滴水不漏,就连立在轩辕亦身侧的丁宁也暗自点了点头。
"是么?"轩辕亦扶了龙椅的扶手,离了座位,在御案前来回踱了几步,"天鸿,你可知欺君之罪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父皇?"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听轩辕亦忽然说起了欺君之罪,身子微微一颤。
"若说这暂不建府,捐出建府的银子赈济灾民这条是你自己的想法,朕倒是相信,可协助地方官治理水患这一条……不是你的想法吧?是你母后的还是你外公的?"
"父皇……儿臣……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额角见了汗珠。
"不明白么?沧江上游的水患看起来虽然严重,却不需要治理,只需安顿好已经受灾的灾民,等到苍江中游的冰坝消融,河水退去再协助其重建家园就算是大功告成。只要按步就班,这水灾处理起来既简单,又担不了什么责任,对一个还未开衙建府的皇子却是大功一件。天鸿,你外公倒是好算计啊。"说罢,轩辕亦在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身边站定,然后半蹲了身子,伸手拍了拍轩辕天鸿的肩头。
"父皇……"察觉到轩辕亦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轩辕天鸿的身上又是一颤,给道破了自己外公的算计,轩辕天鸿头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单等着轩辕亦的雷霆之怒。
良久,意料中轩辕亦的爆发并未到来,耳边反而传来一声轻叹,接着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迫使轩辕天鸿抬了头,对上了轩辕亦的一双凤目。
看轩辕天鸿抬了头正对了自己,轩辕亦索性撩了袍服下摆席地而坐,坐在他的对面,"天鸿,朕对你很失望,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父皇。"听轩辕亦说他很失望,轩辕天鸿的心中忽然一痛,呐呐的低了头。从小到大,虽未在眼前这男人身上得到过多少父爱,但飞岚这一代的帝王,自己的生身之父却是他一直仰望尊敬的人。在自己最尊敬之人的口中听到对自己很失望,轩辕天鸿自然难过,心中一涩,泪花溢满了眼眶。
瞟了眼眼眶中见了泪花的轩辕天鸿,轩辕亦开了口,"天鸿,你若是个要争夺皇位的皇子,上这道奏折无可厚非。朕非但不会责怪你,还要替你叫好。担不了什么风险就得了如此大的功劳,日后皇位争夺中必是占尽先机。可是,天鸿,朕早说过,你是飞岚的储君,飞岚未来的主人。作为飞岚的储君,你应该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利弊得失,而是整个飞岚的利弊得失。朕的话,你可明白?"
"父皇,儿臣明白了。"给轩辕亦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轩辕天鸿惭愧的低了头。
"明白就好。"看出轩辕天鸿满脸的窘迫,轩辕亦一笑,双手在背后撑了地面,微扬了头,望着雕花的穹顶,"得民心者得天下,若失了民心,在朝中就算是立了再大的功劳,百姓也不会拥戴你,没有了他们的拥戴,总有一天,你的圣旨会成为一张废纸,道理虽浅显,你可要记下啊。"
"儿臣记下了。"暗暗重复了一遍轩辕亦的话,轩辕天鸿挪动了一下身子,冲着坐在地上的轩辕亦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
"记下就好。"轩辕亦微微一笑,起了身,随手掸掸身上的袍服,重新回到御案之后,"这道折子朕就留中不发了,不过王府该建还是要建的,赈灾朕自有银子用,还用不到你开衙建府的钱。若没有其他的事,你就跪安吧。"说完轩辕亦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重又摊开一本奏折,提了朱笔。
"父皇。"跪在地上的轩辕天鸿并未起身,反而直了身体,"有件事儿臣不是很明白。"
"何事?"轩辕亦放了手中的奏折,抬了头看向跪在地面的轩辕天鸿。
"近日从外阜递进的奏折上说,苍江上游水患成灾,数万人无家可归,民不聊生。为什么父皇却说上游的灾祸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么?"轩辕亦听他问起,提了的朱笔并未放下随口问道,"颜尚书未跟你说过么?"
"没有,外公只说了说苍江上游的水情,其他人又都以皇子未成年不得参政为由挡了儿臣。"
"是么?"轩辕亦微皱了剑眉,颜真这老东西该敲打敲打了,他就是这么教育飞岚的储君的么?略沉吟了一下,轩辕亦重又开口:"上游的水灾只要冰坝垮塌,堰塞湖的湖水就会退去,露出被水淹的田地。只要及时抢种,也还会有一年的收获。农民只要有了收成,也就不会产生民变,所以上游的水灾不足挂齿。相对上游而言,现在最难办的其实是苍江下游。"
"苍江下游?"
"是啊。"见轩辕天鸿满脸的不解,轩辕亦索性放了朱笔,单手撑了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轩辕天鸿,"苍江下游因为中游冰坝阻挡,河流水量不足,造成大旱已经错过了播种时节。十几日后雨季又会提前到来,加之天气转暖,封了苍江河道的冰坝就会垮塌,两下的水量一同下泻就会冲垮堤岸,淹没良田。尤其是沁州和邢州两地,地势低洼,方圆百公里内没有任何高地,一旦过水就不是几万的灾民,而是上百万的受灾人口。"
"百万的受灾人口……"跪在御案前的轩辕天鸿闻言低了头,片刻,重又抬头,"父皇,派儿臣去沁州和邢州吧。"
"你?"轩辕亦挑了一下剑眉,他倒是没想到轩辕天鸿会主动请令要去沁州和邢州。微眯了凤目,仔细端详了端详跪在御案前的轩辕天鸿。快满十六岁的轩辕天鸿身材高挑,略显消瘦的身形虽不及成年人般健壮却也已褪去了少年的柔弱。
"天鸿,你可知道,你去沁州和邢州若成功治理了水旱两灾必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失败了,皇位不保是小事,甚至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父皇刚刚不是说过,既然天鸿是飞岚的储君,就应当最先为飞岚着想,其次才是个人的得失。再者,若连赈灾救灾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了,将来父皇又怎会放心的把飞岚交给天鸿?"
"呵呵。"一声轻笑,从轩辕天鸿进殿至今,轩辕亦还是第一次面露笑容,"回去拟了随行人员的名单,明日送到御书房来。"
"是,那儿臣这就告退了。"知道轩辕亦应允了自己的请求,轩辕天鸿立刻冲着御案后的轩辕亦恭恭敬敬扣了一个头,见轩辕亦点头,就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轩辕亦目送轩辕天鸿离了御书房,听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殿响起,就转过头,冲了来人微微一笑,"郑韵那里的事完结了?"
水寒并未回答轩辕亦的问话,而是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立在御案前,目送轩辕天鸿离去,忽然转过身面向轩辕亦,"我也要去?"
庙堂卷 第二十七章 懵懂未知
水寒目送了轩辕天鸿离去,忽然转向轩辕亦,"父皇,我也要去。"
"寒儿?你说什么?"原本还满脸笑容的俊脸,霎时阴冷下来,轩辕亦似是没听清楚水寒的话,微眯了凤目,一抹阴寒在眼底一闪即逝。
"我要和天鸿一起去沁州,父皇。"
"寒儿?"轩辕亦的心忽然一沉,连带着声音中也带了一丝颤抖,"为什么要去沁州?"
"父皇?你怎么了?"一向对轩辕亦情绪变化十分敏感的水寒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阴郁的轩辕亦。
"回答朕,为什么要去沁州?"没有回答水寒的话,轩辕亦转了身子,盯牢了水寒,漆黑的眸子中已显出点点的怒火,大有撩原之势。
"为什么?沁州邢州的事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轩辕亦的情绪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波动,但是他既然问了,水寒还是如实回答,何况除了水旱两灾之外还有一个对飞岚皇位虎视眈眈的阳王轩辕天阳和他背后的左相玉无极。"寒儿是想去……"
"不准,朕不准,不准你去。"水寒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轩辕亦粗暴的打断了,离了御座,立在水寒面前,双手死死的扣了水寒的肩头,轩辕亦身上的怒意毫不掩饰的迸发出来。"可是,父皇……我只不过是……"
"别说了,朕不准。"不准你离开,不准……
"父皇……"虽然肩头被轩辕亦不知不觉间灌注到手指上的内力捏的生疼,水寒还是想说明自己的意图。
"最后说一遍,朕不准。"守了七年,护了七年,眼看着眼前这人终于情窦初开,自己也终将要得偿所愿,他竟然说要离开……不等水寒说完,轩辕亦就粗鲁的推开水寒,转身大步出了御书房。
一声呻吟,措不及防的给轩辕亦一推,水寒身形有些不稳,整个人踉跄了两步,就跪坐在了地上。
那声呻吟传进轩辕亦的耳中,疾行的身形微微一滞,难掩的担心在俊脸上一闪而过,动作却未停下,反而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御书房内,皱着秀气的眉毛看着那道明黄离去,心中的想法却是,轩辕亦今天怎么了?
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并未沾染上灰尘的长袍,水寒便坐了御书房内常设了给轩辕静用来批奏折的那把太师椅,单手撑了下巴,手肘架在扶手上,皱了眉头,沉了小脸,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轩辕亦离去的方向。
"主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声轻唤,把水寒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水寒抬头一看,见喜子把了御书房雕花大门的门框,整个身子都藏在门框后头,只露出个脑袋来。见水寒看向自己,又察觉御书房内除了水寒和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外再无他人,才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在水寒的面前单膝跪下,"主子,郑大人着人送来的东西已经全部送到东头的厢房里去了,点选的二十名制烟火的工匠也一并在那里候着。"
"哦。"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炸坝用的炸药。水寒应了一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揉了揉痛楚的肩膀,甩了甩头把满脑子的疑惑暂且抛诸脑后,跟着喜子出了御书房,去了盘龙殿东间改造了许久一直不曾用过的实验室。
对一个熟知TNT和C4的现代人来说,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出威力强大的古董级炸药,找出硝硫磺和碳粉的最佳配比,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好在原料就那么几种,大致的配比也知道,只要稍加改进一一实验就行了。
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教会了工部挑选出制造烟火的工匠们如何调配和实验,遣散了工匠,清点了送进实验室友中的原料,从殿后的厢房出来后,水寒才发觉,大半个下午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现在屋外已是满天的星斗。
先是错过了午膳的时辰,现在又错过了晚膳啊。水寒苦笑了一下,揉揉自己饿的瘪瘪的肚子,又想到下午愤然离去的轩辕亦忽然有些头疼。
"主子,春梅她们备了夜宵,以为主子还忙着呢,就送到偏殿的书房去了。"看水寒揉肚子,喜子便猜到他大概是饿了。
"哦。"随口应了一声,原本打算奔正殿的寝殿而去的身形一顿,然后转了个弯,去了偏殿的书房。
书房内小几之上,摆了一碗御田粳米的清粥,两块香糯糯的米糕和几样水寒素来爱吃的时令新鲜小菜。若是往常,见了这些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水寒必会心满意足的坐下来,细嚼慢咽一番,但今日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几上摆着的食物上,随便咽了几口米粥,咬了半块米糕又夹了几箸小菜,他便筷子扔了句,"你们不用跟着了。"就一溜烟的往寝殿去了。留下立在书房内的春梅,夏荷和喜子三人面面相觑。
从偏殿出来,看见寝殿的窗子还是一片黑暗,知道轩辕亦还未回来,水寒忍不住嘟了小嘴,径自去了寝殿的后殿,沐浴。
沐浴之后,换了月白的里衣,赤了双脚回到寝殿,揭了那明黄的帐子钻进去,躺在柔软滑顺的锦被上,盯了锦帐帐顶给薄纱罩了的夜明珠,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发呆。
两世,三十年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情绪会受到另一个人如此大的影响。虽然下午在东偏殿后头厢房忙活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午后轩辕亦的暴怒,但是一旦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满脑子都是御书房内的情景。甚至就在刚才,自己还在为轩辕亦并未在寝殿中而失落。
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在轩辕亦的脸上看到如此的怒容,尤其是那怒容还夹杂了失落,恼怒,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自己不明白的东西。甚至到现在,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永远都得不到他谅解的事情。
烦闷的在锦被上打了一滚,把头枕在两人枕头的空隙间,水寒清亮的眼眸失去了些许的光彩。
轩辕亦娇他,宠他,这些他都知道,前世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即便是有忠心耿耿的下属和受人尊敬的世叔世伯陪在身边,却也还是隔着些什么。所以,这一世,当轩辕亦说出来,要护着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句话的时候,水寒也才会心也有感,也才会仗了这一世这个权顷飞岚的父皇的宠爱放纵了自己。当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浓浓的父爱中夹杂了越来越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情。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打着父爱的名义加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一天天的浓重深厚起来,从开始的未察觉,到后来的刻意忽略,以至于现在他已完全无法忽略。
这不是父爱,水寒知道。也不完全是友情,亲情。因为这些感情,两世,他早就体会过了,这种情感似是夹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却又如水一般纯净。
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水寒虽是一无所知却也不讨厌,反而,有时会因此在心间涌上股说不清来源的甜蜜。但是,若让他再深究下去,却又会有种恐惧从心的最深处涌上心头,仿若隔了层深深的禁忌,隔了那天地间最大的禁忌。
又烦躁的翻了一个身,这一次,水寒的头完全枕在了轩辕亦这边的枕头上,清香雅致的茉莉花香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孔,水寒有了片刻的晃神,重又盯了帐顶薄纱下那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夜明珠,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既然已经有了失眠的觉悟,还是起来吧,去看看那个男人在干什么。
趴在龙床上,水寒随手挑了幔帐,想下床去,却不想,一张俊脸就那样毫无防备的闯进了视线中。
看刚才还心念着的男子此时竟如幽灵一般立在自己面前,水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水寒不说话,轩辕亦也不动,四目相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两人之间传递。见眼前的少年脸上虽多了些许难得的沉静,却依旧是懵怔不懂,轩辕亦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打算离去。
"父皇。"一声低唤,轻飘飘的飘进了轩辕亦的心底,也成功阻挡了他准备离去的脚步。待水寒的双臂搂上他的脖子,轩辕亦心底最后的那一丝气恼也顿时消散于无形。
寒儿,朕还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暗自在心底叹息了一番,双手环了水寒的腰。把下颌搁在轩辕亦的肩头,一颗从午后就漂浮不定的心就在这一刻忽然安安稳稳的重新落回到了胸膛,刚才的烦闷与焦躁也消散于无形中,水寒微眯了双眸。
察觉到水寒似是很享受现在的气氛,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松了环在水寒腰间的手臂,侧坐了龙床,"肩膀可曾伤到?"
肩膀?水寒先是一愣,但紧接着就明白轩辕亦说的是午后的事,慌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伤到。"
察觉出有异,轩辕亦也不说话,伸手解了水寒里衣的扣子,退了肩上的衣服,露出一片莹白肌肤上几枚手指留下的青紫印痕。
"跟红叶要了化瘀的药来。"看两肩上那几枚清晰的指印,轩辕亦心中一痛,一直都把他护得好好的,怕他磕了碰了,却没想到,这一次伤了他的却是自己。
"主子。"片刻,一声轻唤,黑色短打,黑巾遮面的暗卫悄无声息的单膝跪在了龙床前,伸手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缂丝珐琅彩的盒子。待轩辕亦伸手接了那个小盒子,跪了的暗卫重又隐身到了暗处。
碧绿清凉的药膏涂抹到暗紫的指印上,轩辕亦用右手的食指慢慢抹开涂在肩头上的膏药,轻轻按摩着,"寒儿,今日是父皇莽撞了。"低低的声音,带了无尽的柔情,"是父皇不好,才会伤了寒儿。"碧色的膏药完全抹开,很快就渗透进皮肤里去。轩辕亦又伸手挖出一些,涂了水寒另一边的肩头。
"是寒儿不好,寒儿惹到父皇了。"因为不习惯跟人道歉,水寒微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寒儿可说说看,寒儿哪里惹到父皇了?"看水寒有些别扭的给自己道歉,轩辕亦忍了忍,还是轻扬了嘴角。
"呃……寒儿不知。"不过那怒火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嘛,"呐,父皇可不可以告诉寒儿啊?"
"不是寒儿的错,是父皇的错。不过,寒儿总有一天会明白父皇发火的原因吧。"就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只要,那时候你能明白父皇的心意。抹开了另一边肩头上的药膏,替水寒认了里衣的袖子,扣了扣子,才合了那珐琅彩的药盒。
"那沁州和邢州的事?"看轩辕亦心情很好,水寒试探着问。
"寒儿真想去么?"听水寒又提到要去沁州的事,轩辕亦问。
"天鸿若去沁州,玉无极必定会从中作梗,我怕他应付不来。"一个是久居高位的官场老手,背后又有来历不明的江湖势力;一个是久居深宫的少年皇子,除了自己外公在朝中的势力和江湖没有任何的交集,两相比较差距立显。
"寒儿可知,若真跟着天鸿出京去沁邢二州可就真是风餐露宿了,食不果腹了?"
"寒儿知道。"水寒答的倒是很干脆,既然是治理水灾,赈济灾民自然比不得宫中。
"那么,寒儿,你告诉父皇,忽然想跟天鸿去沁州是单纯的想帮父皇么?"轩辕亦知道,去沁州名义上帮的是天鸿,归根究底帮的还是自己,若不是应了要帮自己,水寒才不会主动要求离京。
"父皇什么意思?"敏感的察觉到轩辕亦话中有话,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
"寒儿不是想借了帮父皇的由子想逃避什么?"靠了水寒的耳边,轩辕亦低沉舒缓的声音中透了丝丝的暧昧。察觉到水寒的身体一僵,轩辕亦一声轻笑,"那么,父皇就等寒儿想明白了,不再逃避了……"半天的时间,他也想明白了,男子之间的恋情,又加了一层血缘关系,情窦初开的水寒懵懂不明间想要逃避也是很正常的反应。日日相处倒不如借了这个机会给他一个空间,让他自己去想明白一些事情,去慢慢理解自己的这份感情……只是,这一回怕是自己又要饱尝相思之苦了。
"父皇去沐浴,寒儿可先睡了。"揭了床上的锦被,让水寒钻进去,轩辕亦起身离了龙床向后殿转去。
"父皇,父皇是应了寒儿可以去沁州了么?"
"寒儿说呢?"脚步停顿,人却并未回身。
"那就是应了?"不是很确定轩辕亦的意思,水寒试探着问。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却加了点点的苦涩,身形一闪,轩辕亦的身影就消失在挡住后殿殿门的那扇屏风后面。
"那就是应了。"似自言自语一般,水寒重又躺回到被子里面。逃避么?也许是吧,就算最开始并未有这个想法,但潜意识中其实自己是在逃避吧。尤其是最近,因为突然发现了自己和轩辕亦之间的暧昧不明才会想到要逃避,才会尽量远离了他,可远离的同时,人却又不知不觉的被这个男人吸引。就像现在,虽然轩辕亦应了他可以跟去沁州,可是人还未出发,心里却忽然对他有些恋恋不舍了。第一次,水寒发现,他抓不住自己的心了。
沐浴更衣后,重新回到寝殿,挑开龙床上的明黄幔帐,床榻上,水寒卷了半张锦被,只露了一张秀气的小脸和一头如水的长发在被子外面。鼻翼轻颤,显见已是睡熟了。
轻轻揭了自己那一侧的被子,轩辕亦并未挨着水寒躺下,而是斜靠了龙床雕花的床架,伸了手指轻轻婆娑着身边少年的脸蛋。
手指上的动作似是扰了少年的好梦,水寒皱了皱秀气的眉毛,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来,不耐烦的一巴掌拍开轩辕亦流连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又把手重新缩回到被子里,圈了圈身子,把原本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埋在两人的枕头之间。
见自己的手指给水寒在睡梦中拍开,轩辕亦的嘴角轻轻扬起。
庙堂卷 第二十八章 两道圣旨
清晨,飞岚皇宫大总管要伸了个懒腰,理了理身上干干净净的大红二品太监的袍服颠了细碎的步子往盘龙殿正殿的寝殿走去,他的身后,十几个太监宫女手中捧了洗漱的用具,拾了装着热水的水壶逶迤而行。
到了正殿,穿过走廊来到寝殿的门口。门口值夜的两个小太监斜靠了门框正在打盹。迷迷糊糊的听到脚步声响起,睁了双困顿的双眼,看丁宁带了太监宫女来慌忙就跪倒在地。
"皇上和九殿下可醒了?"丁宁示意身后跟着的太监和宫女远远的候着,才轻声问门口的两人。
"……回丁总管……奴才不知……"两名值夜的太监见丁宁问话,慌忙都把头贴到了地面上,"奴才刚才困得紧,睡着了。不过,奴才们并未听到皇上和九殿下唤人。"
"看有空不扒了你们两个的皮。"丁宁笑眯眯的抬了脚照着两人一人身上踢了一脚,"滚回去睡觉吧。"
"是。"知道因为今儿个丁大总管心情好,他们一顿板子算是躲过去了,两名小太监暗自庆幸的同时,给丁宁叩了一个头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看着两个小太监离去,丁宁便把耳朵贴到了寝殿虚掩着的门缝上,殿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皇上,您要起了么?——"听殿内有声音传出来,丁宁忙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口。
"皇上?您醒了么?"半晌,听殿内并没有轩辕亦的声音传来,丁宁略提高了声音。
还是没有回应,丁宁踌躇了一下,就伸手推开了寝殿的殿门,探头探脑的伸了脖子,在看清殿内的情形后额角就挂了一滴冷汗。
轩辕亦和水寒两个着了月白的里衣,披散了头发,光着脚并排坐了龙床前圆桌边的绣墩。贺桌给笺纸,砚台,笔架,笔海,还有各种杂七杂八本应在御书房的东西堆得满满的。甚至,在圆桌的一角,丁宁还看见了装在锦盒中飞岚的玉玺。
桌边轩辕亦提了笔正在摊在自己面前的笺纸上飞快的写着什么。他身边,水寒微低了头,细细的研着手中的墨块,听殿门轻响,两人便抬了头,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的丁宁。
给两人一盯,丁宁就像行窃的小贼,原本想着得手了就偷偷离开,却不想一开门就看见主人立在门外一般愣在了殿外。看两人都看着自己,丁宁犹豫了一下,一张老脸上就挂上了逞了些许心虚的笑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哪成想话才到嘴边,却见圆桌边的那两人重又低了头。写字的继续写字,研墨的继续研墨,把个堂堂后宫总管当做空气一般直接忽略了。一抹谄媚的笑容挂在嘴边僵掉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丁宁那挂在额角的冷汗这一回大大方方的滴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轩辕亦收了毛笔,理了摊在一边的写好的笺纸,又重新看了遍,加盖了桌角的玉玺,递给水寒,"寒儿,你看看可满意?"
"哦。"水寒低头翻看手中的笺纸,翻到最后忽然一颤,"父皇,这张是给静皇叔的……"看这内容就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传到了自家父皇的耳朵里。
"寒儿可知,父皇这一世的娘亲去世后是你静皇叔陪了父皇三天天夜。"似是有了不好的回忆,轩辕亦轻簇了剑眉,所以他才在听到轩辕静蒙难时抗旨不遵单枪匹马的奔袭千里迎了轩辕静回国。
察觉到轩辕亦一瞬间的哀伤,水寒想了想伸手便搂了他的脖颈,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行动告诉轩辕亦自己在他的身边。
"呵呵。"水寒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接着脸上一湿。
"轩辕亦。"一声暴喝,震的门外的丁宁身子一抖隔着给他推开的门缝直挺挺的跪在了门口。
"那个,寒儿若是看好了就让人送到御书房去,赶在早朝前着人誊出来。"轩辕亦眯了凤目笑的跟偷到鱼腥的猫一般。
"哦。"正事要紧,水寒应了一声,重新拿了桌上的笺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好了。"
见水寒点头,轩辕亦忽然有些担心起来,"寒儿,这道圣旨一出你便成了飞岚的焦点了。"
"呵呵,没关系,寒儿应付得来。"
"父皇知道寒儿应付的来……"可是还是自私的不想把你卷进这些尔虞我诈之中,瞥见身边少年正用一双清亮的眸子盯了自己,后面的话在心底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未说出口。低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满头大汗跪在殿外,隔着门缝往里看的丁宁,轩辕亦轻扬了嘴角,把手中理好的笺纸递过去,"这两道圣旨着御书房当值的官员拟写出来。"
"是。"丁宁应了一声,推了殿门,疾走两步到了轩辕亦身边,跪接了他手中的几张笺纸。
"红叶 ,把这些东西重新送回去吧。"
随着轩辕亦的声音落下,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红叶推了寝殿的窗子,轻飘飘落入殿下。径自来到圆桌前手脚利落的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揪了桌上明黄的桌布结了一个包袱背在身后,然后又抱了装玉玺的锦盒,径自从殿内自己开了的窗子穿出,回身重新掩了窗子,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父皇,红叶好酷啊。"目送着红叶离去,轩辕亦身边传来一声叹息,能在轩辕亦,自己和丁宁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窗进窗出,这红叶果然了得啊。
"寒儿倒是很喜欢朕的三卫总管啊?"拖长的尾音让水寒的身子一颤,小脸上立刻堆了笑容,"父皇说笑了。"
"是么?"随手捏了捏水寒的小脸,看水寒咧了嘴,轩辕亦再次扬了嘴角站起身来,冲着立在一边的丁宁说,"更衣吧。"
"是。"丁宁应了一声忙跑出殿外交代心腹把自己手里的笺纸送去御书房,才带了一直候在门外的太监宫女进来,伺候轩辕亦和水寒两人洗漱更衣。
洗漱之后,换了朝服,轩辕亦又欺身上前再捏了捏那张秀气的小脸,才心满意足的上朝去了。
轩辕亦身后,水寒目送他出了寝殿,半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人,又捏上瘾了。与他的想法截然不同,出了盘龙殿上了候在门口龙辇的轩辕亦想的却是,就要好久都捏不到了,趁着人还在身边自然要多捏几下,想至此,凤目垂了下来,眼中神色暗了一暗。
早朝已过,御书房内轩辕静一大红四爪蟒袍,坐了自己常坐的太师椅,若有所思的摆弄着身前案上的两道圣旨。就是这两道圣旨,今日一经宣读就震惊了整个朝野,假以时日若传播开去必会震动整个飞岚,甚至整个天下吧。
第一道圣旨:静王爷轩辕静进亲王爵,封为静亲王,加亲王双奉,掌管户部。
第二道圣旨:封二皇子轩辕天鸿为鸿王,兼两江治水钦差,奉旨提调两江流域一切军政要务,治理水患,赈济灾民。封九皇子轩辕水寒为寒王兼两江治水副钦差,从旁协助。户部尚书柳如云,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等人随行。两日后出发。
轩辕静放了手中的两道圣旨,一张俊俏的脸上难得沉了下来。第一道圣旨的缘由他多少知道一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飞岚只有一位王爷,就是他静王轩辕静。因此,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偏野小民都知道,飞岚的皇帝轩辕亦对他的这位皇弟恩宠有加。
直到年前,皇长子轩辕天阳成年之后开衙建府,封为阳王,飞岚的王爷便由一位变了两位,随着皇子们陆续成年,这飞岚的王爷也必会渐渐多起来。朝中一直与轩辕静不睦的官员也就说出什么静王爷一王独大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的话,言语中也多有嘲讽奚落之意。
对此轩辕静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自家皇兄今日竟一道圣旨进他为亲王,大概那些流言蜚语也传进了宫中吧。
至于这第二道圣旨,作为轩辕亦心腹重臣的轩辕静自是知道二皇子轩辕天鸿是内定了的下任飞岚之主。现今两江流域水旱成灾,既是用人之时也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外派了即将成年的轩辕天鸿出京历练,治理水患,赈济灾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寒儿……轩辕静倒没想到把水寒放到心尖子上的自家皇兄竟会让水寒跟了二皇子一同出京。非但如此还加了王爷和副钦差的封号,若非知道二皇子才是自家皇兄调教出来的储君,他差点以为轩辕亦要把这皇位传给水寒了。难道这就是寒儿要出京的目的么?想至此,轩辕静的心中一跳,面色阴郁起来。
立在轩辕静身边的二皇子轩辕天鸿看他脸色微变,虽有些奇怪,但碍着在场的众位大臣们也不好多问,只得低垂了视线。
他人身侧是即将随轩辕天鸿离京的户部尚书柳如云,两人的身后则是要随行的各部刺史和各院官员。
治理两江水患,现下是飞岚的头等大事,钦差两日后出发,身为飞岚的皇帝,轩辕亦自当叮嘱了两位皇子和随行的众臣。也因此,早朝之后一干众人就都在御书房中候旨。
随着脚步轻响,换了一身淡紫色便服,外罩淡紫色纱衣,紫金簪束发的轩辕亦从后殿绕出。
"儿臣见过父皇。"
"臣等见过皇上。"
轩辕亦一出现,御书房内以鸿王轩辕天鸿和户部尚书柳如云为首的众人纷纷撩了袍服的前摆,双膝跪地。原本坐了太师椅的轩辕静也站了起来,微弓了身子。
"嗯,起来吧。"轩辕亦微微颔首,坐了御案后的御座。
"谢父皇。"
"谢皇上。"见轩辕亦在御案后座好,跪地的大臣们也纷纷起身。
"嗯,寒王还未到么?"斜倚了龙椅,轩辕亦扫了一眼在场的大臣和立在轩辕静身边的轩辕天鸿,见众人皆到,独缺了水寒便问。
丁宁见轩辕亦问起水寒,尽快弓了身子上前一步,"启禀皇上,九皇子……"丁宁先是一顿,在想起自今日起水寒便是王爷的身份了,忙改了口,"寒王他……"
轰隆——一声巨响骤然响起,惊天动地,震的整个大地都颤了一颤,也震的御书房内众大臣在哆嗦了一下的同时心啊肝啊的都忽悠悠的提了起来,更有胆子小一点的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若不是给身边人扶了恐怕就要当场栽倒了。
响声过后,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看向御案后的轩辕亦。却不想轩辕亦已然脸色苍白的起身离座,直朝后殿去了,别人可能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却听的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炸药爆炸的声音。这宫内有炸药的地方也只有一处,就是盘龙殿东偏殿后院那间作为水寒实验室的厢房。
看轩辕亦变了脸色往后殿去了,轩辕静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放心不下,紧跟了出去。
出了后殿,从角门出了御书房的这间院子,远远的就看见一股灰黑的浓烟从皇宫的中心腾起,如一朵巨大的蘑菇翻卷着冲上天空。
"皇兄,这是……"盘龙殿三个字还未说出,身侧就失去了轩辕亦的身影。看了看已然跃上屋脊的自家皇兄,轩辕静咧咧嘴也纵身跃了上了房脊。
掠过一道道屋脊,眼见着盘龙殿近在眼前,轩辕亦的心也提到了喉咙里,同时在心中暗自祈祷,他的寒儿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人还未到远远的,就看见盘龙殿东偏殿后院内,离着偏殿正殿最远的一间厢房,房倒屋塌,满地砖头瓦砾和木材的碎片堆在一处,已然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一片火光,还有大团的浓烟不断从瓦砾堆里冒出来。与之毗邻的两间厢房因为受到波及,屋顶去了大半,裸露的椽子横七竖八的直指向天空,墙壁也是一片焦黑。
轩辕静立在屋脊之上,看着眼前那一片残垣断壁和碎裂了一地的琉璃瓦整个人都呆掉了,傻愣愣地站在屋脊上,嘴角抽了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两天轩辕亦和水寒都在为炸坝泄洪做准备,也还知道制造炸药的就是平日制作烟火用的原料。现在若不是亲见,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制烟火的东西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能把一整间房间夷为平地。
轩辕亦从屋顶上掠下来,扫视了一圈,只看见红叶正指挥了禁卫军和太监们提了水桶救火,却不见水寒的身影,心中一紧,随手抓了个太监就问,"九皇子呢?"
"皇上。"拎了水桶往回跑的小太监手臂忽然给人抓了满脸的不高兴,正想发火一转头看抓了自己手腕的竟是轩辕亦忙扔了水桶跪了下去。
"九皇子呢?"
"奴才,奴才不知。"小太监的手腕都快给轩辕亦握的断了,却不敢吭声,一张脸白的像纸一样。
"皇上。"红叶早就看见从房脊直掠下来的轩辕亦和傻愣愣的立在屋脊上的轩辕静。看轩辕亦下来,就过来见礼。
"红叶,寒儿呢?"看红叶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轩辕亦便放了那小太监的手,转身问红叶。
红叶未说话,而抬头看向轩辕亦的身后。
"父皇?"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轩辕亦的身子一震,同时一颗悬了的心放下了一半。
转过身子,轩辕亦便看见他的寒儿灰头土脸的立在自己身后,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带了些许的心悸,看到自己看着他,就咧了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轩辕亦未说话,两步到了水寒的身前,顾不得他满身的灰尘,伸手便把眼前的少年揽入怀中,闭了闭眼,整个心也彻底放回了原处,幸好他的寒儿还好好的活着,不然,他可真连求死的心都有了。
"父皇,我要喘不过气了。"胸口传来闷闷的声音,轩辕亦只好恋恋不舍的松了手臂,水寒这才脱出轩辕亦的怀抱。
"出什么事了?可还伤了其他人?"
"呵呵,是我自己不小心,当时房子里没有别人。"被问起原因,水寒忽然有些发窘。他是因为忘了这黑色火药是极易燃易爆的东西,也才会给铁器碰撞引发的火花引燃了刚配好的药粉,炸了一整间的实验室不说还牵连了与之相邻的屋子。也幸好当时屋中只有他一人,见事情不好,拼命的运了轻功,才险险的躲过给炸的粉身碎骨的命运。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转过来的轩辕静从屋脊上下来,拎了袍子的前摆,踩着满地的琉璃瓦的碎片,"寒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黑色炸药么?"
"静皇叔。"见轩辕静走过来,水寒便冲他笑了笑。
"寒儿,这就是你曾经说起过的那个黑色炸药造成的么?"看着眼前的一片狼籍,轩辕静似是还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不算,若是调制好了,加大药量会比这一次的威力大的多吧,怎么了?静皇叔?"
"别理他。"见给这一声爆炸引来的春夏秋冬四大宫女远远的立在一边,轩辕亦提高了声音,"你们伺候寒王沐浴更衣。"
"是。"一声低应四名宫女孩子来到众人前福了一福,水寒便跟了四人自去沐浴。
水寒无恙,轩辕亦也就打算离开,手臂却给轩辕静捉了,转过头,就看见轩辕静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己,"皇兄,我现在觉得炸坝泄洪这个办法果真行得通。"
轩辕亦听他捉了自己的胳膊就为说这么一句话,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伸手把他从自己胳膊上扯下来,扔到身侧红叶那里后干净利落的抬腿走人。
"皇兄——"轩辕亦身后,一声哀嚎响彻云霄。
庙堂卷 第二十九章 夜半听琴
二皇子轩辕天鸿封王是早就定下来的,虽然提前了,却也只提前了不到一个月,銮驾朝服都早已备好。水寒封王却是几个时辰前才确定的事,内务府的裁缝们就算是天上的织女也不大可能几个时辰之内绣出水寒的四爪蟒袍。所以沐浴更衣之后,水寒重又换了身白缎长袍,白玉簪束了头发,去了御书房。
"寒王到——"御书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早就对时不时跑来御书房的水寒熟的不能再熟了,远远的看水寒带了名四品侍卫过来,就往书房内传了一声。
"臣等见过时寒王。"水寒一进门,原本立在殿内的大臣们都往两边让了让,自动给水寒让出一条通道,然后又都冲着他双膝跪 了,微低了头。
"嗯,起来吧。"随口应了一声,水寒顺着两边大臣们让出来的通道径自来到御案前,"父皇。"
"寒儿来了,一边站下吧。"从那道白色的身影进入视线,轩辕亦的心情就大好起来,今又从对面少年的口中听到了那一声父皇,俊脸上露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静皇叔,天……二皇兄。"一贯都叫轩辕天鸿的名字,话出口了一半才想起现下的场合不对,也幸好水寒反应的快,临时改了过来。
"九皇弟。"轩辕天鸿还是第一次听水寒喊他皇兄,心中微讶,脸上也浮现了些许的喜意。
跟两人打过招呼,水寒便立在轩辕静的身侧。看轩辕静笑嘻嘻的盯了自己,知道是因为刚才错了称呼的缘故,就偷偷冲他撇了撇嘴。
对水寒见驾不跪,时常出入御书房的臣子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若今日水寒当了这些人的面跪了,他们反倒会觉得奇怪,甚至不适应。
但是在那些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九皇子的大臣们看来,见驾不跪,必是给皇上娇宠坏了。跟着这样一个备受恩宠又娇生惯养的王爷出京,还是治理水患,赈济灾民……这些官员们在哀叹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心中也苦成了一片。
治理苍江水患,赈济各地灾民这些都是轩辕天鸿的事,原本水寒此行的目的就不在此。来御书房也只是提前见见这些随行的官员,避免这些人忙起来把他这个堂堂飞岚的王爷遗忘了,或是被哪个不认识他的招惹了去。
所以,轩辕亦和书房内臣子们开始议事不久,水寒便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两日后出离京,他得赶在两日内确定了炸药的配方。而且还要为此次出行做准备,云侯那里也还要辞行……一大堆的事情忽然全都堆在了一起。
两日,还真是紧的很啊。暗自叹息了一声,水寒带了喜子重又回到盘龙殿的东偏殿。殿后厢房瓦砾堆上头的明火已经被扑灭,腾起来的那朵蘑菇云也消散开去。
散落满地的碎石瓦块,还冒着烟的木头,和了地上一滩滩的水渍,使得整个院子凌乱不堪。
再用那间实验室已经是不可能了,重建又尚需时日。好在昨天教会了工部那二十名制火药的药师要如何配比试验,还是去工部吧,想至此,水寒就重新抬了脚打算去工部。
哪想一转身,鼻尖就撞上了一个人地胸口。
"呵呵,几日不见寒儿可曾想念静皇叔?静皇叔可是想寒儿想的紧啊!"一声轻笑,轩辕静见水寒果然并未察觉自己已在他身后,便伸手搂了水寒有些单薄的身子,同时低了头,蹭了蹭那张清秀的小脸。
"静皇叔。"整张脸都给轩辕静蹭了个遍,水寒暗自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给搂在怀里瞬间察觉到眼前人的身份,自己恐怕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静皇叔怎么到这里来了?"拼命从轩辕静怀里挣脱出来,水寒有些气喘,立在轩辕静的面前问。
"啊,那个啊,寒儿教教皇叔弄那个炸药可好?"水寒从御书房偷溜出来的时候轩辕亦就猜到他八成又要来捣鼓炸药了,自然要跟过来看看。
"这里不能用了,静皇叔若是感兴趣就跟寒儿去工部吧。"水寒歪着头想了想,小脸上就露了笑意。刚刚还在想自己离开了,现下这一摊子事要交给谁,却不想竟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别看自家这个皇叔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办起正事来却也是极为靠得住的人,将余下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倒也放心。
"当真?"轩辕静没想到水寒应的竟如此痛快,有些不相信,"不过,静皇叔,寒儿后日就要离京了,可是还有很多事情做不完,皇叔在寒儿离京后帮寒儿完成可好?"
"好啊,既然是寒儿留下来的,皇叔自然替寒儿完成了便是。"给水寒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盯了,轩辕静高兴起来就完全忘记了柳如云离开后自己还有户部那么个大摊子要管,头点的如啄米的母鸡一般。
"呐,静皇叔,咱们现在就去工部好了。"见轩辕静点了头,水寒便带头往殿外走。
立在一边指挥了禁卫军和造办处的宫人们替水寒收拾残局的红叶见轩辕静满面春风的跟了水寒离去,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在工部下设的一间制作烟火的作坊里泡了一个下午,又用自己的銮驾把水寒送回宫,轩辕静再回府已是掌灯时分,草草的用过晚膳,便换了一身月白的夜行衣,白纱蒙了面跃上房脊,又往盘龙殿的方向去了。
人还未到殿中,远远的就有悠扬婉转的琴声借了夜风飘过来,轩辕静身形一滞,随即放慢了脚步,向那琴声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
几个纵身,双脚踏上了盘龙殿正殿对面的屋脊。立在明黄琉璃瓦的屋脊上,轩辕静居高临下把偏殿内的情景全部收进眼底。
夜色下,偏殿的那间书房内,轩辕亦斜靠了条案后盘龙的太师椅,微合了双目,双脚架在脚凳上,满脸的轻松惬意。面前条案上搁了一只细白瓷的素色茶盏,袅袅的水汽从半合的杯盏上升起。
敞开的窗边,水寒单着了件窄袖绣花织锦袍坐在琴凳上,微低了头。额前的碎片滑落下,遮下半张清俊的小脸,发丝形成的阴影遮挡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身前琴几上置了一把乌黑的古琴,古琴的琴弦随着水寒手指的拨动发出悠扬舒缓的声音。琴尾,水色的穗子似是合了音节轻轻飘动。
斜对了长条大案和案后轩辕亦的一扇敞开的窗子上,一身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红叶侧坐了窗棂,后背倚了窗框,双臂抱在胸前,微低了头,如同入定了一般。随着夜风的吹拂,额前微长的刘海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明灭不定。
夜幕下,明亮的殿宇内,两人一琴,一盏清茶,还有那斜倚了窗楼不自觉对两人形成回护之势的黑衣人,伴了舒缓低沉的琴声,此情此景在轩辕静的眼中竟是那样的温暖。轩辕静心中一动,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似是怕自己扰了这份难得的温馨与闲适,轩辕静索性盘了双腿,坐在屋脊上,单手托了下巴,静静的听那琴音在耳边流淌。
殿内,水寒抚琴的手指几不可查的顿了一顿,轩辕亦微合双目也睁了一下,瞟了眼屋脊上的轩辕静又合了。
静谧的月光下,海浪轻轻拍打了莹白的沙地,安静的夜晚,广袤的海面上微微起伏的海水映了满天的月色和星光。偶尔,一只夜航的飞鸟从深蓝的天际划过,留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海面上,两点橙黄色的光点渐行渐近,是两艘小渔船。那两点橙黄则是挂在舱外的风灯,渔船靠了海岩,泊在宁静的海湾里,靠了岸的船上传来几声喃喃低语,片刻,船上舱外的两盏风灯先后熄灭。给这晚归渔船搅扰了片刻的深夜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安宁,静谧……
弦寂音绝,许久,似是还沉浸在这由琴声勾划出的景致中,殿内殿外一片寂静。滴漏声声,时间便在这份闲适静谧中缓缓流逝。
直到……
"咦?静王爷,您怎么躺在屋顶上了?"带了一队宫女端了夜宵来的丁宁看到盘龙殿屋脊上的那道白色的影子尖细的声音便高高的扬了起来。
暗自叹了口气,为这给丁宁无意间打破的气氛惋惜了一下,轩辕静纵身跃下屋脊,迈进了偏殿。进了偏殿,在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了,轩辕静扫了眼红叶刚坐了的窗户,那道黑影已然飞掠上屋脊,眨眼间便消失在屋脊之后。
丁宁跟在轩辕静身后进了偏殿,便吩咐小太监们关了窗子,下了殿门外的软帘,伺候着殿内的三人用夜宵,一碗热乎乎的汤圆下肚,候丁宁带了宫女们退下,轩辕静才有些担忧的问坐在盘龙的太师椅上的轩辕亦,"皇兄,我有事要问你。"
"静想问的可是为什么要封寒儿为王,还要兼了副钦差的官职?"轩辕亦放了手中茶盏问坐在一边的轩辕静。
"咦?皇兄怎么知道?"
听轩辕静这样回答,轩辕亦便抛给水寒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
"皇叔可是担心寒儿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自动轩辕亦调侃的眼神,水寒笑问。
"寒儿既是知道会成为众矢之的怎么还……"看水寒清秀的小脸因为嘴角盈盈的笑意霎时生动了许多,轩辕静微皱了眉毛。
"就是这样才好啊,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寒儿身上,天鸿就可以专心致志的治水救灾了。"
"寒儿,你可知自己说的什么?"眉毛又皱了皱,轩辕静的视线在轩辕亦和水寒的脸上来回的游移着,"是你父皇要你去的?"
"是寒儿自己,本来父皇不准寒儿去的,是寒儿坚持要去。"见轩辕静的目光落在轩辕亦的脸上,眉宇间隐隐有了些许的怒意,水寒忙岔开话题,"对了,静皇叔,父皇说皇叔府里有位曹姓师爷是沁州人?"
轩辕静转过头,见轩辕亦一张俊脸上已没有了笑意,神情黯然,估计真是水寒自己要求了,自家皇兄又拗不过他,就轻轻叹了口气,"寒儿说的是曹初?"
"是叫曹初的么?"
"是啊,曹初据说是世居沁州,曾经在沁州下属的沿河县做了一年的笔墨师爷。后来因为与县官不和,独自到了洛凤城,机缘巧合遇到了皇叔,才会入府的。"
"世居沁州……呐,皇叔把这个曹师爷借给寒儿可好?"
"呵呵,寒儿若是想要,皇叔就把他送给你又能怎样?不过这个曹初名义上虽是王府中的师爷,却是以客人的身份居于王府。所以这件事皇叔做不了主,还要回府去商议一番。"
"那这件事就交给皇叔了。"说着,水寒就又冲着轩辕亦笑了笑。
"呐皇叔要是办成了,寒儿亲皇叔一下可好?"说着,轩辕静便趁着水寒毫无防备,学轩辕亦的样子,伸手捏了捏水寒的脸蛋。
"轩辕静,"一声低喝,轩辕静忽觉耳边一暖,低低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你连朕的人都要调戏么?嗯?"微微上挑的声线,透着股阴寒。
"啊,那个……时间不早了,静也该回去睡觉了。"听轩辕亦忽然说了这话,轩辕静心里一跳,身子一颤,条件反射一般蹿出去老远,同时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呵呵,寒儿也早些休息吧。"说完还不让水寒应答,径自挑了殿门口的软帘蹿了出去。
看原本还笑嘻嘻的轩辕静忽然变颜变色的以逃命的速度蹿出偏殿,水寒眨了眨眼睛,"父皇和静皇叔说什么了?"
"寒儿想听么?"目送轩辕静出了偏殿,再回首面对了水寒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
"呃……不想。"虽然很好奇,可是看轩辕亦满脸的暧昧……水寒果断回绝。
"呵呵。"一声轻笑,轩辕亦转眼便到了水寒的身边,"咱们也早些睡了吧,明日大概有的忙了。"
"哦。"后日就要离京,明日自然会忙得很。水寒应了一声便和轩辕亦并肩往正殿的寝殿去了。
沐浴更衣,合了明黄的窗幔,下了帐子顶上那蒙了夜明珠的轻纱,宽大的龙床上,忙了一天的父子二人很快就沉沉睡去。随着盘龙殿正殿寝殿的灯火熄灭,整个盘龙殿很快也陷入黑暗中,只有殿前廊下的风灯随着夜风摇曳不定。
落凤城城北,阳王府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内,三名男子围了屋中的圆桌团团坐了。圆桌上铺了织锦的桌布,桌布上放了几样点心和洗净切剥好的时令水果,三人面前则各放了一盏艳茶,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外公,后日天鸿就要出京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对付他?"轩辕天阳一身四爪蟒袍,坐了屋内的主位,他右侧是飞岚左相玉无极,左侧的绣墩上则坐了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
"阳儿你说什么?对付谁?老夫没听清。"玉无极探过头去,单手放在耳后,做了个拢耳音的姿势问。
察觉到玉无极声音中的不屑,轩辕天阳并未回答,而是看了眼坐在左手的中年人。
"难道左相要对付的不是鸿王爷?"接受到轩辕天阳眼里的信息,中年人往前探了探身子。
"轩辕天鸿一个黄毛小儿何足挂齿?两者,你们真以为皇上这次派他出京是为了让他能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吗?"冷冷的扫了眼对面的中年人,玉无极满脸的不屑。
"不是么?"又看了眼身边的中年人,轩辕天阳转头问。
"哼。"从鼻孔探出一声冷哼,玉无极端了茶盏抿了口茶水,"你们可曾想过,这一次出京,若是治水不利,横生了祸端,身为治水钦差的二皇子必会首当其冲,轻则削爵罢官,重则性命难保,九皇子虽为副钦差,却可因为并未成年,躲过去。若是成功了,这二皇子的功劳却会给九皇子分去一半,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就有如此的功劳,日后的皇位之争皇子中又几人能与之匹敌?"
"外公是说,父皇的心其实是在老九身上?"轩辕天阳张了张嘴,似是不敢相信,"可是宫内风传天鸿才是父皇选中的储君……"
"风传不过是传言而已,既是传言就不足取信。"放了手中的茶盏,玉无极脸上划过一丝阴郁,"何况,七年前单单因为九皇子中毒,皇上便在一夜之间除尽了老夫在宫中全部眼线。若九皇子不是皇上看中的储君,他又何必做得如此决绝。"这件事每每提起都会揭了他心口上的伤疤,一夜之间,他在宫中的势力被拔除的干干净净。他费尽心机或培养或收买的耳目全部消失于无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仇,他早晚要报,既然轩辕亦现下动不得,他就要在那个即将脱离他保护的九皇子身上先收一点利息。
"那外公咱们怎么对付他?轩辕水寒可不是好招惹的,抛开父皇的宠爱不说,七年前他就应该必死无疑,可现在他还活的好好的。"
"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外公自会处理,你只要在府中老老实实做你的阳王,别给朝中大臣抓了什么把柄就行了。"说完,玉无极伸手拿了撩在一边的披风披了,把兜帽带在头上开了屋门径自离去。
目送了玉无极出门,坐在轩辕天阳身边中年想的却是,传言真的不能取信么?
庙堂卷 第三十章 天晨臣服
  天才刚蒙蒙亮,位于落凤城城北皇宫中的盘龙殿内,众宫女,太监都已忙的人仰马翻了。寒王轩辕水寒明日离京,早早的春夏秋冬四大宫女都起了身,接着昨日的工作拣选水寒要带走的器具和随身服饰。期间不时有帮忙的小宫女跑来跑去的询问什么要带走,什么要留下,又有丁宁不时派人来嘱咐了这,送来了那。殿内当值的太监宫女又要准备着伺候轩辕亦和水寒起身上朝,……殿内人来人往,个个又都行色匆匆,加上他们脸上难掩的焦躁,这一切都让盘龙殿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与整座盘龙殿中那种紧张压迫的气氛截然不同,正殿的寝殿内此时却弥漫了种让人舒心的慵懒气息。殿内龙床上,明黄的幔帐内,轩辕亦单手撑了额角,支了上半身,微眯了凤目静静注视着卷了半张锦被偎在身边的少年。
  良久另一只手微曲了食指,第二个指关节轻轻摩挲着少年泛着光泽的脸蛋,目光渐渐柔和。明日的这个时辰,少年就将离了他远行。除了偶有的年前回元帅府省亲之外,七年间,两人从未分开过。
  可是这一次分离……短则旬月,若是长的话……凤目中漆黑的双眸暗了暗,失去了些许的光彩。此次分离,重聚之时他的寒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怎样与自己相处?是自己终将得偿所愿,还是水寒一如现在这般一味的逃避暧昧下去?或者……双眸中闪过一丝阴郁。水寒,你若离了朕,朕两世的爱恋可就全部都付之于流水了。
  想至此,轩辕亦手指上的动作不觉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脑袋理在两人枕头之间,只露了班长清秀小脸的水寒似是察觉到了那加重了的力道,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因为才转醒,一双原本清亮的双眸少了些许的光亮,迷迷糊糊的蒙了一层水汽。见水寒转醒,轩辕亦手指上的动作一停,食指离了水寒的小脸。
  "父皇。"失了些许的精神,水寒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就那样落到了轩辕亦的心底。
  "寒儿。"伸手把少年整个揽入怀中,轩辕亦的手臂环上了水寒的后背,下颔蹭了蹭水寒头顶的发丝,"寒儿曾说过,要和父皇在一起。所以,寒儿不要离了父皇可好?"
  贴近轩辕亦的身体微微一僵,但紧接着就放松了。若是以前,听到这话,水寒必会很痛快的应了。可是今日……察觉到两人情感间某些变化的水寒却并未开口,犹犹豫豫的把整张脸又往轩辕亦的怀中偎了偎。好闻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水寒闭了眼睛。虽然还有一日共处的时间,点点的离愁却在这个时刻提前涌上了两人的心间。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宁明显压抑的声音,"皇上,您起了么?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寒儿今日可跟父皇去上朝?"虽未成年,十三岁的水寒昨日却已封王,皇子封王便可以入朝听政,轩辕亦才会这样问。
  "早膳后要去工部。"原本偎在轩辕亦胸口的水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摇了摇头。今日要办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的堆在一处,听政只会多浪费他半日的时间。
  "进来吧。"轩辕亦见水寒已然起身,自己也就翻身坐起,转头冲着候在殿外的丁宁提高了声音。
  "是。"一声低应,十几名太监宫女端了梳洗的用具低垂了视线规规矩矩的走进盘龙殿。
  梳洗之后,着了外袍送走了要去上朝的轩辕亦,水寒就带了喜子做了早已备好的四轮马车从角门出了皇宫,沿着天街径自去了昨日去过的工部下属的那间作坊。
  下了马车人还未进门,就有人张开了双臂飞奔着迎了出来,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便传进耳朵,"寒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叔好想你啊。"
  见轩辕静今日着了一件绣了大朵牡丹的广袖锦袍,外面罩了件缂金丝走银线的月白纱衣,张开双臂如蝴蝶一般冲自己飞扑过来,水寒小脸一黑移形跨步身手利落的闪身躲过了轩辕静的飞扑。却不想轩辕静见未扑到人,身形急转,借了转身的惯性,张开双臂,揽了水寒的腰,把他直接拉进自己怀中。
  人已经到了轩辕静的怀里,水寒只得咧咧嘴,"呵呵,静皇叔,你来的好早啊。"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够早的了,却不想轩辕静竟然比他到的还要早。
  "寒儿今日不是要有事情交代么?所以皇叔就早早的来了。"送了搂在水寒腰间的手,揽了少年的肩头,轩辕静和水寒两个往作坊内走去。
  昨日轩辕静倒也给自家皇兄的一席话惊住了,说水寒是他的人,也就等于承认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恋上了自己的九皇子。
  不过,突然知道了这件事,轩辕静也只是惊了一惊。惊过之后想的不是这父子之间的恋情乱了伦理纲常,却是自家的宝贝寒儿给他那个当皇上的爹独占去了,今后他若想抱抱那软绵绵的身子,蹭蹭那滑嫩嫩的小脸怕是得躲着他的亲亲皇兄了。
  在给飞岚皇帝耳提面命的宣布水寒所有权归属之后,还敢吃自家九皇侄的嫩豆腐,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飞岚国的静亲王有这样的色胆了。
  "寒儿昨日说的那个曾师爷啊,他倒是应了皇叔陪了寒儿一同去沁州。不过是有条件的。"笑嘻嘻的搂着水寒的肩膀一边住作坊里走轩辕静一边说。
  "什么条件?"
  "他说要以寒王府师爷的身份去沁州。"说着,轩辕静扭头瞟了眼水寒。果然,身边少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微张了小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寒王府的师爷?他封王仅仅是昨天的事。既没有王爷的薪俸也没有自己王府的班底,甚至连府衙都还没有,是个地地道道的光杆王爷。就是他这么个光杆王爷仅过了一天就多出来个要自己养活的师爷……一滴冷汗顺着水寒的额角划过,又动了动嘴唇,水寒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呵呵。"看水寒变颜变色,满脸郁闷,轩辕静再度轻笑出声,"曹初做师爷的时候曾给上官排挤,他要了这个身份也不过是给以前同僚们看的,寒儿给了他便是。"
  "哦。"所以才会要了王府师爷的名分啊,听轩辕静这么一解释,水寒就明白了原因,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静亲王,寒王爷。"作坊内,早有下属把水寒到来的消息传了进去,两人才进了大门就有负责这作坊的官员带了下属和工匠迎了出来。
  "嗯,都起来吧。"轩辕静随口应了句,就和水寒往作坊内走去。
  散了朝,处理了朝中之事,把御书房的一堆奏折丢给右相莫言。轩辕亦回到盘龙殿的时候,水寒正坐在正殿八仙桌一侧,一手捉了狼毫在桌上的笺纸上写着什么,另一只手里捏了块麻纸,纸里夹着半块已经快化掉的米糕。
  "寒儿未用午膳么?"见水寒一边写字一边咬了口左手捏着的米糕,轩辕亦皱了剑眉。话问的是坐在太师椅上的水寒,眼睛却扫了眼立在他身侧的喜子。喜子给轩辕亦冷飕飕的目光一扫,身子哆嗦了一下,双膝一软,低了头跪了下去。
  "忙。"水寒头也不抬的随后应了一声,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对,随即笔尖一顿,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有些纳闷的抬了头,才见轩辕亦已然到了面前,"父皇,公务处理完了?"记忆中从年后轩辕亦因为两江水旱两灾的事情早出晚归,每日不到半夜不会回来,天色微亮就又离开,现在的时辰虽已过了午膳的时间,却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这么早便回来倒是少见。
  径自来到水寒身侧,低头蹭蹭那张小脸,轩辕亦微眯了凤目,"明日寒儿离京,父皇想要多陪陪寒儿。这是什么?"抬眼瞟见八仙桌上一只单肩背包,轩辕亦怔了一下。
  "师父给的。"水寒重又低了头,继续写字。
  看水寒歪了头还要咬左手麻纸里的半块米糕,轩辕亦便伸手夺了过来,扔给跪在地上的喜子,然后让他吩咐春梅准备了茶点送过来后,才又坐到水寒对面,拿了那背包摆弄起来。
  那背包有城墙砖大小,里外皆是厚实的平纹锦缎,细细密密的缎面摸在手中顺滑柔软,在明亮的光线下闪了水一样的光泽。下半部以缂丝的手法织了几种奇怪的符号,放平了根本着看不出来,只有光线以某个角度反射才能看清。背包上卯了一枚纯银的暗扣,两侧和下方坠了细细密密的穗子。
  摆弄了几下背包,轩辕亦忽然一笑,"冰火蚕丝的锦缎,水火不浸,你这个师父倒也大方。"
  "啊,师父还给了很多东西。"说着水寒就放了手中的狼毫,扭开了那背包上的暗扣,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八仙桌上。疗伤的丹药,治病的银针,各种秘制的毒药,一堆药瓶和装银针的木盒子中间还躺了块逍遥宫的令牌。
  看着眼前这一堆东西,轩辕亦挑了挑眉毛。有了这些东西,水寒在外他自然放心不少,同时,心里也多了份对云锦天的感激,不过,"寒儿,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给外人着去知道么?"若是给贪婪之人见了,怕是又横生事端了。
  "师父叮嘱过。"看轩辕亦一件件重又把那些东西放好,水寒点点头。
  轩辕亦帮水寒把小背包整理好,放在一边,说道,"寒儿,父皇带了几个人来,让他们跟你一同去沁州可好?"
  "不好。"多几个人就等于多了几条尾巴,行动难免不自由,水寒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
  "这几个人可是和寒儿有着很深的渊源呢。"见水寒回绝轩辕亦哄诱道。
  "渊源?"水寒一愣。
  "寒儿可记得几年前跟你师父学易容时,那几个弄得整个暗部都鸡飞狗跳的男孩子?"
  "是那几个孩子么?"水寒还记得,因为那几个孩子都还算是习武的材料,事情过后就被轩辕亦送到红叶那里去了。
  "就是他们,几月前通过了暗部的测试,寒儿可想见见?"
  "好。"那几个孩子跟自己也有过一面之缘,水寒想了想点头应了。
  见成功勾起来水寒的兴趣,轩辕亦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提高了声音,"你们都进来吧。"
  随着脚步声响起,七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进到殿来,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单膝跪倒,"属下见过皇上,见过寒王。"
  见这几个人一身黑色短打,黑巾包头倒有几分江湖人的架势,水寒忍不住眯了双眸,勾了嘴角。
  只是,那笑容还未完全在小脸上绽开,脚步声就再度响起。七人身后,又走进来一名少年,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水色窄袖长袍,白玉簪束发,微微抬起的下领给那张清秀俊美的小脸平添了几分孤傲之气。
  "天晨?"水寒见了那跟在其他几人身后的少年,脸上尚未完全绽开的笑意马上转化成了惊奇。
  看这情形,轩辕亦大概是想让自己也把他带了去。可现在轩辕天鸿和自己已经封王又都挂了钦差的官位,而天晨……跟了去不就是给他和天鸿做跟班么?扭头看看坐在八仙桌另一面的轩辕亦,水寒皱了眉毛。
  虽然听到水寒惊奇的喊声,轩辕天晨却并未看向水寒,而是越过前面的七人,径自来到轩辕亦的面前,单膝跪了,"儿臣见过父皇。"
  见轩辕天晨理都不理水寒,跪在当场的七名少年脸上都有了怒容。当日红叶带他们回暗部就曾说过,他们是因为水寒的缘故才会逃脱被净身,当太监的命运。不用当牛做马的伺候人不说还学了一身的功夫,他们自然都对水寒存了份感激,现在见轩辕天晨当水寒不存在心下自然不满。
  "天晨,朕曾说过你若要做杀手,自当放弃了皇子的身份,这话你可还记得?"见轩辕天晨看都不看水寒,轩辕亦一张俊脸不由冷了几分。
  "儿臣记得。"虽是有不甘,轩辕天晨还是低了头。
  "既然记得,你刚刚又是如何对待寒王的?"
  单膝跪地的轩辕天晨愣了愣,脸色沉了沉,咬了咬牙还是站起来,来到水寒面前,右腿向后撤了一步,就要单膝跪地。
  却不想,水寒身形一闪,躲开了,"五招,五招之内我若擒你,你便听令与我;若擒不了你,你便不必跪我如何?"
  "好。"轩辕天晨未想到水寒会这样说,略感惊讶,转头看轩辕亦,见轩辕亦未作任何表示,就点头。
  "那就动手吧。"
  既然水寒已经说了,轩辕天晨也不客气,脚下垫步,身体前倾,一掌挥出,加了五成的内力便冲了水寒的胸口直拍过去。水寒未躲,眼睫毛都未曾多动一下静静的看着那一掌劈来。
  见水寒未躲,轩辕天晨以为他是给自己的一掌吓到了,眼看那掌风到了水寒的胸口,正犹豫着是否撒了这一掌,却不想眼睛忽然一花,眼前便失去了水寒的身影。
  水寒右脚向外跨出了一步,脚跟点地当做支撑点整个身子画了半个旋,披在肩膀上的头发画了一道弧线,人便绕到了轩辕天晨的身后。
  察觉到水寒已到了自己身后,轩辕天晨在心惊水寒速度的同时,顿觉不妙。脚下又垫了一步整个身子飞掠出去,远离了身后的水寒。却不想人一落地,轩辕天晨脸上一白,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那七名因为水寒与轩辕天晨交手让到一边的少年见轩辕天晨忽然变颜变色的停了手,脸上都出现了迷惑的神色。
  整个殿内,只有轩辕亦看的清楚,水寒在绕到轩辕天晨身后的同时,手指便利落的戳上了他背后露了破绽的两处死穴。这个照面,水寒若加了内力,轩辕天晨必死无疑。
  "优柔寡断。"立在轩辕天晨身后的水寒冷哼了一声,脸上挂了些许的讥讽。
  给水寒嘲笑,轩辕天晨脸色极为难看,顿了顿,弯了腰伸手便从靴筒里抽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出来,"再来。"说着,一转身,手里的短刀便冲了水寒的咽喉直刺过去。
  "天晨!"见轩辕天晨眼睛里面现了杀机,轩辕亦一声断喝。
  轩辕天晨却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身形未停,横了手中短刀,直冲着水寒冲过去。
  丢给轩辕亦一个眼神让他放心,水寒微躬了身子,低了头躲过刺来的短刀,同时左手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贴身从轩辕天晨腋下的方向挑出,立了手掌,掌侧击在他握短刀那只手臂手肘的内侧。见轩辕天晨手臂因为吃不住力,曲了回来,水寒的另一只手便扣了他的手腕,顺势把他手中那柄冲出去的短刀又送了回来,正好架在轩辕天晨的脖颈之上。
  感觉到脖颈上一痛,轩辕天晨的脸色一片灰败,双目也同时失去了光彩。
  水寒见轩辕天晨停了动作,便在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灌注了两成内力。感觉到手腕一阵酥麻,轩辕天晨一声问哼,短刀从手中滑落,刀尖撞到地面的金砖上,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短刀落地,水寒微皱了眉,松了手。冷了一张小脸立在轩辕天晨的面前,"我不要你宣誓效忠我,只要你还了今日的这两条性命。"言毕,看也不看呆立当场的轩辕天晨,转身便往殿外走去。举手投足间竟带出来一种让人想要臣服的凛然之气。
  "见过寒王。"目送水寒离去,轩辕天晨似是给他的气势震慑,忽然单膝跪地,同时低了头。一声寒王便代表他认可了水寒的身份。
  离去的脚步并未因为那一声寒王有任何的停顿,水寒径自跨过了正殿那高高的门槛。
  殿内,轩辕亦见那立在一边的七名少年个个都用崇拜到近乎狂热的眼神望着水寒的背影,忍不住轻扬了嘴角,起身离座,在经过轩辕天晨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追着水寒住偏殿去了。
庙堂卷 第三十一章 离愁别绪
  迈进了偏殿的门,水寒便想起刚才写的那些东西还都堆在正殿的八仙桌上,有些懊恼起来。正打算差了人去取回来,见轩辕亦后脚追了自己也进了这偏殿就皱了眉毛嘟了嘴径自做了条案后的太师椅生闷气。
  "寒儿可是在因为父皇要你带了天晨去沁州生气?"好笑的看着水寒嘟着嘴侧了头故意不看自己,轩辕亦问。
  听了这话,水寒转过头冲着轩辕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重又转过头去。虽未说话,但是那副你以为呢的神情却是明明白白的。
  "呵呵。"一声低笑,身形一闪轩辕亦便立到了水寒的身侧,"让你带了他去不过是想让他出门历练一番,也多些阅历。"
  "他可是皇子耶。"水寒撇撇嘴,就算没有王爷的封号,轩辕天晨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要他做跟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呵呵,天晨今日不是承认寒儿王爷的身份了,就当他是下属好了。再者,从入暗卫开始他就当有抛了飞岚皇子身份的觉悟。"
  "父皇倒是很在意天晨嘛。"又撇撇嘴,水寒的头还是没转过来。
  "寒儿可是吃醋了?"轩辕亦又怎会听不出来水寒言语间的那一点点酸味,躬了身子,低了头,凑到水寒耳边低声问。察觉到椅上少年身子一颤,轩辕亦轻扬了嘴角,重又直起身体,"那孩子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父皇年少时的影子,所以父皇希望他别再像父皇一样,给这个皇子的身份绊住了手脚。"年少时的轩辕亦也曾希望自己能抛了飞岚皇子的身份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只是……轻皱了剑眉,轩辕亦敛了脸上的笑意,凤目暗了暗。
  "父皇?"轻柔的声音响起,寻着那声音,轩辕亦不觉低了头,撞上了水寒那双漆翼的双眸。察觉到水寒眼底的担忧轩辕亦暗叹一声。他的寒儿,总是对他情锗的变化极为敏感。
  "天晨想飞离了这皇宫,寒儿就给了他这双翅膀如何?
  "嗯。"轻轻的应了一声,水寒低垂了眼帘。
  "寒儿,眼见着就到晚膳的时间了,今夜的晚膳摆在流云阁可好?再叫了你静皇叔和红叶,也算是给寒儿践行。"掩了脸上的落寞,轩辕亦把手放到水寒的肩上,手指从水寒披散在肩上的发丝间穿过。水寒离宫,怕是不久之后,云锦天也会离开吧。曲终,难免人散。
  "嗯。"低低的应了一声,水寒便不再说话。
  流云阁的晚膳虽然一如往常多些水寒喜欢的菜色,饭桌上却少了往日的笑声。红叶一如既往的沉默,远离了众人,独占了桌子的一角拿了酒壶自斟自饮,眼睛时不时的落在水寒身上。轩辕静也没了平日的闹腾,和云锦天一边一个拉了水寒的手,又把出门在外该注意的事项细细的叮嘱了一遍。整个流云阁内也因此弥漫了一屋子的离愁别绪。
  出了流云阁,回到盘龙殿,又亲自查看了一番要带走的东西,水寒才和轩辕亦沐浴更衣后睡下。看寝殿龙床上的幔帐落下,丁宁掩了殿门,一转身,便抬了袖子擦了擦眼角点点泪花。从六步到十三岁,水寒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现下水寒就要离宫,他自是难舍。
  水寒离宫,贴身的春夏秋冬四大宫女和贴身侍卫喜子自然也要随行。离宫前五人也难免要与素日交好的同伴告别,盘龙殿和暗部也因此添了几分离愁。
  盘龙殿的寝殿虽早早便陷入黑暗中,龙床上的轩辕亦却是一夜未眠,仿若要把那枕边张小脸刻在心里,溶入骨中一般,一双凤目眨也不眨的盯了身侧少年清秀的脸蛋。直到天色渐明……
  天色微明,盘龙殿的寝殿已被桌上和四角的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昼。着了一身水色窄袖锦袍,梳洗已毕的水寒皱了眉毛坐在殷内圆桌边的绣墩上,摆弄着云锦天送的那只背包。把随身的重要物品装进背包扣好了银质的暗扣,水寒转头看向龙床。
  龙床上明黄的幔帐给挂在雕龙的床勾上,轩辕亦一身月白里衣料,赤了足,手臂搭在膝盖上,倚了床柱静静的看着他。浅蜜色的肌肤从未系盘扣的领口露出,如水的长发垂在胸前,透着丝丝的慵懒与魅惑。
  "轩辕亦,你真的不去送我么?"水寒的小脸上飞过一抹绯红,眼睛从轩辕亦身上移开,有些气恼的提高了声音。
  "虽然是皇子,可是钦差出行父皇去送行与礼制不符。"今晨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
  分明就是不想去送嘛。水寒坐在绣墩上撇撇嘴,礼制不符,鬼才相信这样的借口呢。他轩辕亦岂是按礼制行事的人。
  "我走了。"水寒嘟了嘴赌了气从绣墩上站起来,把桌上的背包斜背在身上扭头就住外走。
  "寒儿。"一声轻叹,转眼间,轩辕亦便到了水寒身后,光着脚站在水寒身后,微躬了身体伸手抱住了水寒略显单薄的身体。把自己的脸贴上水寒的面颊,"寒儿,要想着父皇知道么?"
  身子给轩辕亦从身后抱住水寒先是僵了一下,接着就回转了身体,犹豫了一下,伸了手臂,搂住轩辕亦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茉莉花的清香飘进鼻孔,水寒心中一涩,在轩辕亦的怀中点了点头,"嗯,寒儿会想着父皇的。"
  "还有,要早些回来。"
  "嗯。"闷闷的声音传进耳朵,轩辕亦搂了水寒的手臂不觉间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凤目再次暗了暗。
  "主子。"不知过了多久,立在身侧的丁宁轻叹了一声,"众位大人们还等着给鸿王和寒王爷送行呢,时候不早了,王爷该起驾了。"
  "好了,寒儿去吧。"看天光大亮,轩辕亦低头亲亲水寒的小脸,松了手臂。
  "父皇真的不去送寒儿么?"轩辕亦虽放了手臂,水寒却搂着他的腰不肯松手。耳边一热,一声低叹飘进耳朵,水寒不禁闭了闭眼。再睁眼,已隐去眼中的不舍,松了手臂,抬头看看轩辕亦,吧唧一口亲在自家父皇的脸上,水寒脸上带了盈盈的笑意,"父皇,寒儿走了。"说完,便转身绕过殿中的圆桌,迈了高高的门槛,出了寝殿的殿门。
  "淋浴更衣。"目送水寒出了殿门,轩辕亦重新回到龙床前。
  "是。"一声低应,丁宁点手唤来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伺候轩辕亦起身。
  钦差出行,又是王爷的身份,拜天祭祖等等这些行前的繁文缛节自然少不了。水寒心情不好,便以朝服未赶制完成为理由早早的躲进了轩辕天鸿的车辇里去了。
  车辇里除了水寒外还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随行的五皇子轩辕天晨。与轩辕天鸿和水寒不同,轩辕天晨随行并未昭告天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是皇子的身份,轩辕天鸿自然要他坐了自己的车辇。
  另一个则是水寒名义上的师爷曹初。曹初坐这车辇也还是因为轩辕天鸿。因为听说这位曹师爷世居沁州,又是自己皇叔的座上宾,轩辕天鸿自然对他也是礼遇有加。
  水寒上了车辇,扫了眼两人未说话,便跪在车侧,挑了辇内的锦帘透过窗纱看向外面。
  车外,文武百官以右相莫言和左相玉无极为首,行礼,敬酒,祝词,一项项的进行下去。
  水寒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便撩了车帘,拣车中一角倚了身子,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从里面拣出颗糖球扔进嘴里含了,就闭上眼睛靠回到角落里。
  轩辕天晨斜坐了水寒的对面,抱了双膝若有所思的看着水寒。昨日的不屑与排斥换成了探究与不解。
  轩辕水寒,岚帝轩辕亦第九皇子,也是自己的九皇弟。第一次知道他是因为父皇为了他破了皇子赐名的规矩,给当时未满六岁的水寒赐了名字。
  之后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因为轩辕亦为他破了一个又一个的惯例。甚至,内太学和习武场也只去了一次就因为不喜欢不再去了。传言加上事实,久而久之水寒在他心中就成了一个给自己父皇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皇子。所以,昨日让他跟了水寒出京,他也才会心生怨念与不满。
  但是,就是这个自己一直认为是不学无术的皇子,竟能在一招之内取自己的性命,还是接连两次……轩辕天晨忽然记起,每每自己在母妃前说听来的水寒怎样怎样的坏话时,母妃都会说,能被像他父皇那样的人娇宠了,九皇子必有过人之处。
  难道竟是所有人都小瞧了他?
  一应的礼节程序结束,车帘一挑,一身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的轩辕天鸿进了车辇,跟车内的人打过招呼,便盘了双腿坐到车厢最内侧。接着车厢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稳。
  车辇角落里,水寒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用舌尖把含在嘴里的糖球换了个地方。车辇一动水寒就知道已经启程了,从现在起行一步都会离轩辕亦远一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看原本鼓在右腮边的糖球转了一转,重又出现在水寒的左腮,轩辕天晨面色一柔,脸上带了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轩辕亦静静立在落凤城西门城楼的屋脊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轩辕天鸿的车驾给盔明戟亮的禁卫军马队团团围了从门楼下经过。
  晨风吹起了身上白色长袍和罩在锦袍外的素色纱衣,轻扬了披在身后的头发,轩辕亦凤目中一片黯淡。
  细小的声音响起,轩辕亦转头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道身影从城墙上飞掠而来,轻轻落在了屋脊的另一面。
  云锦天倒是并未想到自己选中的地方竟有人捷足先登了,待看清立在另一侧的竟然是轩辕亦后抿了双唇一笑,抱着怀中的古琴掠过整个层脊后在轩辕亦的身侧站定,"还以为你会亲自去送行。"
  轩辕亦看了眼立在身边外罩了银红纱衣的云锦天,未说话,重又拢了目光望向已经出城而去的车辇。
  "你若不舍就下去送他好了。"
  下去送他?轩辕亦低垂了眼帘,掩去凤目中的难舍与挣扎。我若真下去了必会不顾一切的强留了他。
  "哎……"一声低叹,云锦天仿若看穿的轩辕亦的心思,"既是这样又何苦送他远行。也罢,我替你送他好了。"说完便盘了双膝坐在高高的屋脊之上,把怀中的古琴架与双膝之上,伸手试了试声音,调了调琴弦。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随着手指轻动,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
  琴声借了清冷的晨风传播开去,渐传渐远。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倾诉了无尽的离别与不舍。
  闭了双眸,靠在车辇一角的水寒身子忽然一震同时睁开眼睛扭身边扑向马车的后窗,掀了帘子。隔了纱窗,远远的看见落凤城城楼的屋脊之上,一身银红纱衣的男子微低了头抚琴。
  可此时水寒看在眼里的,记在心底的却是立在抚琴人身边的那抹如雪的白,那人就那样静静的立在城楼之上,微低了头,目送着轩辕天鸿的车辇离去。
  "父皇——"不知为何,水寒心中忽然一涩,泪水溢满了眼眶,却强忍着不肯滚下。
  像水寒一样,立在屋脊上云锦天身边的轩辕亦也给琴音所感,心中一阵酸楚弥漫上来,眼泪还未溢出来,身边便传来抽泣声。
  轩辕亦和云锦天同时一愣,转头着去屋脊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轩辕静正捏了衣袖的袖口蹭脸上的鼻涕眼泪。
  "轩辕静。"见轩辕静怂了肩膀,扭着腰宛若弃妇一般哭的一抽一抽的,轩辕亦额角的青筋就爆起来了。
  轩辕静给云锦天的琴声勾了,正哭得伤心,冷不防一声暴喝在耳边响起,身子一抖,脚下一滑,一声惊叫身子就顺着房脊住下滑去。
  "静。"轩辕亦也没想到,轩辕静竟会给自己一声暴喝震下屋脊,伸了手想去拉轩辕静。
  一道黑影从城墙的另一面跃起,在半空中接了从门楼上滑下来的轩辕静,利落的落了地,然后借了地面的冲力,又重跃上门楼,在轩辕静刚刚立足的屋脊上站了。
  "呜呜,人家就知道小红对人家好。哪像皇兄和天天,嫉妒人家长得比他们漂亮,盼着人家掉下去毁容。"双手环了红叶的腰,轩辕静偎在红叶身边半真半假的瞄瞄另一头的轩辕亦和云锦天,又把自己的脸上的鼻涕眼泪往红叶身上蹭蹭。
  轩辕静的这番话一出口,轩辕亦和云锦天的脸同时一黑,互相对视了一眼,难得默契的同时决定自动忽略掉屋脊那一头如水仙花一般自恋的轩辕静。
  见自己胸口被轩辕静蹭的湿乎乎,黏答答的,红叶脸一黑,伸手揪了轩辕静的领子就把他从自己身上往下扯。却不想轩辕静似是早就料到红叶会把自己扯下来,双手死死的扣了红叶的腰。红叶扯了两下,见轩辕静竟然扣了自己的腰不松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便由了他。
  红也看不到的方向,轩辕静悄悄抿了双唇,勾了一个笑容。
  直道到了尽头,眼见着轩辕天鸿的车辇即将转过去消失在视线中,扣了红叶腰的轩辕静忙松了一只手冲着那远去的车辇挥了挥,宽大的袖口随风招展。
  车辇内,原本给云锦天勾起酸楚的水寒把这一举看的清清楚楚,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分离的伤感给轩辕静这么一闹倒淡去了不少。
  "静皇叔,父皇,师父还有红叶,再见!"心中默念了句,随着车辇转过弯道,落凤城高大的城门楼给路边郁郁葱葱的林地挡去,水寒撂了车帘重新坐回去。与刚才的忧郁不同,清秀的小脸上挂了盈盈的笑意。
  "那个穿红衣的人是谁?"轩辕天晨问。红叶,静皇叔,自家父皇他都认识,那个穿银红纱衣的男人他没见过。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样貌,单听那曲子看那身形动作此人必是才色俱佳。
  "师父。"
  "先生。"
  一同传来的水寒和轩辕天鸿的声音。
  眨眨眼不明所以的看看轩辕天鸿,再看看水寒,师父?先生?
  "云侯。"这一次倒是异口同声。
  "云侯?云侯会武功?九弟的功夫难道是跟云侯学的?"虽未见过云锦天,自己父皇专宠云侯这件事他却也常常听人说起。却不想这云侯竟也是会武功之人,轩辕天晨自是难掩满脸的震惊。
  "啊,师父教过一点。不过主要是跟他学琴和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罢水寒目光闪了闪。
  轩辕天鸿知道他不欲多说,就从车内的暗格中抽了一张卷起来的锦帛在车厢内铺开。然后转头看向坐了车辇外侧从头至尾一句话未说的曹初,"曹师爷,皇叔说你世居沁州,那里的地形你能不能先跟我说说?"
  "王爷既然问起,曹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轩辕天鸿话说的恭恭敬敬,曹初忙直了身体,跪坐在轩辕天鸿的面前,然后低头看铺在车厢内沁刑二州的地图。
  知道这二人要商议正事,水寒和轩辕天晨就都闭了嘴,靠在车辇的挡板上。
庙堂卷 第三十二章 云侯离宫
  夜深人静,飞岚帝国皇宫的御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御案后飞岚皇帝轩辕亦合了手中最后一本奏折,长长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离了龙椅。
  看轩辕亦合了手里的奏折,立在他身侧的丁宁忙指挥了小太监整理御案。锁好玉玺,把堆在桌上的奏折分门别类的整理好送走,自己则跟了轩辕亦出了御书房,回盘龙殿。
  天阶月色凉如水,形容的虽是秋季的夜色,拿在今夜却也一样适用。抬头望望夜空中那一道月影,轩辕亦的脚步停了下来。孤枕难眠,一想到盘龙殿龙床上那明黄帐子里今夜没了那清秀的少年,轩辕亦便簇了剑眉。
  停顿了片刻,略低了头似是在思考要去哪里,再迈步,方向便发生了变化。绕过盘龙殿,轩辕亦带了丁宁径自往后宫去了。并未走大路,捡了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穿过几道小门,眼前一片开阔,竟是到了御花园。
  朦胧月色下园内的景致如给轻纱蒙了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加之初春时节,树木虽已发芽却还未展叶,地上隔年的枯草也才给花匠们清理出来,到处还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放眼望去竟给人一种萧杀的感觉。
  信步游缰,离了小径,踩了翻起来的土块轩辕亦往御花园内更深的地方走去。轩辕亦是习武之人,脚下的土块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却苦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的丁宁。昏暗的光线下,踩了高低不平的地面,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勉强才跟得上走在前面的轩辕亦。
  穿过着一片尚未播种的花圃,再向前,空气中多了些许水汽。绕过一丛灌木,一片湖泊映入眼帘。湖中间,八根粗大的石柱上撑起了一间小小的亭子。亭子高挑的屋檐上挂了盏大红的琉璃宫灯,灯下亭内的桌上置了一把古琴。琴凳上一身水色长袍罩水色纱衣的男子披散了头发低头抚琴。随着手指的起落,婉转低沉的琴声借了粼粼的水波传播开去。
  轩辕亦立在湖畔听了一会琴,脸上忽然勾了一抹笑意,运了轻功踩了水波掠过半个湖面,轻轻地落在了亭子内。
  "皇……"见轩辕亦纵身跃起,丁宁顿感不妙。果然,轩辕亦竟又抛了他独自一人上了那湖心亭,丁宁急得差点哭了出来。
  亭内,轩辕亦斜倚了一根柱子,抱了双臂微低了头,静静的听那铮铮的琴声。
  一曲终了,云锦天便停了手,却未说话。亭中两人似都对刚才的琴声所感,沉寂弥漫在湖面上这小小的亭台里。
  "想不到一向政务繁忙的飞岚皇帝竟有这份月下游湖的闲心。"琴凳上,云锦天忽然抿了双唇轻笑出声,言语间尽是调侃之意。看就知道眼前这人必是想自己那个宝贝徒弟了,七年的时间,他倒也看出轩辕亦对水寒用情极深,一朝分离,想念自是难以避免。
  见轩辕亦依旧低垂了凤目,靠在柱子上不说话,云锦天轻轻叹了口气,"第一次见到寒儿便是在这亭内。那里,他便是坐在那栏杆上听我弹琴。"言毕便看向亭内一侧的栏杆。
  果然听到云锦天提起水寒,轩辕亦便顺着云锦天的视线看到了亭边的栏杆。然后离了靠着的柱子走到那排栏杆边,伸了手轻轻抚摸着红漆的栏杆,凤目中柔情一片。
  "云宫主可听过痴缠?"半晌,轩辕亦忽然抬了头。
  "情蛊痴缠?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若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呢?"察觉到云锦天眼底的一抹厌恶,轩辕亦嘴角难以察觉的扬了扬。
  "真有?"云锦天先是一愣,紧接着俏脸一沉,双目中阴寒一片,正对了轩辕亦的眼睛,"轩辕亦,你若把这东西用在寒儿身上我必会把你挫骨扬灰。"
  "呵呵,"一声轻笑,轩辕亦似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般扬了嘴角,"放心,我轩辕亦可不要那种偷来的爱,被控制了心智的寒儿也不是我的寒儿。"
  冷冷的盯了面前的男子,见回望自己的轩辕亦眼里一片坦荡,云锦天不觉为自己过激的反应好笑起来,再次抿了双唇,"是我想多了。"
  "云宫主既然知道痴缠,那可知一旦痴缠失效,被下了蛊毒的人会是怎样的反应?"这一次轩辕亦盯了云锦天的眼睛闪了闪。
  "这倒是不清楚。痴缠本就难得,又怎会轻易失效?"
