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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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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作者:绝世猫痞(强强/退休大佬和现役卧底)

非v文: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236830

  放开我爸

  V市,初秋。
  清晨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初醒的吉昌街,破旧的洒水车唱着单调的童谣徐徐开过,水雾乍起,喷湿了街边老旧的长椅。
  路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无意间转头,看到长椅上躺着一个高大的青年,青年仰面朝天地昏睡着,黑色的夹克盖着头,灰T恤揉的皱巴巴的,下摆蹿到了腰上,露出一截肤色健康肌肉紧实的腰腹,流畅的腰线往下束进低腰牛仔裤,裤兜里露出黑色皮夹的一角。
  一个拖着蛇皮袋子的拾荒者踢踢踏踏走了过来,先是翻了翻乱糟糟的垃圾桶,拣出来几个矿泉水瓶和传单,而后将视线扫向了长椅上的人,青年的手垂在地上,手边放着个空了大半的洋酒瓶子,修长的指头有两根搭在瓶颈上,但并没有握紧。
  拾荒者踅过去,弯下腰伸长胳膊,够到了酒瓶夹在腋下,要走,又看到了他裤兜里的黑皮夹,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轻轻地拨弄,想要让它掉出来,然后捡走。
  路人注意到了拾荒者,有人皱眉,但没人阻止,这里是吉昌街,V市著名的粉红街,满街都是小混混和矮骡子,哪怕一个拾荒者,也可能是某个小帮派的徒子徒孙,没人愿意冒险提醒一个陌生人,何况还是个倒在街边的醉鬼,丢什么都活该。
  钱包已经掉出来大半,拾荒者舔了舔嘴唇,刚要一鼓作气拿下来,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接着长椅上的人便猛地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蒙着头的黑夹克掉到了地上,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啊!"拾荒者吓的一哆嗦,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叫了声:"景、景哥。"见青年双目发直表情梦幻,眼珠一转反应过来,爬起身拖着蛇皮袋飞也似的跑了。
  激越的重金属摇滚大声喧嚣,手机在裤兜里抖个不停,足有半分钟廖景才从一片空白中清醒了过来,周遭嘈杂的汽车声、小贩的叫卖声一点点飘进了耳朵,唤醒了他的神智。
  "喂?"廖景摸出手机凑在耳边,眯着眼睛捂着额头,声音沙哑低沉。
  "阿景?"那头是老大姚永迪的声音,和平常一样笑眯眯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像个帮派大佬,省厅挂着号的毒枭。
  "D哥。"廖景打个哈欠,。D哥语气亲厚,半戏谑地责备他:"怎么搞的,玩的好好的忽然走了,把人家小孩干到一半晾在那,太不心疼人了吧,人家可是个雏儿,我给你留了半个月,等你开|苞呢,开了一半你走了,叫我怎么跟妈妈桑交代呢,哈哈。"
  廖景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想起昨晚的事,D哥头一次把整条白货线上的负责人都叫到了明都会所的包房,给他们一一介绍认识,说过一阵有大生意,大家见见面,沟通一下。
  廖景也是第一次见其他大哥,管仓的,管脚的,个个资历都比他老,都要敬酒敬烟,喝了一轮下来就有点大了,后来D哥叫了公主和少爷,给他们一人好几个,大家边喝边玩,有人上了大麻,给他抽了一支。
  然后发生的事情他就一点都不记得了,明明前一秒的意识还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后一秒醒来就躺在了街边的长椅上,这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D哥,我可能是抽多了大麻。"廖景头痛欲裂,捂着脑门低声道歉,"我以前就有这毛病,抽完大麻会乱跑⋯⋯下次不会了。"
  "哎呀,开玩笑的啦,不就是个玩意儿嘛,你哪天高兴我让人给你送家去。"D哥大笑起来,"得了大家都散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几个大哥都挺喜欢你,以后好好跟他们学做事。"
  "知道了,谢谢D哥抬爱。"廖景挂了电话,在长椅上又坐了一会,大麻太劲了,他很少碰,抽一次总要恍惚好几天,还好昨晚抽的少,陪他的小孩也没经验,由着他梦游跑了,没在D哥面前乱说话,否则把缉毒大队啦卧底啦什么的都抖出来,他这六年就白干了。
  擦,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过够了!廖景搓了搓脸,烦躁地耙乱了头发,因为彻夜狂欢,他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下眼睑也有点黑,让他本来就冷峻的面孔看上去更加桀骜不逊,带着颓废的戾气,连路人都侧目绕行。
  回家吧,廖景捡起地上的夹克抖了抖土,搭在肩上,摇摇晃晃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街上人潮渐起,汽车的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纷纷扰扰钻入耳朵,搞的他脑子乱哄哄的,还有点恶心,胃里更是空的难受。
  一阵炒河粉的香气飘了过来,廖景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回头,只见身后便是一家门脸不大的茶餐厅,招牌上就俩字——"良记"。茶餐厅刚刚开张,一个穿粉红制服的女招待站在门口,见廖景进来马上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欢迎光临,先生几位?"