  "朕倒是知道一人,中了简姓人家喂养的痴缠,娶妻生子,七年后蛊毒失效,因为无法面对过往而离家出走。"
  云锦天皱了皱眉毛,静静的看着轩辕亦,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到痴缠。
  "呵呵,"轻扬了嘴角,轩辕亦转了身体,坐了身边的栏杆,手臂撑在栏杆上,"前日接到消息说江湖上风传剑帝慕容非突然狂性大发,杀了结发的妻子不说,连两儿一女自己的三个孩子也一道被他一掌劈死……杀妻灭子之后竟不知所踪。"见琴凳上的男子身子忽然颤了一颤,一张俏脸霎时失去了血色轩辕亦停了片刻,才又开了口,"朕记得慕容非的妻子也姓简吧。"
  见琴凳之上的男子身子僵直,俏脸白得如纸一般,放在膝上的双臂微微颤抖,轩辕亦轻轻地叹了口气,"虽是死有余辜的人,不足道,不过可惜了几个孩子,毕竟也是亲骨肉。"
  闻听此言云锦天身子一震,忽然站起,伸手抱了琴几上的古琴,站起身来。如此明白的暗示,云锦天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轩辕亦话中之意。
  "云宫主要去哪里?"看云锦天打算离开,轩辕亦提高了声音。
  "流云阁。"转过身,背对了轩辕亦云锦天的身形一滞,"当年我与他相交,为了表明心迹他便以内力自闭精路。"所以那几个孩子不是他的。
  言毕,云锦天便踩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几纵之后便失去了身影。
  自闭精路,肯为心爱之人做到这种地步,这慕容非却也是个痴情之人,只是造化弄人啊。轩辕亦微叹了口气,离了湖心亭,重新回到了湖岸之上。他几乎能想象得出,痴缠失去效力慕容非在想到云锦天后又会陷入怎样癫狂的状态。
  虽同样被痴缠控制了心智,风清扬中蛊时尚且年少,还不懂情爱。可是慕容非当日却已有了挚爱之人,所以心智一旦恢复……暗叹一声,轩辕亦摇了摇头。
  "皇上——"焦头烂额的立在湖畔的丁宁见轩辕亦踩了水重又回来,忙凑上迎上前。
  看丁宁灰头土脸,满身尘土和污垢惨兮兮的立在树下,轩辕亦忍俊不止,"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因为皇上您啊。"听轩辕亦问,丁宁便苦了一张老脸,"皇上您功夫高奴才知道,可您也不能仗了功夫高把奴才往沟里带啊。刚才那片花圃,在您脚下跟平地一样,可在奴才脚底下沟沟坎坎的,奴才没差点给摔死。"见轩辕亦满面的笑容,丁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他可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头。轩辕亦心血来潮飞檐走壁,几纵之下的距离,他就得拼了老命的颠了步子绕过大半个宫殿才能到。而且往往是他人到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轩辕亦又离了。
  "呵呵,是朕疏忽了。你跪安吧,今夜不用你伺候了。"
  "皇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想……"听轩辕亦忽然说不用他伺候,以为自己哪句话不对惹恼了轩辕亦慌忙双膝跪下,"奴才罪该万死,惹恼了皇上……"
  "朕没生气,朕待会要去的地方你也到不了,回去好生歇息了吧。"说完,也不等丁宁说话,便运了轻功,掠上树梢,几纵之下消失在夜色中。
  "皇上——"一声哀嚎,远远的传来,轩辕亦忍不住轻抿了双唇。
  云锦天抱了古琴回到流云阁自己的寝殿内时,舞墨正替他铺床燃香准备伺候他就寝。
  进了门,把怀中的琴放到殿内的圆桌上云锦天问,"今日可有慕容非的消息传递进宫。"
  "回公子,前日却有消息来。只是因为少主要离宫,属下见公子您忙,就压了下来。"水寒离宫只能算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私下里,舞墨是不愿自家公子再为那负心之人伤神了。
  "拿过来。"
  "是。"虽然不愿,但云锦天既然发话了,舞墨也不敢违抗,只得应了一声离去。片刻,从后殿拿了几个纸卷递给云锦天。
  云锦天结果展开,一一看过,半晌忽然低叹了一声,"宫内可还有消息传来。"
  "启禀公子,"舞墨见云锦天问忙单膝跪了,"七日内,慕容非已经连挑我宫内两处分坛。并且留下话说您若不现身他便继续,直到您现身为止。"
  "可曾伤人?"
  "上了十几个,倒都是轻伤,没有大碍。不过……那两座分坛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嗯。"微微点了点头云锦天重又卷了那纸卷,"你去收拾一下,只捡随身的衣物和细软,一会儿跟我出宫。"
  "要去找慕容公子么?"见云锦天点头,舞墨便退了下去。
  舞墨离开,云锦天就开了殿内的衣箱,换了黑色的夜行衣后,又从衣箱底取了那柄黑色剑鞘的宝剑出来,按了绷簧抽出宝剑。乌黑的剑身在室内夜明珠的光线下闪着幽蓝的光。
  暗夜,铸剑山庄排名第二的名剑,慕容非正是借了这柄宝剑才创下了剑帝的名号,当年他却把这剑送了自己。之后随着十几年前他混进飞岚皇宫这把剑也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此次自己重出江湖这柄剑也必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云锦天不由目光一凛,轻皱了双眉,十几年的仇岂是白结的。
  "公子。"舞墨拎了两只包袱从后殿绕出来,见云锦天对着那柄宝剑发呆忍不住轻声呼唤。
  "走吧。"给舞墨唤醒,云锦天接了舞墨手中的包袱出了寝殿,开了流云阁正殿的殿门,迈步出了正殿。
  "三更半夜,云侯这是要去哪啊?"人才出殿,一声轻笑传来。
  云锦天微愣,循声望去见轩辕亦抱了肩膀笑意盈盈的立在院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红叶一身黑色夜行衣立在他的身侧。
  "你果然很闲啊,先是深夜游湖,这又三更半夜的爬人墙头?"抬头瞟了眼轩辕亦,云锦天飞身掠上屋脊,原本低头看他的轩辕亦这一次不得不仰了头。
  不习惯抬了头看人,轩辕亦索性也掠上屋脊立在云锦天对面,挑了挑眉,"云宫主在我这宫中白吃白住了十几年,怎么临走也不跟我这做主人的说一声?"早就猜到依照云锦天的性格知道了真相必会马上离宫,他才会带了红叶守了这流云阁,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云锦天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带了舞墨出了正殿。
  "寒儿什么时候回来?"云锦天并未回答轩辕亦的话。
  "年前必回。"
  "哦。"应了一声,云锦天转向轩辕亦身侧的红叶,"流云阁的东西我会着人收拾了带走,到时候还请红总管叮嘱了手下人免得发生冲突。"
  "云宫主放心。"知道云锦天这一次离宫,必是抛了侯爷的身份,红叶也改了称呼。
  "多谢了。"云锦天说完冲着红叶抱了抱拳,又扫了眼轩辕亦,转身掠上流云阁的宫墙,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宫内重重叠叠的屋脊之上。
  目送云锦天的身影消失,轩辕亦蹲了身子,盘腿坐到了流云阁的墙头,单手支了下颌,神情多少有些落寞,"寒儿出宫,云侯一走,这流云阁便也空下来了。红叶,朕忽然体会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了。"
  "皇上还有静亲王。"犹豫了一下,红叶也坐到轩辕亦身侧。当年他和轩辕静一道跟了他仗剑江湖,除暴安良,三人就曾经这样并排的坐了高墙,谈江湖论武艺。也因从那时就觉着轩辕亦是个不一般的皇子,才会在他继位后跟了他。
  "静么?红叶,你可知他为什么不爱女子?"
  突然提到轩辕静,红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那我就跟你说个故事吧。"微低了头,轩辕亦便把自家十九弟的那段过往说给红叶听。
  说完了,转头见红叶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隐带了怒气与难掩的痛惜,便拍拍红叶的肩膀,"你身世堪怜,可静却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有些事,过了这么多年该放的也都放下吧。一直闷在里面走不出来对身边人不公平。"不过,若不手刃仇敌,他怕是永远都放不下吧。
  说完轩辕亦便起了身,飞掠上了屋脊,往盘龙殿而去。轩辕亦身后,红叶维持了刚才的动作,坐在流云阁的宫墙上沉默了很久。
  离落凤城百十里外的一座驿馆的一间上房的床帐里,水寒和衣而卧,睁了双目呆呆的望着素色薄纱幔帐的帐顶。
  窝在轩辕天鸿的车辇上整整一天,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驿站活动了一下身体,其余的时间多是靠着车壁抱了抱枕打盹,睡了快一天的水寒这个时候自然睡不着。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水寒转过脸,面朝着房门。
  门外传来指关节轻轻叩门的声音。
  水寒起身,开了房门。
  "九弟还未睡下么?"轩辕天鸿看水寒一身袍服穿戴的整整齐齐,便笑道。
  "睡了一天,现在还不困。"
  "既是这样,那就动身吧。"
  动身?水寒有些迷惑,自己才躺下就动身。还是说自己其实已经睡过一夜了?
  "时间紧迫,今夜要继续赶路。"看水寒满脸的迷惑轩辕天鸿便向他解释,"不过,九弟若是不愿可以跟着车辇明日再走。"犹豫着,轩辕天鸿又加了一句。虽常在流云阁中见到水寒,但在他眼中,水寒也同样是一个给自己父皇和先生娇宠了的孩子。彻夜赶路,对他来说似乎过于辛苦了。
  "不用,我跟你们走。"说完水寒进了屋子,从枕边拿了冰火蚕丝的挎包斜背了跟着轩辕天鸿出了房间,往驿馆的后院而去。
庙堂卷 第三十三章 昼夜兼程
  人还未到后院,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一片嘈杂。叫喊声,奔跑声,说话声搅成了一锅粥。间或传来马蹄拍击地面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声。
  待通过角门进入后院,水寒才发觉整个后院都给点着的火把和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照的亮如白昼。灯笼火把下,几十人正在给马匹备鞍。缰绳,鞍具,脚蹬都一一查点仔细。随行的马车和车辇前又有人在帮忙打点行装。从车上拣出随身的包袱放上马背。百十来人百十来匹马竟让这驿馆诺大的后院拥挤不堪。
  "骑马么?"跟在轩辕天鸿身后的水寒见马车并未套好,反而是马背上备了马鞍便问。
  "起码要快些。这些都是驿站的快马,可以在沿途的驿站调换。若是不发生意外,八百里的路程,后日清晨便能到沁州了。"轩辕天鸿有些抱歉的看着水寒。不管怎样,两日一夜八百里的走法确实赶了些。可是水患不等人,若一直坐了自己的车辇,到沁州已经是四日之后的事了。
  水寒倒是没觉得什么,炸坝泄洪要赶在雨季之前,时间不等人,早到一刻就早多一分准备。看自己的四大宫女和喜子个个都是一身黑色劲装夹在人群里整理鞍具,水寒便离了轩辕天鸿走到喜子身边问:"我骑哪匹?"
  "主子,给您备着呢。"喜子还未回答,水寒身边就响起另一个清亮的声音。水寒转头看去,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崇拜加无限敬畏的看着自己。
  "你是……"似是见过这少年,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了,水寒犹豫了一下。
  "我是皇上派来伺候您的暗卫。"见水寒看着自己,少年的脸因为兴奋涨得红红的。
  暗卫?听那少年说自己是暗卫水寒略略皱了一下眉毛。暗卫的行动范围在落凤城,自己出京跟随而来的应该是隐卫。怎么还会有暗卫?
  "主子您忘了,昨天下午您在盘龙殿的正殿里还见过我们呢。"那少年见水寒满脸的疑惑赶忙解释道。
  "哦。"听少年这么说水寒就想起眼前的少年确是昨日盘龙殿见到那七人中的一个,点了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属下代号狂风。"
  "暗卫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主子要是叫的不习惯重新赐了名字便是。"春梅正在附近帮忙查点可还有什么遗漏,听这两人说话就笑着插了句。自己的名字就是水寒所赐,虽然按身边人的说法是略显土气,却比她在暗卫的代号多了些女子的柔美,她自是喜欢。
  "还请主子赐名。"
  "主子给赐名吧。"狂风附近的其他六名少年听春梅说要请水寒赐名,就都放了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赐名啊。"又是赐名,记得上次因为给贴身的四大宫女起了春夏秋冬的名字还被自家师父狠狠笑话了一场,说这么土的名字自己竟然想得出来……
  "主子就像我和夏荷秋菊冬雪那时一样,先赐了。他们若不喜欢自己重起了便是。"见水寒有些犹豫,春梅在一边劝道。
  "既然这样……"水寒挨个扫了眼立在身前的少年,沉吟了一下,"狂风,风……"忽然就勾了嘴角,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连带着眼角和眉毛也向下弯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指顺着七人站立的方向从头至尾挨个的点过去,"风雨雷电……冰,霜,雾。"
  ……
  水寒一连串的报出七个人的名字,他的四周竟忽然间有了片刻的沉寂。
  "怎么了?不好么?"水寒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围的人。他却不知,此时周围人共同的想法却是,风雨雷电冰霜雾,这名字……可真是独特至极也简单至极啊!
  "噗——"周围的人未来得及说话,水寒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九弟,你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说完,不知何时立在水寒身后的轩辕天晨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重又转头看向对面的起名少年,"小风,小雨,小雷,小电,小冰,小霜,小雾,以后就这样叫你们好了。"
  水寒身侧喜子和春梅对视了一眼同时忍了笑意。本来挺正常的叫法,怎么到了五殿下的嘴里听着倒像是在叫自己豢养的宠物?
  他们的想法立在对面的七名少年自然也有,便同时黑了脸。
  "若是不喜欢就当我没说,你们自己想好了。"水寒见七名少年脸黑的不能再黑了,心虚的挪了挪脚步,往喜子身后躲了躲,同时暗自撇撇嘴。心想,是你们让我起名的,起的不好不用就好了,用得着脸黑成了锅底么?
  "让他们自己想主子倒不如在他们名字前面加个冷字。"曹初从进后院便看见水寒身边围了一群人,就凑过来。
  "加个冷字?冷风,冷雨,冷雷,冷电,冷冰,冷霜,冷雾?"水寒沉吟了一下,见对面少年原本黑了的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便一笑,"好,就这么决定了。冷风,冷雨,冷雷,冷电,冷冰,冷霜,冷雾。七冷。"手指再点了一遍对面的少年见他们都点头应了,水寒才转向曹初,"曹师爷今晚也要随行么?"
  "鸿王爷说曹某若能随行最好,曹某也是希望能帮上王爷一点忙。"听水寒问,曹初忙躬了身子答道。
  水寒听他这样答就点了点头。本来当日他跟轩辕静要了这人来就是因为他世居沁州,熟悉地理和风土人情,既然轩辕天鸿用的上自然是最好。
  "主子,这匹就是给您备的马。"喜子见整理好行装的人都牵了马从后门出了驿馆,后院内人少了不少,知道差不多到了该启程的时间,就牵来一匹浑身乌黑单额头上有一块菱形白斑的高头大马。
  "好马啊!"看眼前这匹马短短的鬃毛乌黑发亮,四腿修长笔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曹初忍不住叹了一声。
  "大人您好眼力啊。此马名叫掠影,曾是军中战马,也是我们这驿馆内最好的马,若不是两位王爷为了咱们飞岚的百姓要日夜赶路,还真舍不得牵它出来。"搭话的看穿戴是驿馆中马夫,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摸了摸那黑马的前额,言谈举止倒是多有不舍。
  "想不到曹师爷也会相马?"水寒瞟了眼身边的曹初。一个文弱书生竟也会相马,静皇叔家的师爷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曹某自幼家境贫寒,曾经给本县大户人家放过马,也常听养马的师傅说起怎样相马。"给水寒一问,曹初有些发窘,微低了头答道。
  说话间,院内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喜子便牵了自己的马和水寒要骑的掠影率先出了后院。曹初见此情景后撤了半步,跟在水寒身后也出了后院。
  院外户部尚书柳如云带了一干亲信立在门口给轩辕天鸿送行。虽然鸿王轩辕天鸿和寒王轩辕水寒先行离开,带走了自己大部分贴身随从和近三分之一的官员,留在驿馆的钦差官驾和鸿王的銮驾却也当有人带领了往沁州而去,正副钦差同时离开,这引领车辇,督导钦差仪仗的任务便落在一品大员户部尚书柳如云身上。
  虽是钦差,又封了王,但在柳如云看来,轩辕天鸿和水寒却还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尤其水寒,尚未成年不说,中间还加了南东轩这一层关系,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叮嘱了跟在他身边的人。
  好不容易从柳如云的叮嘱声中脱身出来,众人都上了马,冲着立在院门口送行的柳如云抱了抱拳,扯了手中的缰绳,双脚磕了磕马蹬,这百十匹驿站的驿马就延了后街出城去了。
  柳如云目送了这一队人马和火把那点点的光亮转过街角,才带了人自回驿馆休息。
  一刻钟后,一只信鸽从驿馆内腾空而起。巨大的翅膀煽动了两下,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
  第二日大朝之后,便有一个小小的纸卷由两江巡察使冷月从铸剑山庄带进御书房。展开那小小的纸卷,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两遍,轩辕亦的脸上便挂了盈盈的笑意。
  弃了官驾,骑马先行,看样子天鸿也已感觉到时间紧迫了。自己给飞岚选的这个储君也是爱民如子,深孚众望。不过,这么一来他的寒儿可要吃不少苦头了。想至此,轩辕亦的凤目暗了暗。
  轩辕天鸿和水寒这一队人马出了城,一跑起来就是大半夜,天光放亮的时候到了下一个驿馆。更换了马匹,吃了早饭,补充了饮水带了干粮,休息了片刻就又上马继续赶路。
  一天两夜的路程,几乎都是这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这样,赶在第三天天亮前,就到了进沁州前的最后一个驿馆。
  钦差进程,一路上虽是晓行夜宿,却也当有上差的气势。所以,到了这间驿站,轩辕天鸿他们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停下来休整了一番。
  沐浴更衣,重又换了月白的窄袖袍服,白玉簪束了发。水寒便斜背了云锦天送的背包离了客房,下楼去了。低头摆弄了一下背在身侧的背包,水寒忍不住勾了嘴角,弯了眉毛。这冰火蚕丝却也神奇,当日着了水色长袍出门,那背包柔软的缎面如水一般流动。今日穿了月白的长袍,这背包颜色却也浅了不少,光线下,竟和身上的长袍颜色相近。
  楼下的厅堂内,梳洗已毕的随行官员和贴身侍卫们围了几张桌子一边等了饭食一边谈笑。大概是因为就要到达目的地,言语间少了不少连夜赶路的紧迫,低低的说话声中时不时传来压抑的笑声。
  驿馆的厅堂内,鸿王轩辕天鸿,五皇子轩辕天晨,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还有曹初围坐了中间的那张八仙桌。桌上放了茶壶茶盏,无人身前都各放了一盏清茶。
  "九弟。"轩辕天鸿听楼板轻响便转过头来,正看见水寒下楼,就扬了扬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水寒刚坐下,就有驿馆的驿卒送上清茶来。很快香喷喷的米粥,热乎乎的馒头,清淡的小菜和咸津津的肉脯便摆上桌来。赶了一夜的路,众人早都饿了,谦让了一下就都低了头吃饭,百十人的厅内,除了咀嚼声,以及偶尔发出的碗筷相碰撞的声音外再没别的声响。
  喝了一碗米粥,曹初便放了碗筷,略显疲惫的把身子靠到椅背上。抬眼便看见了轩辕天鸿身侧的水寒。
  第一次见到这名声赫赫的九皇子是几日前在静王府的后院中。当时他是被从梧桐林中传来的琴声吸引才会想见见那弹琴之人。水寒的那一首海阔天高竟如醍醐灌顶一般重又激起了他早已磨灭的宏图大志。当日他也以为那弄琴的少年是轩辕静的新欢,还深为这少年惋惜了好大一会儿,直到轩辕静到来才知道了这少年真正的身份竟是飞岚的九皇子。
  所以他也才会在轩辕静说水寒要借了他去沁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至于要了寒王府师爷的身份不过是想借了水寒搭上鸿王。
  鸿王轩辕天鸿,飞岚皇帝轩辕亦的嫡亲皇子。刚刚封王,开衙建府,必是需要人的时候,若在这个时候被其信任器重,将来必会前途无量。甚至,轩辕天鸿若真继位,自己很可能会成为朝中重臣。
  至于轩辕水寒,因倍受岚帝轩辕亦宠爱,朝中大臣和飞岚子民便多认为其必是日后飞岚之主。不过娇宠难免骄纵,给放纵坏了的孩子又怎能担起整个飞岚。轩辕亦是明君,自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因此他一直认为,就是因为不打算传位给水寒,轩辕亦才会娇宠了这个他自己最喜欢的孩子。
  所以,虽感叹于水寒弹得那一手好琴,但是,在他心里,水寒也只是一个给宠坏了的孩子。甚至直到出发时再见那孩子他的想法也并未改变。
  但是这一路行来,尤其是这一日两夜因为昼夜兼程,过度的劳累,就连成年的官吏都忍受不了,叫苦不迭。可这传说中娇生惯养的孩子却没有任何怨言,该吃饭吃饭,该赶路赶路。非但如此,在大部分人都疲惫不堪精神萎靡的时候,他竟然还精神抖擞……也许这一次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似是察觉到曹初的目光,低头喝粥的水寒先是皱了一下眉毛,接着便抬起头来,瞟了眼斜对面的曹初,然后又重新低了头。
  给水寒一瞟,曹初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后背就给冷汗瞬间湿透。明明是一双清可见底,纯净的没有任何意图的眼眸,可是不知为何,被那双眼眸瞟过,曹初竟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
  饭毕,天光大亮,一行人又整装出发。
  很快,通往沁州的官道上便出现了一支有百十来匹驿马组成的马队。马队前部两匹黑色的骏马并排而行,马的主人是两名少年。右边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青色锦缎窄袖长袍,金簪束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发梢随风飞舞,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带了些许的急切与不安。
  少年身侧的黑色骏马的马背上是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白缎窄袖锦袍,一根白玉簪束了一头青丝,迎了晨风,额前的碎发给吹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身边少年的焦躁不同,一张只不过中人之上样貌的小脸倒显得很平静。
  两名少年四周跑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都是清一色黑色短打,黑巾包头,隐隐对这两人成回护之势,奔跑间队形却丝毫不乱。
  紧随其后的是几十匹同样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或身着短打,或着了锦袍,不一而足。虽与前面的那一小队相比略显凌乱,不过单从穿着和身上不自觉间带出来的气度看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百多匹高头大马在管道上飞奔自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引得官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奔跑了片刻,水寒皱了一下眉毛,累了缰绳放慢了速度。
  见他放慢了速度,身侧的轩辕天鸿也带了马匹,"怎么了,九弟?"
  "天……二哥。你不觉得不对劲么?"水寒松了松手中的缰绳,望向四周。给他们这百十匹马一挤,有些胆小的人已经跑到路边的野地里去了,"虽然天亮了,可按时辰来说离开城门还有段时间,怎么城外官道上有这么多人?"
  轩辕天鸿听水寒这么说,也微蹙了眉毛,望向路边稀稀落落拖家带口的人流。
  "进了城不就知道了么?"行在水寒身侧一身黑色短打,墨玉簪束发的轩辕天晨说道,边说还边抬了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前方。
  管道的尽头,高大的城楼巍然而立。城楼下,黑漆漆的门洞之上,一块黑漆的匾额上赫然写了两个大字:沁州。
  "也是啊。"轩辕天鸿听轩辕天晨这么说,忽然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进城。"
庙堂卷 第三十四章 初至沁州
  沁州城内西街原本是商家店铺聚集之地,也本是沁州城中最繁华的所在。可是现在,西街各家买卖店铺全都关门闭户。驿馆客栈内人满为患。就连各家店铺的屋檐下都挤满了拖家带口的灾民。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叹息声,妇女喃喃的低语声和青壮年大嗓门的嚷嚷声连成了一片。西街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只在街中间留了一条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小路。
  天光大亮,街口毡布搭起来的粥棚里已是热气腾腾,腰扎围裙的大厨们手里拿着长把的粥勺搅动着大锅内黏糊糊的米粥。粥铺旁,两名穿了深蓝官衣,脚蹬皂靴的官差在维持秩序。粥铺外,另有一队灾民排成一排,捧了粗瓷的大海碗在等着领取今晨的早饭。
  街道另一头,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在路边的灾民中间穿行。中年人着了件青布窄袖长袍,袍服的前摆掖在腰间,露出脚下一双薄底快靴。袖口也高高的卷到手肘,露出黑红的皮肤。一张周周正正的脸,肤色黝黑,两道浓眉深深的锁到了一起,一根银簪束发,额角鬓边已经花白。中年人一边走一边不时躬下身子,替熟睡中的孩子掖掖盖在身上的被子的被角,或是跟才醒来的男人们搭讪两句。中年人身后跟了两名青年,一身短打,布巾包头,小心的护着前面的人。
  中年人从街道那一边穿过整个街道,然后来到街角,背负了双手看粥棚内的厨师给等在棚外的灾民分粥。见分到粥的灾民捧了粥碗离开队伍,然后蹲在街边两口就把碗内的薄粥喝完,又舔干净碗边才恋恋不舍的离了粥棚,中年人浓黑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播种的时节,家家户户早都在田间地头为一年的收成忙碌。但是今年,天气反常,苍江上游河水无法下泄,致使江里水量减少,田地干旱,现在连人畜吃水都成了问题更不要说灌溉农田了。
  若只是干旱倒也还好解决,待上游来水,再补种秧苗便是。虽然晚了农节,但是只要适时浇灌施肥,也还保得住年底的好收成。但是,大旱之后就是大水。从各州府传来的消息,再加上各部传达的公文无不透露出雨季将至,随着天气转暖,上游形成堰塞湖的冰坝会随时垮坝的信息。到那时,原本干裂的土地就又会变为一片汪洋。那个时候不要说抢种秧苗了,世居此地的百姓们都可能会因为这场水患有性命之忧。
  所以,他也才会赶在洪水到来之前想方设法的转移州内可能受灾的百姓。多年治理沁州留下了爱民如子的名声,对水灾即将到来的消息百姓们虽然心存疑虑却也按照他的命令纷纷迁往高地。州城外的农民也都进城躲避。
  但是,随着涌进州城的人口渐渐增多,让这些进城的百姓们吃饱又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府库渐空,百姓又不断涌入,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州城都会无粮可吃。百姓饿肚子就难免会民心不稳,甚至可能引发民变。虽然州中还有两座存了上百万担粮食的仓库,却因为里面屯的是备战的军粮,没有圣旨无法开仓,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仓库的粮食毫无办法。
  沉思良久,再抬头再看看那捧了一碗薄粥离去的百姓,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双眉锁得更深。
  中年人刚走过来的那条街道上,出现了一名年过三十的男子,他急匆匆的从堆得满街都是的杂物中间穿过,边走还边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人?
  远远的见那男子匆匆而来,中年人身后的一名青年不由笑了起来,对身前的中年人说:"老爷,您看,许师爷来了。"
  中年人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见了一身湖蓝广袖锦袍的男子急匆匆走过来,不由舒展了眉头。
  那人显见也看到了街口的中年人,伸手拎了锦袍的下摆,又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快到接口的时候甚至跑了起来。
  "许慎,早晨让你来你还嫌这嫌那的,怎么半个时辰不到就追来了?"看那人跑到自己面前躬了身子两只手撑了膝盖喘气,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渐浓。
  "不是。"许慎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了右手摆了摆,"不是的……我不是追着来的。"
  "不是追着来的那是来做什么?"见许慎连连摆手,中年人倒多了几分好奇。
  许慎听他问便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喘匀了气才站直了身体,面对中年人,"大人,钦差到了。"
  "钦差?鸿王和寒王?"听许慎说钦差到了,跟着中年人的两名青年吃惊的对视了一眼,"不可能吧,前日晚间才接到吏部的通牒,怎么今日就到了?难道是飞来的?"
  "来了多少人?"中年人瞪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青年后转头问许慎。
  "人倒不是很多,只有百十来人,全都骑了马,并未看见官驾。不过官牒印信属下都验看过了,确是鸿王爷和寒王爷两位。"
  来的倒是好快啊,中年人略微沉吟了一下。按照礼部行文的速度和官驾行进速度算来这治水的钦差最早也要后日傍晚到,却不想今日便到了。
  "两位钦差现在哪里?"
  "在后堂的正厅里喝茶呢,魏司马正陪了两位钦差说话,我便出来寻大人。"许慎答道。
  "回府。"说完,中年人便迈开步子,沿着才来的方向往回走。许慎和跟着中年人来的两名青年忙追上去,三个人排成一排从满街的百姓和杂物中间穿过整条街道,很快就消失在另一头的街角。
  回到刺史府,换了官袍,中年人便带了许慎往正厅去了。
  人才进后院的大门,还未绕过影壁,便有名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青年迎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身着正二品官服的中年人,男子便单膝跪了,"这位大人可是沁州刺史范文轩范大人?"
  "正是。"范文轩见那青年一身劲装,猜到必是哪位王爷的侍卫,忙躬身搀起跪在地上的男子,然后又转头示意道,"这位是我府内的师爷许慎。"
  "许师爷。"青年起身,向范文轩身后的许慎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又转向范文轩,"范大人,鸿王爷和寒王爷正在正厅中等您呢。请您跟我来。"说着便领着范文轩和许慎绕过了影壁。
  影壁后通往正厅的砖道两侧,两两相对站了两排身着黑色劲装,黑巾包头的青年。从黑衣人中间穿过,上了正厅前的无级台阶,人还未进正厅便看见厅内正中央八仙桌两侧坐了两名少年。
  上手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青袍,微倾了身子正跟陪坐在一边的沁州司马魏忠说话。下手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白色长袍,身上斜背了一只白色背包有些不耐的低了头摆弄手中一只小小的锦囊。
  白衣少年的下手,与沁州司马魏忠隔了厅堂对坐了两名青年,虽未穿官服,但看气度举止却也是官场中人。
  虽未见过轩辕天鸿和水寒,单凭年纪范文轩却也把这两位少年的身份分辨出来,忙紧走了两步到了厅内双膝跪了,"臣,沁州刺史范文轩见过鸿王爷,见过寒王爷。"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范大人请起。"轩辕天鸿见范文轩双膝跪了,忙离了座位紧走了两步双手搀了跪在地上的范文轩,然后点了点原本坐在水寒下手,见轩辕天鸿起身忙站起来的青年,"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说完又转身面向范文轩,"既然范大人和魏司马都到了,曹师爷,把圣旨宣了。"
  "是。"立在水寒身侧的曹初听了忙请了圣旨出来。刚站起来的沁州刺史范文轩和沁州司马魏忠,都慌忙重又双膝跪倒,接了圣旨。
  本来这圣旨当是当了沁州全州官吏宣读,但现在事出紧急,有掌管沁州民政的刺史范文轩和执掌沁州军政的沁州司马魏忠在,轩辕天鸿也就让曹初直接宣旨。
  宣过圣旨后,众人重又落座,轩辕天鸿才又细细的问了遍沁州目前的情形。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在半月前沁州就开始疏散居住在低地的百姓。城门也是为了方便城外百姓进城日夜不关。
  "临行前父皇就曾说过,范大人治理沁州多年,深得百姓爱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让天鸿多向您学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轩辕天鸿听完范文轩的禀报便接了话。
  "臣不敢当,皇上爱民如子,臣不过是奉旨行事。"虽然连声说不敢当,范文轩也还是因为听轩辕天鸿说的话脸上带了难掩的笑意,"不过,十几天迁出洼地的百姓还不足三成。若按照这个速度,一月之内很难迁完所有的百姓。"说完,范文轩重又皱了眉毛收了脸上的笑意。
  "一月,太长了。"不等轩辕天鸿开口,隔了八仙桌坐在轩辕天鸿旁边从头到尾一句话未说的水寒忽然开口。
  "寒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范文轩转头看向水寒。
  "一月太长了,十日内洪水就会下来。"
  "十日?可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上游堰塞湖……"
  "十日内父皇就会炸坝泄洪,所以十日内洪水必到。"水寒把玩着手中的锦囊,忽然伸了手指从里面夹了一颗碧绿的糖球出来塞进嘴里。
  "炸坝泄洪?"范文轩看了看水寒又看看轩辕天鸿。这泄洪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这炸坝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人工的办法把那道拦了上游河水的水坝毁掉,让河水倾泻下来。"工部侍郎元惠知道范文轩不明白水寒的意思,便向他解释道。
  "人工方法?真的能毁掉水坝?"范文轩满脸怀疑的看着在场的人。不是他不愿相信,虽未亲见,但那几丈宽十数丈高的冰坝又岂能是说毁就毁了的。
  "能。"元惠答得很肯定,若是以前他也不信飞岚能有毁掉那上游冰坝的力量。但是在临行前那天听到那声巨响之后再看到变成一片废墟的盘龙殿东偏殿的那间后厢房,他相信这世上确有能瞬间毁了那冰坝的力量。
  "可是十日的时间太短了,又让臣如何把十万百姓转移出去,又安置在哪里……"见元惠答得如此笃定,范文轩也不由信了三分,开始为那尚未从洼地中转移出来的七成百姓担心。
  给范文轩一问,轩辕天鸿和元惠方青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锁了眉毛。十天内,十几万人,这确是件难以完成的事。沁州尚且如此,那比这沁州还要大一倍的邢州……厅堂内忽然沉寂下来。几十万条性命如一副沉甸甸的重担压在了在场人的心上。
  "啊……"坐在一边兀自含了糖球的水寒忽又皱了皱眉毛,"记得父皇曾经说过十八年前两江水患,父皇也是治水钦差,那时候他好像沿江修了很多泄洪的围堰……"那时候的轩辕亦虽然还是皇子,却早就有了身为飞岚之主的觉悟,他自然要给其治下的飞岚多一份保障。
  "围堰?"听说苍江沿江有泄洪的围堰,正厅内所有的人眼睛都是一亮。有了围堰,一旦洪水来临,泄洪的围堰在卸去洪峰力道的同时也会储存大量河水,这样也就只须迁出低地和围堰内的人口,至于平原地带只需护住大坝便可安然度过水灾。
  "范刺史不知道这事么?"看范文轩跟自己一样似是第一次听到围堰的事,轩辕天鸿有些奇怪。
  "启禀王爷,下官调任沁州刺史是九年前的事,前任官吏并未向下官说过围堰的事。"不过,走访民间时他也曾听老人们说过十几年前亦王治水的事情,甚至还曾有人指了一些洼地告诉他那里曾是亦王带人挖的,说是用来泄洪,挖去的泥土又都用来筑坝了,难道那些洼地就是寒王说的围堰?
  "若是父皇曾经建过围堰,州志上会有记载吧。说不定还会有图纸或者地图什么的。"微垂了双目,盯了青砖的地面,水寒似是不经意的说了句。
  "下官这就着人翻看州志和十八年前的旧档。"说着范文轩就站起来。若真如寒王所说,有了围堰分布的地图,只要按图一一查看那些围堰的状况,再打通围堰和苍江之间的通道,卸去洪峰,沁州便能平安度过这次水灾。
  "呐,二哥,我困了。"听范文轩要去翻旧档,水寒知道轩辕亦离京时交代的事情自己已经完成,便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就回去休息吧,一天两夜都未休息,九弟困顿也很正常。"见水寒的眼角溢出小小的泪花,轩辕天鸿不禁莞尔。
  "嗯。"应了一声,水寒便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外走。
  "主子,这边。"立在正厅门口的一名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青年见水寒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同时压低了声音,"主子要的东西外边都备齐了,刚夏荷带人运进来了,放在院子里了。"
  "运进来了吗?"水寒听喜子说东西到了,双眸立刻亮了起来,脸上早就没了刚才的困顿。满脸兴奋地跟着喜子往刺史府的后院去了。
  一直立在水寒身后的曹初把大厅内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先说出十八年前皇上曾修筑围堰的事,后又提醒众人档案中可能有围堰分布的地图。两次,看似不经意的话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沁州泄洪的问题。
  曹初可不认为这些话是真是水寒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这等重要的事情必是有人提前告诉了的。这告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的亦王,现在的飞岚之主岚帝轩辕亦。如此重要的事不告诉鸿王反而说给寒王听……
  曹初忽然心念一动,难道自己一直的猜测都错的,皇上真正看重的竟是寒王轩辕水寒?
  见轩辕天鸿和范文轩带了人去沁州库中翻找十八年前的档案,原本一直都跟在轩辕天鸿身边的曹初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径自去寻水寒。
  因为一直跟在轩辕天鸿身边,曹初并不知道范文轩给轩辕天鸿和水寒设的钦差官署到底在哪里,便在跟随而来的侍卫那里问明了,从刺史府的后院出来,横穿了一条窄巷,从后门进了另一座宅邸。
  守在后门门口的侍卫知道他是水寒的师爷,现在跟着鸿王办事便打了个招呼把他放进院里。怕他寻不见水寒还特意分出个人带了他去。
七拐八拐绕过前厅,进了后院,再行几十步,那送曹初的侍卫便站住,远远的指点了位置后就离开了。曹初抱了抱拳谢了那带路的侍卫后就沿着青砖铺成的路来到一座清幽的跨院前。
庙堂卷 第三十五章 夜擒刺客
曹初立在院前的五级台阶上踌躇了一会,还是撩了长袍的前摆迈上台阶,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后,便进入这座青砖漫地的跨院,院内迎面三间正房,两侧两排厢房,都是房门紧闭。整个院落也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放眼看去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这略显萧瑟的气氛竟不像有人居住。
见此情景,曹初停了脚步,疑惑的打量起四周来。正犹豫间,正房一侧一扇毫不起眼的角门忽然开了一道缝,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那条不宽的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曹初满脸迷惑的立在影壁前便开了角门,进了前院然后冲曹初招招手,"曹师爷,这边,主子在后院呢。"
曹初认得这开门的少年就是前两日在驿馆给水寒赐了名字的七名少年之一,便重又撩了长袍的前摆跟着那少年穿过角门,到了后院。
后院内,一条砖道把前院的正房与后院的正房连在了一起,砖道两旁是鹅卵石垒起来的花圃,花圃内芳草凄凄,四时花卉点缀其中。两侧厢房的门前窗下也都种了一簇簇的花草。正房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柏树,高大的树干竟有一人怀抱般粗细,巨大的树冠遮挡了上午的太阳,整座院子因此竟有了丝丝的凉意。与刚经过的前院相比,这后院到多了些许随意舒适,少了几分呆板。
跟着那少年再往前走,曹初便看见院内砖路的中间放了两口包铁的木箱,箱盖已经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露出一堆在捕兽用的铁夹和装了倒钩的渔网。
院子的各个角落,水寒的四名宫女一身劲装和那七名少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低低的说话声中不时传来两声隐忍不住的窃笑。
正房的屋脊上,水寒换了一身水色短打,和喜子两人凑在一处摆弄着什么东西。见曹初进了后院,便跟喜子交代了两句纵身跃下房脊。
"属下见过王爷。"看水寒从屋脊上跃下来,曹初忙双膝跪在他面前,同时叩了一个头。
"曹师爷,有事么?"接了冬雪递过来的湿手巾擦去手上的污物,水寒看了眼四周,径自坐了正房门前的台阶。
"王爷,属下有些事不明白想请教您。"曹初见水寒坐了台阶,便起身走过去,躬了身子立在他身边。
"什么事?"
"皇上曾在十八年前在苍江两岸修筑围堰这件事连现任的沁州刺史都不知道,王爷您怎会……"
"父皇告诉我的。"见曹初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水寒索性直接答道。
是皇上么?这样说来,自己还真的猜错了皇上的意图,皇上真正属意之人果然是寒王啊。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咋一听水寒说出口曹初的内心还是一阵悸动。
"怎么了?"看曹初身子一颤,水寒便问道。
轻轻抚了一下胸口,努力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曹初躬起来的身子不自觉的又低了几分,"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没告诉鸿王,而是告诉了您,那是不是说皇上把您看的要比鸿王重上几分?"言语间的恭敬谨慎竟如跟随在水寒身边多年的心腹一般不二。
"曹初。"坐在台阶上的水寒单手托了下颌,手肘支在膝盖上想了想问道,"静皇叔说你在沁州县衙做师爷的时候曾受上官排挤?"
"静亲王说的不错,确有此事。"虽不知水寒为何这样问,曹初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六岁那年,父皇曾说过,世人难免会有追名逐利的心思,将相本无种,平民百姓想要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也很正常。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妄想要猜测帝王的心思,却是犯了君主的大忌。"言毕,瞟了眼浑身忽然颤了一颤的曹初,水寒便从台阶上站起来,准备离去。
"王爷。"曹初被水寒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冒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身体都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停,见水寒要离开,忙双膝跪在台阶下,"王爷既然知道曹初曾被人排挤,也知道曹初的心思,那曹初斗胆请王爷给曹初指一条明路。"
明路?从头至尾水寒倒是对这静王府的曹师爷没什么恶意,个人的境遇不同,被排挤倾轧自然会想成为人上人。现今有了出头的机会处心积虑的想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
停了脚步,水寒歪头想了想,"你既然跟着出来了,就应当尽心尽责的辅佐鸿王,你如果有真才实学,将来必定会有出头的时候。"
"王爷,那您呢?您就不想权倾天下么?"水寒说的虽然隐晦,但曹初这个曾经混迹官场的聪明人听来,轩辕天鸿将为飞岚储君的意思却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人各有志。本王志不在此。"权倾天下的滋味上一世他已经尝到了,本是能给人更多自由的权势在前世恰恰成了束缚他自由的工具。
"那曹初斗胆问一句,王爷志在何方?"
"我的志向么?"不知为何,在听到曹初的问话后,水寒原本漠无表情的脸上竟隐隐现了些许的笑意。仗剑江湖,行走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尝遍天下美食,阅尽天下书卷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自由人,便是水寒这一世的志向。
听水寒的话说了一半就住了口,曹初略感诧异正想追问,一句:不足为外人道也。便轻飘飘的飘进了耳朵。
怔怔的望着水寒那略带消瘦的身影迈了门槛进了正房,曹初竟觉得那少年看穿了这世间的一切。
"曹师爷。"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唤,曹初回过头,见轩辕天晨立在他身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五殿下。"虽不知道已经有了轩辕天鸿和水寒两个封了王的皇子治理水患,为何还会跟来一个五皇子,曹初还是恭恭敬敬的低了头。
"曹师爷,你来,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轩辕天晨毫不在意曹初的恭敬,抬手便拉了他的胳膊,边走还边神神秘秘的向四周望了望。
"什么东西?"给轩辕天鸿脸上的表情感染,曹初也不由放轻了声音,任轩辕天晨把他拉到正房前的那棵柏树的后头。
柏树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那里把细细的土面撒到地上。
"呐,曹师爷,就是这里。"曹初跟来,轩辕天晨就松了抓着曹初胳膊的手,然后蹲在那少年的身侧。曹初见他蹲了身子,自己也就学着他的样子撩了长袍的前摆,蹲在轩辕天晨的身侧。
"主子,您看。"透过敞开的窗子,恰好看见柏树下得三个人,冬雪的嘴角上挂了笑意。
"呵呵。"水寒走到窗口,向外看去,见三个人如孩子一般头对头的蹲在树根下认真的研究着什么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戳这里。"看曹初蹲了身子,轩辕天晨便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指了指那少年撒土的地方。少年听轩辕天晨这么说,忽然一愣,接着瞟了眼曹初,偷偷扭了头,躲过他的目光,同时嘴角微微的颤了颤,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里?"曹初端详了半晌,见那块地方与周围的地面并无二致,就伸了手。
"别用手,用这个。"说着轩辕天晨单手扣了曹初的手腕,然后把手里的树枝递给曹初。
曹初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接了轩辕天晨手中的树枝,戳了戳轩辕天晨指着的那块地方。
咔吧——一声脆响,一道寒光措不及防的从那片土里窜出来。
"啊—─"见那片土里竟然有东西窜出来,曹初吓的一声惊叫,扔下手中的树枝,慌忙后退去。不想退得过急,脚后跟踩到了自己长袍的后摆,人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呵呵——"低低的笑声从四周传来,笑声中曹初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低头看给自己扔了的那根树枝。待认清了那树枝上的东西,冷汗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树枝的下半段赫然夹了一只巨大的捕兽夹子,锋利参差的夹口紧紧的咬合在一起,在从树上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阳光下闪着森森的寒光。树枝上给夹子夹到的地方已经被夹断,仅剩了一小条树皮相连。
这若是夹了自己的手,必会骨断筋折,那他的一双手便废了。再擦擦额角的流下来的冷汗,曹初抬头看看蹲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出丑的轩辕天晨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长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五殿下,你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目送曹初离去,轩辕天鸿身边的少年忍不住问。
"只不过是给他个教训。"收了脸上的笑意,轩辕天晨眼底寒光一闪。他是杀手,却也同样是飞岚的皇子,自有其分寸,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把这里重新弄好。弄完了把关在后院的那些丫鬟杂役什么的都放出来,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说完,轩辕天晨便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径自进正房去了。
曹初沿着来时的路出了二层院子的角门,再绕过头层院子的影壁,迈出跨院的门槛才跌坐到院外的台阶上。长处了口气后才想起抬手再擦擦额角的冷汗。
若想着升官发财就好好干,若不想就滚蛋,别把歪脑筋打在寒王身上,不然有你好瞧的。这就是轩辕天晨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问水寒为何不想做皇帝之后跟他开这样的玩笑。曹初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轩辕天晨的用意。
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原本掩藏很好的小心思竟被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先后看穿,曹初多少有了些挫败感。他却不知道,这两个他眼中的孩子一个见惯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另一个前世又曾立在权利的巅峰。
曹初坐在门口暗自叹息,却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身穿湖蓝色广袖长袍的人急匆匆向他走来。
"曹师爷,见过寒王了?"许慎远远的看见曹初坐在跨院门口的台阶上,一边远远的喊了句,一边加快了步伐。
"啊,见过了。"曹初见刺史府的师爷许慎冲自己奔过来,忙起了身,重又理了理身上的袍服,"许师爷找我可有事?"
"不是我找你,是鸿王爷找你。"说着许慎就道了他跟前,"刚刚拣点府库翻出来几卷十几年前皇上治水时留下来的地图,鸿王爷请您帮忙过去看看。"
"好。"听许慎说果然找到了轩辕亦治水时留下来的地图,曹初忙强打了精神跟着许慎重又返回刺史府。
翻找出了轩辕亦当年治水留下来的围堰分布图后,沁州治水的首要任务便由迁移可能受灾的居民转移到查看图中标记的每一处围堰的现状,连通围堰与苍江,以及转移围堰附近的百姓上来。刺史府从今日起也就成了整个沁州治水中心,由轩辕天鸿坐镇。
夜已深沉。沁州刺史府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轩辕天鸿不休息,沁州的各级官吏以及刺史府内的差官自然也不敢休息,整个府中都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与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笼罩着。
和刺史府的紧张与压迫截然不同,与刺史府仅隔了一条窄巷的钦差行署内却一如往常。快到午夜,随着各层院子房间内的灯火熄灭,整个官署陷入了沉寂,只有屋檐下的风灯随着夜风摇曳。
两个时辰后,两道黑影一先一后远远的踩了房脊飞掠而来,而后在厢房的屋脊上停下。
两道人影凑到一处,低估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便掠下房脊,进到院子里。高高点了脚尖,慢慢的往正房方向移动,同时,屋脊上的黑影也低伏了身体,最后干脆趴在房脊上。
院内的黑衣人,一边竖了耳朵,小心的转动着脖颈仔细查看了四周的动作,一边轻垫了脚步往上房方向移动。
脚步声起,随着吱呀一声,角门开启,一名青年女子拎了长裙的下摆,迈步进了院子。
已经下到院内的黑衣人身形一滞,瞟了眼四周,看见正房前那株柏树粗大的树干恰能躲一个人,闪身就蹿到了柏树后头。
"喀吧——"
"啊——"一声尖叫,声嘶力竭,惊天动地。随着惊叫声,暗处,两道人影直掠出来,伸手按了那已然倒在树下的黑衣人。
院内发生的一切都给屋脊上趴着的黑衣人看的清清楚楚,见同伙被抓,忙爬起来转身想逃。却不想一转身才发现,刚刚开角门的女子不知何时竟立在他身后,长裙随着微风摇曳。看他黑色面巾上的双眼因为恐惧瞬间放大,女子微微一笑,抬了脚,一脚把他踹下房去。
"绑了。"冷冷的声音从院内传来,随着黑衣人落地,两道影子期近反手就把他按在地上。
"噗——"一声轻响过后,正房内亮起灯光,两扇房门开启。
院内的四人压了给他们擒住的两名黑衣人进了屋子,把屋脊上的黑衣人踹下来的冬雪也拎了长裙的裙角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内水寒一身水色短打,白玉簪束发坐在太师椅上,轩辕天晨抱了肩膀斜立在水寒身侧。
那被冬雪从屋脊上踹下来的黑衣人给捆绑了双手,压着跪在屋子中间。蒙面的黑巾已经给扯去,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他身侧,另一名黑衣人蜷缩了身体,紧闭了双目,显见已经昏死过去。他左脚脚腕上还咬着曹初白日所见的那个捕兽的夹子,夹口处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的白骨。
"谁派你来的?"水寒身侧,轩辕天晨问。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抬头瞟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水寒便一声不吭的低了头。
"杀。"见那黑衣人不肯开口,轩辕天晨眼底闪过一抹杀气。他也只是随便问问,从这两人一进院子他就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了专职杀手特有的杀气。专职杀手从不会透露出主顾的信息,身为杀手,轩辕天晨自然知道这一点。
"是。"应了一声,那跪地的黑衣人就被押了下去。他身边的黑衣人也被拖出去。
"你听见那声惨叫没有,震的房子都快塌了。"
"我刚才还在想把夹子埋在那里是不是没什么用处,他就踩上了。"
"那还不是因为雪姐姐时机掌握的好,看见雪姐姐进来他才会往树后躲的。"
人一被拖出去,留在正房内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个个脸上都带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雪姐姐?水寒看了眼立在一边笑意盈盈的看着房内这几名少年的冬雪也勾了嘴角。看样子这七名少年倒是和自己的四大宫女相处的不错,才没几天就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切。
水寒走到门外,在台阶上站定。外面,漆黑的夜幕渐渐淡去,天边微微泛起了一抹青色,竟是天亮了。
"好了,一夜捉了三波的刺客大家也都辛苦了。天也快亮了,大概不会有什么人来了,今夜就到这里,都回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晚好继续。"轩辕天晨见押了两名刺客的少年都回来了,就说道。
"是。"房内的十多个人应了一声就都退了下,人虽然退了下去谈论却并未结束,脸上兴奋的表情也还未退去。
目送了这样人各归各房回去睡觉,水寒便对候在一边的冬雪说,"沐浴更衣吧。"
"是。"冬雪福了一福,便去准备。
"天晨?"见轩辕天晨还是保持了刚才的姿势抱了手臂立在屋内,水寒有些吃惊。
"我再呆一会。"轩辕天晨看了眼水寒,目光闪了闪,就又移开了目光。
察觉到轩辕天晨似是在为某些事情烦恼,水寒便应了一声自去后堂。
算上这一夜,整整两日两夜未睡,水寒早已困极,沐浴更衣之后便卷了一床薄纱被,习惯性的把头偎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细碎的响动传进耳朵里,沉睡中得水寒忽然睁开了眼睛,屏了气息很快分辨出这声音是来自窗口。在钦差官署里不走正门走窗子……水寒慢慢的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按开枕头下得流萤的绷簧,反握了那把小巧的匕首。
庙堂卷 第三十六章 乌龙事件
隔了半透明的纱帐,水寒轻轻抬了一下头,隐隐看见卧房的窗子慢慢给推开。随着窗子的推开,明亮的光线照进了屋子,随即又给一片阴影遮挡,一道影子轻轻的跃进屋子。紧接着,那影子一晃,一闪身便到了床榻前,同时高高扬起了手臂。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见那人身形敏捷,行动迅速,水寒便知道是遇见高手了,忙提了口气,在床上翻了几个滚,滚到了床榻的最内侧。果然,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刺破了床帐,刺透床上的被褥,深深的钉在水寒刚才躺的地方。
好险!躲过了来人的攻击,水寒长出了口气的同时,左手撑了床板,一跃而起,右手的流萤光华一现眨眼间便到了来人的身前。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行动如此迅速帐内之人竟然还躲过他的攻击,心中一惊,动作稍缓,流萤便到了面前。
见侧身躲过已是不可能,那人整个身体便拼了命的向后倒去,借了重力的作用,险险的闪过水寒的攻击。流萤几乎透明的薄刃贴了那人的鼻尖滑过去。
流萤之后,一击不中的水寒从床上落到地上,然后借了惯性,从那人身边掠过,转眼便到了门口。身后之人见水寒人已经到了门口,忙翻身跃起,扑到床上,伸手拔了钉在床上的匕首,转身直扑水寒的后心。
听身后异响,水寒条件反射一般侧身躲过匕首,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了那人。一道霞光闪过,水寒横了那反握在手中的匕首,移形换步薄薄的刀刃直向那人的颈脖抹去。
两击不成,见水寒非但未逃反而转身扑向自己,哪闯进房内的人自己反倒先露了怯意,身子不由自主的飞快的向后退去。他快,水寒更快,那人飞掠起来的身体撞到墙壁上一刹那,水寒手中流萤便架上了他的脖颈。
恰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主子,主子……"喜子的声音最先传了进来,带了难掩的焦躁与不安。
"他不会有事。"接下来传进来的是五皇子轩辕天晨的声音。
"主子——"随着手指轻叩房门的声音传来,喜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忽然低了许多,似是怕扰了水寒的好梦。
"别动。"敏感的察觉到被自己匕首顶在脖颈上的人目光闪了闪,水寒略微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同时在手上加了两分的力道。流萤薄薄的刃口紧紧的抵在身前那人的颈动脉上。
"进来。"那人身子僵了一僵不敢再动,水寒才提高了声音。
"是。"随着屋门一开,五六个人先后闯了进来。
见水寒一身月白里衣,光着脚,微抬了手臂立在后墙边。手里横握了一把精巧的匕首,近乎透明的薄刃搁在靠墙而立的一名黑衣人的脖颈之上。进到屋子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就都出现了怒意。
"绑了。"轩辕天晨冷冷的扫了眼那给水寒顶了脖颈的黑衣人下令,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进屋的两名少年便冲到水寒身边,按住了靠墙而立的黑衣人。
水寒见他两人按住了黑衣人,便放了手,收回匕首,回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流萤的皮鞘,把匕首归鞘。
"主子有没有伤到哪里?"黑衣人被押出屋子,喜子忙上前。
"我没事。"水寒摇了摇头,让闯进屋内的几人放心,然后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是五殿下看见有刺客进来。我们在前院和二层院子已经抓了四个,担心您这里的安全过来查看一下。"见水寒问,喜子便答道。
"我也是睡不着,散散心。"轩辕天晨并未看水寒,目光落在屋内那扇给黑衣人撬开的窗户上。
"抓住的刺客呢?"
"在正厅。"
"嗯。"点了点头,水寒歪了一下脑袋,"喜子,伺候我梳洗,一会儿去正厅看看这几个杀手。"在天色微亮,所有人的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下手,单凭这点,这几人就远远高于昨夜杀掉的那几名刺客。更何况,看刚才被自己擒住那人的身手与下手时的果决,必是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两条加起来,使水寒多多少少对这几名杀手产生了兴趣。
"是。"除了喜子,其他几人便都退了出去。一会,春梅便带了钦差官署内的小丫鬟端了清水,捧了铜镜和喜子一道伺候水寒梳洗。
二层院子的正厅,八扇雕花的屋门全部敞开。初升的太阳把虽然明亮却不甚耀眼的光线撒到屋内,给跪在正厅中央的反绑了双手的几人镀上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水寒人还未迈进正厅便察觉到这厅内的气氛有些不对。新近跟了他的七名少年远远的排成一排,立在厅内一侧,个个脸上都是不明所以的神情。另一侧,夏荷秋菊冬雪三人神情古怪的挤在一处,一边议论着什么还一边时不时的扫两眼跪在厅内的五名刺客。
轩辕天晨则独自一人斜倚了厅内下手的太师椅,低垂了视线。嘴角时不时的微微抽动两下,似是隐忍了无尽的笑意,又似是遇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感受到厅内这股奇怪的无法形容的气氛,水寒不由放慢了脚步。
"主子。"
"主子您来了。"看水寒迈进门,夏荷,秋菊和冬雪忙迎上来,拎了长裙的裙摆在他身前福了一福。
"你们这是怎么了?让惊风他们站那么远干什么?"水寒不明所以的问。跟着他来的春梅和喜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同样满脸的疑问。
"啊……"给水寒一问,夏荷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水寒的问话,犹犹豫豫的看着水寒,然后又同时转过身求救一般看着斜倚了太师椅的轩辕天晨。
"天晨?"看三个人都看向轩辕天晨,水寒的目光自然也落到了轩辕天晨的身上。
"呵呵。"似笑非笑的抽动了一下嘴角,轩辕天晨伸了双手揉揉自己的脸,揉开了一直抽在一起的嘴角,才笑意盈盈的起身离了太师椅,走到水寒身前,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了一番之后,双眸才紧紧的锁了水寒的小脸。
"呃,天晨,怎么了?"水寒见轩辕天晨两眼发亮的盯了自己,一滴冷汗不由自主的顺着额角流下来。不知为何,水寒竟会觉得轩辕天晨看自己的眼神犹如一个视财如命的人在看着满箱子的金元宝。
"小寒。"轩辕天晨走到水寒对面,伸手拍拍水寒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性命竟然这般值钱。"
啊?……水寒眨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看按了自己肩膀的轩辕天晨,再看看立在自己身旁,抬了衣袖掩了满脸笑意的三名宫女,忽然心虚起来,"到底怎么了?"
"那个……主子,有人拿十万两黄金买您的性命。"看水寒从进门就满脸的疑惑外加不明所以,春梅忍不住在一边插嘴。
"呵呵……"听到这个消息,水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反应,只好心虚的笑笑,然后有些尴尬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十万两黄金?那是多大的一堆?这点水寒倒是没什么感念,不过他却知道,十万两黄金差不多是一个富庶大州一月上缴国库的钱粮数。十万两黄金买自己的性命,也怪不得初到沁州第一天就来了三波刺客。
"而且啊……最重要的还不是你的性命到底值多少钱。"故意拖长了声调,轩辕天晨忽然一笑,摊开手,一块小小的铜牌正躺在他的手心,"你看这个,这是从那几名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水寒一愣,便接了那大拇指一般大小的铜牌。铜牌正面刻了两个数字,五七,铜牌的背面则刻了两个小小的字,仔细辨认下来那两个字竟然是影魅。
好久都未听过的词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跳进脑海,水寒微低了头,垂了眼帘,目光闪了闪。再抬头时便掩去了眼中的那抹怀念与疑惑,"影魅,怎么了?"
"影魅?"立在水寒身后的喜子听到影魅这个词,忙探过头去看水寒手中的铜牌。待认清了牌子上那两个小字,喜子张了张嘴,竟半天未说出话来。
其他人看喜子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明白了,同时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影魅怎么了?"瞧瞧四周,就连跟自己来的春梅都一脸了然的表情,似乎只有自己给蒙在鼓里,水寒忍不住嘟了嘴。
"呵呵,主子……影魅是才改的名字,以前的名字叫杀手团……"
…………
听到这个消息的水寒目瞪口呆,一张清秀小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异彩纷呈,轩辕天晨,喜子,四大宫女都同情的看着后知后觉的水寒。
影魅,也就是以前的杀手团,这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杀手组织接受委托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影魅却偏偏是铸剑山庄的下属,而这被追杀的人竟然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轩辕水寒。面对如此乌龙的事件,也难怪在场人忽然就都不正常了。
"呵呵……"干笑了数声,水寒再次摸摸鼻子,看了看地上跪了的几个人。那五人显然也察觉到正厅内的气氛很不寻常,个个都满脸疑惑的看着凑在一起的这些人。
"先把他们关起来吧。"铸剑山庄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专职杀手,自然不是说杀就杀了的。
"是。"喜子点了点手,叫过远远侍立在屋子那一头的七名少年,让他们押了这几个人离开。
"主子,现在怎么办?"目送了他们离去,喜子问道。
因为这次钦差出巡难免会借用铸剑山庄的力量,临行之前红叶便把水寒和铸剑山庄的关系以及铸剑山庄在江湖中得势力交代给了喜子和春夏秋冬四大宫女,所以他们才会知道影魅是铸剑山庄的下属。
至于轩辕天晨,几年间在影魅的时间要多于在宫里的时间,影魅和铸剑山庄以及轩辕亦之间的关系也自有红叶交代给他。
"不知道。"学轩辕天晨刚才的样子,揉揉自己的脸,问了半天水寒才满脸郁闷的说,"这件事首先应该通知铸剑山庄吧?"
"大概也只有这样了。"通知铸剑山庄之后,要不了多久父皇便会知道这件事吧。自己庄内培养起来的杀手追杀自己最宠爱的皇子……一想到轩辕亦的恼怒,轩辕天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同时暗自为影魅的负责人狠狠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该关的关起来了,该通知的也会有人通知,水寒便重新回到卧房,宽了外袍,散了头发躺回到床上。
床上给那刺客匕首戳烂的被褥和给匕首划开的纱帐全都重新换过,仰面躺在两枕之间的空隙里,望着月白绣花纱帐的帐顶,水寒原本清可见底的眼眸失去了些许的光彩。
第一次知道铸剑山庄之下也有个杀手组织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要把杀手团的名字改为影魅。不过也只是想了一想,就作罢了。这只是他一念之间的私心,算不得什么大事,劳师动众的不值得,所以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却不想轩辕亦竟不声不响的把名字改了。
从离宫到现在,几天几夜,水寒还是第一次想到轩辕亦,若不是因为影魅的缘故,怕是一时半会他还想不起自家那个身为飞岚皇帝的父皇吧。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轩辕亦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便出现在水寒的脑海中。明明才分开了几天,水寒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父皇……暗自叹了口气,翻转了身体把头深深的埋在双枕之间,此时的水寒被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深深笼罩了。
一刻钟后,一只信枭从钦差官署的后院冲天而起。
一天一夜之后,这信枭便落在了铸剑山庄后院一只专门架鹰的铁架子上。随着那绑在信枭腿上的纸卷取下,水寒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飞岚皇帝轩辕亦的耳中。
飞岚皇宫盘龙殿正殿水寒当做书房的那件偏殿内,轩辕亦阴沉了一张俊脸,斜靠在水寒常坐的那张盘龙的太师椅上冷冷的盯了垂首侍立在条案一侧的莫言莫语和冷月。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良久轩辕亦忽然开口,同时用下巴指了指铺在长条大案上的一张巴掌大的纸头。
给轩辕亦浑身散发着的怒气所震慑,三人的身子同时一抖,半晌竟没人敢开口。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回答,轩辕亦微眯了凤目,一巴掌便拍到了身前那张长条大案上。
咔吧一声,一击之下,厚重的黄花梨的条案一声碎裂,堆在桌上的笔墨纸砚和白瓷的笔海稀里哗啦的直往下掉,随着一声脆响,一枚鹅蛋型的青玉镇纸掉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扑通一声,随着条案的碎裂,原本立在条案前的三人同时双膝跪倒,额头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之上。从这消息递进铸剑山庄,这三人就知道难免要承受一次轩辕亦的雷霆之怒,只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怒火来的竟如此的猛烈。一向控制力极好的轩辕亦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皇上,龙体要紧,还请皇上您息怒。"看轩辕亦真是震怒了,原本立在太师椅右后方的丁宁双膝跪了。
息怒?他日思夜想的每天盼着他家寒儿的消息,却不想日盼夜盼盼来的却是他沁州遇刺的消息,而且这刺客竟然还是影魅的人。一想到他的寒儿竟成了自己人追杀的目标他的心就如同给刀子剜了一般的疼,这又让他怎么息怒?
"皇上,你不为龙体着想,也得为寒王着想啊。你若给气出个好歹来,远在沁州的寒王岂不该担心了?"微微抬头瞥见轩辕亦攥成拳头的右手上血管都暴了起来,丁宁劝慰道。
寒儿么?静静的注视着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轩辕亦的目光一柔。他也知发怒也于事无补,但在得到消息那一刻的愤恨恼怒却怎么都收不住。
慢慢展开原来攥在一起的右手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坐的太师椅扶手上的那只龙爪,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起来吧。"
"是。"低低的应了一声,莫言莫语,冷月,还有跪在轩辕亦身侧的丁宁都站起身来。
"先不用管他。"看丁宁伸手要收拾散落一地的零七碎八,轩辕亦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转向战战兢兢立在一边的三人,凤目危险的眯了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子,是属下失职。"见轩辕亦虽然余怒未消,脸色却也有所缓和,莫语慌忙撩了袍服的前摆重新跪倒在地。
庙堂卷 第三十七章 宛若初见
几日之前,一个神秘人把十万两黄金存入飞岚最大的钱庄万利钱庄,并放出消息说要用这十万两黄金买飞岚九皇子轩辕水寒的人头。
虽然水寒为飞岚皇子,虽世人皆知岚帝分外娇宠九皇子,但重赏之下自有见钱眼开不惜性命或走投无路意图一搏的人出手。更有年轻气盛,妄图借了这次机会名扬天下的人加入,所以水寒一出落凤城就给江湖上的黑白两道盯上了。
影魅作为世间最大的杀手组织,对这样的悬赏追杀自然十分敏感,尤其赏金竟有十万两之巨,若说不为所动却也不是实话。所以,消息一出影魅中的杀手们也同样闻风而动。铸剑山庄和影魅的关系是极其机密的事情,影魅中人虽然不知,却因为水寒毕竟是飞岚皇子,新进又被封王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顾忌。恰当时影魅的当家人又不在家,总堂内负责之人便放了信枭与当家人联系。
好巧不巧影魅的当家人当日正好在铸剑山庄,许是因为本就是庄内训练出来的,他的那只信枭便未去寻主,反而直接落在庄后架鹰的杆子上,与铸剑山庄的信枭混在了一起。庄内之人也就把这绑在这信枭腿上的消息当成是传给铸剑山庄的。堆在一边,等着冷月或者莫语处理。
近日两江水旱,身为两江巡察使的冷月公务繁忙,庄内便只剩莫语打理,自然难免有不周之处。而那份给影魅当家人的情报,因为接收人不是铸剑山庄,便被庄内当值之人忽略掉了。影魅总堂负责人等了两日见未得到消息就全做是默许了,也才会派出杀手追杀水寒。
听完莫语的禀报,轩辕亦冷冷的哼了一声。几日前还说起过这庄内没有专门负责各处传来消息收集整理工作的人,难免会出纰漏,这几日才过就阴差阳错的出来这档子事,害的他的寒儿给自己人追杀。这事若传扬出去,无论是铸剑山庄还是影魅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可曾想好怎样解决了?"
"回禀主子,已经以铸剑山庄的名义昭告江湖了。就说静亲王对寒王甚是疼爱,寒王远离落凤城,静亲王甚是担忧,特意拜托铸剑山庄各分庄一路照应回护。今后若有为难寒王之人,便是整个铸剑山庄的敌人。"
"嗯。"轩辕亦点了点头,补救的倒也算及时。轩辕静和铸剑山庄的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江湖上世人皆知,以他的名义放出话来,却也不会引人怀疑。而且这条消息一经放出,虽然不一定能拦住那些心生贪念的散兵游勇,却也能成功阻挡住各大杀手组织的追杀,铸剑山庄出面回护,其他杀手组织若想动手却也不能不考虑清楚后果。
"影魅那里呢?"
"明日影魅会通告整个天下,退出对寒王的追杀。铁鹰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已经启程去了沁州保护寒王和鸿王。"
铁鹰去了么?一想到影魅的当家人亲自跑去沁州,轩辕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出莫言莫语他们是怎样威逼利诱的才把这么个冷若冰山,视他的皇权为粪土的人弄到沁州去的。不过,铁鹰去了,从此他就可以不必为自家寒儿的安全担忧了。
"另外,铸剑山庄已经开始跟万利钱庄接触,希望他们能想办法废去那张十万两黄金的银票,退还黄金。"莫语偷偷抬眼看看,见轩辕亦的神色少霁,便接着说道。
赞许的瞟了眼低头跪在地上的莫语轩辕亦并未多说。治标治本,悬赏的人不大可能带了十万两的黄金到处走。若连最大的钱庄万利庄都会废票,那么天底下怕没有哪家钱庄敢招揽这单生意。没了银票赏金便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赏金没了,悬赏追杀也就不存在了。莫语这釜底抽薪的法子却也一劳永逸,避免了以后的麻烦。
"还有一件事,主子让铸剑山庄留意云宫主的下落,昨天庄内接到分庄的消息说云宫主已经到化州了。"
"嗯。知道了。既然到了,就不必再上报他的行踪了,把暗探和隐卫都撤回来吧。"
"是。"
"朕有些倦了,你们也跪安吧。"说完轩辕亦便单手支了额角,微合了双眸眉宇间已是满满的倦意。
"属下告退。"瞥见轩辕亦闭了眼睛,立在一边的莫言冷月和跪在地上的莫语应了一声,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听三人脚步声渐行渐远,轩辕亦重又睁开双眸。
已经到化州了?慕容非前日才到化州,云锦天昨日便追去了,想必是星夜兼程吧。正如自己曾对水寒说过的,云锦天总算是守得云开现日月了。
微低了头静静的看着身前那早已垮塌的条案,以及那满地的狼藉,在突然的暴怒之后,沉静下来的轩辕亦这会儿到真的有了些许的倦怠。
扶了太师椅的扶手,轩辕亦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丢给丁宁一句,把这里恢复原样后就径自回寝殿休息。单留下丁宁对着那张早已碎裂的长条大案和满地墨迹,碎裂的笔海欲哭无泪。
化州城郊三十里,有一座清新幽静的山谷,谷底深处有一片庞大的建筑群,层层叠叠的占据了大半个山坳。一道丈许高的宫墙皆由石块垒成,宫墙合围之处一座飞檐高挑的门楼,门楼上一块朱地大匾,匾上书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朱遥宫。
恰是早春时节,朱遥宫一侧的山坡上芳草萋萋,花红柳绿,落英缤纷。遍布山野的那一丛丛一簇簇的山野小花开的分外热闹。另一侧的绝壁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谷底形成一座幽深的清潭。
清晨,天色虽已大亮,太阳那强烈的光线因为有了四周山峰的阻挡还未照射进山谷,小草的叶尖上也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谷内的晨露还未散去,薄云缭绕晨雾环绕,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反衬的整个山谷是清幽,静谧。
"轰——。"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山谷的宁静被打破的同时,朱遥宫高耸的朱漆门楼轰然倒地。隆隆的声音在谷中回响,不绝于耳。门楼倒塌的废墟之上也腾起一层烟雾,久久不能消散。
听手下报告说朱遥宫的门楼倒了,宫内的大总管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带了宫中人众立在宫内,双眼死死的盯了那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门楼。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一道欣长的影子出现在朱遥宫的门楼之外。
来人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深锁的眉头,眉宇之间带了难掩的倦意。浓眉下一双丹凤眼,漆黑的瞳仁四周布满了血线,目光略显空洞,笔挺的鼻梁下一张唇形美好的嘴,嘴唇干裂,细小的裂口处隐隐有丝丝的血迹渗透出来。一只白玉簪束发,年纪虽不大,额角鬓边却已有星星的白发。一身宝蓝色窄袖长袍虽沾染了些许的尘土灰烬,也还算齐整干净。
看清立在宫外的人,朱遥宫的大总管裴文眼角一抽。怕什么来什么,几日前便听闻这人连着拆了他逍遥宫两座宫殿,昨个儿他还还想着,这朱遥宫坐落在深山之中,八成入不得面前这人的法眼,哪想今日他便到了。
"慕容非,这里是逍遥宫的地盘,不是你的云中城,在这里撒野你是欺负我们逍遥宫没人了么?"朱遥宫大总管裴文身侧,一名身着黑色短打的青年隔了那已然变成一堆废墟的朱漆门楼冲着门外的慕容非喊道。
"我要见你们宫主。"慕容非的声音不大,却给朱遥宫的人众听的清清楚楚。
"慕容非,当年我家宫主属意与你,为了你差点抛了逍遥宫,你却喜新厌旧另寻新欢,现在竟然还无耻的想见我家宫主,我家宫主也是你说见就见的?"裴文另一侧,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丽娘?"慕容非微眯了丹凤眼,辨认了一下那美艳的少妇,待认出那人的身份后眼睛里迸出一丝希望,"我要见小天,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跟他说。"
"你……"被慕容非唤作丽娘的少妇似是气极,还想说什么,手臂便被身边的大总管抓了。微微向她摇了摇头,裴文开口道,"慕容非,我家宫主不在这里。念你曾与宫主相交,我便不追究你毁我匾额的过错,你还是到别处寻他吧。"
"不在?你说小天不在这里?"因为看见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人所燃起来的那一点希望霎时破灭,慕容非的眼眸瞬间便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的。
"宫主确实不在这里,从你成亲之日他便离宫而去,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忍看慕容非双眸中绝望,少妇口气缓和了很多。
"不在么?"慕容非微低了头,似是在思考什么。
良久,就在裴文以为慕容非会因为云锦天不在这里而放弃的时候,慕容非忽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与暴虐,"既然小天不在,我便拆了朱遥宫。"言毕运了轻功,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踩了眼前那一堆砖头瓦砾,掠过站在宫内的几十人直奔朱遥宫的正殿而去。
"拦住他。"见慕容非并未冲着自己来,而是直扑正殿,裴文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便想到他刚说要拆了这朱遥宫,忙大喊了一声。
他的话音未落,立在他身侧的青年便腾空而起,同时一掌直劈慕容非面门。
半空中的慕容非身形一转,闪身躲过青年的一掌,随即伸出两根手指,点了那青年的穴道,然后手拎了那青年的腰带,把他随手往站在地上的人群中一抛,接着,慕容非的身子便落了地。
立在地上的人看那黑衣青年被抛下来,忙伸手接他。哪想慕容非掷那青年时手上加了内力,两成的内力透过青年打到接他人的身上,随着两声闷哼,接他的那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加上黑衣青年,三个人滚做一团。
慕容非正好落在裴文和大殿之间,背对了裴文,抬了右手运了十成十的内力一掌劈在正殿前一根单人环抱的朱漆大柱上。
咔吧一声,粗重的大柱从柱中间折为两截,上半节柱子连带着屋檐上绘了彩绘的重檐瞬间倾覆。给这大柱撑起来的屋脊因为失去了支撑,霎时塌了半边,砖头瓦砾,碎木石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股青烟从地上腾起。
"慕容非——你敢拆朱遥宫,我杀了你。"见原本好好的大殿塌了正门的一块,那唤作丽娘的女子咬了咬牙齿,摆开架势,直向慕容非扑过去。
见丽娘冲着自己扑过来,慕容非侧身躲过,脚步轻移人便到了她身后,伸了手指,点了她的穴道,随后拎了她的领子把丽娘扔回到立在朱遥宫院内的那一群人中,免得给从屋檐上落下来的砖头砸到。
"慕容非,你找死。"那给慕容非扔进人堆里的青年被人解了穴道,便从地上蹦起来,单掌向立在殿前的慕容非劈去。
"住手。"青年身边裴文伸手架开青年的掌风,卸了他的力道。
"大总管,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朱遥宫拆了么?"青年见自己劈过去的一掌被拦,脸上立刻浮现出怒意。
不让他拆能怎么着?杀了他?裴文苦笑了一下。这在场之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说,单就云锦天的反应来看,必是对这人余情未了。不然也不会放任了这人连拆他逍遥宫两座分坛。
立在朱遥宫的院子里,看那大殿塌了半边,慕容非再次抬了手掌,运了气。
"慕容非,你到底想干什么?"那青年手臂给裴文死死的扣住,挣脱不得,见慕容非再次单掌运了气,眼睛都红了。
"我只想见小天。"慕容非回过头来,怔怔的扫了一眼那青年,重又回过头去。
"咔吧——"随着一声脆响,掌风扫过之处,与本已折断的那根朱漆大柱摇摇相对的另一根柱子应声折断,一阵轰鸣,整座大殿的前半边的墙壁完全倒塌,露出殿内的摆设和装饰。
"哎——"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却清清楚楚的传进慕容非的耳朵里,使得原本失去了光彩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慕容非抬起头,寻着声音望去,见不知何时,那给他毁了半边的正殿屋脊上,遥遥的立了一人。
屋脊上的男子一张瓜子脸,两道柳眉下一双桃花眼,漆黑明亮的眼眸中蒙了一层水汽,顾盼神飞间文采精华。笔直挺拔的鼻梁下朱唇微启,微微上扬的嘴角上似带了盈盈的笑意。
一头青丝披散着,只在发尾松松的系了一根白色丝带。一身素纱白色窄袖长袍,袍尾的下摆给晨风吹起,微露了长袍下白色的长裤。
"宫主。"见云锦天静静立在屋脊之上,院子内的一干众人全都单膝跪了,低了头。
云锦天看都未看跪在院中的一干宫众,桃花眼牢牢的锁了院内唯一站立的那个人。
慕容非抬着头,定定的望着屋脊上那人。黑的发,白的袍,合了一张俏脸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竟与两人初见之时毫无二致,同样的超尘脱俗,同样的风华绝代。
慕容非紧缩的眉毛舒展开来,干裂的双唇动了动,想笑,却扯到了唇上密布的细细密密的裂口,点点猩红在苍白干裂的唇上绽开。
"小天。"喃喃的一声低语,慕容非向着屋脊上那抹白色伸出手去。只是,数日的奔波劳累,数日的风餐露宿,加之当日的急怒惊忧,慕容非早已身心俱疲,筋脉尽损。就连刚才,也是强撑了一口气,运了全部的内力才单掌劈折了那两根红漆大柱。因此,现下,日思夜想之人近在眼前,他却一步都跨不过去了。
"噗——"的一声,急火攻心,胸口一阵翻腾。慕容非想运了内力压下那涌上来的气血,却不想,自己丹田之内早已如干涸的泉眼,连一丝真气都没有了。忍了两忍,还是没忍住,一口黑红的鲜血直直的喷了出来。同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丽娘见慕容非忽然喷出一口黑血,同时整个身子向后倒去,便掩了双唇。一声惊叫还未出口,人影一晃,云锦天便到了慕容非的身边,伸手接了那倒下的身体。
"小天。"对上那俏丽的脸,慕容非耳边一阵轰鸣,同时眼前发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拼了命得抬了手,抓住了云锦天的手。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一定要抓牢身边这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庙堂卷 第三十八章 一日缠绵
慕容非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房间内虽然光线昏暗,却并未掌灯。眨了眨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眼前的景物,半晌,才弄明白自己一直盯着的原来是绣了繁复精细花纹的幔帐。
费力的转动了一下头,视线从床帐上移开。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床前圆桌和桌旁绣墩影影绰绰的轮廓。这是哪里?自己又怎会在这里?慕容非皱了皱眉,努力回想着,有些发木的脑子很快便进入了混沌状态,似真似假,亦梦亦幻的景象不时在脑海中回闪。自己的云中城,鲜血飞溅的场景,血泊中的三个孩子,暗的夜,飞快向后退去的景物,还有那一片残垣断壁,各式各样的人,直到……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脑海中。
慕容非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眸瞬间清明起来,条件反射一般想撑了身体坐起来,只是想归想,浑身上下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可能。接着,酸痛便从手指处开始蔓延,很快遍布了全身。
小天,随着那张俏脸的出现,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浮现在慕容非的脑海里。杂乱无章,却又分外清晰。最后定格在脑海中得便是那人一身白衣,静静立在屋脊之上……
然后,他抓住了他,失去意识前他记得自己抓住了他,抓住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痴恋一生的人。费力的想抬起右臂,想确认这一次自己是不是真的抓住了那个人。可是,身体竟然一点都不受其控制。
希望一点点破灭。其实是在做梦吧,这一次,不过又是一个梦魇。十几天,他做了无数次的梦,每个梦都无比的真实,真实到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梦中总会有那张俏脸,可是每次醒来,带给他的都是绝望。每一次,那深深的绝望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吱呀一声轻响,合了双目的慕容非忽然睁开眼睛。即便是身体不能动,习武之人的警惕却并未消失。随着脚步声响起,有人接近了他躺着的床,脚步声停在离他床榻不远的地方。停了片刻,一道光线射入眼中,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眼前一花,一张俏脸便映入慕容非的眼睛。
小天?慕容非眨眨眼,再眨眨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满眼的欣喜,欣喜中又加了隐隐的担忧。
"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云锦天却也没想到慕容非已经清醒,还错也不错的看着自己,先是微微一讶,接着便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了慕容非。
"小天。"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如砂纸打磨过一般粗糙干涩。慕容非抬了手臂,伸手便抓住了云锦天的手。他怎会不认得……定定的望着云锦天的那张俏脸,眼前之人可是已经深深印到了自己灵魂深处,他又怎会不认得。
云锦天一愣,即便是在昏迷中,慕容非也还是极不安稳,浑身的肌肉绷的紧紧的,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这是疲劳过度的症状,万般无奈,云锦天只好用了软筋散,好让他的肌肉松弛下来。按时辰算药效还未完全过去,慕容非竟抬手便捉了自己,云锦天的心中一阵酸涩。
"宫主,药好了。"脚步轻响,环佩叮当,丽娘手中捧了一碗药汁立在云锦天身后。看躺在床上的慕容非时脸上的表情里少了些许的愤怒,多了点不忍。
"嗯。"云锦天应了一声,想扶慕容非坐起来喝药,却不想抽了两抽,都没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慕容非?"微微上挑的声线中带了少许的不满。
听出云锦天的不满。慕容非有些心虚的移了一下目光,握了云锦天的那只手却一直不肯松开。
"放手,我喂你喝药。"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剑帝慕容非如今竟如乞怜的小动物一般偷偷窥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云锦天心中一软,不由放柔了声音。
"好。"虽是应了一声,手却迟迟不肯放手。
痴缠一旦失去效力中蛊之人的感情便也不复存在。可是感情不在,记忆却还在。人本就是有情感的,无论说话做事都带了自己的情感好恶在里面。同样的一件事,以不同的感情不同的角度来看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同。
很久以前,在痴缠的作用下,慕容非觉得自己深爱着的是那个即将成为他结发妻子的女人,而不是男儿之身的云锦天。甚至,在他看来纠缠不清的云锦天是妨碍到自己幸福的人,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所以他才会远离云锦天,也才会对他刀剑相向,甚至当着整个云中城的人羞辱他。
可是痴缠的效力消失之后的这几日,这些记忆重新浮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被他伤的最深的那个人竟是自己最爱的人。所以,无法接受现实慕容非也才会陷入狂躁一暴怒中,也才会在盛怒中一掌劈死结发妻子,结果三个孩子,然后扔下了整个云中城,发疯一般的去找寻那个他最爱也曾最爱他的人。也才会连拆逍遥宫两座分坛为的只是逼云锦天现身。现在日思夜想之人就在身侧,他又怎会轻易就放手。
看慕容非实在不放手,云锦天无奈,只得任他握了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扶了他的肩膀,让他半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只靠枕后才从丽娘手中接了药碗。
"喝药。"
"唔。"低了头乖乖的就了云锦天的手把药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慕容非重又抬了头痴痴的看着云锦天。
"下去吧。"云锦天把空了的药碗递给丽娘。
"是。"应了一声,端了空掉的药碗,丽娘出了房门。反身带门的时候,探究的看了眼侧坐床头的云锦天和靠了靠枕的慕容非。
伸手搭了慕容非的脉门,感觉到混乱不堪的脉象有所平复,云锦天才轻轻长出了口气,多多少少放下心来。再抬头,便撞上了慕容非那双丹凤眼。
"看我干什么?"见慕容非眨也不眨的盯了自己,云锦天脸上染上了少许的红晕。
"我怕我又是在做梦,梦醒了你就不见了。只有这样看着你,我才会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听云锦天问话,慕容非不由勾了嘴角,舒展开的眉毛,溢满了笑意的眼眸,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透着无尽的满足与幸福。
只是这满足与幸福在云锦天的眼中却是那样的凄凉与酸楚。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形,张开双臂云锦天便把慕容非紧紧的搂在怀中,同时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扬扬的滚落下来,"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永远都在。"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会离去……
云锦天怀中,慕容非的身体一颤,随即便闭了双眸,两颗清冷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小天,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若这里都见不到你,我怕是就死在这里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屋内圆桌上蜡烛那温暖的火焰随着微风摇曳,把想用两人的身影映到墙上,融成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只有一根不大的烛心在一小滩蜡油里燃起黄豆般大小的火焰。噗——的一声轻响,那小小的火焰在跳了两跳之后渐渐熄灭,随着烛心上那最后一点红亮消失,一缕青烟飘散在半空中。
天已微明,云锦天坐在床头静静的注视着早已沉沉睡去的慕容非。额前碎发遮挡下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了星星点点的泪花。踌躇了片刻伸了自己未被慕容非紧握的那只手,云锦天轻轻婆娑看着慕容非那深深陷进去的面颊。
十几年未见,却不想再见他时竟是这般情景,云锦天的眼神暗了暗。手指轻轻触及到慕容非的双唇,唇上那细细密密的小口虽已敛去不少,却还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才三十几岁,鬓边却添了白发,再想到昨日替他把脉时那混乱不堪的脉象,云锦天心中忽然一痛,真不知离了云中城的这十几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伤在心里,慕容非却是身心俱伤,所以说痴缠虽伤他最深,却伤慕容非最重。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简姓人家么?集逍遥宫和云中城之力不信他翻不出这个简家。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云锦天并未注意到,躺在床上的慕容非渐渐转醒,手指还在无意识的轻轻婆娑着他有些斑白的鬓边,直至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小天。"
"啊——"猛然被惊醒的云锦天条件反射一般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给慕容非抬手握住。
"小天,我还以为醒来又会见不到你。"松了一直握着云锦天左手的那只手,单手撑了身体坐起来,痴痴地看着眼前那张俏脸,然后缓缓的抬起那只手,伸了手指,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一下云锦天的面颊。
"怎会?"云锦天眼底一柔,便微低了头。见云锦天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便微扬了嘴角,再次伸出手去。这一次整个手掌便贴上了云锦天的脸,轻轻托起那张俏脸,慕容非已是满眼的痴迷。目目相对,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
"小天。"低低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如耳语一般轻轻飘进了心底,接着唇上便是一热。云锦天微讶,见慕容非眼底隐隐有簇小小的火苗在跳动,没来由的有些惊慌。
"小天。"察觉到云锦天正慢慢的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手心中脱出来,慕容非便前倾了身子,吻上了身前人的双唇。
"唔。"一时的失神,待云锦天反应过来,对方的舌尖便探进了口腔。抬了手,把手掌抵在慕容非的胸口,云锦天想推开身前的男子,却不想手腕反被慕容非扣了。
顺势一带,把云锦天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腰间,慕容非加重了唇上的力道。唇上细小的裂口刮擦着云锦天的唇瓣,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点点的猩红,借了舌尖的扰动,血腥气在两人的口腔中弥漫开来。云锦天的眼眸暗了暗,被慕容非拉置身侧的手臂犹犹豫豫的环上了慕容非的腰。
察觉到云锦天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慕容非索性把云锦天整个的搂进怀里,原本霸道的强吻也变得缠绵起来。良久,再分开,激吻后的两人都有些气喘,室内的温度也骤然升高了不少,慕容非原本藏在眼眸后的那簇小小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然燃成了熊熊的烈火。
"慕容非你……" 察觉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云锦天心中一颤,人便被扯进慕容非的怀中,两人同时滚倒在床榻之上,未说出来的话,也被一个热吻再一次封了回去。
"伤……你的内伤……还未……"痊愈,欲望被不知何时伸进自己里衣内的手掌点燃,喘息间,云锦天在仅存的一点理智的控制下挣扎着想离开,却不想慕容非先他一步,翻身便把他压在身下。
"小天,小天……"低低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撞上慕容非眼中那两团烈火,云锦天最后一丝理智瞬时消失,手臂环上了慕容非的手臂。
"啊——"撕裂一般的痛楚传遍全身,细密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云锦天的额头。
见云锦天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脸色也变得苍白,慕容非在暗骂自己太心急的同时心中一痛,便有些犹豫。却不想云锦天却伸手搂了他的头,把他压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见自己眼角滑落的那两行清泪。
不单是慕容非,就连他自己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十几年之后,两人是真的重逢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眼前。也只有这痛楚才能让他相信,这一次慕容非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身边。那颗早就因为被伤的千疮百孔而变得冰冷的心,也随着体温升高逐渐转暖,并且开始慢慢愈合。
云锦天多么希望十几年的分别只不过是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之后两人便回到了从前,日夜相伴形影不离,直到地老天荒。
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完全被慕容非卷入无尽情欲中的云锦天所能做的就只有死死揪了慕容非身上早已凌乱不堪的里衣。
薄纱的幔帐从黄铜的床钩上滑落,掩了一床的春色……
一日缠绵,精疲力尽的慕容非再转醒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身边失了心爱之人,慕容非没来由的心中一酸,情绪也有些低落。
随着脚步声起,云锦天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来到床前。见他已转醒便笑意盈盈的坐在床侧。
一见到云锦天,慕容非心中的那点酸楚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伸手接了云锦天手中的药汁,一饮而尽。把空碗还给云锦天,慕容非在脸上挂了笑容的同时,连带着整颗心都飞了起来。
见慕容非如此高兴,云锦天也抿了双唇,"你早点好了,咱们便启程。"
"启程?要去哪里?"慕容非也只是随口问问,只要云锦天在,哪里都无所谓。
"当然是你的云中城了。"
"云中城?"听云锦天突然提到云中城,慕容非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那里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太多他不愿去回想的东西。云中城,随着自己的离开,那里便成了自己一生都不愿再去碰触的禁忌之地。
"是呀,怎么了?"
"小天,当日你曾说要跟我一道抛了这世间的凡尘琐事,共隐江湖,游山玩水。所以,我们不去云中城好不好?"
"可是当日,我弃了我的逍遥宫,你却舍不得你的云中城。"一声轻叹,云锦天低垂了眼帘。就是那一次的龃龉,才会让人乘虚而入,两人也才会为痴缠所害,分离了这许多年。
"小天?"伸了手臂把床侧的人搂进怀中,慕容非闭了闭眼睛。云中城,自己曾经的家,却也是伤他所爱之人最深的地方。
"非,这一次,你便依了我可好?"偎在慕容非的怀中,云锦天伸手勾了慕容非的脖颈,让他看着自己。
低头看看怀中男子那张俏脸,见那脸上竟有少许撒娇的神色,慕容非暗叹一声,今生今世,自己怕是会被怀中之人捏的死死的了。
见慕容非虽未说话却也点了点头,云锦天嘴角便扬了起来。整个身体完全偎进了慕容非的怀中。
云锦天知道十几年的时间,物是人非,若想再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了。有些事若不解决,便会成为两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所以,非,再容我任性一次。解决了这些事情,我们便抛了逍遥宫和云中城,做一对真真正正的神仙眷侣。
庙堂卷 第三十九章 微服私访
  清晨,一缕阳光从山峦的缝隙间穿过,照进谷中。在这缕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下,山坡上挂在草尖上的露滴闪着七彩的光线,远远地望去一片晶莹。
  谷中腾起的晨雾虽还未散去,却也薄了不少,丝丝缕缕的萦绕着撒在草地上和穿梭在林地间的光线。婉转清脆的鸟鸣传来,随着枝头早起鸟儿的跳跃,落在树下草丛间的光斑闪了闪,闪烁不定的光斑让藏在树下的小动物悄悄地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
  谷中朱遥宫云锦天所住的院门口停了辆四轮马车。前面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围了厚实的湖蓝色锦缎帷幔,车厢宽敞舒适。后面一辆比前面的略小,窗子上的锦帘已被拆去,隔板也已上好。时不时有人从院中出来把一个个小包袱小箱子放在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厢里,显见这车是专门用来盛放随身物品的。
  "慕容呢?"一身素色窄袖长袍的云锦天从前院回来见前面那辆马车车厢上的木门敞开,车帘挑起,本应坐了人的车厢内却空空如也便转头问正在后一辆车上码放东西的舞墨。
  "慕容公子还在洗漱。"
  "嗯。"点了点头云锦天便进院去正房寻慕容非。
  正房寝室内,慕容非皱着眉毛满脸郁闷地盯了面前的铜镜,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又侧过头去,照照鬓边,待看到鬓角处那几根银白的发丝后,再次叹气。
  "呵呵。"知道慕容非是在为鬓边的那几根白发伤脑筋,云锦天轻轻一笑,身形一转人便到了慕容非的身侧,"若是不喜欢染去了便是。"
  "可以染么?"听云锦天说能染去那几根白头发,慕容非便转过头,伸手揽了云锦天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记得以前曾在逍遥宫的书崖上见过一个染头发的方子,你若是想要我便寻了来。不过……我倒觉得这白发没什么不好啊。"说着云锦天的手便伸到慕容非的鬓边,食指轻轻婆娑着那几根白发。十几日的风餐露宿,留在唇上的皲裂已经复原,眼内的血丝也褪去了,留下的只有这几根白发了。目光落在慕容非略显斑驳的鬓角,云锦天的眼光渐渐柔和起来。
  "你不觉得有了这几根白发我会显得很老么?"慕容非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搂在云锦天腰上的手,重又转过头去满脸郁闷的盯了镜子中那几根极为显眼的白发,这几根白发在他看来竟让自己与身边的云锦天相比看上去老了不少,沉默了一会慕容非又满脸郁闷地说,"不如拔了去吧。"
  "就算不拔也不会被人认为是老头的。"屋内突兀的响起舞墨的声音。他是进来查点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遗落的,恰听见慕容非说因为那几根白头发会觉得很老要拔了去,便在门口接了口。
  见舞墨进了屋子,原本坐了慕容非膝盖的云锦天有些发窘便起身。
  "果然不会显老了?"坐在镜前的慕容非还是不很确定,重又歪了歪头,皱了眉毛盯着那几根发丝。
  "当然不会。"立在屋中梭巡的舞墨瞟了眼坐在绣墩上顾影自怜的慕容非撇了撇嘴。虽然但看那几根头发的确会让人误会,可那张连一点皱纹都没有的脸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误会年龄吧。
  "呵呵,好了,别再照了,该启程了,你若再照下去恐怕要到明天早上了。"微低了头伸了手扶住慕容非的手臂,云锦天低笑出声。
  "哦。"随口应了一声,虽看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慕容非也还是起了身,跟着云锦天出了门。
  "美人叔叔,美人叔叔,你要走了么?"不想云锦天和慕容非两人刚一出门,迎面就有个三四岁的孩子磕磕绊绊的跑来。
  "果儿,果儿……"孩子身后,丽娘满头是汗的追来,看那孩子直直的奔了云锦天而去不由加快了速度,飞奔两步,赶在那孩子扑到云锦天身上之前抱了他。
  "娘,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有事情要问美人叔叔。"那孩子边说还边在丽娘怀里挣扎着,伸了两只小胳膊往云锦天所站的方向够过去。
  "果儿有什么要问叔叔的?"云锦天今日心情很好,笑意盈盈的走过去,伸了手指捏了捏那孩子的脸蛋。
  "宫主。"见云锦天走过来,丽娘一手圈了怀里的孩子,一手拎了裙裾向他福了一福。见云锦天向她点头才重又站起身来,抱着那名叫果儿的孩子说道,"下头人议论说宫主今日离宫,给这孩子听见了,他非要来送您,我们怕打扰了您就没让他来,哪想一转眼他便偷偷跑来了。"言罢,丽娘便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怀中的孩子。
  "美人叔叔,你是不是要走了?"果儿搂了丽娘的脖颈,从她怀里探出头来,仿若没听见丽娘的抱怨,睁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云锦天。
  "是啊,叔叔走了果儿会想叔叔么?"伸了修长的手指继续逗弄丽娘怀中的孩子,云锦天一双桃花眼微微地眯了起来。这孩子秀气的眉宇间倒多多少少有一点自家那个宝贝徒弟小时候的模样。
  "那……叔叔还会回来么?"
  "那果儿想不想你美人叔叔回来啊?"原本立在云锦天身后的慕容非听丽娘喊那孩子果儿,便知是云锦天这几日常说的丽娘的孩子,今又见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甚是讨人喜欢,便走过来,也伸了手指。
  呃……果儿看了看慕容非小脸突然迷惑起来,犹豫了一下,怯生生的问,"老爷爷,美人叔叔是要跟你一起走么?"
  老爷爷?慕容非的眼角一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掉,伸到一半的手指就那样孤零零的擎在半空中。
  "呵呵。"一声低笑,慕容非身边的云锦天伸手掩了满脸的笑意。
  "老爷爷?我看起来真有那么老么?"慕容非原本只是想戳戳果儿圆鼓鼓的小脸蛋,这一次干脆伸过手去狠狠地扯了扯那张小脸。
  "可是,老爷爷已经有白头发了。"果儿的小脸给慕容非捏得生疼,眼睛里面勤了泪花,看看慕容非,又瞄瞄云锦天,皱了小小的眉毛满脸的不解。
  谁,是谁说有几根白头发也不会显老的?慕容非扭头看向舞墨,舞墨原本是立马车前看热闹,却不想慕容非那冷飕飕的目光瞟了过来。给慕容非一扫,舞墨一哆嗦,闪身便躲到了马车车厢后头。
  "好了非,果儿也是童言无忌。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云锦天瞟了眼舞墨,便重又抓了慕容非的手臂,扯了他上了停在院门口的马车。
  原本猫在车后头的舞墨见云锦天和慕容非坐上了车就从车后头绕出来,侧坐了车辕,举了插在车辕上的马鞭。随着鞭哨轻响,马车车轮转动,咕噜噜地离了小院。
  "美人叔叔再见。"果儿一只小手搂着丽娘的脖子,一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呵呵。"揭了车厢的后帘,冲着车后头的果儿摆了摆手。
  "娘,美人叔叔好像忘了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目送了云锦天远去,果儿略带遗憾地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
  还会回来么?昨夜云锦天虽已言明在他找到逍遥宫的下任宫主之前不会归隐,但看情景,怕是离他退隐为期不远了吧。一声叹,掩了眼中的担忧,丽娘抱了果儿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云锦天和慕容非所乘的马车从后院绕出,沿着青砖铺成的砖路往前院绕过去。
  朱遥宫院前,倒塌的宫门已经被清理干净,因还未重起门,那道原本合围的石头墙在冲着大路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豁口,豁口一旁的空地处堆满了重建宫门所需的石料和木材。木材堆边,早就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群人。看那辆湖蓝的马车驶过来,便都双膝跪倒,一声恭送宫主惊起了满林的飞鸟。
  "他们倒是舍不得你嘛。"慕容非落了马车的后帘,靠了车厢板,言语间竟有些醋味。
  云锦天听出慕容非话里话外的那股酸味,并未说话,而是伸了右手扣了慕容非垂在自己身侧的手。十指交叠,低头看云锦天眼底那抹戏谑,不由长叹了一声,单手揽了他的肩膀,把他揽进自己怀中,"小天,真要去云中城么?那个地方,我不太想回去。"
  "我知道。不过,不敢面对过往的慕容非可不是小天心中的那个慕容非。"
  "不敢面对么……"低低的声音,将头靠在偎在自己怀中云锦天的脖颈之上,慕容非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小天,你可知痴缠失效后每次想到你,想起十几年前和十几年间在云中城发生的一切,我都想一把火把那城烧成一片废墟,也想一掌拍死自己算了。可是,还是想再看你一眼。"
  所以才会连拆两座逍遥宫的分坛,也才会在体力不支,觉得自己死期将近之后来到朱遥宫。因为这里是第一次见到云锦天的地方,也是两人恋情开始的地方。所以,就算是死,也想死在这里……不过,幸好小天来了。
  被云锦天扣了手指的手反握回去,一声低叹传来,"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一切都依你好了。"
  "非,你可曾想过,简家为何要在你身上用痴缠?你一声不响的离开,云中城现在怕是早就陷入混乱了吧。"
  "理他呢,云中城在我来说可有可无。"若是没有心爱之人在身边,就算是坐拥天下他也不会快乐,又何况一个小小的云中城。
  "可是,我想要啊。"
  "什么?"慕容非无声的皱了皱眉毛,一时间没明白云锦天的话,"小天你说你想要什么?"
  "云中城啊,我想要你的云中城。"
  "小天,你一向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为何忽然想要这云中城?难道是为了岚帝?你和他……"位于飞岚和莹碧两大帝国边境线上的云中城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座易守难攻的城池,联想到云锦天说给他听的十几年的经历,慕容非自然想到了轩辕亦。
  "喂,你别瞎想。"见慕容非丹凤眼中已是怒意滔天,云锦天忙伸手掩了他的嘴,"我在飞岚皇宫虽挂了侯爷的封号,却只不过是一只米虫。我想要这云中城不过是为了寒儿。"
  "轩辕水寒么?"听云锦天说不是因为轩辕亦慕容非眼中的怒火顿时消失于无形。
  "非,你可知,从离了云中城那日起,我便已心死,或者也不过是混日子。"顺便等着那个能再见你一面的渺茫的希望,不过这话,云锦天并未说出,停了一下,云锦天忽然一笑,再开口时,眼底已是一片柔情,"倒是寒儿那孩子,每日在流云阁出出进进的,也让我身边多了些许的活气。"
  "既是如此,便把云中城给了他如何。"
  "你想给,他还不一定想要呢。"想到当日让舞墨叫他一声少主,水寒便以为是要把逍遥宫给他十那张小脸上的为难云锦天不由勾了嘴角。
  马车车身轻轻晃了一下,便停了下来,接着,传来舞墨的声音,"公子,到岔路了。前面往左拐就是沁刑二州,绕过去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公子要去看看少主么?"
  云锦天听舞墨这样说便探了身子,掀了车帘。路在前面分成两条,一南一北。顺着舞墨说的方向望过去,平缓的丘陵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干涸的水田。火辣辣的太阳光下,龟裂的田地反射着惨白的光。虽然知道因为上游河水不能下泄,沁刑二州大旱,他却也没想到竟会旱成这样。
  "不必了,继续赶路吧。"说罢云锦天便落了车帘,重新坐回到车厢内。离宫之时并未告知水寒,这一去惊扰到他不说,大概还会耽误了他的行程和计划。
  "是。"应了一声,舞墨重又挥动了鞭子,把马车赶上了往北去的那条路。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云锦天曾经眺望的沁州官道上,一辆四轮马车正缓缓的往邢州方向而去。
  马车两侧和后窗的锦帘全都被摘去,车前的门帘也高高挂起,显得整辆马车分外的通透敞亮。车辕上,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黑色短打,黑布包头正满脸笑容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鞭梢时不时扫过拉车的两匹枣红大马。
  马车周围十几匹高头大马环护而行,泡在最外侧的是七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与车辕上的青年一样,一身黑色短打,黑巾包头。内侧,紧挨了马车而行的是四名青年女子,个个俏丽异常,虽不是短打,但上身的窄袖小袄却也显得四人英姿飒爽。
  车厢内秋香色的锦被之上,水寒盘了双膝靠了车厢挡板听不时有笑声和低语声传来,便勾了嘴角笑意盈盈的看向窗外。
  几天相处下来,新近加入的七名少年显然已经和自己身边之人混得很熟了,甚至时不时的还会互相开小开玩笑。
  这七名少年都是第一次离京,甚至是第一次出宫。开头的两天因为日夜赶路,除了劳累便没了别的感受。现今,终于能见识到宫墙外广阔的新天地自然难免兴奋。尤其是既没了钦差车辇的束缚又不需拼命赶路,兴奋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看那七个在他来说还是孩子的少年满脸兴奋地纵马围着马车窜来窜去,喜子虽有些无奈,脸上却也挂满了笑意。
  很快,车前的路边上出现了一块界碑,上面刻了三个醒目的大字:邢州境。跨过这道界碑就等于离了沁州进了邢州。坐在车辕的喜子轻轻地锁了眉毛,掩去满脸的笑容,"都警醒点,邢州不比沁州,这里治安不大好。"
  听喜子这么说,原本嬉闹的七名少年也不闹了,敛了脸上的笑意,往车厢附近又围了围,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警觉地注视着马车四周的动静。
  "穷山恶水多乡民,邢州岁算得上是南部粮仓,苛捐却太重,又加上富户官府强抢土地,许多百姓因为失了土地流离失所,被逼无奈占山为王,所以邢州一直是匪患猖獗。"水寒见坐在自己身边的轩辕天晨有些不解,解释道。
  "这事你怎么会知道?"比起邢州的现状,轩辕天晨更关心的显然是这条消息的来历。
  "临行前父皇说的。"飞岚皇帝轩辕亦耳目遍布天下,加之又有铸剑山庄为之所用,这些消息自然瞒不了他。
  "既然父皇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减租?"说着轩辕天晨便皱了眉毛,问道。
  "邢州刺史史百万和司马房钱是玉无极的人,况且他们每年交到国库的钱粮又和其他各州毫无二致。"
  "毫无二致?"轩辕天晨不由皱了眉毛,"难道他们私藏了?"他是极聪明的人,这些事自然一点就透。
  "所以咱们才会弃了钦差的官驾微服私访啊。"笑嘻嘻地看了眼身侧的轩辕天晨,水寒才说出这一次离了钦差官驾,隐瞒了身份往邢州来的原因。
  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同时春夏秋冬四大宫女从马上下来,围到了马车前,七名少年也勒了缰绳连人带马的护住马车。
  "怎么了?"水寒见这几人忽然如此紧张便住了话题,探出头去。
  他们此时正处在一处林地之内,道路四周都是高大的数目,枝繁叶茂,遮挡了阳光树下一片阴寒。林地一侧是一座几十丈高的山丘,这山丘竟与沁州和邢州这一带常见的丘陵不同,上面怪石嶙峋,竟是寸草不生。
  "怕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还会有劫道的不成?"见车厢外的十几个人身上的肌肉全都绷得紧紧的,轩辕天晨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们还真是……胆小……"一个啊字未出口,轩辕天晨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庙堂卷 第四十章 路遇劫匪
  随着一阵叮铃桄榔的乱响,合了哇哩哇啦的叫喊声,官道一侧那座丘陵后面然真的冲出百十号人来。这些人多是三十岁的青壮年,身上穿的是打了补丁的土布裤袄,腰里系的要么是草绳要么是麻绳,袖口卷在手肘上方,裤管也卷至膝盖处。大半都光着脚,偶有一两个用麻绳在脚上系了双磨到快要露脚底板的草鞋。
  这一群人从丘陵后冲出来后,其中的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人便把官道中间堵了,小臂和小腿上结实的肌肉在从树木上透过来的阳光形成光斑的照射下泛着黑红的光。
  还有些二十多岁的青年分散在道路的两旁,手中拿了破铜盆,碎了半边鼓面的羊皮鼓,半截铁锹,生火的炉钩子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看不出来用途的东西在挥舞,显见刚才叮铃桄榔的那通乱响便是出自于此。
  再往远处,那石头的丘陵上还趴了十几个年纪更小一点的。手中拿着把一根麻绳系在一条粗竹篾两头做成的最简易的弓箭,弓箭上还架了削尖了的竹篾。
  那一群人冲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拦挡的这群人虽然看起来还都年少但却明显都是不怎么好惹的人物,便犹犹豫豫的在距离水寒所坐的车马十来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伸长了脖子观望了一下那给七名少年和七匹马团团围了的马车,然后又聚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就有一个黑红脸,浓眉大耳的壮汉从那一群人中走出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只管挖坑不管埋。有什么值钱的都给大爷们留下,大爷们心情好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明日的今天便是你们的忌日。"
  "噗——听那壮汉说此山是他开,水寒便勾了嘴角,待听到后面说只管挖坑不管埋,没忍住的笑一下子就喷了出来。被他这一喷笑,微张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的轩辕天晨总算缓过神来,眼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奶奶的,这劫道的就这么不禁念叨,我也就开句玩笑,怎么还真的冒出来了。"
  水寒侧是第一次听轩辕天晨爆粗口,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他在影魅呆的时间比在宫中的时间要长,学到一两句江湖人的混话也属正常,便再一次勾了嘴角。
  "坑都挖好了还不管埋么?"清朗的声音响起,如同平日对话一般,没什么紧张感,甚至带了些戏谑。
  "呃……"那喊话的中年人给喜子这一问倒是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搔了搔头扭头问身后的人,"咱们管埋么?"
  哄的一声,不但是水寒带的这些人,就连那中年人身后的人和手拿家伙围在路边的那些人听那壮汉这么问也是一阵哄笑。
  中年人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抬手搔搔自己的脑袋,然后又看看四周的人,提高了声音问对面侧坐了车辕的喜子,"他们笑什么?"
  "哈哈……"这下笑声更大了,马背上的七名少年几乎全都笑的趴伏在马鞍上,春夏秋冬四名宫女要么抬手掩了面,要么笑的弯了身子,就连盘坐在车厢内的水寒也直接就笑倒在锦被之上。轩辕天晨虽未笑出声来,肩膀也是一抖一抖的。原本很是紧张的气氛就在喜子和这壮汉人一问一答之间不知不觉的消散了。
  "理他干什么?直接要他们的金银珠宝和车辆马匹。光是这些马和那辆车也值不少钱呢。"站在那壮汉身侧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见那壮汉给人笑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低低的呵斥了一句。
  "啊——对。"给这中年人提醒,那壮汉也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劫道抢东西的忙又提高了声音,"那啥,我们只管劫道,你们只要把金银珠宝和马车还有马留下,就让你们过去。"
  "喜子。"水寒虽坐在车厢内,但车外的景象透过车窗和车门也看的清清楚楚。见这些劫道的人倒不像真正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草寇,便低声叫喜子。
  "车马都要留下?那你先等等,我们商量商量。"喜子听水寒在车厢内唤他,便扔了句话给那壮汉,掩了车帘钻进车厢,"主子,您唤我?"
  看喜子钻进车厢,双膝跪在锦被上水寒并未急着开口,而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给水寒一打量,喜子后背的寒毛不知不觉一根根的全都竖了起来,额角上顶了一滴冷汗问,"主子您唤我有什么吩咐。"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山匪……不过还是先将就着用吧。"说完水寒便倾了上半身凑过去,低低的说了,"有件事交给你办啊,就是……"
  车厢内,喜子丙听了两句,眼角就一抽,再听下去连带着嘴角也开始抽,等水寒说完,嘴角和眼角便抽到了一起。
  "我不去。"听完了水寒的话,喜子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咦?为什么?你不觉得很好玩么?"
  那是因为是我去不是您吧?喜子暗自翻了个白眼。
  "真不去么?"水寒似是没想到喜子会拒绝,为难的皱了皱秀气的眉毛,一双清亮的眼睛盯了喜子。
  "呃,主子。"水寒毕竟是主子,见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喜子心中叫苦,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这事您让外面那几个孩子去办,说不定他们抢着……"
  "我记得喜子最初是以贴身太监的身份跟在九弟身边的吧?"一直靠了车厢挡板的轩辕天晨忽然转过头来问。
  "嗯。"虽不明白为什么轩辕天晨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不过他既然问了,水寒还是点点头。
  "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回去后跟红总管说一声让他重新扮作太监好了,……或者……"轩辕天晨便顺着喜子的小腹往下瞄了瞄,忽然一笑,"扮太监还是很麻烦,不如直接送去净身好了。"
  "五殿下您……"不带这样陷害人的。听轩辕天晨竟然撺掇了水寒要送自己去净身,喜子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啊……对喔,总是扮太监还是很麻烦……这边喜子眼泪都快下来了,那边水寒竟然恍然大悟一般,还应了一声对。见此情景,喜子的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主子,您不能这么狠……"
  "呐,两条路,要么你去,要么我找外面那几个,不过回去后就送你去净身,你自己选。"
  "我去……"伸出袖子擦擦眼泪,喜子狠狠的瞪了眼轩辕天晨掩了车帘,钻出马车。
  车外的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正冲着围在外面的七名少年叫嚷着什么,见喜子掩了车帘重新出来,才又住了口,看着他。
  喜子出了车厢,伸手掩了袍服的前摆跳下马车,走到了马车和对面那群人中间站定。
  "商量好了?"那壮汉看喜子从车厢里钻出来便问。
  "呃……"给那壮汉一问,喜子顿了一下。"商量是商量了,不过事情有些变动……"
  "变动?什么变动?"壮汉不明白喜子的话。
  "你们是不想把金银殊宝的车马交出来了?"壮汉身后的那名中年人开口问道。
  "你们谁是管事的?"喜子并未理会那中年人,而是抱了肩膀立在官道中央问。
  给喜子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拦路的二十几个人又都互相看了看,半晌,那刚才说话的中年人往前迈了一步站在那壮汉的身边,"我是管事的。"
  "哦,"喜子上上下下打量又打量,"你说话管用?"
  "管用。"中年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喜子忽然问他的名字,中年人便朗声应道。
  "李二么?"喜子咂了咂嘴似乎很为难,伸手摸摸自己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半晌才说道,"李二,你听好了,你的这个山头大爷我看上了。你若识时务就带着你的这些虾兵蟹将滚蛋,若不然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扑通一声响,喜子的话音未落,原本骑在马上的冷风便直直的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不是他反应过度,而是喜子这话实在是惊人。原本还说要商量商量是不是要把车马给他们,这一回身就变成要抢人家地盘了,如此巨大的反差一时让人很难适应。
  喜子对面的那一群人显然也给喜子的话惊住了,面面相觑,这一次倒是轮到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阴森森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头传来,接着人群一分,走出来一个年逾四十的人来。这人与他周围的二十几个壮汉不同,一身灰布窄袖长袍,腰间一条深灰色的布带,脚上蹬了一双黑色薄底快靴,一根桃木簪束了一头黑发,下巴上留了一小撮山羊胡,稀疏的胡须随着林间的风微微飘动,这穿灰袍的人看喜子的时候一道凶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没想到这群人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个人,水寒不由皱了眉毛。
  "这老头是江湖人吧。"轩辕天晨咂咂嘴,"你说一旦动起手来,喜子和他哪个占上风。"
  "只要他不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赢的必定是喜子。"
  "下三滥?"轩辕天晨微眯了双眸,仔细打量了打量对面的人,猛然间发现这人窄窄的袖管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便低低的咒骂了一声。
  "被你们拦了去路的人。"喜子也没想到这群怎么看起来都是活不起了才占山为王的农民中间竟然夹了个江湖人,立刻敛了脸上的笑容,一张帅气的小脸沉了沉,同时在暗中加了几分小心。
  "被拦了去路的人怎会想要抢我的山头?"
  "你的山头?"喜子歪歪脑袋,抬了下额指了指立在一边的中年人,"可是他说他是管事的。"
  "他是管事的,可这山头是我的。"山羊胡细小的眼睛越过喜子,落在给十几个人共同环护了的马车上。骑在马背上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怎么看都是习武之人,而且功夫不低。车厢四周站立的那四名青年女子各个面容俏丽,举止大方,却也不是好惹的人。尤其看似漫不经心的站位却恰恰拦了四周人的攻击,把那车厢护得跟铁桶一般。抛开他们不说,自己面前立的这青年虽也是年纪轻轻,一举一动间却已隐隐有了江湖顶尖高手的风范……这样的一群人护着的又会是何人?
  "既然这山头是你的,那就是说要和你说了?"喜子依旧抱了肩膀,再开口时沉了的脸上忽又有了笑意,"那大爷就再说一遍,大爷看上你的地盘了。怎么着?是你自己给大爷腾地方还是要大爷动手啊?"
  "哼,想要我的地盘,你也得露点真本事。"话未说完,山羊胡便身形一闪,眨眼就到了喜子身前,同时早已加了内力的双手并在一起向喜子的胸口狠狠拍去。
  喜子面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早有了防范,还未等山羊胡欺进,身形一晃在侧身闪过双掌的同时,重心侧移,抬了左腿往山羊胡的下腹踹过去。
  山羊胡本有偷袭的意味在里面,见偷袭不成,对方的脚又到了忙后撤了一步闪身躲过喜子的一脚。喜子见他躲过自己的飞踹,上步跟身,拳头便又到了山羊胡的面门。山羊胡再退一步,闪过喜子的攻击,紧接着退后的腿又重新抬起,往喜子的小腿踢去。你来我往,两人便战在一处。
  与喜子相比,山羊胡的年纪本就不占优势,加之身手虽好却也跟喜子差了一截,十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气喘。眼看着单是一个喜子自己就对付不了,那马车边上的十几个人又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自己,山羊胡便生了逃跑的心思。
  见喜子又扑过来山羊胡便,身形一晃,飞快的向后退去。见他退了,喜子在防着他攻过来的同时脚下垫了一步向他跨过去,哪想那山羊胡早就生了退意,这一次借了躲避喜子的攻击一口气便退出几丈远,回身见喜子还未追过来,山羊胡又深深的换了口气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往远处飞掠而去。
  喜子本还等着他的招式,却不想这人竟然借了躲闪自己的攻击要跑,暗骂了一声飞身跃起运了轻功追过去。
  山羊胡早就料到这群人必不会轻易放过他,听耳后脚步声起便知道是有人追近了。转身抬了胳膊,随着咯嘣一声轻响,一道寒光直扑喜子的左胸。喜子听弓弦轻响便觉不好,他本就是拼了全力去追山羊胡,虽见那道寒光直扑自己,因为惯性的原因想完全闪过已是不可能了,情急之下只好拼命调整身体,避过身上要害部位,然后等着那袖箭往自己身上扎。
  预期的疼痛并未传来,那飞来的袖箭竟在离他肩膀不到一尺的地方骤然改变方向,斜斜的飞了出去,扎在一侧树干上。
  就在喜子愣神的功夫,一道白影从他身侧掠过,伸手捉了山羊胡的脖领向后一扯,山羊胡的身体便飞起来,跌落到官道中央。
  "主子,是属下无能。"喜子见水寒冷着一张小脸立在面前居高临下的盯了正在地上挣扎的山羊胡忙单膝跪侧,低了头。
  水寒之后,轩辕天晨也下了车,悠闲的踱着步子来到山羊胡跟前蹲下身来低头查看,见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额头上直冒冷汗不由咂了咂嘴。水寒刚才拎了他的领子把他丢回来的时候显见是加了内力,不然一个习武之人,又是挥在土路上,不会给挥的这么惨。
  "说吧,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拿手指戳戳躺在地上冷汗直流的山羊胡轩辕天晨问。一个武林人混迹在一群灾民间,还藏身于幕后,又是在邢州的地界若说没原因任谁都不会相信。
  山羊胡被轩辕天晨问,便停止了翻滚,合了双眼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果然这人背后有人啊。见他这般反应,轩辕天晨更加相信自己的看法。
  "你不说么?"清亮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山羊胡猛的睁开眼,抬头便撞上了一张清秀的小脸。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身上瞬间爆发的怒气却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
  见水寒小脸如同蒙了一层寒霜一般异常冰冷,轩辕天晨也不由打了个冷战,直起身体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说么?"见山羊胡虽然打了个冷战却固执的不肯开口,水寒掩了锦袍的前摆蹲了身子,单手扣上了山羊胡的手腕。见他听见自己说话仅仅是睁了一下眼随即又闭上,眼底闪过一抹阴寒,同时扣了山羊胡手腕的手指一错,随着喀吧一声脆响,一声哀嚎惊天动地。
  卸了山羊胡手腕关节的手指未停,反而顺着他的手臂向肩膀上撸过去,哀嚎连天,水寒却如同未听见一般,先后卸了山羊胡手肘和肩膀两处的关节。
  "你可知这是什么手法?"水寒蹲在地上冷冷的看山羊胡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块,他若不暗算喜子自己也不会出手,既然逼着他出手,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什……什么手法?"山羊胡疼的几乎说不话来了,他是习武之人,从水寒下手便知不好,这种疼法绝对不是仅仅卸了关节这么简单。
  "分筋错骨啊,你若不说我便用这个法子把你那边的那只胳膊,你的双腿还有你全身的关节全都卸了。若不会这手法,卸下来的关节想装回去可就难了……"
  "说,我说……我全说,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山羊胡自然知道分筋错骨的厉害。诚如水寒所说若不会这手法,卸下来的关节要想重新装回去几乎不可能,而这天下会这手法的人少之又少,若真给眼前这少年卸了全身的关节自己还不如死了呢。
  "好,我问你答。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来干什么?"水寒听他想说了,便收回已经扣在他另一边手腕上的手。
  "我,我是镇远镖局的镖师,数月前接到指示要我混入这伙难民中,并且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让他们听命于我。"
  "谁给你的指示?镖局的人?还是其他人?"果然有问题,水寒扭头和身边立着的轩辕天晨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色接着问。
  "不是……我虽是镖局的镖师,却在几年前加入了另一个组织。"
  "什么组织。"
  "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名字叫……"
  咯嘣一声轻响,山羊胡的话未说完,一道寒光便从身侧不远处一棵树茂密的枝叶间穿出,直奔躺在地上山羊胡的面门而去。
庙堂卷 第四十一章 世外桃源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精铁包头的袖箭深深的插进了山羊胡的额头,山羊胡蜷在一起的身体骤然抽动了两下便气绝而亡。
  随着那道寒光射出,树枝微颤,一道影子急速往远处遁去。
  几乎是同时,水寒也飞身掠起,直奔那远去的影子,动作快的只在大多数人眼中留下了一抹残像。
  "小寒。"轩辕天晨见水寒追着那道影子去了,怕他孤身一人有什么闪失,忙纵身追去。他的身后喜子也紧跟而去,几息之间,待两人追上水寒时,见他满脸懊恼的蹲在地上。他身前的草地上仰面朝天的侧着一个人,一身墨绿色短打,同样颜色的包头巾和面巾,面巾已被拉下来,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脸上双目圆睁,突出的眼球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血线,殷红的液体正从这人的眼角,鼻孔和嘴角缓缓流出。
  "死了。"看轩辕天晨和喜子追近,水寒便站起身来。从那山羊胡出现,水寒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人身上,也才会在他暗算喜子的时候击飞了山羊胡偷袭喜子的袖箭,也才会忽略掉四周的动静。加之这人藏身在树冠中间,风吹树叶的声音掩盖掉了大部分的声响,他也因此得以藏身在树顶很长时间都未被人察觉。
  "中毒?"轩辕天晨在那人身边蹲下身来查看,见那人七窍流血便问道。
  "是死士。"喜子蹲下身伸手前前后后的把那具死尸搜了一遍,"任务之前牙齿里面藏了毒药,一旦被抓就直接咬碎自尽。"三卫之中也有死士,暗卫出身的喜子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牙齿里面怎么藏毒?"轩辕天晨满脸疑感的问。
  "把毒药灌注进骨胶或者皮胶制成的小囊里面,封住,藏于舌下或腮边。若想寻死只要咬破吞下很快便会一命呜呼。"
  听喜子解释完,轩辕天晨看着地上的尸体目光闪了闪,脸上不知不觉的带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既然是死士即便活着也问不出什么,回去吧。"说完,水寒便迈了步子踩了林间树下的草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哪想到三人才从林地间穿出,还未走到官道上,那群原本截了官道的乡民便呼的一下围过来。看他们围过来,喜子忙侧身把水寒护在身后,同时警惕的注视着这一群人。
  却不想这群人围到水寒他们三人面前忽然齐刷刷的跪下来,"神仙老爷……"
  神仙老爷?水寒和轩辕天晨面面相觑。
  "他们怕是给主子的轻功惊到了。"看眼前这群人忽然跪到了冲着水寒直磕头,喜子倒是把原因猜了个大概。武林人惯用的高来高去的轻功在这些乡民看来无疑和天上神仙腾云驾雾的本事没有两样,并因此把水寒当成是神仙也属正常。
  "神仙老爷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您要是再不救我们,我们就活不下去啦 ……"
  "救救我们吧,神仙老爷……"
  呃……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看着这些跪侧在地上一边嘣嘣的磕着响头一边不住哀求的乡民,水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快起来,我们不是什么神仙老爷。"原本立在马车附近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春夏秋冬四大宫女见水寒,轩辕天晨还有喜子给这些人围在中间,忙走过来。见人群中有些人额头都磕破了,心生不忍便上前搀扶。
  哪知这些乡民原本已经没有活路,迫不得已才会占山为王,今日终于见了这几个在他们眼中神通广大的神仙,怎会轻易放过。听这四个人说他们不是神仙便以为是推托之词,更不肯起身,见她们过来搀扶头反而磕的更响了,很快额头上便血呼呼的一片。
  春梅他们原本是想把这些当他们是神仙的乡民扶起来,却不想适得其反,摊了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齐刷刷的看向给围在人群中间的水寒。
  看着面前黑压压跪着的这百十来人水寒也是无比的郁闷。轻车简从的微服去邢州一则是想躲了钦差官驾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二则是想看看自家父皇说的民不聊生的邢州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却不想一进邢州界先是被当成肥羊劫了道,后又被当成神仙。这再走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跟在水寒身后的轩辕天晨见水寒满脸的郁闷外加不知所措,再看看原本还挡在水寒身前现在却退到他身后的喜子嘴角一扬忽然就有了主意。
  猫腰从靴筒里摸了把匕首出来,按了绷簧,抽了匕首一甩手便把那匕首钉在树冠之上,然后转身看喜子,"去,给我拿回来。"
  喜子也看见轩辕天晨把匕首甩到树上,正纳闷他这是干什么就听他说要自己把匕首取回来,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轩辕天晨毕竟是皇子的身份,也算得自己的半个主子,只好飞掠上树,拨了那匕首然后纵身跃下。
  只是在他纵身跃下的同时,发觉那些原本围了水寒的乡民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神情诧异的看着自己,然后……
  "神仙老爷……"
  "神仙老爷救我们……"
  喜子瞪大了眼睛看原本还围了水寒的人忽然呼啦啦的又全都围到自己身边双膝跪了重复磕头祈求的动作顿时傻了眼。迟疑了片刻,待看见轩辕天晨拉着水寒正往马车过去才明白怎么回事。
  两次,一天之内两次被这人算计,喜子这会把他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虽然离得远远的,轩辕天晨还是能听见喜子把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嘣嘣的响。故意甩了匕首让喜子捡回来为的就是让这些人看见他身轻如燕的功夫,好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水寒身上移开,果不其然,见识了喜子的轻功这些人果然立刻转移了目标。
  和轩辕天晨的牵灾乐祸相比,水寒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歉意,但是看看那些一个个满脸崇拜额头青肿的乡民,他还是心虚的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一个时辰后,喜子才口干舌燥嗓子冒烟的回来找水寒。看也不看笑嘻嘻的把水囊递给他的轩辕天晨,喜子径自从马车上取了自己的水袋猛灌了几口清水才长出了口气,然后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轩辕天晨见喜子径自从他身边过去连看都不看他,不由好笑,拨了水囊的塞子自己喝了两口。
  "解决了?"水寒看看那群人还聚在一起探着头的向这边张望,微皱了眉毛。
  "不把咱们当神仙了……"给水寒这么问,喜子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可是……"
  "大侠……"喜子正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自称李二的中年人畏畏缩缩的凑过来。
  "噗——"听中年人称呼喜子大侠,轩辕天晨一口水没咽进去便直直的喷出来。
  "怎么了?"水寒看喜子欲言又止的皱了眉毛,再看那中年人满怀希望的看着他便问。
  "回禀主子,属下跟他们说属下不是神仙,而是是习武之人,他们总算信了,可是后来好像又把咱们当成是杀富济贫的江湖侠士了。想让属下帮着杀赃官除恶霸……"
  听喜子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水寒实在忍不住搔了搔眉心,"是想让你救民于水火么?"
  "是。"喜子忙单膝跪倒,低了头。看他跪了,那中年人竟然也冲着水寒双膝跪了。
  "呐,你过来。"水寒歪着头想了想,冲那中年人招招手。
  中年人不明所有的看着水寒,又看看单膝跪在水寒面前的喜子,见他点了点头才犹犹豫豫的凑过来。
  见那中年人看着喜子的脸色行事,水寒不由扬了嘴角。
  "呐,我问你。"见那中年人在喜子身边跪了就问他,"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世代务农的农户吧,怎么会在这里占山为王?"
  "回禀大爷,我们……"
  "叫公子。"喜子见水寒听李二叫他大爷嘴角一抽忙纠正李二的称呼。
  "是,公子。"又窥探了一下喜子的脸李二接着说,"我们确是邢州下属扬庆县李家庄的农户,因为今年初春大旱,田地干涸不能播种,县内的大户们就借机强买强卖的收去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土地。我们不服就到官府去告状,可是没想到县官非但不替我们做主,还说我们是刁民,并且污蔑我们造反,说是要抄家灭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整个村子才会连夜逃走。"
  "全村人么?"水寒看看那些远远的或坐或立的青壮年。
  "老人和孩子们都住在山后头的谷地中。"见水寒望着远处那群人面露不解,李二忙解释道,"我们本已经在那谷中开出来一块田地,准备在那里定居下来。可是没有播种用的种子和农耕的器具,所以才想到劫道的法子,想弄点银两买种子……哪想到竟然会劫了公子的车马。"大概因为认定喜子是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李二竟没了先前的气势,说话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低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这样么?这倒也说得通,可是,县令为什么要打了朝廷的名义趁着大旱收了农户的土地呢?
  "那个留山羊胡的是你们什么人?"
  "山羊胡?"李二愣了一下,显见没明白水寒问的是谁。
  "那个姓江的。"见李二发愣,喜子便在一边提醒。
  "啊,你是说江大侠……"看喜子脸一冷,李二忙又改口道,"他姓江是误打误撞的进了我们现在住的那片谷地的。说是去邢州州城头亲戚的,结果亲戚没寻到,盘缠也用完了,走到那片谷地便迷路了,我们便收留了他。后来村长和我们商量着要劫点钱财买点粮食和种子什么的,他就自告奋勇说曾经习过武,可以给我们打下手。这个山头".说着李二指指官道一边的那座岩石丘陵,"这山头上以前有两个打家劫舍的山匪,我们想借他们的这块地方用用,结果他们非但不给还打伤了我们很多人,后来姓江的一出手就打过了那两个山匪,占了这个山头。"
  所以山羊胡也才会说这是他的地盘啊。水寒点点头,世代以土地为生的乡民生性淳扑,自然会对帮助他们的山羊胡信任有加,也自然会为其马首是瞻。因为缺种子器具竟会想到打劫,还跟山匪商量着要借他们的地方用用,这些乡民也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山羊胡说的接到上头的指示,这上头又会是什么人?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歪了头思考了片刻水寒问。
  "好。"李二听水寒想去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看看忙大幅度点头,生怕因为自己迟一点应下,水寒便会改变主意。"不过……乡下人,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招待的,公子若是不嫌弃……"
  "无妨。"水寒点点头,站起来。
  见水寒要跟了李二去看看,喜子忙招呼了七名少年重新套了马车,给散放在树荫下的马匹重新上了马鞍。一行人便被这群乡民如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离了官道,往丘陵后去了。
  喜子坐了车辕赶了马车随着前面带路的乡民离了官道,碾了路边的青草,拐了个大弯,找到一片缓坡绕到了那石头山的后面。
  马车还未翻过丘陵,水寒,轩辕天晨,喜子,春夏秋冬四名宫女,七名少年,还有赶车的喜子全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原本还以后这丘陵后面要么是一马平川要么是一片丘陵,却不想映入眼底的竟然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丘陵下一片舒缓的山坡合围了一块平缓的谷地,谷地四周是一片繁茂的林地,林地的边缘隐隐约约有些干枯的枝桠,看起来像是树枝搭起来的临时的窝棚。谷底中央一片方方正正的深褐色,大概就是李二说的开垦出来的土地,一条小溪蜿蜒着从田地中间穿过。的确,这谷地对像李二这样失去土地的乡民来说不啻是块难得的世外桃源。
  "就是这里了。"走在马车边地李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似是怕眼前的景致污了这一行人的眼睛一般解释道,"穷乡僻壤的……"
  沿着村里人开出来的小道,还未下到谷底林地里的村庄,老远便听见孩子的笑闹声,很快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便沿着山道跑过来。
  那跑过来的几个孩子看到这群人带了一辆马车和十几个骑马的外乡人来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便满脸好奇的围过来。
  李二怕这些孩子惹烦了水寒他们,便大声呵斥了那几个孩子几句,让他们回村送信,说有贵客到了。那几个孩子便一哄而散,沿着山道重又跑回了村子。
  很快马车进了村子。大概是那群先回村子的孩子们通知了村内人,林地边缘每个树枝苔布搭起来的临时窝棚前都有人满脸好奇的看着这一行人。窝棚后面还不时有女子探出头来,向人群中张望。
  马车在一片空地上停下,喜子跳下车伸手掺了水寒出来。待轩辕天晨也下车,李二便带了他们二人往一个比较大的窝棚走过去,"我们里长就住在这里,您等等我去喊他出来。"说完李二就钻进了窝棚,很快便带了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来。
  "大侠,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不知道李二刚刚在窝棚里说了什么,那老人从窝棚里一出来便双膝跪倒在水寒和轩辕天晨面前。见这老人跪了,李二带他们来的这群人还有原本立在窝棚外的人,甚至连不懂事的孩子都被自家父母按了头,齐刷刷的双膝跪倒。
  呃……看着跪了满地的大人孩子水寒再次郁闷。扭头看轩辕天晨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便暗自撇了撇嘴,弯了身子伸手扶了那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李二忙从窝棚里拿了两只临时用树枝木板做的小板凳递给老人和水寒。
  老人候着水寒坐下才由李二扶着坐了水寒的对面。喜子见此情景便立在水寒身后。轩辕天晨不知道从哪又弄来一只小板凳也挨着水寒坐了,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跟李二说的里长攀谈起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李家庄本是邢州下属杨庆县县内的大庄,庄内有几百口人和上千顷的水田。田地里出来的粮食虽多却因为县内苛捐繁重也就勉强能维持温饱。本来按年成算,去年算是小年,打下来的粮食不如往年多,要交的苛捐却并未减少,所以今年开春李家庄内的村民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没了口粮。
  村民们本想向以前一样跟村中的富户借了粮食银两先过了难关再说,却不想村中和县城的富户竟然如同商量好一般,全都说没有粮食可借,若想要银子就拿了田契以每亩二钱银子的价钱来换。农民本就是靠了土地才能过活,况这给的价钱也太低自然没人肯卖。可是到了该春播的时候,苍江江水迟迟没有下来,土地干旱,播种已是不可能。万般无奈之下便有人把用来育秧的种子当做口粮吃掉了。吃了种子就没有种子下种,也就只好贱卖土地,换得一点粮食充饥,免得被饿死。
  就这样,不出半月村里的富户们便收了村中大部分的土地。之后又派人到处游说还未出卖土地的村民。这村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无粮可吃贱卖土地,尤其是那些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人们,宁可饿死也不会出卖土地。富户见游说不成就干脆派了打手来抢了地契强行丢下几两银子就大摇大摆的离去。
  村民们气不过,便一纸诉状告到了县衙。却不想那些富户竟然买通了县令反诬他们敲诈勒索不成诬告乡里,去的人被挨个打了板子。有几位上点年纪的老人见此情景当场气绝,村里人便拉着县令评理,却被县令反诬说李家庄村民造反,抓了十几个村民给关进了牢房。扬言庄内之人若不在限定时限内交出地契便将那些人斩首示众。所以万般无奈,里长才带了全村的地契去官衙换回了村中之人,之后便带了村中人远遁他乡。也因此才会有后来的劫道,和巧遇水寒他们。
  说到后来整个村子都给愁云惨淡,男子们个个都握紧了拳头,女人们则哽哽咽咽的低头拭泪。
  水寒坐了小板凳,歪了头认真的听轩辕天晨和里长一问一答。听里长讲完过往忽然问,"这个谷地偏僻的很,就算是在附近居住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李家庄离这里有百里之遥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庙堂卷 第四十二章 谷中赏月
  "这件事啊。"里长听水寒问便微微抬了头,眯起眼睛望向远处,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十八年前两江发大水,冲毁了无数村庄也淹没了无数的田地。那场水灾啊,水又大,来的又猛。洪水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整个邢州也就只有那些地势比较高的山坡丘陵还露在水面上,低洼一点的地方不要说地面,连百十年的大树都被洪水没了顶。因为腿脚快逃出来的人房子,地都没了;没逃出来的,连命都没了。那次大水我们李家庄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死了人,我大儿子就是因为没逃出来给洪水卷了去了……"说着说着,老人的眼里便有了泪花,四周围坐的人群里年老一点的个个都面露戚色,甚至人群后还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后来啊。"低低的呜咽了片刻,里长伸手抹了一把脸,抹去了眼角的泪花,"朝廷派了钦差治理水患,赈济灾民。派的是就当时的亦王,也就是现在的皇上。"说着老人便恭恭敬敬的冲着天空抱了抱拳,"皇上带着我们沿沧江两岸修坝筑堤。这片谷地原来并没有现在这么深,是因为皇上带人取了这里的土修了五里外的河坝才会变成深谷。老朽不才因为曾经跟着皇上治过水所以才知道这一片谷地,也才会带了庄子里的人逃到这来。"
  "爷爷,您又糊涂了。"里长的话音未落,里长身边盘膝而坐的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忍不住插嘴。
  "糊涂了?"里长一愣。
  "修河坝都是沿河两岸直接取土,哪有跑到五里外的山沟沟里来取土的。您说,您不是糊涂了是怎么?"
  "这个我也不明白,"里长纳闷的搔搔头,"当年也确有河工们说修坝在五里外取土太远,可是皇上说按照他的办法行事可以保证苍江两岸世世代代都免于水患,因此当时虽然我们也不明白什么原因还是照着做了……"说着老人的脸上便露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
  "你个小兔崽子,又说你爷爷糊涂了,你才糊涂了呢。"半晌,老人忽然记起刚才青年说他糊涂了,气的撅了嘴伸了手指头狠狠的敲了一下青年的脑袋。
  "就是糊涂了嘛,"青年呲牙咧嘴的抱着脑袋还不服气,"皇上又不是傻子,哪有舍近求远的跑到这来挖土的。您就因为当年治水的时候皇上给了您一块窝窝头逢人就说皇上的好。他要是真的好怎给咱们派了这个么贪官污吏来。"
  "说皇上的坏话,你这是大逆不道知道不,要是给官府的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里长本来还骂那青年,忽然听他说皇上的坏话,忙伸手捂了他的嘴,一边捂住青年的嘴还一边抱歉的看看水寒他们。
  舍近求远?水寒把手支在膝盖上,支了下颌微扬了头看头顶枝叶间随着微风一闪一闪的光斑。他倒不认为轩辕亦会毫无原因的舍近求远,这山谷八成就是他当年治水所修的众多泄洪用的围堰中的一个。这里不是李家庄村民的世外桃源,因为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一片汪洋。
  水寒扭头望望身侧的轩辕天晨,见他也了然的望着自己,同时做了个极不明显的询问动作便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时机,如此重大的事自然要挑了时间先单独跟里长说了。
  水寒对面,那青年不知道低低的说了句什么,气的原本坐在小扳凳上的老头一个高蹦起来,吹胡子瞪眼睛的拎了本穿在脚上的半截草鞋往那青年头上拍去,那青年龇牙咧嘴的到处躲闪引来一片笑声。
  既然遇见了这一庄的人就不能放着不管,今夜怕是要住在这里了。水寒看看头顶的太阳扭头冲身后立的人勾了勾手指,喜子便弓了身子,凑到水寒身边,水寒伏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喜子应了一声便带了七名少年骑了马离了山谷。
  直到夕阳西下,消失了一下午的喜子才带了七名少年重又回到了山谷。回来的时候原本的坐骑变成了拉车的脚力,喜子身后七辆马车纵列排开,车上堆了一袋袋的大米面粉谷物和蔬菜,最后一辆车上甚至还捆了两头肥猪。
  看这七辆马车驶进山谷,谷内的大人小孩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淘米和面,杀猪洗菜,几乎每间树枝和柴草搭起来的窝棚前都点了火,石头垒起来的简易炉灶上架了铁锅水壶。空气中除了柴草燃烧时那有些干燥的草木灰香味外还夹杂了米饭大饼和煮熟猪肉的味道。
  亮着嗓门陪了水寒和轩辕天晨说话的男子个个脸上都笑意难掩,灶边烧火做饭的女人们低低的说话声中不时传来几声刻意压低了的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待肉香飘起,原本还到处乱窜,肆意打闹的孩子们忽然就没了动静,细找下去竟都蹲在自家窝棚前灶火上的铁锅边,对着锅内翻滚的白肉流哈喇子。虽然不是年节,整个谷地中却充满了过年的喜气。
  一庄子人,忙忙碌碌吃过晚饭天已黑透。按时辰算虽然是出更时分,但农户们习惯了早起早睡,所以很快这块谷地就都陷入了沉寂。偶有骤起的鼾声传来,和着一两声昆虫的低鸣反使这片林地更显安静。
  轩辕天晨离了里长的窝棚回到车前,里外寻了一遍并未发现水寒的身影便问斜靠了树干值夜的喜子。喜子往远处努了努嘴,轩辕天晨便顺着喜子嘴角指的方向望过去。
  离着这片空场十几丈远的一棵老树上,水寒贴了树干坐在树上一根横生了的枝桠上。后背靠了树干,一条腿立了膝盖,脚踩在树杈上,另一条腿垂到半空中,悠闲的来回摆动着。单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支了下颌,微扬的小脸透过头上的枝叶一动不动的望着天上一弯明月。皎洁的月光下,一身素白窄袖长袍的水寒竟如月间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清冷孤寂。
  "小寒。"一声低唤从树下传来,水寒一愣,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轩辕天晨飞身跃上了水寒坐了的那根枝桠,然后脚下加了几分力道踩了踩那枝杈,见那枝杈虽然上下颤了两颤并没有断裂的迹象,知道能禁得住他的重量便满意的坐了下来,并把两条腿垂到半空中。
  "跟里长谈过了?"水寒瞟了眼坐在树杈上两手撑了身侧的轩辕天晨目光重又移回到悬在夜空中的那轮弯月上。
  "谈过了,里长说他们明日便收拾了东西迁往高地。"
  "哦。"水寒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放了支着下颌的手,皱了秀气的眉毛,"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么?"
  "什么事?"轩辕天晨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水寒。
  "就是张家庄的土地全都被强买这件事。这些富户强买了全庄的土地做什么用呢?"
  "地主是因为有了大片土地才被称为地主,凡是地主都希望自己占的土越多越好吧。"很明显的原因,轩辕天晨不知水寒为何会有此一问。
  "可是白日听里长和那些村民的说法,往年收成不好他们都是跟地主和富户借高利贷,怎么今年会突然要强买土地呢?而且,背后还有县令撑腰。天晨,你可知道依照飞岚的法令,强买强卖土地可是要流放千里的,就算富户不知道作为父母官的杨庆县县令不会不知道。知道了竟然还冒着丢官罢爵被流放的危险偏袒这些富户,这又是为什么呢?还有……地主家的土地都是用来出租收租子的,可是听着谷中人说他们离开村子后也曾派人出谷打听消息,得来的消息都是无论是官差还是富户手下的家丁奴仆都没有寻找过他们。没了这些世代务农的村民,他们强买去的地又租给谁呢?"习惯的微微歪了头,水寒重新支了下颌,手指轻轻的敲着自己右边的面颊。
  "要去查么?"轩辕天晨问。
  "啊,那个啊。"听轩辕天晨问,水寒忽然有些慌乱,"中午喜子出谷的时候已经带消息给隐卫,让他们调查去了。"
  "隐卫么?"轩辕天晨没想到皇家三卫之一的隐卫竟然也受水寒差遣,额前碎发形成的阴影下,某种情绪从眼眸中稍纵即逝。
  "天下最毒的毒药是什么?"良久重新转过头学着水寒的样子抬头看月亮的轩辕天晨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毒?"乍一听见轩辕天晨的问题水寒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待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后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想了想反问道,"内服外用?"
  "外用?"不知为何,听水寒平淡的口气不像是在谈论毒药,反倒是在说治病的良药。
  "涂在箭头上或是抹在匕首上的。"自己以前用的那把匕首在强光下之所以会是幽蓝色就是因为曾经在逍遥宫见血封喉的秘制毒药中浸泡过。不过,现在那匕首被轩辕亦要去了,说是要防身用。现在自己右靴筒里的是铸剑山庄的第十把兵器匕首流萤。
  "哦。"是自己理解错了,轩辕天晨忍不住低笑了一下,"内服的呢?"
  "内服的嘛……"水寒收了秀气的眉毛,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低垂了眼帘似是陷入了沉思,"有一种传说中的毒药,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据说中毒的人会肠穿肚烂,七天七夜之后才会绝气身亡,而且无药可解。"
  呃……不知为何,轩辕天晨听了水寒的话竟然硬生生的打了个冷战,同时一张英俊的脸瞬间白了不少。
  "呵呵,发作比较快又毒性比较大的呢?"轩辕天晨见水寒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回到了自己的脸上,忙干笑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的恐惧,同时原本撑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扣紧了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原本微扬的头也不知不觉间地垂下来。
  "发作快又药性比较大的毒药么?那就是鸩毒了。"据说鸩毒见血封喉,中毒之人常常会还未觉察到痛苦就一命呜呼了。不过传说中的事有时候很不靠谱,没中毒的人自然不会知道中毒是不是很痛苦,中毒的人虽然知道却都死了。单单就水寒自己的亲身体会来说,中了鸩毒其实很痛苦,比前世心脏病发作时的痛苦要强烈上一千倍。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地狱,那滋味怕就是身陷地狱的滋味。
  "为什么忽然问起毒药来了?"不是水寒多事,实在是轩辕天晨脸上那明显长出了口气的表情让人实在是有些担心。
  "因为白日里看到那个服毒自尽的暗卫才忽然想到的。"轩辕天晨不由自主的回避着水寒的目光。不知为何,给他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眸盯了,轩辕天晨没来由的心虚起来。
  "哦。"见轩辕天晨不想说,水寒便随口应了句,重又把目光落回到天上那轮弯月上。人若想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必定是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遇到了适合听话的人,显然,今夜显然没有一样是合适的。
  夜色重又归于沉寂,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单调却又柔和。
  "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吧。"过了许久,轩辕天晨再次开口。
  "告诉我什么?"水寒不解。
  "没什么。"不知为何,看见水寒脸上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轩辕天晨忽然有了种挫败感,便转移了话题,"知道么,以前我一直都嫉妒你。"
  水寒一愣,目光从天上移开,静静的看着坐在的身前树杈上的轩辕天晨。
  "十五位皇子,十二位公主,父皇有二十七个子女,却独宠你一个,任谁都会嫉妒吧。"子女再多,只要父亲一视同仁,就算是一同被冷落心里也没什么不快,也还会心甘情愿的接受。可是,二十七个孩子中偏偏出了水寒这么一个异数。占尽了自家父皇的宠爱,跟了自己的父皇同吃同住,行走坐卧皆在一处,吃穿用度一概比照帝王惯例,若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不过啊。"轩辕天晨见水寒的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心中暗叹,这孩子怕是从未想过这些吧。
  "不过,母妃曾说过,能被父皇那样的人看重宠爱的孩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我一直都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那日在盘龙殿我忽然明白了母妃的意思。"那日他是不由自主的被水寒身上所迸发出来的气势所折服,也才会不由自主的跪地认主。
  第一次听轩辕天晨说这些,水寒微张了双唇,半晌竟不知到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
  被轩辕亦宠爱着么?还是超越了所有皇子和公主的宠爱。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事,不但如此,若不是轩辕天晨忽然说出来,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想。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把这宠爱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轩辕亦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二十六个子女,而且,认真算起来,真正是他的皇子的只是自己灵魂现在占据的这具躯体。
  不知为何,水寒竟因为觉得是自己偷去了这些孩子的父爱心中有些抱愧,同时也因为在轩辕亦心中自己是不同的存在心中一甜。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会是那个特别的呢?水寒再次歪了头,陷入沉思。仅仅是因为自己跟他一样有前世的记忆相共同的背景么?若真是如此的话……水寒忽然有些难过,胸口闷闷的堵得难受。
  不对,不是这样的,轩辕亦宠爱他绝对不会仅仅是因为自己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一定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不然,这样一个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女都会无视的男人又怎么会在乎他这个算是半个外人的人呢?
  可是,若不是这个原因又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怎么了?小寒,你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这么丰富?"对面的轩辕天晨见水寒小脸上阴晴不定,时而诧异,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的忍不住问。
  "不……没什么。"似是不好意思水寒小脸一红,讷讷的低了头。
庙堂卷 第四十三章 各怀鬼胎
  夜色深沉,飞岚帝都落凤城城北阳王府后院那间平日房门紧锁的平房内再次亮了灯。灯光下圆桌边,坐在垫了软垫的绣墩上,身披黑色斗篷的玉无极一张老脸阴晴不定。他面前,一名中年人单膝跪地在向玉无极报告什么。圆桌边,阳王轩辕天阳和已经升为侍郎的玉正明陪坐在两旁,一直随了轩辕天阳那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手里捏了把扇子,立在轩辕天阳身后。
  待那跪地之人收声后,玉无极便挥挥手让那人起身立在一边。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玉正明看了眼隔了自己的轩辕天阳,见他冲着自己老爹努嘴,知道是想让自己开口。
  "怎么办,怎么办,就会问怎么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说着玉无极冷哼一声。
  玉正明咧咧嘴,本来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好奇才会跟来阳王府,也只是替自己外甥问一句话却给他家老爷子说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自是委屈,可是见玉无极老脸冷的跟冰块一般,这话在肚子里面转了转没敢说出来。
  "舅舅也是替阳儿问问外公,就算是舅舅不问阳儿也要问。铸剑山庄出面,这悬赏买命的法子就行不通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趁着他们在外阜下手还方便点,要是给他们回了落凤城再下手可就难了。"轩辕天阳冲着玉正明抛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翻了圆桌上托盘内的茶碗到了杯热茶送到了玉无极面前。
  "哼,静王爷倒是挺看中他这个九皇侄么。竟会托铸剑山庄沿途保护,甚至还由铸剑山庄出面要万利钱庄废银票,倒是老夫漏算了。"
  "说到这件事……"玉正明忽然咧了嘴角,脸上的笑容也下流起来,"听说寒王其实是静王爷的禁脔,当日听说我还不信,现在静王因为寒王去托铸剑山庄一路保护想必这传言怕是真的了。"
  "平日不图上进,净听这些没用的,我百年之后玉家若是交给你还不都给你败光了。"玉无极说着冷冷的瞪了玉正明一眼,随手端了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看了眼身侧的轩辕天阳目光闪了闪。
  "不过你们放心,邢州是老夫的地盘,寒王既然去了就断不能再让他回来。不单是他,就连轩辕天鸿老夫也一块收拾了。这一次,老夫定让他们两个毛孩子有去无回。"说完,眼底闪过一抹阴寒,"一个小孩崽子,嘴巴上连毛都没长呢竟敢与老夫作对,老夫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完冷冷的扫了眼轩辕天阳,自顾自的站起身来,戴了与身上斗篷相连的兜帽,转身离开。
  "爹,等等我。"见玉无极连招呼都不打就离了屋子,玉正明也忙追了出去。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见玉无极离去了,也起身跟着离开。片刻,屋内就只剩轩辕天阳和那穿了天青色广袖长袍的中年人。
  "王爷,您说玉相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给您听得?"中年人目送了玉无极和玉正明离了屋子,低声问兀自坐在圆桌前看着那扇已经合拢的屋门发愣的轩辕天阳。
  "八成这老东西察觉到了什么。"轩辕天阳冷哼一声,"位极人臣他还不满足,还痴心妄想的想得了我轩辕家的天下,这样的人本王早晚必除之。"
  "王爷您才开衙建府,培植自己的势力尚需时日,在此之前咱们还是要依靠玉相的势力,所以您有些事还是收敛一些好。"那中年人怕轩辕天阳意气用事便在一边提醒道。
  "你放心,本王继位前自不会动他,就是即位后从母妃那里算起还得称呼他一声外公不是?"说着轩辕天阳便起身离座,出了这屋子。立在廊下看那中年人锁了屋门,接过钥匙贴身藏好才带了中年人往前院去了。
  玉正明跟着玉无极翻房越脊回到左相府,见玉无极经自往他所住的东跨院去了,便转身想回自己的院子。哪想一转身才看见那个跟了他们回府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立在他身后,"是你啊,吓死我了。"玉正明满脸惊吓的拍拍胸口,不满的说,"以后别这么偷偷摸摸的站别人身后,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说着就要往后院去。
  "老爷要您去他书房。"黑衣人说完转身径自离去。
  "喂——我爹叫我去干什么?"看黑衣人离开,玉正明无比郁闷。怎么说自己也是这玉府中的少爷,又是朝廷的三品官员,可是为什么这府内上上下下尤其自家老爹的人从来都不当自己是少爷呢?
  不管怎样,既然唤他的是自家老爹,玉正明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去,只好磨磨蹭蹭的往玉无极的书房走。
  进了书房,玉正明抬眼便看见刚才的黑衣人垂手侍立在一边,自家老爹正低头在写什么。听脚步声响起,玉无极抬眼看了下进了书房的玉正明重又低了头。
  玉正明见他还没空搭理自己便随便捡了书案下手的一张太师朽坐了,随手从太师朽边上的小几上到了杯冷茶喝了。
  "刚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一刻钟后,就在玉正明等的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玉无极终于停了笔,把狼毫架在笔架上,伸手收了摊在一边的几页写满了字的笺纸,重新检视了一遍,从腰间解了把小铜钥匙下来,开了案上放置的印信盒子,从里面捡了枚印章出来,在那笺纸的最后一页上盖了章。
  "记住了。"立在玉无极身侧的黑衣人低头躬了身体,恭恭敬敬的答道。
  "嗯,很好。"说着玉无极从书案上拿了个羊皮信封,装了那几页笺纸,上了火漆后递给黑衣人,"你立刻出发,要一刻不停,务必尽快到达,明白么?"
  "是。"黑衣人单膝跪在玉无极身前,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信封贴身藏好,转身出了书房门。
  "爹,你让他去干什么?"玉正明好奇的目送那黑衣人离去然后转过头,"呃……爹,您别这么看着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行吗?"看玉无极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玉正明的额角便见了冷汗。同时不自觉的坐正了本来斜靠在扶手上的身子,然后低了头。
  "哎……"看玉正明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样子,靠了太师椅的椅背,玉无极长叹了一声,"想我玉无极精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听玉无极说自己是蠢货,玉正明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了头,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罢了罢了。"看玉正明立在一边,低了头似是十分难过,想自己虽是妻妾成群却只生了这一个儿子,玉无极叹了口气便挥了挥手,让他从新坐回去。
  "听说你最近跟天阳走的很近?"玉无极看他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便开口问道。
  "也没什近不近的。不过是每日下朝闲来无事便去他府上坐一会儿,说说话,看看歌舞。"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玉正明还是聪明的避重就轻的回道。
  "说说话?都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阳儿不过是随口问问府中的情况和我的公事。"
  "就这些么?"玉无极显见不信。
  "还有就是家里平素与哪位大人交好,与朝中哪位大人走动频繁什么的。要么就是那些大臣们家家户户的鸡毛蒜皮……都是些小事。啊,对了,老九和静皇叔的事我也是在他府中听到的。听艺馆里的小倌们说静皇叔府中一个男宠因为得罪了老九被静皇叔剜眼割舌,砍去手脚丢出府去了。"言毕玉正明便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哼,净听这些下三滥的事,正经事一句没有。也幸好府中的事你知道的不多。"听玉正明说完,玉无极冷哼一声,"记住了日后在天阳跟前说话要多加小心,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要说,非说不可的也要留一半知道么?"
  "为什么?"听自家老爹的话,明里暗中都是要自己提防着轩辕天阳,玉正明不明所以。
  "虽然我是天阳的外公,你是他舅舅……可是就算他坐上了皇位,这飞岚的天下也是轩辕家的,不是我们玉家的。"说至此,玉无极的双眸中霎时迸发出一股寒意。本来因为好歹也有他玉家一半的血脉,事成之后打算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衣食无忱一辈子。但他竟敢在给自己喝的茶中下慢性毒药,若得了飞岚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啊……爹……爹……你是说……咱们……咱们是要……"许久玉正明才听明白玉无极的意思,张口结舌半晌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用的东西。"看玉正明傻呆呆的愣在当场,玉无极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一巴掌就拍在他脑袋上,"要什么要……这种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总之日后你自己多加小心,没事别天天往阳王府过,平白的让人把老夫的底细套去。"
  "是。"给玉无极一拍,玉正明似是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这事若是真的,自己爹爹日后岂不是要君临天下,他又就自己这一个儿子,那自己……想着想着,玉正明眼晴便笑成了一茶缝。
  "孺子不可教……"看玉正明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玉无极忍不住仰天长叹。现下他是不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抱任何希望了,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玉正明那几房妻妾能给他生个孙子。不然就算是得了飞岚最后不还是得拱手送人。挥了挥手让玉正明退下,玉无极重新回到了书案后。
  清晨,距落凤城近千里之遥,水寒一行人终于在谷中李家庄村民们千恩万谢难舍难分中离了那块谷地。虽然昨日喜子和七名少年已经出过谷,但是因为那个叫李二的中年人和当日劫道时问管不管埋的大汉今日也出谷去州城办事,里长便叫这两人顺路送他们出谷。
  水寒他们本就是要奔邢州州城,既然这两人也是进城索性顺路梢了他们。四人坐在车上闲话家常,闲谈间才知道那大汉是李二的堂弟,也姓李,小名三牛,父母是十八年前两江水患时来不及逃走被水卷走的。那时候三牛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父母双亡便跟了自家伯父生活,后来伯父故去他便跟了自己堂兄李二。三牛人虽然有些傻头傻脑的,身上却有用不完的力气,下田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所以虽然多了一张嘴吃饭一家人虽不能锦衣玉食,却也勉强能吃饱穿暖。
  后来虽然讨了老婆,因为李二三牛兄弟俩关系好,两家的大人孩子就都住在同一个院子。今日李二进州城除了办事之外还要采买一些用品,便常了他来当脚夫。
  马车绕上官道,过了昨日被劫的那片林地,再往邢州州城而行路两边便是稻田。与沁州不同,放眼望去,那一块块整整齐齐的田地间竟然还有劳作的农民在垒田埂,修水坝。
  透过马车糊了薄纱的车窗,看着那些在田地间劳作的农民,水寒皱了眉头。苍江必将发水这消息虽然还未传至民间,朝中下到各州府的行文通牌却早已言明。洪水将至,本应是集全州之力应对水患的时候,这些人却还在种田……这邢州刺史和邢州司马果然真如隐卫所报的那样视一州百姓生命如粪土么?
  随着离州城越来越近,路上行人渐渐增多。多是推了推车,挑了扁担,挎了筐篮的百姓。乍看上去虽一切生活一如往常,很快却会发现,路上之人脸上隐隐都带了莫名的焦躁,偶尔传进车厢里的一两句对话中也充满了不安定的情绪。
  与沁州不同,这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安定感。水寒清秀的小脸沉的如水一般。沁州的百姓即便是知道洪水将至,会冲毁他们的家园也还是在等着大水过去能重返家园。可这邢州……仅仅隔了一道界碑就有如此大的差距。
  窥伺到水寒面色不善,说的热热闹闹的李二和三牛两个就讷讷的住了口,还不时偷看一下斜靠了车厢挡板,嘴里含了颗糖球的水寒。一路之上这一身白衣的少年很少开口,偶有开口问的却是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从他四周人的表现看来,这少年显然是这一群人的头。
  "主子,邢州快到了。"车厢外忽然传来喜子的声音。
  背对了正前方坐的轩辕天晨回身挑了车帘。通过车门远远的便望见邢州那高大的城墙和城门楼。不过……水寒挑了挑眉。城门前一队官差分列两边,把准备进城和准备出城的百姓们挡在一边。城门门洞中间,两名穿五品官官服的文官和一个穿了长衫的男子焦急的徘徊着,还不时的搓搓手,抬头望望这官道。
  随后,那穿长衫的男子显见是看到了水寒他们的这辆马车,忙拎了袍服的前摆一溜小跑的冲着马车奔过来。紧跟着那男子两名五品文官也同样掩了官服的前摆跑过来。喜子见他们是冲着自己赶的这辆马车来的,便呵斥住了拉车的两匹马,停下马车。
  "属下叩见寒王。"
  "下官叩见钦差大人。"
  曹初和那两名五品官员先后跪在了马车前。
  "起来吧。"坐在车厢门口的轩辕天晨见水寒并未说话,便对车下跪在官道中央的三人说。
  "是。"三人应了一声,那两名五品官便垂首侍立在马车旁。
  一声寒王加一声钦差,震的车厢内的李二目瞪口呆,他身边三牛两只眼睛睁的圆圆的满脸的不可思议。背地里李家庄的人也曾偷偷议论过这身着锦袍的小公子身份,各式各样的猜测却没有任何人猜对。
  "你是钦差?"半晌,李二才缓过神来问。
  "是啊。"水寒微微歪了歪头,有点不明白李二听到他是钦差后为何忽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传言说这次派来邢州的钦差有两位……您是……"
  "这是寒王爷,也是皇上亲封的治水副钦差。"曹初立在车厢外把李二的问话听的清清楚楚便答道。
  "钦差,钦差大人,您可要替我们李家庄全体村民做主啊。"李二听了曹初的话,再看看垂手侍立在马车一侧的那两名五品官,便对曹初的话深信不疑,慌忙从车上跳下来,双膝跪在车前,"求钦差为我李家庄全体村民做主。"
  咚——的一声,李二话音未落,三牛便从马车上直直的掉下来。这一摔显见不轻,仰面朝天躺在官道中央的壮汉呲牙咧嘴的挣扎了半天竟未爬起来。三牛的反应比常人要慢一点,就在李二跪在地上的时候他还在想着钦差是什么。待想明白了抬头就看见李二已经跪在车下,忙要跟着下车。却不想情急之间一脚踩空,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好容易爬起来的三牛,也顾不得一身的尘土,忙双膝跪在李二身边。
  "起来吧。"见低了头跪在地上的三牛灰头土脸,似是摔疼了哪里,模样甚是狼狈,水寒忍不住勾了嘴角,"李二,你李家庄的事我既然已经知道就不会放着不管。不过现在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先跟了我在这州城住下,李家庄的事日后再解决怎样?"
  "草民全听王爷安排。"听水寒说不会把他们李家庄的事放着不管,李二心中的一块大石立刻落了地。他本就是听说朝廷派来了钦差,才借了买必需品的由子到州城打算拦了官驾告状,却不想钦差竟是和全庄人共处一晚的少年,此时是又惊又喜。
  "是……二哥何时到的?"安抚了李二,水寒问曹初。
  "回禀王爷,鸿王今日天未亮便到了,现在正在府库中查找十八年前的官档。钦差卫队和随行官员已经进驻钦差行署,鸿王派了属下来迎接寒王,并嘱咐说寒王可自去休息。"
  "嗯。"水寒点了点头,正准备再次开口,城门那里忽然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名仆役模样的年轻人。年轻人并未注意到水寒的马车和围了这车的七名少年和五大宫女,直直的便冲着曹初跑过来,"曹师爷,曹师爷,不好了……官档被虫蛀了,鸿王说您若接了寒王把王爷送到官署后即刻去府库。
  "去府库吧。"未等曹初开口,水寒便说道,说完落了车帘。
"是。"车厢外喜子低低的应了一声,吩咐着人把李二和三牛先行送到钦差行署后赶了马车跟在曹初身后进城往邢州盛装州内旧档的府库而去。
庙堂卷 第四十四章 美人沉睡
  邢州府库位于邢州刺史府东北角,是座三进的院子,每一进除了正中央的院落外还分东西两个跨院。档库就位于第三进院子的东跨院。
  水寒的马车一停在府库的正门,冷风等人便翻身下马。春夏秋冬四名宫女因为要安排水寒的住处,一进邢州便由邢州当地的官员领去了钦差官署,因此并未随行。所以跟着水寒进府库的就只有曹初,轩辕天晨和跟在这两人身后的喜子。
  在早就候在府库门口一名库吏的带领下,一行四人穿过头两层院子,进到第三层院子,从东角门穿过,一条石板路直通东跨院。
  跨院正门大开,门楼前五级台阶上站了数名盔明甲亮腰挎长刀的钦差卫队护卫,台阶下持戟而立的十几名士兵看穿着和号衣当是邢州守卫。
  "见过王爷。"钦差卫队那十几名护卫远远便看见水寒和曹初过来,见水寒踏了台阶上来都低了头单膝跪了。
  脚步未停,水寒径自迈过高高的门槛,穿过院门。人才进到东跨院,水寒,轩辕天晨和两人身后的曹初,喜子全都被眼前的场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东跨院内,铺了青砖的地面上堆满了大口的红漆木箱,几乎每只木箱都有破损,尤其是底角部分的破洞,还很新,露着制作木箱木料的本色,从参差的茬口可以明显看得出是由某种啮齿类动物啃咬而成。
  箱子边上除了破碎的木头渣滓还堆满了才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被啃咬的千疮百孔的书本,账册。几乎每堆书册前都有师爷模样或是穿了库吏官服的人满头大汗的在低头翻捡。
  档库门口的台阶上,一身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的轩辕天鸿冷了脸立在档库门口,身后是十几名随行的文官。右手边垂手侍立着两名身着二品官服的官员,因为背对着正门,看不清样貌。不过正二品的官员怕是只有邢州刺史史百万和邢州司马房钱这两人了。身前的地面上,两名库吏满头大汗的趴在地上拼接着什么,他们身边,堆了两堆勉强能看出曾经是箱子的木材碎片和一堆曾经是书本的纸片。
  "这是怎么了?"随着清亮的声音响起,水寒掩了锦袍的前摆,迈了步子走下正门的五级台阶,穿过院子直奔了档库门前的轩辕天鸿。
  "见过寒王。"最先认出水寒身份的自然是轩辕天鸿身后的那十几位随了钦差官驾的官员。见水寒带了轩辕天晨,曹初和喜子迈步上了档库廊前的台阶便都掩了袍服前摆双膝跪倒。见他们跪了原本立在轩辕天鸿身侧的两名二品官员也忙转身跪在台阶之上。
  "起来吧。"上到廊前的台阶上,水寒随口应了一声,便转向轩辕天鸿,"二哥。"
  "九弟。"看水寒来至面前,一直冷了一张脸的轩辕天鸿脸上终于见了一点笑意,"比官驾还早出发半日,怎么反而走到我们后头了?"