  廖景伸手比划了个"1",径自走到角落里一个卡座上,女招待殷勤地跟了过来帮他点了菜。茶餐厅里面颇为宽敞,布置的也十分温馨,米色的壁纸,彩色玻璃吊灯,原木方桌,布艺沙发,空气里飘着轻柔的音乐,和着芝士和奶茶的香气,让人舒服的几乎昏昏欲睡。
  食物还没有送来,廖景点上了一支烟,闭着眼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慢慢地抽,不一会倦意袭来,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货仓,货仓很大,很陈旧,顶上是一组瞎了一半的射灯,灯光晦暗,四周散落着一大批已经开封的纸箱,里面全都是从南美过来的硬通货——高纯度海洛因,行话叫"美金"。
  "阿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开了,D哥出现在大仓门口,明晃晃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背着光完全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冷酷而愤怒,"你居然出卖我?!"
  我暴露了?廖景下意识地有些恐慌,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还有些心虚,愣了愣,咔一声将手里的枪上了膛,抬手,说出当卧底的那句经典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警察?政府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嗯?"D哥嘲讽地看着他,"你出的货随便一单都够你挣一辈子的,你当警察?你疯了吧你?"
  "我是警察。"廖景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D哥大怒,枪口对准他眉心:"好,既然这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廖景想要避开,想要伸手夺下他的枪,浑身的肌肉却忽然都僵住了,完全不听使唤,连伸个指头都是不能。
  "啪!"扳机扣响的一瞬,廖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猛的大喊一声醒了过来,摆脱了压抑的梦境。
  惊醒过来的刹那,眼前一片黑暗,凭直觉廖景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毫不犹豫地一个擒拿手扭住了那人的脖颈,然后一拧腰,将对方扑倒在地,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廖景的这一系列动作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偷袭者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卡住了脖子,软绵绵倒在了他身下。
  廖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阵风吹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发了噩梦,后背都湿透了,全是汗。
  被他压倒的应该是个男人,廖景摸得到他的喉结,也许因为毫无防备,他好像已经被掐的昏厥了过去,一动不动。
  "喂?"廖景松了手,拍拍那人的脸,不动,再拍拍,还是不动。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开灯,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芝士和奶茶的香味,廖景回过神来,渐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茶餐厅里睡着了,被自己掐昏的人可能是侍应。
  "喂?"廖景低头凑近了他的脸,借着门缝里透进的微光,看到那人白皙的脖颈上印着几个青色的指印,自己梦游了下手没轻重,恐怕是真掐死过去了。
  廖景将男人的脖子略垫起来些,捏着他的下巴,深吸一口气,嘴对嘴给他送了过去,吹了几次,他喉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接着长长吸了一口气。
  廖景放了心,坐直身体,刚要站起来,忽听耳畔一阵凌厉的风声,接着便是"铛"一声巨响,顿时后脑一阵剧痛,一个趔趄倒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才刚缓过来一口气,被廖景这一百多斤一压立刻惨叫一声:"啊!"
  头顶的灯忽然亮了,眼前一片刺目的光明,廖景感觉脑袋像是被狠狠掼在地上的破耳机一样,发出一声刺耳的绵长的噪音,良久噪音消失,影像才逐渐在视野里显现出来。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满状态戒备站在他旁边,胖嘟嘟的小手握着个不锈钢闹钟,一身奥特曼卡通睡衣十分威武,见他回头,扬起闹钟对准他的脑袋,大声吼:"禽兽!放开我老爸!"
  禽兽?谁他妈是禽兽?廖景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恶狠狠看着他,谁给他买了这么大一铁闹钟,你妹的这是闹钟吗?根本就是个杀器!
  小孩顶不住他的眼神,有点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撇下闹钟跑过去拽地上的男人:"爸,爸你没事吧?"
  男人呻吟了一声,扶着儿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大概三十五上下年纪,相貌清隽,眉平而直,眼睛却弯弯的,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温文和气的样子,个子挺高,腿很长,但特别瘦,睡衣罩在身上跟披着麻袋似的,直晃荡。
  因为他的皮肤十分细白,廖景掐出来的手印就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像中了玄冥神掌一样,小孩看着他爸的脖子,悲愤莫名。

  苦逼卧底

  "你,你,你……"他爸的气儿还没顺过来,脸色十分苍白,伸出食指点着廖景,一脸谴责的表情。
  廖景虽然有点心虚有点歉疚,但出于黑社会的职业素养,还是面沉如水横眉冷对,眼神堪比冰块。当初D哥看上他就是因为他长的够冷,眼神够凶,光是瞪着眼睛不说话就能吓的对头尿裤子。
  男人虽然没有尿裤子,但明显已经慑于他的淫威,很快就将怒气压了下来,目光也渐渐软了,改口道:"你,你没事吧?"