  "路上遇到了点事儿,耽搁了一天。"对李家庄的事水寒现在还不欲多说,况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随口带过。
  "我跟曹初说让他等你到了便带你去休息。"
  "嗯,我知道了,不过听说府库这边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既然来了,顺便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轩辕天鸿说着便指向已重新立在他身边的那两位二品官员,"这位是邢州刺史史百万,这是司马房钱。"
  "臣史百万……"
  "臣房钱,见过寒王千岁。"单从水寒与轩辕天鸿的对话中,这两人便知道了眼前这身着白衣的少年便是奉旨提调两州军政要务的副钦差寒王轩辕水寒,忙重又双膝跪倒。
  "哦。起来吧"水寒随口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两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史百万和房钱。
  史百万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相貌也还算周正。面色白皙,颌下三缕胡须打理的干干净净,修剪的整整齐齐,眉宇间多少带出来些文人特有的书卷气。
  与史百万不同,跪在他身边的房钱腰身挺直,行动干净利落,倒很有武官的架势。
  "听说父皇当年治水时的地图被虫蛀了?"打量完邢州的两位父母官,水寒重又转向轩辕天鸿。
  "虫蛀?"轩辕天鸿愣了一下。
  "启禀王爷,不是虫蛀……是被老鼠咬坏了。"一边史百万忙微躬了身子抱了拳回道。
  "咬坏了?这么说找到了?"
  "那不是……"轩辕天鸿用下巴点了点铺在自己身前的满地碎块说。提到图纸,轩辕天鸿原本有所缓和的脸色重新又变得凝重起来,两道剑眉也紧紧的锁在一起。
  这就是地图么?水寒有些吃惊的低头看地上摊开的碎块。最大的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竟与人手指甲差不多。这些碎块零零碎碎的被摊开在廊下的地面上,上面隐隐有些墨汁画出来的线条和极不明显的星星点点的毛笔字。这东西……根本不能用了吧。
  "既然找到了他们是在干什么?"水寒望望院子里的人。
  "让他们找一找除了地图之外是否还有其他记载。"
  "我进去看看。"水寒想了想,跟轩辕天鸿打了声招呼,便带了轩辕天晨和喜子进了旁边的档库。
  邢州的档库是三间高屋打通形成的巨大空间,档库里并没有预想中的阴暗潮湿,反倒是相当的干燥。空气也没有想象中的腐臭味,只隐隐有种淡淡的鼠臭气。
  府库内,一边,从山墙开始用青砖和木板垒了一排排的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和院子内相同的红木箱子。另一边则是一排排结实的书架,架子上堆满了账本书册,和一卷卷的卷轴。架子和窗口之间放了一张长条大案,案上虽未摆放书籍纸张,上面的文房四宝却码放的整整齐齐。书架和那些红漆大箱之间一条宽敞的通道起到了分割空间和走廊双重的作用,水寒他们此时正站在这走廊的中点上。脚下青砖砖地上零零落落的散落着几片木头的碎屑,和几小块被咬碎的纸张。
  打量了一遍这间档库,水寒信步走道窗前的条案边上,随手在案上蹭了一下,低头看看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的手指想了想,"叫管库进来。"
  "是。"喜子应了一声,一会便带进了一位身穿五品官服满头大汗的中年人进来。
  "管库王五叩见王爷。"这王五便是刚才一直跪在檐下的地上拼接那些碎块两人中的一个,来到水寒面前,来不及擦掉额头上连吓带惊的冷汗便直直的跪倒在地上。
  "王五,本王问你点事,你要如实回答。"水寒掩了袍服坐了条案边太师椅,把右腿架在左腿上问。
  "是。只要是下官知道的,一定据实回答。"
  "嗯,很好。王五,本王刚才随便看了看,你这府库打扫的倒是很干净嘛,既然日常勤于打扫怎么鼠患如此厉害竟没有发觉?"
  "王爷,下官也还在纳闷呢。档库每五日都会派当值的库吏整理打扫一遍,属下刚刚还问过上次当值的库吏,他们都说四天前打扫的时候还一切如常,可谁知四天还不到,竟成了这个样子……"
  "四天前还一切如常么?"水寒听了管库的话,秀气的眉毛微微皱到了一起。
  "回王爷,那日当值的几名库吏都是这样说的。他们都是在这档库当值十几年的老吏了,事关重大绝不敢胡言乱语。"管库王五见水寒皱了眉毛以为他不相信那几人的话,忙解释道。
  "带我去放地图的地方看看。"歪着头想了想,水寒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是。"管库看水寒站起身来,才从地上起来,领着水寒他们径自穿过屋子中央的那条通道,到了放置红漆木箱的那一头,然后沿着靠了后墙的通道往里走去。
  随着深入,原本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鼠臭气渐渐明显起来,除了这股鼠臭气,空气中还多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轻甜之气。水寒秀气的眉毛拧的更紧,自小学习医术,云锦天便时常把他带到御医院的药库里蒙了双眼单凭嗅觉辨认药材,也因此他便对气味十分敏感。
  一直走到倒数第四排架子前,王五便停了下来,让到一边。水寒带了喜子和轩辕天晨再往前走两步便看见了倒数第三排砖木搭成,用来放置红漆木箱的架子。这一整排架子已经被搬空,青砖垫起来的架子上和地面上凌乱的散落着碎木板,破书页,木渣和纸片中间还散落着一粒粒黑乎乎的鼠粪。
  "老鼠呢,没有老鼠么?"轩辕天晨有些困惑,咬破的木箱,咬碎的纸张,还有遍地的鼠粪怎么连一只老鼠都看不见?
  "啊,全都被捉了。"听轩辕天晨问,王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起来也很奇怪,当时这一整排的箱子上全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看见人进来跑都不跑,在那发疯似的咬那木头箱子。甚至捉住了还咬着箱子不撒嘴呢,还真是吓人啊。"说着王五不由打了个冷战。
  奇怪么?一点都不奇怪。水寒冷冷的望着眼前的情景,这排架子前后的那两排架子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红漆木箱子完好无损。被破坏的,闹鼠患的,就只有这一排,二这一排的红漆箱子里面正好有十八年前轩辕亦治水时留下的围堰分布地图……"还有那股轻甜之气,猜得不错的话必是用来诱使老鼠的药物。
  因为气味清淡所以那些箱子被抬出去味道便消失了,可这档库中的味道却不是这么容易就消失,所以也才会被水寒闻出来,虽不知做这事的人是谁,但联系到这邢州与朝中大元和皇子的关系,背后之人却呼之欲出。
  "喜子。"转身把立在身后的喜子唤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见喜子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水寒才又恢复了平日的语调,"你去吧。"
  "是。"喜子单膝跪了答应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咱们也出去吧。"目送喜子离开,水寒沿了来时的路径自出了档库。
  "你们这是要去哪?"水寒从档库里出来,见轩辕天鸿和随行的官员们正准备离去便问。
  "在这里找是浪费时间,我们打算去寻当年曾跟父皇治水的河工们问问情况。"轩辕天鸿看水寒从档库里出来便说。
  "哦,那我回去休息了。"水寒随口应了一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邢州的事全部留给轩辕天鸿,然后带了自己人径自离了府库直接去了钦差官署。
  "曹师爷不去帮天鸿么?"回到钦差官署,水寒意外的发觉曹初竟也跟了回来,忍不住问道。
  "鸿王那里暂时还不需要属下。"曹初笑了笑,回的有些低声下气。
  "哦,既然如此,你便陪我四处转转吧。"
  "是。"
  半个时辰后,三匹快马从邢州城南门出了邢州往南而去了。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白天被他差遣出去的喜子也早就回来了,和春梅夏荷三人一起正在正房等他。
  "回来了,办好了?"摒退了曹初,让轩辕天晨回房去休息,水寒才坐了正房内八仙桌边的太师椅。跑了一整天虽不至于风尘仆仆却也是满脸倦意,接了春梅端过来的温凉的茶水喝了两口,倦色才略有缓和。
  "回主子,李家庄的里长已经到了钦差衙署,由三牛陪着现在正跟鸿王说话。除了他之外还有几十位以前曾跟着皇上治水的河工也一同来到衙署。沁州刺史也已经派了官差出来,暂时先帮助把李家村的村民安置在沁州境内,因为里长不在李二便留在谷中。"
  "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李家庄的村民暂时迁进沁州境内,自己便不用担心这些人的安全了。里长和三牛见了天鸿,日后必会把李家庄的事说出来,这事也交给天鸿去解决好了。
  而且有了李家庄的里长和那几十名河工帮忙,邢州便可如沁州一样按步就班的转移居住在低地的农民,连通围堰与苍江。一切完成之后便可以等着上游下来的洪水了。想至此水寒心里变轻松了很多。
  "是。"应了一声,喜子便退了出去。
  喜子离开了,水寒便径自回了卧房,沐浴更衣之后换了月白的丝绸里衣,习惯性的卷了半张被子,把头偎进床上两枕之间的空隙中很快便睡熟了。
  静谧的夜晚,宽大的双人床,虽不及盘龙殿寝殿内的龙床考究却也奢华到不像样。床上,侧卧了一名青年男子。男子身上着了丝质里衣,里衣服帖的贴在微蜷了的身体上,勾出了稍嫌纤细的腰身和腿部修长优美的曲线,略微卷起的裤管下,双脚指节分明。一张瓜子脸,水润的双唇,笔挺的鼻梁,双目微合,长而密的睫毛随着舒缓的呼吸轻轻颤动着,一头黑发水一样的铺散在床内侧的枕头之上,两缕发丝随意的钩在下颌处给熟睡中的男子平添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白皙光滑的皮肤,雪白的里衣,衬了身下秋香色的锦被,夜明珠的微光下,整个人都仿若泛着莹白的光。
  倒也算得上一副货真价实的美人沉睡图,红叶立在床前,静静的看着床上的男子,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不过,……
  "小红呀,你若喜欢人家就直说好了,还害羞的三更半夜的跑到人家的床上来偷看。既然你这么喜欢人家,人家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好了。"说着床上的男子便单手撑了身子,做起来,然后抬了右手,冲着床边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红叶勾了勾手指。
  红叶嘴角一抽,忽然有了种想一拳打死床上这人的冲动。他刚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误认为床上这人会是美人。
  "呵呵,你二人若想调情等正事办完了在说。"一个声音在红叶身后响起。
  "咦?皇兄?"轩辕静眨眨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红叶见此,便让到一边,露出坐了殿内圆桌边绣墩的轩辕亦。
  轩辕亦见轩辕静醒了,便随手撤去了桌上夜明珠上的纱罩,整间寝殿顿时亮了起来。
  "皇兄……见轩辕亦一身黑色短打,斜靠了圆桌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轩辕静一喜,窜下床来便朝着自家皇兄怀里扑过去,"皇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家好想你啊。"
  "三秋?静,朕记得不错的话你今日的晚膳还是在盘龙殿进的吧?"轩辕亦凤目微眯,冷冷的
  扫了眼张了双臂满面春风的冲自己扑来的轩辕静。
  轩辕静给轩辕亦一瞪,扑出去的身子硬生生的刹住,同时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收了脚步,立在轩辕亦的身边,轩辕静微低了头委委屈屈的扯了自己睡衣的一角,"可是人家很想皇兄啊,所以才会觉得时间很长嘛。再说了,寒儿又不在,人家陪着皇兄用晚膳又有什么错嘛。"
  "说到寒儿……轩辕亦挑了挑剑眉,"静,你府中的那个曹师爷倒是大有来头啊。"
  "咦?皇兄这话从何说起?"轩辕静抬了头,看着自家亲亲皇兄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喏。"见轩辕亦点了点头,红叶便递了一个纸卷过去。
  轩辕静接了纸卷,捻开,先是扫了眼纸卷上的内容,随即就睁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摸样,看了眼轩辕亦和红叶,然后重又低了头,仔仔细细的把那纸卷认认真真的看了两遍。看完了纸卷,沉默了半晌,轩辕静才重又舒了口气,"原来他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留在我这静王府许多年也还真是埋没他了。"言语间竟是极为佩服。
庙堂卷 第四十五章 夜入勾栏
  沉默了半晌,轩辕静才重又舒了口气,"原来他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留在我这静王府多年还真是埋没了他。"
  "有没有埋没朕倒不在乎,不过他既是想出仕为官,这人朕就用定了。"
  "怪不得那天我说寒儿想借了他去沁邢二州他竟会说要以寒王府师爷的身份随行啊。"轩辕静低头重新看看手中的纸卷,抿了双唇,"原来这人跟寒儿竟有如此的渊源。"说罢轩辕静忽然抬了头瞄了眼斜靠在圆桌边的轩辕亦,"三更半夜,夜深人静的皇兄不单单是为个曹初跑到静的府上来的吧。"
  "不过是闲来无事睡不着,把刚刚隐卫传递进来的消息顺便拿过来给你看看而已。"
  闲来无事么?睡不着?轩辕静瞥瞥轩辕亦那有些凹陷的眼窝暗自叹了口气,"皇兄,若是想寒儿想的慌,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招回来便是。又何苦委屈了自己?"
  闻听此言,轩辕亦苦笑了一下。外人不知,与水寒日夜相处,轩辕亦自是知道,他的寒儿虽然在宫中娇养了几年,平日里看起来乖巧听话,但那骨子里的骄傲与独立却是不可抹杀的,又岂是他一道圣旨便能召回的?就算是召了回来,两人也必会因此生了嫌隙,这又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原本以为政务繁忙,他便腾不出时间来想到水寒,可是每每到了夜晚,揭开盘龙殿龙床上明黄色的幔帐,看那宽大的龙床内空了半边,便会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龙床一般,空了半边。
  "索性闲来无事,不如跟了皇兄去夜游可好?"见轩辕静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轩辕亦心中一暖,便收了脸上的苦笑,微扬了嘴角,俊脸上露了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王爷。"轩辕静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忽听殿门外远远的传来一声低唤。声音低沉婉转,透出股媚意。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显见这人是往寝殿而来。
  "王爷,您醒了么?"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已经到了寝殿的门口。
  "想不到静亲王的寝殿倒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闯的啊?"微扬了的尾音,红叶的声音中不知为何忽然透了股不悦。
  "小红……你听我说。"听出红叶露骨的不悦与轻蔑,轩辕静伸手便捉了红叶的手臂,同时心脏也忽悠悠的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竟如被捉奸在床般窘迫。
  第一次听红叶说话如此刺耳,还是针对了轩辕静,轩辕亦先是一愣,待看见红叶冷了一张脸连看都不看捉了他手臂的轩辕静,目光闪了闪,忽然一笑,"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静,既然你的男宠来了朕和红叶也就不打扰了。"说着便起了身,随手拍拍红叶的肩膀,"看来这夜游只有你来陪朕了,前几日听说西城馨兰苑有位兰心姑娘色艺具绝,不若你陪朕去看看。说起来,继位之后朕倒是还不曾再去过那种地方。"言语间竟满是怀念。
  听那殿外的脚步声在殿门口停下,轩辕亦瞄了眼满脸寒霜的红叶,再看看楚楚可怜盯着红叶的轩辕静,在两人都看不见的方向俊脸上勾了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侍寝的人都到了殿门口了,咱们若是再不走不是没眼色了?"说罢径自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纵身跃出轩辕静的寝殿,飞掠上屋脊。
  见轩辕亦出了寝殿,红叶挣脱了轩辕静的手臂也跟了出去。
  赤着脚立在寝殿内,目送着红叶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轩辕静的心情霎时跌倒了谷底,悠悠的叹了口气,夜明珠的冷光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
  "王爷。"吱呀一声,寝殿的殿门被轻轻推开,衣衫一闪,一名身材修长面目姣好的男子闪身进了寝殿。
  "王爷,您还未睡啊。"进殿的男子见轩辕静赤着脚立在床前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迈了细碎的步子,摆了腰身走到轩辕静的身前,伸手便环上了轩辕静的脖颈,"王爷若是寂寞,我来陪您好了……"说着男子的整个身子便靠进了轩辕静的怀抱。
  冷冷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既破坏了自己的心情,又让红叶误会了的男子,轩辕静的两道眉毛无声的动了动,眼底一片肃杀。
  "王爷……只可惜,自顾自的偎进轩辕静怀中的男子并未觉察到他有何不妥,低低的声音中透了无限的诱惑,再抬头时,眼角已隐隐有了些许的春色,"王爷我……"
  如低吟一般的声音骤然消失,半合的眼帘重新抬起,双目瞬间睁大,眼睁睁的看着轩辕静的手扣住自己的脖子,男子脸上霎时溢满了恐惧。
  喉咙被人握住了,男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得挣扎着抽回本已环在轩辕静脖颈上的双手,拼命的抓挠着握住自己脖颈的手。一道血痕出现在轩辕静右手的手腕处,接着又是一道。见那两道血痕里渗出丝丝的血线,轩辕静眼底闪过一抹阴寒,握着那男子的右手一点点收紧,直到那男子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瞳孔上翻,原本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渐渐松开然后软绵绵的滑至身侧,才冷哼一声,一甩手把那昏倒的男子甩至一边。
  "来人。"厌恶的看看倒卧在一旁的男子,轩辕静提高了声音。
  "在。"随着一声低应,寝殿门一开,进来两名值夜的太监。
  "把他拖出去……"说罢,轩辕静便伸手挑了幔帐,重新回到床上,"从今日起,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允许私闯寝殿一律杖毙。"合了床帐,轩辕静冷冷的加了句。
  "是。"见轩辕静面色不善,两名进殿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架了那倒在一边失去知觉男子的双臂出了寝殿。
  看他们把殿门带好,轩辕静才重新躺回到床上。不过——"一想到红叶此时正跟着轩辕亦去看什么色艺俱佳的兰心姑娘,轩辕静的心就忽然堵得慌。更何况自家皇兄,还说什么春宵一刻那种让人误会的话。尤其是在说过这话之后竟然带了红叶去青楼,轩辕静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了。烦闷的在床上翻滚了两下,呼的一下便又坐了起来,"来人,沐浴更衣。"
  门口值夜的两名太监满头大汗的把那昏迷不醒的男宠拖出轩辕静的寝殿,交到殿外小太监的手里,还没顾上歇一歇,擦擦汗就又听见轩辕静唤他们,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刚才殿内自家主子黑的不能再黑的脸他们两个也都看见了,这都掐晕了个男宠了,难道还不解气,还想拿他们二人开刀么?因此忽然听见轩辕静唤他们,两人把着门框就直直的跪到地上了。待听到后面轩辕静说要沐浴更衣,才长舒了口气,忙重新爬起来,蹭蹭额头的冷汗,定了一下心神,唤起了轩辕静贴身的小太监和丫鬟一道伺候轩辕静沐浴。
  沐浴之后,重换了里衣,着了暗云纹淡紫色的广袖长袍,罩了素色纱衣,白玉慧束了头发,照照镜子,轩辕静满意的点了点头,摒退了太监后,便开了寝殿的后窗,飞掠上房。
  他又不是孩子,没人带着还出不了门了?他倒要看看这兰心姑娘到底怎样一个色艺俱佳。想至此,轩辕静咬了咬牙,辨别了一下方向,运了轻功,往城西飞掠而去。
  落凤城西城,是落凤城商贾云集之地。酒肆林立,买卖店铺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
  不过,已经三更时分,早就过了店铺营业的时间,各家酒楼店铺早就关门闭户,城西的大半个区域也因此陷入了黑暗之中。偶有值夜的更夫两两一组从街道上走过,更梆之声追着更夫的影子渐行渐远,街道上便重归宁静。
  与这些街道的宁静祥和不同,城西息凤河两岸的勾栏青楼此时却正开门迎客。放眼望去,一幢幢青楼别院高挑的飞檐上挂着一串串彩纱糊了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那模糊的灯影倒映在息凤河的河水中便少了一分真切多了些许的虚幻。
  红叶立在馨兰苑二楼的楼梯尽头的窗口边,冷冷的看着馨兰苑门口,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老鸨带了几个俏丽的姑娘立在自家大红纱灯下招揽生意。清冷的夜风吹在脸上,也吹动了他鬓边几缕发丝。
  今夜他是脑子进水了,也才先是把睡在床上的轩辕静错看成美人,后又因为个侍寝的男宠对轩辕静出言相讽。两次,都超越了他为人臣的本分。可是……一想到寝殿外那个连声音都透着彻骨媚意的男宠,火气就从胸口直接冲上了头。即便是现在,一想到那男宠现在就在轩辕静的寝殿之内,他的胸口都闷的难受。
  目光落在远处息凤河的河面上,水波轻动,一只雕梁画栋,挂了七彩纱灯的画舫沿河驶来,尖尖的船头劈开水面,所过之处,扰乱了满河的倒影。悠扬的琴声借了河水悠悠传至岸上,河岸边,才抽了叶子的柳树下,一对对人儿喃喃的低语声中不时加了几声轻笑。
  自嘲的扬了扬嘴角,这一次他又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皇上说的轩辕静必会追着来,也才会在这里等他。叹了口气,叹出胸中的烦闷,掩了窗子,红叶转身准备离开,门外老鸨的声音无意间闯进了他的耳朵。
  "静王爷……您这是?……"门口的老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孤零零立在门口,连个随从也未带的轩辕静,看他脸上的神色,显见不是来寻欢的。犹豫了一下,老鸠试探着问,"您这是来寻人的吧。"
  "嗯。"轩辕静三心二意的应了一声,同时打量了打量这馨兰苑。与一般的勾栏不同,两层的门楼从上到下挂了一色的大红纱灯,透着股热闹却又不失大方。老鸨身后的几个丫头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举止倒都落落大方鲜有风尘女子的做作。在男人这馨兰苑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就算心里别扭,轩辕静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家皇兄的眼光不错。
  "那"王爷您找谁?""老鸠见轩辕静打量完了她的馨兰苑迈步便想往里走,拦又不好拦只得低声下气的问。
  给老鸨一问,轩辕静愣了一下,倒也停了脚步,想了想,"府内的一名男宠,说是被你这的兰心姑娘迷惑,本王要寻他回去。"说完撩了袍服便要往里进。
  "男"男宠么?"老鸨一时没反应过来,打了个磕巴,"能让王爷三更半夜寻到此处的必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吧。可是现在兰心姑娘房里的客人是常客,不是您府中的男宠""
  "是不是本王的人,本王自己知道,本王找人你还想拦着不成?"不知为何,见那老鸨要拦不拦的不想放他进去,一股无名火直直的从心口窜了出来。
  "你说谁是你的人?"清冷的声音从轩辕静身后传来,乍一听见这听过无数次的声音,轩辕静竟然愣了一下。猛的转过身,便看见红叶一身短打抱了双臂立在面前。
  不可否认,最开始听到轩辕静的声音从馨兰苑的门口传来,红叶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连带着郁结在胸口的闷气也顿时消散于无形。但是随即听到轩辕静说是来寻自己的男宠,刚刚转好的心情便又没了。再听下去,轩辕静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恼怒,红叶怕他真的在这里发起飙来,不得已才现身。
  "小红——"见红叶好好的立在自己面前,身上的衣服又整整齐齐的,轩辕静心情大好,兴高采烈的张开了手臂冲着红叶扑过去。见他张牙舞爪的直奔自己而来,红叶额角一跳,一根青筋便从额头上蹦出来,"轩辕静。"一声断喝,成功的让原本还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奔过来的的轩辕静立刻收了步子。
  偷眼瞧瞧,一不小心就瞧见红叶额角那一跳一跳的青筋,轩辕静忙收了手臂,垂了手乖乖的立在红叶面前,俏脸上堆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小红……人家想你了嘛。"
  石化,全体石化。听说静亲王寻自己的男宠寻到青楼来了,附近站得远远的看热闹的人听到轩辕静的话后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向以风流倜傥的静亲王爷竟会说出这么情意绵绵的情话,他们又怎能不震惊。不过……再看看轩辕静面前的冰山美男,竟毫不为之所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是来找我的。"对轩辕静的话充耳不闻,红叶跟门口的老鸨打了声招呼迈了步子径自进了馨兰苑,丝毫没注意到捉了他的手臂,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进去的轩辕静听到这话一瞬间笑的如偷到了鱼腥的猫。也浑然不觉自己原本很平常的话听在外面围观那些人地耳朵里变成了,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男宠。更不知道,第二天,整个落凤城都开始热议静亲王轩辕静为寻自家男宠大半夜跑去花街柳巷这件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无数的人到这馨兰苑一掷千金为的就是能亲眼看看那把静亲王的男宠迷得神魂颠倒的心兰姑娘究竟相貌如何。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干天后,当这些风言风语经过无数的小道和人员辗转传至红叶耳朵的时候,事情早已演变成静亲王一个叫小红的男宠看上了馨兰苑的兰心姑娘,兰心姑娘亦倾心于他,两人私奔不成被静亲王堵在了馨兰苑。静亲王因为舍不得这男宠,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那男宠跟他回府,最后男宠终为其真情所感,跟了静亲王回府。
  那时的红叶在听完手下人汇报的最近一个版本后的一瞬间,倒是真的对轩辕静动了杀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丝毫不知自己随口一句玩笑差点招来杀身之祸的轩辕静正快快乐乐的跟着红叶进了馨兰苑。穿过中庭,进到后楼,轩辕静瞥瞥来回穿梭的丫鬟和楼上楼下不时传来的淫词浪语,忍不住撇了撇嘴。
  再从后楼穿过,到了第二层的院子,院内一角,在一丛丛翠竹的掩映下,露出了一幢二层小楼的一角。虽是夜半,院内廊下的纱灯发出柔和的光,却也照亮了院内鹅卯石的小径。沿着小径到了那幢二层的小楼,沿着雕花的楼梯上到二楼,红叶径自推开二楼一间房间的门,然后让到一边。
  "真是的,寒儿才离宫皇兄就开始寻花问柳了,宫里的美人不够看还跑到青楼来了,看等寒儿回来若是知道了他怎么办""轩辕静一边说一边撩了袍服迈了门槛进到屋子里。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屋内,轩辕亦听自家皇弟在那又是寒儿又是寻花问柳又是青楼的不觉好笑。
  "我说的什么……我说的当然是——"轩辕静立在屋内中央看看面前坐在圆桌边品茶的轩辕亦,再看看坐在他身侧的中年男子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呆了半晌才冲那男子抱了抱拳,"许久不见,并肩王一向可好?"
庙堂卷 第四十六章 邢州密谋
  "托静亲王的福,老朽还算硬朗。"风家族长风始见轩辕静冲自己抱拳问候,忙站起身来,微躬了身子,恭恭敬敬的还了一个礼,"犬子在王爷府中叨扰数日,承蒙王爷多方关照,风某感激不尽。"
  "老王爷说笑了,轩辕氏和风家本就是自家人,误不上叨扰不叨扰,不过……世子至今下落不明,本王倒很是挂念。"说话间,轩辕静便走到了屋内的圆桌前,坐了轩辕亦身侧的绣墩。风始看轩辕静坐定了,才重新归座,红叶则走到轩辕亦身后,抱了双臂站定。
  屋门被轻轻推开,随着环佩轻响,莲步轻移,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袅袅婷婷走进屋内。女子身后跟了一名十二三的丫鬟,丫鬟手中托了一个托盘,托盘内是三只翠色茶盏。女子走到圆桌前,冲桌边的三人福了一福,便一声不吭的撤了轩辕亦和风始面前的茶盏,把那丫鬟手中托盘上的三盏茶放置到三人面前。然后又冲着三人福了一福,领了丫鬟径自离去。
  "老夫这次来落凤城,便是因为大子的事。"风始看那女子出门之后才欠了欠身体对轩辕静说,"老夫兄弟三人膝下只此一子,虽谈不上娇生惯养,却也视如珍宝。今其一人流落在外,老夫也难免担忧,所以老夫希望皇上能念及轩辕氏和风家的旧情帮忙寻找。"说罢又重新冲着轩辕亦和轩辕静两人抱了抱拳,恳切之词溢于言表。
  视如珍宝?轩辕静嘴角挂了一抹嘲弄的笑容。若是视如珍宝就不会牺牲了他,不牺牲他也就不会有今日风清扬离家出走这回事了。不过,与数年前在风家谷中相见之时相比,现在的风家族长苍老了许多,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双目也不复当日的明亮,轩辕静暗叹一声,接了风始的话,"从知晓世子系逃家之时起,皇兄便已经下令皇家三卫和铸剑山庄派专人找寻了,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是真的?"风始听了轩辕静的话,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霎时便亮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看风始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轩辕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见轩辕静点头,风始忙离了绣墩双膝跪地,对着轩辕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风王爷快快请起,这等小事又哪用得着王爷行如此大礼。"轩辕亦也没想到风始竟会给自己叩头,忙站起身来,双手掺了风始,扶了他让他重新坐下,才再次开口,"帮助找寻世子本就是轩辕家该做的事,世子流落在外除了风家,轩辕家也很担心,自会尽心尽力。"
  为轩辕亦的话所感,风始双唇抖动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未说出。见他情绪有些激动,轩辕亦笑了笑,兀自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侯他渐渐平静下来。
  半盏茶喝过,风始的情绪也有所平复,三人又说了些闲话,见时候不早了,风始便起身告辞,由红叶带了从后门出了馨兰苑,上了苑外的一辆马车。
  "并肩王前来怕不仅仅是为了风清扬的事吧。"目送了风始和红叶离去,轩辕静忍不住问。
  "还有谷中之事,风明已经回到谷中,还带了风启的信件。不过……他似乎并不相信简家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风家。"
  "所以才亲自跑到落凤城来确认么?"原本还以为是为着风清扬而来,却不想到了现在他最先想到的竟然还是风家,轩辕静的脸上便带出些许嘲讽。
  "静,他跟你我不一样,身为风家族长,从小大到一直都被灌输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因为风清扬放弃风家。"
  "皇兄,谷中简家之事你要怎样解决?"轩辕亦的一席话说得轩辕静的情绪有些低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怎么,户部和工部这两摊子的事还不够你忙么?你若得闲不如朕把风家的事也一同交与你解决可好?"轩辕亦见轩辕静原本还一脸烦闷现在忽然又好奇的看着自己,顿觉好笑。
  "呃……不用了,……静也只是随便问问。"听轩辕亦说要把风家的事一并交与自己处理,轩辕静忙大幅度摇头。户部和工部制作炸药作坊的事已经让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这要是再多一件,……想想就很可怕。
  "呵呵。"他本是调侃轩辕静,并未真打算把风家的事交给他,现看见轩辕静拼命摇头显见是当真了,轩辕亦忍不住轻笑一声。
  "呐,皇兄,刚才进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兰心么?"随手端了桌上茶盏,嗪了口茶水,轩辕静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只是专注的神情却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兰心。"轩辕静的心思又岂能躲得过轩辕亦的眼睛,知道兰心带了丫鬟在门口侍候着,轩辕亦便提高了声音,话音未落,轩辕静手中茶盏便抖了一抖。
  "主子。"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应答,房门推开,刚刚带了小丫鬟上茶的女子迈了细碎的步子走进房间。她身后门外的小丫鬟重新带上了门。
  "静亲王。"随手点了点身侧的轩辕静,轩辕亦重新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嗪了口茶。茉莉花的清香和着茶叶的甘醇溢满整个口腔,上好的亲莉花茶,寒儿的最爱,也是自己最近常喝的茶,红叶倒也是个有心人。
  "属下见过静亲王。"兰心虽自称属下,却并未单膝跪地,而是冲着轩辕静福了一福。
  "唔。"这女子自称属下,轩辕静便明白这兰心八成是三卫或铸剑山庄的人,心里顿觉敞亮了不少,又低头抿了两口香荼,然后把荼盏放回到桌上这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立着的这个所谓色艺俱佳的兰心姑娘。
  眼前这女子生了一张白净的鸭蛋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笔挺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口,嘴角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未着外裙,上身只穿了一件绣了大朵牡丹花的抹胸,腰间一条丝带,系了粉红色的长裙,外面着了件淡粉色薄纱衣,衣下圆润的肩头和光洁的手臂以及光滑细腻的皮肤隔了蝉翼般的纱衣若隐若现。
  若是单按姿色来说虽称得上是绝色却也难入轩辕静的眼睛,不过举手投足间那种温柔乖巧的气质在她这样相貌女子身上却又是难得一见的。虽有不满,轩辕静也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却有过人之处。
  "主子若是烦闷兰心给主子弹首曲子解闷可好?"兰心见过了轩辕静,便立到了轩辕亦那一侧微微一笑。
  轩辕亦的目光在这屋内逡巡了一下,才看见窗边琴案上放置的古琴,便轻扬了嘴角,"也好,索性闲来无事。"
  "是。"见轩辕亦随口应了,兰心忙转身唤了一直候在外面的丫鬟把窗边的琴案和琴榻移至屋子中间。
  指挥着小丫鬟们排放好琴案,兰心便坐了琴榻,低头仔细调了调琴弦,再抬头时眼角眉梢已带了几分春色,"主子想听什么曲子?"
  "凝心,你可会弹?"看着那琴案上的古琴,轩辕亦眼底现了抹难以察觉的温情。
  "会。"兰心虽未想到轩辕亦竟会点了这首指法繁复又无甚新意的曲子,但既然他点了,便倾了手指。随着纤纤细指落下,琴音顿起。
  不过,琴音一起,轩辕亦便后悔了。凝心,本是借了平静舒缓,甚至有些单调的琴声一点点助人把散乱的心情聚拢,凝结,使之重归一处。只是,现下弹琴之人自己心都未收,未静,又怎能通过这曲子放松听琴之人的心情,凝结他人的心神。失了安抚凝聚心神的意境,这曲子也就成了单调甚至有些刺耳的噪音。
  轩辕亦从未想过,相同的曲子,演奏的人不同差异竟有如此巨大的差异。铮铮的琴声在耳边回响,轩辕亦忽然抱愧,自家的寒儿如高山白雪般清丽脱俗,又怎能拿来与这些胭脂俗粉相较。
  屋门轻轻被推开,送了风始的红叶重新回来。一进房间便看见坐在琴案之后的兰心不知何时宽去了外裙,便皱了两道浓眉。
  "皇兄,咱们回去吧。"轩辕静见身边自家皇兄微低了头,满脸的失落,倒是把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伸手便捉了轩辕亦的手臂,微扬了头看着轩辕亦那张俊脸。
  "让你担心了。"抬了眼睛,再次从轩辕静的脸上看到担忧,轩辕亦微勾了嘴角,伸出手拍了拍轩辕静的手,见红叶不声不响的立在自己另一侧便道,"走吧。"说完便起了身,径自离开。
  "兰心,暗卫当有暗卫的本分。若心存痴妄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有句话你记好了,那人不是你能高攀的上的。"红叶并未马上离去,见轩辕亦和轩辕静两人已走至楼梯口,才冷冷的盯了兰心。见兰心脸上顿生灰败,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便转身离去。
  红叶身前,跟在轩辕亦身后下楼的轩辕静把红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女子不过是红叶手下的暗卫,情不自禁的轻扬了嘴角,整个心便飞了起来。
  从那幢二层的小楼出来,沿着小径往后走出十来丈便到了馨兰苑的后角门。角门外,早就有辆墨绿色车围的四轮马车候着。轩辕亦立在马车前,望望天边那抹渐渐淡去的夜色,长长的吐出口积郁在胸口中的浊气。又是一夜未眠,今日怕又是忙碌的一天吧。
  除了轩辕亦,距离落凤城近千里的邢州刺史府后堂内,也有两人是彻夜未眠。
  邢州刺史史百万和司马房钱隔了后堂正中那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他们面前桌上摆了个掏空的信封和几页笺纸。
  史百万身侧一张太师椅上,安安静静的坐了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人。中年右手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婆娑着太师椅的扶手,显得很有耐心,直到屋外传来一声鸡叫。
  "天都亮了,史刺史,房司马想了一夜可曾想好了?"听到那声鸡鸣,中年人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似随意的瞟了眼坐在八仙桌两侧的史百万和房钱,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面精光一闪。
  不知为何,给这中年人一看,史百万和房钱两人的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和房钱交换了一下颜色,史百万才说,"谋杀钦差按飞岚的律可是罪同谋反,再加上这钦差又是皇子,那就又是欺君之罪,两项罪名哪一项都是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可是,私采金沙按飞岚律也是罪同谋反,同样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啊。"听史百万这么说,中年人重又低了头,良久,就在史百万和房钱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悠悠开口。
  "私采金沙?你什么意思?"中年人话音未落,八仙桌另一侧的房钱忍不住开口问道,略微颤抖的声音中透了股莫可名状的心虚。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在来邢州的路上顷好听说,邢州下辖杨庆县李家庄的村民们被鸿王爷暂时迁至沁州内居住……"
  听到中年人说出来的消息,史百万和房钱同时一凛,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见史百万和房钱身体在不自觉的发抖,中年人轻笑一声,嘴角勾勒一抹嘲弄的笑容,"我还听说,这些村民所以被迁往他处暂住是因为县内的父母官和富户沆瀣一气,抢占了他们的土地……"
  "这些传言是从哪听说的。"史百万抬起袍袖擦了擦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问道。
  "不过是路上见到一队由官差护送的百姓往沁州去了有些疑感顺便打听到的。虽然看情景,鸿王因为忙于疏通河道转移即将受灾的百姓暂时还顾不上这李家庄的人,但是他是闲下来,哪天下令彻查……这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哼,就算是私采金沙事发,玉相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授意,我二人又怎敢做这等抄家灭门的事,就算真的诛连九族我二人也必拉上一个垫背的。"听出中年人言语间的威胁,房钱冷哼一声。
  "哈哈,"中年人似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照玉相和皇上的关系,你们以为随随便便咬出玉相来皇上就会信么?"
  "你……"看中年人脸上嘲弄的神情愈加露骨,房钱气的站起身来,伸手便要去揪中年人的脖子。哪想到中年人见房钱冲着自己扑过来,前倾了身体,身形一转便躲过了房钱伸过来的手,随后身子一坠便坐了与自己刚坐的太师椅隔了一个小几的另一把太师椅,同时满脸讥讽的看着房钱,眼中挑衅的味道甚是明显。
  房钱毕竟是邢州司马,封疆大吏又怎会容忍中年人这样对待自己,怒吼一声便再次向中年人扑过去。这一次,中年人未躲,伸手便扣了房钱的手腕,同时脚下一伴,房钱站立不稳,扑通一声便栽倒在中年人的面前。
  "老房。"看房钱红着一张老脸还要往上扑,史百万知道他并不是这中年人的对手,再打下去只有吃亏忙喝止住了他。
  房钱虽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沾不得半点便宜,便恶狠狠的瞪了中年一眼,借了史百万的呵斥停了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喘着粗气重新回到刚坐的太师椅上。
  "房大人身为邢州司马二品大员,怎么脾气这等火爆。"中年人瞥了眼房钱,随口说道。
  "你说吧,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后背靠了太师椅背的史百万长长的叹了口气后,问中年人。
  中年人看他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颓废,显见他已认命了,当下也不再为难他,便说出了整个计划。
  哪想中年人一开口,史百万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同时房钱的脸也白了一下。越听到后来史百万和房钱越心惊,到最后中年人说完的时候史百万整个身子已经抖成了一团,房钱的脸也白的跟纸一般。
  "这事若是一但走漏风声,我二人可就真坐实了谋反的罪名了。"听完中年人的计划,又过了好久史百万才喃喃的开口道。
  "史大人若是怕了就当我没说。"中年人见史百万有些犹豫便随口说道,说完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请留步。"看中年人向外走去,史百万咬了咬牙,便冲着中年人抱了抱拳,"请壮士回去转告玉相,就说史百万房钱必定不辱使命,事成之后还请玉相在落凤城中多方打点,担待一二。"
  "这是自然。"中年人似乎甚是满意史百万和房钱两人的表现,点了点头,"随驾而来的官员中也有玉相的人,事成后他们也当配合二位。邢州向来匪患猖獗,到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土匪身上去便是,朝中有玉相庇佑最多也就落得个疏于防范的罪名。"
  听中年人这么说,史百万心中稍安,便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说着中年人返回到八仙桌前,径自收了桌上的信封和信笺,转身离去。
  "我们真要杀钦差么?"目送中年人离去,房钱皱了浓眉问史百万。
  "你还没看出来么?李家庄几百口人被迁至沁州暂住,我这个邢州刺史却不知道,显见鸿王是怀疑我们了,彻查是早晚的事……他若不死,我就必死无疑。更何况,这一次若不顺了玉相的意思,日后你我二人丢官罢职是小,说不定身家性命和一家老小都很难保全。"此时的史百万是无比后悔上了玉无极的这条贼船,可是他却忘记了,若没有玉无极自己又怎能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
庙堂卷 第四十七章 山雨欲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邢州州城内钦差官署的后角门便已开启,马蹄声响,四匹马被先后牵出官署。紧接着两名少年,一名青年和一位中年人先后出了官署的后门。
  牵马的马夫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四个人后便都恭恭敬敬的退至一旁。
  为首的着了一身水色窄袖长袍,身上斜背了个水色挎包的少年一手捉了身边枣红高头大马的缰绳,一手轻轻抚摸着马的额头,那马似是很享受少年的抚摸,垂了眼帘,微低了头,愉快的打了一个响鼻。
  少年先是一愣,接着便轻扬了嘴角,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微点了脚尖凑到枣红马的耳边小声嘀咕着,"呐,今天又是你载着我啦,要好好跑啊。"
  那马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抬了前蹄一声长嘶,立刻就精神百倍跃跃欲试起来。感觉到那马的兴奋,少年喜笑颜开。待那马落下前蹄,少年就又伸手搔了搔它的额头,然后认了马镫。
  "小寒——"还未上马,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才认了马镫还未来得及上马的少年便把脚从马镫上抽了下来,转过身来。
  "小寒这么早就出去?"见水寒转过身面对了他,轩辕天鸿紧走了两步,来到水寒面前。从前日在邢州府库见过之后,两日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见眼前少年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轩辕天鸿也难得的舒展了眉毛。
  "嗯,打算四处走走。二哥起的这么早啊。"
  "早还差点错过了你出门,若是再迟一点不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轩辕天鸿伸手摘下不知何时挂在水寒衣领上的一根细小的干草叶,笑答道。
  "呵呵。"知道轩辕天鸿是两日未见自己有些担心才早起了来看看他,水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邢州地界匪患猖檄,加之旱灾持续,民心不稳,出门在外,小寒还要多加小心。"知道自己拦不住水寒,轩辕天鸿也只有叮嘱一番。
  "二哥你就放心吧。"水寒还未答话,身侧同样牵了匹高头大马的轩辕天晨忍不住插话道,"九弟出门,倒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要多加小心才是,不然一旦遇上九弟,打劫不成反被九弟打劫了去。"
  听了轩辕天晨的话,一边的曹初和喜子两人同时勾了嘴角。就在昨日,他们一行人路过某个丘陵时被一伙山匪拦住去路,结果一番拳脚下来,都未轮到水寒出手,打劫的便成了被打劫的,十几个山匪排成一排,跪在地上,个个都被清理了随身的物品,收去了武器,重又放回山里。
  "喂,天晨。"知道轩辕天晨是拿昨日的事调侃他,水寒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郁闷的嘟了嘴。
  看水寒满脸的郁闷却又憋屈的说不出什么,轩辕天鸿也忍不住轻扬了嘴角,"二哥今日要去苍江沿岸查看江堤,两三日内不在州城你们两个要多加小心。"轩辕天鸿见喜子和曹初牵了马远远的立着等水寒和轩辕天晨两人,便拍了拍轩辕天晨的肩膀。
  "二哥要微服私访么?"听说轩辕天鸿要离开州府到江堤上去,水寒眨眨眼睛,"不然我和天晨跟你一块去吧。"
  "二哥才不会跟你一样呢,说是微服私访,最后还不是每次被人当做肥羊给打劫了。"
  "喂,天晨,什么肥羊,只有两次被劫吧。什么叫每次都给劫了,而且最后不是也没被劫去嘛。"听轩辕天晨还讲结与两次被劫这件事,水寒苦笑了一下。
  "要说到被劫,还不是因为五殿下您乌鸦嘴,每次路过什么山林险地都会说什么这山后头不会有劫道的吧,结果每次都会被您言中。"远远立着的喜子听轩辕天晨调侃水寒,便凉凉的加了一句。
  "是呀,认真说来,每次被劫天晨都应该至少负一半的责任。"一想到上回那些劫匪从山坳里冲出来时轩辕天晨因为过于震惊时脸上滑稽的表情,水寒笑的眉眼都弯弯的。
  呃……给喜子一顶,又听水寒说自己也要负责任,轩辕天晨愣了一愣才说,"我只说了两次。"只是这越来越小的声音怎么听着都没什么底气。
  "可是两次我们都遇上山贼了。"饶是轩辕天晨声音再小,还是给喜子听到了。
  "说到劫道的……昨天那一伙人明显是没了活路的百姓,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上真正的江洋大盗呢?"听喜子和轩辕天晨斗嘴,水寒歪了歪头忽然说。前世没有,这一世他倒是真想看看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山大王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惜接连两拨都不是。
  "呃……你们为什么看着我。"见两个原本斗嘴斗的热闹的人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水寒忽然有些心虚。
  一滴冷汗顺着曹初的额角滑落,一般人对这劫道的山匪都是敬而远之能躲多远躲多远,怎么他们这位寒王还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山匪来打劫呢?
  "总之,小寒,天晨你们两个要多加小心。"看水寒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轩辕天鸿忽然有些同情跟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人来了。
  "嗯,二哥,我们走了。"水寒应了一声,见轩辕天鸿点了点头,便重又认了马镫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水寒,轩辕天鸿冲着轩辕天鸿抱了抱拳,带了缰绳,马镫轻磕,身下的枣红马便迈开了步子沿街而去。
  过了街角,又走了一会,水寒突然带了马,"喜子。"
  "主子。"喜子听水寒唤他就从身后赶上来。
  "你回官署一趟,跟春梅和冷风他们说,让他们多加留意刺史府和邢州州城内的动静,若有异动用信枭联系我们。"
  "是。"喜子应了一声,拉了僵绳,调转马头沿原路返回。
  三人三骑出了州城,沿着官道往西去了。跑了有半个时辰,水寒见路边树下有个小小的茶摊便带了缰绳,过去要了几碗大碗茶,喝着茶,吹着凉风,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甚是惬意。等喜子赶上来,四人并未急着动身,而是继续喝茶,看景。
  轩辕天鸿目送着四人四骑从街角拐过,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进了官署。人还未进正厅便见户部尚书柳如云带了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三人立在正厅门口,显见是在等他。
  "王爷,车辇和钦差的官驾都已经备好,何时出发还请王爷示下。"柳如云三人见轩辕天鸿一身便服从后院绕过来忙掩了袍服前摆双膝跪了。
  "刺史府通知到了?"
  "已经派人去了。"
  "嗯,"轩辕天鸿点点头,"开饭吧,饭后等史刺史和房司马来了便出发。"说完径自进了前厅。
  "是。"柳如云听轩辕天鸿说饭后出发,便带了身后的两名侍郎各自去准备。
  邢州刺史府内,刺史史百万送走了前来通知他钦差大臣今日要出巡的官员,坐回到正厅的太师椅内皱了眉毛陷入沉思。脚步轻响,从后堂内转出一个人。
  "鸿王是不是察觉到咱们的计划了?"房钱目送着那名来通知他们钦差今日要巡堤的官员绕出影壁,转头问。
  "不会,"史百万摇了摇头,"你我也只是有个初步的计划,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他又怎能察觉的到?"
  "可他为何会突然要巡视江堤?昨日咱们从官署回来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再者,他离了州城我们怎么动手?"
  "接连两日,筑坝修渠还有将要受灾的百姓转移这两件事全都进展缓慢,鸿王怕是有些着急了,所以才会想到巡堤。"史百万想了想说道,"不过这样更好,鸿王在州城内出事即便是朝中有玉相在咱们也不好交代,可若是在州城以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当地官员和暴民身上。"
  "寒王呢?玉相不是说要连他也一块除掉?"
  "刚刚接到的消息,寒王又象往常一样出城去了,虽然现在下落不明,不过天黑以前他应该会回来。今日我随鸿王出巡,你留在城中调动人手,今晚两处一同动手。"停了一下,史百万又加了一句"这事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走漏了风声,引起鸿王的怀疑。"
  "好,我这就去准备。"说完,房钱径自转身离去。
  "来人,拿我的官服来。"史百万看房钱离开,提高了声音。
  "是。"随着一声低应,府内史百万贴身的小厮和丫鬟便捧了梳洗的用具,拿了史百万的二品官服,词候他梳洗更衣。
  梳洗已毕,史百万带了和州的官员候在钦差官署门前。
  吃过早饭的轩辕天鸿带了户部尚书柳如云,户部侍郎方青,工部侍郎元惠等一干随行的大臣出现在钦差衙署门口时,一眼便发现史百万身边少了邢州司马房钱,问过后得知房钱偶然风寒告假了,便应了一声坐进了自己的车辇。
  随着开道锣鼓齐鸣,号角连声,钦差的官驾便离了钦差衙署出城而去。几乎同时,一只信枭从钦差官署后衙腾空而起,往西飞去。
  轩辕天鸿的官驾出城不久,两人两骑便从邢州刺史府的后门出来,出城直奔距离州城五十里的城防营而去,随后一道道敕令悄无声息的从城防营发出,送至带了官兵帮助开凿渠道,修筑江堤连通围堰与沧江水道的那些副将和参将的手中。
腾空而去的信枭很快便出现在水寒一行人的视野中,喜子见那信枭在空中盘旋,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唤那信枭下来,从它小腿上绑着的细竹筒里面取了纸卷出来后又把它放回到天上,自己拿了纸卷重新回到茶摊,把那纸卷递给水寒。
  水寒捻开纸卷,见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鸿王王驾已出城,房钱并未随行。
  看完手中的纸卷,水寒便把那纸卷又递给轩辕天晨,轩辕天晨看完后给了曹初,最后又传回到喜子手中。
  "回城。"见三人看完纸卷后都看着自己,良久,水寒忽然把手中的粗瓷茶碗往桌上一顿,然后站起身来,径自走向栓在树荫下的枣红马。
  回城?喜子和轩辕天晨互相对视了一眼,见对方都不明白水寒的用意,便齐刷刷的看曹初。
  "司马掌兵权,房钱留在邢州里面不得不防啊。"曹初瞄了眼阴沉着小脸的水寒,低声给喜子和轩辕天晨解释说。
  "走了。"水寒见轩辕天晨他们三人还在茶摊边磨蹭便提高了声音。
  "是。"喜子忙应了一声,在茶摊里的条桌上扔了几个铜板后追着水寒他们出来,牵了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
  午后,邢州州城一家客栈的上房内,水寒坐了外间的太师椅,单手撑了下颌,手肘支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微抬了头,表情淡然的望着对面白纱糊了的窗棂。他的身侧,曹初端了只茶盏,不时悠闲的抿上一口。
  屋子中央,轩辕天晨抱了肩膀来回的走着,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兴奋。时不时勾起来的嘴角上挂着的那抹阴笑让立在水寒身后的喜子寒毛都一炸一炸的。
  "主子。"屋外传来一声低唤。喜子还未动,原本在屋内踱步的轩辕天晨两步就到了门口,伸手开了门。
  门外的夏荷并未想到开门的是轩辕天晨,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才拎了裙角进了屋子。
  "州城和官署内情形怎样?"夏荷身后轩辕天晨关了房门转身问道。
  "啊。"夏荷看了看问话的轩辕天晨又看了看坐了太师椅上一言未发的水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单膝跪在水寒面前,"回禀主子,房钱是以偶然风寒卧床不起的名义留在邢州的,不过他并未染病,而是在鸿王出城后不久去了邢州城防营。"
  "城防营?"曹初端了茶盏的手一顿,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水寒,见他动作未变,甚至连眼睛看的方向也没有任何改变。
  "是,"夏荷接着说道,"之后又过了不久邢州州城内忽然多了很多巡逻的士兵,就连州城的城门口也多了很多士兵。过了午后,城防营的一名副将带了一队人马来围了钦差衙署,还换掉了不少最初派进官署的护卫,说是最近匪盗猖撅,这样做是为了钦差的安全着想。"
  "连官署也被围了么?"原本站在夏荷身后的轩辕天晨走过来,立在夏荷身侧。
  "是。"夏荷点了点头,"属下是借了买东西的由子才出来的,而且一出官署角门有就人暗地里跟着。"
  "跟踪?房钱是要造反么?"水寒身后,喜子皱了皱眉。趁着鸿王和寒王不在,调兵围了钦差官署,又派人跟踪官署出来的人,两样都透着股不寻常。
  "大概是吧。"一直都未说话的水寒忽然开了口,同时放了撑着下巴的手臂转向夏荷,"你回去吧,小心不要让他们察觉,若还有其他消息立刻报到这里,天黑前让冷风他们过来两个。"
  "是,主子我现在就回去。"夏荷应了一声见水寒冲着她点了点头便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又转过身来担忧的问,"主子,您说邢州司马房钱真要造反么?"
  "他不是要造反,是要杀人。"
  "杀人?"轩辕天晨和喜子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齐刷刷的看向曹初。只是这一次,曹初看着水寒却并未说话。
  "杀我和天鸿。"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竟然会想到如此孤注一掷的下策呢?水寒皱了秀气的眉毛,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随口答道。
  "那主子我去了。"夏荷看看目瞪口呆的轩辕天晨和喜子,再看看一直端着茶盏自始至终不曾放下的曹初,犹豫了一下说。
  "去吧。"轩辕天晨冲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看夏荷离开,才又转向水寒问,"小寒,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轩辕天晨问自己该怎么办,水寒的目光便从轩辕天晨,喜子,曹初的脸上依次扫过,然后盯了坐在身侧的曹初,半晌忽然问,"曹师爷,我能信你么?"
庙堂卷 第四十八章 虎符调兵
  "曹师爷,我能信你么?"水寒的目光依次从轩辕天晨,喜子脸上扫过,最后盯住了坐在他身侧的曹初。
  给水寒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一盯,曹初顿时觉得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完完全全暴露在身侧这少年面前。后背一僵,端了茶盏的手抖了一抖,脸上立刻带出了些许的慌乱。
  看曹初对水寒的问话竟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轩辕天晨和喜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喜子便不着痕迹的往曹初所坐的那张太师椅边移了移身子,轩辕天晨虽未有什么动做,身上的肌肉却绷了起来。
  水寒见着两人的反应有些好笑,便扬了嘴角。
  "我不明白寒王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曹初把手中的那盏茶放到了身边小几之上,低垂了眼帘。
  "喏,这个你看看。"见曹初回避了自己的目光,水寒也不恼,从袖口捻出一个小小的纸卷递给曹初,"这个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曹初微讶,便伸手接了那纸卷慢慢展开。不知道是因为有些慌乱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曹初拿着那小纸卷的手不停的抖着,许久,才把那个小纸卷完全展开然后平铺到身侧的小几上。纸卷大概有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才看了两眼,曹初的脸便瞬间失去了血色,同时额角上见了星星点点的汗珠,再看下去,连带着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那纸卷本就不大,上面的字也不是很多,也只有百十来个字,因此,曹初很快便看完了。看完了那纸卷上的内容,曹初的头便垂得更低了,"既然您都知道了,多说无益,寒王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处置?喜子和轩辕天晨再次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能跟我说说这上面说的临阵脱逃是怎么回事么?"水寒并未接曹初的话头,反而用下颌点了点几上那纸卷反问到。
  临阵脱逃?喜子和轩辕天晨更加迷惑了,曹初一个小小的师爷怎么还和临阵脱到牵扯上了。
  沉静了片刻,曹初脸上重新恢复了一些血色,把原本僵直的后背靠到了太师椅冷硬的椅背上,苦笑了一下,"正如这上面说的,曹某本不叫曹初,而是叫曹未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南元帅帐下一名参军,随军驻守惊渊十九州。"
  大概是十年前的冬天,当时正值十九州的守军换防,作为帅府参军的曹未自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可是就在这时,一纸家书摆到了他的书案之上,家书的内容很简单,老母病重,速回。款上落的是里长的名讳。
  曹未是孝子,自是想都未想便拿了家书去找上司告假。上司向来与曹未不睦,便借了这机会为难他,以守军换防期间军务繁忙为由三番两次打回了他的假单。
  虽然越级告假与军中现制不符,但那时的曹未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找南东轩告假。只不过,那时的南东轩巡查惊渊十九州防务,并未在帅府。等了两天不见南东轩回来,万般无奈,曹未就只好留了封书信和假单给素来交好的司僚,让其待元帅回府转交后,便悄悄回了老家沁州。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曹未回到家中的时候,自家老母已经亡故。老母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母亲去世他便没了牵挂,让老娘入土为安后变卖了家产,曹未便打算回军中去。不想,他还未动身军中辑捕他的通告便到了,罪名便是临阵脱逃。
  后来还是村内里长念他一片孝心,就私放了他,临行前还把他一个刚过世不久的本家堂兄未来得及注销的身份文碟给了他,自此,曹未便改名曹初。
  "之后,因为自小曾跟着私垫的先生识得几个字,也算粗通笔墨,便在沁州一座小县中寻了份县衙笔墨师爷的差事。不过上官克扣钱粮不说还处处为难于我,在收了一年的钱粮之后我便辞了差事到处漂泊,后来到了落凤城,盘缠花光了,只好靠当街卖画,顺便代写书信为生。也是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到静亲王,蒙他不弃收留入府。"曹初微低了头,低声诉说着过往的事情,语调舒缓平淡。仿若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只有在说到临终都未能见自己一面的老母时,眼底才见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这么说,会以寒王府内师爷的身份随行是因为南元帅和小寒的关系了?"听完曹初的话,轩辕天晨叹了口气的同时卸去了全身的戒备。
  "曹某本是名镇守边关的普通士兵,屡次升迁才得以在老元帅帐下听差,自是感激老元帅对曹某的知遇之恩。不过,曹某与王爷的渊源却不止于此。"说罢曹初便有些抱愧的笑了笑,"那日寒王在静王府的梧桐林内抚琴,曹某也是听琴人之一。十多年过去了,曹某原本以为,年轻时在军中的那点雄心壮志早已消失殆尽,就这样吃喝不愁的在静王府中得过且甚至终了此生也没什么不妥。正是当日寒王演奏的那首海阔天高,才重又激起了曹某的壮志雄心,也才想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所以也才会顺水推丹的应了静亲王跟了水寒来沁邢二州,也才会在与水寒短暂接触,认定他不过是个被娇宠的孩子之后想转投鸿王门下。现在想来,从头至尾他都错了,非但错了,还错的离谱。他眼中原本如同鸦雀一般存在的九皇子才是真正翔于九天之上的龙凤。
  听完曹初的话,水寒怔松了一下,当日在静王府内只是顺手弹了弹那至于琴案上的古琴,却不想竟会给曹初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曹某自认为行事一向谨慎小心,王爷又是为何开始怀疑曹某的?"看水寒怔怔的望着自己,沉静了一下,曹初索性先开口道。
  "在沁州的时候。"见曹初问,水寒也不隐瞒。
  "沁州?"曹初皱了皱眉毛,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在沁州时的所做作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沁州那天夜里,你说你在跟着村中富户家的马夫养马时学过相马,所以才会说我那日要骑的那匹黑马是好马。可是那匹马曾经是战马,以速度和耐力见长,不适合用来耕地拉车。"所以,那匹马在富户家的马夫眼中绝对不可能是匹好马,但是若是换了在军中的确是一匹宝马良驹。
  "所以王爷才会对曹某有所怀疑么?"曹初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再看水寒时眼睛里多了些许的探究,"想不到寒王竟然也会相马。"
  "呵呵。"水寒轻笑数声,有些不好意思。有个有事没事就丢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给他的师傅,各式各样的知识自然也学了不少。
  "王爷既然知道了曹某的过往,按军规处置便是,为什么还要把这个给我看?"见水寒不欲回答,曹初也不再追问,而是拿起桌上的那张纸片。
  "曹初,有句话你可曾听说过?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到正事,水寒便抬眼盯了曹初。
  "主子,您的意思是?"听了水寒的话,曹初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听话听音,曹初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水寒话外之音,踌躇了一下,便试探着问,"既然已经知道了曹某的过往是不是说在主子那里曹某也算得上是个可用之人了?"
  "所以我才会问你我能信你么。"话题重新转回到最开始。
  "能。"这一次,曹初不再犹豫,回答的斩钉截铁,同时离了座位来至水寒面前双膝跪倒,朗声说道,"从今日始,曹未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曹初,既然曾经在惊渊十九州担任过参军的职务,那么军中布防调动的规矩你很熟悉吧?"
  "熟悉。"听水寒忽然问起布防调动曹初虽有不解,还是照直回答。
  "呐,这样。我也不需要你表忠心,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去做,事成之后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如何?"水寒听完曹初的回答不知不觉间长舒了口气。
  "当真属下要什么,主子便给什么?"听了水寒的话曹初的双眸闪了闪。
  "呃……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看曹初眼底的那抹兴奋,水寒忽然有担心起来。
  "属下想要的自然是主子能给的,主子让我做什么?"低了头曹初的嘴角上勾了一抹轻笑,似是十分满意水寒的答案。
  "那你先起来,坐。"皱着眉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曹初会要什么,水寒便暂时放了心中这个疑问,随手点了点曹初刚坐的那张太师椅让他重新坐了,然后把一直斜椅了的背包移至身前,开了那银质的暗扣,打开背包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明黄锦囊来,递过来。
  见那锦囊是皇室专用的明黄,曹初忙站起身来,伸了双手接过那织锦的袋子,拉了袋口的抽绳。开了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随着一道金光闪过,一枚明晃晃的伏虎便落在了曹初的手心。
  "王爷……您这是……要我去调兵?"曹初曾是军中中级军官,自然认得这调兵用的虎符。
  "嗯。"水寒点头,"邢州守军虽不过五万人,却也不能小看了,单凭钦差卫队难以应付。我要你拿着这兵符去调惠州兵马来邢州。"
  "这兵符不是沁州的?"因为圣旨言明钦差提调的是沁邢二州军务,曹初便以为手中兵符是沁州的,现在听说要提调惠州兵马便一愣,随即翻过虎符重新检视,果然那半片虎身内侧铸了小小的两个字,惠州。
  "主子,惠州距此足有一百二十里之遥,倒是沁州,不过数十里,调惠州兵马不是舍近求远么?"未等曹初说话,喜子在一旁有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主子可是因为沁州兵马前些日子便已投入到修筑堤坝,开挖河道和迁移灾民中去,现已是人困马乏,即便调了来也于事无补?"曹初试探着问。
  "嗯。"水寒应了一声,"除了这点还有一点,那就是惠州其实有一只五千人的骑兵,可以长途奔袭。"
  "骑兵?"轩辕天晨和喜子几乎同时叫出声来。若是在边境和平原地区,这骑兵便是军中必备的编制,可是作为内陆州城的惠州,……若不是水寒说的如此笃定,这两人怕该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水寒的脑子进水了,才会说丘陵遍布的水乡竟会有一只骑兵。
  看两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水寒不由轻扬了嘴角。惠州这只骑兵就是专门给邢州准备的,不然又怎会史百万和房钱在邢州几年,南飞羽便在惠州几年。不过,若此次能把玉无极的势力从邢州连根拨除,自己小舅舅在惠州的逍遥日子怕是也不多了。
  "属下何时动身,调来骑兵又怎样与主子联系?"听水寒说惠州有五千骑兵曹初便将手中的兵符重新放进那织锦的袋子收进怀中。再抬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书生的文弱消失于无踪,浑身上下都透出即将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身上特有的那股英豪之气。
  "自然是越快越好,喜子,你护送曹师爷去惠州。"见曹初脸上那毅然决然的神情,水寒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是。"喜子和曹初同时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去。
  "曹初,喜子。"两人才转身,水寒忽又唤住了他们,再开口时已是一脸的郑重,"本王的性命,鸿王的性命,还有这邢州百姓的性命,甚至整个飞岚未来的命运全都交托到你二人手中了。"
  "属下必不辱使命。"一时间仿若有千钧的重担压在了自己肩上,喜子忙又重新回到水寒面前,单膝跪了,同时脸上也换上了凝重与决绝的表情。
  "主子如此信任属下,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与喜子的决绝不司,曹初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感动,同时心底有些微微的酸楚。
  "嗯,去吧,路上小心。"
  "是。"同时应了一声,喜子和曹初两人便离了房间。
  他二人身后,轩辕天晨掩好了房门忽然一笑,"什么你的性命,二哥的性命……你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
  过了么?水寒重新单手支了下颌,"邢州之事若不尽快了结,短时间内便不能疏通河道挖通围堰,苍江的水一旦下来整个邢州就会变为一片汪洋。邢州百姓本就对当地官员心生不满,到时候民心思变,飞岚也就会陷入内乱。另外,惊渊十九州之外的边境线上莹碧和苍霄两大帝国屯兵百万,对我飞岚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天晨,你觉得我说的过么?"
  听完水寒的话,轩辕天晨便敛了脸上的笑容,怔怔的看着坐了太师椅单手托着下巴的水寒,良久忽然问道,"为什么不是你?"
  "什么,什么不是我?"水寒转过头,看着轩辕天晨,眨眨眼睛,满脸疑问。
  "父皇选中的储君为什么不是你?"盯了水寒双眸的轩辕天晨并未错过水寒眼底的那一抹讶异,"无论是功夫,还是见解,甚至御人之道你都高出二哥一大截,为什么父皇没选你做储君?"
  "人各有志啊。"见轩辕天晨逼问的紧,水寒轻叹了一声,"我志不在此。何况,天鸿缺少的不过是历练,假以时日他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志不在此?那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我么?尝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阅遍天下书卷。"
  "呵呵,我就说不足为外人道嘛。"看轩辕天晨满脸的惊讶水寒有些不好意的笑了笑。
  "父皇知道么?"
  "知道,父皇曾经应过我,许我做一世的闲散王爷。"提到轩辕亦,水寒的眼角眉梢都挂了自己未曾察觉的盈盈笑意。
  "一向以飞岚为重的父皇竟会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低叹一声,轩辕天晨眼底暗了暗,"父皇真的很宠你啊!……啊,我也只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看水寒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轩辕天晨笑了笑,掩去心中的那一丝苦涩,身后拍了拍水寒的肩膀,"不过你确有过人之处,父皇宠你也是很正常的。"
  "天晨,离宫之前父皇曾说起过你。"轩辕天晨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却不想眼底的那抹苦涩还是未逃过水寒的眼睛。
  "说我?说我什么?"听水寒说自己父皇竟会在他面前提到过自己,轩辕天晨有些不信。
  "父皇说你跟他小时候很像,他是因为不想你像他当年一样被皇子的身份绊住了手脚才会准你做杀手……"和天晨很像,也像天晨一样有个温柔恬静与世无争的母妃么?也同样不被自己的父亲重视觉……还是……轩辕亦曾说过不想天晨像他当年那样被皇子的身份束缚了手脚,既然他也同样视这帝位,这皇子的身份为粪土为何又会君临飞岚,甚至想要君临天下呢?水寒忽然觉得他对轩辕亦的过去知之甚少,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悄悄爬上心头。
  "父皇说我跟他小时候很像么?"轩辕天晨的眼睛因为听到了水寒的话,霎时亮了起来,同时脸也涨的红红的。很久以来,在他的心里,轩辕亦一直都是他最敬重的人,也是他一直都在仰望的人,现在忽然听到水寒的这一番话,心中乍窃喜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忐忑。
  因为这番对话,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屋内便静了下来,直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庙堂卷 第四十九章 钦差官署
  轻轻响起的叩门声同时拉回了轩辕天晨和水寒两人的思绪。
  "冷风他们来了。"还是水寒最先反应过来。
  "啊。"轩辕天晨似是还有些恍惚,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跑过去,"我去开门。"
  门一开,冷风和冷云便闪身进了屋子,来到水寒面前单膝跪下,"主子。"
  "起来吧。"水寒应了一声。待两人起来便把现下大致的情形说了一下,听说史百万和房钱两人不惜冒着谋逆的罪名要杀轩辕天鸿和水寒两人,冷风和冷云两人几乎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他二人脸上神色略显紧张,水寒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跟武林人交手差不多,既然他们递招过来了,咱们也得好好接下来不是?"说罢,神色一凛,"不过,今天夜里大概会有一场恶战吧。"
  听了水寒这话,冷风和冷云脸上原本的紧张顿去,两名少年听说今夜会有恶战立刻跃跃欲试起来,互相对视了一下一同问,"主子唤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当然是让你们出城去了。"
  "出城?"
  "去迎二哥的亲兵,问明白了二哥的官驾今日在哪里安顿,用信枭通知喜子和曹师爷,然后回官署跟我会合。"依照轩辕天鸿的性格,必会派了亲兵把今日官驾到哪里,在哪里安歇传进官署告知他和轩辕天晨,但是房钱手下的官兵也一定不会让这亲兵进官署。
  "是。"冷风和冷云单膝跪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
  从头至尾,轩辕天晨都在一边看着,抓住了冷风两人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的心里,只一句今夜怕是会有一场恶战在把两人心底的紧张与不安消弥于无形的同时又激起了两人的斗志,……自家的九弟,飞岚的寒王爷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再看水寒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多了份谨慎与敬重。
  "天晨,咱们俩也该回官署去了。"目送冷风冷云两人离去,水寒忽然轻笑。
  "好啊。既然这邢州刺史和司马敢把主意打到皇子的头上,咱们就陪着他们两个玩玩好了。"
  被水寒轻快的言语所感,轩辕天晨的嘴角也挂了一丝玩味。
  久旱未雨,又有钦差到来,使得原本就民心不稳的邢州整个州城内的空气充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现在又看见这许多的士兵突然出现在州城内,原本就有些惶惶然的居民们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街市上买卖店铺关门闭户,住家民居关门上锁,天还未黑,整个州城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一阵鸾铃之声从邢州西门而来,两匹高头大马并肩前行,马蹄击打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显得分外的刺耳。马背上两名少年,微弓了身体策马疾驰,一头青丝在如血的残阳下迎风飞舞。
  两人两骑沿着空旷的街道穿过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停在了刺史府附近钦差衙署的正门。坐在马背上,水寒和轩辕天晨打量了两眼那些刀枪鲜明立在钦差官署正门前的邢州守军互相间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嘴角上都不约而同的带了些许的嘲弄。
  "主子,您回来了。"官署的大门一开,冷雨和冷电两人忙跑了出来,接了两人手中的缰绳,把两匹马牵进了官署。
  "王爷,王爷请留步。"守在官署正门外一名副将装束的男子见水寒和轩辕天晨迈了门槛进了门忙追在两人身后跟进了衙署。
  "有事么?"见水寒虽然停了脚步却未转身,轩辕天晨便冷冷的问道。
  "卑职是想问今天早上跟着王爷出门的另外两名上差怎么不见回来?"那副将眼珠转了转,看了看轩辕天晨,又看了看水寒问道。
  "王爷派去办事了。"看水寒还不是不欲回答,轩辕天晨便继续回他。
  "那两位上差一直都跟在王爷身边,必是王爷心腹,敢问他二人去哪里办事,办何事了?"
  "你叫什么名宇?"听那副将追问曹初和喜子两人的下落,背对着那副将,水寒终于开口了,平缓的声线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禀王爷,小人梁铎。"见水寒问话,那副将忙单膝跪地。
  "梁铎,本王的事就算是房钱询问之前也得掂量掂量,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小的副将过问了?"骤然转身,冷冷的扫了眼那单膝跪地的副将,水寒一张清秀的小脸上透着露骨的讥讽,随后理也不理这跪在地上的副将,转身径自进了官署的院子,往上房而去。
  轩辕天晨幸灾乐祸的看了眼那直愣愣的跪在地上的副将,紧赶两步便追上了水寒,随着他进了前院。
  被水寒一通抢白,那跪在地上的副将一张脸涨的通红,呆愣了半晌才自行站起,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瞪着眼睛目送水寒和轩辕天晨离开,右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片刻嘴角上挑,挂了抹残忍的冷笑。
  水寒径自穿过前两层院子,进到第三层院子的正房之内,一进屋便见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边排了几把椅子。春夏秋冬四人和冷冰冷霜冷雾或坐或立等在屋内。这几个人见水寒和轩辕天晨进来,忙全都站起来,让出了上座。片刻,把马牵至后院的冷雷冷电两人也回来了。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冷风冷云也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官署。
  人都到齐了,水寒便站起来,扫视了一遍面前这些人。春夏秋冬四名暗卫出身的宫女,新近跟来的冷风等七名同样是暗卫出身的少年,少了喜子,却多出了一个杀手身份的皇子轩辕天晨。就人数和房钱的五万守城兵虽不可同日而语,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满意的点了点头,水寒便轻扬了嘴角,勾了勾手指,十几颗脑袋凑到一处,听水寒吩咐。
  吩咐完了,见所有人尤其是春梅他们四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看看天色不早了水寒便叮嘱了他们几句准备出发。
  "我怎么觉得人家光明正大的调兵遣将,咱们倒是有点像要阴谋造反的窝在这屋子里密谋呢。"冷风身边不知是哪名少年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片刻的沉默,半晌一声爆笑传来,轩辕天晨便仰面朝天坐到了地上,两手撑在身后,仰了头笑眯了眼睛,看样子眼泪快笑出来了。冷风他们毕竟年少,又跟了水寒没几日,强自压了笑声互相推搡着,春夏秋冬四名宫女则笑的花枝乱颤。
  水寒看了看这略显空旷的屋子,还有屋子中间摆着的八仙桌,以及八仙桌上那根白蜡,还有围在桌边头凑到一处的这十几个人,尤其是冷风他们又个个都是黑色夜行衣,黑巾包头……果然有些占山为王的山匪密谋了准备打家劫舍的感觉,也不由好笑的摸了摸鼻子。
  "都准备好了就各自行事,春梅夏荷秋菊冬雪,官署内只留你四人,你们要随机应变,不可恋战。这官署和这邢州城任你们折腾,只要能完成任务,即便是一把大火把这座官署烧了也无所谓。"待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水寒便再次开口叮嘱了四人。
  "是,属下等明白。"四人听水寒竟说出放火烧官署,原本有所收敛的笑意再一次绽放出来。
  "都明白了大家就行动吧。"水寒身旁轩辕天晨加了句。
  "是。"虽是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却因为刚才不知谁的一句玩笑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所有人离去之时,脸上还都带了忍俊不住的笑意。
  尤其是最先离开的春梅她们,水寒带了人一走,这钦差官署可就成了她们四人的天下了。虽然水寒说的任他们随便折腾怎么听起来都像是玩笑话,但这番话却给了四人很大的自由度,她们都等不及要好好招待一番那些一直围困了这官署的邢州官军了。
  轩辕天鸿出巡带走了全副的王爷鸾驾和钦差仪仗,这官署内一下子便少了将近四分之三的人,剩下的大多是由邢州刺史府派过来做些粗重活计的丫鬟仆役。主子不在,作奴仆的也就都散漫了许多,因此还不待二更的更梆响起来,钦差官署内的各个院子便都早早的关门落锁,随着院内个个房间灯火先后熄灭,整个钦差官署也很快陷入黑暗中。
  二更天,两道黑影先后跃出官署的后角门,随后迅速隐身在黑暗中。片刻,随着噗,噗,两声轻响,立在后角门处两名邢州城防营的士兵便一声不吭的侧进了不知何时立在他们身后一身夜行衣的少年怀里。
  少年架了两名士兵的腋下,把两具尸体轻轻拖至一边。随后一名少年轻轻扣了扣后门的门板,一声轻响,两扇大门左右分开,几个人影牵了数匹备好马鞍的马从院内轻手轻脚的出来,因为马的四蹄全都用厚实的棉布裹了棉花包扎好,所以虽然踩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却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
  待这些人出了后角门,两名少年又重新带好了门,把原本放置在一边的两具尸体斜靠在门框上。黑漆漆的夜里,冷眼看上去那两人倒是很像靠在门框上打盹。
  布置停当,两名少年便去追赶已经往巷口去了的那一行人。赶上那一行人后如法炮制,在城门口杀了看守城门的几名官兵,又用迷魂香迷倒了驻扎在城门附近的一小队官兵,这一行人很快便出了邢州州城。九人九骑沿着官道往南疾驰而去。
  "冷风,二哥的亲兵说他的官驾驻扎在哪里?"疾驰的马背上,水寒提高了声音问。
  "五十里外扬庆县县衙。"夜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奔跑在水寒身侧的冷风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扬庆县?"水寒皱了皱眉毛,这名字在都里听过。
  "主子您忘了,李二他们的李家庄不就是在扬庆县境内么。"冷云答道。
  李家庄?水寒心里一动,是因为天鸿去了扬庆县他们才狗急跳墙要今夜动手的么?扬庆县的李家庄内又隐藏了怎样的秘密迫使史百万他们冒着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罪名也要继续隐藏下去?
  水寒的双眉皱了起来,干算万算还是漏算了扬庆县。强买强卖飞岚土地同样是死罪,所以抛开史百万和房钱不说,单是扬庆县的县令和那些强买土地的富户们也绝对不会让天鸿活着离开。
  前面还有五十里的路程,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史百万他们动手之前赶到扬庆县。钦差卫队虽非无能之辈,但是面对数万的官兵和那些富户豢养的流氓打手他们又能支撑多久。调兵去的曹初和喜子是否已经顺利调到了惠州的骑兵正在往回赶。还有官署之内,单留下的春梅她们四人也不知能不能护的住官署内随钦差官驾而来的那些官员。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全都不受水寒控制,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尽快赶到扬庆县去,另一件便是相信自己的下属一定会不辱使命。
  夜风变得凛冽起来,在耳边呼呼作响,脚下马蹄声脆。天上是漆黑的夜幕和夜幕之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官道。感觉到路边一排排树木从身侧飞快退去水寒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恨不得肋生双翅这种说法了,他现在就恨不得真的生了一双翅膀直接飞到扬庆县城去。
  三更天,更梆声刚落,邢州州城内忽然就乱了起来,叫喊声,哭号声,兵器的碰撞声,马嘶声渐渐从四下响起,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邢州州城。不久后州城的刺史府,司马府还有各个官署衙门便陷入了混乱,来往穿梭与各个官衙之间的官员和衙门内的衙役全都满脸惊恐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闯乱撞。
  州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渐渐连成一片,往刺史府的方向聚拢过来。在这一片嘈杂州城内却单有一处院落没有一点动静。不但没有一丝声响,甚至宽敞的院落里连一点灯火都没有,黑漆漆的透着一片死寂。这处院落就是位于刺史府附近的钦差官署。
  喊声叫声中马蹄由远而近,一队人马很快到了钦差官署的府门前。马队的为首之人正是傍晚被水寒抢白的那名副将梁铎,梁铎在府门前带了缰绳翻身下马,两步登上门前的台阶径直来到府门前拴起了拳头使劲捶打着府门。
  敲了半天竟没有人来开门。梁铎便扭头问一直立在府门外的士兵,"官署内可曾有人出入?"
  "回将军,不曾有人出入。"
  "不曾么?"梁铎皱了皱眉毛,然后让到一边,"把门给我撞开。"
  "是。"随着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很快搬来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木头开始撞击钦差官署的前门。
  几次重击之后,啪的一声脆响,门板后的门闩便从门上脱落飞到了半空中,两扇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府门也随即打开。
  见府门已被撞开,整个钦差官署的前院却依旧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响,梁铎的脸色变了变,冲着跟在身后的官兵挥了挥手。
  一队官兵手持了刀枪和火把便冲进了院子,使得原本没有一点光亮的前院亮了起来。借了火把的光亮梁铎进了官署的大门,立在门口的台阶上,眼前是一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的院子。
  "搜。"
  "是。"立在梁铎身后的另一队同样抽了佩刀举了火把的士兵冲入院子,踢开院内正房和两侧厢房的门。另有两队士兵举了火把直奔前院的东西两个跨院。
  "报,将军正房内没人。"
  "报,将军东跨院没人。"
  "报,将军西跨院没人。"
  很快,兵分三路进院搜查的三队士兵又回到了梁铎面前,带来的消息就是偌大的钦差官署前院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继续。"梁铎的脸色有些难看,早已经皱起来的眉毛拧的更紧了,同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第二层院子……
  "报,正房内没人。"
  "报,东跨院内没人。"
  "报,西跨院没人。"
  立在第三层院子的院门前,梁铎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眼前这道朱漆的大门良久,梁铎咬了咬牙飞起一脚踹上了这第三层院子的院门。
  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院门并未栓上,梁铎一脚下去,那两扇朱漆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见那大门打开,梁铎身后的校尉们便举了火把一起涌进了院子。
  房内有人,梁铎在看到正房内闪烁的烛火的同时长舒了口气。若这第三层的院子里再没有人,他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深更半夜,梁将军带了邢州守军明火执仗的闯进钦差官署,难道要造反不成?"果然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房的房门开启,两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出现在正房廊下的台阶之上。
庙堂卷 第五十章 被困县衙
  邢州下辖的扬庆县县城不大,占地只有十几公顷,四周也没有城墙环绕,只在出入的几条主道上设了小小的关卡,过了那关卡就算是进了县城。一条官道从县城旁边通过,算是把县城和周边的乡镇连接起来。县城内也只有一横一纵两条主路,全县大部分的买卖店铺全都集中于此。
  主路尽头,开阔之处坐落着扬庆县县衙。县衙也不是很大,三进的院落。因为与四周最近的住户也有数丈的距离,所以,虽位于主街之上,平日里这三进的院落却也清幽安静。
  只是,与往日不同,今日这县衙虽和往常一样清静,却因为身为钦差大臣的鸿王轩辕天鸿下榻于此而戒备森严。
  连日鞍马劳顿,又加之一整天的劳累早已筋疲力尽的鸿王轩辕天鸿很快便沉沉睡去。伺候了鸿王睡下,一日的舟车劳顿轩辕天鸿贴身侍从,随了王架而来的各部和邢州当地的官员也先后安歇,因此扬庆县县衙内虽是灯火通明却也十分安静。
  县衙之外,不时有一队队盔明甲亮的侍卫和手执刀剑的官兵来回巡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响。
  "梆,梆,梆……"
  "咣,咣,咣……"
  更梆之声远远传来,已是三更。眼见着四下没有任何动静,趴伏于轩辕天鸿卧房屋脊之上的铁鹰索性翻转了身体,仰面朝天的躺倒在屋脊之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上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发呆。
  他江湖中最大杀手组织影魅的当家人,这世上曾经排名第一的杀手现今竟沦落到给两个小毛孩子当起了保镖想想就让人郁气难平。
  想他那些在总部当值的属下也是,也不知道脑袋是给门挤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发出追杀飞岚皇子的命令来。即便不知道影魅与飞岚皇家的关系,他们也应当想一想,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对方是飞岚皇室。
  退一步说,这命令发也就发出去了,既然发出去了派个高手去悄悄结果了那孩子的性命,再悄悄的收了赏金也就完了。可那群脑子给门挤坏了的手下竟然派了几个三流杀手去,人非但没杀了,还被人生擒了,被人生擒了也就算了,还竟然给查出来底细了,……他们也不想想,人家也毕竟是个皇子,怎么说身边也都有明卫暗卫流动卫什么的保护着,轻易又岂能是几个三流杀手随随便便就能得手的。
  这下子好了,人没杀成,赏金也没得到,还让主子震怒,他自己也被莫言莫语他们威逼利诱着到了这邢州,大晚上的趴在别人卧房的屋脊上充当影卫。
  说到影卫,铁鹰更加郁闷了。不知道跟了鸿王的那几名影卫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见他一现身便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一股脑的把这鸿王的喜好,平素应该注意的事项全部交代给他听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然后就每隔一两个时辰过来名隐卫看看,看他还在就又消失了,这不明摆着把他当影卫用了嘛。所以,每次看到那几个影卫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他都有种想一掌结果了他们的冲动。
  一道黑影从对面的屋脊上掠过,铁鹰嘲弄的撇了撇嘴。还是什么暗哨呢,他都在这屋脊上趴了快两个时辰了,这所谓的暗哨也过去好几拨了,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自己若真是刺客这鸿王即便是有九条命砚在也早就一命呜呼了。看那道影子远远的往正房去了,铁鹰再次无聊的翻了个身,重新趴伏在屋脊上。
  忽然,有些奇怪的声音传进耳朵。似是呼喊声叫嚷声,还有金属的撞击声,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真切。铁鹰未动,趴伏在屋脊上屏气凝神竖了耳朵仔细辩认。
  声音由远而近,那竟是无数吵嚷声和喊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的。再辩认下去,在这一片嘈杂中又有几个人声音浑厚,底气十足,竟是武林高手。察觉到那声音往县衙方向而来,铁鹰双眸上两道浓眉轻轻的皱了一皱。
  "大人。"一声低唤借着夜风传进铁鹰的耳朵。见那唤他的人是常跟了轩辕天鸿的一名影卫他便未动,任那人来至自己身前。
  "大人,扬庆县县民暴动,现在已经杀进县内,往县衙而来了。"虽然大半张脸被蒙面的黑巾覆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那略微急促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这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慌什么。"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铁鹰翻身坐起,瞄了眼那立在身侧的影卫,"影卫的职责不过是拼了性命护了主子的安全,你只要尽心尽责的护好鸿王便是,暴动不暴动与你何干?"
  那隐卫给铁鹰一双幽碧的眸子盯了不知为何一股阴寒从脚底升起瞬间便传遍了全身,张了张嘴,半晌竟无话可说。
  "身为影卫你只要护好了鸿王便是,其他的与你无关。若是护不住……"铁鹰再次抬起头望望那漆黑的夜空,原本的那几颗朗星现在完全看不见了,"也只能说你们能力不足,或他命该如此。"言毕便起了身,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只要护了王爷的性命便是么?"那影卫怔忪的望着铁鹰刚才站立的地方,良久忽然一笑,"也是啊,影卫的职责便是护得主上的安全,其他的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言毕便也学着铁鹰重新隐身在了暗处。
  渐渐逼近的叫喊声和吵嚷声先是惊动了在扬庆县县衙四周巡视的钦差卫队的侍卫和鸿王轩辕天鸿的亲兵,接着就是随着邢州刺史史百万而来邢州守城的官兵,随后扬庆县县令杜宇和邢州刺史史百万先后收到了消息,等消息报到轩辕天鸿那里时,骚乱已经差不多蔓延到了大半个县城。
  寝室内,轩辕天鸿阴了一张俊脸披了件青花白地的长袍坐在卧房内圆桌边的绣墩上,身前地上跪了名钦差卫队的侍卫。听那侍卫汇报完,轩辕天鸿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侍卫低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人还未到门口,卧房的房门便被外面的人大幅度的撞开。
  随着房门开启,连滚带爬的冲进一名衣衫不整的中年人来。中年人因为用力过猛,人虽冲进了屋子脚下却收不住步子踉踉跄跄的又往前冲了两步扑到了轩辕天鸿的身前才停了下来,"王爷,不好了,不好了,扬庆县县民暴动,现在已经冲进了县城,往县衙来了。"抬头看见轩辕天鸿坐在桌边绣墩之上,皱着眉毛满脸不愉的看着自己,中年人额头霎时见了冷汗,同时声音也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王爷,柳大人带了方大人和元大人求见。"脚步轻响,一名小太监进了寝室后低了头直直的跪在轩辕天鸿面前。
  "宣他们进来。"冷冷的扫了眼满头大汗跪在一边的中年人,轩辕天鸿开口道。
  "是。"那前来禀报的小太监退下去,很快便带了柳如云,方青和元惠三人进了轩辕天鸿的寝室。
  "臣等拜见王爷。"见轩辕天鸿已然起身,三人便一字排开跪在轩辕天鸿身前。
  "何事?"虽然知道他三人也必定是为刚才那中年人所说的扬庆县县民暴动的事而来,轩辕天鸿还是开头询问。
  "启禀王爷,扬庆县县民暴动,现在已经往县衙而来。据暗探回报这些人行动极快要不了一刻钟便会包围县衙。"双膝跪地的柳如云声音虽很平静,脸上也不见半点紧张,整颗心却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是文官,又久居落凤城,这种县民暴动的事,不要说经历过,就是听也极少听到过,紧张自是难免。
  "王爷,您听到了吧,他们往县衙来了,咱们快点逃吧,要是等他们包围了县衙,再逃咱们可就来不及了。"原本跪在一边心神稍定的中年人听柳如云说用不了一刻钟县衙便会被包围,身子一震立刻又惊恐起来,满头是汗的恨不能伸手拉了轩辕天鸿转身就跑。
  "吴大人,王爷还没怎样您倒是吓的不轻啊。"柳如云身侧户部侍郎方青满脸不屑的瞥了眼跪在一旁的中年人,言语间满是讥讽。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被方青讥讽,中年人老脸一红,"这群刁民一旦闹起来,才不管你是不是王爷轻则一顿暴揍,严重了说不定还会要了你的性命。"
  暴揍?轩辕天鸿忍不住勾了嘴角,县民暴动又岂是一顿暴揍能解决的了的。不过,今日沿江行来,当地百姓虽对地方官有所不满,却并为露出要暴动的苗头。而且,自己派至民间的暗探们也并没有这一类的消息上报,怎么忽然间就有县民暴动了呢?这暴动的起因又是在哪里呢?
  "报,王爷,暴民已经围了县衙。"正当轩辕天鸿陷入沉思之时一名亲兵洪亮的声音便在院内响起,待通报完毕,那亲兵便已经到了屋外。跪在屋外檐下,那亲兵又从新报了一遍,"启禀王爷,暴民已经围了县衙,现在正在进攻县衙正门。"
  "完了。"听亲兵回报说暴民已经开始进攻县衙,那原本还跪在一边的中年人,双腿一软便摊坐到了地上,脸上霎时一片灰败,两眼也在瞬间失去了光彩,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但是他,就连柳如云两侧的方青和元惠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也不自觉的显现出些许的惊惧。刚接到的消息说一刻钟之内会围困了县衙,怎么只过了片刻就开始攻击县衙了?柳如云虽微低了头脸上表情未变,略微震颤的手指却也透出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惶恐。
  "好快啊。"听亲兵回报说暴民已经围了县衙,轩辕天鸿虽略感惊讶,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惊恐,"不过是围了县衙有什么好怕的。来人,更衣。"
  "是。"一声低应,便有贴身的太监宫女捧了洗漱用具抱了轩辕天鸿的袍服鱼贯而入。
  净手,洗面,束发,着衣。穿了件天青色广袖锦袍,罩了件同样颜色的纱衣,自行理平了纱衣内锦袍的领口,轩辕天鸿扫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柳如云,方青和元惠三个人,再看看已经瘫坐在一边怎么都爬不起来的中年人,忽然一笑,"你们都起来吧,也随本王去看看这公然叛乱的暴民们到底是怎样的人。"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霎时便缓解了地上跪着那三人内心的紧张。
  "是。"一声低应,柳如云,方青元惠三人便站起来跟在轩辕天鸿的身后出了寝室。
  出了寝室沿着房前的石子小径出了跨院,沿着游廊再行十几步便到了扬庆县县衙第三层院子的正房。正房门前跟随了轩辕天鸿出巡的官员和邢州州内各个衙门的官员全都聚集到一起,低声议论着,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难掩的惊恐。院内,钦差卫队的侍卫们神情稍显紧张,一个个全都凝神戒备。院内的墙上,还有屋脊之上也站了数名侍卫和亲兵,手中持了硬弩,弩箭一律对外居高临下的监视着院内院外一切动静。
  "王爷来了。"不知道谁眼尖远远的看见轩辕天鸿一身天青色便服带了柳如云,方青和元惠三位大人过来便喊了一声。
  "参见王爷。"廊下原本还议论纷纷的各级官员见轩辕天鸿来了,便都停止了议论,按官阶大小排了次序全都跪倒廊下。
  "起来吧。"轩辕天鸿扫了眼正站起身来的官员们略略皱了眉毛,"邢州刺史史百万和扬庆县县令杜宇呢?"
  "回禀王爷史刺史和杜县令正带了邢州城防营的士兵和县内的衙役们抵挡暴民进攻县衙。"一旁一名扬庆县当地的官员听轩辕天鸿问起忙重新跪了。
  "轰——"轩辕天鸿还未来得及开口,前院便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原本听起来很遥远的声音如同被扩大了一般瞬间传了进来。吼叫声,哀嚎声,和兵器的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被喊杀声所震慑,这院内的所有人,包括钦差侍卫和亲兵全都浑身一震,直愣愣的听着那仿若就在耳边的声响,与院外震耳欲聋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院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同时莫可名状的惊惧在院内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咣——的一声响,院门被撞开,史百万和杜宇两人在钦差卫队和王府亲兵的护卫下狼狈不堪的
  奔了进来,"王爷,暴民们已经攻进了县衙的正门往这边过来了。"
  听说县衙的正门已经被攻破,这些原本就被外面连天的喊杀声震慑到的官员们更加惊恐,甚至有两名胆小的官员身子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可曾查明这些人因何暴动?"轩辕天鸿问。
  "回禀王爷……不曾,……只听到那些暴民们喊什么……杀贪官,诛……"扬庆县县令杜宇偷眼看了看,见轩辕天鸿一脸淡然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诛昏王,夺皇权,得天下。"
  "杀贪官,诛昏王,夺皇权,得天下……"轩辕天鸿重复了一遍杜宇的话,眼底闪过一抹阴寒,"念起来倒也上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胆敢公然叫嚷不算,一夜之间竟能组织起如此大现模的暴动,杜宇,你这小小的扬庆县倒也藏龙卧虎啊。"
  "下官罪该万死。"被轩辕天鸿一喝,杜宇双膝一软便直挺挺的跪到了轩辕天鸿面前。
  "万死若能阻止这些暴民本王倒不在意你死一万次。"冷冷的扫了眼跪在自己脚边头磕的如鸡啄米一般的杜宇轩辕天鸿转过身面对了廊下众多的官员。见这些官员一个个都面如死灰一般盯了自己忽然扬了嘴角,微微一笑,再开口时声音柔和了许多,"本想着此次巡堤能尽快修复江堤,挖通围堰,转移低地的百姓,好让这邢州数十万百姓平安度过这场天灾,却不想竟会遇到今日这场危机,连累了诸位大人。"
  "王爷——"听轩辕天鸿这么说那些原本立在檐下的官员们忙齐刷刷的跪下来。
  "诸位请起。"见各级官员全都双膝跪地,轩辕天鸿忙上前一步伸双手掺了为首的柳如云。见柳如云起身,跪在他身后的各部官员和邢州各级官员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过诸位放心,有本王性命在必保得众位大人平安。今夜若平安度过这场危机待回到州城本王必在钦差官署设宴,到时本王亲自给各位大人敬酒压惊。若过不去……便是我轩辕天鸿命当该绝,连累了诸位大人,黄泉路上还诸各位不要怪罪本王。"说罢,轩辕天鸿冲着面前几十位官员抱了拳,深深鞠了一躬。
  "臣等愿与王爷同生共死,生死相随。"听轩辕天鸿这么说,以柳如云为首,轩辕天鸿面前这些人全都又双膝跪倒,有几位从落凤城跟来的官员们眼角还溅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呵呵,说的好,好一个同生共死,生死相随。既是同生共死少了我们又怎么行?"随着一声轻笑,数条黑影从房的屋脊上直掠而下,立在了院子中间。
  "天晨?"轩辕天鸿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院内为首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少年,天晨既然你来了……那……"
  "二哥。"一声呼唤,声音虽不大,在院外的喊杀声中却分外清晰,轩辕天晨身侧,水寒应了一声。
  "臣等见过寒王。"
  "嗯,起来吧。"水寒应了一声,踩了台阶和轩辕天晨冷风他们一起到了廊下。
  "小寒,你怎么来了?"见水寒忽然出现轩辕天鸿自然是又惊又喜,同时也为水寒的安全担忧起来。
  "二哥说要同生共死,共同进退少了我们怎行呢?"说着水寒便看了眼身侧的轩辕天晨和冷风他们。察觉到水寒和轩辕天鸿的目光,轩辕天晨和冷风他们忙拼命点头。见这八个人把头点的如同鸡啄米一般,轩辕天鸿情不自禁的扬了嘴角,脸上挂了盈盈的笑意。
  "轰——"又是一声巨响。
  "报,暴民已经攻破二门,进入前院。"
  来了么?院内之人同时一凛,冷风他们便握了各自的兵器在檐前一字排开,护住了水寒轩辕天鸿和廊下各位大臣的同时目光都落在了那道把院外震天的喊杀声与这院子隔离开的那两扇薄薄的门板之上。
庙堂卷 第五十一章 寒王出手
  "咚——"一声巨响,随着眼前那两扇门板颤了颤,院内屋檐下轩辕天鸿和水寒身后大多数官员们的心也一同颤了颤。
  "咚——"又是一声巨响,门板再次颤了颤。
  这一次,随着门板的震颤,门楼上的碎石瓦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水寒身后官员中有不少人开始不自觉的畏畏缩缩往后退。倒是轩辕天鸿身侧,柳如云,方青和元惠这三人非但并未向后退,反而往前迎了迎。尤其是柳如云,还往水寒身侧移了移,回护之意十分明显。
  "咚——"第三声响,单薄的门板摇摇欲坠,透过两扇门板间裂开的缝隙院内之人甚至都能看见二层院子里闪动的人影和跳跃的火光。立在廊下的冷风他们虽未动,却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双眸之内全都隐隐透出股兴奋与嗜血。院内钦差卫队的侍卫和鸿王亲兵已然刀剑出鞘,明晃晃的刀刃剑尖全都对了院门。
  "众军听着,今夜一役事关众位生死,也事关两位王爷和诸位大人的生死,更关系到我飞岚的生死存亡,还希望各位不计生死奋勇向前。"眼见着再有一击,门外的人便会冲进来,轩辕天晨从靴筒里抽了匕首横在身前朗声说道。
  "守住院墙房顶,占住院门,护住各位大人。众军士务必和本王一道共度难关,危机过去若本王还有命在必会犒赏三军,如有伤残不论官职高低一律发银千两予以抚恤。"台阶之上,轩辕天鸿接了轩辕天晨的话,高亢洪亮的声音非但没有一丝怯意反而充满了果敢与坚定。为轩辕天鸿的话所感,院内分列的亲差卫队侍卫和亲兵精神霎时为之一振,身上的热血也随之沸腾。
  "誓死护卫王爷,誓死保卫飞岚。"见轩辕天鸿一番话,成功的激起了这些人的战意,轩辕天晨趁机喊道。
  "誓死护卫王爷,誓死保卫飞岚。"院内百多人的声音和在一起听在廊上人地耳中,竟也是惊天动地。
  暗处,铁鹰嘴角一抽,额角青筋一跳,一道目光冷飕飕的落在轩辕天晨身上,同时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那个站在台阶上,挥舞了匕首无比煽情的小子是他铁鹰教出来的徒弟。
  似有所感,被自己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的轩辕天晨忽然莫名其妙的如三伏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打了个冷战,一股冷气从脚心钻出霎时传遍了全身直达发梢。
  摸了摸鼻子,轩辕天晨不着痕迹的往那冷气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便全当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重新把匕首横在胸前,摆了个可攻可防的姿势凝神静气面对了院门。
  见轩辕天晨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黑巾下的嘴角轻扬,铁鹰难得的露了一个赞许的笑容,不错么,还以为他热血沸腾后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现在看来杀手那特有的敏锐感觉还在么。当日就是因为他直觉敏锐才会被自己破格收做弟子,现在看来自己果然并未走眼。不过,……嘴角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察觉到另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铁鹰皱了皱眉毛,循着视线回望过去,正好撞见轩辕天鸿身侧少年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这小子,可真讨厌啊!他可没有忘记,就是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擒了他影魅的杀手才让他三更半夜的趴人房脊。收了嘴角已经僵掉的笑意,铁鹰的目光转向别处。
  呃……虽然从隐身在暗处那人身上察觉不到什么危险的情绪,可是也没什么友善的表示。自己似乎被讨厌了,水寒苦笑了一下身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咚——"又是一声巨响使水寒的注意力从隐身在暗处铁鹰的身上重新回到了院门那里。随着这声巨响,两扇门板脱离了门轴,生生的被撞的飞了起来。接着,门框上,屋檐下砖头瓦块再一次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院门口尘土弥漫一时间竟看不清院外的情况。
  尘土未散便有数道人影飞蹿而入,立在门口院内的侍卫和亲兵各握刀剑冲了上去,与那些跃进院中的人战在了一处。
  这些人身后数十名钦差卫队的侍卫和亲兵且战且退,勉勉强强退进了院子。房檐下随军的几名军医替这些或是受伤或是战至力竭的侍卫们包扎伤口。随着退进院子的侍卫和亲兵渐渐增多,这几名军医便有些忙不过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立在廊下的官员们也纷纷跑过去帮忙,有人甚至还撕了自己的外袍当做绷带替那些士兵包扎。
  事已至此,这些人脸上和心里反倒都没了怯意,同仇敌忾的气势从心底油然而生。
  随着进入这院子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立在檐下的冷风他们也相继加入了战团。刀剑碰撞时发出的脆响,呐喊声,呼号声,呵斥声,责骂声在偌大的院中回荡。
  "杜大人,你这小小的扬庆县果然藏龙卧虎啊,就连靠种地打渔为生的平民百姓都是身负武功身怀绝技。"廊下,轩辕天鸿见这些平日训练有素的侍卫和亲兵与冲进院内的那些人交手竟并未占得半点上风忽然轻笑出声。脸上虽是挂了浅浅的笑容,眼底却不见一点笑纹,反倒闪过一抹阴郁与狠绝。
  "呃……王爷您……谬赞了。"扬庆县县令杜宇又岂能听不出水寒话中之意,求救一般看向轩辕天鸿身边的史百万。却不想史百万看也不看他,一声不吭的皱着眉毛盯了院内打斗在一起的两方人马。
  被轩辕天鸿一说,还立在轩辕天鸿身后的那些官员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中间的不妥,低低的议论声从人群里响起,同时看向杜宇的眼神也不善起来。在身旁那猜忌厌恶,甚至憎恶的目光下,杜宇如坐针毡,冷汗不由自主的顺着额角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对杜宇的反应,水寒和挡在轩辕天鸿身前的轩辕天晨也都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目光。共同的想法便是今夜这事果然与他密不可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竟然向着不利轩辕天鸿和水寒他们这一方的方向发展了。进入这第三层院子的人越来越多,侍卫和亲兵又多已受伤,也还是靠了冷风他们才勉强支撑着不落下风。虽是如此却已有数名所谓的暴民到了檐下,幸亏有轩辕天晨拦挡才不至于让他们伤了廊上的大臣。
  一声惊呼骤起,竟是从轩辕天鸿身侧传出来的,眼见着院内忽然跃起数条黑影掠过院内的侍卫和亲兵,闪过冷风和轩辕天晨的拦截直奔立于廊上群臣中间的轩辕天鸿和水寒,户部侍郎方青大惊失色,吓的几乎跌坐在地上。他虽是文官,却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鸿王,寒王无论伤了谁都会让军心浮动,使得本就已经处于劣势的形式更加恶化。
  方青的惊呼还未落下,轩辕天鸿身侧一道身影飞身跃起直扑那奔过来的几人中为首之人。伴随着华光初现,一道血线飞到空中,温热的鲜血划过一道弧线溅在了紧随其后的同伴身上。身体还在半空中,迎着那身影而来的人便以失了性命。因为被卸去了前冲的力道,死尸直直的掉了下来,摔在院内。
  跟在这人身后的那些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慌忙收了身子拼命向后退去。见他们向后退却,那道影子便迅速跟进,身法奇快无比,眨眼间人便到了这些人面前。
  "啊——你……"一声惊呼,因为认出眼前这人身份而惊讶的喊出声来的人话音未落,光华再现,一道冷风加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到了这人身前。心生惊惧,这人慌忙闪身躲过,同时条件反射一般抬手用手中的短刀去迎那闪着七彩光华直扑他面门的兵器。
  剧烈的碰撞并未如愿到来,迎上那兵器的短刀扑了个空。那七彩的匕首竟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轻而易举突破了他防守由上而下,眨眼间便到了那人的颈下,接着手腕一翻,匕首一横,鲜血喷出,死尸栽倒。
  随着那死尸栽倒,那身影迅速回转了身体,反握在右手的武器反射了院内火把的亮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如雨后彩虹一般绚丽夺目的弧线。随着主人身形稍滞,那七彩的弧线迅速消失化作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护在主人身前。
  "寒王?"待借了院内光亮认出手握匕首之人的身份后,一声惊呼从轩辕天鸿身后传来。
  "轩辕水寒……"惊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喊出来的是原本直奔了轩辕天鸿和水寒而去的那几人中的一个。
  对这人的惊呼充耳不闻,水寒身形一动,捧了手中匕首直奔他胸口而去。那人闪身险险躲过水寒的匕首,身形后撤。见他后撤水寒再次跟进。动作迅捷,如闪电一般眨眼间不待那人反应,连人带匕首便期近那人身边。一声轻响,又一条性命瞬间消失。
  脚步未停,水寒顺势扑入人群。身形灵活动作轻盈,一身黑色夜行衣如暗夜精灵一般在人群中穿行,华光四射的流萤所到之处一片血光飞溅,片刻,院内便被一片细如烟霭的血雾所笼罩。
  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那些被水寒手中那道光华扫到的人瞬间便失去了性命,未被扫到的人纷纷向后躲闪。
  一个,两个,三个……几息之间那几个最开始奔了轩辕天鸿和水寒而去的人和他们周围的人全都变成了尸体,水寒四周忽然便空出了一大块,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立在一堆死尸中间,水寒微横在手中的匕首借了院内火把的亮光晶莹剔透仿若无物,清秀的小脸上神情漠然,清可见底的双眸则带了股直透心底的阴寒。扫了一眼院中所有的人,"敢杀鸿王伤我飞岚官员者,死!"清冷的声音在院中回响,同时滔天的杀意毫无保留的泄满全身。
  清朗的声音一落,整个院子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冷风他们看水寒的眼神只能用狂热来形容,而那些攻入县衙的人却都是满脸的惊恐,惧怕,怯懦,仿若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而是阴曹地府内索命的阎罗。
  "这才是真正的寒王么?"良久柳如云身边回过神来的方青才如自语一般喃喃道。听到他话语的那些官员们全都浑身一震,众人全都当飞岚的九皇子轩辕水寒是个被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孩子,却全都忘记了那个娇宠他的人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他看中的孩子又岂能是平庸之辈,不说别的,单就这一身的绝技,这份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气势又岂是其他皇子所能相比的?
  除了院中之人,还有一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个人便是一直隐身在暗处的铁鹰。身法敏捷迅速,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所用的招式又阴狠诡谪,招招致命……震惊很快被狂喜所代替,院内之人或许并未察觉,但他却看的清清楚楚,毙命于那把匕首之下这些人的身上虽有伤却不足以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他们颈部那道不足三寸的切口。这少年,若加以时日必会成为江湖上顶尖的杀手……不,现在的他已经是顶尖的杀手了,若他想,日后会成为杀手界的一个传奇也说不定。
  "他就是寒王,杀了他,杀了他奖黄金万两——"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因为用了内力声音分外响亮,整个县衙的各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说有万两黄金那些冲进三层院子原本心生惧意的人们个个眼中都露出了贪婪,摩拳擦掌就要冲上来送死。不过……
  "咦?怎么少了?在沁州似乎是十万两黄金的赏金吧,是不是?小寒?"不远处轩辕天晨唯恐天下不乱的加了句,说罢还冲着水寒挑了挑眉。
  给轩辕天晨一说那些原本想往上冲的人又都停了动作,你看我我看你,开始犹豫起来。
  片刻的沉默,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十万两黄金,十万两黄金买寒王一条性命。"他的话音未落,轩辕天晨忽然飞身掠起直扑屋脊上一直隐身在暗处的一道人影,屋脊上很快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片刻一个圆滚滚的物体从屋脊上被丢下来。摔在地上后又重新弹起,所过之处喷的到处都是温热的鲜血,待那物体滚了两滚停下来,众人才看清那赫然就是一颗人头。
  "这就是许你们那十万两黄金的人。"屋脊上轩辕天晨地声音同样传的很远,院内那些跃跃欲试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再次犹豫起来,偌大的院子很快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与屋脊上的轩辕天晨遥遥相对,水寒冷冷扫了一眼院内这些人,若能这样僵持下去等到惠州的骑兵来今夜的危机便是解了。只是……
  "杀贪官,诛昏王,夺皇权,得天下,杀贪官……"院外忽然喊声连成一片,数十人从已经四敞大开的院门涌入。同时立在一侧院墙上手执了硬弩的十几名侍卫也忽然浑身一颤便从院墙上翻身摔下,借了火把的光亮,那摔下墙的侍卫脖颈之上赫然订了一枚闪着寒光的袖箭。
  这一排侍卫倒下,墙头之上便没了把守的人,便有人飞身跃上墙,同时,梯子也搭上了院墙,高墙之上很快便站满了要往院内跳的人。
  不能让他们进来,水寒微皱了秀气的眉毛,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一扬,一把牛毛细针便如极细的雨丝一般冲着墙上的那些人直飞过去。
  看到的人一声不好未来得及出口那细如毛发的银针便已刺入体内,没看到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浑身忽然一阵酥麻,手脚便失去了知觉,站立不稳纷纷从院墙上跌落下去。
  "屏气。"随着一声断喝,水寒右手再一次扬起,这一次一把细细的白色粉末飘到了空中,借了夜风直往门口的方向飘散过去。冷风他们在屏住呼吸的同时身形一转全都让出了下风头。下风处,刚刚闯入院内的那些人在吸入了那白色粉末之后,身体晃了晃便一头栽倒在地。见飘散在空气中的白色粉末暂时止住了门口的攻击,水寒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那道已经一个人都没有的院墙上。
  "守住院墙。"随着水寒一声命令,冷风冷云飞身跃起重新站上了那道高墙。他们身后几名侍卫也持了硬弩背了箭袋飞身跃上墙头站在冷风冷云身边。
  见那一侧的高墙又重新回到自己人手中,水寒松了口气,匕首重新交到右手身形一晃便加入战团。
  随着那一道道如彩虹一般的光华再次闪现,血线一次次喷入夜空中,血雾也再次将院中那一身黑色夜行衣少年笼罩,死亡再次由少年带至人间,只消片刻十数条性命便已葬送。
  一道黑影忽然从屋脊上掠下,直扑院中间的水寒,奇快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水寒的身法,如流星赶月一般转瞬间那人便到了水寒身边,看到的人还未来得及喊出来,寒光一闪一柄匕首便直扑水寒的后心。
  听到身后恶风乍起,水寒连头都未回便拼了命向前掠出,饶是如此那尖锐的匕首还是在他夜行衣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庙堂卷 第五十二章 惠州兵至
  听身后恶风乍起,水寒连头都未回,拼命向前掠出,饶是如此那尖锐的匕首还是在他夜行衣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见水寒掠出,身后之人也紧追过去,匕首重新捧回到手中再次冲着水寒的后背刺出。
  一纵之下水寒便到了院内的围墙下,速度未减一脚踹上了面前的围墙,借了反弹回转了身体的同时飞身跃起,手中匕首便直冲向追至身后那人的面门。
  那人似乎早有准备,身子顺势侧伏,在躲过水寒攻击的同时手中匕首向空中送出,往水寒的小腹上刺去。眼见着那阴寒的匕首刺过来,水寒只得又重新提了气再次跃起,险险的躲过了匕首,落至那人身后。毫厘之差自己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再回转身体,面对了那人水寒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面对了水寒那出手之人也是一惊,十几岁的少年竟能两次躲过自己的攻击,尤其是第一次的攻击还是偷袭,再看水寒时,那人眼里少了些许的不屑多了几分谨慎。
  我不是他的对手,只两个照面,水寒便知依照自己目前的实力与之交手也只能勉强自保,想要杀他虽谈不上势比登天却也绝不轻松。之所以能躲过那人两次攻击则完全凭借了自己这一世卓绝的轻功以及前一世身为佣兵和杀手敏锐的直觉。
  不过,……匕首横在身前,面对了对面之人水寒轻扬了嘴角,我杀不了你并不意味着别人也杀不了你。想罢,水寒便瞥了眼自始至终都隐身在暗处的铁鹰。
  "小子,想让我帮忙么?"耳边竟然传来一声低语,水寒一愣随即想到自家师傅曾说过江湖上有种隔空传音的功夫,却不想影魅的当家人竟会这种功夫,在对这人多了一分好奇的同时也冲着铁鹰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拜我为师我就替你杀了他,怎样?"
  听隐身在暗处的铁鹰竟然跟自己讲条件,而且这条件竟然是让自己拜他为师,水寒的小脸便是一沉,同时秀气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两年内我就会让你成为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如何?小子,你不考虑考虑么?"见水寒身形未动,铁鹰继续劝诱道。所谓可遇而不可求,面前这少年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块好料,不做杀手简直是暴殄天物。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与兴奋中的铁鹰此时完全忘记了眼前这少年是飞岚的寒王爷,铸剑山庄未来的当家人。
  "怎么?小子你不想么?"虽已察觉到少年的不愉,铁鹰还是继续劝诱,只是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
  甩出一直扣在左手里的那把银针的同时,水寒的身体飞掠而起,右手的匕首尖端向前直奔了对面人而去。
  铁鹰也没想到这少年竟会撒了一把银针给他,忙手忙脚乱的躲过,那细细的银针虽未打在身上,却也惊出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待铁鹰躲过了银针,注意力重新回到院内时,水寒已经在那人面前走了五个照面。虽仅是五个照面,但对水寒和那人来说却都是险象环生。
  脾气倒不小,铁鹰眯了一双幽碧的眸子盯了那扬了他一把银针又独自迎上对手的少年忽然扬了嘴角。
  院内的打斗虽然激烈,却都离水寒他们远远的。都是习武之人也都看出这两人的身手都远在自己之上,躲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冲上去送死,所以两人周围便空出了很大块空地。
  又加之水寒身份特殊,廊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都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院中与水寒战在一处的那人和水寒的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廊边,一名身着侍卫服色的士兵慢慢从人群背后绕过去,然后沿着人群的外围一点点往中间移动。期间虽有官员注意到他却因他身着钦差卫队的官服便未过多理会,这人也就顺顺利利的从人群中穿过,到了轩辕天鸿身侧。
  随后这人眼底凶光一现,手腕一翻一把短刀便出现在他掌心,接着那把明晃晃的短刀便直刺轩辕天鸿的肋下。
  "王爷……""小心啊……"一连串的惊呼,惊呼声中轩辕天鸿也察觉到了不妥,见那刀刃往自己肋下刺过来忙移形换步侧身躲过,随后伸了一只手扣了那人的胳膊,反手一拧把他带入自己怀内,同时另一只手单手扣住那人握着短刀刀柄的手腕,手臂一横刀刃便深深切入那人的脖颈。
  噗——血光四溅的同时那一连串的惊呼也戛然而止,待那人尸体栽倒,廊上的那些官员看轩辕天鸿的眼神也再次变了一变。
  屋脊上把廊下这些人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的轩辕天晨冷冷一笑,飞岚的储君,未来的飞岚之主又岂是随随便便就会命丧黄泉的无能之辈。
  对身边这些人的变化轩辕天鸿毫不在意,随手把手上的血迹往地上那具死尸身上蹭了蹭,然后一脚把那尸体踢到廊下,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到院内水寒身上。
  因为知道暗处除了护驾的影卫还有个影狂的当家人,水寒倒是对轩辕天鸿的安全十分放心,廊上的骚乱并未分散掉他的注意力。不过他的对手似乎被廊上的事情分去了部分的注意力,身形略微滞了一下,目光也往轩辕天鸿的方向飘过去。见此情景水寒脚下垫了一步欺身上前,手中匕首顺势送了过去。
  不对,这是圈套。暗处铁鹰目光一凛身形一晃便要现身。几乎同时在那人眼中看到了一股凌厉杀气的水寒惊觉有异,见那人用横握在右手的匕首隔开自己手中流萤的同时左手一掌劈向自己的胸口水寒便知抽身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掌怕是躲不开了,仓促间只得运了气把全身的内力集中到了胸口打算接下这一掌。
  咯嘣——一声轻响被院内院外冲天的喊杀声淹没,声响之处却有一道寒光迸出,那道光线斜斜的划过天空,一闪即逝。噗——的一声深深的扎入与水寒交手之人的肩头。剧痛瞬间传遍了全身,劈向水寒前胸的那一掌顿时减去了几成力道。
  就算如此,挨了那人一掌,水寒还是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被挤压在了一起,胸口先是一阵发闷,随后便是一热,一股血腥之气从胸口翻卷而上。
  屋脊上与轩辕天晨遥遥相对的另一面,随着那道寒光两道人影先后从屋脊上飞掠而下直奔院子中央的水寒。前面的人右臂揽上水寒腰的同时,左手一掌劈出正中对面那人胸口。
  噗——对面人身形一滞,头一扬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温热的血液在头顶上形成了一片血雾。紧随其后而至的另一道影子在飞掠而下的同时一脚也踹上了那人的后心,这一次连喷血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五脏六腑俱已重伤,那人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寒儿可曾伤到?"话音未落揽上水寒腰的那人另一只手便探上了水寒的手腕,察觉到水寒气血混乱知道他受了内伤便皱了皱眉毛,恶狠狠的瞪了眼面前地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人。
  "小舅舅?"水寒对着揽住自己的人眨了眨眼睛,满脸的不解,"你怎么来了?"虽然南飞羽是惠州刺史没错,但自己给喜子的兵符调的是惠州城防营的兵马怎么也调不到他惠州刺史的头上啊。
  "我若不来你这条小命怕是就没了。"见水寒一脸的疑惑差点被刚才的情景吓死的南飞羽真想把他掐死了事。他本来是到轩辕天鸿这里报备的,却不想人才到就看见刚才那一幕。眼见着水寒就要被对手一掌拍死,情急之下才用袖箭伤人,救了水寒。
  "呵呵,偶尔失误。"知道是因为大意了才会使自己身陷险境,水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自己运气疗伤。"见水寒话虽说的轻松,额头上却见了星星点点的汗珠,责备的话便重又咽回到肚子里,随后悄悄塞到水寒手中一枚药丸,松了一直揽在水寒腰间的手臂和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人一起走到廊上轩辕天鸿面前单膝跪地。
  "臣惠州刺史南飞羽——"
  "惠州司马南宫瑾臣,见过鸿王。"
  "起来吧。"轩辕天鸿虽不甚明了为什么惠州刺史和司马两人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扬庆县的县城,但看刚才的情景显见与水寒有关系便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
  见轩辕天鸿抬了手南飞羽便起了身立在一边,他身边南宫瑾臣却并未起身,"回禀王爷,惠州城防营下属骑兵营五千骑兵已至扬庆县城外。邢州司马房钱意图造反谋害钦差现已被臣拿下暂时关押在城外,其下属邢州城防营一万人马已暂为惠州骑兵营接管。"说罢便从怀中掏出来一件东西双手捧了递到轩辕天鸿面前。
  邢州司马造反?怪不得这闯进县衙的所谓暴民们个个身手了得,听了南宫瑾臣的话轩辕天鸿身后的官员们全都压低了声音互相议论着。立在一边的扬庆县县令此刻早已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几乎瘫倒在地上了。
  轩辕天鸿见南宫瑾臣双手捧了东西递给自己,先是一愣,待看清他手中所捧的竟是一枚虎符犹豫了片刻,然后瞟了眼已经站至自己身侧的水寒,见他冲自己眨了眨眼便已明白这惠州的虎符怕是离京之时自己父皇给的,便伸手接了过来随手递给了水寒,随后扫了眼院内还在苦战的钦差侍卫和自己的亲兵微眯了双眼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南宫瑾臣听令,惠州骑兵立刻开进扬庆县辑拿暴民,缴械者暂时押下,如有反抗,杀无赦。"
  "是。"南宫瑾臣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从怀里掏了一根药筒出来,接过轩辕天鸿身边亲兵手中的火把点燃后抛至空中。
  "啪——"的一声脆响,七彩的光线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
  和那光线一同到来的还有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震天的喊杀声,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这声音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扬庆县县城。
  这个夜晚,无数扬庆县的县民在被一片喊杀声惊醒,战战兢兢的躲在里屋床下之后很久,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就是战马踏过青石板路地声音,惊天动地,雷霆万钧。
  "鸿王有令,缴械不杀,反抗者死。"一直都立在屋脊之上关注着整个县衙情形的轩辕天晨自然也把轩辕天鸿的话听进耳朵里,便居高临下的冲着院内院外的人喊。
  随着轩辕天晨的声音落下,先是这院内的人听见了,跟着轩辕天晨喊了起来,随着他们的喊声,缴械不杀,反抗者死的喊声很快连成了一片。
  被这喊声震慑,原本还和院内已为数不多的侍卫亲兵战至一处的暴徒立刻扔了武器,双膝跪地,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当做反抗者误杀了。这些人一旦缴械投降,冷风他们压力顿减,偶有负隅反抚之人也被很快结果了性命。
  见此情景轩辕天鸿内心稍安,在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明白自己和随驾而来的这些大臣们的性命算是保下了。知道今夜的一场危机是全凭了水寒才得以化解,便转头看了看立在自己身侧的水寒,见他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忽然心生感激,双唇动了动,半晌才发出声音来,"小寒……"
  "二哥,骑兵到了。"他的话未说完水寒便满面笑容的拦挡了他未出口的话。
  "报惠州副将赵新押了邢州司马房钱在衙外听宣。"果然,随着县衙外马蹄声近很快便有亲兵跑进院来单膝跪到了轩辕天鸿面前。
  "传他进来。"听说房钱也被一块押过来了轩辕天鸿脸色一阴。最初他还以为今夜的这场变故是由扬庆县县内之事引起,却不想罪魁祸首竟是邢州司马房钱。也幸亏是水寒调了惠州骑兵营来,不然今夜他和身后这些人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轩辕天鸿身侧,水寒瞟了眼不远处的史百万,见他一张老脸平静如常便皱了秀气的眉毛又加了几分关注在他身上。
  "传惠州副将赵新。"
  "惠州副将赵新拜见王爷。"脚步声响起的同时浑厚的声音传来,早就没了门板的扬庆县县衙第三层院子门前人影一闪,一名年逾四十身体壮硕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立在院内,扫了眼在场的人,一眼看见被各级官员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的轩辕天鸿便走至面前单膝跪下,"臣惠州副将赵新拜见王爷。"
  "属下见过主子,见过鸿王爷。"赵新身后,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喜子和曹初两人也跟了进来,向着水寒和轩辕天鸿单膝跪了。
  "都起来吧。"轩辕天鸿走下廊前的台阶来至这三人面前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
  "赵将军辛苦了,喜子,曹初,你二人也辛苦了。"见这二人和赵新在一起,轩辕天鸿便猜到拿了虎符调兵去的必是这两人,便冲着两人一笑。
  "臣等愿为王爷放犬马之劳。"闻听此言,原本已经站起来的三人忙又重新跪倒。
  "起来吧。"再次示意三人起来,见他三人起来后一边站下,轩辕天鸿重新回到了廊上,"带房钱进来。"
  "带房钱进来。"随着赵新的声音,两名士兵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进来。这人来至轩辕天鸿面前还未站定,小腿上便被踢了一脚。一声闷哼,被押着的人双膝跪了下去,借着火把的光亮所有人都认出来,那跪在地上的人正是邢州司马房钱。
  "谁都不许动,动一动我就杀了他。"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跪在地上的房钱身上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廊上响起。众人先是一愣,待循着声音望过去,嘶嘶的抽气声从四周传来。
  廊上人群的最前面,一个人一手扯了另一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横握了一柄短刀,刀刃紧紧贴在那人的颈间。扯了人的是邢州刺史史百万,而被扯的人竟然是户部尚书柳如云。
  "全都别动,动一动我就要了他的命。"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史百万扯着柳如云从廊上下来。
  无论是廊上的官员们还是廊下的士兵,甚至一直抱了肩膀立在屋脊上并未下来的轩辕天晨谁都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个全都盯了史百万和被他挟持的柳如云竟然真的全都动都不敢动。
  史百万扯着柳如云来到房钱身边,用下颌点了点跪在地上的房钱"给他松绑。"
  "听见没有,给他松绑。"见院内人虽然未动,却也没人给房钱松绑,史百万不由提高了声音,"不然我就杀了他。"说着,原本紧紧贴在柳如云脖颈短刀的刀刃又往里送了送,一条血线沿着刀刃溢了出来。
  "别管我,抓住他。"给他扯了衣领的柳如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那一点点的惊恐全部消失。
  "松绑,听见没有。"手里的短刀再次往里送了送,血线立刻变粗,一滴滴鲜血顺着刀刃滴落。
  "王爷?"见那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柳如云的衣领,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轩辕天鸿。
  轩辕天鸿咬了咬牙,虽然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人千刀万剐,但柳如云的性命掌握在史百万的手中,便挥了挥手打算放人。
  "史百万,你知道本王最痛恨的是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却如万年寒冰一般能瞬间将人的血液冻结。
  "那就是被人威胁。"
庙堂卷 第五十三章 重返州城
  "史百万,你知道本王最痛恨的是什么?那就是被人威胁。"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向柳如云身后史百万的双眼。
  "啊——"一声惊叫,见一道光亮直奔自己的眼睛来了,史百万一声惊叫条件反射一般伸手就去挡。光亮过后,追着流萤而至的水寒见史百万松了揪着柳如云衣领的手便伸手扣了柳如云的手腕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接着身形转动轻轻一推,柳如云便踉踉跄跄的又奔回轩辕天鸿他们站的这一侧。
  "寒儿——"
  "小寒。"见水寒救下柳如云后身形一晃又奔了史百万而去南飞羽和轩辕天鸿同时出声阻止。
  对两人的声音充耳不闻,水寒的手搭上了史百万的肩头,随后从肩头一撸而下,直到手腕。一阵刺耳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夹杂着史百万阵阵的哀号传来。
  "这就是你胆敢威胁本王的后果。"说完水寒意有所指的瞟了眼一直隐身在暗处的铁鹰,然后看也不看涕泪齐流兀自躺在地上翻滚的史百万,重新回到轩辕天鸿身边。
  前世水家家主,这一世飞岚的王爷,两个身份又何曾受到过别人的威胁。手指扣上史百万肩头的一瞬间水寒确实动了杀心,不过顾忌到此次事件还未调查清楚,该有的口供还未得到,便卸了史百万一整条手臂,也好顺带警告暗处那人。
  分筋错骨!一直隐身在暗处把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的铁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明面上说的是史百万这暗里的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臭小子不会是因为自己刚才要挟他就要用分筋错骨来对付自己吧?
  眼见得一场危机暂时得以化解,轩辕天鸿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想到这里毕竟是史百万和房钱经营数年的邢州,关系人脉纷繁复杂盘根错节,为今之计也只有当机立断。想罢转身扫了眼身后各级官员,"邢州官员全部出列。"
  轩辕天鸿身后邢州各级官员原本就因为钦差官驾在其下属的扬庆县遭劫杀怕轩辕天鸿怪罪下来身家性命不保,随后听说这次扬庆的事件竟是邢州司马房钱幕后指使心就又往下沉了沉,现在又亲见史百万拿了短刀押了户部尚书柳如云便知自己必受牵连,正六神无主之时,听了轩辕天鸿这句话一个个都抖成了一团。更有胆小或心怀鬼胎的腿脚发软眼见连站都站不稳了。期期艾艾半晌才一个扶一个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双腿一软跪到了轩辕天鸿面前。
  "押下去。"冷冷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这几十个人轩辕天鸿下令。
  "王爷,我们冤枉啊!"
  "王爷房司马阴谋造反与我们无关啊。"
  "王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见鸿王亲兵和南宫瑾臣带来的人拿了捆人的绳索一拥而上,哀嚎声,求救声顿起。更有人因史百万和房钱的牵连对着两人破口大骂。
  "都给我闭嘴。"给这满院子的哭号吵的头疼,轩辕天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给他一声吼,哭的也不哭了,号的也不号了,骂人的也不骂了,全都看向立在人群中的轩辕天鸿。
  见给他一声断唱院内顿时鸦雀无声,轩辕天鸿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已经冲到脑门上的火气,"彻查清楚之后与此事无关之人本王自会还他清白,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只得暂时委屈各位大人了。"说完轩辕天鸿再次提高声音,"都押下去。"
  "是。"见轩辕天鸿面色不善,一旁的惠州副将赵新忙冲着涌进院内的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赶快把人押走。
  扬庆县初定,水寒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邢州州城和钦差衙署内的情况。跟轩辕天鸿要了惠州一千骑兵带了喜子曹初和冷风他们连夜往邢州州城赶。南飞羽知道水寒已受内伤自然放心不下,也跟了去。
  五十里宽阔平坦的官道在惯于长途奔袭的骑兵跑来自然不在话下,一个时辰不到,邢州州城那蜿蜒的城墙和高大的门楼便近在眼前。
  离城不足二里的地方,水寒勒住胯下战马,看着四敞大开的城门皱了皱眉毛。他记得昨夜离开之时为了避免引起城内守军的怀疑已经把城门掩上了,难道城内出了什么变故?
  "全都小心戒备了。"南飞羽见水寒一脸凝重便知事有不妥,传令给身后的一千骑兵。带他们准备停当,才又挥了挥手,"进城。"
  马队还未进门,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水寒喜子和曹初他们就更加疑惑了,敞开的城门外竟然丢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有耪地的锄头,挖土的铁锹,还有临时削尖了的木棍,捅火用的火钳,甚至,在城门外草丛里还丢了一只做饭用的铁锅……难道是城里的人逃难去了?可这一路上他们并未撞见逃难的百姓啊。
  "主子,你看。"进了城,水寒身旁的喜子便抬了马鞭往远处一指。
  水寒他们便往喜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此时天已微明,远处的物体虽然还看不真切天边却已经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就在喜子所指的方向,晨光之中,一股股浓烟翻卷着直冲天空。
  "是钦差官署的方向。"喜子身侧曹初低声说。
  "梅姐姐他们该不会真的一把火把官署烧了吧。"水寒身后传来冷风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
  呵呵!好像真是钦差官署的方向,水寒摸了摸鼻子。
  "怎么了?"见水寒和他身后四名少年全都一脸的古怪南飞羽有些奇怪。
  "呃……"给南飞羽一问水寒忽然有些发窘,"我昨夜跟春梅她们说钦差官署可以随便折腾,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了事。"说完水寒又不好意思的再次摸了摸鼻子。
  "你啊。"听水寒竟然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南飞羽哭笑不得,呆了一呆才说,"事已至此先去看看吧。"
  "是。"听了南飞羽的话,喜子便打马向前,在前面带路。
  "站住。"刚拐过转角迎面便有一队人拦了喜子的去路。
  呃……喜子带住缰绳,看着眼前这一队穿着粗布裤袄,腰里扎着麻绳,手里拎着棍捧挥舞着菜刀的人有些发懵。
  "你是什么人?"见喜子骑在马上愣愣的看着他们,这队人中间有人开口询问。
  这话该我问你们吧!喜子苦笑,这邢州州城什么时候给这些人占去了?难道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下山了?可是看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又不像。
  说话间,跟在喜子身后的马队便转过了街角。无论是水寒,南飞羽,冷风他们还是正与喜子对峙的那一群人全都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全都有些怔忪。于是一群衣衫褴褛,手握棍棒,挥舞菜刀的人和一队骑在马上一身黑色短打,黑巾包头的人互相对峙这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场景竟真的出现在了邢州州城的主路上。
  "小公子?是小公子。"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欢呼随着那声欢呼一名少年分开人群两步就到了水寒面前双膝跪倒一个头便磕到了青石板的路面上。磕完头那少年重新爬起来仰着头看着马背上的水寒说,"小公子,是春梅姐姐让我们在这接你们的。"
  "你是……"水寒眨眨眼,虽然不是十分肯定,但眼前这少年他似乎并不认识。
  "小公子,您没见过我,但是我却见过您。"少年见水寒有些疑惑,便笑嘻嘻的回答,"我是李家庄的人,您上次去我们住的那个山谷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
  "你是李家庄的人啊。"听这孩子说他是李家庄的人,水寒便带着翻身下马,冲着那孩子笑了笑。
  水寒下马了跟在他身后的南飞羽他们和那一千骑兵也就都翻身下马各自牵了自己的战马,等在一旁。
  "春梅姐姐让我们在这接您……喂,这就是春姐姐说的小公子,你们还不把路让开?"那孩子回身看见身后那些人还愣呆呆的看着水寒和他身后的那些人少年不由提高了声音。
  "石头,你可看好了,他就是春姑娘说的那位小公子么?"少年面前,一个手拎菜刀的四十左右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水寒满面狐疑的低声问那孩子,"你不是说小公子穿了一身白衣么?春姑娘交代的事情咱们要是办砸了……"
  "白衣不会换成黑的么?错不了,这就是春姐姐让咱们接的人。快把路让开,还得带着小公子去找春姐姐呢。"说着那少年便不管不顾的扒拉开人群带着水寒往里走。
  见少年回答的十分笃定,这群人便分到了两旁,水寒他们便在这百十来人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下往城内走去。
  "你们不是暂时搬到沁州去了,怎么到了这邢州城?春梅他们呢?"跟那少年并排而行,水寒好奇的问。
  "这个……"少年搔搔头,"庄子里的人是迁到沁州去了,不过我们跟着李二叔他们还在邢州修江堤。今天下午李二叔忽然说什么邢州官兵要造反杀王爷,还说王爷死了我们庄上人的冤屈就都没指望了,……后来晚上就带了我们进城来了……"
  "主子。"水寒身后,喜子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天下午出城,听曹师爷说李家庄的村民在附近修江堤,我就自作主张绕过去,看李二在便把昨夜的事情跟他说了……
  所以李家庄的这些村民才会在这邢州城里,城门口也才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听喜子一说,水寒便已明了。
  少年并不知喜子和水寒两人说的什么,兀自指了指远处冒烟的地方,"我们就是在前面遇见了春梅姐姐他们……后来就打起来了。……反正抓了很多人,村子里的人还有江堤上其他人在那边看着呢。"
  那少年虽然说的磕磕绊绊,水寒却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边……不会是钦差官署吧?"水寒身后冷风探过头去。
  "那是刺史府……后来那些造反的官兵跑到刺史府里去了,我们把门撞开就冲进去了,三牛叔叔他们就把衙门前面的那排房子点了……"少年且行且说,从街角转过去,便是刺史府所在的那条街道。
  "主子。"少年的话还未说完,远远的春梅夏荷两人见那少年领了水寒过来就迎上来,单膝跪了。
  "看,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这确是小公子没错吧。"少年见春梅夏荷跪了水寒便得意的冲着跟着他们回来的那一群人说。
  "起来吧。"水寒点了点头,看向远处。一团团浓烟还在从刺史府的院子内冒出来,连空气中都飘了一股木头的焦糊味。刺史府高墙下一群身穿号衣的人兵丁全都抱了头蹲在一处,他们周围十几个穿了粗布裤袄的男子手里提了兵器来回巡视着。再往里,挨着刺史府正门外的墙边上,几十个人靠了墙或蹲或坐或躺,边上几个人在替他们包扎伤口,显见是受了伤见了血的。
  "主子……属下见过主子,见过南大人。"秋菊和冬雪似是得到了消息一脸兴奋的从刺史府内出来,来到水寒和南飞羽面前单膝跪了。
  "怎么邢州城防营的官兵就这么点本事,被你们几个小丫头生擒活捉了?"南飞羽望着刺史府外墙下那蹲在一处的邢州守军忍俊不止。
  "这些是逃到刺史府来的,其他的都被关在钦差官署了。"听南飞羽问话秋菊便答道。
  "雪姐姐,主子不是说让你们把钦差官署烧了么?怎么官署没烧反倒烧到刺史府来了?"水寒身后冷雨探出头来笑嘻嘻的问。
  呃……给冷雨一问,冬雪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刺史府是我烧的。"声音未落三牛便迈了大步来到水寒面前双膝跪倒,"三牛见过小公子。
  "三牛,这刺史府是你烧的?"水寒看看四周,见南飞羽,喜子,曹初,春夏秋冬四名宫女,
  还有冷风他们七个都看着自己忽然心虚起来,摸摸自己的鼻子问。
  "是我烧的,春梅姑娘说这刺史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放了一把火把这烧了。"三牛回答的倒也干脆。
  "呃……"看看四周强自忍了笑意的这群人水寒点了点头,"嗯,烧的好。"
  ……咬到舌头了……包括南飞羽在内所有人都满脸的惊愕。这把刺史府烧了,日后要在哪里公干,这还烧的好。
  三牛听水寒竟然夸奖自己,便咧了大嘴笑了起来,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就给水寒接下来的话重又堵了回去。
  "不过……还是麻烦你把火扑灭了吧。"说完水寒便转身往刺史府后面的钦差官署去了。
  "呵呵。"一声爆笑,南飞羽笑着拍了拍笑容僵在脸上的三牛转身指挥自己带来的一干骑兵接管邢州的防务。
  灭了刺史府的那场火,将邢州城内的官兵暂时压至城外城防营内看管起来,收殓了死尸,救治安顿了受伤的士兵和那些修堤的百姓,派人把那些并未受伤的百姓重新送回州城外的工地上,待邢州州城内的秩序恢复……一切全都安排妥当已是午后。
  期间水寒抽了个空问起了昨夜邢州的的情况,春梅她们便把昨夜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水寒走后不久春梅等四人便把整个官署内的仆从们全都关进了第三层院子的东西跨院内。至于随了王驾从落凤城跟来的那些官员们则被他们暂时转移出了官署,悄悄安置在附近的客栈中。随后她们四人又把从沁州带来的曾经用来捕刺客的那些捕兽夹和一直都没有上的大网埋设到了院内。这样邢州城防营副将梁铎带人冲进官署后凭借了这些,她们反倒占了上风。
  直到后来梁铎搜遍了整个钦差官署,发现水寒和官署内留守的官员全都不在了,满城搜捕,搜到了安置在客栈的那些官员并以他们的性命相威胁,春梅等四人才不得不扔了刀剑准备束手就擒。恰此时李二带了那些修堤的百姓和河工们拿了锄头棍棒杀进城里,才救下了春梅和那些官员的性命,也才有后来三牛他们火烧刺史府,春梅派了那少年去迎水寒他们这些后续的事情。
这四人说的虽是云淡风轻,水寒他们却知道昨夜在邢州城内四人的经历必是惊心动魄九死一生。这点单从今日看到的那些尸体和钦差官署邢州刺史府内那一片片的血迹便能看得出来。
庙堂卷 第五十四章 彻夜未眠
午后轩辕天鸿重新回到邢州州城,就算是钦差出行随行官员众多这些人却也填补不了邢州出来的空缺。况跟出来的都是京官,很少有熟悉地方政务的官员,水患却又不等人,情急之下轩辕天鸿便调了沁州和惠州的部分官员暂时填补空缺。忙忙碌碌又是半日,待邢州一切军政要务重回正轨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了。
拖了疲惫的身子回到钦差官署自己所居的院落,沐浴更衣之后水寒便遣退了喜子和春梅他们自行上床休息。两日一夜未睡,又是长途奔袭又是激战,不但是水寒,跟了水寒的这些人也个个都是筋疲力尽,现在看水寒已经睡下也都各自抓紧时间去休息,一明一暗的这间房就单留了喜子在外间的床上值夜。
爬上床,扯了一边的薄纱被水寒还未将自己习惯性的卷成虾米卷,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来人走到水寒床前,揭了床上的幔帐侧了身体坐到床沿,伸手探上水寒的手腕。
"我没事……"水寒想要挣脱却不料手臂被那人另一只手扣住。见他扣的紧水寒也就不再挣扎,任人把去了脉象。
"你呀,……"一声长叹南飞羽放了扣住水寒手臂的手,一张清俊帅气的脸上不复平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心疼和怜惜,"我知你不想给外人知道受了内伤,可是你也不能硬撑了一整天,还东跑西颠的,若是调息不好留了病根日后受苦的还不是你一人?"
"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所以小舅舅你不用担心……"听南飞羽虽微有责怪之意言语间却透了股疼惜水寒翻身坐起,冲着床边的南飞羽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给我看看外伤。"见水寒脉象已显混乱,明显内力不足却还嘴硬的说自己没事南飞羽竟有些气恼,看也不看水寒脸上那略带歉意的笑容,伸手便去解水寒里衣上的盘扣。
"若不想你那个当皇上的爹知道就老老实实别动。"瞥见水寒张了张嘴想拒绝南飞羽便冷飕飕的丢了一句过来。
又被威胁了,两天之内第三次被威胁。这次威胁他的还是自家舅舅水寒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便给南飞羽堵回去,水寒只得憋屈的垮了一张小脸重又闭了嘴。他就是怕喜子他们看出他受了内伤并且把这消息传递回落凤城才会装的和没事人一样到处乱窜的,这要是给南飞羽点破他这一日的功课不就白做了。
"难不成你还想用分筋错骨来对付我?"看水寒那张清秀的小脸满脸的郁闷外加不甘心里的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南飞羽情不自禁的勾了嘴角。
"我没有。"知道他在拿昨夜的事调侃自己,水寒撇撇嘴有些不满的瞪了眼南飞羽却也没再说什么,任他解了自己里衣上的盘扣。
"我知道。"南飞羽说罢意有所指的瞄了眼这间寝室的屋顶。
看他目光在屋顶上停留了片刻水寒不由睁大了眼睛,旋即察觉到,自己寝室屋顶之上不知什么时候伏了一个人。不带任何的针对性和攻击性,又是这样高超的身手,……是铁鹰啊,水寒再次撇了撇嘴,不过这一次针对的却是屋脊上那人。
一解开里衣南飞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水寒那挨了一掌的左胸胸口已是一片淤青,甚至那淤青还勉强能看出一个成年人手掌的形状。
"一掌怕死还真是便宜他了,真应该把他千刀万剐。"南飞羽咬了咬牙,言毕便低头凝神伸了右手食指尖小心翼翼的仔细去检查那一片淤青。
"嘶——"水寒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小脸也有些发白。
"哼,现在知道疼了,当时怎么不知道躲?也幸好是我到了,不然你的性命恐怕早就没了。"见自己指尖上略加了力道水寒便咧了小嘴,皱了秀气的眉毛,南飞羽不由冷哼一声。水寒再度郁闷,他若是能躲过去还不早就躲了,正是因为躲不过去才会硬生生的挨了那人一掌。
"跟着的影卫也是,主子都伤成这样了连个面都不露,难道都是摆设不成。"见水寒情绪有些低落,南飞羽转移了话题。
他的话音未落隐身在暗处的几名影卫便已是满身的冷汗。不是他们不护主,只是当日的情形无论是寒王爷还是和他交手的那个人其功夫都远在他们之上,贸然冲上也只能是自寻死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几人忽然明白离京之前红总管为何会说不指望他们能护得住寒王,派他们来不过是跑跑腿,打打杂,传递传递消息。以现在寒王爷的身手,他的安全又岂是他们能护得了的。
探查了半响见那一片淤青虽骇人却并未伤及骨头南飞羽才略感心安问道,"有活血化瘀的膏药么?"
"有。"水寒听他问边从枕边拿了自己的挎包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只白瓷的小罐子递给了南飞羽。
南飞羽接了过来拧开,一股清凉的薄荷香便飘散到了空气里。南飞羽伸手挖出了里面碧绿的膏体轻轻涂抹到水寒胸口处的瘀伤上,慢慢抹开,随着他手指上的动作,那药膏便被一点点揉进了皮肤。
"转过身去。"涂抹了化瘀的膏药,重新拧上手中的瓷瓶,系好水寒里衣的盘扣南飞羽才再次开口。
"小舅舅我不用……"撞到南飞羽那双有些不愉的眸子,水寒只得再次乖乖闭嘴,听话的转过身,盘了双膝。片刻一股真气由身后穴道注入,沉入丹田随后又由丹田处开始按经脉缓缓运行。两个周天过后,胸口的憋闷和钝痛顿时去了不少,原本有些凝滞的血脉也渐渐变得通畅起来,水寒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也恢复了少许的血色。
"两月内不要妄动真气,知道么?"又催动自己的真气运行了一周天南飞羽才收了功。他也只是把水寒身体内有些错乱的经脉一一理顺,若想已经受损的经脉复原还需要悉心调养。
"嗯,"水寒应了一声同时回转了身体。虽然知道帮助他人调息经脉很耗内力,但是借了挂在纱帐中那颗自己从落凤城带来的夜明珠,见南飞羽的额头上见了星星点点的汗水水寒还是有些吃惊。沉默了片刻便低了头低声说道,"小舅舅你不必如此。"
"寒儿。"南飞羽见水寒竟是如此反应不由略皱了眉毛脸色有些阴沉。揭了被子,看水寒重新躺好,沉默了一会南飞羽才再次开口,"寒儿,记住你我是骨肉至亲,所以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的。"
骨肉至亲?水寒不由睁大了眼睛。
"臭寒儿。"盯了水寒那张清秀的小脸南飞羽忽然一笑,"你虽是飞岚的王爷可你的身体里至少流了一半我们南家的血脉,所以你也是我们南家的孩子啊。"
"骨肉至亲……南家的孩子。"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南飞羽的话,水寒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原来,这一世除了轩辕亦他竟还有这么个疼爱他的小舅舅啊。原本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归属感的水寒忽然觉得,做飞岚的九皇子其实也挺好,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一份难得的亲情。
"睡吧,快二更了。"见水寒那张清秀的脸因为嘴角上那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变得生动异常,南飞羽目光渐柔。
"哦。"低低的应了一声,水寒便合了双目。
又等了一会,听水寒呼吸渐沉南飞羽才替水寒掖了掖被角,轻轻起身,合了床上的纱帐蹑手蹑脚的离了水寒的寝室。
听南飞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又听床前一声轻响,水寒挣扎了半天,才费力的睁开眼睛。这人也真是,三更半夜的不在屋脊上老老实实的趴着,跑到他的寝室里干什么来了。真想当他不存在啊,水寒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想归想,因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当那跪在床前的人不存在而心安理得的梦周公水寒只好再度坐起,挑了床上的纱帐,"你来做什么?"话一出口便带了三分的气恼。
"我来请罪。"见水寒坐了起来单膝跪地的铁鹰便低了头。
"请罪?"水寒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请什么罪。"
"户主不利,致使主子受伤。"铁鹰回道。
"哦,这件事你不必在意。我受伤是因为学艺不精跟你没关系。何况,我的性命自己会保护,不需要你。"
铁鹰一愣,猛地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年。却不想床上的少年已经重新合了帐子,"要是没有其他事,你就跪安吧。"说完,水寒便重又躺下。不过,跪在床前的铁鹰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
"还有事么?"见他不走水寒有些抓狂,又重新坐了起来。
"王爷可想成为杀手?两年内铁鹰必会让王爷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看水寒再次坐起铁鹰重新低了头。
这人还真是执着啊!水寒眨眨眼,看着单膝跪地,微低了头的铁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坐在床上的水寒不说话,跪在地上的铁鹰也不说话,耐心的等待着。
"铁鹰,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半响,水寒忽然叹了一口气,对着这个扰人清梦的人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飞岚的寒王,皇上的九皇子。"铁鹰答道,"但是铁鹰并不认为王爷和皇子就不能是杀手。况且,铁鹰知道王爷和铁鹰是同一类人,是天生的杀手。"
"就算是天生的杀手我也不可能跟着你去做什么杀手。"这人的感觉倒也敏锐,竟能看出自己曾是杀手,再开口水寒便对面前这人多了些许的好感。
"为何?"铁鹰一愣,再次抬头。夜明珠的光亮下一双幽碧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你……摘下面巾。"水寒一愣,盯着夜明珠冷光下铁鹰的那双眸子,这人的眼睛竟然是墨绿色的。
铁鹰有些不解,便伸手把原本蒙在自己脸上的面巾拉下来。
"传言苍霄皇族眼眸不是黑色的,你是苍霄皇族?"水寒怔忪的看着眼前那张超出他想象的年轻且俊朗美丽的脸沉默了半响开口问道。
"铁鹰是杀手,不是什么苍霄皇族。王爷,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相对于水寒的惊异,铁鹰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铁鹰,依照你的性格当是我行我素不为世俗牵连,不受规制约束的人,怎么会成了影魅的当家人?"床上,水寒盘了双膝单手支了下颌望着从始至终都单膝跪着的铁鹰问。
"是因为主上。"说道为何会成为影魅当家人,原本还抬着头看着水寒的铁鹰忽然就低了头,避开了水寒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
"主上?你是说父皇么?你跟父皇之间……是怎么回事?"
被水寒一问,跪在地上的铁鹰的脸忽然涨的通红,红的都快渗出血来了,张口结舌的半响竟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是这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至于为何会成为影魅的当家人也确与轩辕亦有关。不过时至今日,每每想到这其中的原由他都还羞愧难当,遗憾不已。说吧,这事对别人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他这个世上顶尖的杀手来说却是奇耻大辱;不说吧,这问话的是飞岚的寒王爷,也勉强算得上是自己的主子。跪在地上的铁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犹豫了半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看原本还没有一丝情感的铁鹰在提到轩辕亦的时候忽然低了头,面红耳赤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水寒的胸口忽然堵得发慌,连带着刚刚通畅的气血也再度混乱了起来。
"你去吧。"沉默了半响,还是水寒最先开口了。
"是。"听水寒让他离开,正陷入天人交战,在说还是不说间犹豫的铁鹰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重新把面巾拉上,掩了一张俊美的脸只露出那双幽碧的眸子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水寒的寝室。
离了水寒的寝室,铁鹰长长的出了口气。飞掠上屋脊后忽然想到最后水寒还是未曾回答为何他不可能成为杀手,有心想再回去问问,又怕水寒旧事重提问他为何会成为影魅的当家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明智的决定下次再找机会。
寝室里,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水寒不知为何忽然睡意全无,仰面朝天的盯着给他拴在帐子内侧的那颗夜明珠发呆。
这个铁鹰到底和轩辕亦是什么关系?为何一提到轩辕亦这人的脸就会红?跟在轩辕亦身边几年,水寒可以肯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人,不然单就那双碧绿的眸子他就不可能没有印象。虽然没有自己师父的绝美,但是见惯了飞岚皇宫中各式各样美人的水寒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相貌确能在他所见过的人中排进前三,而自家父皇又是个没什么节操且男女通吃的人……一想到这些水寒的心就更加烦躁了。不单是烦躁,除了烦躁还有股酸楚一点点的从心口蔓延开去。
铁鹰的过去……不,确切的说应该说是轩辕亦和铁鹰的过去自己竟是一无所知,……原本因为邢州危机暂时搁置与脑后的不安再次浮了上来,水寒烦闷的翻了一个身,粗暴的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薄被,随后把头埋进了两枕之间的空隙里。轩辕亦,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水寒再次烦躁的翻了一个身,随后翻身坐起,撑了下颌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忽然提高了声音,"喜子。"
"主子。"因为自告奋勇值夜,这一整夜喜子几乎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听水寒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便披了外衣上趿鞋奔进了水寒的寝室。
"拿纸笔来。"见喜子进来了,水寒便撩了床帐,披了件外袍坐起来。
"是。"虽不知水寒为什么忽然要用纸笔,但他既然吩咐了喜子便去准备,不消片刻就端了笔墨纸砚过来,摊了一张笺纸在圆桌上后喜子便站在桌边开始研墨。
水寒蹬了靴子,坐到圆桌前提了狼毫蘸了墨汁在那张笺纸上写下了几行小字,卷成一个纸卷装在用来绑缚到信枭腿上的铜管里加了蜡封盖了自己的印信后递给喜子,"传回落凤城,用那只白色的信枭。"
"主子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传递回落凤城?"听水寒说要那只白色的信枭喜子略愣了一下神问道。要知道那只信枭是暗卫训练出来直接往宫里传递情报所用的,若非有要紧的事轻易不会动用。
"嗯,算是。"水寒答的虽然有些心虚却并未因此动摇了用它的决心。
"是,那属下去了。"既然水寒这么说了,喜子便微低了头双手接过那只铜管转身离去。
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就只有等回应了。看喜子拿了那铜管出了寝室,水寒的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再看看糊了薄纱的窗子,天虽然亮了,却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水寒便重新回到床上,卷了一整床的纱被,把自己卷成个虾米卷,头埋在两枕之间沉沉睡去。
庙堂卷 第五十五章 曹初去处
天虽然亮了,却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水寒便重新回到了床上,拽了床侧的纱被习惯性的把自己卷成个虾米卷,头埋在两枕之间沉沉睡去。
喜子放了送信的信枭梳洗毕穿了外袍回到寝室见水寒重新睡下了便悄悄掩了房门,退了出去。
暂放了心事又没有人打扰,水寒这一觉睡的无比的香甜,再睁眼已是午后。清醒了一下,水寒便下了床,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后整个人便浑身通畅神清气爽起来。
"主子您醒了。"听水寒的寝室内有动静,房门一开春梅和夏荷带了官署内的几个小丫鬟捧了面盆毛巾等一干梳洗用具和水寒的外袍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了?"水寒坐了圆桌边的绣墩转头问春梅。
"已是午后了。"见水寒坐了绣墩准备梳洗春梅便和夏荷一道捧了净面的铜盆来至水寒面前,"曹师爷早上来找过您,问他什么事他只说虽然不是什么急事却必须当着您的面说。见您睡熟了喜子便把他挡了让他等您醒了再来。"
曹初?他有什么事必须当着自己的面说?水寒一愣,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
"小寒敢是忘了?前日小寒让曹初去惠州调兵不是应过他说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嘛?现在邢州事了,他自然要来找你了。"话音未落,轩辕天晨便迈了高高的门槛进了水寒的寝室。
"五殿下。"看轩辕天晨进来,春梅夏荷带着寝室内的这群小丫鬟冲着他福了一福。
"嗯,起来吧。"应了一声,轩辕天晨撩了长袍的前摆坐了水寒身边的绣墩。夏荷见轩辕天晨坐下来,便出了寝室一会端了一盏茶放到了轩辕天晨身侧的圆桌边上。
"这件事啊。"轩辕天晨一提醒水寒忽然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他倒是真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因为从前些日子曹初的表现来看这人不过是想借着钦差出行重入仕途,为了让他尽心竭力的完成任务才会许了他那样的条件。但是前日的一番对话以及之后他的表现却让水寒在对这人的看法大变的同时有些担心起他究竟会给自己提出怎样的条件来了。
"看样子是你真的忘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曹师爷会提怎样的要求啊。"看水寒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轩辕天晨情不自禁的勾了嘴角。
他就是因为此事才会在水寒睡醒的第一时间跑到这里来守株待兔的。看水寒的小脸上有些郁闷,轩辕天晨便忍了笑意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两口茶水。
"主子,曹师爷求见。"轩辕天晨手上的茶盏还未来得及放下,喜子便迈步进来在水寒面前单膝跪倒。
"传进来。"水寒擦了脸,瞥了眼坐在一边的轩辕天晨见他丢给自己一个人来了吧的眼神便轻叹了一声。
"是。"喜子应了一声退出去,片刻带了曹初进了寝室。看曹初跪下了,他便退至水寒的身后。
"曹初见过王爷。"曹初进了水寒的寝室便微低了头,撩了袍服的下摆双膝跪在了水寒面前。
"你找我?"净了面漱了口水寒摆摆手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看春梅带着那些丫鬟暂时退了下去才问道。
"前日王爷令曹某调惠州骑兵解邢州危机,临行前曾允曹某事成之后只要是王爷力所能及曹某任何的要求王爷都会答应。现危机已解曹某是否可以让王爷履行承诺了?"见水寒问,曹初也不隐瞒,开门见山的问道。
"嗯,本王应过。"水寒点了点头,见他听到自己的回答脸上忽然显了些许的笑意忙又说道,"不过本王也曾说过是在本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呵呵。"见水寒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端了茶盏坐在一旁看戏的轩辕天晨轻笑出声。
"曹某的要求很简单,也是王爷能力所及的。"毫不理会坐在水寒身侧的轩辕天晨曹初回答的很笃定。
"是什么?"
"曹某想要追随王爷身侧,替王爷分忧解难,望王爷恩准。"
他的意思是要做我的手下么?水寒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曹初眨了眨眼睛,半响又眨了眨眼睛许久竟未说出话来。
看水寒不说话,曹初也不说话,低了头跪在地上。
"曹初,本王曾说过,本王志不在君临飞岚,你还要跟了本王么?"犹豫了一下,水寒反问道。
"几日之间所闻所见让曹某明白以曹某的性格本不适合周旋于官场,进入仕途也只是徒增自己和他人烦恼而已。"似是早就想到水寒会有此一问,曹初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是我虽然封王,却是最近的事情,既没有王府也没有王爷的俸禄,你跟着我要喝西北风么?"无论是帝位还是王位水寒都没什么兴趣,他现在想的就只有什么时候能完成当日向轩辕亦许下的诺言,助他得了这天下。之后好仗剑天下,云游四方。就是这个王爷也还是为了能顺理成章的跟着轩辕天鸿出巡才跟轩辕亦要来的,现在听曹初的意思竟是赖上自己了,水寒更加郁闷。
曹初愣了一愣,两日来光想着如何让水寒将他留在身边,却忘了水寒虽已封王却并未到开衙建府的年龄,自然也就没有府邸……难道自己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么?想至此曹初一张老脸瞬间变了变。
"若是真的跟了小寒,你确实有喝西北风的可能啊。"见曹初面色难看,轩辕天晨眼珠转了转便勾了嘴角指了指立在水寒身后的喜子说道,"呐,喜子和春梅他们……是养在宫里的,冷风他们是养在皇家三卫的暗卫里的。"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是养在苹如轩的,就连小寒也是父皇养在盘龙殿的。虽然这次一同跟了小寒出来,我们却不必为衣食所忧,但是你……"沉吟了半响轩辕天晨咂了咂嘴摇了摇头,"这些地方显然并不适合,还真不知道应该把你养在哪里啊。"
跪在地上的曹初原本就因为没想到跟了水寒吃穿都成了问题脸色不太好看,听完了轩辕天晨的话老脸就又灰了半边。
"呵呵。"听轩辕天晨在那里养来养去的,竟像是在说小动物水寒不由轻笑出声,连带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
"主子不如把曹师爷暂且寄养到静亲王那里好了,等主子开衙建府了再让他搬到咱们府里去。"水寒身后喜子忽然搭话,"静亲王的府邸那么大又不在乎多他一个人。"
"寄养啊……"重复了喜子的话,水寒的眉眼都笑的弯弯的。如果说刚才轩辕天晨的话给水寒一种有如小动物一般的感觉,喜子现在的这番话让他想到的竟是前世寄养宠物的宠物之家。
"这样好。"听了喜子的建议,原本还脸色难看为自己吃住担忧的曹初顿时笑逐颜开,"原本属下就是寄居在静王府,那里属下也早就住惯了。"
"既是这样回去就跟静皇叔说说好了,喜子说的不错,他的府里又不在乎多养一个人。若是静皇叔不肯就去找二哥好了,二哥刚刚开衙建府正缺少人手。"轩辕天晨也点头称是。
先是听曹初改了称呼唤自己主子,后又见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曹初的住处都定了下来水寒不由好笑。他倒是给曹初寻了一个去处,铸剑山庄现在正缺少一个专门处理情报的人,既有官场经验又曾在边疆为将的曹初是上佳人选,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曹初,既然你现在也算是我寒王府的人了现在就有件事要办,你愿不愿意去?"坐在绣墩上盯着兀自兴奋不已的曹初水寒眨了眨眼睛。
"请主子明示。"听水寒要交代任务曹初忙重新低了头。
"也没什么大事,我要你去拿史百万和房钱的口供。除了要他咬出幕后主谋外还要问出来李家庄到底怎么回事。"幕后之人就是不说水寒也知道是谁,让曹初去办不过是想进一步探探他的能力,李家庄的事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属下领命,不过……"曹初看了眼立在水寒身后的喜子又看了看坐在水寒身侧的轩辕天晨想了想,"属下恳请主子把那七名少年借给属下用用。"
"好,"见曹初的眼睛在喜子和轩辕天晨两人身上转了两转最终还是选了冷风他们水寒不由好笑转身冲着喜子说,"一会让他们七个去曹先生那里报到。"
听水寒也改了称呼称曹初先生,喜子便知水寒算是应了曹初的要求,笑嘻嘻的出门唤春梅带了丫鬟进来伺候水寒起身。
洗漱之后,吃了半碗米粥水寒便带了喜子去看受伤的柳如云。却不想柳如云只静养了昨日的半日,今日一大早便道刺史府中去了。
歪头想了想,水寒便去了刺史府。
刺史府二堂中轩辕天鸿和沁州邢州惠州三洲的官员正在议事,水寒立在堂口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转身就往回走。
"寒儿——"却不想人还未出刺史府身后便有人唤他。
"小舅舅。"邢州会唤他寒儿的就只有南飞羽一人,水寒未回头小脸上便已笑意盈盈。昨夜南飞羽的一番话让他心生感动的同时也与南飞羽之间亲近了不少。
"昨夜睡得可好?"见水寒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南飞羽也勾了嘴角,手指自然而然的探上了水寒的手腕。
"还好。"说道昨夜,水寒忽然有些心虚。
"嗯,恢复的不错。"仔仔细细替水寒把脉的南飞羽并未注意到水寒神色有异,见水寒脉象虽然依旧有些混乱凝滞但与前日相比好了许多便放下心来,"两日后小舅舅回惠州去,你要不要跟去?"
"这么快就要回去?"水寒听南飞羽说要回惠州愣了一下。
"小舅舅的训地是惠州自然要回去了。何况大水将至,惠州虽不及沁州和邢州忙碌却也有不少事情。怎样?寒儿若是在这呆腻了不如跟小舅舅去惠州啊?"