  廖景撇撇嘴,一扭脖子,把后脑勺给他一亮:"这么大的包,你说呢?"
  "哦……"男人无奈看了看他,露出忍让的表情,道,"对,对不起啊,那个,小孩下手没轻重。"
  真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掐晕的事了。作为一个黑社会,恃强凌弱借题发挥什么的是基本素质,于是廖景冷哼一声没说话。
  "稍等我给你看看,家里有跌打药。"他爸一副息事宁人的腔调,歉意地说。
  廖景摆摆手表示算了,他便抱起儿子搁在旁边一张单人小床上,盖上被,温语道:"冬冬乖乖睡哦,明天还要上学。"
  "爸爸你没事吧?"小孩小手摸摸爸爸脖子,满眼心疼,小声说,"疼不疼?"
  "没事,一点都不疼。"他爸低声安慰,"你睡着了爸爸就更不疼了。"
  小孩吊着爸爸的脖子哼哼唧唧不放手,奶声奶气地撒着娇,他爸只好软声软语地安抚着儿子,廖景看得他们腻味,没完没了的,不耐烦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爸的背僵了一下,几秒钟后终于搞定了儿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孩包着被子偷眼看廖景,廖景凶他一眼,小孩马上把整个脑袋都缩到了被子里。
  跟他爸一样,小兔子似的东西,廖景撇嘴,他从来就跟小孩犯冲,别说这么腻味的小孩了。
  夜深了,小孩到底困倦,蒙着被子才一会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廖景揉着脑袋在床头又靠了一会,听到外面的木楼梯咯吱咯吱响了起来,接着门开了,男人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那个,麻烦你。"男人怕吵醒孩子,轻声说,"让我看看你的头。"
  廖景歪过头,感觉几个细长的指头在后脑小心翼翼摸了摸,软软的,凉冰冰的。
  "肿了个包。"男人低声咕哝,给廖景头上喷了点跌打药,然后敷上个冰袋,"没事没事,皮外伤,小孩子没什么手劲,明儿就散了。"
  小孩那一下确实没多大劲,就是来的突然,揉了半天廖景已经感觉不到多疼了,伸手按住冰袋:"行了。"
  男人站在廖景身边,双手搓了搓,像是很冷的样子,而后又在大腿外侧的裤子上蹭了蹭,说,"真是对不起,那个……冬冬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紧张我。"
  "算了……我这是在那儿?"廖景按着头四下看看,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个阁楼,屋顶是斜的,只有不到三十平的样子,摆着两张单人床,一个大衣柜,墙角立着个折叠桌,还有几样生活必须的家具,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十分单薄简陋,但因为收拾的井井有条,给人感觉非常干净舒适。
  "这儿是我家,下面是茶餐厅,哦,就是良记,我和儿子住在上面阁楼。"男人解释道。
  廖景"哦"了一声,男人又说:"你今天早上来我店里吃饭,菜还没上,忽然昏过去了,我就让伙计把你抬上来休息。"
  "啊?"廖景皱眉,多少有点诧异,"我昏过去了?"
  "是啊,刚开始以为是睡着了,叫不醒,才知道是昏过去了。"男人说,"原本说送你去医院的,没送。"
  "为什么不送?"廖景估计自己是大麻抽多了,要么就是过敏症加重了,搞不好真该去医院看看。
  "我闻见你抽了大麻,怕警察找麻烦。"男人老老实实说,"你看,我这是小本生意,餐饮业本来就辛苦,不好做,隔三差五还有人来罚款。"
  "也是。"这个廖景倒是谅解。
  "你醒了就好。"男人又搓了搓手,"天亮了你自己去医院看看吧,这会儿才刚半夜一点,要么你就在我这凑和一夜吧。"
  廖景眼角瞥过他的手,隐约看见他左手戴着手套,不解地想:大晚上的戴手套干嘛?这疑问一闪而过,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一点十分,廖景确实懒得回家,再说这儿也挺温馨挺安逸的,便客气了一句:"那就打扰了。"
  "没事没事。"男人和蔼地说,"你睡你睡,上厕所的话,在那边——"指了指房间角落的一个小门,"也能洗澡。"
  "算了。"廖景打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换过了衣服,T恤牛仔裤都不见了,身上穿着件要多土有多土的圆领白T恤,略有点短的灰色运动裤——一看就知道是中老年人的审美。
  "抬你的时候伙计打翻了一杯奶茶,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就给你换了一身。"男人解释了一句。
  "嗯。"廖景看看手机钱包什么的放在床头柜上,便没说什么。
  "那你早点睡吧。"男人关了灯,走到儿子床前,那儿的地板上铺着个被子,他一半铺一半盖的就这么睡了下去,还好他够瘦,倒是一点都不显得不够用。
  廖景老大不客气地躺倒在床上,裹着棉被踏实睡下,这儿的夜静悄悄的,因为临着街,隐约还能听见远处汽车引擎的声音,但一点都不吵,像是某种催眠的背景音乐。被子里有一股子甜味,像是蛋挞,又像是奶茶,和着某种男性特有的陌生的体味,好闻的不得了,廖景嗅着被子闭目假寐,不一会居然饿了。
  抽了大麻廖景一般都会神经衰弱好些天,连着个把礼拜都睡不好,不知道怎么的这天晚上却睡的分外舒适,连噩梦都再没延续。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蓝白条条窗帘透进来,照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廖景又躺了片刻才起了床,昨晚的父子俩已经都离开了,空气里奶茶的甜味更加浓郁,伙计送菜的吆喝声透过门缝传进来,茶餐厅早早的就已经开张了。
  廖景洗漱完毕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索性不换了,清点了钱包手机驾驶证什么的,揣在裤兜里,穿着主人的衣服下了楼。
  上午八点,茶餐厅里人很多,廖景四下看看没找到那父子俩,倒是看见了昨天那个圆圆脸女招待。
  "小姐。"廖景拦住女招待,指了指楼上,"人呢?"