原本自己这一次跟了轩辕天鸿就是来当挡箭牌的,沁州挡了一波刺客,邢州又引出了史百万房钱两人,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今后之事自有轩辕天鸿处置也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去看看自家小舅舅治理的惠州倒也不错。可是……也不知道他若是去了惠州那只送信的信枭能不能找到自己。
"两日后小舅舅才去,到时若是想去了就跟小舅舅一块走好了。"见水寒有些挣扎南飞羽便体谅的笑了笑。
"嗯。"两日的时间,那只信枭应该飞的回来吧。想至此,水寒便抬头望望天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那场洪水,铺了一层薄云的天上竟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已是深夜,飞岚皇宫内独居一角的御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御案后轩辕亦皱了两道剑眉微低了头提了饱蘸了朱红色墨水的狼毫飞快的在摊在自己面前的奏折上写着什么。
事关重大,因为怕延误时机他那笔龙飞凤舞的亦氏狂草最近在少了许多的锋芒的同时也好辨认很多。
御案边丁宁微低了头一下一下的在砚台上细细研磨手中朱红的墨块。随着他的动作砚台上的清水很快便染上了朱砂红。见那墨汁的颜色浓淡差不多了,丁宁便把那墨汁推入已经空了大半的墨池,重新舀了清水滴在砚台上。
御案下手的两侧各摆了一张长条大案,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外还堆满了已批或未批的奏折,条案后的太师椅上静王轩辕静右相莫言两人也同样是埋首在奏折堆里。
脚步轻响,红叶推了御书房的门走了进来,看也不看两侧的轩辕静和莫言径自来到御案前把手中一只蜡封的黄铜管放到了桌上轩辕亦能够到的地方,随即低头退到了一边。
坐在上手的轩辕静见红叶一身黑色夜行衣进来眼睛便是一亮,可见红叶连看都未看他就从自己身前经过一张俊俏的脸便垮了下来。一腔幽怨无处发泄,轩辕静只好嘟了嘴低了头抄起狼毫蘸了朱砂的墨汁咬牙切齿的把摊在自己面前奏折上的批语写的飞快,怨气之大让第二日看折子的大臣结结实实领教了一把静式狂草的威力。其龙飞凤舞难以辨认的程度毫不逊于轩辕亦的那笔狂草。这还都没什么,最让人无语的是,当那大臣在实在认不出的情况下满头冷汗的揣了折子去静王府求教,轩辕静展开昨夜自己批过的那本奏折看了半天竟然理所当然的说他也不认得了。
轩辕亦见红叶不声不响的在他面前放了根铜管先是一愣,转头看了眼红叶才拿过那黄铜管,见那铜管的蜡封上竟按压了一个寒字便舒展了眉毛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刚刚接到影卫传来的消息称水寒他们虽在扬庆县被围却有惊无险,现在水寒的信枭便到了,想必是自家寒儿惊险过后有什么贴心话要写给自己看吧。
可是……起了铜管上的蜡封,取出纸卷捻开,只看了两眼轩辕亦两道原本已经舒张开朗的眉毛重新皱了起来,头上的青筋也蹦了出来在额角一跳一跳的。
感受到了轩辕亦的愤怒,轩辕静和莫言隔了通道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齐刷刷的看向御案后的轩辕亦。
见轩辕亦盯着御案上摊开抚平的纸片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轩辕静干脆离了座位绕道轩辕亦身后伸手取了那纸片。一整张的笺纸上只写了数十个小字,对沁邢二州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问了问铁鹰的背景和他为什么会成为影魅当家人这件事。
"这是寒儿写来的吧?皇兄怎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见轩辕亦满面怒容轩辕静有些奇怪,看看手中的笺纸又看了看冷了一张俊脸的轩辕亦不明所以。
"把铁鹰调回来。"轩辕亦未理他而是转向红叶。
红叶愣了一下,水寒离京之初为了他的安全轩辕亦就曾经想过要调铁鹰一路随性保护,却因当日铁鹰行踪不明作罢。后来因影魅在沁州对水寒出手刚回铸剑山庄的铁鹰才被莫言莫语两人威逼利诱了赶去沁邢二州,怎么人刚到不久就要调回来。
瞄了眼轩辕亦额角上的青筋轩辕静似乎看出了什么,悄悄给红叶递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又重新把手中的那张笺纸看了一遍后情不自禁的勾了嘴角,"我怎么闻见了醋味?本来我以为寒儿这飞醋吃的就够大的了,没想到皇兄这的醋味比他还大。"说完还故意抽了抽鼻子。
此话一出,立在一边的红叶和一直都坐在太师椅上关注了轩辕亦的莫言全都明白轩辕亦为何会有如此表现。正如轩辕静所说,他怕是吃醋了。
吃醋?轩辕亦呆了一呆,灵光乍现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便从轩辕静的手里夺过那张笺纸低头又重新看了一遍。看完了,轩辕亦嘴角轻扬的同时额角的那根青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底则漾了满满的笑意和喜悦。

庙堂卷 第五十六章 亦的答复
轩辕亦是因为这信枭送来这笺纸上的内容与自己想象相去甚远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水寒只提及了铁鹰对他却不闻不问这件事上,而因此忽略掉了字面意外的意思。
现在平心静气细细看来,确如轩辕静所说,这封短信无论是写信的语气还是这种不常见的短促的断句方式都透着股布满和不确定。他的寒儿果然是吃味了啊,轩辕亦的嘴角再次轻轻扬起。
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了,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吃飞醋,而且看他刚才的神色大有恨不得把铁鹰直接提溜到面前生吞活剥了的架势……见轩辕亦原本还是阴云密布的俊脸霎时云开雾散艳阳高照,轩辕静毫不吝啬的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离了御案重新坐回到自己那张长条大案前,看看那堆积如山的奏折郁闷的嘟了嘴,随手合了案上的奏折又摊开了一本,提了朱笔。
御案后轩辕亦重新把那张笺纸铺在桌上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脸上的笑意更浓。
想了想,他便从桌上抽了一张笺纸,提了朱笔写了几个字折好后递给红叶,"让那只信枭把这个给九皇子带回去。"
"铁鹰呢?还要调回了么?"红叶接过轩辕亦递过来的纸卷并未急着离开。
"告诉他寒王若是有什么闪失,朕就连沁州的帐一块算。朕可不介意影魅的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成为影魅当家人这件事的。"说完,轩辕亦的凤目危险的眯了起来。
威胁,绝对是威胁。明明知道那件事在铁鹰看来是想都不愿意想起来的奇耻大辱,他还想让整个影魅都知道,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御案前轩辕静和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的莫言交换了一个眼神共同哀叹铁鹰时运不济遇人不淑竟被这样一个人拿着那样一件事捏的死死的。
"是。"红叶应了一声,带了那纸卷转身离去。
目送了红叶离去,轩辕亦微低了头目光再次落到了铺开在面前的那张笺纸上。许久,才小心的卷了那笺纸重新放回到那铜管中。
虽然已经过了差不多快一日一夜的时间,又相隔了近千里的距离,在轩辕亦,那管壁却还是温热的,仿若自家寒儿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上面。透过那铜管,轩辕亦甚至看见他的寒儿一身月白里衣,披散了头发,赤着脚坐在圆桌旁,皱了秀气的眉毛微低了头,白嫩嫩的小手捉了管狼毫认认真真的在那印了朱砂格线的笺纸上写字。
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那黄铜的管壁,轩辕亦的心忽然一软,目光渐柔。
"皇上——"一声低唤把轩辕亦从缠绵的思绪和无尽的眷恋中拉回到御书房的御案前。轩辕亦不愉的低了头,见一名四品服色的小太监高举了一本奏折头压的低低地双膝在御案前边。
立在御案边的丁宁见状忙放了手中的墨块,走上前双手接了那本奏折,放到轩辕亦面前的御案上摊开,然后才退至一边,重新拿了那朱砂的墨块。
地上跪的小太监见折子递了上去,便站起来弓着身子倒退着退出了御书房。
轩辕亦低了头,飞快的扫了一遍面前的奏折,想了想合了那折子,一扬手便把它丢到了轩辕静的书案上。
"呀!皇兄你想把静吓死不成。"冷不防面前给丢了件东西,正埋头写折子的轩辕静惊叫出声,"这要是真把静吓死了你又去哪里再去找像我这么英俊潇洒又乖巧听话做事又认真的弟弟去。"待看清是本奏折后轩辕静便顺着奏折来的方向看过去,见轩辕亦支了下颌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在夸张的伸手摸摸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脏的同时还不忘冲御案后的轩辕亦抛了个媚眼过去。
嘴角一抽,原本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外带幸灾乐祸的准备欣赏轩辕静饱受惊吓样子的轩辕亦胳膊一抖险险扭了手腕。
偷偷瞄了眼御案后脸色铁青的轩辕亦轩辕静如同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悄悄勾了嘴角伸手拿起那本丢到自己面前的那本奏折,翻开。
"皇兄打算何时炸坝泄洪?"看完这奏折,轩辕静扬了手里的这道奏折又丢到对面莫言的案几上后,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头看向轩轩辕亦。
莫言听轩辕静问何时泄洪便知道奏折多半是来自于司天监,便翻开来。果然奏折上说雨季的第一场雨将于五日后从北往南依次降下。
"炸坝所要的黑色炸药可曾备妥?"
"已经准备妥当,今日上午就已经开始起运,按时辰来算明日中午就能到达冰坝所在地。工部传来的消息说用来放置炸弹铺设火索的冰洞和冰沟也已全部开凿完成。"
"嗯,两日后炸坝泄洪,朕亲自去。"五日后雨季开始,排净堰塞湖的湖水至少需要三日的时间,所以两日后泄洪已经是极限了。
"好,那明日早朝后静就先去上游了。"听轩辕亦要两日后泄洪,轩辕静点了点头,水寒离京后与炸除冰坝所用炸药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是由他负责,关键时刻他自然要亲自前往。
"莫言,拟一道圣旨火速发往苍江沿江各县、城、州,通知他们两日后苍江泄洪,让他们早作准备。还有天鸿和寒儿……发出加急谍报的同时也一并放出铸剑山庄和三卫的信枭,一定要确保他们能收到消息。"
两日后炸坝泄洪,洪水倾泻而下,漫过谷底,最多四日后便会到沁邢二州,时间也太赶了些,也不知到时这两州是否能够一切准备就绪,平安度过这场水灾。不过现下还不是为他们担心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落凤城。轩辕亦离了龙椅来至御案前,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
"还有,着户部立刻草拟了安民的告示,连夜给朕贴出去,务必要天亮之前贴遍落凤城的大街小巷以安抚民心。自今日始,三省六部所有官员和朝中大臣无旨不得擅离落凤城,各衙门内全天十二个时辰,无论日夜必须有两名以上官员当值。有任何情况随时上报至御书房,有擅自拖延贻误者,斩。"
"命令九门提督金大成和京兆尹范宣给朕看好了这落凤城,如有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或借机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者,不管背景如何一律法办。若有因此聚众闹事的……斩。"
"八百里加急,通告天下兵马大元帅南东轩和惊渊十九州守将,飞岚内忧,若有异族胆敢借此机会扰我边境必痛击之,决不允许手下留情。"咬了咬牙,轩辕亦凤目中闪过一抹萧杀之气。
"是,臣立刻拟旨。"莫言忙重新回到长案后,收拾了堆放在一起的奏折,抽了笺纸提了狼毫,将轩辕亦刚才的话拟成一道道圣旨。
见他重新坐回到条案后铺了笺纸拟旨,轩辕亦便立在他身侧,待他拟完便接过来,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疏漏加盖了自己的印信后着御书房的小太监送至在偏殿内值夜的官员处,让他们抄写后即刻发出。
随着一道道圣旨从御书房内发出,落凤城中原本已经陷入寂静与黑暗中的各个府衙很快重新掌了灯火。也是从这一刻始,两日之内,整个落凤城,甚至整个飞岚先后进入了全面戒备的状态。
清晨,随着鸡鸣声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夜晚的黑暗遁去,新的一天开始。
昨夜一道道从御书房内发出的圣旨,一张张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安民告示还有街道上突然增加了的官差和城门前加了双岗的官军使得整个落凤城中原本就紧张的空气在一夜之间变得沉重凝滞起来。
与落凤城相比,千里之外的邢州因为从御书房内发出的圣旨和传递消息的信枭都还未到,州衙内的气氛虽然紧张却并不压抑。
吃过午饭,闲来无事水寒便带了喜子往刺史府去了。虽然转移即将受灾的灾民,连通围堰,加固江堤这些都不需要他插手但是身为副钦差,报个道点个卯什么该走的程序也还是必不可少。
跟轩辕天鸿和府内忙的不可开交的官员打了声招呼,从刺史府出来,水寒和喜子迎面便撞上曹初。
"属下见过主子。"见水寒和喜子两人除了刺史府的门口正往回走,曹初便紧走了两步撩了袍服单膝跪地。
"看样子曹先生必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拿到主子想要的东西了?"见曹初脸上带了难掩的笑意未等水寒开口,他身侧的喜子抢先开口笑道。
"正是。"曹初见水寒抬手示意他起来便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吼吼的一叠纸递了过去,"这是供状,史百万和房钱两人都已经签过字画过押了。"
"嗯,李家庄的事呢?"水寒伸手接了那叠供词边走边看。
"李家庄是因为庄内稻田下有一座金沙矿,史百万让县令偏袒富户可强买土地,是打算悄悄占了沙矿自行偷采。"
金沙矿?水寒的步子稍滞。难道是因为钦差官驾夜宿扬庆县让史百万误以为轩辕天鸿要调查李家庄强买土地的事,为了避免金矿暴露,他们才会在仓促间动手杀钦差?
"这份供状和供状上的内容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明白么?"想了一下,水寒对曹初说。虽然有了这份供状就能够坐实玉无极谋逆的罪名,但是现在飞岚内忧未除,外患未解并不是处置他的最佳时机。
"是。"曹初应了一声,见水寒收了那叠供状便退了下去。
"主子,信枭回来。"听天空中忽有异响,喜子抬头就看见一只飞禽在头顶的高空盘旋。
"唤下来。"水寒也学着喜子的样子把手置于眉骨之上,遮挡了有些刺眼的阳光,抬头望向天空。
喜子把一只呼唤信枭的哨子塞进嘴里,随着尖锐高亢的哨声响起,那原本在头顶上盘旋的猛禽停止扇动翅膀,张开了巨大的双翅滑翔着盘旋而下。
到了近前,那猛禽又扇动了两下翅膀调节了角度随后张开两只利爪稳稳的落到了喜子高高举起的左手小臂上。
喜子落了架着那信枭的手臂,伸手取了它腿上绑缚着的用来传递信件的铜管递给水寒后,便架了那只信枭去官署的后院给水喂食。
水寒接了那黄铜的管子拿在手里去了蜡封抽了里面卷成纸卷的笺纸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铁鹰和自家父皇以前有过什么心里就堵得难受,犹如百爪挠心一般又痛又痒,甚至还有些酸涩。
那信枭放出不到半日水寒就有些后悔了,本是用来传递紧急情报的信枭却被他用来询问这等无聊的问题真是丢死人了,一想到此时水寒的脸颊便有些发烫。
可是……还是很想知道这两人之间渊源,虽然回到落凤城他尽可询问清楚,可是不知为何只要这件事他不弄清楚就会觉得整个心都一直悬着,没有着落。
拇指和食指捻着那个从铜管里取出来的小纸卷,水寒忽然有些郁闷,犹豫了半响还是小心的展开了那个纸卷,随着纸卷展开,水寒便看见了那一整张笺纸的正中间,以轩辕亦那笔独特的亦氏狂草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令他气绝的字。
"回来告诉你。这是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他手中的那张笺纸便被人从身后抽去。
水寒一惊,身子一僵,有生以来除了轩辕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接近自己他却毫无察觉。都是轩辕亦,害他全部心思都放到了这张笺纸上,才让人钻了空子。还好来的是自己人,若是对头我若因此受伤或者死了看你怎么办。想至此,水寒不由咬了咬牙。
"这是皇上的字吧,回来告诉你?你问了什么?"南飞羽拿着那张从水寒手里抽走的笺纸翻来覆去的看着。
"没什么。"水寒脸一红,心虚的从南飞羽手中重新把那张纸抽回来重新卷成纸卷装回到铜管里转身要走。
"喂——寒儿——"
"我都说没什么了。"涨红着一张小脸,水寒有些气急败坏的打断了南飞羽的话,转身便走。
不过是想问问他要不要出去转转这邢州城,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啊,南飞羽立在路中间困惑的眨眨眼。
回了钦差官署自己所居的院落,坐到正厅的太师椅上,水寒皱着秀气的眉毛嘟着嘴生闷气。要么就说清楚要么就权当自己没问过,竟然给他写了个回来告诉你……就这五个字竟然还用暗卫的信枭不远千里的送了来。还吊了自己半天的胃口,还害得自己因此失去了以往的警觉……想至此水寒不由再次咬了咬牙齿。
喜子喂了那信枭回来就见水寒一张小脸黑的跟锅底似地独自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便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抬头见冬雪从门前经过伸手抓过她来低低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冬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回来就自己坐在那生闷气,也不知道是给谁招惹了。"
喜子皱眉,自家主子生性淡漠,除了皇上和那个平日嘻嘻哈哈的静亲王也没人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可是这两个人现在都在千里之外呢,难道是刚才那信枭带来的东西?
"铁鹰——"坐在太师椅上生闷气的水寒终是郁气难平,不由提高了声音。
铁鹰?他不是影魅的当家人么?主子怎会忽然提到他?喜子和冬雪同时一愣。就在两人发愣的当口,一个人便悄无声息的单膝跪倒了水寒面前。
"我自己的性命自己保护,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必跟着本王,去鸿王那里吧。"水寒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是配上嘟起来的嘴怎么看都像是在赌气。
铁鹰微微一讶,不由抬头看了眼斜靠了太师椅的水寒。
"还有……我身边十丈之内不想看到你。"见铁鹰那双幽碧的眸子盯了自己水寒又加上了一句,说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铁鹰张张嘴,难得的想问问原因,可是瞟了眼水寒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的闭了嘴,退下。
"纸,笔。"
"是,属下马上去取。"听水寒要纸笔,冬雪忙拎了裙角转身出了正厅,很快端了个托盘进来,盘子里放了整套的笔墨纸砚。
水寒从托盘上抽了印着朱砂红竖格的笺纸,提了饱蘸墨汁的毛笔在那笺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卷好封在铜管里印了自己的印信递给喜子,"明日早上把这个让那信枭带回落凤城去。"
庙堂卷 第五十七章 流金水榭
邢州通往惠州的官道上,一队人马逶迤而行,吸引了官道两侧赶路之人的目光。
这队人马由数名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钦差卫队服色的官兵开道,押尾的则是数千一身黑色短打扮,头扎黑巾,鞍前横了马刀的骑兵。
钦差卫队和骑兵马队的中间,一辆天青色织锦幔帐围了车厢的四轮马车给行在它前后左右的十数匹马团团护住。马背上除了数名青年和少年外,竟然还有四名身着长裙的女子。嫩粉,翠绿,鹅黄,乳白四种明快又不俗艳的颜色在马队中间分外抢眼。给这四名俏丽女子前后环绕着的马车车辕上坐了一名青年,青年着了一身灰色窄袖长袍,手腕处扣了牛皮的护腕,一根银簪束发,手中随意的挥舞着一根马鞭,鞭梢是不是扫过驾辕的那匹枣红马的马背。
车厢内一身白衣白玉簪束发的水寒双臂抱了膝盖,斜靠了车厢侧壁透过车窗上糊着的薄纱望向外面。他的身侧南飞羽盘着双腿靠在车厢后板微合了双目闭目养神。
"寒儿,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吧?"给突然震颤了一下的车厢摇醒,南飞羽睁了眼睛,见水寒还是保持着刚出邢州城的姿势看向窗外,不由轻笑出声。
水寒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咋一听到南飞羽说话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目光,抬手落了窗上的锦帘,然手往车厢内缩了缩身子,靠在南飞羽身侧垫了厚厚靠垫的车厢后壁上。
南飞羽原本计划着两日后会惠州,但是昨日傍晚三卫和铸剑山庄数只信枭飞至邢州带来了上游即将泄洪的消息,身为惠州刺史的南飞羽便和惠州司马南宫瑾臣一道在今日清早带了惠州的三千骑兵赶回惠州,剩下的两千骑兵和两员偏将暂时留在邢州在保护鸿王轩辕天鸿的同时备其调动。
"看寒儿昨日有些犹豫还以为你今日不会跟来呢。"
"寒儿想看看小舅舅治下的惠州啊。"水寒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心虚的回道。
"只是想看看小舅舅治下的惠州么?"南飞羽勾了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水寒,几年间虽然只有年节回帅府省亲时才能见到水寒,他却对这孩子多少有些了解。
飞岚的九皇子,不久前破例封王的轩辕水寒本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少年。这个从不为身外之事泄了情绪和想法的孩子却从昨日开始情绪变得不甚稳定,南飞羽甚至觉得这次他忽然跟了自己回惠州多半与之有关。
"当然了,父皇常说惠州是飞岚的银库,百姓安居乐业,有商贾云集,州城繁华的程度不输落凤城,难得有机会自然要跟着小舅舅来看看了。"
"是么?既是这样等洪峰过后小舅舅空下来便带了寒儿好好逛一逛小舅舅的惠州城如何?"见水寒小脸上忽然透出股心虚南飞羽也不拆穿,体谅的笑了笑,把话题转向别处。
"嗯。"听南飞羽说要逛惠州城,水寒的脸上便现了点点的笑意。这一世的前七年都是给自家父皇养在皇宫里,偶有出宫不是坐了他的銮驾就是走马观花的不能尽兴。好不容易以钦差的身份出巡却又忙着捉刺客,平乱,虽然行动自由了很多,却也没了那份闲情逸致,现在将一切置于脑后,一想到能痛痛快快的逛一逛惠州城自然兴奋。
果然怎么看都是自家的孩子好啊,测了半边身子,见水寒那张原本只中人之上样貌的小脸因为嘴角那抹笑容忽然生动起来,南飞羽也不由再次清扬了嘴角,眯起了眼睛。
邢州州城只惠州州城百十里的官道,骑兵跑下来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却因为多了水寒乘坐的马车到达惠州时已近黄昏。远远的看见惠州高大的城门楼,原本压在队伍最后面的三千骑兵便由司马南宫瑾臣和副将赵新带了回惠州城外城防营休整。
马车则由钦差卫队的官兵,南飞羽的随行亲信和水寒带来的人一到护送了由西门进了惠州城。
飞岚的州城大多是依照落凤城的规制,城西为市井商铺云集之地。从西城门进入惠州的马车若想到达位于城北的刺史府必会穿过整个惠州最为繁华的西城。
虽已近黄昏,惠州西城的街道上却繁华不减。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街边酒楼驿馆门前招揽客人小二洪亮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得见。虽然天光尚亮,酒楼内却已燃了蜡烛,星星点点的光
亮在小二身后摇曳不停。路边更有推了装满小吃或各色物品手推车的商贩和挑了装满各色生活用品的胆子的货郎沿街叫卖。
从车未进惠州州城水寒便重新挑起了车窗上的锦帘向外张望,待车进了城他则干脆双膝跪在车厢内厚实的棉被上,两手趴在车窗上动也不肯动了。
见他眼珠错也不错的盯了车外的景致,南飞羽有些好笑,知道他是因久居宫内从未见过这些市井风俗好奇也就由着他。知道马车骨碌碌的离了西城,把那些叫卖声,喊声,说话声远远的抛下很久,水寒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心满意足的坐回到南飞羽的身侧。
"呵呵,小舅舅治下的惠州怎样?"见水寒如满足的小兽一般乖巧的偎在自己身侧,南飞羽不由轻笑出声。
"果然是个繁华的地方。"轩辕亦说的不错,这惠州城其繁华程度果然毫不逊于一国之都的落凤城。
而且,与落凤城不同,作为周边国家和地区货物人员的集散地,这市井内中多有穿着奇特的人来回穿行,多半是些随着货物而来的商人。
"能从飞岚的寒王爷嘴里听到一句赞扬的话,倒也难得啊。寒儿不是在哄小舅舅高兴吧。"
"不是,寒儿说的是真心话,惠州的繁华一点都不输给落凤城。"虽然知道南飞羽是在调侃他,水寒还是不由反驳道。
"一点都不输给落凤城,难道寒儿逛过落凤城的西市?"听水寒拿他的惠州和落凤城相比,南飞羽心情大好。
"父皇曾经带着寒儿逛过,虽然只逛了那条卖小吃的街道,还买了一篮子的小吃……"当日的情节还历历在目,甚至轩辕亦那日的一举一动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红叶和丁宁……突然提到了落凤城的西市,水寒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清亮的眼眸瞬间暗了暗。
"呵呵,飞岚的九皇子该不是想他亲亲父皇了吧?"见水寒眼睛暗了下来,南飞羽不由出声调侃。
想念?水寒一愣,并未回应南飞羽,而是情不自禁的把身体往车厢的角落里偎了偎,竖了双腿,两手抱住膝盖。怕是真的想他了,虽然对不肯告诉自己他和铁鹰究竟是怎样的渊源耿耿于怀,但是,每一次想到轩辕亦水寒都会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空出来一块,填也填不满。
"本来是句玩笑话,想逗了寒儿开心的,却不曾想还真说中寒儿的心事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见水寒忽然有如此表现,南飞羽伸手揽了水寒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侧,"寒儿放心,虽然你那个当皇上的爹不在身边,可是小舅舅的刺史府里却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寒儿若是孤单了,就让他们陪着你玩。"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甚至从来都不是。听南飞羽竟说出这番话来哄他,水寒在无奈的同时也有些感动。
"大人,到了。"说话间车外便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马车开始减速,很快便停到了惠州刺史府的正门。
"终于到家了。"南飞羽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整个身子也全部放松了,松了搂着水寒肩膀的手臂,率先开了车门跳下车去,随后转身伸手把水寒从车上接下来。
一样的五重飞檐,雕梁画栋;门前同样的七级汉白玉台阶和两边一共是十四根拴马桩;一般不二的钉了巨大黄铜门钉的朱漆大门,与沁邢二州的刺史府别无二致的正门。
"大人,您回来。"水寒立在府门前正抬头看檐下那块写了惠州刺史府五个大字的匾额,便有充满了喜气的声音传到了众人的耳中,随着那声音刺史府正门内出来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衫面目和善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来至南飞羽面前笑嘻嘻的单膝跪了,"过午南宫大人的传令兵就送信来说您今日回来,还带了寒王同行,属下便叫人把流金水榭打扫出来了。"
"这是跟了寒王的侍卫和宫女。"南飞羽示意吴四起来后把牵了缰绳立在水寒身后的春梅她们指给吴四看,随后又跟春梅说,"这是府内管家吴四,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找他要。"
"是。"春梅四人听南飞羽这样介绍便微曲了膝盖冲着吴四福了一福。
"呵呵,姑娘不必客气,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吴某人说便是,不必客气。"见四个俏生生的姑娘冲着自己行礼,吴四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见他这样,春夏秋冬四名宫女也抿了双唇。
"正门行不了马车,你带了他们从角门去流金水榭。"
"是。"吴四弓了身子应了一声,见南飞羽带了水寒往院内走忙提高了声音,"大人,州内能到的大人基本上都到了,在正厅内等着给王爷见礼呢。"
吴四话音未落,南飞羽便脚下一滑,身子一晃,险险摔倒。
"小舅舅?"水寒有些奇怪,这平坦的石板路上连个石子都没有,南飞羽又是习武之人怎么下盘忽然不稳了?
"呵呵……没什么,不小心……"他们这哪是等着给王爷见礼啊,分明是来看热闹的嘛。借了水寒的手臂稳住身子,南飞羽笑的要多心虚有所心虚。
见吴四领了马车和一干护卫往刺史府后角门绕过去了,南飞羽便和水寒进了刺史府的府门。
"那个……寒儿啊,我刚跟你说我这刺史府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待会儿若是惹恼了你,你跟小舅舅说,小舅舅修理他们,你父皇公务繁忙……"就不用劳烦他老人家了。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群人便呼呼啦啦的从正厅内奔了出来。
"这就是刺史大人那个当皇子的外甥么?"
"好小的孩子啊……"
"好文静的孩子,真的是南大人的外甥么?"
………
一滴冷汗顺着水寒的额角滑落,……虽然南飞羽说他刺史府中的人很有趣,可是也不能一个个全都这么有趣的一身官服闲着没事的跑来围观他吧。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品头论足他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求救一般看向身边的南飞羽,见他竟也是一头冷汗脸色苍白的微张了嘴巴愣愣的看着这围成半月形的人群半响说不出话来,显见是给吓到了。
议论还在继续,直到……
"真的是皇上和贤贵妃的孩子么?无论皇上还是贵妃娘娘都是大美人……"后面的话被身侧的人用手捂回到了嘴里。
此时,围拢在一处大呼小叫的这一群从三品到七品的官员才想起给他们评论的少年是皇上的九皇子,飞岚的寒王爷,呼啦啦一下子又集体后退了一丈的距离,远远的立在院内和水寒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
"你们还不过来见过寒王爷?"看着群人总算结束了围观,变得比较正常起来,南飞羽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见水寒虽然似是受到了一点惊吓却并未不快忙冲着这些人喊。
"啊——对啊!"
"臣等,见过王爷。"直到此时这一群人才想起来他们等在这刺史府内的目的是给寒王见礼的,忙又一起向前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水寒看看南飞羽。他此时已擦去了满头的冷汗,见水寒看着他就伸了手一个个的挨排点过去,一边点一边介绍,"银曹成大人,粮曹马大人,司库张大人……"点完了也不管水寒记没记下,认不认得,便一挥袍袖,"都起来吧。"
哪想这群人并不领情,而是齐刷刷的抬了脖子看向水寒。
刚刚滑落的那滴冷汗又顺着额头滑下来,"呵呵,都起来吧。"
"谢王爷。"知道此事,这十来个人才又呼啦啦的站起来。
"一路之上王爷可曾累到?"
"臣听说邢州竟然是司马和刺史意图谋反,王爷可曾伤到?"
"王爷……"见水寒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并未有责怪之意,这一群人又重新围拢了来嘘寒问暖了。
好吵啊……看着这十来个人十来张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说完了还两眼亮晶晶,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等答复,水寒那张小嘴便不自觉的又张开来。
"好了好了,不是说来见礼的么,这礼都见过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让人说我惠州的官员个个都闲的没事干,跑到我这刺史府来了欺负小孩子。三日后洪水就要过境了,湖里的和水道里的大船小船都给我通知到了,若有个闪失为你们是问。"见水寒原本合拢的小嘴重新又张了起来,南飞羽赶忙伸手把水寒拉至身后。说我还张了手臂就像赶小鸡一样把这些官员一个个的赶出了刺史府。
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些下属平素跟他惯了,上下级关系都很淡漠,平日里开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却也没想到今日竟会有胆量来集体围观飞岚的寒王爷。
他不恼不意味着水寒不恼,水寒不恼也不意味着皇上不恼……这皇上要是恼了……七年前就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吃了水寒一块点心就被他那个当皇上的爹敲去了几十万两黄金。那一年自己和整个惠州大大小小衙门,还有城防营官兵的苦他还记忆犹新。
目送着这些人离了刺史府各忙各的去了,南飞羽才长出了口气,回身正看见水寒背负了双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便冲着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别看他们平日里没大没小嘻嘻哈哈的,办起正事来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与水寒比,此时南飞羽的神情反而更像一个孩子。
"呵呵,寒儿知道。"水寒笑笑,不然单靠你一个人又怎会把整个偌大的惠州治理的如此繁荣。
"好了,不管怎样,总算是到家了。休息一下差不多就到了晚饭的时辰了。走吧,小舅舅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说着南飞羽便牵了水寒的手腕,穿过刺史府的正厅沿着中间的甬道往府内的后园去了。
从后园的园门进入,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清秀挺拔陡的水竹,一丛丛一束束的,随着晚风轻轻摇曳竹林间一道影壁,挡住了园内的景致,沿着石板的路再往前走,很快就有丝丝的水汽飘进鼻孔。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偌大的湖泊。湖岸边上一排碗口粗的垂柳纤细柔美的枝条轻轻掠过水面。一条游廊曲折蜿蜒的沿着岸边迤逦而行,通向距离湖岸不远的一间小亭。湖岸边,层层叠叠的翠色中露出两重高挑的飞檐。
再往前行,便是一丛丛一排排或高或低的植被。从中穿过去,眼前又是一座假山,绕过假山,湖边看见的那幢建筑便出现在了眼前。
全部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两层建筑一半的基础在湖岸上,另一半用数十根粗大的木头在水面上撑起来。建筑的每一层都是两重的飞檐高挑,檐下没有一般建筑必须的雕梁和彩绘,素色的木头使得整个建筑显得古朴又雅致。
此时,暮色渐浓,两层小楼楼上楼下全部掌起灯来。橘黄色的灯火倒映到湖面上,楼里的烛光和说中的倒影连在一起,形成一片绚烂。风吹水面,如雾霭一般浓重的暮色中,影随水动,波光一片,如点点碎金摇曳生辉,湖面上的建筑仿若也被水中的倒影带动,虚幻一般,随着水波荡漾。
"这就是流金水榭。"水寒身侧南飞羽见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呆望着眼前这片景致,忍不住勾了嘴角,"寒儿可喜欢?"

庙堂卷 第五十八章 炸坝泄洪
明日不早朝。当这道圣旨传遍了飞岚落凤城中大大小小的衙门官邸的同时,一队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马队正在落凤城至沧江上游的山道上飞奔。
山道在数里开外急转了一个弯,离了刚刚经过的谷地重新归入群山中。从这个弯拐过,骑在马上的县医院略微放松了手中的缰绳,微微直起一直趴伏在马背上的身体,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半夜的长途奔波,一口气就跑出来几十里的路程,再加之最近几日身体一直都未得到充分的休息,就算是他也有些疲惫。胯下的白马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倦怠,渐渐放慢了速度。
"还有多远?"见红叶纵马从身后追上,奔至身侧轩辕亦问。
"转过前面这座山,从山口进山便能看见冰坝,从这里到山口大约是三十里的路程,到冰坝只有数里的路程。"
还有三十里的路程,这么说这一口气竟也跑出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抬头看看渐渐发亮的天边,轩辕亦重又提了口气,勒紧了缰绳,压低了身子同时磕了一下马蹬。身下的骏马又撒开了四蹄沿着山路往面前这座山的山后绕过去。
绕过山峰,山道的尽头便是红叶说的山谷的谷口。人还未到谷口便有接连不断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在离谷口半里左右的时候,马队转下山道,沿着土路转进山谷。
谷内的山道是临时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栈道,宽度大概可以单过一辆马车。山道一侧是如刀砍斧削一般直上直下的山壁,另一侧则是几十丈深的谷地。从冰坝形成伊始这栈道就是用来方便探查官员出入的,后来工部也曾想过凿坝泄洪,这栈道就又成了工匠出入的通道。再后来要扎坝泄洪,这栈道又加宽了不少用来通过运送黑色炸药的马车。
从这栈道沿江而上远远的便看到了上游那道冰坝。初升的太阳的光线照到从冰坝上漫下来的水面上形成一片反光,亮闪闪的晃着人眼。
渐行渐近,水声渐响,马队通过栈道很快到了冰坝附近。下了栈道便到了冰坝下,仰面望去,触目皆是一片莹白。那十数丈高的冰坝撑天压地,竟似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头顶压来。冰坝顶上数十道水流漫过冰坝飞流直下,直落谷底。激溅在岩石上,拍击到水面上飞溅起丈许高的水花,击碎的水滴形成雾状飘散在空中,反射了太阳的光芒形成一道彩虹。
水流冲刷而下形成的巨大撞击声和哗哗的水声被峡谷两边高耸的崖壁放大反射,在耳边作响,震耳欲聋。
"好壮观啊。"轩辕亦身后随驾而来的一名暗卫呆望着眼前这片莹白和那从这片莹白上铺天盖地一般直挂下来的那数十道水流形成的瀑布不由脱口而出。
"皇兄。"接到通报,一身月白色短打扮白玉簪束发的轩辕静带着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见轩辕亦坐在马背上正抬头仰望着那道冰坝,怕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
轩辕亦虽然听不清轩辕静的声音却读出了他的唇形,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手中的缰绳随手往后一扔就带了红叶跟着轩辕静往冰坝上溢泄下来的水流形成的瀑布后面绕去。
瀑布之后竟是别有洞天,几天的时间,工部便带领了石匠在那冰坝上拦腰开凿出了一道近一人高深达丈许的沟槽。沟槽内为了防滑垫了泥土铺了树枝,每隔一段距离还另行凿出了深孔,安放炸药。炸药已经安放完毕,单留了导火线出来以并联的形式拧在一起,靠近水帘的那一侧为了防止飞溅的水花可能阴湿炸药和导火索还用木棍撑起一米多高的油布把流水阻隔在外。
"现在咱们是在冰坝的最下面,上面还有一道沟槽,不过没有这道凿的深,也凿了深孔,填了炸药。"轩辕静边走边说,有了一侧飞泻而下水流形成的水帘阻隔,山谷间隆隆的水声减去不少,虽然还是甚为嘈杂轩辕亦却也听清了他的话。
"还有一道么?"轩辕亦走至水帘边抬头望去,想看看轩辕静说的上面那道凿出来安放炸药的沟槽。
"寒儿临行前交代过,说这冰坝太高太厚,单在下头布了炸药冰坝上层垮塌下来的冰块若是过大容易阻塞河道,分上下两层布药一同炸开可以避免河道阻塞。"
"寒儿说的么?"轩辕亦先是一愣,随即眼眸便暗了暗,原来从答应自己用黑色炸药炸了这冰坝开始,他的寒儿便把所有的可能性完全考虑进去了。想至此,轩辕亦唇线分明的嘴角上忽然现了一抹柔软的笑意,稍纵即逝。
"把工匠和士兵们全都撤到山上去,准备炸坝。"
"好。"见轩辕亦的剑眉立了立,一张俊脸沉的如水一般。轩辕静也知事关重大,忙转身先行退了出去,召集人手撤离谷内和坝上坝下的工匠官兵。
轩辕亦和红叶从最下层的沟槽退出来,沿着紧贴岩壁凿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台阶爬上轩辕静所说的上层沟槽。
上层沟槽并没有下面的那道深,高度和宽度仅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为了往来之人的安全,靠近水帘的那一侧拉了绳索,挂了毡布。另一侧的冰壁上则凿了一整排的孔洞,洞内全都填充了黑色炸药。看导火索同样以并联的形势密密麻麻的连接在一起,轩辕亦便知这大概又是水寒临行前特意交代了的,眼眸再度暗了暗。
如同电路一样,并联在一起的数处炸点既不会因为相邻或相近的炸点未炸深受影响,又能确保可以再差不多同一时间起爆,使爆炸所产生的能量一同释放。只有这些能量一同释放也才能用最原始的炸药炸开这如同巨无霸一样的冰坝,这也就是为何会把所有炸点以并联的形势连接到一起的原因。
检查完了沟槽内埋设的炸点,轩辕亦和红叶一同退了出去,抬头便见山谷两侧的峭壁顶上站了许多人,谷内还有一些人正沿着山坡往上爬去。
知道轩辕静已经着手撤离这些工匠和士兵了就转头对红叶说,"你也跟着他们上去吧。"
"主子。"一向为轩辕亦命令是从的红叶这一次却并未听令,而是单膝跪下,"请主子把红叶留在身边。"被水寒炸为平地的盘龙殿里那间厢房已经让他知道这些黑色炸药是多么危险的东西,单留下轩辕亦一个人在这里他当然不放心。
"无妨,朕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主子……"跪在地上的红叶还想说什么,却被轩辕亦打断了话头,"红叶你看身后。"
红叶一愣转过身去,轩辕静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两丈远的地方。见轩辕静一双眼睛锁在自己身上,红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红叶,朕知道你为朕的安全担心。可是即便不为飞岚,单单是为了寒儿,朕也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属下明白了。"微低了头想轩辕亦施了一礼,红叶起身向外远处去。
"皇兄多加小心。"轩辕静见红叶离开了,竟顽皮的冲着轩辕亦伸了伸舌头,随后往红叶离开的方向追过去,追上了便捉了红叶的衣袖和他一道并肩离开。
轩辕亦目送着他二人离去,捡了一块平地盘膝坐下来,从怀中取出点火用的火折子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随后凝了神,静了气,陷入沉思。
轩辕亦知道以自己的轻功,在点燃导火索之后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逃离起爆的区域。但是,人难免会有失手和犯错的可能。为了避免犯错,此时自然更应该把接下来的行动仔仔细细考虑清楚。毕竟身边这上下两条沟槽中埋了几百斤的炸药,一旦爆炸了,若是逃不出去他可真是要粉身碎骨了。
如果说前世面对那份哀伤又绝望的爱,自己先于水寒而逝算是一种解脱,那么,再次面对自己一直深爱的人,在还未说出这份埋藏在心里许久的爱,在还未得到深爱之人回应之前,轩辕亦绝对不会甘心再次先行离去。
除此之外,此时的轩辕亦对暂离自己的水寒再次回到他身边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和表现可是十分的期待。有了这份期待,轩辕亦自然对自己的性命倍加珍惜。
重新想了两遍接下来行动的顺序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在确定自己并未有任何遗失疏漏之后,再睁开眼睛,轩辕亦的脑海已是一片清明。
抬眼看见附近山峰之上一道烟柱腾起,黑色的浓烟丝毫不受风势影响直冲天际轩辕亦便知,这是轩辕静给他的信号,告诉他所有人都已平安撤出了危险区域。
好吧,前期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一想到爆炸过后这一直被自己视为心头大患的冰坝将被整个连根拔除轩辕亦就莫名的有了些许的兴奋。
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晃燃。轩辕亦蹲下身子点燃了布设在最下层外侧的导火索,见那根导火索燃着他并未忙着离开,而是看着它燃烧了片刻,从导火索燃烧的速度估算了一下引爆炸药的时间之后才再看了一眼这条才开凿出来很快就会被炸药炸毁的沟渠起身离开。
山谷四周冰坝附近的山壁上,轩辕静和红叶并肩立在一片略微探出谷底的绝壁之上。他们身后是那十几名跟了轩辕亦和红叶来的暗卫。暗卫之后,还有百十来工匠官兵,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的站着,望着谷底那处冰坝。
昨日轩辕静一到便把大部分的官兵和工匠撤出了谷底,留下这一百来人是以备万一的。
"静,你真的一点都不为皇上的安危担心么?"锁了两道浓眉,居高临下的望着谷底那处冰坝,红叶终是不放心。
"不担心啊!"同样是望着谷间那处水浪翻卷的地方,轩辕静的回答十分的笃定。
"为何?"见轩辕静竟会说一点都不为轩辕亦担心,红叶的目光便转回到身侧这人的身上。
"因为我相信皇兄。"更加笃定的回答,"只要是皇兄答应过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也才会深陷异国备受凌辱之时还坚信已经身为太子的轩辕亦会去迎他回国,而他也确实等到了那一人一骑。
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比同胞兄弟间来的亲近深厚。望着轩辕静脸上的坚定,红叶默然。
"啊……皇兄。"红叶低头思索间轩辕静忽然惊叫了一声。
红叶忙顺着轩辕静微抬的手指望去,见一道身影正从谷底攀了挂在山壁上方便工匠士兵上下的绳索飞掠而上。奇快的速度,灵活的身手看的两人身后的暗卫们目瞪口呆。
"皇兄——"虽然嘴里说不担心,一旦看到轩辕亦的身影轩辕静还是情不自禁的趴在崖壁上,在探了头向下张望的同时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与轩辕静和红叶的紧张不同,屏了一口气攀上大半截山壁的轩辕亦看还有数丈的距离便可到达崖顶,便单手勾上了悬崖壁上搭建栈道的木头,翻身跃了上去。
曲了右腿,单手撑地卸去身上的力道,轩辕亦站起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绝壁后又重新提了气,伸手攀了岩壁上垂下来的绳索向着崖顶飞掠而去。
再跃数丈,眼看着就要到了崖顶,轩辕亦索性松了原本攀着绳索的手,单脚蹬了崖壁借了力径直跃上了崖顶。
"皇兄。"见轩辕亦安全返回轩辕静便眉开眼笑的张开双臂冲着轩辕亦扑过去,轩辕亦没理他,侧身闪过来至峭壁的边缘,微皱了剑眉俯身看向那道冰坝。
冰坝下,燃着的导火索分为两道,一道向着最底部的沟槽燃了过去,另一道沿着冰壁上凿出来的暗槽直达上层的那道沟槽。两道导火索几乎同时引燃了与之并联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连接埋设炸药炸点导火索。
导火索燃尽,水帘后,白光斑斑点点的闪现,随着那光点闪过,巨大能量瞬间爆发,却又给厚重的冰壁阻挡,形成一道道气浪从各个方向翻卷冲击着冰壁。
一道道细细的裂纹出现在冰壁上,飞快的向上下两个方向延展,向上直达冰坝的最顶端,向下一直通达谷底。同时随着冰坝中央那一整排埋设在冰槽里的炸药炸开,更大的冲击力传遍了整座坝体。最初的那一道道细细的裂纹加宽加长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炸裂了的冰坝上,冰块之间互相挤压滑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咯咯吱吱的声音。
碎裂的冰块在堰塞湖内湖水横向的压力和垂直向下的重力双重作用之下向着谷内倾泻下去。
谷底,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便盖过了流水飞溅的声音。随着这声音渐渐的加大,整个大地都开始为之震颤。
悬崖顶端,轩辕亦、轩辕静、红叶还有那十几名暗卫尚且能稳住身体,立在崖壁上。那百十来名工匠和官兵则全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和脚下那不住震颤着似乎随时都可能塌陷下去的大地吓得全都趴在了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那原本如铜钱铁臂一般结实现在却不堪一击的冰坝随着这声巨响瞬间垮塌,碎裂城无数块。大大小小的冰块翻滚着,互相撞击着,在水流的冲击下沿江而下。
随着那碎裂的冰块被水推开,堰塞湖里积压了近一月的江水咆哮着翻卷这巨浪,从那谷口一泻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卷走了崖壁上那条栈道,随后沿着谷底往下游奔流而去,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立在轩辕亦身侧不自觉的扯了他手臂的轩辕静和立在轩辕静另一侧的红叶完完全全为谷底的场景所震惊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飞卷着白浪的江水直泻而下,往天边而去,半响竟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那些黑色炸药的威力么?还是我是在做梦?"又过了半个时辰,随着那从谷口不断涌出的水流渐趋平稳,轩辕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低声说道。
"好了,回宫吧。江水泻下,各地的奏折很快就会到了。"见轩辕静一时半会似是很难相信眼前的情景轩辕亦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说道回宫……"红叶的额上忽然冒出来一滴冷汗,同时难得的犹豫起来,"下面那条栈道是捷径……但是已经没了……我们只有从这山上绕下去……"
"那就绕下去好了。"轩辕亦不明白为何红叶会忽然犹豫起来。
"可是……主子……我们没人认得路。"
…………
看轩辕亦和轩辕静两人盯了他,脸上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红叶额角上的那滴冷汗瞬间滑落。
折腾了大半天,在走了数次冤枉路,错了无数次之后,轩辕亦一行这十几个人和十几匹马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回到了落凤城。
御书房内,最早的一批关于洪峰过境的奏折已经置于案上。轩辕亦粗略的翻看了一遍见总体来说沧江水流还算平稳,暂时并未淹没农田,冲毁房屋便把奏折丢给莫言处理后回了盘龙殿。
回道殿中天已全部黑透,舒舒服服的跑了温泉,洗去满身的尘土和疲劳换了月白色的里衣,轩辕亦一回到寝殿就看见殿内的圆桌上放了一只绑在信枭腿上的铜管,铜管的蜡封上按了一个小小的寒字。
庙堂卷 第五十九章 秘密曝光
见那铜管的蜡封上按了一个小小的寒字,轩辕亦嘴角便扬了起来,连带着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起了蜡封,捻出里面的纸卷展开,见那一整张朱砂红的竖格纸上竟也学了他的样子在正中间写了五个字:我去惠州了。龙飞凤舞的草体带出了些亦式狂草的风骨。
去惠州了么?这下子轩辕亦眼底也出了些许的笑纹,他甚至想象的出自家寒儿看见他上封回信里那几个字后憋屈的模样,还有写下这几个字时的愤恨与恼怒。
昨日已经接到影卫传递来的消息说铁鹰被寒王爷发配到鸿王那里当影卫去了,并且还言明他不准出现在寒王身边十丈之内。单从这就可以看出他的寒儿在醋意大发的同时又是何等的恼怒了。难得自家寒儿会迁怒他人,看不到那张小脸上的表情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微叹了口气,轩辕亦收了脸上的笑意,眼底暗了暗。
"丁宁,纸笔。"
"是。"立在身侧准备伺候轩辕亦就寝的丁宁忙应了一声颠了细碎的步子跑出去着小太监们准备纸笔。
很快就有小太监端了放置笔墨纸砚的托盘低了头进了寝殿。
轩辕亦抽了张笺纸铺在圆桌上,提了毛笔回了水寒的书信后又把那笺纸卷成了一个小卷,"这个给红叶送去,就说给寒王的。"
"是。"现身在寝殿内的暗卫单膝跪倒双手接了那纸卷后退出了寝殿,去找红叶。
丁宁看那暗卫拿着纸卷离去暗自撇了撇嘴,皇家三卫费尽心力千辛万苦训练出来,没有紧急事态不得随意动用的信袅现在竟成了这父子俩传递家书的信鸽了,也不知道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写了回信,轩辕亦的心情大好,从圆桌边的绣墩上站起来往龙床边走去,"你们都退下吧。"
"是。"丁宁带了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太监躬了身子应了一声后倒退着出了寝殿,轻轻掩上了寝殿的殿门。
挑了明黄的幔帐,轩辕亦看着眼前那张空荡荡的龙床脸上的笑意渐逝。未见水寒之前从不与人同寝,短短七年的夜夜相伴,现在他却不适应独眠了,轩辕水寒你可真真害人不浅啊。咬了咬牙,已躺上龙床的轩辕亦竟如孩子一般翻转了身体滚至龙床内侧霸占了水寒的枕头,那枕上似还残留着水寒发间淡淡的香气,甚至锦褥上仿若还有淡淡的药香飘进鼻孔,伴着熟悉的味道,轩辕亦合了凤目,也掩了眼底的思念。
流金水榭后侧位于湖边上的那半边外侧是一块近二十平米的露天木质平台。平台与屋子相连接的八扇雕花门全部打开着,流金水榭内宽敞的厅堂和这平台连通到了一起。厅内几挂水晶串成的帘笼随着湖面上吹进来的微风叮当作响。
不远处,平台一侧的边缘架了一根鱼竿,一条细细的鱼线一头系在青翠的杆头上,另一头拴着的鱼漂随着给微风吹起波纹的湖水微微起伏着。平台另一侧,一张琴案至于水边,琴案上摆了一张乌黑的古琴,古琴上结了丁香结的天青色琴穗随着从湖面上吹来的饱含了水汽的凉风微微摆动。琴案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小几一侧一只小小的黄泥茶炉炉上壶内泉水已经微沸,袅袅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远处天高云淡,近处树影婆娑,一个难得的夏日,甚至连微微荡漾的都透着股夏日特有的慵懒与闲适。
水寒仰面朝天的躺在平台上流金水榭高大的屋脊形成的阴凉处,望着高天上缓慢移动的云朵发呆。
别忘记带了惠州的特产回来。这就是轩辕亦不远千里派了三卫信袅带给他的答复。原想着按照轩辕亦对自己的重视与宠爱,至少叮嘱了自己多加小心,早去早回什么的,却不想得来的竟是这样的回复。
愿望落空,水寒的心中在失落的同时竟也微微泛起了少许的苦涩。轩辕亦有个偌大的后宫,有十几位皇子十几位公主,被无数的人包围环绕着。就算是没有他在身边,也自会有人膝下承欢,有人时时陪伴左右。
原以为在轩辕亦自己无论何时都会与他人不一样,但是看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本以为这一世终于有了一个能够全身心信任依靠的人,可是到头来却还是孑然一身。轩辕亦,在你心里寒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翻了一个身,曲起膝盖略显单薄的身体不自觉的蜷成一个防护性极强的姿势,苦涩由心底渐渐蔓延上来,连带着鼻腔内和眼底也涩了一涩,水寒合了双目。
脚步声轻响察觉到有人靠近,水寒微皱了眉毛,身子却未动。
"主子,吴总管来问您午饭是去前厅吃还是在这里用。"春梅知道水寒早已察觉到自己来了便停了脚步,单膝跪了。
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这么说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上午了,水寒有些怔松,翻身坐起想了想,"前厅吧。"
来了几日,南飞羽的生活习惯和这刺史府里不成文的规矩或者惯例水寒他们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偶有不知道的不用他问自有自家小舅舅那个极为称职的管家上赶着告诉了。
刺史府的三餐里,早饭和晚饭吃饭的只有水寒和南飞羽两人。午饭却不同,只要是府衙内当值的官员若是中午不回家,不分官职高低都会在刺史府内蹭饭吃,久而久之这也就形成了一个惯例。所以刺史府每日午饭时都是十几个人围了一张偌大的桌子对了八九道菜,你说你的公务我说我的私事,热闹非凡。
以至于第一天跟了南飞羽吃午饭时,单是看着这一桌子的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就用去了整个午饭时间,最后待众人散去小丫鬟来收碗了水寒才发觉一碗米饭自己竟是一口都未吃。
也是自那日起,虽然每天吴四都会来询问水寒午饭是去前厅吃,还是在流金水榭用,水寒却从未缺席刺史府前厅的午饭。
听水寒要去前厅吃午饭,春梅忙带了刺史府的丫鬟们打了温水,捧了铜盆伺候水寒净面。
洗了脸,宽去从早晨就穿在身上的月色短打,换了件白色锦缎上缂了金银线的广袖长袍,罩了纯白的纱衣,水寒便带了夏荷出了流金水榭,直奔前院的饭厅。
看着正午毒辣的太阳,估计了一下时间,自己大概是最后一个到的。果然,进了饭厅便看见除了南飞羽右手边自己的椅子还空着,其他十多张椅子早就坐满了人,桌上的几盘菜也去了一小半。
"寒儿......"见水寒带了夏荷笑意盈盈的进了饭厅,南飞羽便笑呵呵的冲他招手。
几日的时间,桌边的这些人显然也习惯了皇上的九皇子,飞岚的寒王跟他们挤在一处吃饭,开头两日还有些拘谨,但见水寒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南飞羽身侧夹菜,吃饭,从不多说什么,很快就恢复了在饭桌上的一贯作风。
水寒来至南飞羽身侧坐了,夏荷便立在他的身后,以备不时之需。坐了椅子,端了饭碗,拿了筷子,一抬头便看见南飞羽下手坐的竟是惠州的司马南宫瑾臣。
今日的南宫瑾臣一身天青色广袖织锦长袍,外罩了同样颜色的纱衣,一根翠色玉簪束发,发梢披散在肩头,额前碎发垂至耳侧。与前几日的一身短打相比,少了些许的狠厉多了些儒雅的风度,只是一张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若对周围的人和事充耳不闻,径自端了饭碗夹菜吃饭。
几日间还是第一次在饭桌上看见南宫瑾臣,水寒便是多看了两眼这人。似乎有所察觉,南宫瑾臣忽然抬了头,望向水寒。偷看别人被发现,水寒有些不好意思,便扬了嘴角冲他笑了一下。南宫瑾臣先是一愣,待察觉水寒是冲自己笑,也不自觉的略芶了嘴角。
他笑起来很好看嘛,可是为什么总要绷着脸呢?水寒虽不明白却也并未多问。
饭桌上的话题多是州内政务,苍江上游炸坝泄洪,洪水倾泻而下,最近几日的话题也多集中到了洪峰过境上。
虽已离了沁邢二州,水寒毕竟挂了治水钦差的官职,因此每日也都有两州的驿报送至,对苍江的水情他也多有了解,听了一会,见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知道的,便端了碗闷头吃饭。
一会儿桌上的菜去了大半,便有吃得快的官员放了筷子等着同僚一到离开。恰这时,吴四带了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进了饭厅。
"报,八百里加急。"那驿卒人还未进饭厅,洪亮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随后那驿卒便捧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灰布包袱跪在桌前。
八百里加急?吃饭的也不吃饭了,漱口的也不漱口了,桌边坐的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南飞羽身侧的惠州司马南宫瑾臣。
"呈上来。"见众人都看着他,南宫瑾臣便放了筷子,漱了口。
"是。"身旁吴四应了一声接了驿卒手中的包袱和文碟交到南宫瑾臣手中。随后点手唤过来一名仆役让他送那驿卒回驿站休息。
南宫瑾臣抽了随身的匕首,起了文碟上的火漆,翻开文碟看了一会儿,瞟了一眼南飞羽身旁的水寒,随后就把那个灰布包袱递了过去,"文碟上写的要转交寒王。"
我?水寒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的接了那包袱。见饭桌上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一滴冷汗便冒出来。
望着自己面前这个灰扑扑的包袱,水寒虽有些迟疑,却也想立即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便伸手解,摊平。包袱里面又是一个厚实的湖蓝色锦缎的小包袱。再解了那包袱,里面便露出了明黄色绸缎裹着一个小方盒。见到那抹明黄,水寒便知,这东西是轩辕亦给自己的心底忽然有些酸涩。
伸手从小包袱里拿出那盒子,抖开上面的明黄绸缎,露出了里面朱漆的小盒子。随着那盒子打开,一股浓浓的奶香加了红糖的焦香立刻充满了整个饭厅。
盒子内垫了一张薄薄的油纸,油纸上是数十枚指肚大小深棕色的糖果。
太妃糖。看见盒子内装的竟是几十颗奶糖,才涌上心头的那点酸涩顿去,小心的伸手捡了一颗扔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和焦糖淡淡的苦涩在口腔内弥漫开了,水寒不由眯了双眸。
"看看你们那个馋样。"南飞羽环视了一眼饭厅内,见厅内除了自己下手的南宫瑾臣正拿了毛笔写回执,从官员到待立在两侧的仆役一个个都无一例外两眼发亮的盯着水寒手中那盒糖果便咳嗽了一声。
给他一咳,厅内的众人才如梦方醒一般都纷纷转移了目光,继续刚才未完成得事情,吃饭,说话,漱口。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觉的分了一些去关注南飞羽身侧那白衣的少年和那少年面前的朱漆小盒。
"别看了,这是皇上亲手做给寒王的,看也吃不到。何况……"见那些人一个个还是不死心的盯了那深褐色的糖果,再看看双手捧了那朱漆木盒的水寒南飞羽忽然一笑,"我这个外甥可是对皇上做的东西宝贝的很,上次不过是吃了一枚他的点心,这小子便拿喂了剧毒的匕首顶着我的脖子,差点杀了我。"说着南飞羽便伸手摸了摸脖颈一侧的颈动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呵呵,谁让小舅舅抢人家的蛋挞。"听南飞羽忽然提起几年前的事情,水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呐,上次的事情小舅舅就不追究了。"南飞羽见水寒的小脸红了一红,知他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眼睛瞄瞄那红漆盒子里的糖果,"这次,分给小舅舅一颗尝一尝可好?"
"南飞羽……"听南飞羽竟然想分一颗自家亲亲父皇做的糖果,水寒原本带了笑的小脸便绷了起来,合了那朱漆的盒子,掩了一屋子香气的同时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身侧的南飞羽,"上次因为小舅舅吃了一枚蛋挞父皇还加了惠州两成赋税,这一次小舅舅打算拿什么……唔……"话还未说完,便被南飞羽强行捂了嘴。
听水寒突然说到前几年加了惠州两成赋税的事,南飞羽的冷汗都下来了,说的兴奋竟忘了还有这么个天大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让惠州这些官员知道的,不过……见原本热热闹闹的饭厅霎时鸦雀无声……好像……似乎……已经晚了。捂着水寒小嘴的南飞羽额角的冷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水寒也察觉到这饭厅内的气氛忽然变了,眨眨眼睛,伸手把南飞羽的手从自己嘴上拽了下来。偷偷扫了眼厅内桌边的官员们,见个个都是圆睁了双目满脸怒气的看着南飞羽,大有立刻下手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意思。就连立在一边的仆役也个个满脸的怒容。
倒是坐在南飞羽另一侧的南宫瑾臣还好点,清秀俊美的脸上竟带了盈盈的笑意,只是……这笑容怎么越看越让人觉得渗得慌?
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看了看身侧的南飞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南飞羽便站起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呵呵,寒儿吃饱了吧,吃饱了小舅舅送你回流金水榭啊。"
"吴四,送寒王爷回去。"南宫瑾臣瞄了眼后背几乎被冷汗湿透的南飞羽脸上的笑容更加阴寒。
几年前皇上莫名其妙的加了惠州两成的赋税,害的他城防营数万官兵整整一年吃糠咽菜的节省了开支替他交税。当日还以为是皇上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才会籍此整治他,直到今日才知道起因竟是他们惠州这个身为国舅的刺史大人跟一个孩子抢点心吃,惹恼了皇上。这笔帐他若是不替城防营的将士们算回来他也就不配身为惠州司马,这会他又怎会放了南飞羽走?
显然这饭厅内抱着同样想法和目的的人不止他一个,不但是城防营。那一整年为了那突然多出来的两成税收,整个惠州的各级官员无不都是忙的昏天黑地,数日都难得回家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同样的事在发生一次。却不想起因竟然是因为他们的刺史大人贪嘴……
"呵呵,又不是找不到路,本王自行回去就好了。"看看额角已经有青筋跳起来的南宫瑾臣,再看看面色不善的惠州官员,水寒还是手脚麻利的收了怀里的红漆盒子和摊在桌上的包袱皮带了夏荷火速离开。
庙堂卷 第六十章 血洗简家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本是有情人相依相偎卿卿我我的时辰,水寒却独自一人坐在流金水榭外平台的边缘处,双脚垂到平台下的水面上看着天上给薄薄的云层遮挡了的那轮残月发呆。身边的平台边放着轩辕亦用八百里加急的驿报送来的那一盒小小的奶糖,淡淡的奶香和丝丝的甜味萦绕在身侧。
轩辕亦,这人是越来越难懂了,先是用三卫的信袅送了那样一封回信,现在又派了八百里加急的驿卒送了这一盒奶糖。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么?
苍江江水下泄,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正有多少道奏折堆在他的龙书案上等着处理,又有多少事情等着汇报给他。这般繁忙他竟能抽出时间来熬了这奶糖,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其实是一个特别的人,一个值得他抽了时间做了奶糖再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人呢?
水寒的面颊忽然有些发热,最近几日那时不时从心底冒出来的酸涩这会儿全都被一丝丝略带羞怯的甜意取代。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也不知不觉的泛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红晕。
可是……手中摆弄着绑缚在信袅腿上用来传递消息的铜管,水寒却又烦闷起来。可是这答复却又为何这般无情呢?就算是初识不久的人要远行也都会叮嘱了多加小心之类的话吧,为何类似的话他竟一句都未曾提及?
唉──一声低叹,低头瞧瞧手中塞了纸卷的铜管,再看看身侧那朱漆的盒子,水寒再度烦躁起来。两世为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试图去了解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却发觉有时人心竟是这般难以猜测揣度。
此时他却不知,自己心底,若干年前,被轩辕亦小心埋下的那颗名为爱情的种子不知何时已开始悄悄的生根发芽……
天空中一轮残月高挂,月光下,水天相接处,湖水倒映了月影,闪动着粼粼的波光。波光与月影之中,橙黄色的灯火勾出了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面对了那一片碎银,少年柔顺的发丝随风飞扬。
南飞羽穿过流金水榭的厅堂站在那八扇对开的雕花木门前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见那少年略微绷紧的后背中透出些许孤独与没落,南飞羽的双眉略略皱起。
"又是茶又是琴的,寒儿的日子好悠闲啊。"南飞羽扫了眼一侧的茶炉和琴案迈了步子来至水寒身侧,坐在平台上,学着水寒的样子把双脚垂在湖面上。
"那不,那边还有跟鱼竿呢。"跟着进来的冬雪用下颌点了点平台边架起来的钓鱼竿。
"鱼竿?"南飞羽一愣,顺着冬雪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一直架在平台边缘的那根翠绿的鱼竿,"可有收获?"
"不过是架着玩的。"经冬雪提醒,水寒也才想起清晨便放在那里的鱼竿到现在都还未收回。放了快一天了,估计鱼饵早都被吃光了,又怎会有收获。
冬雪见南飞羽挨了水寒坐了便来至那只黄泥茶炉前,拎了炉上的铜壶里的开水冲了两盏茶端至两人身旁。
微凉的手指拢上温热的茶盏,水寒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坐在自己身侧的南飞羽,见他不像是受到什么虐待便轻扬了嘴角,"你的那些下属们没为难你么?"
"不过是给骂一顿,再应下些乱七八糟的条件而已。所谓往事不可追,让他们把气出了这事也就算完了。怎么说我也是这惠州的刺史,一州的父母官,若真给打的鼻青眼肿的出去见人他们也脸上无光啊。"说罢,南飞羽想了想又加了句,"哎,若是早知他们这般轻易就会放过我,当日就该说出来,还枉我偷偷内疚了这几年。"言语间竟是十分后悔。
若是当日就说出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你了。有些好笑的看了眼南飞羽,水寒低了头嗪了一口茶水。茉莉花淡淡的清香伴着绿茶的甘冽萦绕在唇齿之间,才出京没几日,却觉得在御书房的后殿内悠闲自得的品了茉莉花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低了头望着捧在手心中的白瓷茶盏,水寒的眼眸暗了暗。
"明日开始航道通航,小舅舅便不得闲了,你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让吴四带去了,等忙过这阵子再陪了你玩可好?"见水寒不说话,南飞羽说到。
"哦。"还未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转,水寒随口应了一声。
"寒儿可是有心事?"察觉到水寒并未因为他的话兴奋,反倒是情绪低落了不少南飞羽双眉又皱了皱。
给南飞羽一问,水寒先是一愣,随后头埋得更低了,沉寂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如果一个人言行不一,应该信哪一个?是相信他说的话还是相信他做的事?"
"言行不一?"
"嗯,做的和说的不一样。"何止是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嘛。水寒又不自觉的气闷起来。
"呵呵。"见水寒一张清秀的小脸上竟有些愤恨的表情,南飞羽勾了嘴角,"是哪个惹到我家寒儿了,竟让寒儿这般不满?"
"啊……没谁……"被南飞羽一问水寒的眼眸闪了闪,躲避了他的目光。
见水寒的目光有些躲闪,知道水寒必是有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也不追问,放了手中的茶盏两手撑在身侧仰了头,看着在薄云中穿行的月亮,良久忽然道,"寒儿可知,若只是说一说,天大的事也十分容易;若是做起来,再小的事却也要消耗心力。"
"小舅舅是想说如果一个人说的跟做的不一样,还是要去看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么?"是这样没错吧?所以特地做了奶糖着人送至惠州的轩辕亦还是像以前一样看重自己吧。微低着头,水寒清秀的小脸上透出一抹绯红,同时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扬了起来。
"惠州城中有什么好吃的?哪里比较好玩?"连日的困扰被南飞羽的一句话就轻易破解,心里忽然敞亮了不少,再开口水寒的声音中便透出了些许的兴奋。
"呵呵。"见水寒又跟在落凤城元元帅府时一般精神百倍南飞羽再度轻笑,"若说这惠州城啊,无论是好吃的东西还是好玩的地方都是数也数不清,若是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尝不完也玩不完。"
"那寒儿就在这惠州城住上个一年半载好了。"勾了嘴角,水寒已经开始为自己日后的行程做打算了。
一年半载啊……扭头盯了水寒那张清秀白皙的小脸,一抹温情自南飞羽眼底闪过,有这孩子陪上自己一年半载倒也不错。想必,南飞羽收了支在身侧的两臂,仰了身子,仰面朝天的躺了下来。头顶那层遮挡了月亮的薄云不知何时已经飘散了,深蓝的天幕里点点繁星伴了一弯明月。
飞岚境内,一处不知名的山谷内,一支由百十来人组成的队伍沿着谷底林间勉强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羊肠小径往山谷深处而去。
六月本是花红柳绿,欣欣向荣的时节。天高云淡,小径边山坡上一丛丛一簇簇的野花开得又分外的热闹,身处如此美丽的景致中,大多数人都应当是心情舒畅,兴高采烈。
只是,这支队伍中的每个人却都是目光沉重,表情木讷。即便是队中几个七八岁正当活泼好动天真烂漫年龄的孩子也都是阴沉了小脸,蹙紧了双眉。队伍的后部更不时传来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哽咽的低语声。
队伍走出一片不深的谷底,爬上一处丘陵。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风家族长风始忽然回过身,望向丘陵下这一队人出发的地方。那里,溪流环绕,树木掩映的坡地上,露出一片青灰色的瓦房。
见他回身,跟在他身后挑了竹筐,拎了包袱,抱了孩子的这些人也都停了下来,战在一处,向下望着那片屋舍。
"走吧,大哥。"风明见这些人都立在丘陵上不肯再往前行,便从队伍后面挤到前面,轻轻拉了风始的衣袖。
"嗯,走吧。"风始低应了一声,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滑落,最后望了一眼谷中那片屋舍,领了风家族人往谷底深处去了。
入夜,随着山腰处两盏大红的纱灯掌起,数道黑影从谷口而入,悄无声息的摸进了谷中那片屋舍。翻墙入室,这些人做的轻松自如。随着这群黑衣人的进入,血腥气很快便弥漫了整个山谷。
"啊──杀人了──"一声惊呼暴起,随着这声惊叫原本陷入黑暗的屋舍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惊恐的尖叫声,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先后响起。
随着人声响起杀戮由暗转明,惊叫声,呼号声,孩子的哭泣声连成了一片。匆忙间撞翻了蜡烛,泼洒了灯油,很快便有几家窗内现了明火。
借了火光不时有一身黑衣手的人出现,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剑斩下一颗颗头颅,刺进一个个人的胸膛。渐渐的原本从四下响起的喊叫声,呼救声越来越少,最终完全停止。除了几处被油灯蜡烛燃着的房子内火苗飞蹿发出呼呼的声音,还有木头炸裂时那哔哔剥剥的声音外,山谷又重归寂静。
"城主,公子。"杀戮过后,一身血腥的黑衣人聚集至一处,望向山腰处那两盏大红的纱灯。
风声响起,两道人影从山腰处飞掠而下,轻盈的身体掠过山上郁郁葱葱树木的树冠,几息便到了那些黑衣人面前。
"见过城主,公子。"见着两人并肩而立,这些黑衣人立即低了头,单膝跪倒。
"嗯。简家族长可曾留下?"
"在简家祠堂,城主公子请随我来。"为首的黑衣人见主子问,立刻答道。说完便起了身带了两人往谷底一侧两进的院落走去。
院落正门的门楣上悬了一块朱地黑字的匾额,匾额上简氏祠堂四个字苍劲有力。抬头望望那匾上的四个字,一抹嘲弄挂在嘴角,云锦天转头问与之并肩之人,"你不是简家的女婿,进了门不是要下跪?"
"小天……"慕容非双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仅仅唤出了身侧人的小名便住了口。
"我知你心里极苦,我又何尝不是,苦中作乐,让我调侃一下又能怎样?"云锦天忽然轻扬了嘴角,伸出一只手抓了慕容非的臂弯。
"直接杀了便是,留下他就是为了调侃我么?"慕容非低头,望着那张绝美的脸上绽出如花笑颜,低叹一声。
"有些事还要问他,不过大概问不出什么……"说罢云锦天歪了歪头,难得的蹙起了两道柳叶眉。
"既是有事要问就快进去吧,早些问完了也好早些离开这里。"说着慕容非便牵了云锦天的手推开那祠堂的正门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落,眼前便是灯火通明的三间正房,房前几名一身黑衣的男子立在两侧。见慕容非和云锦天并肩而来全部单膝跪地,"见过城主,公子。"
"简阆在里面?"云锦天望着紧闭的门扉问。
"启禀公子,属下等来到这个院子的时候他便在这里,城主说要留了他的性命等公子处置,属下便将他软禁在此地。"
"嗯。"点了点头,云锦天伸手推开了简家祠堂的正门。
吱呀一声,两扇雕花的木门分至两旁,露出了祠堂的正堂。
正堂正对门的那面墙上雕了一排排的壁龛,壁龛内摆满了简家数代族长和长老的灵位。壁龛下的墙边是一张雕花的供桌,供桌上码放了各色荤素贡品,供桌正中一只黄铜香炉,炉中插了三根线香,烟柱笔直的冲向屋顶。供桌两侧,数盏长明灯把整间祠堂照得亮如白昼。
供桌前的蒲团上,背对着云锦天和慕容非跪了一个人。从佝偻的后背看出这人年纪怕是不小了。
听祠堂的门被推开,跪在蒲团上的简家族长简阆身子一震,睁开了眼睛许久才开口道,"今日风家进山祭祖,连未满月的婴儿都带走了我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果然煞星还是到了,既是要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说吧,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你简家树敌不少啊,被人寻仇竟不知道是谁。"凉凉的话中带了讽刺,一丝讥笑出现在慕容非的嘴角。
瞟了眼声旁的慕容非云锦天抽出一直被他紧握着的手,来至简阆身边蹲下,"云中城。"
云中城?简阆扭过头,一双半花的眼睛睁了又睁半晌才看清面前的云锦天,"你不是慕容非……你是……"
"云锦天。"
"云锦天?逍遥宫宫主云锦天?你怎会在这里?"
"自然是为复仇而来,"云锦天身形未动,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不过除了复仇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以为我会回答么?"轻蔑的瞟了眼云锦天简阆干脆闭了双目,"若是复仇,就动手吧。"
"你──"慕容非额头上青筋蹦起,抬了手一掌便冲着简阆的后脑劈下。
云锦天见那掌风来的急,忙站起身来伸了手挡下了这一掌。见云锦天伸手接他的掌,慕容非急忙撤去了内力,恨恨的咬了咬牙,"直接拍死他算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云锦天未理慕容非,重新蹲了身子低了头凑至简阆耳旁,"你真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么?"又等了一会儿,见简阆依旧合了双眼动也不动,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阴寒,一张绝美的脸上一片阴冷,"简阆,你可知道现在你的简家可就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而你,不久也要去见阎王了。从此之后这谷中便没有简姓人家了。"
"你……你们……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么?"听说这谷中只有他一人活着,简阆原本合了的眼睛霎时睁开,浑浊的眼底已是一片绝望。
"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并未做错任何事啊?"泪水顺着皱纹堆积的脸上;留下来,嘴唇也不住的颤抖着,若不是双手撑在地面上,眼见着便可能倒下去。和刚才不同,此时的简阆竟是十分的激动。
"云锦天又何曾做错过什么?慕容非又做错了什么?竟被你简家如此对待?"
"如此对你们的不是我们简家。"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留着你。"
"你想问的该不会是到底是何人为了云中城和逍遥宫用痴缠对付你们吧?"听了云锦天的话,简阆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留下自己的缘由。
云锦天默认,耐心的等着简阆开口。
"你要杀便杀,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半晌,稳定了情绪后,简阆终于开口了。
原来这痴缠竟不单是针对了云中城,还有逍遥宫……难道是……竟是他们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到他云锦天的头上当他是好欺负的不曾?
想必,云锦天再次凑到简阆耳畔,朱唇轻启,吐出来两个字,然后看简阆身子一震,便知自己猜对了,忽然一笑起了身,"放火。"说完看也不看跪在蒲团上的简阆迈了大步出了简家祠堂。
随着简家祠堂被点燃,谷中各处几乎同时起火。因为泼了火油,助了火势,很快星星点点的火势便连成了一片,火舌乱喷,烈焰飞腾,仿佛燃着了整个山谷,也映红了半边天。
就算是复仇了,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谷中,云锦天立在山腰静静的望着眼前蒸腾的烈焰心中一阵酸涩,伸了手臂环住慕容非的腰,头偎在他的胸口,"跟我去个地方。"
"好。"伸展手臂环住心爱之人,慕容非低低应道。
庙堂卷 第六十一章 重新开始
谷底最深处有一间小小的祠堂,与谷中那座两进飞檐高挑雕梁画栋的简家祠堂相比朴素雅致了很多。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间青砖青瓦的屋子,一道不是不足一人高青砖墙环绕了三间砖房。这青青的瓦与它背靠的青石崖壁几乎融为一体,再加上墙外绿树掩映,离的略远些若不仔细看,觉这院落的存在。
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把表面斑驳的院门和那三间青砖的屋子连接到一起,石板的缝隙间不少的杂草,一朵嫩黄的蒲公英从石板的路面探出头来。
正房的房门敞开着,从院中便可看见正对门的三张供桌,桌上摆满了时令的蔬菜果品,正中央的香炉内插了数把线香,香头上尚未掉落的香灰渐渐变长,一阵风吹过,香灰和线香相接部分亮红一闪,随即消失。
祠堂内,几名年轻的妇人拿了抹布,端了铜盆,拎水桶在擦抹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祖先排位。墙角几名青年在两名中年人的指挥下举了扫帚小心的扫去挂在角落里早已破败不堪的蛛网。
祠堂内的人虽多却并未有说话声传出,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不曾有。
祠堂外的院落中,铺在墙角树下的草席上盘坐了几位老人,一身粗布的裤袄,满脸的皱纹遮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个个都如老僧入定一般微合了二目动也不动。若不是缓慢起伏的胸膛和缓缓从鼻孔叹出来的气息,还真让人以为他们就这般坐化过去了。
老人四周十几名年纪稍长的妇人跪坐在席子上,双眼红肿呆望着屋脊后的崖壁出神。他们的身侧多偎了几岁的孩子,孩子们虽对发生的事情不甚明了,却从大人们言谈举止间察觉到了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个个都偎着身边人老老实实的坐着。席子的一角,一名年轻的妇人背转了身子在另外两名妇人的遮挡下给怀中尚不足月的婴儿喂奶。
以院子正中那条石板路为分界线,另一边,男人们在清理院内荒草,院外也有人拿了匕首和小刀在清理院墙底部和砖缝间不知何时长出来的青苔和杂草。一个早上的时间十几人已经清理出了小半个院子。
如同祠堂内一样,这院内院外虽有几十人或坐或立却并没有任何人说话。清晨扬起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头顶枝头上的叶片动也不动,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压在这院内和祠堂里人们的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几乎窒息。
"明长老他们回来了。"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祠堂院落背靠的绝壁上响起。原来那绝壁之上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竟蹲坐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右手攀了从崖壁上垂落的树藤,左肩头上架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猎袅。
那少年喊完了便攀着树藤从绝壁上滑落下来,肩头上的猎袅扑扇了翅膀来保持自身的平衡,一对金灿灿的爪子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少年的肩头。
少年双脚一落地便飞奔着绕过祠堂的后墙往院门口去了。
听说明长老回来了,院内的人都有些怔忪,干活的人全都停了手中的活计放了手里的家什,直了腰望向门外。坐在树荫下的妇人们也全都掉转了头看着门口,就连最内侧的那几位老人中也有一两个张开了一直合着的眼睛。
祠堂内,风家族长风始听外面喊明长老回来了,放了手中的扫帚跟风启两人出了祠堂。
片刻身形一晃,风明着两名青年进了这祠堂小小的院落。追着他们,肩上架了猎袅的少年也跟了进来。只消片刻,院内院外所有的人悄无声息的汇聚到了一处,百十双眼睛都盯了进入院中的风明和他身后的两名青年。期盼,伤心,难过……各式各样的目光交汇在一处,如千斤重担一般压的这三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看风明一脸悲戚,两眼红肿的望着自己点了点头,风始张了张嘴,动了动双唇,那句怎样了在喉咙处转了几转终究未说出口,结局已写在了风明的脸上,再问不过是再在累累的伤痕上多添一道口子。
人群树荫下中传来女人们低低的抽泣声,虽然昨日离开时便已经知道结果,可这结果毕竟实在是太过残酷了,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旦真的变成事实摆在面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了。
许久的沉默,院内所有的人都低了头默不作声。从今日起,也许是从昨夜看到那冲天的火光之时所有人的心全都失去了一块,永远都找不回了。
凉风乍起,卷起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几枚焦黄的枯叶打着旋。本是闷热的夏季,风家祠堂的院中却如深秋一般萧杀。
"好了。把该干的活干完,干完了就该出发了。"良久,风始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袍袖擦了擦眼角的两行浊泪。
沉默被打破,压在心上的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重量也忽然去了不少。因风明回来而围拢在一处的这百十来人渐渐散去。
"明叔叔,简家怎样了?"到底是年轻,那紧跟着风明三人进院,肩头架了猎袅的少年见众人都散了开去,偷偷扯了扯风明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道。
"被烧成一片白地了……什么都没有了……"见风明只是冷冷的看了那少年一眼却未回答,跟着风明进来的一名青年悄悄拉了少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什么都没有了?那简家……"因为惊讶,与青年的耳语不同,少年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几分,在这个寂静的小院里分外的刺耳。吓的那与少年扎在一处咬耳朵的青年伸手便捂住了少年的嘴。
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那架袅少年和正捂了他嘴的青年身上,见两人全都老老实实的低了头,风始开口道,"从今日始,这谷中只有风家,没有简家。"言罢,转身进了祠堂。
从今日始,简家便是谷中最大的禁忌,风始的态度十分明确。
过了两日,年久失修的风氏祠堂终于被风家的人打扫休整的干干净净。领了合族之人在风家列祖列宗排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后,风始锁了祠堂的正门,带着风家的老老少少离了祠堂。
沿着来时的小径,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座丘陵,一条被踩出来不久的羊肠小路从丘陵后绕过来,是他们来时所走的路,沿着那里就能回到风家世代居住的那个谷地。望望那几乎被深草掩住的小径,风始带了人,拔了荒草,重新开了道路,往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跟简家一样,那片世代居住的山坡,从今日起也将成为风家的禁地。
从风明他们那里听到风家世代居住的屋舍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烧成一片白地若说不心疼自是谎话。可是,诚如岚帝轩辕亦信中所说,不破不立。既然已经破了索性破个彻底,立也立个干干净净,房舍毁了可以再建,只要风家的血脉在,风家的秘术在从头开始,白手起家又何妨。
白手起家容易,若想抚平风家族人心里的伤痛却难。抛开风简两家最近势同水火的关系不谈。几十年的相处,两家的人早已混在了一处,血脉相连。选择铲除简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虽是切肤之痛,却因为了能保全风家和风家的秘术不得不割舍。
也不知清扬现在身在何处,有朝一日回了这谷中得知今日之事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风始拨开挡在身前齐腰深的荒草,望望远处起伏的群峰,一声低叹淹没在群山之间。
化州郊外谷地深处有一潭幽碧的泉水,泉水自一侧绝壁上飞流直下,注入深潭。崖壁上,翠绿的青藤交叉缠绕一垂到底。青藤之上数朵白色的小花迎了微风时不时的冲着那一潭碧水点点头,似在微笑。深潭四周芳草萋萋野花芬芳,几只硕大的蝴蝶扑闪着五彩斑斓的翅膀在花丛中穿梭嬉戏。不远处草地上几丛灌木结了指肚大小的果子,果子略微泛红,引来一群小鸟在枝头跳跃鸣叫。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反衬的这谷中更加的幽深静谧。
离潭边不远的草地上立着一名年逾三十的男子,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广袖长袍,长袍外罩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黑色纱衣,一头青丝被一根墨玉的发簪束好,发梢服服帖帖的披散在后背上。一张俊美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没落与疼惜,紧紧抿在一起的双唇和略微皱起的剑眉多多少少带出了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男子身前不远的地方,另一名男子坐在潭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男子一身纯白的长袍,长袍外一件同样纯白的纱衣,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披散在脑后,只在发梢松松的束了一根银色的缎带。一张瓜子脸绝美异常,精致的如同天上仙子一般。男子微低了头一双桃花眼定定的注视着面前这深不见底的幽潭,怀中横放了一把黑色剑鞘的宝剑。
一日一夜,整整一日一夜,云锦天就这样坐在这深潭边动都未曾动过,慕容非也这样立在他身后陪着了他一日一夜。
三天前那个深夜,云锦天说要他陪了自己去一个地方后两人便跟拼命一般来到了朱遥宫宫外的这处深潭,随后云锦天便一声不响的坐在那青石之上,望着那潭泉水发呆,这一呆就呆去了整整一日一夜。
期间虽有不放心寻来的朱遥宫的宫众们却都被慕容非挡了回去。慕容非知道,这一世是他对不起云锦天,就是挖肝掏心也补偿不了他。所以只要是云锦天的要求,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了,云锦天要去云中城,他就陪他回去;云锦天要留下简阆他就留下他;云锦天说要来这山谷,他便陪着来……就算是云锦天想要老死在这里他也会一直陪着他老死。
不过……看云锦天呆望着那一潭幽碧的潭水整整一日一夜不说话,慕容非的心里却越来越没底了。
相逢已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两人虽一直都在一起,须臾也不曾分开,可慕容非总是觉得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触不到,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所以,人虽近了心却远了。
面前这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从不知忧愁为何物,一眼便能被人看穿心事的小天了。以前只要心爱之人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点动作慕容非都会知道他的小天在想些什么。可是现在,云锦天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原因,更无从知晓结果。十几年的时间,从未有过交集的过往早已成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鸿沟,隔了两个人的两颗心。
"可还记得,这里是你我初见之处?"深潭边,云锦天忽然抬了头,望向夏日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头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下,缠了丝带的发梢落至青石上。
慕容非一愣,随即默然。当初他就是听闻这谷中住了个仙人一般的美人才会心生好奇,暗入谷地,却不想竟给逍遥宫的阵法困住三天三夜不得脱身。最后误打误撞到了这深潭前,也才看到了那如谪仙一般绝美轻灵的少年……
之后两情相悦,仗剑天下,甚至一度传为武林佳话,……慕容非微眯了眼睛,陷入了那段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不单是初见,就连两情相悦,山盟海誓……也全都是在这潭边……"就是在这里慕容非第一次拥他入怀,第一次吻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男子间的欢爱……就算是现在想起当年之事,云锦天的脸也微微发烫。
"可是后来……你我生了嫌隙,让他人有机可乘。这潭边的一切却又如刀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割的我胸口生疼……"
"小天……"能不能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的心也如给刀子割了一般的疼啊……
"可知我当日为何拼死也要把这把剑带出云中城……"云锦天重又低了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直搁在腿上的那把宝剑黑色的剑鞘,"你就是凭了这把暗夜成就了剑帝的名号,此剑是你挚爱,却因一句玩笑当做定情之物送了我……所以我知道,只要有了这把剑总有一天就能再见你一面。"就是因为想再见你一面也才会守着这剑,守着那一点点希望过了十几年。
"却不想再见你时,却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直婆娑着剑鞘的手指稍顿,云锦天的双眸暗了暗,"本以为,重逢之后你我便可以如从前一般厮守,却发现你我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十三年太长了,你我都不再是当年的慕容非和云锦天了,所以我们都回不去了……"
所以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所以才会到这里来么?要在这里结束。……长久的停顿让慕容非的心忽然不安稳的提到了喉咙处。微风吹过,纯白的纱衣被清风卷起,当年那谪仙一般的少年竟仿若要随着那阵微风而去。
"小天──"不要离了我……就算想要结束,也至少让我能跟在你身边,让我能看着你。向着云锦天,慕容非伸了手臂想抓住眼前这纯白的影子,伸出去的手却迟迟不敢落下。咫尺天涯,便是如此,明明只要再探一探身子就能碰触到的距离却隔了整整十三年。
"可是即便如此,我心中却只有你一人,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言毕云锦天抱了怀中宝剑站起身来,转过身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
静静的慕容非一张俊朗脸上的表情由不可置信渐渐转成狂喜,云锦天迈了两步,走至慕容非面前,见他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正眨也不眨的牢牢锁住自己,毫不掩饰眼眸中的沉醉与痴迷。云锦天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所以,慕容非你我重新开始可好?"
对上面前男子那双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坦荡的没有一点藏匿的眸子,慕容非潸然泪下。
伤心,彷徨,犹豫,不安,失措,痛惜,后悔……一切负面的情绪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两双眼眸中只有对方,只有浓的化也化不开的爱,高天之下,深谷之中的幽潭边上,一黑一白的两个人深情对望,目光牵眷缠绵,只是瞬间,却已永恒。
庙堂卷 第六十二章 夜游墨湖
飞岚南部的八月,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燥热难耐,即便是老老实实坐在屋子里,摇着扇子,也往往会是一身臭汗。惠州刺史府后院内的流金水榭却借了那一湖碧水把一整个夏季的闷热挡在了外面。
流金水榭高悬与湖面的平台中央,放置了一张兰草草茎编成的席子,席子中央置了一张四脚棋盘。两名少年对坐与两侧的草垫上,身旁草席上放了装着棋子的玉石罐子。草席边放置了一张小几,小几上的铜盘中用冰块镇了时令水果,金莹的冰块上冒着丝丝的凉气。
"我输了。"盯着棋盘沉思良久,轩辕天晨忽然把原本一直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那枚黑色棋子重新扔回身侧的罐子里,"九弟到会享受,在这惠州城内过的逍遥自在。却把我留到邢州陪着二哥,没日没夜的忙,累也都快给累死了。"轩辕天晨扭过头去,望向身侧一望无际的湖水。湖面上,凉风加了水汽扑面而来,吹动了额前的发丝,分外的凉爽舒畅。他索性把双手置于身后侧,撑了上身,眯了眼睛仰了头。
"呵呵,父皇说要给你多历练历练,有一日能独当一面……"毕竟是自己把他和曹初两人丢到邢州的,水寒摸了摸鼻尖,说的多少有些心虚。
"是么?可是我怎么觉得,父皇好像是把我卖给了二哥呢?"因为一直仰着头,轩辕天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呵呵,我也觉得父皇好像是把你卖给天鸿了,可是这话还是不说的好。给轩辕天晨一说,水寒再次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后低了头伸手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开,装回到罐子里,晶莹的棋子落进白玉的罐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史百万和房钱死了,据说是畏罪自杀。"良久,轩辕天晨忽然正了后仰的头,目光却并未从水面收回。
"真是自杀吗?"拾了棋子的指尖稍顿,把最后几颗棋子收进罐子里,合了盖子水寒抬头看向轩辕天晨。不早不晚,偏偏在即将被押解会落凤城的前夕……
"看守的衙役是这样上报的……不过押压进死牢之前都有搜身,又怎会留了毒药在他们身上。而且,"说着轩辕天晨重新坐直了身子,把上身探向对面和他隔了一张棋盘的水寒,"还有喉咙上有指印,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仔细看还能看出是拇指的指印。"
"毒药是强行被灌下的?在邢州关押了这么久都没出错,怎么会突然……"秀气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之前一直是二哥的亲兵在看管,因为要押解回落凤城才会转交到州衙。"
这样么?水寒突然轻笑,但这个二哥也不简单啊。押了史百万和房钱数月,想得到的恐怕早就得到。若真的把他二人押回落凤城必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得不偿失。邢州刺史司马虽已落马,州中各府衙官员也清查处理不少,却难免有深藏不露之人。这会儿把他们两个人丢出去正好试一试这邢州水的深浅。也到真有沉不住气的跳出来的咬了钩。
"怎么了?"见水寒忽然笑了轩辕天晨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只是觉得忽然换了邢州衙门的人看管就出事,一定是内鬼做的。"
"嗯,我也这么想。不过二哥说这事他自己会处理好。"说着轩辕天晨重新把手臂放置身侧撑了后背,仰了头。
习习的凉风自湖面吹来,吹动了屋内几挂水晶珠帘,细碎清脆的声音隐隐传来。正如天晨所说的,果然是逍遥自在的日子啊,水寒索性仰面躺在了草席上……
远处,水天相接,天边点点帆影。近处的木质平台上两名少年对足而卧,清风扬起一侧白衣少年宽大的衣袖,遮了一张清秀的小脸。南飞羽一进流金水榭一楼的厅堂,看见的便是这般的情景。此时日头偏西,略显暗淡的阳光反给这两人添了一抹亮色。
"府中人说的果然不错,寒儿的流金水榭怕是整个惠州城中最悠闲自在的所在地。"耳尖的听到袍袖下水寒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一滞,南飞羽知道他已经觉察到自己来了,便扬了声,迈步上了这平台。
"小舅舅。"虽然人已经坐起来睁开眼睛,水寒还是略显困顿,迷迷糊糊的趴了身前的棋盘,额头碎发卷翘了起来,透着股慵懒与俏皮。轩辕天晨也盘了双腿做起来,懒懒散散的伸了伸胳膊,抬手抚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看向南飞羽。
"秋菊,去跟吴四说晚饭在流金水榭用。"转头冲跟着他进来的秋菊说了声,南飞羽便走到水寒和轩辕天晨跟前坐下来,"今日无事打算带了寒儿夜游墨湖,既然五皇子来了一同前往可好?"
"要游湖么?"水寒听南飞羽要带了他夜游墨湖忽然就来了精神。虽然白日里被刺史府的官家吴四和南飞羽带了也走了大半个惠州,夜游却是第一次,水寒也难免兴奋。
"客随主便,在惠州我是客人自然要听主人安排了。"话虽然说的云淡风轻,轩辕天晨的脸上也不自觉的带了些兴奋。
秋菊听说晚饭要在流金水榭用,便派了丫鬟去通知吴四,随后和春梅一起收了棋盘,摆了一张矮脚的方桌在那平台上。一会儿,吴四便带了丫鬟拎了装着饭食的食篮来至流金水榭。
墨湖,位于惠州西城,因那一湖绿的如墨一般的湖水而得名。湖水与苍江相连,虽不大却也风景秀丽,风光绮旎。加之又不是黄金水道,没有来往穿梭的货船便成了惠州城内一处绝佳的观景地。惠州的文人骚客便多汇聚于此,文人多了才子便也多了,才子一多自然就少不了与才子相配的佳人,久而久之,惠州的墨湖靠近西城一带就成了飞岚南方最有名的风月场。客商巨贾流连,又使得附近西城的夜市也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惠州的西城也因此成了飞岚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南飞羽虽是风流成性,但是带了水寒一个未成年的王爷,轩辕天晨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却也不敢往勾栏中去,只在湖边的酒楼上捡了一个清静的雅间,要了壶清茶和一些时令的水果,小吃点心应景。
雅间的窗子正对了墨湖,岸边如丝的垂柳随着风舒展了枝条,纤细的枝条垂进湖水中搅碎了岸边亭台楼阁上那五彩斑斓的灯火在湖水中的影子。远处几只画舫泊在湖面上,随着起伏的水波荡漾。画舫上各色纱灯在水中的倒影与船上的灯火连在一起,仿若悬在那早已与湖水连成一片的天空中,亦真亦假如梦如幻。
水寒斜倚了窗口的太师椅,托了下巴望向远处。习习夜风送来丝竹之声,细细弱弱的萦绕在耳边。
南飞羽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看水寒静静的坐在窗口望着外面,一张清俊的小脸平静柔和,不由勾了嘴角。十三岁,本应是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的年龄,可是在他这个外甥身上却时不时透出股和他年龄不符的心事。比如现在,轩辕天晨和喜子两人按不住性子,早已就结了伴去逛夜市了,他却还坐在这酒楼里对了这眼前的墨湖发呆。
"寒儿可是有心事了?"见原本平和的小脸嘴角忽然跨下来,南飞羽放了手中的茶盏问道。
"没有。"低低的应了一声,水寒的眼眸暗了暗。因为在天晨和喜字要去逛夜市时忽然想起轩辕亦也曾应了他夏季要带了他逛一逛落凤城城西的夜市,情绪就忽然低落了不少,也就没了跟着轩辕天晨他们去逛一逛的兴致。
"没有么?可是寒儿的嘴角怎么就弯了下来?"说着,南飞羽便伸了手,扯了扯水寒的两颊,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后才满意的放了手,"难得晚上出来,寒儿应该高兴才是。"
"呵呵。"抬手揉揉给南飞羽扯的生疼的两腮,水寒笑了笑,"难得晚上出来,却让小舅舅陪在寒儿在这里枯坐……"
"小舅舅不说说过么,小舅舅为寒儿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的。"随手捡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将整州的行文公事抛诸脑后,就这样有个人陪着安安静静的坐一会,看看风景倒也不错。南飞羽的心情并未因不能挤去那热热闹闹的夜市受到丝毫的影响,反倒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湖上琴声渐起,声音不大却带了股萧瑟之意,本是炎热的仲夏,那琴声却如冬日九天之上的寒冰,透着股与这季节和这场景极不相符的寒气。
  似是觉察到了这琴声维和,原本热热闹闹的墨湖湖畔忽然静了下来,湖岸上和湖边酒楼勾栏中的人们都停下来了手中的事,伸了脖子,听那从水面上传来的琴声。
 "怜音公子,是怜音公子的游船……"湖岸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喊,原本静下来的湖畔忽又热闹起来,街道两旁酒楼茶肆中的人纷纷冲出来,呼朋唤友的围在湖岸边上,推推搡搡的,都想占了一处绝佳的地点。
"怜音公子是谁?"南飞羽愣了一下问雅间内伺候在一边的吴四。数日不曾到过风月场,哪家又添了个小倌不成?
"大人你不知道,最近这惠州城最红的就是这位怜音公子了。不过他不是什么小倌,是个游湖的客人,每到夜晚那画舫便会泊在湖心上。"说着吴四便伸手指了远处一只漾在湖心月影中的两层的楼船。
与湖上画舫不同,那楼船上挂的不是纱糊了的灯笼,而是七彩的琉璃灯。那比纱灯亮上许多的琉璃灯倒影映在水中竟让天上那轮皎洁的弯月也黯淡了许多。连带着湖上的那些画舫,给这楼船一衬全都如同接了一年的灰尘一般,失了颜色。
"而且每日都会在这里泊上两个时辰,船上也总弹奏一支曲子。"吴四见南飞羽和水寒都看向湖心的楼船就接着说,"码头上的人也是从那楼船上下来采买日常用品的奴役们那里打听到的说那弹琴的是他家主子怜音公子,还说那公子不但琴艺绝佳长得也如天仙一般。不过那楼船在这湖上泊了几日,至今为止除了船上之人并未有人见过这怜音公子的真容。"说到这里吴四便咂了咂嘴,似是十分艳羡。
"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幻想着能有机会看看那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怜音公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南飞羽望着湖岸上越聚越多的人群说。
"是啊,万一哪一天这怜音公子心情好了,想要到这岸上逛上一逛,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这些人不会是每日都会聚在这里吧。"南飞羽望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码头,竟然呆了一呆。这没有万人也有几千了,还个个都是衣着光鲜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怜音公子的魅力竟然这般的大?
"他弹得怎样?"扭头看水寒斜靠在太师椅上静静的听那楼船上传来的琴声,南飞羽问道。
"卓绝超群。"水寒想了想回道。这人的琴艺竟高过宫中琴师许多,虽略逊于自家师父却也差不了多少,对这样的人水寒也只有用卓绝超群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这么说这个什么怜音公子也算是个人物。"知道水寒平日吝与赞人,能从他口中听到这般评价南飞羽便知,其实他的琴艺当是极其高超的。
不过,被这琴声吸引的水寒忽然皱了眉毛。这曲子本已进入高/潮,却忽然戛然而止,让听琴之人一颗心就空落落的悬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很不舒服。过了一会,琴声忽又响起,却是从头开始弹起……如此往复……
听了一会,水寒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小舅舅可想见一见这个琴艺绝佳又美若天仙的怜音公子?"
"寒儿有办法?"南飞羽一愣。
"吴四,找把古琴来。"水寒并未搭南飞羽的话,而是转身对立在一侧的吴四说。
"是。"听说能见一见那个美若天仙的怜音公子,吴四自然积极,一会儿功夫便抱了一只上好的梧桐木的古琴,然后腾开面前桌上的杯盘碗盏。
水寒把古琴置于桌上,伸出手指拨弄了几下听这琴音色虽不甚纯净却也勉强能弹得,便点了点头,调了调琴弦。
湖面上,琴声再起,借了一湖的碧水传至湖岸,婉转低回一声声的竟然能钻进听琴之人的心中去。曲子由平淡淡渐有起伏,借了或紧凑或疏离的琴声让人的心跟了那曲子渐渐升高,越过丘陵,越过高山,直到九天之上。
水寒虚悬了手腕将手指置于桌上古琴的琴弦上,待那湖中楼船上的琴声戛然而止,水寒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接了那断了的琴声弹了下去,也接住了听琴人那给悬在半空中的心让它稳稳的落了地。
接完了那支只弹了一半的曲子之后,水寒并未停下,反而是从头弹起。随着曲声再起,湖心的楼船之上很快传来琴声,和了水寒的琴声。两把琴,一把至于湖岸酒楼内,一把至于湖心楼船之上却彷如排在一处,由一人弹奏一般和谐。那楼船上的人也着实不简单,只听了一遍竟记住了后半段水寒续上的曲子,分毫不差的合了水寒的琴声,南飞羽也忍不住微眯了眼睛。
本来留恋在这墨湖湖畔欢场中的多是附庸风雅之人,多少也懂得写音律,水寒和那楼船之上人合奏的这一曲竟听迷了码头上大半的人。直到琴声停了许久,码头上的人如梦初醒一般炸开了锅奔至楼下,往那敞开的窗子里看,更有甚者干脆涌到了酒楼里,都想率先目睹了那弹琴的人。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水寒本想借着续上那一半曲子的缘由见见这怜音公子竟招惹了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人,便看向南飞羽。
"属下去处置。"不等南飞羽说话,吴四便开了雅间的门,出了雅间,和带来的几名随从把上楼的人挡在了雅间门外。
门外那一拥而上,上了酒楼的人见吴四从这雅间出来,全都愣住。因为时常跟了南飞羽出入,这惠州城内的人大都认得他,见他在这里便知那雅间里坐到八成就是刺史大人,也就都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过来见礼。
互相抱拳寒暄后,众人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到了雅间那扇关的紧紧的门上。
"敢问吴总管,刚才弹琴的是谁?"上到楼上的十几个人推搡了一番,终于有人站出来询问。不是他们好奇,那楼船泊了几日,这惠州城内便骚动了几日。都知那船上的怜音公子所奏的曲子只有一半,整个惠州之内竟没有一人能续得上,今日总算听到了完整的曲子自然对这弹琴之人倍加好奇。
"是我家小公子。"对外吴四和一干跟了南飞羽的仆役总是称水寒为小公子,并说是刺史大人远房亲戚,所以这惠州城内除了刺史府合府内之人便没有人知道水寒其实是飞岚的寒王爷。
"可否请小公子出来一见?"听弹琴之人是刺史府的小公子,上到楼上的十几个人好奇心顿起的同时,这消息也由着还站在楼梯上的人传了出去,很快码头上的人们都知道续上这曲子的是刺史府的小公子。
"这……刺史大人本是带了小公子出来散心的,不便见客,各位还是都散了吧。"吴四话虽说的婉转却并留任何回转的余地。
"吴总管……这是点小意思,您通融通融,让我跟小公子说句话。"不过显然这群人在未见到水寒之前是不肯离去,见吴四挡驾便从袖子里掏出了银票出来往吴四手中塞。
"这是我的,吴总管,我还没见过刺史大人家的小公子呢,您通融通融。"
吴总管,我也想见见小公子,求您给引见引见……"
本是挡驾的吴四忽然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大把大把的银票毫不吝啬往他怀里塞。
"你们,你们都干什么。"吴四挣扎着,想从人群中脱身出去。不过这些人又怎么会放他走,挣扎了半天,他竟是寸步难行。
挣扎间忽听岸边码头上一阵惊呼,"怜音公子的楼船过来了。"
庙堂卷 第六十三章 怜音公子
"怜音公子的楼船过来了。"一阵惊呼自码头上传来,盖过了酒楼内的争执声,推推搡搡围着吴四不肯松手的这些人听说那楼船来了就都一哄而散,趴在酒楼的窗口向码头上望去。这家酒楼的地势好,正对了湖边码头,看的反比码头上还要清楚。
雅间内的南飞羽和水寒两人也听到了码头上的喊声,便从窗口望出去。果然,那两层楼船的船头轻快的划过水面,冲着湖边的码头而来。
"素日里教你的那些功夫都是摆设不成,竟成了这幅模样,传扬出去还不丢了我刺史府的脸?"雅间的门一开,见吴四衣帽歪斜狼狈不堪的哭丧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南飞羽噗的一下便笑出来。
"啊,对呀,我怎么忘了用大人教过的功夫对付他们了。"吴四一拍脑袋,满脸的懊悔,温文尔雅的刺史府管家做惯了,他竟然忘记了自己也还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虽上不得台面对付外面那群满脑肠肥的家伙却不在话下。
"行了,你也别恼了,赶紧收拾了去,一会儿好陪了我们去看看迷倒了我大半个惠州城的怜音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看吴四懊恼的拍着脑门南飞羽再度笑了出来。
"是。"吴四听了忙退至一边,洗了脸,着跟来的仆役重新束了发,身上的袍子虽给那些人扯的起了褶子又有些变形索性并未扯坏,重新理好后倒也能出去见人。
说话间那楼船便靠了码头,待那船停稳两名青衣小帽的仆役便搭了宽宽的跳板。紧接着,楼船一层的水晶帘一动,十余名一身红色衣裙面目姣好的少女鱼贯而出,分列在跳板的两侧。片刻,那合了的珠帘再次挑起,这一次出来的就是一名着了嫩绿色长裙的二八芳龄的少女。
见那少女微微低垂了双眸从船内出来,岸上之人俱是一呆。原本那立在跳板两旁的十多名少女无论是样貌身段就已少有人及,这随后出来的绿衣少女与她们相比却又俏上几分。
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衣着打扮皆是一样,细看下去拿眉清目秀的样貌竟也一般不二。
少女微微抬头望了一眼水寒和南飞羽所在那间雅间的窗子便重新低了头,带着身后的两个小丫头踩了略微发颤的跳板上了岸。
见这三人上了岸,原本围在码头上的便自然的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向水寒他们躲在酒楼的通道。那绿衣女子见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便冲着四周的人点了点头,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痴了一片人。
"这怜音公子的排场倒是不小啊。"这样的人物到了惠州,他这隐卫总管竟然不知道?南飞羽不自觉的敛了脸上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
"说不定人家不过是路过你的惠州,看这里山美水美多呆了几日而已,小舅舅干什么那么紧张么。"见南飞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水寒便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有南飞羽的想法,原本是出于好奇续了那个曲子,现在见了这怜音公子的排场反倒是不得不见他一见了。
转念间,雅间外变传来轻轻地叩门声,紧接着好听的女声响起,"奴婢玲珑拜见。"
南飞羽见吴四已经收拾齐整了就示意他去开门,吴四走到雅间问口拉开门,冲着俏生生立在门外的女子抱了抱拳,算作见礼随后便让开房门站到一旁。
那少女也对着吴四微微福了福还了礼,轻移了莲步带着身后的两名丫头进了南飞羽和水寒所在的雅间。
"奴婢玲珑拜见两位公子。"女子进了雅间,现实冲着坐在里面的南飞羽福了一福,再抬眼,眼波流转间便看到了置于水寒面前桌上的古琴,微微一愣便转向水寒重新拜了拜,"敢问刚才可是公子续了我家公子的的曲子?"
"是我。"水寒点头,见这女子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举止大方便知他的主子必是知书达理之人。虽未见面却也多生了几分好感。
"我家公子怜音请续了他曲子的人上船一叙,即时公子续上的,玲珑恳请公子赏光上船见见我家公子。"
"怜音公子只请我一人么?"水寒看了眼身侧坐着的南飞羽,问道。
"我家公子确是只请续上他曲子的人,不过既是公子的友人同去倒也无妨。"玲珑见水寒听说只请他一人上船是眉毛皱了皱,忙改了口。
"即使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南某人也厚着脸皮到叨扰了。还请姑娘头前带路。"见那女子改口,南飞羽便起了身。
"大人,那我……"见南飞羽和水寒先后起身,吴四有些着急,追着南飞羽问。
"既然已经多了我一个,玲珑姑娘想必也不会在意再多一个,跟着便是。"
"是。"吴四应了一声偷偷瞟一眼玲珑,见他仿若未听见一般微低了头和两个小丫头在前面带路,暗中窃喜,紧赶了两步追着南飞羽和水寒在楼上楼下和码头上一干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往停靠在码头上的楼船去了。
一行三人由那着了绿裳的女子带着上了楼船,那十余名红衣少女重新退回到船上。刚才的那两名仆役过来抽了跳板。水波漾起,楼船重往湖心去了。
绿衣的女子并未将三人往一层的船舱让,而是由船后的楼梯直接上了楼船的二楼、沿着一而是船舱,另一面是雕花栏杆的甲板又重新绕道船头,进了船头的那件船舱。
船舱内的正中间几张雕花的太师椅围了一张雕花的圆桌,桌子中间放了一只白瓷的海碗,碗内养了一株小小的荷花,铜板大小的叶片中浮了两朵幽蓝色的莲花,莲花那陶瓷一般的质感的花瓣上反射了桌上夜明珠的冷光。
船舱内侧楠木的琴几上摆了一张乌黑的古琴,琴旁一张琴凳,正对了船头,船头上用四扇雕花的鸽子们当做舱壁,此时四扇雕花门全部敞开,露出船头上一个小小的平台。
平台上,一名男子背对了这船舱负手而立,一头乌黑的发丝随风飞舞。
"公子,您请的客人到了。"玲珑带了三人进了船舱后为低了头对了舱外平台上的男子福了一福。
"恩,辛苦了,退下吧。"好听清朗的声音响起,待玲珑退下去了,那男子转过身。
美人,如假包换的美人,饶是南飞羽这厂眠花间柳下的风流浪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极美。如黛的眉毛,眉梢见藏了一点剑锋,双眉下一双清亮的眼眸,目光柔和温婉。悬胆鼻下双唇红润,轮廓分明。随着微笑略略扬起的唇部线条让人看了心情舒畅。和轩辕亦张扬霸气的俊美不同,也不同于云锦天那种超凡出尘的绝美,眼见这人的美如一块美玉,似是精心雕琢过的,却又浑然天成,透着股温良之气。
男子迈进雕花门,来至船舱内打量了三人有些困惑的抱了拳,"在下怜音,请问刚才是哪位公子续了在下的曲子?"
"是我。"水寒应了一声。
怜音本事看着南飞羽说的,却不想回应他的竟是南飞羽身侧的水寒。略微怔忪了一下,便把目光转向水寒,"是小公子续了在下的曲子?"
"水寒,叫我水寒就好了。"
"是水公子续了在下的曲子?"怜音的双目盯了水寒的小脸,声音中带出了一点拼命压抑的急切。
"是我续的。"水寒点了点头。
"敢问水公子这曲子又是从哪里学的……或者听到的?"这一次,怜音的声音中除了渐渐压抑不住的急切外眼底竟还有了些许怕从水寒那里得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恐惧。
楼板轻响,随着舱门被轻轻推开玲珑短了茶进来,见四人还站在船舱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请坐。"直到此时,怜音也才察觉到,四人竟是一直站这叙话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急切了。"
"公子为这曲子伤了这许多年的神,今日终于续上了急切些也是难免。"玲珑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手中托盘内的茶盏放到船舱中间的圆桌上后冲着几人福了福又退了出去。
三人分宾主落座,水寒坐了怜音身旁,南飞羽坐在水寒的另一边,吴四立在了南飞羽的身后。
"请问水公子,这曲子是从哪里得来的?"三人坐好,怜音又迫不及待的追问。
"以前翻师傅的琴谱,恰好从一本专门收集自民间曲谱的书里看到过这曲子。因为师傅说作曲的是名女琴师,多好注意了一些。"
"从琴谱里看到的?除了说作曲的是名女琴师外令师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啊……"水寒想了想,当日确实是因为云锦天说过这曲子是名女琴师作的才会特别的注意了一下,还试着弹奏了两遍。也好在凭借了过目不忘的本领至今还记得。"师傅说一名女子能写出如此气势宏大的曲子的确是不简单。"
"你师父是这么说的么?"听了水寒的话,怜音忽然有些激动,一双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问,"请问令师是……能不能让我见上一见……"
"师傅云游去了,现在我也找不到他。"前些时日接到云锦天传来的消息说他已经离宫,并且跟慕容非在一起,让水寒不用挂念。水寒虽然多少有些舍不得云锦天离开,却也为他感到高兴。
"是么。"眼底的光亮褪去了不少,怜音微低了头,掩了眼中的失望。船舱内,一时沉寂了下来。似是被怜音的失望感染,这船舱内的空气也忽然沉重了许多,带了些哀伤的情愫。
"刚才玲珑姑娘说你找这曲子很多年了,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许久,还是水寒打破了这沉寂。
"多年前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首曲子的琴谱,不过琴谱并不完整,只有前半段。我虽然多方查找,这些年却一直找不到后半段,银这作曲子之人曾在惠州做过琴师,也才会想到来惠州试试能否找到还会这曲子的人。"怜音回道,说完忽又笑笑,"找了这几日一直都没有找到,明日就要离去,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不曾想机缘巧合竟会在今夜了了多年的心事。"说着,怜音的嘴角间便不自觉的带出了一抹满足的笑意,"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烦公子应允。"
"只要是水寒能力所及。"
"在下敢请水公子能不能把整首曲子一起写给在下。"
"好。"也算作对他不能见到师父的补偿,水寒应得痛快。
"玲珑,纸笔。"
随着怜音的声音扬起,舱门又重新被推开,玲珑端了文房四宝进到船舱内,把笔墨纸砚一一从托盘内拿出,放到了圆桌上。然后,微弯了腰拾了松香的墨块研墨。
等了会,侯玲珑把研好的墨汁推到墨池里,水寒便提了毛笔,蘸了墨汁。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盯了面前的梨花笺纸片刻,水寒抬头看怜音。
…………
这孩子真的会这曲子么?不会是瞎蒙的吧。怜音和玲珑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看怜音和玲珑露出那样一副表情,南飞羽虽忍不住勾了嘴角却并未出声,手指拢在面前茶盏的杯沿上轻轻婆娑着。
"又一春。"犹豫了一下怜音答道。
又一春么?夏之绚烂,秋之收获之后便是阴寒无比,漫天飞雪的冬季。可冬季终将过去,待到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便又是一个烂漫的春天,季节交替循环,生命往复不止,又一春,这名字倒也贴切。
想必,水寒便提了毛笔,刷刷点点很快写好了怜音想要的曲谱。放了手中毛笔,吹干了梨花笺纸上的墨迹,水寒把那几页纸递了过去。
刚才立在水寒身侧看他写谱的时候,怜音便已经在心里跟着水寒的笔墨弹奏了一遍这谱子。因只有谱子上半部,怜音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为何一支大部分都在描述冬天的阴冷寒虐的曲子名字却又是又一春。虽然不久前还合了水寒弹奏了一遍却因为怕遗忘了那曲子,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记住曲子上,忽略了曲中意境,现在静下心来细细体味其中含义才发现个中奥妙,在暗自点头的同时也把刚才对水寒的那一点怀疑抛诸脑后了。
现在见水寒递了写好的谱子给他,忍不住心中喜悦接了笺纸小心收进怀里后才又冲着水寒一辑到地,"多谢水公子赐教。"
"举手之劳。"水寒笑了笑。一旁侍立的玲珑忙又收了桌上的笔墨端出去,很快又换了新茶过来。
收好了琴谱的怜音大概是因为完成了一件大事,再开口时言语间已平和了许多。因为初次相见,怜音和水寒谈话的内容便多是关于音律上的,细谈下来,两人竟聊的十分投机,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架势。
南飞羽虽不甚明了却听得津津有味,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已是大半夜。见时候不早了,怜音便想留了水寒在楼船上过夜,南飞羽自是不肯,说话间忽然听湖岸上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这般晚了湖岸上还有人?听那湖岸上的喧哗惊叫声越来越大,船舱内的几人便都住了话头来至船头。
伴着岸上众人的喧哗声,一道白色的影子正从码头上飞掠而起,踩了水直奔这楼船而来。
那是……
"自己人。"察觉到这楼船上忽然迸发出几道凌厉的杀气南飞羽惊叫出声。随着那声音落下,忽然迸发出来的那几道杀气顿时消散于无形。这人身边竟会有如此多的高手护卫……再看立在船头的怜音,南飞羽的目光更谨慎了几分。
仿若对楼船上骤起的杀气浑然不觉,或者说是虽然已经察觉到了,却不当它是回事,那白色的影子如飞燕一般平掠过水面,在见到立于二楼平台之上的几人后踩了水花再度掠起,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众人面前。
南宫瑾臣单膝微曲单手扶地卸去身上下落的冲力后,吐出口浊气,直了身子看也不看怜音,走到南飞羽面前冷着一张脸说道,"城防营的公文刚刚送至刺史衙门。"
南飞羽看看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南宫瑾臣咽了咽吐沫,心里忽然苦成一片。虽然因为自己用惠州两成钱粮换了一枚点心的事曝光后,曾应了他自那日之后要尽心尽责,决不懈怠政务,可这城防营的公文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送吧。就算是送了也不用立刻批复吧,尤其是就算他最近比较清闲,可这类似城防营第二天要吃什么饭这类的事也不用每日报批吧,还总是挑他打算风流快活的时候送来,这不是变相报复嘛!
水寒自是不知南飞羽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是听南宫瑾臣说有公文送至刺史府知道政务为要,便请怜音的楼船靠岸。
怜音也没想到这一直不声不语陪着水寒坐了的青年竟是惠州刺史,听他要上岸处理政务,见那码头上依旧是站满了人向着楼船所在的方向张望,便让楼船捡了一处僻静的湖岸靠了岸,送水寒他们四人下船上岸。
"公子,古将军来迎公子回国了。"玲珑上楼来便见怜音立在船头目送了刚离船的几人远去。
"十日,今日是最后一日。……玲珑,此事是我的一块心病,既然已了也该回去了。"是叫水寒么?虽然谈得很投机,可是离了飞岚大概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吧。
离船上岸的水寒此时也是同样的想法,都因虽谈的来却是再会无期感到惋惜。
只是,这两人却不知,这日墨湖一会不过是两人终其一生友谊的开始。

庙堂卷 第六十四章 岚帝暴怒
  回到岸上和喜子天晨还有刺史府的一干仆役汇合后,一回到刺史府,南飞羽便被南宫瑾臣押去处理城防营送来的公文。水寒天晨和喜子三人径自回了流金水榭。
  从流金水榭正门进入,几个人发现这屋中并没有人,相反的水榭后的平台上却烛光点点灯影摇曳。
  穿过正厅,三人来至水榭后侧,见晚饭时摆的那张方桌还摆在草席上。桌上竹篮中放了各色的干鲜水果,竹篮边一只竹篾编的小筐,筐内盛了不少的果皮碎屑。平台上常放的几张小几都被搬出来,几上置了烛台,放了纱灯。橙黄色的烛光透过白纱的灯罩使得整个平台明亮又不耀眼。
  "主子,您回来了。"原本围坐在桌边的春夏秋冬四名宫女暗卫出身,从几人迈进流金水榭就已经知道他们回来了,此时早已离了座迎了上来。
  "你们几个好兴致啊。"天晨见那桌上又是水果又是干果的笑着调侃道。
  "快到中秋了,月色明亮,闲着无事我们几个就过来赏月,顺便等主子和五殿下游湖回来。"
  春梅说着笑嘻嘻的收了桌上装着果皮杂物的竹筐,重新端了冰镇的水果出来,随后又整理了放置在草席上的坐垫,冬雪便又重新端了茶具出来,点了那烧水的红泥炉子。
  天晨虽是皇子,从跟了红叶和铁鹰后私底下早就不把自己当皇子了,他又是一年到头总跑暗卫,跟喜子和春夏秋冬四名宫女早已混熟,便招呼着他们一起过来坐,这几人见水寒笑着点点头也就围坐了方桌。
  坐好了,春梅便问起西城夜市,天晨和喜子两人就就说起了惠州墨湖边西城夜市的繁华。
  "你们去墨湖没遇到神仙么?"和春梅并排坐在方桌一侧的夏荷问。
  "神仙?什么神仙?"喜子不解,眨眨眼睛看着她。
  "呵呵,夏荷是说那个关于墨湖的传说吧?"身旁春梅笑道。
  "传说?什么传说?说来听听。"坐在水寒身边的天晨问。
  "刺史府的丫鬟小花说这墨湖原本叫东湖,后来因为神仙滴了一滴墨汁进来,染黑了一湖的碧水才改名叫墨湖的。"见天晨问夏荷便回道。
  "不是神仙,是一匹修炼成精的狼。"冬雪一旁接口。
  "可是小花说那匹狼早就已经位列仙班了,不管是狼还是狗,只要位列仙班就算是神仙了。虽然后来好像又下到凡间,再没上过天就是了。"夏荷有些惋惜的说道。
  "都成了逍遥自在的神仙了,怎么还可能下凡就再不回去嘛,小花一定是记错了。"冬雪接着说。
  "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当神仙吧,也许神仙的日子也不像咱们想的那么好呢?"夏荷的言语间多少没了些底气,"不然为何会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呢?"
  "鸳鸯啊……"冬雪故意拉长了声音,似笑非笑的瞟了眼一旁的夏荷,"小妮子不是在萌动吧?"
  "啊……说什么呢?"冬雪的话让夏荷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什么,不反驳却又有些憋屈。
  见她如此憋屈,春梅,秋菊,冬雪三人都抬了袖子掩面偷笑。
  "真是的,就会欺负人。"碍于水寒他们在座,夏荷不好发作,只得嘟了嘴生闷气。
  "夏荷,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嫁了也无妨。"水寒说道,当日初见这四人还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七年过去,个个都已是正当妙龄的女子。
  "呵呵,主子都放话了,夏荷你若有情郎便嫁了吧。"夏荷身侧春梅掩着面推了推夏荷,调侃他。
  "春梅……"当着水寒天晨和喜子的面给春梅调侃,夏荷的脸更红了,同时有些着恼,单掌一挥便冲着春梅的肩头拍去。
  身形一动,长长的淡粉色长裙随风摇曳,眨眼间春梅便躲过了夏荷的一掌,俏生生的立在了夏荷身后。
  夏荷起身便追,春梅见夏荷追来便围着平台正中那张桌子来回跑,边跑边说,"小妮子你赶紧找人嫁了吧,你放心,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嫁妆一定给你厚厚的备着是不是,主子?"
  "呵呵,不单是夏荷,春梅,秋菊,冬雪你们三个也是一样。父皇也说过,你们出嫁后暗卫可改隐卫,定居一地。"跟了他许多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水寒自然不想她们因为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辜负了大好青春。
  "属下等誓死追随主子……"春梅夏荷两人听水寒这样说都不闹了,秋菊冬雪也起了身单膝跪在水寒面前。
  "九弟的意思是你们若有了心上人可以放心出嫁,不必顾忌暗卫的身份,又没有赶你们走,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天晨看原本还笑闹在一起的几人忽然一个个都锁了双眉,紧抿了嘴角脸上一片愁云惨淡不由轻笑出声。
  似是不信,四人忙转头看水寒。水寒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会引起她们这般大的反应,见她们看着自己忙点头确认,"天晨说的没错,我不是想赶你们走,不过是像告诉你们以后如果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必顾忌自己暗卫的身份。"
  见水寒点头春夏秋冬四人才长出了口气,起身重新坐下。话题又很快回到墨湖的传说和惠州西城夜市上去了。
  说话间红泥小炉上的泉水微沸,秋菊便冲了热茶上来。深夜,天气微凉,温热的茶盏捧在手心里分外的舒服。
  夜深人静,闲来无事,三五好友,聚坐一起,或凭栏赏月,或谈天说地。前世曾经的梦想却在今日实现。盘坐在方桌旁,捧了茶盏静静的听着几个人说话,水寒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一直不曾退去。
  夜深人静,给南宫瑾臣押回刺史府的南飞羽处理完公事,把惠州的隐卫集中起来训斥了一顿后,让他们去调查怜音公子的身份。在隐卫身上出了从南宫瑾臣那里受的一肚子气,南飞羽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抬头看看天上半轮明月高壮,便叫了吴四拿了些干果,泡了壶热茶坐了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赏月。
  端了温热的茶盏,随手再从架上摘颗熟透了的葡萄扔进嘴里,南飞羽此时心情无比舒畅。满足的叹息一声,把手中的茶盏放到身边小几,南飞羽的头枕上了摇椅的后背。抬了头眯了眼睛,从架子上葡萄树枝干的缝隙间仰望着天空。片刻便合了眼睛。
  头顶一道黑影掠过,南飞羽一惊,睁开眼睛,见一只苍隼从头顶兜过。察觉到那苍隼似是从后院起飞,虽知这是影卫每日例行放回落凤城三卫总部汇报水寒情况的信枭,不知为何,南飞羽的心头却忽然有了少许的不安。
  因为借了昨夜游湖的余兴赏月,水寒,轩辕天晨他们直到月亮偏西天色微明才梳洗沐浴后睡下。一觉醒来,再起身已经过了晌午。
  喝了一碗薄粥后,水寒便在流金水榭后面平台上放在草席上的那张方桌上摊了纸笔。摒退了春夏秋冬四名宫女和喜子他们,水寒执了松香墨块自行研了墨后,放了墨块,撑了下颌对着桌上铺在面前的印了朱红色竖格的笺纸发呆。
  离宫几月,每过几日水寒便会写封信着三卫的信枭送到落凤城轩辕亦的案上。信的内容通常都写些最近的情况,去哪里玩了,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好吃的。
  最开始,是因为收到了轩辕亦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那盒糖果后,水寒便写了书信去道谢。却不想轩辕亦的回信却是以亦式狂草写在笺纸中央的三个字:知道了。
  因为自己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只换了这三个字水寒还曾郁闷了好几天。后来想着也许轩辕亦当时玫务繁忙,没什么时间给自己回信,便不计前嫌的又写了回信去,在讲了些生活琐事之后顺带问了问轩辕亦最近身体如何,结果这一次的回信更简单:很好。
  再后来……嗯,不错,知道了,还好,这几个字便成了轩辕亦回信所有的内容。虽然,每次接到类似的回信,水寒在深受打击之后总会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给他写信了,可是没过几日,他就又会如今天这样,不自觉的摊开笺纸,提了狼毫。
  盯着面前的笺纸沉默了半晌,水寒叹了口气,摘了一直斜背在身上的冰火蛮丝织成的背包,拧开上面的暗锁,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叠笺纸,一张一张展开。
  不错。很好。知道了。嗯。二十几张笺纸上面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字,龙飞凤舞的写在笺纸的最中间。简简单单,好像还透着股不耐烦。看着眼前这些笺纸,秀气的小脸在跨下来的同时一阵酸楚从心底蔓延上来。
  几月间好像都是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的上赶着写了书信回去问寒问暖,人家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一回事的感觉。
  既是如此,当初落凤城临行他又为何这般的难舍难分。还隔三差五的送了各种西式的饼干来?
  烦躁的推了一把放在放桌上的背包,水寒赌气一般的揉了面前那一叠信笺。桌上的背包给他一推,露出了一只红漆木盒。看着这木盒,水寒原本清亮的眼眸暗了暗,伸手拿出来那只木盒,打开。
  一股牛奶的浓香加了焦糖的淡淡的糊味飘进了鼻孔。看着盒子内的糖块,水寒又叹了口气,伸出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里面仅剩的几块糖块,随后从里面捡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小的放进嘴里。
  浓郁的奶香中加了淡淡的苦涩,水寒的眼眸更暗。合了那盒子,抚平了被他揉成一团的笺纸,水寒提了毛笔……
  夏日的落凤城,午后虽也闷热,但其闷热的程度却远不及南方的惠州。尤其是当屋内的四角和书桌上放了冰块降温后,盘龙殿偏殿水寒的这间书房更是阴凉无比。
  用过午膳,小睡之后,轩辕亦便坐在水寒常坐的那张雕了盘龙的太师椅上,微低了头,在摊在面前的奏折上写批复。
  水寒离宫的最开始几日,轩辕亦只是偶尔会借用了这间书房办公。后来发现书房后侧的那张长榻躺上去竟无比的舒服,便时常会到此小睡。再后来,在未告知主人并征得其同意的情况下,轩辕亦便征用了这间书房处理玫务,前面的御书房反倒成了摆设。
  虽是占用了水寒的书房,房内的物品却不曾挪动过,除了在长案前加了两张太师椅给轩辕静和莫言坐外这房内便不曾添减什么,一切还都是按照水寒临走时的样子布置。
  书房靠近书桌的窗边,人影一闪,红叶撑了窗棂跃了进来。
  看红叶又是穿窗而入,立在轩辕亦身侧的丁宁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多少年都习惯了他总是走窗子,但是每次看红叶做这等不合身份的举动丁宁都会有股想告诉他下次要走门的冲动。不过对了红叶那张漠无表情的脸,他也只敢想一想,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红叶径自来到案前,把一根三卫用来传递消息的铜管放到了案上,随后便退到了一边。
  见那铜管的蜡封处印了一个小小的寒字,轩辕亦便放了手中朱笔,伸手拿了那根黄铜的罐子去了蜡封,抽出里面捻的紧紧的笺纸。然后把那几张笺纸铺开抹平。
  父皇一向可好,寒儿在惠州一切都好,父皇勿念。
  一见到笺纸上最开头的这两行字轩辕亦的俊脸上便透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徵笑。
  "皇兄有什么好事了?笑的这般开心?"随着声音,飞岚的静亲王轩辕静迈步进了书房。
  因为轩辕亦处理政务的地点由御书房换至盘龙殿的偏殿,轩辕静每日来报备的地点也就从御书房换到了这间偏殿。
  轩辕亦没理他,低了头细细的看铺平在案上的笺纸。
  等了半晌,见轩辕亦未理他,轩辕静便撇了撇嘴,看他的表情,再看看立在一边的红叶,他就知道,那案上摊的八成又是寒儿从惠州发来的家书了。
  不过……轩辕静眨眨眼,怎么自己皇兄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见就不见了,可这脸色怎么这般的差,都快黑成锅底灰的颜色了?啊……那是青筋,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整整四根青筋啊!寒儿的信上写了什么了?怎么自家皇兄竟然暴怒到如此的地步?难不成又是在吃谁的飞醋了?铁鹰都给寒儿发配给天鸿当影卫了还会有谁?
  想着想着,轩辕静不知不觉的便凑到了轩辕亦身边,低头看桌上那几张笺纸。
  唰——一道冷嗖嗖的目光盯过来,轩辕静眨眨眼,硬了头皮抬头望去,见轩辕亦正冷冷的盯了不知何时拿在自己手中的那几张笺纸,便干笑了一下,把笺纸重新放到了桌上,"静不过是想看看寒儿写了什么把皇兄气成了这个样子。"
  寒儿?自家寒儿又怎会气他呢?真正气到他的不是自家宝贝寒儿,而是那个该死的南飞羽。他是活的腻歪了还是闲的冒泡了竟然敢带了寒儿去逛什么花街柳巷,还招来个怜音公子。看水寒信中对那怜音公子赞叹有加,轩辕亦在酸的牙几乎要倒了的同时更是恨不得直接冲到惠州去,一掌拍死那个怜音公子,还有那个闲的没事干的南飞羽。
  "呀……惠州的墨湖可是咱们飞岚有名的欢场啊,南刺史竟然带了寒儿去那种地方……虽然寒儿已经十三岁了有些东西也该教了可去那种地方……"
  "啪——"一声,轩辕亦一掌便劈在了面前的那张长条大案上,厚重的长案应声碎裂,几乎同时立在一旁的丁宁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鼻涕便一起出来了。他倒不是给吓得,而是冲着那地上的一堆桌案碎片落泪。
  上次因为影魅追杀水寒,轩辕亦就已经拍碎了一张长案了。拍碎之后还要求恢复原状,害的他和内务府忙了大半个月才把那张长案修补恢复原状,这回又给拍碎了一次……就是拼了他和内务府那些工匠们的命也修补不好了啊。看着那满地的劈柴,丁宁的眼泪哗哗的流。
  给皇兄小心呵护了,纯洁干净的如高山雪莲一般的寒儿竟然他给带到了欢场去了,不给点教训怎么能行,所以落井下石当然必不可少,看自己成功激起了轩辕亦的怒气,轩辕静摸摸鼻子笑的有些得意。
  望着面前给自己掌风劈成碎片的长案,轩辕亦沉了沉心神。半年了,寒儿离了自己已经半年有余,时间已经够久了。能想通的事情也该想通,想不通的事情再久也无法想通。冷了他这半年,也该够了。欲擒故纵,可若是纵的太久了就擒不回来了。南飞羽和那怜音公子的事日后再说,反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寒儿回宫。想毕,轩辕亦便冲着跪在地上的丁宁说,"笔墨伺候。"
庙堂卷 第六十五章 偶遇清扬
  轩辕亦的家书到惠州的时候,水寒正盘了双腿坐在流金水榭后面的平台边上看书。身前是只要抬一抬眼睛就能看见的那一湖碧水,身边则架了那根碧绿的钓鱼竿,鱼漂随着微风在湖水里荡漾。
  秋菊拿着喜子送来的蜡封上按压了一个亦字的铜管过来找他时,水寒正埋首于摊在膝盖上的一本厚重的药书。身侧那根碧绿的竹竿顶端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蓝色的蜻蜓歇脚,半透明的两对翅膀在微风中轻轻震颤着。
  如画一般的景致!怕扰了眼前这份闲适,秋菊的脚步轻了不少。
  "有事?"水寒抬起头来,微微转了脖子,看向已走到他身后侧的秋菊。
  "是,主子。这是喜子刚送来的。"说着秋菊单膝跪了,把手中的那根铜管双手递了过去。
  接了秋菊手中的铜管,水寒多少有些意外。往日每次自己写了书信回去短则三日长则五日,他才会收到轩辕亦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信,怎么这一次两天都不到便有了回信?
  掏了一直藏在靴筒中的流萤,切开厚实的蜡封,捻出里面小小的纸卷,抬眼看见秋菊犹犹豫豫的要退不退的单膝跪在身边便问道,"还有事?"
  "是,主子。吴总管过来问今日午饭您是在这里用还是去前厅。"
  "前厅。"水寒回到,说着,他便展了手中的纸卷。
  "那属下就去准备了。"微微低了低头,秋菊悄悄退了出去。
  目送了秋菊离去,水寒低头看手中的笺纸。
  又是意外,那一整张的笺纸上并未像以前一样只在正中间写三两个字,而是以张扬霸气的行书写了几十个字。超出竖格格纸的横竖点撇间透了些许的喜意与迫不及待。
  寒儿可好,
  离宫已半年有余,父皇有些想寒儿了,寒儿若是玩够了,便回来吧。
  中秋将至,父皇等着寒儿回来陪着父皇赏月。
  落款单字一个亦。
  水寒眨眨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了头看看湖岸上婆娑的树影,再看看手中的笺纸。难以置信的皱皱眉毛,然后再拿起那笺纸前后左右翻了个遍,见那笺纸上的行书并未因为自己来回翻看消失,水寒这回是真的信了。被冷落久了,突然看到笺纸上那几句话,嘴角在向上扬起的同时,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掉出来。
  把手中的笺纸在膝盖上再次抚平,重新看了一遍,盯了那句父皇有些想寒儿良久,嘴角上的笑意更浓,连带着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圈圈的笑纹。
  飞快的从平台上爬起来,水寒一手抓了那张笺纸,一手拎了长袍的前摆撒开腿便往外跑。身上,水色广袖长袍和外面罩着的那件水色素纱衣随着兜起来的风飞舞。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流金水榭一楼的厅堂内冬雪正备了擦手的湿巾和漱口的漱盂打算伺候水寒去前面的饭厅吃饭,见他飞奔而来,看也不看的又从自己身边掠过忙喊道。
  "饭厅。"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出了流金水榭的正门,往前院的饭厅去了。
  虽然还未开饭,刺史府前院饭厅里吃饭的人却也到的七七八八的了,一个个围了厅中圆桌热热闹闹的说着闲话。
  "小舅舅,"清亮的声音传来,压过了厅内嗡嗡的说话声,话音未落,一名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一手捏了一张笺纸,一手拎了长袍的前摆飞一般的旋进厅内,"小舅舅,我明日回邢州去。"
  南飞羽一愣,看看多少有些气喘的水寒有些怔忪,怎么在这惠州呆的好好的突然要去邢州了?
  "寒儿要去邢州干什么?"
  "从那里回落凤城。"说完,水寒转身要走。
  "寒儿手里拿的什么?"南飞羽眼尖的看见了水寒左手捏着的那张笺纸,看上面的折痕应当是刚从三卫用来传递消息的铜管里面抽出来的。
  "这个?"水寒扬手抖抖手中的笺纸,看南飞羽点头便回道,"家书。"说完头也不回的又旋了出去。
  "寒儿,午饭呢?你还没吃饭呢。"见水寒丢下一句话人就又奔出去了南飞羽追问道。
  "我不饿。"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急切间带着难掩的喜悦。
  透过饭厅敞开着的窗子,看水寒小小的身影出了院门南飞羽不由撇了撇嘴。看水寒这般兴奋便知他要回落凤城的原因就在这家书上,更确切的说是在写了家书的人的身上。给飞岚寒王爷写家书的人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和那个远在边关的老爹外就只有一个人。
  "哎,寒儿眼中果然还是他那个当皇上的爹比我这个小舅舅亲啊。"一声叹息无比幽怨,却招来了在座几乎所有人的白眼。看南飞羽似有不舍的看着水寒消失的方向,饭厅内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却是,刺史大人不是想跟皇上抢儿子吧。
  "哎——你们说我是不是也该娶妻生子了?可是若是生出来的孩子不像寒儿这般出众怎么办?"
  又是一个集体的大白眼,见丫鬟们把米饭和炒菜端上来,桌边的人都抄了筷子,吃饭,喝茶,聊天,一个个的全当没听见南飞羽的话。南飞羽身侧,南宫瑾臣的目光忽然闪了闪。
  水寒一路奔回流金水榭,见春夏秋冬四名宫女和喜子他们正在一楼的厅堂便兴冲冲的说,"你们都在,正好,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回邢州。"说完就踩了楼梯飞快的奔上楼去了。
  "主子。"
  "主子,您说什么?"楼下的五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刷刷的跟着上楼进了二楼的书房内。
  "我说明日回邢州。"水寒一边说一边铺了张笺纸在书桌上,随后打开了砚台的盖子,舀了清水倒在砚台上。
  "主子,我来。"见水寒要亲自动手研墨,春梅忙欺身上前。
  "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去收拾东西,明天回邢州城。"
  "是。"听水寒说的确是要回邢州,而且说的斩钉截铁,五人突然有些慌张。
  水寒毕竟是飞岚的王爷,又是给轩辕亦娇宠惯了的,吃穿用度讲究的程度与飞岚的皇帝都不相上下,突然说要回去,需要收拾拣点的东西自然不在少数,细想起来竟有无数的事情堆在面前。春夏秋冬这四人个个额头上都见了薄汗。
  "我去告诉冷风他们。"喜子转身就要往外奔。
  "你等等。"水寒见喜子抬腿便往外跑,忙叫住他。说着便手脚麻利的放了墨块,擎了毛笔蘸了还未研开多少的墨汁在面前的朱红竖格的笺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卷好交给他。
  不用吩咐喜子便知道这是要传回三卫直接上呈轩辕亦的,便双手接过来,转身离去。
  "主子,那我们也去忙了。"春夏秋冬四人见喜子出了书房,忙冲着水寒福了一福,跟着喜子的脚步出去了。
  看着这四人步履匆匆,水寒不由勾了嘴角。原本还想着,今日收到轩辕亦的回信明日便回邢州是不是有些赶,可是给喜子和春梅他们几人的急切感染水寒竟有一种恨不得马上便站到轩辕亦面前的感觉。
  从怀里掏出不久前收到的那页笺纸,在面前的书桌上辅开抹平,重新读了两遍那笺纸上的话,水寒满足的叹了口气把这张笺纸和以前那些收到一起,放回到随身的挎包里。
  住了半年多,突然说要走外人不说,南飞羽自是舍不得。早早处理完州中政务,南飞羽便径自来到流金水榭。在一层的厅堂内问明了水寒的所在,南飞羽便到了水榭后面的平台上。
  见水寒盘了双膝坐在平台中央的那张草席上,面前桌上摊了一本厚厚的古籍,南飞羽便走过去,坐在他右手边。
  "小舅舅。"水寒抬了头,笑盈盈的看着身边的南飞羽。
  "处了几月,突然说要走,小舅舅还真有些舍不得寒儿了。"转过头,看着身侧身体略显单薄的少年,南飞羽轻轻勾勒嘴角,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暖的笑容。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水寒微微低了头。今日的那一纸书信让他这半年因为轩辕亦对自己的冷淡时不时就会空落落没着落的心安安稳稳的重新落回到了原处,连带着为此时不时就会低落的情绪重归平静。微敛了双目的水寒身上不自觉的透出了股与十三岁的年龄和他皇子的阅历极不相称的沉静。
  "也是啊。"南飞羽定定的望着身侧的少年,半晌忽然一笑,"今日小舅舅告诉厨房做了些寒儿爱吃的菜,今日陪了小舅舅喝几杯可好?"
  "哦。"微微点了点头,看天光已暗,水寒便合了书。
  第二日清晨,两辆马车给几名少年和惠州城防营的官兵围护着出了惠州城。惠州城外十里长亭已有了不少惠州的官员早起送行。半年多,虽并未与他们有过多少的接触,但午饭总是在一张饭桌上吃的,要说一点情谊没有却也不可能。但是,从车窗里望出去,见惠州司马南宫瑾臣立在长亭外水寒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和南飞羽一道下了车,水寒一身水色长袍立在亭外。
  "臣等恭送王爷。"
  "……都起来吧。"水寒犹豫了一下,收了饭厅内的不拘小节,这些人一身官服的双膝跪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水寒还多少有些不适应。
  "王爷让你们起来呢。"南飞羽冲着那些人挥了挥袍袖又转向水寒,"寒儿一路小心了。"
  "小舅舅放心,寒儿没别的本事,逃命自保的本领还多少学了些。"
  "有他们跟着你的安全小舅舅自是放心,叮嘱了不过是怕你急着回去鞍马劳顿,累坏了。"南飞羽轻笑,伸手把水寒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整理了一下,看天边太阳已经升起,南飞羽拍了拍水寒的肩膀,"走吧。"
  "哦,小舅舅保重。"说着水寒便伸出手臂搂了南飞羽的腰,然后把头贴到了他的胸前抱了抱他。
  并未想到水寒会有如此举动,南飞羽的后背一僵,待他反应过来,水寒早已松了手,冲着他摆了摆手,上了马车。
  见两辆马车由喜子和冷风赶了沿着官道往邢州方向去了,南宫瑾臣便上前两步与南飞羽并肩而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想着娶妻生子么?"
  "无论怎样都是自家孩子好。"目送了那两辆马车远去,南飞羽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情。
  "好了好了,太阳都出来啦,人也走远了,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着,南飞羽便挥了宽大的袍袖再次像赶小鸡一样把这一群还立在长亭上的惠州官员往州城内赶。
  看南飞羽来赶人,这些官员们便一哄而散,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纷纷往州城去了。
  南飞羽再回头望望渐行渐远的那一队人勾了嘴角,接了南宫瑾臣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跟着他回了惠州州城。
  惠州城通往邢州的官道两旁都是长了几十年,起到固基排水作用的大树。头顶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上毒辣的太阳,今日虽然是个热天,可这官道上习习的凉风里透着股直沁心脾的凉爽。
  独自一人坐在前面那辆宽敞的秋香色帷幔的车里,身边又没有人说话,水寒多少有些无聊,随手捡了本常看的棋谱摊在车内一侧的方桌上,伸手捏了块镇在身旁木桶中的西瓜,边看边吃。
  不知过了多久,官道附近忽然有叫喊声传来,并且越来越近。沉浸在书中棋局的水寒忽然一愣,随即便抬头透过车门上悬着的水晶珠帘望出去。
  赶车的喜子和围在水寒车侧的冷雨等六名少年显然也听见了那呵斥声,忙住了马车屏气凝神看向远处。坐在后面那辆装了半车东西马车内的春梅等四人也下了车,手里握了兵器围在马车四周。惠州城防营的官兵见他们一个个神经绷紧如临大敌一般,也慌慌张张的围上来,护在最外侧。
  呵斥声渐进,不久后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道路一旁的树冠上飞掠而过,拼了命的往前冲。那白影在离水寒他们不远的地方身形稍滞,回头看了眼身后,便又提了口气一路飞掠而去。他身后男男女女数十人手持刀剑运了轻功紧追不放,从他们头顶飞掠过去。
  "八成是江湖恩怨。"见这群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喜子和冷风还有春梅他们长舒了口气,收了手中兵器。
  车厢内水寒秀气的眉毛忽然锁了起来,那被追之人回头时水寒便看清了他的脸,那人分明就是风家少族长风清扬。
  "你们去邢州等我。"将手中棋谱仍在一旁,伸手挑了水晶的帘笼,水寒径自从车厢内飞掠而出,丢下句话后便追着刚过去的那群人往远处去了。
  "主子——"见水寒竟然追着那群人往远处去了,停在路上的这些人原本刚放下的心霎时又提到了喉咙里。
  "我去追主子,你们去邢州。"说着喜子便纵身而起,也追了下去。
  风清扬拼了一口气沿着官道往下跑,这一跑便跑了个昏天黑地,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远远的看见前面忽然出现了一座城池,风清扬忙改变了方向,斜刺里往城外的山上狂奔而去。
  啊……那里是……追在身后的水寒一声惊叫未出口,风清扬便一头扎进了山间密林里。
  那里是死路,笨蛋。追在那群人身后的水寒暗自翻了个白眼。半年的时间整个惠州他也走了大半,哪里是什么地势自然知道一二。
  沿着山坡而上,十几里远,密林忽然消失,眼前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岩石。看着脚下的岩石,风清扬顿生不妙,可是身后的追兵渐近,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两步便纵上那岩石。
  上了那岩石,耳边风声忽起,他便知前面怕是到了尽头了。也幸亏他轻功卓绝,及时收住了身子。
  立在岩石上,风清扬转过身来,面对了越追越近的那群人,将一直提在手中的宝剑当作拐杖插在地面撑了身体,大口的喘着气,他身后,是万丈深渊。
  追着他来的那些人见他停了,也就停了下来。悬崖上寒风凛冽,不用人说他们便知风清扬背靠了的必是悬崖绝壁,挥舞着手中刀剑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风清扬,怎么不跑了?跑累了,还是没去处了?"随着追来的那些人汇聚到悬崖顶上,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挥了挥手中的宝剑得意的问,"若是跑累了,您就歇歇,歇好了接着跑;若是没去处了,那您就跟我回去吧,我们家小姐还等着您拜堂成亲呢。"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抓回去了便是。"中年人身侧一名年轻貌美的红衣女子立了两道柳叶眉冷冷的说道。
  抓回去?面对着面前张牙舞爪的这群人风清扬不由苦笑。
  当日在静王府被那一曲海阔天高激起了雄心壮志,他才只身闯荡江湖。行走江湖这半年多,海阔天高的滋味未曾尝到,最终竟会落到这步天地,看来是天要绝他了。
  "他和咱们家小姐都定了亲,这都该拜花堂了他却跑了,这不是让咱们秋影山庄在众多江湖人面前丢人么,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直接杀了了事。"
  "庄主说留着他还有用,先抓回去,就是杀也要等拜完花堂。"说着便有几人上前就要来抓风清扬。
  你们想抓我就给你们抓么?若是给你们抓回去,不但是我,恐怕整个风家都将不保了吧!风清扬冷冷的看了眼面前这些人,抬了手擦了嘴角不知何时渗出的血水。
  罢了罢了,抛了风家少族长的担子独自一人逃出山谷终是自己不对,本已负了风家,不能死也连累了风家。
  抬头望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天再高,海再阔终无他风清扬的容身之地。老天爷,你既不容我,那我便把这条性命还给你。
  抬头看了那群人身后远处的地平线,风清扬忽然一笑,转身冲着那万丈深渊纵身跃下。
  人飞在空中,眼前出现的竟然是静王府梧桐林中那抚琴少年清秀的脸庞,伴着那少年的脸庞,海阔天高的曲调仿若在耳边回响。静王爷的男宠么?可惜了这孩子了,一瞬间风清扬仿佛回到了静王府中的那片梧桐林中,这样死,也不错,两行清泪自面颊滑落,风清扬合了双目。
庙堂卷 第六十六章 又现蛊毒
  水寒一扣住风清扬的手腕就后悔了。他本是要出手相救的,轩辕亦说过,风家为飞岚的支柱,一统天下还未开始他又怎能让这支柱倒了一根。停在不远处树干上不曾现身不过是想听听他们为什么要追风清扬,却不想风清扬竟会跳崖。
  情急之下,他也才会想扣了风清扬的手腕拉住他。可是他却忘了,自己虽然轻功卓绝,内力和武功却还不够火候,与人交手之所以占尽上风不过是凭借了身法的诡异和招式的阴狠诡谲。况且,一个十三岁少年根本没有能力把一个抱着必死决心跳崖的成年人从绝壁上救下来。
  所以扣了风清扬手腕的水寒非但没有救下他,自己的身子反而被风清扬从悬崖上扯了下来。
  "主子——"一声惊呼,水寒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喜子那张惊恐的脸,整个身体便随着风清扬一道飞快的向下坠落。
  风清扬想死,水寒可不想死。空中水寒左手抓了风清扬的腰带,空出来右手,伸手从右边靴筒中掏出匕首,眼看着身侧的绝壁近在咫尺,便反握了匕首冲着那山壁狠狠的刺过去。
  不过,水寒显然低估了岩壁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次下去并未刺中。那片绝壁飞快的从眼前略过的绝壁上并没有任何能接住两人的树冠,若不能把越来越快的下落速度减下来轻功再高,若是真的跌落到谷底也会被摔成肉泥。
  而眼下显然只有这一种方法能救两人,或者说救了自己的性命。一刺不中,水寒又一次挥动了手臂,还是未中。感觉到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水寒不由心急,又挥动了手臂,又是未中。不过,笔直陡峭的崖壁似乎有了些许的坡度,那岩壁与水寒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叹出口浊气,水寒再一次挥动了那握了流萤的手臂,一道荧光闪过,匕首蝉翼般轻薄的刃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风化的有些松软的岩石。
  飞快下落的身子一滞,下落的速度瞬间减慢。水寒还未来的松口气,左臂一沉,连带着整个身子重新加快了下落速度的同时,风清扬衣带的边缘也深深勒进了水寒手指上的肉里。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上传来,若是现在松手,那他可就白白的跟着风清扬从这陡峭的崖上坠落了,水寒小小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咬了嘴唇,却不肯松手。
  随着向下滑落,身侧的这块岩壁上不再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生命的岩石。被风雨侵蚀,风化了的岩壁缝隙间不时有几颗绿色的植物探出头来。偶尔还会有一片地衣苔藓从眼前晃过。
  再向下,崖壁上竟还有幼小的树苗冒出来。绝壁下或许会是一片树木高大的原始森林。有了浓密树冠的缓冲,再加上他已把下落的速度渐渐降下来,至少两人的性命无忧了。
  正想着,反握在手中的匕首忽然失去了支撑。山壁上竟然凹下去了一块。随着流萤脱离了山崖,两人下落的速度重新又渐渐加快。没了支撑,水寒的心也忽然慌了起来,眼看着谷底近在眼前,
  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他拎了腰带的风清扬忽然睁开了眼睛,抬头便看见了仰着头反握了匕首有些心慌意乱的水寒,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扭头见崖下茂密的树冠扑面而来,便伸手扯住了水寒的腰带,把他扯进自己怀里,随后双手绕至水寒脑后把他的头完全护在自己胸口。
  剧烈的撞击紧随而至,风清扬后背一疼,胸口一热,一口黑红的鲜血噗——的一下喷出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给风清扬强按在怀中的水寒只来得及瞄见深深浅浅的绿色从身侧闪过,紧接着身形一滞,两人便落到了地上。
  从那么高的绝壁上落下,水寒多少受到了些许的惊吓。沉静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心绪,他才长长的叹出口气,从风清扬的怀中挣脱出来,翻身坐起。一眼便看见不知何时落在一旁的流萤,忙伸手捡起。水寒见那薄如蝉翼的刃上挂了些许的石粉,便心疼的紧,忙掩了袍子的前摆,拭去刃上的脏物,见那晶莹剔透的匕首并未有任何损伤才常常的出了口气,放下心来。
  从靴子里拿出匕首鞘重新归鞘,放回靴筒里,随后才望四周望望,身下是一层厚厚的落叶枯草,因为年头过于久远,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不过也亏得这些枯草和落叶,减缓了两人下落后的冲力,才使两人没怎么受伤,至少除了下落时被树枝刮破了衣袖外,水寒倒是并未受什么外伤和内伤。
  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林地,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色扑面而来。不过因为是谷底,终日见不到太阳,林地间,甚至包括构成这林地的树木都是喜阴的植物。
  抬头向上望去,一侧是两人刚刚坠落的山崖,另一侧虽然不是绝壁,却也是坡度陡峭,高耸挺拨的山峰。湛蓝的天空只在头顶露出巴掌大的一小块。
  这谷底可真深,水寒不由撇了撇嘴。再去检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风清扬。手,手臂,头骨,胸骨,肋骨,双腿,双肌……一路检查下来,风清扬身上虽有数道刮痕,骨头倒都好好的。皱了皱眉,水寒想了想,便把手从风清扬身下厚厚的落叶中穿过,手指从颈椎至尾骨一路摸下去,感觉到他脊柱并未受损,水寒才放下心来,右手的三根手指探上了风清扬的脉门。
  秀气的眉毛,未来得及完全舒展就又皱了起来。好严重的内伤,筋脉尽损不说,就连丹田之内也一点内力全无。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在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崖么?水寒到多少有些明了风清扬为何会那样毅然决然的纵身跃下。
  虽然这内伤也不是治不了,可是……看看四周,这里显然并不适合疗伤。虽然没有骨折的情况,可是如果随便移动又难免让本已混乱破败不堪的经脉再次受损。只能就近安顿下来。有些发愁的看看四周,除了高大的树木外再无其他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犯愁的蹲在风清扬的身侧,水寒再度郁闷。虽然暂时救下他了,可是依照他现在内伤的程度若不马上疗伤就算是运气好他能活下来,今后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踌躇间水寒忽然想起,刚才下落时那道忽然凹陷下去一块的岩壁,也许那下面会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没有背靠了山崖总比现在这样无依无靠强上很多。
  想毕,水寒便重新掏出刚刚放回到靴子里的匕首,掠上附近的一棵大树,砍了些手腕粗细的树枝下来。又扒了些树皮,去了外层粗糙干硬的表皮,留下纤维拧在一起当作绳索用,用那些树枝绑了一副担架,把风清扬弄上去后,拉了那担架往悬崖下方去了。
  悬崖最下方向内凹陷了数丈高两丈深的一块岩壁,岩壁最内侧竟然还有一道两丈多高,丈余宽数丈深的人字形的山缝,山缝两侧的岩石多少有些扭曲变形,多半是地壳运动的结果。见那山缝四周的岩石还比较结实,并无坍塌的风险,水寒便把风清扬放在山缝外,独自一人进去查看了一番,
  看里面虽有些潮湿却并没有什么毒蛇毒虫之类的东西在里面,便重新砍了些树枝垫进去然后才把风清扬移过去。
  塞了颗云锦天给的逍遥宫秘制的疗内伤的丹药在风清扬的嘴里后,水寒便在山缝外面清理出一块空地,然后捡柴生火。有佣兵营中所学的野外求生技能的支撑,这些事情水寒做的轻车熟路。看那堆篝火哗哗啵啵的燃了起来,水寒才拍拍手长出了口气。
  哪想到两只手才拍到一起,水寒一张清秀的小脸就皱成了苦瓜。刚才忙忙碌碌的并未注意,现在闲下来,两手的手掌上忽然就火辣辣的开始疼。
  把两只手摊开,看着自己一双小手一片血肉模糊,小嘴就咧的更难看了。虽然有佣兵求生的知识,这双手却还是一个孩子的手,多少年来又不曾干过粗活,白嫩嫩的,自然禁不住他这般折腾。
  好在离这山缝不远处的山壁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涌出形成了一汪潭水。水寒重新整理了一下岩缝前那堆篝火,免得火星溅出来燃了悬崖下的这片树木。随后就奔了那潭泉水去了。
  把双手浸在冰凉的潭水内,手上的不适顿时去了不少,清洗了手心上的伤口,拿银针挑破了磨起来的血泡,见自己那身水色长袍的衣角蹭上了不少的污渍,便宽了外衣,浸在潭水里,洗了上面的污渍和风清扬喷溅在他衣服上的那些血污。
  随后才给手掌上了止血消炎的药粉,撕了里衣的衣襟抱了双手,拎了外袍回到山缝边上。
  把回来路上揪了的两把驱虫驱蛇的药草扔进山缝,在篝火边上支了两根杆子晾了外袍。做完这些,水寒已经筋疲力尽,便靠了岩壁的一角打起瞌睡来。
  风清扬再次苏醒的时候已时近傍晚,因为头顶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天空,所以谷外虽然还很明亮,这谷内却早早的黑透了。
  所以风清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山缝外那堆明亮的篝火,和篝火边上打盹的少年。
  那少年微蜷了身子,一双抱了绷带的手抱着一个水色的单间背包,靠在篝火边那堆半干的木柴上,一套做工精细考究的月白色里衣服服帖帖的贴在身上,盖住少年略显单薄消瘦的身体。明灭不定的火光下,少年白净清秀的小脸上透出些许的疲态。
  是静王府弹琴的那少年?风清扬似是不信皱了皱眉毛,又看了看。半晌,认清眼前这少年果然是他后不由苦笑了一下。崖顶时还在想为什么临死之时竟会看到这少年的脸,现在看来似乎是被他所救啊。
  当日一曲海阔天高把他从颓废和迷茫中唤醒,这一次又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算来两人还真有缘啊。注视着篝火下那张清秀的小脸,风清扬一直抿在一起的嘴角不知不觉的轻轻扬了起来。
  见睡梦中的水寒忽然皱了眉毛,又蜷了一下身子,知他睡得有些冷了。转头看见晾在篝火旁的袍服,风清扬便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捡了那袍子给他盖上,哪想到人还未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若不想下半辈子变成个废人就不要轻举妄动。"说着水寒不悦的皱了眉毛,爬起来。露宿野外,虽有这道山缝的遮挡,水寒还是多加了一份小心。其实刚才风清扬醒的时候他也跟着醒了,
  不过是略感困顿,不愿睁眼而已,现在风清扬想动他才不得不出声阻止了。
  风清扬微微一愣,脸上那抹刚刚呈现的笑容霎时熄灭,嘴角虽然还是向上仰着,却带了些许的苦涩,"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是不动,下半辈子我也已经是个废人了。"
  "那可不一定啊。"水寒径自走到篝火边上的架子前,伸手摸了摸撑开来的衣服。见那袍子已经干了,水寒便取了下来抖了抖,随后背过身子认了长袍的袖子,压了前襟,伸手拿过搭在一侧的腰带系了,又走回到那堆柴堆前拎了那只一直抱在怀里的背包背上,才转过头看着他。
  见风清扬迷惑的看着自己,水寒便走到他身侧,盘了双腿坐下,一双清亮的眼睛盯了他,"你要是不想后半辈子变成废人,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顾就别乱动。"
  "你知道我的内伤有多严重?"
  "知道一点,筋脉尽损,丹田内一点元气都没有,气血混乱不堪,内脏破裂,差不多就这么多。
  "你懂医术?"再看水寒,风清扬脸上竟多出来少许激赏。
  "懂一点。"
  "你若是懂就应该知道我这副身体已经没救了。"不习惯抬了头看人,风清扬再度挣扎着要坐起来。这一次水寒并未阻止他,而是搬了几根半干的木柴垫到他背后替他支撑起身体,"那可不一定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人救不了你,不一定我就救不了你。"
  "你倒很自信。"看水寒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看着自己,风清扬嘴角再度扬起,这一次倒是真的笑了。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水寒笑笑,并未回答风清扬的话,而是反问道。那些追着风清扬而来的人身手虽好,却不足以对风清扬造成威胁,可他却伤的这么重,伤他的人必定另有其人。
  "是我自己。"微微低了头,移开了一直和水寒对视的眸子,风清扬说道。
  水寒微微歪了歪头,小脸上是满满的疑惑。
  "你知道控尸蛊么?"迟疑了片刻,风清扬再次开口。
  "控尸蛊?"水寒一愣,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控尸蛊,是极为歹毒的一种蛊毒。被叫做控尸蛊,是因为被控尸蛊迷惑之人会对下蛊的人言听计从,如行尸走肉一般受其控制。
  "难道你……"又中了这种蛊?后面的话并未说出,但是风清扬却听明白了,脸上划过一抹凄惨后点了点头。
  "呵呵。"水寒干笑,先是痴缠,这一次又是控尸蛊,这风家的少族长还真跟蛊虫有缘啊。
  风清扬以为水寒不信,便解了左手窄袖长袍袖口处的护腕,撸起了袖子,把手臂伸到水寒面前。
  水寒身子一凛,伸手便捂了自己的嘴。
  风清扬的左臂臂弯处,竟有一个铜板大小的血洞,血洞上虽然撒了些黄色的药粉止血,却还是有艳红的血随着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冒出来。血洞四周切口整齐,看上去竟是被人用匕首硬生生的剜去的。
  "我用尽了全身的内力才把那蛊虫赶到这里。"
  "然后你就用刀子把这里挑开……"原来是这样,用尽了全身的内力,话说到这里水寒便明白风清扬的内伤为何这般严重。
  "本来是打算把它挑出来,可是那虫子竟然生了倒钩……"被逼无奈,便连那块肉一起剜去了。
  "秋影山庄的人?"水寒脸上的讶异退去,追问道,"因为你逃婚?"
  "原来你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啊。"风清扬的眼眸忽然闪了闪,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道,"……不是因为我逃婚,而是因为我发现,他们想结这门亲不过是看中了我背后的秘密。"
庙堂卷 第六十七章 谷底疗伤
  "风家的秘术?"风清扬背后的秘密,怕就只有风家的秘术了。风家的秘术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竟会让多方势力窥探。水寒倒多多少少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静王告诉你的?"风清扬目光闪烁,如此机密的事情静王爷竟会告诉一个男宠,意外的在对轩辕静生出些许不满的同时,他却一点都不反感水寒知道这些。
  水寒撇撇嘴,原本他也以为风家怀有秘术是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情,可是从简家到秋影山庄,他怎么觉得好像整个天下人都知道了似的。
  "不错,风家的秘术。"盯着自己臂弯处的那处伤口,风清扬微眯了眼睛,"因为那日在静王府中听到你弹奏的那曲海阔天高才想着去闯闯常听人说起的江湖的……"
  海阔天高啊……前阵子曹初就说因为这海阔天高才想着重新步入仕途,今天风清扬也说是因为自己随手弹奏的那首曲子才会闯江湖。除了他们两人,该不会还有人深受影响吧。水寒看着风清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风清扬看水寒有些发窘,体谅的笑了笑,重新讲起了离开静王府后这半年多的经历。
  不可否认,仗了对重新开始生活的渴望初出静王府的风清扬的确是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渴望。离了风家,他忽然觉得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加在身上的桎梏在那一瞬间完全的被破除了。
  不过,才出了落凤城,住惯了山林谷地打算去见识见识江南水乡的风清扬仗剑江湖的意气风发便荡然无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江湖人追杀。这些人身手虽不及风清扬,却都聪明的捡了他不防备的时候下手。所以,一路之上风清扬虽并无生命之忧也却也不堪其扰。
  期间他也曾想方设法的逃脱这些人的追杀,可是每次都是脱身不过半日就会给重新追上。仿若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时时刻刻的盯了他的行动,然后通报给这些追在他身后的人似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追追杀杀,一路到了邢州和惠州交界处的一个县城。时值中午,暂时逃脱了追杀的风清扬便在街上寻了一家酒楼吃饭。就是在这酒楼上他正巧遇到了当地恶霸调戏秋影山庄的大小姐。
  从落凤城出来就被身后追兵赶的灰头土脸,无暇行侠仗义的风清扬自然不会看着地痞流氓欺负人。之后便是一系列流传于江湖,引来不少人艳羡的英雄救美,和之后的美女以身相许。救下秋影山庄大小姐秋月华后,被人追杀的风清扬不久也就成了秋影山庄的座上宾,和未来的东床快婿。而那些一路从落凤城追杀到邢州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畏惧秋影山庄在当地的势力,也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水寒一愣,这里面有些不对。既然秋影山庄在当地势力巨大这庄里的小姐却又为何会被恶霸骚扰。虽然微皱了眉毛,水寒却并未打断风清扬的话,听他接着说下去。
  衣食无忧,又有秋影山庄大小姐秋月华这个地地道道的大美人日日相伴,关怀备至,很快风清扬便从当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平淡温馨舒适的日子过久了,风清扬甚至以为,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就在成亲前两日,秋月华端了一碗莲子羹给他喝,喝下去不久他就察觉到了不对。风清扬虽未养过盅,却因为是风家少主,原本就对盅毒多少有些了解。又加之经历了痴缠之后,便多加了一份小心,察觉不对就运了内力仔佃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探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下了控尸盅。
  对控尸盅的厉害,风清扬自然知道,所以也就会拼了筋脉尽损把那盅虫从身体内强行逼了出来。也幸亏风清扬发现的及时,那蛊虫还未至脑髓,不然他可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受人控制的行尸走肉了。
  盅虫一除,秋影山庄庄内的人也就察觉到了。派来探查的人和准备出逃的风清扬撞了满怀,也才有了风清扬被一路追杀至此,被逼无奈跳崖的后续。
  这么说,在酒楼巧遇秋月华其实不过是一场精心排练的只演给风清扬一人看的戏,而且,那些从落凤城就追着风清扬一路南下的人想必也是他们的人吧。原来,秋影山庄的人早就就知道风清扬是风家少族长了。水寒皱着秀气的眉毛,陷入了沉思。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若是传扬出去这便又是一段武林佳话。不过这背后的猫腻若非当事人,是任谁也不会知道的。
  被下了控尸盅的风清扬自是会对秋影山庄言听计从,甚至,秋影山庄的大小姐还可能会以风家少夫人的身份回谷省亲……到那个时候,面对了秋影山庄,整个风家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和谷中简家一样,打上了风家少族长的主意,同样用了蛊虫。不同的是上次是痴缠,这一次又是控尸。仅仅是巧合还是说……这两伙人根本就是出自同一组织。风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给风清扬下控尸,所以在谷中时简家才会给了比较好接受的痴缠?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却因为风家少主的身份被人一而再的算计,又是痴缠又是控尸的。手撑了下颌,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风清扬手臂上那个血洞,水寒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风清扬见水寒盯了那个伤口出神,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想把已经拉到上臂的衣袖放下。
  "等等,"水寒见他要拉下衣袖,忙伸手按住他扯着衣袖的右手,"你这样不行,会发炎。"说着目光扫了一遍四周,见一时间竟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代替绷带,犹豫了一下重新解了袍服,又扯了一块里衣衣襟下来。
  束好腰带后从上面撕下一小块布,蘸了一遍白天用流萤削出来盛水木块中的清水伸手去重新清理风清扬的伤口。
  "我自己来。"风清扬见水寒动手忙伸手想接过水寒手中的布块。水寒未理他,一只手扳过风清扬的手臂,皱了秀气的眉毛,微低了头仔仔细细的清理那个看起来让人揪心的血洞。似有若无的药香透过水寒略微张开的衣领飘进鼻孔,风清扬的目光暗了暗,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借着火光清理了风清扬臂弯处的伤口,水寒轻轻的出了口气。因为长时间被火烤,那张白净的脸上透着些许的红晕,额角也见了汗水。
  把身侧的水色冰火蛮丝的单肩包转至膝盖上,拧开了背包上的暗扣。两手伸进去捣鼓了一会,摸出来一个小小白瓷瓶。去了瓶塞,拇指和食指捏了瓷瓶的瓶身,中指轻叩瓶底,片刻,细细的红色粉末均匀的盖住了伤口。
  沁人心脾的凉意从伤口传来,掩盖了原本火辣辣的痛楚,手臂上的疼痛顿减不少,又过了一会儿,看血渐渐止住,水寒便把扯成宽条的衣襟当作绷带包扎了伤口。
  缠绕了绷带的手指多少有些不好用,最后一个结打上费了不少时间,打好了结,水寒出了口气,"转过身去,我帮你调理疏通筋脉。"
  "不用……"风清扬听水寒说要帮自己调理疏通筋脉忙拒绝,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打断。
  "风清扬,知道我为什么想救你?"水寒见他不肯转身,就重新用手撑了下颌,坐回到刚坐的位置。
  "其实你不甘心就这样死吧。被逼无奈跳崖也不过是因为怕自己落入秋影山庄的手中被重新下了控尸,危害到风家。"虽然只是瞬间,但是水寒并未看错他在合了双眸前瞬间眼底的那丝留恋。
  "你……看出来了?"水寒的声音不大,带给风清扬的震惊却是无法形容。皱了两道剑眉看着面前少年,见水寒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眸清可见底,风清扬的眼中不知不觉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怎么了?"察觉到风清扬眼中的不寻常,水寒再次皱了皱眉。那眼神……他以前倒是常常见到,另一个用同样的眼神看自己的人是轩辕亦。那眼神中的情愫他至今都还不明白,可是同样的神色,出现在轩辕亦眼中是理所当然的,在风清扬的眼中闪现,水寒竟多多少少有些排斥。
  "没什么。"风清扬微低了头,敛去了眼中的情绪,然后背转过身去。
  水寒坐了过去,双手抚上风清扬的后背。真气自任督二脉一点点注入风清扬的体内,慢慢向下沉,沉至丹田。再由丹田起,沿着任督两道大脉运行了一个周天。
  水寒毕竟不是南飞羽,没有他那般深厚的内力。风清扬的内伤又比当日水寒的内伤严重上很多,水寒拼了全力也只勉勉强强理顺了这两道大脉。理顺任督二脉后,内力再沿着两脉运行一周天后,水寒收了功。
  "三日内不要妄动真气。"长长的叹出口起来后,水寒离了风清扬身边重新退回到最初斜靠着的那堆半干的木柴旁边。盘了双膝,径自调匀自己的气息。
  水寒离开,风清扬并未躺下,而是重新转过身体,看向水寒。见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脸色白了许多,额头鬓角也见了汗水心中忽然一痛。
  水寒调匀了气息,睁开眼见风清扬正盯了自己,便略略皱了眉毛,"你如果睡不着就看着这堆火,别让它灭了,我睡一会。"说着便背转了身体,把身侧的背包抱到怀里,斜靠了刚才的那堆木柴径自睡去。
  水寒坠崖消息是在第二日午后传进宫内三卫总堂的,这时候轩辕亦因为盘龙殿的长条大案已无法修复,重新定做的长案又未完工不得不把处理玫务的地点重新搬回到前殿的御书房。御书房内,只有莫言坐在他以前常坐的桌案后协助轩辕亦批奏折。轩辕静因为户部的政务出城去了,并未在城内。
  不知道是因为父子连心还是其他原因,从昨日清晨开始,轩辕亦的心神就有些不宁,现在见红叶面色凝重,两手空空的立在御案前,立刻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一双凤目盯了红叶竟半晌未说出话来。
  见此情景红叶只得低了头,单膝跪地,"皇上,影卫从惠州传来消息,寒王坠崖……生死不明。
  轩辕亦单手扶了龙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来,一道凌厉的寒光从眼眸中迸了出来,同时凤目微微眯起,"红叶,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一字一顿的说出上面那些话后,轩辕亦眼中的那道寒光牢牢锁住了隔着御案跪在他面前的红叶。
  "影卫从惠州传来消息,寒王坠崖,生死不明。"被轩辕亦眼中的重量压迫,红叶的后背的衣服瞬间便被冷汗湿透,同时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长久的沉默,轩辕亦似是一时之间难以消化红叶带来的消息。许久,他的双唇才微微动了动,"寒王坠崖,生死不明?寒儿——"终于听明白了,他的九皇子轩辕水寒,他的寒儿坠崖,生死不明,轩辕亦顿时觉得在这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如同崩塌了一般,碎成了一堆齑粉。胸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一同崩裂,一股温热的液体带了股腥甜之气翻卷叫嚣着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噗——"的一声一口艳红的鲜血自口腔内喷出,染红了御案上正摊开的奏折。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轩辕亦的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清醒已是掌灯十分,轩辕亦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盘龙殿寝殿龙床上那明黄色幔帐的帐顶。
  "皇兄,你醒了……你可吓坏静了。"随着一声低低的抽泣,轩辕静那张俊俏的脸便映入轩辕亦的眼中。
  "寒儿……"想到自己为何晕倒,轩辕亦一下坐了起来,伸手便揪住了轩辕静的衣领,"我的寒儿怎样了?"