  "您问老板呐?"女招待冲着厨房的方向喊,"良记,良记!"
  "良记送儿子上学去啦,还没回来呢。"一个伙计从橱窗里伸出头,"什么事啊?"
  "昨天昏过去那位大哥找他。"
  "算了算了,没事了。"廖景掏出张钞票塞给女招待:"给我来半打蛋挞,一杯奶茶。"
  刚找了个位子坐下,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显示李大伟发来短信,打开,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
  这是他上司大韩,也就是缉毒大队韩队长发来的,用的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翻译过来只有六个字——"九点半天台见。"
  职业缘故,廖景没什么固定住所,最近半年就住在吉昌街一个老旧的家属区,这里的楼不高,但住户鱼龙混杂,安全通道四通八达,一旦出事很容易遁走。他喜欢高,喜欢亮,又不爱打扰,于是租了一套顶楼的一居室,大通间,阳台小门直通公共天台,私人活动空间很大。
  大清早天台上阳光灿烂,晾衣杆上稀稀落落搭着些棉被和床单,但没什么人。两天没回来,丢的谷粒都已经被麻雀和鸽子吃完了,廖景便重新抓了些洒在地上,不一会来了一大批鸽子啄食,有些跟他混的熟了,索性落在他肩上玩耍。
  漫天都是翅膀拍打的声音,细细的羽绒和阳光一起洒落下来,像极了文艺老电影中的情景,廖景惬意极了,坐在摇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虽然身在黑社会,但他的生活并不是天天那么光怪陆离,尤其沾手白粉这两年多里,不用出去做事的时候他一般都是宅在家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
  有时也会觉得孤单,琢磨着该找个女朋友,要么起码养条狗什么的,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等转白了再说吧,反正还年轻,熬一熬就过去了。

  良记餐厅

  九点半,大韩从另一个单元的入口上了天台,笑吟吟问:"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雨季快到了,得想着收拾屋顶了,不然又要漏雨。"廖景站起来跟他亲昵地握握手。
  "不打算换地方?这儿你都住了大半年了吧?"
  "先不换了,过完春节。"
  大韩递给他一个信封,"你前几天的心理评测,还可以,但比去年的分数低了,要不要给你安排心理辅导?"
  "算了吧,局长崩溃了我都崩不了,咱心理素质好着呢。"廖景将良记的外卖奶茶递给他,大韩接过放在小桌上,从他烟盒里颠出一支烟叼嘴上了,道:"D哥那边有什么进展?"
  廖景给他点上火,将前天晚上D哥在明都会所召集他们见面的事情说了,道:"他还说,以后出货让我的人直接去厂里拿,今后厂那边不再养专门送货的'脚'了。"
  "哦?"大韩皱眉,当初就是因为D哥把毒品交易的每个环节都用两层以上的"脚"隔开,才让警察特别难做——出来拿货送货的都是"脚",脚和脚之间又互相不认识,抓一个就等于断了线。现在他忽然取消了,不是加大了交易的风险么?
  廖景自己也点了支烟,说:"现在行业不景气,海洛因和冰毒的市场一直在下滑,D哥为了降低成本,大概是想简化流程。不过软毒品的市场越来越大,他最近好像在积极联系南美那边,大概是想做新品。"
  "这个情况很重要,你要盯紧。"大韩对这个很重视,"现在软毒品层出不穷,更新换代也快得很,相比之下海洛因市场一直在萎缩,传统毒枭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我也是这么想。"
  "现在怎么办?"廖景问他,"世雄这边,白粉线上所有的老大我都认识了,要不要……"
  "还不是时候。"大韩知道他的意思,但否决了他的想法。
  "哦。"廖景有点失望,不过没表现的太明显。
  "我一直觉得,D哥不是那个最大的庄家。"大韩抽了口烟,沉声说,"我跟了这条线十年了,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直觉他不是世雄真正的当家,后面应该还有人。"
  "谁?"
  "不知道。"大韩拍拍他的肩膀,"这就要你去发现了。"
  廖景觉得他有点捕风捉影,但服从上司是他的天职,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有个新情况,你要注意一下。"大韩说,"你知道R市的洪江集团吗?"
  "洪江帮?"
  "对。"大韩点头,"十年前他们叫洪江帮,现在大半洗白了,叫洪江集团。但最近R市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老大元深的资金上出了问题,好像想插手毒品买卖,正在和D哥积极联系,要我们协助调查。"
  "哦?"廖景皱眉,摇头道,"我还没有收到消息。"
  "也许D哥前两天在明都把你引荐给其他人,就是想为扩大销路做准备,他需要新的负责人。"大韩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你你大概又要上一步了。"
  "当局长啊?"
  "迟早的事。"大韩笑着说,"我看好你阿景,你这人胆大心细,关键时刻尤其冷静,一定会走的很远。"
  "队长你又给我灌迷魂药。"廖景笑着把奶茶递给他,"喝点奶茶吧,别抽那么多烟了,嫂子也不管你。"
  "要叫阿姨,什么嫂子,我年纪都要赶上你爸了。"大韩笑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忽然"咦"了一声,说,"良记?你去过良记?"
  "怎么?"廖景莫名其妙,又递给他一个蛋挞,"还有蛋挞,很正宗的哦。"
  "那正好。"大韩说,"三天前元深的人过来本市和D哥接头,次日早上我们的眼线发现他们在良记附近出没,其中有一个是元深的管家鲍斌,他滞留了很久,所以我怀疑良记的老板丁良和洪江有什么关系,你如果方便,留意一下。"
  "成啊,我找个机会过去探探。"廖景说,"现在都是底下人做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应聘去当伙计也没问题。"
  "不能大意,你的工作重心还是在D哥身上,不要因小失大。"大韩喝完奶茶,又吃了一个蛋挞,"这老板手艺不错,下次叫他们过去买下午茶。"
  "好啊,要是我当了伙计,给你打折啊。"廖景笑笑,原来那老板叫丁良,果然人如其名,看上去谦恭温良的样子。
  第二天廖景又去了一趟良记,一方面是大韩留下的任务,另一方面他也得把自己的衣服要回来,全套的Levis换一身老头衫,他还没有二到那地步。
  下午三点半,茶餐厅没什么生意,隔着玻璃窗,暖暖的阳光撒在原木小桌上,圆圆脸女招待支着下巴坐在收银台边,无聊地晃着腿。
  廖景推门进去,风铃一响,女招待忙跳下地:"欢迎光临。"
  "老板在吗?"廖景四下看看,没看到丁良的影子。
  "啊,是你啊。"女招待马上认出了他,朝厨房喊,"良记,良记,有客人找哦。"
  厨房有个玻璃窗通向餐厅,廖景顺着女招待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里面雾气蒸腾迷茫一片,大概是正在开蒸笼。
  "谁啊?"丁良从折叠门里伸出头,看了廖景半天才恍然大悟,"噢,是你啊,先坐吧。"对女招待说,"宝珠,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咖啡,我忙一会,十分钟就好。"
  廖景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宝珠给他调了一杯拿铁,左右店里没生意,便坐在他对面:"喂,你没事了吧?那天可把我们吓坏啦,还以为你……"
  "死了?"廖景问她,年轻女孩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就算再多嘴再八卦也显得那么生动可爱,尤其是宝珠这样甜甜的类型。虽然廖景是个双的,但对女孩子似乎更偏爱一些。
  "我以为是啊,端东西给你的时候叫不醒你,还好良记很镇定,说你只是休克了。"
  "你运气很差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休克就被你遇上。"廖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聊,他这人长的好,快一米九的身高,五官冷峻深刻,又不爱笑,很招年轻女孩喜欢,宝珠也不例外。
  "喂你是干什么的?"宝珠好奇地问。
  "你猜。"
  "嗯……内衣模特?"
  "噗……"廖景一口咖啡喷出来,这女孩是天然呆啊还是特会恭维人啊?擦了擦嘴,说,"其实我是个无业游民。"指了指店门口的招聘启事,"你们不是招伙计吗?你看我怎么样?"
  "嘁,少来啦。"
  正在闲扯,丁良忙完了,见他们聊的欢,微笑着说:"宝珠,你很有空哦?小票都整理好了吗?"