  "皇兄,皇兄,你冷静些……"见轩辕亦一醒来就变得如此激动,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竟不知不觉加了内力,勒的他差点喘不过起来,忙双手扣住轩辕亦的手腕。
  "寒儿怎样了?"见自己揪住的是轩辕静,轩辕亦松了手,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随后落到了轩辕静身后红叶的身上。
  "影卫和隐卫还有惠州城防营的官兵都派出去找寻了。不过从惠州传来的消息说那座山崖下的谷底有百丈深,从崖上无法下到谷底,从两侧的山中绕进谷底尚需时日。"红叶见轩辕亦看向自己忙低头回道。
  "尚需时日……"微低了头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红叶的话,轩辕亦的眼眸中一片黯淡。停了好久才再次开口问,"寒儿不是从惠州往邢州去了么,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坠崖?"
  "隐卫传来的消息说,从惠州往邢州的官道上,他们遇到一伙人在追一个青年。这群人本来和他们已经错过了,可是不知为何寒王竟撇了他们独自追了过去。喜子不放心也跟过去,只在悬崖边上看寒王扯了那青年的手臂一同坠下。"
  "青年?是什么人?"凤目再度危险的眯了起来,轩辕亦脸色有些不好看。
  "回皇上,据隐卫调查得来的消息那人应当是风家少族长风清扬。"
  "风清扬?"又是风清扬,为什么自家寒儿竟会如此在乎那个风清扬,这次竟然肯陪着他坠崖。微眯起来的凤目中杀机一现,瞥见轩辕亦眼底的那抹寒光,轩辕静的身子抖了抖,张张嘴想说什么,感觉到红叶的手按在自己肩头,便住了口。
  "静,红叶,你们两个去吧,朕没事。"见两人难掩脸上的担忧,轩辕亦说道。
  "可是皇兄……"
  "去吧,朕想静一静。"
  看着轩辕亦重新躺回到枕上,轩辕静有些犹豫,抬头看向身侧一直把手按在自己肩头的红叶,见他微微点头才起了身,"呐,皇兄你好好休息。政务还有我和莫言两人,最近没什么大事,我们两个还应付的来。"
  轩辕亦点了点头合了凤目。
  见他闭上了眼睛,轩辕静便合了那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纱帐和红叶一道退了出去。
  龙床上,轩辕亦听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便睁开眼睛,看着帐顶正中那颗给薄纱罩了的夜明珠发呆。
  带了前世的记忆,这一世的轩辕亦本想着要好好活了,却不想竟出生在帝王之家,母亲又是一个不受宠的嫔。
  也幸好这一世的母亲虽出身卑微却对他疼爱有加,所以这一世的轩辕亦终于体会到了前世不曾体验过的母爱。直至十二岁那年,母妃骤然辞世,他又被自己的父皇推上了争夺储位的风口浪尖。之后,他蓄积实力,跟皇后斗,跟妃子斗,跟外戚斗,跟皇子斗……一次次深陷险境,又一次次安全脱身,直至十七岁登基。
  登基之后他便屠尽了后宫嫔妃斩杀了除轩辕静之外所有的皇子,也终于报了杀母之仇。
  可是……继位之后的轩辕亦在一夜之间实现了他所有愿望后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变得了无生趣起来。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尽自己飞岚之主的义务……直到那个孩子的出现。
  一想到他的寒儿,轩辕亦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的挂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从知道那孩子竟是自己前世单恋之人的灵魂借尸还魂开始,自己的身心便被那张清秀的小脸不由自主的吸引。从最初的探究,到后来的倾心,再到最后如前世一般深深的陷进去,那抹穿越而来的灵魂便成了轩辕亦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从此之后,有朝一日能归隐山林,仗剑江湖,带了他的寒儿游遍名山大川,尝尽天下美味便成了轩辕亦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一个每每想起来,都能在梦中笑醒的梦想。
  可是……寒王坠崖,生死不明……
  合了凤目两行清泪滑落,轩辕亦转了身子,学着水寒的样子把头埋在两枕之间。寒儿,你若真的去了,父皇便也失了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牵眷了。
庙堂卷 第六十八章 飞羽复仇
  水寒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初次露宿荒郊野外,前世杀手和佣兵的警觉全部回来了,每当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处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水寒都会被忽然惊醒。就这样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的一直到天光放亮,他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一个盹。
  再清醒时,一抬眼便看见风清扬坐在对面的火堆旁,蹙了双眉,单手支了下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当做烧火棍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拨拉那篝火堆里的木柴,两眼睛盯着那窜起来的火苗发呆。
  察觉到水寒已经醒了,对面的风清扬就把目光从篝火的火焰上转到水寒的脸上。
  见风清扬看过来,水寒便单手撑了身子想坐起来。哪想到,头才抬起来,一阵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便从太阳穴传来,同时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悸动,心跳也骤然加快。撑了身子的那只手一软,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的重新倒回到身下的那堆木柴上。
  "你怎么了……"见水寒一张小脸忽然白的如纸一般,风清扬也察觉到了不对,忙站起来走到水寒身旁,蹲下身子。
  "没事……别管我。"水寒闭了眼睛,把额头死命的抵在身下一根硬实的木头上,静候着这阵难耐的不适过去。
  这该死的低血压又来了,而且自家父皇又没在身边,害的他只能把头抵在又硬又冷还泛着潮气的木头上。
  忍受着剧烈头疼的水寒此时无比的烦闷,也无比的怀念起自家父皇那宽阔结实富有弹性,又暖暖和和的胸膛了。
  除了最初来到这世上的那段时间,这底血压的毛病偶尔发作时他都是把额头抵在轩辕亦的胸口上过去的。之后因为一直被自家父皇小心呵护,悉心照料几年来这毛病便未曾再犯。
  却不想这多年未犯,都快被他遗忘了的毛病竟因为昨日一天之内消耗了大半的精力,一夜又没怎么睡好,在他起身之时忽然就重犯了。
  终于,一刻钟后,加在太阳穴上的痛楚渐渐缓和,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水寒才重新抬起头,靠了身边的木柴堆喘气。
  "你哪里不舒服?"满脸担忧蹲在水寒身边的风清扬见他终于抬起头来,也不由轻轻的舒了口气
  "低血压。"水寒爬了起来,靠着背后的那堆木柴坐直了身体。疼痛和胸口心脏的不适虽已经过去,但是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却也消耗掉了他不少的力气。额头渗出些汗珠的同时,一张小脸也失了些血色。
  "低……,治不好?"风清扬眨眨眼不甚明了水寒的话,但是看他渐渐恢复也稍感安心。
  水寒摇摇头,又靠了一会儿,重新恢复了体力,才站起身来。
  "我去找点吃的,你看好了这堆篝火。"虽然怀里还有几把火折子但也得留下防备着万一什么时候需要。
  "我跟你去……"风清扬见水寒背了单肩的挎包转身要离开,忙追了出去说道。
  "三日内不要妄动真气,你若想下半辈子变成废人就跟来。"冷冷的丢下句话,水寒便运了轻功,身子飞掠而起,踩了高高的树冠往远处去了。
  给水寒一句话呛到半晌无语的风清扬苦笑着目送了那个水色的影子离去后就重新回到那堆篝火旁,把半干的木柴在火堆旁堆好,好能被那堆篝火烤的再干一点。
  风清扬头顶的悬崖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死状十分惨烈,不是尸首分家便是断手断脚,粗看上去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有几具尸体附近还有挣扎的痕迹,看上去竟是重伤不治而亡。崖上岩石上一滩滩的血迹已经干透,空气中却还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悬崖边上的岩石上,一身黑色窄袖长袍的南飞羽抱着双肩,冷着一张俊脸微低了头,已经起了血线的双眼静静的看着崖下那片云雾缭绕的谷地。
  南飞羽身侧一身血衣的喜子低了头单膝跪在地上,被崖上凛冽的寒风吹散了的头发挡住了脸,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崖顶上被血腥和腐臭的气味吸引来的几只秃鹫不停的盘旋着,想落下来抢食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却因崖上那一站一跪的两个人迟迟不敢落下。
  惠州司马南宫瑾臣带了城防营的两名将官匆匆来至这悬崖上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可有寒儿的消息了?"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南飞羽的身子微微一颤,抬了头,开口问道。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南飞羽的嗓音有些沙哑,南宫瑾臣不由皱了皱眉毛。
  "还没有寒王的消息……这片山谷太大,绕进去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唔,是么。"沙哑的声音中透出难掩的失望,南飞羽重新低了头,那原本望向天空的双眼重新落回到了深谷中。
  "飞羽,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看着身前这个几乎是一动不动立在悬崖之上的男人,南宫瑾臣两道眉毛锁得更紧。
  仿若并未听见南宫瑾臣的话,南飞羽动作不变,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上一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了谷中浓雾,想看穿那浓雾,一直看到谷底,看到水寒的现状。
  "我知道你为寒王担心。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寒王知道必会被怪罪。"
  "瑾臣,你可知道,寒儿虽是飞岚的九皇子,却也是我南家唯一的孩子。所以,我不只是担心,还有心疼。这么深的山谷,他跌下去若是受伤,或者怎样……"
  "寒王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什么闪失。何况你不是也曾说过,王爷的轻功独步天下,就是你也逊上三分么?"南宫瑾臣听他说得凄凉,忙开口打断了南飞羽的话。
  "就算他无恙,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这深山老林中你又让他如何求生?"
  南宫瑾臣默然,一个深受宠爱,被娇养在深宫大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就算是轻功卓绝,却也不一定能在这山谷中存活下来。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进入谷底吧。长长的叹了口气,南宫瑾臣转身准备离去。
  "这些人的来历可查清了?"听脚步声轻响,知道南宫瑾臣要离开,南飞羽问道。听到此话,一直跪在南飞羽身侧的喜子身子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了一抹阴狠。南飞羽眼却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喜子,嘴角忽然微微扬了起来。
  "飞羽……这件事你还是别插手……"南宫瑾臣犹豫着,按照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若是真插手……南宫瑾臣在硬生生打了一个冷战的同时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吧?"
  "……映县秋影山庄。"
  "映县秋影山庄?"南飞羽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忽然低头拍拍在他身侧跪了一天一夜的喜子,"喜子,咱们去会会这秋影山庄的庄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连风家少主的主意都敢打,还牵扯到了寒儿身上。言毕便沿着山坡飞掠而下。
  "是。"喜子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大概是跪的太久了,双腿和手臂肩膀都已经僵直,突然站起来,浑身的酸痛让他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
  "飞羽,你……"毕竟还是朝廷命官。看着南飞羽和喜子两人身形一晃转眼便消失在山坡上,南宫瑾臣苦笑了一下咽了未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大人,南大人他……"跟着南宫瑾臣的两名武官满脸担忧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的看向南宫瑾臣。
  "没关系,让他去吧,总比一直站在这里动也不动的要好得多。"何况,涉及到寒王,就是他捅出什么篓子来落凤城里也自有人给善后。
  两日后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从映县传遍了天下,映县秋影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庄上下二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不但是庄内之人,就连当日因为回娘家不在庄内的庄主的一个小妾第二天也被发现悄无声息的死在她在娘家的寝室里。
  再后来传来的消息是映县的县令在查案的时候除了在秋家后院挖出了数具死因不明的尸体外,竟然还在一个地下的秘密空间里发现了很多被饿死的,用人肉和人血饲养的毒虫。
  随后,一个乡野民间传言便不胫而走,传言说这是秋家弄了巫术打算害人的,结果害人害己遭到天谴了,阎王爷派了阴兵来一夜间收走了全庄人的性命。
  但是每个江湖人都知道,那些食人血人肉的分明就是盅虫,所以江湖上流传着另一个比较接近真实情况版本的传言。那就是秋家饲养的盅虫不知道害了哪个有来头的人,被仇家寻仇灭了一门。
  这两条传言一起,原本因为突然之间死了二百多口人而陷入惶恐的映县的百姓们也人心渐安。
  本来这县城内住的多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怕什么天谴,也自然不怕什么江湖人士寻仇。
  所以,除了最初几天这映县县城内多了不少到处行走的捕快外,与往常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无论是遭到天谴还是被江湖人寻仇,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办理的。也因此,除了最初几天衙门的人叫嚷着要抓凶手之外,再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灭门的血案也就不了了之。
  当这血案的奏折经由层层传递,在一月后送进落凤城,摆到轩辕亦的龙书案上时,他只是冷冷的笑了笑,随后翻了翻便把折子扔给一旁伺候的丁宁,一句留中不发,就让这血案在飞岚永无出头之日了。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就在南飞羽带他手下的一干隐卫和喜子直奔映县打算挖出这庄内掩藏的所有秘密之后,再血洗秋影山庄的时候,谷底下,水寒也拎了两只淘洗干净了内脏,肚子里塞了各种草药香料,和从岩壁上挖下来的岩盐的山鸡回到了他和风清扬暂时避难的那条山缝。
  风清扬倒也老实,水寒让他照看好火堆,他竟真的乖乖坐在火堆旁守着那一堆篝火。看水寒回来了,便迎了上去。
  水寒没理他,从篝火旁边清理出来的地面上挖了一些黄土,把用临时挖成的木块做的小水桶里面的水倒上去,和了一些泥巴层层叠叠的包裹了那两只山鸡,然后埋进了挖出泥土的那个坑里面,随后又把那堆篝火移到了那泥坑上。
  做完这些,水寒便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绷带上沾着的泥巴,站起来,笑意盈盈的看着那重新燃起来的篝火。
  从前世看武侠小说知道那里面写的叫花鸡的做法后他就一直想试试,可是无论是在北非的沙漠中做佣兵,还是后来在影魅中做杀手他都没有机会亲自试验一下,所以这一次到正好借了露宿野外的机会试一试。
  风清扬见自己插不上手,就立在一旁看着他折腾,折腾完了,见他心满意足的盯着那重新燃起的篝火笑,便也轻轻的勾了嘴角。
  "守好了这火。"围着那堆篝火转了两困,见那通红的炭火完全掩盖了那片泥坑,水寒更觉满意,又扔给风清扬一句话,就又转身离去。
  这一次去了只有大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肩头上背了两捆草药,根茎叶花果都有。
  接下来的时间,水寒便坐在火堆旁,把各式各样的药草从那一大捆药草里桃出来,洗干净后一样一样往他随手削出来的木头碗里放,然后再用木棒捣碎。
  风清扬隔了火堆坐到他对面,看着那木头碗里的糊状的东西随着药草的加入由绿色变成蓝色,再由蓝色变成紫红色,最后变成紫黑色,脑门上的问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有心想问问他在做什么,可是看他低头捣的认真,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
  水寒捣完了木碗中的药草,似是也没想到所有的药草加进去之后竟然变成了粘糊糊的紫黑色半糊状的物质,盯着那碗里的东西看了半晌,又抬头偷偷瞄瞄对面的风清扬目光闪了闪。
  歪着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水寒便伸了一根手指,从那木碗的碗边处蘸了一点点紫黑色的液体,看了半天,才皱着眉毛把那根手指放进嘴里。
  哪想到,那手指刚放进去,水寒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连带着整张小脸也皱到了一处。
  从嘴里拔出手指,水寒咧着嘴,皱着眉毛盯了捧在手中的木碗半晌,又抬眼看看对面的风清扬,见他正顶了满头的问号看着自己,又犹豫了半晌,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把手中的木碗递过去,"你把这个吃了。"
  …………长久的沉默,风清扬并未马上接水寒手中的碗,而是看着碗中那团紫黑色的浆糊状的不明物体半晌才问,"你确定要我吃这个?"
  "啊……"被风清扬一问,水寒的目光再次闪了闪,"你的伤要尽快调理,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又没处买药更没处煎药,……就只能将就着把能找到的有用的草药榨出汁来……可是我不会榨汁……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水寒的声音在越来越小的同时,小脸上涌上了些许的血色,看风清扬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马上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这草药我都洗的干干净净的了,而且我用的药绝对不会吃死人……"最多也就拉拉肚子什么的。
  看水寒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希望,风清扬一笑,伸手接了他一直端在手中的碗,两口便咽下了那碗中被水寒称作草药汁的不明物体。
  "怎样?"水寒看他眉头皱也不皱的又把那给药汁染黑了的碗递给他,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
  "还好。"风清扬笑笑,见水寒在听到自己回答后小脸上顿时堆了笑容便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水寒。"水寒收了那小碗,便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岩缝前面那堆篝火上。
  "水寒?叫你小寒可好?"
  "随便啊——"只要不叫寒儿,叫什么都无所谓。
  "我叫风清扬,叫我清扬就好了。"看水寒点头应了,风清扬的心情大好。
  "哦。"水寒应得三心二意,他正拿了一根当做烧火棍的树枝拨开篝火下面那层红红的炭火,看炭火下面的泥地已经变干变硬,就又把那篝火重新移开。然后用匕首挖开了那片泥地,挖出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黄泥疙瘩。
  啪——的一声响,随着那两个泥疙瘩被摔开,一阵好闻的肉香便飘散到了空气中。
  好香。水寒眯了双眸把两只野鸡身上的泥块全部敲掉后递了一只给风清扬,随后自己也拿了一只,伸手拧了那滑嫩嫩还泛着油光的翅膀下来。
若是能天天这样,就是永远都留在这谷底又有何不可?不过……这恐怕只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梦吧!看水寒吃的津津有味,外带满脸幸福,风清扬的眼眸不由暗了暗。
庙堂卷 第六十九章 暂居清河
与谷外夏日的闷热相比,山谷内却因为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遮挡了毒辣的太阳而清风拂面,凉爽宜人。
山谷内林地间,两人一前一后在地面上没过脚踝的枯枝败叶间行进。前面开路的是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水色长袍,长袍的前摆和长袍外纱衣的衣角掖在腰带上。肩上斜跨了一只水色的挎包,挎包下缀着的细细密密的穗子随着少年的动作前后左右的摆动。
少年一张清秀的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头乌发给一根白玉簪束了一半,另一半头发和肩上的碎发披散在背后上。少年的左手拎了一捆用草茎扎起来的草药,一边走还一边不时从身边树根下,草丛里采了药材塞进那捆药材里。
少年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跟了一名青年,一身白色窄袖长袍,袍服的前摆和胸口处沾了不少污渍,一头黑发略显凌乱,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青年不远不近的跟着那少年,顺着他踩出来的路沿着谷底前行。他们身边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林地间穿行而过。潺潺的流水声借了山谷两侧高耸的绝壁和群山传的很远。
水寒和风清扬这般的在这谷底行进了已经快三天了,离他们坠崖也已经过去了四天。
三天前的清晨,吃过了前一天剩下的那两只叫花鸡,两个人就离了那一处山缝,打算走出这片山谷。
水寒虽然在第一时间就理顺了风清扬的任督二脉,但是那样重的内伤不是一朝一夕,单凭调理了两道大脉就能很快复原的。
若想在保住他性命的同时还让他已经尽失的武功得以恢复,就必须尽快以药石辅以针灸疏通已经堵塞凝滞的血脉。
银针水寒虽然带了一套常用的在身上,但这深山野岭上显然不适合行针。至于药石,谷中林地间虽然也生长了不少必备的药材,却离他需要的种类还差的很远。
虽然可以等喜子搬了救兵来救,但是第一日水寒出去探查地形时就已经发现,这山谷两侧的山峰全都陡峭的无法站立,从上面下到谷中是不可能的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远处寻一片坡势渐缓的地方下来,再绕到谷中。但是,这样一来耗费时日不说,轻易也不一定能寻到他们。就算是寻到了也可能是十几日之后了,那时也就错过了飞风清扬疗伤的最佳时机。
所以,只在那山峰中休整了两夜,水寒便说要离开那道山缝沿着谷底走出这山谷,寻座镇店好仔细调理他的内伤。
对水寒的提议,风清扬自然言听计从。于是两人在落崖后的第三天清晨,天光放亮后,熄灭了那堆篝火,离了暂时栖身的那道山缝,沿着山谷的走向一路前行。
因为风清扬不能妄动真气,所以一路下来他多是靠了双脚来走,走的自然要慢上许多。又加之只休息两个夜晚,本就体力透支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所以第一天两人走的很慢,一天的时间也才走了十几里的路。
第二天,风清扬已经适应了走路,体力却也在渐渐恢复,情况便有所好转。
到了今日,两人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眼看着山谷两次的山峦坡度渐缓,估计明日,最迟后日就能走出这山谷,走在风清扬前面的水寒自然心情大好。在一路前行的同时,也就多了份闲心顺便采了药草。
把一颗草药塞进左手拎着的那捆药草内,抬头看看天色渐暗,水寒便等这跟在自己身后的风清扬赶上来。
待他赶上来,两人便就近寻了一颗高大的树木,水寒给了风清扬一把点火的火折子就独自离去。
等风清扬清理了树下的枯枝败叶和杂草,点起了一堆火来,水寒也拎了两只在溪边收拾好的野兔寻着火光回来了。
水寒虽非素食者,上一世的饮食习惯却也不曾改变,平日里吃的蔬菜水果要比肉类多得多。加之有了个当皇上的爹,一张本就挑食的嘴自然被养的更叼。连日下来每天都是肉食,连吃三天他自然没什么胃口,所以,把野兔穿了木棍架在火上烤熟之后,他也只撕了一点腿上的肉丝,就靠了树干闭目养神。
风清扬盘腿坐在水寒身侧,盘了双腿运了内力重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经脉受损情况后,睁开眼便看到了对面靠在树干之上的水寒。
几日的奔波,百十来里的距离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劳累。坐在露出地面树根上,后背靠着树干的水寒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显露了些许疲态,两道微微蹙起来的眉宇间也带了浓浓的倦意。
盯了那张小脸半晌,风清扬的眼眸失去了些许的光彩,目光重新落到了身前的那堆篝火上。
被循着光亮而来的飞虫惊扰,靠在树干上小憩的水寒不悦皱着眉毛睁开眼睛,伸手拍去不知何时落到自己衣服上的小虫,水寒四下看了看,歪着头想了一下便从放在一侧的那捆草药中寻了几片翠绿的叶子出来,扔到火堆上。
随着那几片叶子边缘渐渐卷起,一股异香很快飘散在半空中。原本绕着那堆篝火飞行的小虫子也减去了不少。
"想不到你竟会如此精通草药。"风清扬的话语间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佩服。那驱虫的药材,直到水寒扔进篝火中他才认出来,这孩子果然不是平庸之辈。
呵呵,水寒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伸手摸摸鼻尖。有个时不时丢各种药书药典的师傅,还要隔三差五的蒙了眼睛跑去太医院的御药房辨认各种寻常的,不寻常的草药想不精通都难。
火光下,见水寒白净的笑脸上涌了抹淡淡的红晕,风清扬的心里忽然一漾,"小寒,静王对你可好?"
"好啊。"听风清扬提到了自家那个终日里嬉皮笑脸,无忧无虑又爱黏着自家父皇和红叶没事揩点小油,吃点软豆腐的皇叔,水寒的脸上便现了盈盈的笑意。
这落凤城中,除了自家父皇最宠自己的就是他的这个皇叔,虽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让人无语就是了。
想着想着,脑海里便出现了轩辕静那张了双臂眉飞色舞的向自己扑过来的画面,半年多未见,自己也真有些想念他的那个静皇叔了。
"是么……"见提到轩辕静面前少年那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风清扬心中一阵抽痛。微低了头,掩去了双眸中的情绪,一丝苦笑爬上风清扬的嘴角。
想也是,这几日,光看他身上所穿所带所用之物就能看出静王必是对他宠爱有加。
"我先睡一下,你守上半夜,下半夜我换你值夜。"见风清扬又看着那堆篝火发呆,水寒便敛了脸上的笑容,把斜挎的背包枕在闹后转过去,背对了风清扬合了眼睛。
第二日,两人沿着山谷走了不到半日,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相对平缓的山梁。虽然较前面路过的山坡平缓了许多,但是对于武功失了九成又不能随随便便动真气的风清扬来说难度却也不小。
二人走走停停,直到太阳落山,才爬上了那山坡的坡顶。站在坡顶,向下望去,水寒和风清扬的眼睛同时一亮,山脚下,竟真的有一座十几幢泥坯草房组成的小小的村落给大片的农田和稀疏的林地包围着。时值傍晚,村内不少人家的土坯烟囱里都冒出了淡青色的炊烟。
今晚有着落了,不用幕天席地了,也不用吃那早就冷掉的兔肉了,望着山脚下小小的村落,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身上的疲惫也消失于无形。
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相对水寒他们爬上来的那一面,眼前下山的路无疑要平坦舒缓很多。尤其是下到半山腰,就看到了一条由上山打柴的樵夫和村民踩出来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飞奔而下,两人很快就到了村内。
山野相邻民风淳朴,轻易便相信了水寒现编的一套游山迷路的说辞,不但收留了两人,给了住宿的地方还盛了一碗薄粥夹了两注咸菜给二人当晚饭。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跟着早起下田干活的村民问明了最近的县城就是二十里外的清河县,两人就准备再次出发。
正巧村内有人赶了马车去县城内买杂货蔬菜,约两人同行,风清扬和水寒便又叨扰了一顿早饭,坐了要装杂货的马车一同到了清河县县城。
清河县县城不大,三纵三横六条相交叉连接的主街,按照飞岚城镇固有的规制,分为东,西,南,北四城,也同样是北城住官员,南城住平民,东城住商贾,西城为集市。
县城内,与送他们来的村民道了别了,两人便在西城捡了一家干净整洁的客栈,先要了两盆洗澡水洗去了满身的风尘。又换上路上在成衣铺买的袍服,衣物,安顿好风清扬水寒便出了客栈。
从风清扬受内伤到过现在已经快六天了,若再不疗伤,那他可就真的要像水寒说的一样,下半辈子成了废人了。可是给他疗伤,针石汤药必不可少,住在客栈内不方便不说,人多眼杂时间长了也难免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因此出了客栈,水寒便寻了一处当铺当了七年前水寒回帅府省亲时,轩辕亦着红叶送进帅府的那颗夜明珠。小心保存好当票,拿了银两后又在城南僻静之处寻了一处院落租下,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和疗伤熬药必用的东西,又顺便留了自己特有的记号,以备万一有三卫的人寻来好能尽快找到他们后,才重回到客栈。
只是……人未进客栈水寒就觉察到这客栈之内多了些小心收敛了气息的江湖人。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水寒不着痕迹的四下望了望,见坐在客栈前院大堂内原本看着自己的两个人忽然低了头回避了他的视线就知道他们八成是冲着自己或者风清扬来的。
他们中午才到清河县,下午这些江湖人就寻来了,比三卫还要快……水寒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多半是冲着风清扬来的。只是,只不过半日的时间,他们又是怎么找到自己和风清扬的呢?
有意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但是既然把主意打到他轩辕水寒要救之人的头上,必会让他们有去无回。微蹙了眉毛水寒全当并未注意两人,径自从他们面前经过往后院去了。
拎了装着两人换下来衣服的包袱,在柜台上结算了房钱,和风清扬一道大摇大摆的出了这客栈的正门,两人便往南城去了。
走出两条街,察觉到客栈内的人并未跟来,水寒郁闷起来。难道这些人不是冲着自己和风清扬来的?可是若不是,他们为什么会躲避自己的目光呢?若是,为什么他们两人出了客栈这些人并未跟来?
"怎么了?"看水寒心不在焉不时往身后张望,风清扬问道。
"没什么……那边有间药铺,去抓点药。"说着水寒便拉了风清扬进了位于西城和南城交界处的一家药铺,抓了数付煎服的汤药和药浴用的草药。
磨磨蹭蹭的候着店内的伙计把该研的研好,该切的切好,拎着两大包草药出来后,水寒还是没看见客栈的那两个人。
大概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想到刚才的谨慎,水寒有些好笑。
一扫心中的郁闷,拎着草药和包袱,领着风清扬很快就到了才租下来的那间毫不起眼的院落。
撕了以前穿的水色袍服的一角,栓在门框边上给即将寻来的隐卫和影卫留下记号,水寒才领着风清扬进了院子。
煎药,行针,备药浴。从中午折腾到晚上,最后看风清扬喝下煎了快一下午的药汁,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象,见那脉象虽然还是嬴弱不堪,血脉也还是凝滞不前,却多多少少有了些起色,水寒才略略松了口气,和风清扬打了声招呼,自去外间屋临时搭起来的木床上睡下了。
坐在屋内方桌边,看水寒反手带了房门,风清扬轻轻的叹了口气,吹熄了桌上烛火,借了窗外的月光宽去了外衣,上了床,和了床上的帐子。
随着外间屋放在水寒床侧那支蜡烛橘黄色的火焰杯吹熄,清河县南城这间小小的院落很快便陷入了沉寂之中。
蓝的天,绿的草,远处碧绿的草地与万里无云的天边相接,两种颜色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边界。草地之上,身着了水色长袍的少年正背对了自己往那天边飞奔而去。轻快的脚步,轻盈的身形无不透出少年愉悦的心情。
被少年所感染,风清扬紧追这那道水色的影子而去。
渐行渐远,身前的少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也加快了步子还时不时回头张望。
看身前少年忽然加快了速度,风清扬不由勾了嘴角,在同样加快了奔跑速度的同时伸出手去,手指轻探便触到了少年腰间的锦带。
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那少年便被他带入了怀里。少年失了重心,身子不由自主的扑进了他的怀内借了惯性把他整个压倒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身形翻转,那原本压在风清扬身上的少年瞬间便被他压在身下。
修长的手指轻轻触及到了少年的面颊,如丝绸一般细腻光洁的感觉缠绕在指尖,久久不曾退去。
蹙了眉毛,少年那水润的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流连在少年面颊上的手指移至少年的唇上,轻轻婆娑着那柔嫩的双唇。
低下头去,两唇轻触,暖暖柔柔的触觉传来,风清扬就这样陷了下去。
天边不知何时涌上了如墨一般漆黑的浓云,浓云翻滚着席卷而来,很快便遮住了整个天空。大地忽然漆黑一片,一道道厉闪接二连三的在远处天边中闪现,一次次照亮大地,又一次次消失在黑暗中。
条件反射一般伸出手臂想护住那少年,借了那闪电闪亮瞬间留下的光亮却发觉,不知何时身下的少年已消失不见。
没来由的惶恐不安从心口弥漫上来,风清扬翻身坐起,正看见那水色的影子迎了闪电飞奔而去,宽大的袍服被凛冽的寒风吹的紧紧裹住了单薄的身体。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风清扬爬起来就去追,却不想脚下忽然一软,原本柔软的草地竟变成了沼泽,他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陷进去。
风清扬拼命的挣扎着,想脱身出来,却不想随着他的挣扎之际的双脚却越陷越深。不但是双脚,连膝盖都被那沼泽吞没。抬头再看向远处,那水色的影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不——"一声惊叫撕心裂肺,风清扬翻身坐起。沼泽消失了,浓郁消失了,雷电消失了……素色的幔帐重新出现在视线内。
竟然是一个梦,风清扬长长的出了口气,抬手用里衣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后重新倒会到枕头上。
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也有了一双儿女,早就过了做绮梦的年龄了,却不想今夜竟然会做了这样一个暧昧不明的梦,……把手指伸到眼前,那如丝绸一般细腻的感觉仿佛还缠绕在指尖上,风清扬的眼眸暗了暗。
一声轻响自卧室的门口传来,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人影一晃,水寒便闪入了风清扬的卧室,反身关了房门,水寒飞掠上风清扬的床榻。
"你……"风清扬吓了一条,翻身坐起,话还未出口,一只小手就捂住他的嘴,随后耳边一股热流传来,"嘘——外面有人。"
庙堂卷 第七十章 深夜遇袭
有人?风清扬微微一讶,随机便想起此事的自己因为暂时丧失了九成的功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即便有人接近,他也察觉不到。
"别。"就在他打算运功的时候,耳边又是一热,低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心绪不宁,内伤过重,妄动真气得不偿失。"
听水寒这般说,风清扬便打消了运动的念头。
风清扬身侧,水寒单膝跪在棉被上,左手手臂从风清扬后背绕至前面,扳在他左肩上,右手手臂微微曲起手捂在风清扬的嘴上,柔顺的发丝擦着他的面颊,一股淡淡的药香飘进鼻孔,风清扬的目光落在水寒白皙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上,眼眸再度暗了暗,脸上忽然热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水寒歪着头,微侧了耳朵在认真倾听辨认,风清扬便伸了手想把他一直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拉下来。
他的手还未到,水寒自己便把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拿下来了,不过,扳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却并未移开。
"这个给你防身,若有人闯进这帐子你就撒出去。"随着话音风清扬的手里便被塞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包。轻轻捏了捏手心里的那个纸包,里面包的似乎是粉末状的东西。
"来了。"床帐内暗淡的光线下,水寒嘴角忽然轻轻扬起,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眸中寒光一闪。
水寒的声音未落,一个人的影子便被天上半轮明月映到了窗棂上,接着正对了床的那扇糊了薄纸的格子窗上传来一声轻响,很快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在屋内。
迷魂香,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水寒的嘴角上勾了一抹嘲弄。不过,这东西虽然对他妹什么效果,却难保风清扬不会中招。
"这东西对我没用。"见水寒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眸转回到自己身上,风清扬便知他的担心,也用低低的声音回道。
也没用?那就好,既是如此有了自己给的那包药粉就算是单留了他在这屋内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想罢,水寒右手探进了靴筒内,轻轻按了一直藏在靴筒内流萤的绷簧。
又等了片刻,屋外之人似乎认为屋内的人已经被迷倒了,便轻轻的推了窗子。
吱呀一声轻响,窗子先是被推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停顿了片刻,见屋内并没有动静窗子就再度被推开,人影一闪,两个黑衣蒙面的人便跃进了屋内,直奔靠墙摆放的这张床榻而来。
来了,扳在风清扬肩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借了力一直半跪在床上的水寒身形一闪,人便掠出了床帐。
噗——的一声轻响,已然进到屋内直扑向床的两人中冲在前面的那人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一道血丝自颈间高高的喷起,随着尸体倒地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浓厚的血腥气霎时弥漫开去,掩盖了屋内迷魂香那淡淡的香气。
"啊——"跟那人一起进来的另一个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了。一声惊叫尚未出口,那道寒光便划过一道弧线直奔着他的脖子过来。
见那道寒光以极快的速度往自己的脖子来了,那人不敢怠慢,整个身子便飞快的向后退去。险险的躲过抹过来的匕首,额角便见了冷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并未完成任务,实有不甘他却也不敢再在这屋内呆下去,转身便往那扇敞开了的窗子奔过去。
却不想一转身便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的立在面前,随着那道夺去同伴性命的寒光再次闪现,只来得及看清面前少年一张清秀的脸,鲜血就从他的颈部喷出。尸体还未倒下,性命就没了。
冷着一张小脸看那尸体在自己面前栽倒,水寒望了一眼屋内的那张床,透过薄薄的帐子,只能勉强看清坐在床上那人的轮廓。
从挺直的后背看出风清扬此时也是全神戒备后水寒便纵身从身后的那扇窗子跃到院子里。
院内,两人正蹲身在窗下竖着耳朵听屋内的声音。似是察觉到屋内声音不对,正打算查看,身子还未来及直起,一道白色的影子便从头顶上的窗户内跃出。
从窗子跃到院子内,水寒微曲了膝盖,左手撑地卸去落地时产生的冲力。随后以微点在地面上的脚尖为轴,身子一旋,右臂伸展,向前一送,寒光在现,反握在右手手中一直藏在衣袖内的流萤划过一道弧线眨眼间便先后抹上了蹲身在窗下,还未来得及站起来的两人脖颈。
看面前两人先后栽倒,水寒直起身子抬头看立在屋顶上的两道影子。四目相对,那屋脊上蒙面人面巾上露出来的眼内闪过一丝恐惧转身要走。
想走?可惜太迟了。一抬手两枚细细的银针反射了天上月亮的光辉,直奔着屋脊上两道黑影而去。
随着两枚银针先后没入两人的太阳穴,屋脊上还在奔跑的人瞬间便失去了生命,身体却还因为惯性沿着屋脊向前奔出去两步,然后微微一滞,便倒在了屋脊上。
砰——砰——屋脊上的尸体滚落下来,砸在院内的黄土地面上,发出两声闷响。
六个人,一个不少全都死在这院子里了,水寒手了流萤,先是走到窗下的那两具尸体前,伸手拽下他们脸上的面巾。然后又是从屋顶上掉落的那两个人。
吱呀——一声,听到两声闷响的风清扬开了房门,走出来。
水寒正蹲在窗下一人的尸体旁翻找看他有没有带了什么能证明其身份来历的物品。看风清扬出来就站起来,绕过他进到屋内,掌了桌上的蜡烛,端了烛台蹲在倒在地上的那两具死尸面前,伸手拉下了他们的面巾。
这两人中的一个就是白天在客栈大堂内看见水寒就刻意的回避了他目光的人,另一个却不是白天和他在一起的那人。
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了?水寒歪着头,蹙这眉毛想。从客栈离开到这小院里来一路上他都是很警醒,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是另有轻功极高的人存在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你认得他么?"听背后传来脚步声,水寒把烛台靠近地上躺着那人的脸,好让走到他身后的风清扬看的更清楚一点。
"不认识。"风清扬蹲在水寒身侧,皱着两道剑眉看着地上的那具死尸已经发青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水寒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真的只是静王的男宠么……看水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蹲在地上低头注视着趟在自己面前的那具尸体,风清扬的目光闪了闪,后面的话犹豫了半晌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水寒瞟了眼风清扬,有些发愁的看着地上的血迹。这些血迹处理起来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啊,看着烛火下已经变黑的鲜血,他开始因为最初并未想到用毒针感到有些后悔。
夏日午后的天气虽然炎热,但是位于清河县县城南城的这个小小的院落却因为借了附近一座宅院高大院墙的遮挡比附近的住宅凉爽了几分。
院内廊下的泥炉上用小火煨着一直黑陶药罐子,一根筷子横放在罐口,支起罐子上的盖子。
罐内的中药汁微沸,一团团白色的蒸汽从那个筷子撑起来的缝隙间不断冒出,整个院内都飘满了中草药药汁辛苦的味道。
院落内正房的外间,水寒皱着秀气的眉毛盘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上,看着排在自己身前的各种各样的令牌发愁。
铸剑山庄庄主令,逍遥宫宫主令,暗,影,隐三卫的总管令,还有惠州调兵的虎符……这里面到底哪一块能送到当铺当出钱来呢?
飞岚九皇子自然不是亲自揣了银子上街买东西的主,身上当然不可能带了银子。风清扬虽在外漂泊一段时间,后来住进秋影山庄自有人管着穿衣吃饭,也没处用银子。这一次又是仓皇出逃,身上也不曾带了银两。
所以这两日两人的花销还都是靠了那颗送到当铺的夜明珠当出来的银子,虽然也当了不少银钱出来,但是连租院子带买草药昨天一天就花去了大部分。
虽然这小院的租金并不贵,但是疗伤血药的草药有很大一部分却是比较贵重的药材,水寒又全都是捡了最好的药材来买,自然花销极大。
从怀中锦囊里掏出两块指肚大的散碎银子和几枚铜钱放在身前的床铺上,水寒眉毛皱的更紧了。
虽然药材还能支撑几日,但是只有这些银钱,怕是过不了两天他和风清扬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单手支了下颌,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目光在面前一字排开的几块令牌和那块黄橙橙的虎符上来回逡巡。
铸剑山庄的庄主令和逍遥宫的宫主令倒都是上好的玉料,这点光是靠了那拿在手里温润细腻的触感和那柔和的光泽就能看出来,若是真的拿去当了应该会当回来不少钱。
可是,无论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庄的铸剑山庄,还是两宫之一的逍遥宫,其名头都大到了天下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这两块令牌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必会引来天大的麻烦。尤其是铸剑山庄,其背后还有飞岚皇室和自家父皇。
想了想,水寒便收了这两块令牌放到一边,随后目光落在皇家三卫的那块令牌上。看了眼那令牌想也不想,水寒便收了起来。这块令牌也同样事关重大,自然不能从他手中流落出去。
看来看去,目光就落到了惠州那块虎符身上。巴掌大小的一块纯金应该会换到不少银钱吧。可是这毕竟是能够调动飞岚一州数万兵马的虎符,他就是敢拿去当铺,这当铺内的伙计还不一定敢收呢。
记得自家父皇说过,冷月初见莫言就是想偷了帅府内的虎符熔了当盘缠……他是不是也应该把虎符熔了……或者毁了。比如说揪下一根尾巴或者一条腿什么的,是不是应该没人认出来那金子是从虎符上揪下来的?
想他堂堂飞岚的王爷竟然也有会为银子发愁的一天,水寒不由苦笑着冲着那安安静静躺在床铺上的半只老虎洌洌嘴。
把三枚令牌和那枚惠州的虎符收进背包,水寒又重新恢复了支着下颌的姿势,抬起头,正对了面前山墙那光秃秃的墙壁发呆。
除了这些之外,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比较正常一些的能用来换钱的东西呢?他的脖子上还挂了一块自家静皇叔送的暖玉,也是价值连城。可是那玉佩轩辕亦叮嘱他一刻也不许离身,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拿去当铺的。
对了,头上还有一根白玉的簪子。上好的羊脂白玉,是作为贡品进献到宫内的,那日水寒恰好在场,轩辕亦见那簪子古朴雅致便随手拿了换下水寒头上一根青玉簪之后,这簪子便归了他。
所以这簪子水寒一直宝贝的紧,自然舍不得再拿去当了。可是眼下除了这簪子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能拿去换钱的。
犹豫了半晌,水寒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拔了头顶的那根玉簪。随着玉簪被抽下,水一般柔顺光泽的头发轻轻的从头顶滑落下来,披在肩膀上。
随手撕了扔在床上一侧自己曾穿的一天的那件袍服的袖口,拆了一根月白色的缎带出来,束了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把那簪子收在袖子里,水寒翻身下床。
临出门探了头往里间风清扬的卧房可看了看,见他正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就未打扰他,关了正房的房门,锁了院门后出了巷子往正街上去了。
人才出了巷子就察觉到自己身前身后似乎被武林人围了,水寒放慢了脚步,同时眼睛扫视了一遍周遭。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一共五个人。不过,这些人虽然远远的跟了,身上却没有什么敌对的情绪。看他们陪着自己行进的路线和与自己的距离,回护的意味反而更多。
影卫?一天一夜就寻到了这里,也够快的。
出了巷子,穿过两条窄街,前面便倒了清河县的西街。
走在街上,看着街道两边各色的商家店铺和往来穿梭的行人,水寒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放慢了脚步的同时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小脸上绽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离了主道,拐进弯弯曲曲的小巷,一闪身水寒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紧随着水寒的身子追进小巷的几名影卫看眼前一道高墙拦住了去路,水寒坐在墙头上,两条腿垂下来,两臂撑在身体两侧正低着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一滴冷汗就顺着额角滑下来。
"属下见过王爷。"既然已经现身在水寒面前,没道理一声不吭的再隐身回去,便并排的单膝跪在水寒面前。
"嗯。"点了点头,水寒纵身从高墙上跃下。脚步落地竟没有一点声响,跪在地上的五人同时一惊,在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看向水寒的同时忽然明白为什么离京之前红叶会交代给他们说只要跟好了寒王,有需要的时候打个杂跑个腿什么的就行了。
当时听红叶这么说几人还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现在看来,别的不说,单是寒王这卓绝的轻功,几人若想跟上也实属不易。
"你们不是从落凤城就跟来的那几个吧。"虽然一样一身黑色短打,头扎黑巾,但是脚步的轻重急缓不一样。
"是,属下等是四天前离开落凤城的。"
"以前跟了我的那几个呢?"
……片刻的沉默,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明显是头目的男子说道,"王爷您坠崖后他们就被红总管调回三卫总部受罚了。"
"唔。"低低的应了一声,水寒点点头。虽然认真说来坠崖这件事他自己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是皇家三卫赏罚分明令行禁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那几人见水寒立在他们面前皱了眉毛似是在想什么,半晌未说话,犹豫了一下,又是那头目问道。
"啊……对了。"给这人提醒,水寒想起来把他们叫下来的原因了,就冲着五个人笑了笑。"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
啊?几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又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齐刷刷的看向水寒。
"呵呵,你们谁有银子,借我。"看这几人满头问号的看着自己,水寒有些不自然的摸摸鼻子。
八成这些影卫从未遇见过自己要保护的人跟他们借钱,听水寒跟他们借钱全都愣了愣。半晌,还是那搭话的头目机灵,二话不说便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一百两纹银的银票递上去。
水寒伸手接过来,看了看数额算了一下,觉得不够,就又问,"你们谁还有。"
"我,我这里有。"看那头目递了张银票过去,跪在他两旁的人忙掏怀里的银子,银票。
东拼西凑,连铜板都掏出来了,又好不容易凑了三百多两银子交给了水寒。
前世今生自己从未买过任何东西,自然对银钱没什么概念,所以水寒看着手里的四百两银子,歪着头盘算了最近两天的花销,看看这银子能支撑多久。
在飞岚二十两银子便够一个三口之家不劳不作的舒舒服服过上一年,那几个一直单膝跪在地上的人见水寒不说话,以为四百两银子他还嫌少,就都偷偷的撇了撇嘴。
"回了落凤城我就让父皇还你们。"瞥见那几个人跪在地上撇嘴,水寒以为他们担心自己欠债不还,就加了一句。
"属下不敢。"听水寒说要皇上还他们钱,五个人吓的忙又低了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敢不敢的。"水寒听他们说不敢有些好笑,却忘了他说的要替自己还钱的那人是这飞岚的一国之主,他们这些暗卫立誓效忠的对象。
"你们都退了。"有了这些银子自己的白玉簪就不用再送去当铺了,心情大好的水寒打发了这几名暗卫便揣了这银子离去。
"你们谁身上还有钱?"半晌,那头目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没了。"
"都给寒王爷了。"
"你们呢?"见身边两人摇头,头目便问离他远一点的另外两个人。
"连个铜板都没有。"那两人见他问也直摇头,"怎么了?"
"哈,"那头目听说五个人身上竟连一文钱都没有了,便干笑了一声说,"你们都没钱,我这也没钱了,晚上咱们吃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所有人都转过头目送着水寒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共同的想法是,王爷您至少也给我们留两个铜板我们晚上好喝一口汤面啊……


庙堂卷 第七十一章 行针疗伤
第二日,天刚放亮,便有一道影子沿着清河县县城丈许高的城墙飞掠而下。那人落到地面上后长长的呼出口气,辩认了一下方向,便急匆匆的往城南去了。
借了渐渐升起太阳的光亮,可以看出往城南去的这人是个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一身藏青色窄袖长袍,袖口扣了护腕,未罩纱衣,一头乌黑的头发给一根银簪束在头顶,稍显凌乱的发梢披散在肩头。
额前几缕被汗水黏在一起的碎发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有着些许的担忧与急切,笔挺的鼻梁下一张唇线分明的嘴,双唇抿的紧紧的。
青年来至南城,四下寻找了半天,才在街角一个院落青砖墙的墙角看见一个用匕首刻下的一个小小的S。在看到那个图形后,青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用大拇指的内侧蹭蹭那图形的边缘,见手指上沾了一点青色的砖粉,抿的紧紧的双唇的唇线有所松动,同时担忧也去了不少。
直起身子,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那穿了藏青色长袍青年眼底的那抹急切瞬间便蔓延到了全身。
青年重新辩认了一下方向,把长袍的前摆掖到腰上,沿着街道往南拐过去。
走了大概十几步,眼前又是一个小小的路口。这一次,青年径自去街边院落青砖墙壁上与上次发现那S图形差不多的地方去寻找。很快便在一个院子外墙差不多同样的高度发现了一个刻在青砖上的E的图形,这一次青年径自往东去了。
如此往复,差不多寻了半个时辰,青年就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尽头与另一条道路相通,一面是一道丈许高的院墙,另一面是并排的几座小小的院落,青砖的砖墙,薄板的院门,看上倒也清静。
青年先是站在巷口看了看这巷子,随后迈步进了巷子里,同时目光急切的从那几座院落扫过,像是在找什么。
刚开始,青年还强压了自己的焦急,步速与常人无二,但是很快青年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脸上的急切愈加明显,到了最后青年干脆沿着小巷奔跑了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看到一间不起眼的院落正门薄薄门板上一条极不明显的水色布条。
青年收了脚步立在那院门前,伸手托了布条的下端。上好的水色织锦里加了细细的金线,是只有御用的织工才会的缂金线的织法。青年眼眸中跃动着一丝难耐的欣喜,抿在一起的双唇微微张开,嘴角上带了抹如释重负一般的微笑。
见面前那扇薄薄的门板虚掩着,便伸手推了门扇。
随着面前两扇门板被推开,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内漫地的青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两间正房的房檐下架了一只小小的泥炉,炉子边上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正蹲着身子用手里的蒲扇小心地扇着面前的泥炉,水色的长袍后摆拖在地上。
随着少年手中蒲扇一起一落,一股股浓烟从炉子上冒出来。少年似是被那冒出来的浓烟熏的有些怕了,觑着眼睛身子离得老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了星星点点的泪花,白净的小脸上也黑一道灰一道的抹成了大花脸。
"主子……您怎的这般……"狼狈,立在院门口的青年见水寒竟是这般模样,鼻子一酸眼泪险险掉下来。
少年听院门轻响便转过头,看呆呆立在门口的少年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喜子,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个炉子点着了,昨天挺好用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光冒烟不冒火。"说着少年就站起来来,走到青年面前笑嘻嘻的把手里蒲扇和剩下的半截火折子递给喜子。
喜子看水寒满面笑容的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到了嘴国的话就只好咽下去,有些气闷的接过水寒手中的蒲扇和火折子蹲了身。
"方向不对,炉门要冲着上风口,方便进风。若是冲着下风火不容易燃不说,被风呛了未燃透的木块就会只冒烟不冒火。"看那浓烟一股股的从炉膛和炉门里冒出来,喜子边说边把那泥炉调转了个方向,让正对着房门的炉门冲着院门。
泥炉的方向一调转,原本从炉门冒出来的浓烟很快就停了下来,转而从炉膛里冒出来。再来一会,浓烟渐渐散去,火苗从炉膛内窜了上来。
"原来是这样啊,"水寒点点头,"可是这院子里没有风啊……难道是气流?"
"气……气流是什么?"听到自己没听过的说法,喜子把原本还盯在泥炉上的目光转向水寒。
"没什么。"水寒把放在一边的药罐架上了泥炉,看燃起来的火苗欢快的舔着药罐漆黑的锅底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才又转向喜子,"就你怎么么?其他人呢?"
"不知道,属下原本是在秋影山庄的,听隐卫传递回来的消息说主子在这里,便寻来了。"
"秋影山庄?"不就是风清扬说的那个给他下了控尸蛊的庄子么,这么说小舅舅查到那里了?水寒歪了歪头问,"查到些什么?"
"庄内……"吉子张张嘴刚开了个头,听屋内传来脚步声,就住了口,看向屋内。
风清扬从屋内出来见水寒身边站了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青年微微有些怔忪,便打量了一下喜子。
"属下见过风世子。"半年前水寒在静王府抚琴之时喜子就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所以他也就见过风清扬,看他不解的看着自己就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风清扬面前。
"呃……起来吧。"听喜子自称属下风清扬便知他是水寒寻来的手下,心中多少生了些遗憾。
水寒见风清扬出来,伸手按了他的手腕把脉。
"任督二脉已经全通了?"察觉到风清扬的脉象竟比昨日浑厚了许多,水寒多少有些惊诧。
"还多亏了小寒细心调理才会恢复的如此快。"微微扬起了嘴角,风清扬脸上带了些难得的笑意,"倒是你,脸都花了要唱戏么?"说着便伸了手想去擦水寒脸上的灰土。
"花了?"听风清扬说自己的脸花了,水寒转身便往屋内去寻铜镜。
抬起的手未来得及触及水寒的小脸便落了空,手指落空的同时,心也忽然空了一下,风清扬的眼眸暗了暗,脸上的笑容很快退去。
喜子瞟了一眼他转向跟进了屋子,见水寒皱了眉毛扯了自己的袖口蹭脸上的污渍,便在屋内寻了脸盆和布巾端至水寒面前,"主子还是洗一洗吧。"
"嗯。"应了了声,水寒卷起了袖子,就着喜子端在手中铜盆内的水净了面。
洗净了脸上的灰尘,又等了一会,看那泥炉上药缸内的药汁已经沸腾,风清扬便从厨房内的锅中舀了热水倒进浴盆内,水寒则用厚厚的布巾垫着端了那罐药跟在他后面往里间的卧房去了。
"主子,给我吧,您当心别烫着。"看水寒手中药罐里面黑色的药汁还咕噜噜的冒着气泡,喜子的一颗心便忽悠悠的提到了嗓子眼里,赶尽快两步赶上去伸手接那药罐子。
"前几天你不在,我不也没被烫着?"见喜子把他当孩子看水寒虽心有不甘却也把手中的药罐给了喜子,然后领着他进了风清扬住的那间卧房。
房内屋子的正中间放了一只沐浴用的木桶,桶内装了多半桶的热水,袅袅的水气从桶内蒸腾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倒进去。"水寒带了喜子进来,然后让至一旁示意喜子把那药汁倒进桶进而,接着从背在身上的挎包里取了一个小巧的梨花木的盒子出来。
打开盒盖,盒子里面垫了衬垫的盒盖和盒内最上面同样垫了衬垫的小盒子上十几枚寸许的银针一字排开。
水寒伸手把最上面排了银针的衬垫取出,放到一边,然后又把下一层取出来,那盒子看上去虽然小巧,却是分了上下几层次,因此,待水寒把里面的四层衬垫全部排出来,桌上便排了百十来枚从一寸到三寸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
排完了银针水寒又燃着了一边放置的蜡烛。
旁边风清扬宽去外袍,退了里衣的上衣,盘了双膝把身体浸入那大半桶兑了中药药汁的热水里。
温热的药汁浸透全身,浑身上下的毛孔几乎同时全部张开,随着药汁的渗入,一股与热水的燥热不同的温暖的感觉从皮肤缓慢渗入,并向全身扩散开去,通过肌肉直达骨髓。
气沉丹田,全身的真气一点点沉积汇聚到小腹,然后又由小腹内沿经脉运转开去。
随着内力运转,原本渗入皮肤,肌肉,骨髓和五脏六腑的那股热流渐渐向各道经脉汇聚,深入真气中,跟随推动这真气在经脉内运转,如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
水寒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扣了枚约寸长的银针,把针尖放在桌上燃着的蜡烛的烛火上。银白的针尖上先是一片红亮,随着针尖离开火焰红亮也瞬间隐去。
"气沉丹田。"微蹙了秀气的眉毛,水寒在一张小脸不自觉的绷起来的同时,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指尖那枚小小的银针针尖。
见水寒双眉微皱,表情凝重,喜子便退到了房门边上,抱了双肩静静的看着。
银白的针尖刺下,穿透了皮肤,肌肉。
一根,两根,三根,……随着一根根银针被刺入穴道,风清扬体内正在运行的真气越来越通畅。配合着银针刺入的顺序,真气运行的范围也由最为主要的任督二脉渐渐向比较次要一点的经络扩展开来。
随着真气的运行,风清扬略显黑紫灰败的肤色也渐渐好转,泛出了些许的血色。
一刻钟后几十枚银针便排满了风清扬的前胸后背和头顶。见风清扬后背上筋脉渐渐胀起,水寒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忙伸手从腰间的背包内取出一个玉白的瓷瓶倒了一颗灰色的药丸出来塞进风清扬的嘴里。
又过了片刻,见风清扬身上的筋脉胀的更甚,水寒便伸手起了风清扬身上的银针,一枚枚重新在烛火上烤过后,收进桌上针盒内,单留了头顶中央百汇穴那枚寸许的银针。
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针身,轻轻转动,随着针尖的转动,体内的浊气开始不汇集到风清扬的胸口。越聚越多,郁结在胸口并且翻滚着,叫嚣着想冲出去。一股苦涩的味道也同时在口腔中满眼,风清扬两道剑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胸口的憋闷愈甚,仿佛随时都能冲破他的身体一般,可这越聚越多的浊气一次次汇聚,一次次的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却寻找不到突破口。
风清扬觉得自己的整个胸口马上就要涨开了,但是每每这浊气就要冲出体外,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又重新把它们压回去。每压回去一次,下一次的冲击就会越大。他也就越来越难受……这感受已经不能用难受来形容了,应该说是痛苦。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额上原本星星点点的汗珠也汇在一起如水一般成股的流下。
"主子。"见风清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喜子有些担心,直了原本靠在门框上的身体担忧的目光落在风清扬那张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脸上。
水寒冲着喜子轻轻摇了摇头,把左手的三根手指扣上了风清扬的脉门。
半晌,察觉到指尖上越来越混乱的脉象忽然一滞,一抹惊喜在眼底闪过,另一只手上一直捏了银针不断捻动的手指微微一顿,一抬手那枚银针便被拔出。
"冲脉。"随着百汇穴那枚银针拔除,风清扬身子一颤,噗——的一声,一口黑血自口中喷出。
"别动,真气运行三周天后再起来。"察觉到风清扬想起身,水寒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待风清扬依言坐好,他才收了最后一根银针,收拾好针盒熄灭了蜡烛和喜子一道出了风清扬的卧房。
"属下倒没想到主子竟然会行针。"喜子又看了眼坐在木盆中运功的风清扬带上门笑道。
"啊……我也是才知道我会。"听喜子这么说,水寒忽然面露古怪。
"主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面对喜子满脸的疑惑,水寒忽然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以前只扎过师傅给的铜人,这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扎……你放心,下针的穴道虽比较多但都不是死穴,所以……"死不了人的。看喜子满脸震惊,半晌才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水寒忙加了一句,只是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说着没什么底气,说到最后只得呐呐的住了口。
只扎过铜人,没有师傅在旁边看着就敢给风清扬下针,是该说自家主子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风世子神经大条呢?……喜子面带同情的看着那扇已经关好的房门一转身就看水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似乎是等着自己附和他,一滴冷汗便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半晌喜子犹豫了一下他才说道,"好在未出人命。"
这是在夸他么?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水寒咧了咧小嘴,难得的咂了咂喜子话外面的滋味。
对自己第一次行针就能使风清扬的内伤有所好转这件事水寒可是充满了成就感,毕竟那么重的伤,又耽搁了几天,没两天就恢复到这种程度,也足以让他引以为豪了。不过……看了眼到现在还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以至于脸上肌肉都纠结到一起喜子水寒微微叹了口说道,"你跟我出来吧。"
知道风清扬一时半刻出不来,且他的全部精力又都专注于疗伤上不会听到两人对话,水寒便和喜子并肩坐了,一面看着泥炉上的药罐子,一面又细细的问了一遍自己坠崖后发生的事情和那个秋影山庄的情况。
屋内,待风清扬引导着体内的真气运行了三个周天收功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感觉到在冲开郁结凝滞了几日的天阴天阳两条经脉后内伤有所减轻的同时身子也轻了不少,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原本还以为即便是活下来也会成为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以现在复原的速度算下来,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他的伤就能完全的复原吧。
从木桶中出来,用早就备在一边的清水洗去全身的中药,重新换了里衣,穿了外袍,出门便看见水寒坐在廊下的那级台阶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身前的炉子,喜子却不知去向。
"你的那个属下呢?"风清扬撩了长袍的前摆挨着水寒坐下,问道。
"我让他去办事了。"瞟了眼身边的风清扬,水寒的目光闪了闪,"我让喜子顺便通知铸剑山庄,让他们通知风家来清河县接你。"
"是么。"低低的应了一声,刚刚才变好的心情忽然没了,风清扬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渐渐消失。
庙堂卷 第七十二章 中秋月圆
喜子只离去了大半天,临近傍晚就又回到了清河水寒和风清扬暂居的小院内。
看喜子独自一人回来,水寒不由松了口。上午喜子问他自己回惠州后若春梅他们四个和冷风他们几个非要一起跟来怎么办时,水寒便让喜子转告他们说不准他们几人跟过来是水寒的命令,若是不认他做主子就尽管跟来。
话虽然有些绝情,但是一想到这只有两间正房的小院忽然就挤进来十几个人,水寒的额头上就开始不自觉的冒冷汗。
喜子也曾说是不是能够回惠州刺史府再替风清扬疗伤。实在不行跟这清河的县令打声招呼,让他给收拾一座幽静的院子来养伤。这个小院虽然清幽,但是,那小小的两间正房对水寒和风清扬两人来说实在是挤了点。
从惠州到清河百多里的路程虽然有官道连通,却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这样的鞍马劳顿对一个内伤及为严重,正处在疗伤关口上的病人来说是大忌。
至于去跟清河县县令交涉,虽然会换来条件更好一点的环境,也不用为银子花完了就可能没有吃的发愁,但是他们前脚进县衙后脚寒王在清河的消息必会传播开去。身份暴露的同时,和寒王封号有关的一切麻烦也都会不请自来的找上门来。
所以,喜子的两条意见就这样全部被否决了,水寒还是和风清扬住在南城这间毫不起眼的院落内。
见此情景喜子也不做他想,在外间水寒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下打了一张地铺,死心塌地的守了他。
惠州的南飞羽和水寒的一干下属虽然既担忧他的安全,又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却碍着他的交代不敢贸然前来。
落凤城中的轩辕亦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倒是打算派了红叶迎他回宫,却不想命令未下,水寒的家书便到了。
朱红竖格笺纸上的百十来个小楷在问候了轩辕亦顺带报平安之后,最主要的内容便是告诉轩辕亦他要等风家人来接了风清扬回谷才会回京。还言明期间若是有什么人借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接他回去那他这个寒王可就要提前做闲散王爷直接浪迹江湖去了。
对水寒明目张胆的威胁轩辕亦虽有不甘却也只有咬牙的份,若是在以前他可以毫不在乎的让红叶把他拎回落凤城。但是现在他身边多了个风清扬,水寒本就十分在意他,若是因为这件事让他的寒儿和自己生了嫌隙转而与风清扬为伍,那他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轩辕亦在对风清扬多了几分恨意的同时却也真的不敢派了人去接他,在一口气派去了若干明卫暗卫流动卫团团护了那意毫不起眼的院落后,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写了回信去叮嘱了水寒要多加小心。
没了这些外来的打扰,生活渐渐形成了规律后,清河县的日子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小院内,水寒把最后一包药浴用的药浸在水里后掰了掰手指算算时间,从初至清河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余天。风家的人大概也快到了,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离开清河回落凤城去了。
想着想着,水寒那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把药罐中泡好的草药沥干水,又重新加了清水进去,把药罐坐到屋檐下的泥炉上,跟喜子打了声招呼让他看好了那罐药,数了数身上的银两,水寒就自行出门了。
因为很多药材要做特殊处理,所以从药房出来已经过了正午。药房的老板看水寒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拿几大包草药有些看不过去,就派了个学徒的小伙计帮着拎,水寒也就乐得清闲,把药包全都给了那个小伙计,自己空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天高云淡,心情舒畅,连带着挂在半空中把大地炙烤的向冒了火一样的太阳都没那么让人烦心了,或者碍眼,水寒负了双手,手里捏了一把在路边摊贩那买来的素面折扇,带着身后青衣小帽拎了大包药草的小伙计悠哉游哉的沿街而行。
行至街口,忽然听到嘈杂的吵闹声远远的传来,打破了夏日午后那份特有的闲适与慵懒,待拐过街角就见前面一家店铺门前围了不少人在争抢着什么。除了门口围着的这些人外,旁边店铺里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出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拎了小小的点心盒子和各色的纸包。
水寒有些好奇,就立在那店铺对面的路边看向那间店铺。
跟着他的小伙计看他站下了,就把药包放到地上抬了袖子擦汗。
"他们是在干什么?"看了会儿也没看明白这些人到底在争抢什么,水寒便转头问那药铺的小伙计。
"月饼啊。"那小伙计回答的理所当然,说罢还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水寒。
"月饼?"水寒一愣。
"今个儿不是中秋节嘛,过了今天明天就没人买了,点心铺子里面的月饼降价。原本五文钱一个的白糖月饼现在只卖两文钱,降了一半还多,这些人就是来抢月饼的。"
中秋节了?水寒愣了愣。原本还想着要回落凤城去过中秋,却不想一转眼今日便是了。
就算回不去落凤城,月饼至少也要吃吧。歪着头想了想,水寒便迈了步往街道对面的点心铺子走去。
走到街道对面,水寒倒立在那群争抢摆在点心铺子伙计面前一张长桌上竹篾笸箩里面月饼的那些人后面看了片刻,微皱了眉毛,转头看看点心铺子的门面,抬脚便迈了进去。
街这边药铺的小伙计看水寒进了那点心铺子便守了那两大包的草药,靠着墙根坐了下来,等他回来。
铺子里虽然没有外面拥挤,进来买月饼点心的人却也不少。木质的柜台上面细竹篾编起来的罩子上罩了薄薄的棉纱网布,透过网布可以看到网布下的竹篾笸箩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小心。云片糕、山楂卷,凤梨酥……无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顺着人流寻到放专门卖月饼的柜台旁,因为喜甜食,水寒便捡了几样水果馅的月饼,付了钱,拿了店伙计用油纸包好的月饼,人还未出店门,脸上就带了盈盈的笑意。
来到街对面招呼上那帮忙拎了药包的伙计,往回走的路上,水寒便开了怀里的纸包,随着两层油纸被撕开,中式点心特有的那股面粉的香甜的气味便飘进了鼻孔。
油纸包内,五个油亮的小碗碗口大小的月饼摞在一起,最上面的那个月饼上除了压出来一个小手指指甲大小的鸭梨的模样代表是凤梨馅的,还用模子压了嫦娥奔月的图样。
看着最上面那块黄橙橙香喷喷,又油亮亮的月饼,水寒仿佛看到了每年中秋节吃到的那些香香甜甜,松松软软又毫不油腻的月饼一样,不由自主的勾了嘴角,眯了眼眸。
一手抱了那包月饼的油纸纸包,一手取了最上面那块凤梨馅的月饼,水寒有些迫不及待的把手中的月饼送至嘴边,然后一口咬下去。
甜到发腻,发咸,甚至发苦的果酱和黏糊糊面津津的月饼皮一道沾到牙齿上,原有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失望,原本还微微扬起来的嘴角顿时一瘪,连带着那张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小脸也瞬间垮了下去。
本是听那药铺的伙计说今天是中秋节才会买了这应景的月饼,他却忘了几文钱一个的月饼又怎能与皇宫御膳房面点师傅精心制作的月饼相比。
一口月饼咬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水寒整张小脸皱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愁苦有多愁苦。
含着那块极为难吃的月饼,犹豫了半晌,人终于拐进了小巷。瞒一瞒前后左右,除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伙计,四下再没别人,水寒便靠了墙根,一张口,吐了嘴里面的那口月饼,随后又把手中剩下的那半块一同扔到了角落里。
虽然那凤利的馅和黏糊糊的皮还有些粘在牙齿上,但是比嘴里含着这么一块甜到发苦的东西要好受的多。吐出了嘴里面的月饼后水寒便轻轻的呼了口气,一转头却看见跟在身后的小伙计惊讶的看了自己,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呵呵,我不爱吃甜的。"摸摸自己的鼻尖,又瞄瞄地上角落里的那半块月饼,水寒多少有些发窘。
"其实你应该买豆沙馅的,他们铺子里只有豆沙馅的月饼还算好吃。"小伙计有些遗憾的看着滚落在角落里的月饼,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可惜了九文钱。"
…………
水寒看着那小伙计一时无语。
他真的很想问那伙计为什么不在自己进店之前就说。
不过,尝过了那难吃的凤梨月饼,水寒已经对小伙计说的豆沙馅的月饼不抱他想,便有些郁闷的嘟着小嘴,带了那小伙计拐进他们现在居住的那间小院子。
"主子,您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看着泥炉上药罐的喜子看水寒带了一个小伙计进来,忙放了手中的蒲扇迎过去,从那小伙计的手里接了那两大包草药。
"哦,"水寒点点头,"对了,今天是中秋节,我买了几个月饼,这些给你们吃吧。"看喜子送走了那个小伙计,水寒便有些心虚的回避了喜子询问的目光,把怀里的油纸包递过去。
"主子,这是落凤城传递来的。"喜子到未注意到水寒脸上的表情,伸手接了他递过来的油纸包,又递了一根三卫用来传递消息的黄铜铜管给他。
水寒接了那铜管,见罐口的蜡封上印一个小小的亦字,一双漆黑的眼眸在亮了起来的同时,原本皱在一处的小脸立刻舒展开来。
进到外屋,伸手从靴筒里掏了流萤出来切开了管口的蜡封,捻出里面卷的紧紧的几页笺纸,展开,然后在外间屋的桌上抹平,轩辕亦那难得一见的正经八百的正楷便映入眼中。
开头便是:水寒吾儿最近可好,中秋将至却不见寒儿回宫,父皇甚是想念。
盯了那句中秋将至却不见寒儿回宫许久,水寒的眼眸暗了暗,轻轻蹙了秀气的眉毛,叹了口气,接着看下去。
知寒儿在清河县,父皇本欲着红叶迎寒儿回宫,但寒儿执意要等风家迎世子回谷才肯回来,父皇也只能依了寒儿。
然,寒儿一人在外虽有三卫层层回护却也须多加小心……
之后洋洋洒洒的数千字透出些许的想念之情外,便全是叮咛嘱咐之意,从起居坐卧到吃饭穿衣,事无巨细全都一一叮嘱了一遍。
除此之外,笺纸最后单列出一列竟然写了三个英文单词:I MISS YOU
信笺的款单落了一个亦字。
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摊开的纸卷,水寒竟然有了一种这算是情书吧的奇妙的想法。
甩了甩头发,甩去脑海中这个奇怪的想法,水寒并未意识到一朵红云早已飞上自己的小脸。
中秋月圆,月圆之夜正是赏月之时。不过,中秋本也是团圆之夜。所以,高高挂在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对没有团圆的那些人来说却是分别的恼人。
水寒坐了正房的房顶上,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支了下巴抬着头看着半空中的那轮圆月发呆。左手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白天刚刚收到的装了轩辕亦家书的那枚黄铜管子。
往日的中秋,宫中都会大排筵宴,除了款待各宫妃嫔和皇子外,还招待朝中和在落凤城中叙职的大小官员和家养。
这种场合水寒是从来都不露面的。因为宴会一开要不了多久,轩辕亦都会离了那宴会回盘龙殿来寻水寒。
所以,这一世的每个中秋夜他都是和轩辕亦坐在盘龙殿的房顶上啃着御膳房的面点师傅做的桂花馅月饼,喝着香甜甘醇的茉莉花茶度过的。
但是今天……望着头顶那仿若伸手就能触及的圆月,水寒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难得的露了些许的悲戚。
从背包中掏出那只朱漆的小木盒,打开,伸了白皙的手指,用食指和中指以夹取围棋棋子的方式夹出最后一颗奶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糖块放进嘴里。
本是带了牛奶香醇的糖果,却不知为何含在嘴里却多了些许的辛苦和酸涩……
屋内,风清扬本就睡的不沉,待那恼人的月光透过糊了白纸的窗棂和那薄薄的纱帐照到他的脸上时,风清扬也很快就醒了。
被这光亮惊忧了的风清扬皱了皱眉翻过身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剪影,风清扬索性坐了起来,看着床前那一片如霜一般的光亮呆滞了片刻,才想起今天是中秋。
披了外衣,蹬了布鞋手搭在房门的把手上,风清扬一想到水寒和他的那个属下此时此刻可能正在熟睡便犹豫了片刻。
可是这么明亮的夜晚,他实在是睡不着。迟疑了一下,风清扬还是接了把手,轻轻拉开房门。
原以为会看见熟睡的两个人,却未想到外间屋内此刻却是空空如也,水寒和喜子两人都不知去向。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自己一人啊,不知为何,风清扬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扬了起来。
开了房门,一眼望去小小的院落内并没有水寒和喜子的影子。风清扬微微一愣,迈步出了正房,才走两步,眼角瞟见了那正坐在房坡上的少年。
借了房坡向下的走势,屋顶上少年的一条腿伸直放平,另一条腿立起来,膝盖上支了右手的手肘,手托了下巴,微抬了抬头静静的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身上水色长袍失去了那抹淡淡的青以,变成了一片素白,不单是长袍,冷光下的少年也如水墨画一般一同失去了色彩。
月华洒下,仿若给那少年轻轻披上了一件纱衣,水寒整个人都被一片莹白所笼罩,便得失去了色彩后的少年反而显得更加清丽脱俗。
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上表情柔和,微微扬起的嘴角上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额前碎发下一双清可见底的蛑子明灭不定。
院内,风清扬靠了墙壁,双手拢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抬着头静静的望着屋脊上的少年。
望着望着,人便痴了。
庙堂卷 第七十三章 风家来人
中秋已过,清河平静又有些无聊的生活又一如从前,平淡到有些单调。只是自那个夜晚之后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比如从那夜之后,水寒忽然变得沉默了许多。配药行针虽然还是一如往常,但是人一旦空下来就会常常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空发呆,一呆就是很久,往往直到有人叫他,他才会回魂。
再比如,也是从那夜开始,风清扬看水寒的目光中开始夹杂了越来越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除了运功疗伤之外的时间一双眼睛也常常会呆望着水寒忙这忙那。但是目光一旦与水寒的目光接触他又会躲闪着移开自己的眼睛。
这日先后,替风清扬行针之后,单留他在房内运功疗伤,水寒便在外间屋那张小小的方桌上铺开了厚厚的一叠笺纸。
早上接到惠州传来的消息说风家来接风清扬的人昨夜已经到了惠州了,打算今晨出发往清河而来,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到达。
他得赶在风家人到清河之前把风清扬日后疗伤行针的方式方法和各个阶段调养身体所需的药方,以及疗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写下来。
风家自有懂得针石之术和药石之术之人,完全能够保证就算他不在,风清扬的内伤也会得到很好的治疗。
"主子,等风家人来了咱们也跟着他们先回惠州么?"喜子立在一边边研墨边问,"春梅和冷风他们整日里急的不得了,上次我回惠州冷风他们就非要跟过来,还是我拿主子的话压他们,他们才打消了念头。"
"当然要回惠州,不过不是跟风家的人一起走。这清河县我还有事情要办。"水寒头也不抬的说道。
大概是被这小院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三卫惊扰到了,自那日半夜遇袭之后跟着他们到了清河县的那些武林人虽再未在这小院附近现身,却一直躲在暗处,时时刻刻窥伺着这院落的动静,风清扬和自己若是离开,一直按兵不动的这些人怕是该有所行动了吧。
"主子是要对付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江湖人么?"喜子听水寒说他在清河还有事要办就猜到了大概。
初到清河县他便察觉到了那伙人的存在。但是因为水寒说要暂时留下他们,喜子也就装作并未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不单单是他,就连后来被轩辕亦从落凤城遣来保护水寒的三卫们进清河伊始也一个个的都被告知只要这些武林人不出手就全当他们是空气忽略掉。否则的话,皇家三卫又怎会允许这些不明不白的人物在飞岚寒王身边晃荡。
"留着他们不过是有些好奇这些人是怎么追到清河县来的。"若说是跟踪的话,这些人不可能跟着风清扬和自己到了山谷谷底然后再跟出来。若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太碰巧了。
"你告诉外面那些隐卫和暗卫,只要风清扬一离开他们就跟着撤出清河县。"说完,水寒放了擎在手中的毛笔,伸手把刚写好的那张笺纸拿起来,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吹干上面的墨迹。随后又拿起放到一边的刚刚写好的十来页笺纸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要他们撤出清河?"喜子有些惊讶,"那主子万一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跟皇上交代?
这一次水寒坠崖轩辕亦是看在水寒好好的活着,春梅他们和自己又跟在水寒身边几年也算是心腹之人才饶过了他们的性命。若是水寒再出事,依照轩辕亦的毒辣,自己就是以死谢罪怕也会被挫骨扬灰。
"你觉得他们能护得了我么?"水寒瞟了眼立在身侧的喜子。
"……护不住。"虽然有所不甘,喜子却不得不承认三卫中除了总管级别的人物现在没人能护得了水寒。不是他们学艺不精,功夫不高,而是水寒和功夫太过高强,尤其是那独步天下的轻功,几乎无人能及。
"那不就是了。"
"可是,至少留两个人跟着主子,……不然让铁鹰跟着。"
"铁鹰?他来清河了?"听到那个让他有些在意的人现在就在清河,水寒的目光闪了闪。
"是,皇上下令把铁鹰从邢州调到清河来保护主子的安全。因为主子说您所在的地方十丈范围内不想看见他,所以他一直都在最外围。"
"你去影卫那时时也顺便告诉他以前的命令作废,让他可以自由活动。"当日只是一句气话,却不想这人到现在的一直在遵守,水寒听喜子说铁鹰一直在最外围护着他,原有的对他的排斥与莫名其妙的抵触也减去了几分。
"还有,明日风清扬和三卫离开后让他留下。"想了想水寒又加了一句。
"是,属下这就去转告,也顺便把主子的命令传达给三卫。"喜子应了一声。
"嗯,你去吧。"目送喜子离开屋子,水寒把手中十来张笺纸捋整齐,折好揣进怀里,等着明日好交给风家来接风清扬回谷的人。
揣好了那几页笺纸,又清理查点了一番自己随身所带的物品,看有没有遗漏。
傍晚,喜子也回来了,说已经按照水寒的吩咐都叮嘱了三卫的人和铁鹰,一切准备停当,就单等着明日风家人的到来。
第二天,煎药行针一如往常,只是这一日的水寒一扫前两日的低迷,整个人就忽然有了精神,嘴角眼眸都挂了些许的笑意,连带着整张小脸也因此而容光焕发。
行针之后,把风清扬独自一人留在屋内运功调息,水寒便坐在这小院落的墙上,垂了双腿,双手手臂撑在墙头上。
墙外的巷子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追了一只破旧的足球从巷子的这一头踢到那一头,然后再踢回来,如此往复。
最开始看那些孩子们脚下由五边形和六边形的小皮块拼接出来的那颗球时,水寒还愣了好一阵子。他虽知道足球这项运动被那些在内太学上学的官司宦子弟们带到了民间,却也未曾想过,如此边远的县城竟也会有孩子们玩。
微低了头看着那些虎头虎脑的孩子扎着小手来来回回的在这小巷子里跑,水寒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当时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抱了足球去太学的时候,他的这具身体跟这些孩子差不多大小。
"啊——"就在水寒神游的当口,随着一声惊叫,那原本还在地上滚动的皮球不知为何忽然腾空而起,往坐在墙上水寒头顶飞过来,眼看着就要越过他的头顶滚进院子里了。
见那颗球飞了过来,水寒便单手撑了墙头,轻快的跃了起来,踩了原本自己坐着的墙头上。
随后挺了前胸,一个标准的胸部停球的动作,那飞起来的皮球在他的胸口处被卸去了力道落下来。看那球落下来,水寒便抬了脚勾了脚背把落下来的球颠起,那球在水寒脚背上重新弹起来,划了一道小小的弧线,再落下来,正好落进了水寒伸出来的两只手中。
"大哥哥,你好厉害啊……"
"大哥哥,你教教我们怎么玩吧……"
"大哥哥……"
水寒一连串轻快简洁又准确的动作看的小巷内的这群孩子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奇。等那颗球落到水寒手里,他们就全都围到了院墙下,抬了小脑袋满脸崇拜的看着抱着球立在墙上的水寒。
"呵呵,"给那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水寒不由轻扬了嘴角。抱着那颗球从墙上跳下来,把球抛给这群孩子中的一个,然后抬手拎了长袍的前摆,掖到腰带上,跟着几个孩子玩到了一处。
带球,抢断,传接……很久都没有这般痛痛快快的球过了,虽然陪了自己的还是一群正在抹鼻涕的孩子,水寒却不在乎,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曾退去。
就像刚才这群孩子独自玩耍时一般不二,水寒带着这群孩子从小巷的这一头奔至那一头,然后再奔回来,如此反复,直到他们再次奔到巷口的时候看到那百十来人的马队沿着主街的街道往这边走来。
那队人马以官兵开道,马队中间一名五品的武官和一名面色青白的中年人并肩而行。
中年人身后,五六名少男少女骑了高头大马紧紧的跟着,其中一名一身黑色短打的少年肩头上架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猎枭。
再后面是穿了衙门衙役官服的差人,给这些差人围在当中的是由两名轿夫抬了的一顶湖蓝色轿衣的双人抬的小轿。队尾还坠了一辆湖蓝色帷幔的四轮马车。
那队官兵的号衣水寒认得,是惠州城防营的号衣。看这队人的衣着装扮,水寒便知,自己一直都在等着的人终于到了。
抬脚把本来带在自己脚下的皮球传给不远处的一个孩子,冲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自己玩。
还以为迎了风清扬回谷的会是风家的长老,却不曾想竟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被派出谷来接风清扬这人必定非等闲之辈。
静静的看着那马队来至巷口,水寒落了原本掖在腰间的衣襟,抖了抖身上的长袍,敛了脸上的笑意迎了上去……
风家人进到那间小小的院落的时候,风清扬刚好运功调息完毕,着了外袍走出自己的卧房。
"少族长……"走在这一行人最前面的那个面色青白的中年进到外屋,看风清扬好好的从里屋那扇破旧的薄板木门内走出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双眼中便嗪了泪水。
"江叔?你怎么来了?"乍一看见风家的族人,风清扬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清扬哥……"
"清扬哥……"
未待那被唤作江叔的中年人说话,那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便从中年人身后一股脑的挤过来,把风清扬围在中间。
"小米,小峰,井儿,琉璃……你们怎么也来了。"忽然看见这么多风家人出现在面前,风清扬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来接你回谷,清扬哥……"
"是啊,我们来接你的……"
"清扬哥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啊……"
听风清扬问,这几个少年便七嘴八舌的说。给围在中间的风清扬听了这个说话,那边又有一个吵。听得那个身后又有声音响起,一时间竟有些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