  "马上就去啦。"宝珠跳起来跑去前台,背着丁良冲廖景吐了个舌头。
  "咖啡还要续杯吗?"丁良问,他穿着件白色的厨师制服,双手戴着手套,头上顶着个厨师帽,因为出了汗,帽檐有一圈薄薄的水渍。
  "不了,喝多了晚上睡不好。"廖景将装衣服的袋子递给他,"你的衣服。"
  "噢,对,你的衣服还在我这里。"丁良忽然想起来,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往阁楼走去,"我那天洗了晾在屋顶,早上送儿子走的早,忘记给你拿下来了,我这就去给你拿。"
  不一会他提着个塑料袋下来,递给廖景,"满贵的牌子,放水里才发现,送去洗衣店也晚了,但是我是手洗的,应该不会变形。"
  "没事,我每次都是丢洗衣机搅的。"廖景这辈子都没手洗过衣服,不由感叹丁良真贤惠,不知道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都这样,还是他天生就是个人|妻脾气。
  "有没有去看医生?"丁良还惦记着他抽大麻抽晕的事,廖景自己倒是早就忘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用了,没什么感觉。"
  "头还疼吗?"丁良对他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那天冬冬打疼你了吧?"
  廖景摇了摇头:"早好了。"这时他注意到了丁良的脖子,大概是因为厨房比较热,他的制服敞着领口,五个指印赫然在目,两天了还是乌青一片。
  他还真不经掐,看着他细瘦的脖颈,廖景多少有点歉疚,反问他:"你怎么样?"
  "啊?"丁良不解。
  廖景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丁良恍然:"哦,没事,都好了。"
  "那天不好意思。"廖景伪黑社会当惯了,头一次跟一普通人道歉,别扭巴拉的。
  丁良无所谓地摆摆手,脱了右手的手套,摘下厨师帽放在一边。

  海关临检

  丁良的刘海略有点长,用一个黑卡子别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平而直的眉,细长的眼。廖景发现他长的十分耐看,五官轮廓都很分明,干干净净的,又不失男性的英挺,因为时常保持温和的微笑,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并不影响美观,看上去反倒特舒服。
  他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男,廖景摸下巴,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茶餐厅藏龙卧虎,俊男美女挺多的,而且每一个他都很感兴趣。
  "对了,这店开了多久了?"廖景假装不经意地问,"我就住附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还有这么好吃的餐厅。"
  "哦,有一年多了,招牌做的有点小,店面也不大,所以很少有人能注意的,都是熟客才来,不过最近半年好一些,生意还过的去。"
  廖景四下看看,店里的壁纸看上去很干净,灯上也并没有积下多少灰尘,原木桌面本来硬度不高,但上面没有太多划痕,显然他说的是事实。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廖景问,丁良应该是土生土长的R市人,虽然说一口普通话,但尾音软糯,听上去很柔和。
  "哦,我以前在R市,一年多前才过来这里做生意的。"丁良淡淡说。
  "我也不是本地人。"廖景随口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提起R市,感觉丁良的眼神多少带了点冷,不像刚才那么温和。同时他发现丁良这人的气质很奇怪,微笑的时候像是个邻家大叔,特别温良无害,一旦不笑了,眼神却显得锐利而阴沉,给人感觉压力很大。
  既然他是R市人,那跟洪江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廖景不想引起他的警惕,换了个话题,问:"你儿子呢?怎么没看见他?"
  "冬冬啊?在学校啊,他快七岁了,入秋的时候刚上一年级。"
  "看不出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一个人带他?"
  "哦,是。"提起小孩丁良的微笑更加温和,"家里就我们父子……对了,还没请教贵姓?"
  "廖景,你叫我小廖,或者阿景都行。"
  丁良点点头,看了看表,说,"不好意思,我得去接儿子了,今天是周末,学校四点就放学,你要吃什么尽管给宝珠说,不用付账,算我请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厨房门口脱了制服,套上一件老气横秋的灰夹克:"不要客气哦,我先走了。"
  廖景注意到他左手仍旧戴着手套,贴身的那种,肉色,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他愿意请客,廖景乐得享受,丁良走后便又要了杯奶茶,跟宝珠闲聊了一会,吃了半打榴莲酥,才心满意足离开了茶餐厅。
  周末的交通是一团乱麻,不到五点街上已经是人潮汹涌,廖景在对面的车场取了车子,打算去明都玩玩,可一出门就被堵在了密密麻麻的车流里,只能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折腾了一刻钟才刚掉了个头。
  手机忽然响了,熟悉的音乐。
  "D哥?"廖景接通电话。
  "在哪儿?"D哥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和和气气,如果光听声音,很难让人把他和穷凶极恶的毒贩联系起来。
  "街上。"
  "晚上干嘛?"
  "去明都。"
  "回家歇歇吧,明天中午帮我出批货。"
  "好。"
  "上午叫你的'脚'去厂里拿,你跟着,最近风声紧,有人说我身边有内鬼,我正在查,你也要万事小心。"
  内鬼?廖景心中一动,皱皱眉,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车子才蹭出去不到五米,红灯又亮了,车子不小心熄了火,廖景索性等着换灯,抽了支烟叼在嘴上,刚点着,忽然看见了丁良父子。
  他们正在过马路,丁良左手提着个便当袋子,右手提着个硕大的卡通书包,胖嘟嘟的小男孩跟在他身后,一手抓着他的衣角,一手拿着个热狗,小脸扬起来看着父亲,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正在讲什么有趣的事,丁良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水泄不通的车流里,小孩的手把爸爸的衣角抓的紧紧的,丁良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好像大猫护着小猫,打心眼里疼爱的样子。
  廖景透过烟雾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忽然想起他爸来,老家伙是个贼,播完种就忘了还有老婆孩子这档子事,高利贷逼债的时候才会回家躲躲,后来进了监狱,肺癌挂了,他妈眼泪都没掉一滴。
  也正是这个背景,廖景才成为卧底的种子选手,所以说世界上苦逼的事都有关联性。
  为什么忽然想起老家伙来,廖景回过神来,囧的不行,难道他潜意识里很渴望父爱?那跟丁良又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完全没有共同点好不好?!
  喇叭声蓦然响起,廖景一抬头才发现红灯过了,后面的车在催他,忙启动了引擎,过十字的时候回头看看,丁良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计划中的单子没有做成,货仓出了事。
  当时廖景已经准备好了人手和车子,上午十一点让手下去"厂"里拿货,自己则沿着出货的路线搭乘公交和地铁跟着。
  结果车刚出发不到一刻钟廖景就收到了D哥的消息:"单子取消,归位。"
  D哥很少在出货的时候和手下联系,中途取消订单的情况更是屈指可数,廖景意识到这次是出了什么大事,忙通知撤。
  取货的车子拐上了反向的岔路,廖景隔了两站才下了地铁。
  正午时分地铁站人山人海,出口处的星巴克却是空无一人,没有接到进一步的通知,廖景便买了一杯星冰乐,给大韩发了个短信,问他队里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不知道在开会还是怎么的,大韩一直没回,过了一会D哥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
  "在哪儿?"
  "蔚海广场。"
  "厂里排不开单,客户又着急要货,我让人把货带去'渡口',你的'车'还在吗?"
  "刚撤。"
  "那你自己过去取一趟吧,离蔚海广场不远。"
  廖景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很少亲手沾货,再说这也不符合常规,但既然D哥都这么要求了,还是答应了下来:"成。"
  "渡口"是暗语,实际上是手下们交货常用的一处联络站,一个废旧的家具厂。
  廖景步行穿过狭窄的巷道,很快就到了家具厂后门,按了门铃,几秒钟后有人将铁栅栏门打开一条小缝,探头看了看,有点意外:"景哥,怎么是你?"
  廖景皱眉,这人他见过,是货仓那边的"脚",叫王三。
  "进来吧。"
  门打开,廖景闪了进去:"货呢?"
  王三拿出一个小袋子给他,廖景掂了掂,大概有半公斤的样子,杀头反正是够了。
  "我走了。"廖景将东西揣在仔裤口袋里,打开铁栅门往外走,王三回头锁了门,也跟了上来,交货完毕他们一般就会离开这里,出了巷子各奔东西。
  "不许动!"一声厉喝忽然从巷口传来,歇斯底里晴空霹雳一般,"海关!"
  "操!"廖景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海关,这帮人上次害他骨裂,到现在阴天下雨还胸口疼。
  王三回头就跑,廖景马上也跟了上去,这巷子是个死胡同,只有刚才家具厂后门那一个出口,穿过厂子还有一个正门,外面就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很容易遁走。
  两人跑到门口,王三掏出钥匙开门,也许是第一回遇上这种事,紧张的要命,手抖的哗哗的根本打不开。
  "让开!"廖景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抢过钥匙,刚捅进锁眼就听见一声闷响,居然有人开枪了,还好只打中了铁门。
  妈的!廖景暗骂一声,他的潜伏级别很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最怕就是遇上这种随便开枪的愣头青,不留神打偏了,自己这一百多斤就交代了。
  还好门及时打开,廖景飞一般狂奔而去,王三紧跟在他身后,俩人刚跑过喷漆车间,三四个海关便衣忽然从前门冲了进来,一边借着机床的掩护抢占有利地形,一边用枪指着他们喊话:"放下武器,蹲下,双手抱头,否则我们开枪了。"
  家具厂巴掌大的地方,他们又刚好跑到空地,躲都没处躲,王三见机得快,听到喊话忙双手抱头蹲下了,廖景也只好停了步子,还没蹲下,后面的海关就冲了过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扭着他的胳膊反拷双手,双手熟练地在他身上一摸,掏出了那包白粉。
  "4号!"搜查者又惊又喜。
  "搜!"上司一声令下,几分钟后家具厂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好像是毒品加工厂。"一个便衣说,"里面有用剩下的辅料,还有模具和搅拌机,但没货。"
  廖景一愣,他记得这地方只是个联络站,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改成厂了?
  "他身上带一大包,肯定是取货的,货仓肯定就在这附近!"有人兴奋地说,接着廖景就被人拽着头发拖了起来:"你们的货仓在哪儿?"
  "我不知……"廖景还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专业打法,疼的翻江倒海,验伤还验不出,一看就知道是高手。
  "我只是来取货的。"廖景声音都哑了,硬着头皮说,王三还在,这么多人他不敢暴露身份。
  "取货的能不知道货仓在哪儿?"那人加重手法又在他身上招呼了好几下,"老实交代!"
  "我真不知道……是他给我的。"廖景站不住跪倒在地,下意识地蜷着腰护住要害,拽着他的人马上将他又半提了起来,然后肋骨上又挨了两脚,旧伤处立刻发出骨裂的声音。
  王三那边也正在被审问,听到廖景的回答审问者立刻加紧了攻势,他惨叫两声,实在熬不住了,口齿不清地道:"自己人,别打了,是自己人。"
  廖景吓了一跳,只听他低声喊道:"我是缉毒组韩队长的线人,我叫王三,不信你打电话问他好了,号码是……"
  号码没错,廖景也知道,他果然是队里的线人。
  海关的人将信将疑,停止了对他的审讯,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打,廖景也暂时得到了休息,但他跟线人的身份不同,价值也不同,这时候不敢说真话,只能等他们带他回去再说。
  "喂?"电话好像通了,海关的人刚喂了一声,声音便戛然而止,胸□出一团血雾,然后一头倒在了地上。
  "有人偷袭!找掩护!"有人大叫一声。

  谁的杀业

  子弹是从不远处的墙头射进来的,那儿有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凶手隐蔽在树冠里,根本看不清有几个人。
  海关众人飞快地四散开来找掩体,廖景被人倒拖着踉跄跑了两步,一粒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也不知道打中了哪里,光听见拖着他的人叫了一声,而后便松开他自己先躲开了。
  廖景手还在背后铐着,失了平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混乱中也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子弹,砰砰射在他附近,土石四溅,打的他头都抬不起来。
  枪声乍歇,廖景刚想就近先找个掩护,一米外的地上忽然开了个口子,来不及细想,就地一滚接近了入口,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了地道,掩上了门。
  "王三呢?"黑暗中响起D哥熟悉的声音。
  "弄到了。"有人回答
  "走。"
  廖景的手铐被钳子钆开了,有人扶着他站起来,是D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吧?跟我来。"
  地道不长,走了三四分钟就到头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货运停在出口,D哥拉着廖景上了车,另一个人跳上驾驶座,车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背静的后巷,转了个弯就汇入了滚滚车流。
  廖景捂着胸口坐在破旧的后座上,D哥将一瓶矿泉水打开了,一言不发地递给他。
  廖景接过水喝了一口,感觉浑身疼的火烧一样,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索性将剩下的水都浇在头上,这才感觉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都太突然太突然了,就像一场节奏败坏的电影,让人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却完全抓不住重点。
  他去取货,联络站被海关抄了,王三说他是队里的线人,紧接着地下通道忽然打开,D哥及时出现——怎么会有这么严丝合缝的事情?所有时机都掐的这么准?
  廖景觉得这事情诡异极了,肯定不是普通的临检那么简单。
  "怎么样,没事吧?"D哥和颜悦色地问。
  "没事,都是皮外伤。"廖景撸了一把脸上的水。
  "一会给你找点药酒擦擦。"D哥按了按他胸口,"我记得你这儿骨裂过,这回没复发吧?刚才看他们打的不轻。"
  海关不认识他,出手都是实打实的,廖景也没装,"嗷"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卷起T恤看看,淤青的厉害,都肿了,按一下锥心刺骨地疼,就算没骨裂也伤的不轻。
  "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像内鬼,卧底被打成这样还能不跟海关说实话?王三挨了两下就招了。"D哥微笑着嘟哝了一句,点了根烟塞在廖景嘴边,"别怕阿景,今天其实没货要出,是我让人跟海关报的信,引他们过来抓你们的,家具厂有摄像头,我就是想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卧底。"顿了顿,温语道,"别怪我心狠阿景,干我们这一行,脑袋掖在裤腰上,亲兄弟也要防着,今天设这个局,我也是不得已。"
  廖景捏着烟抽了一口,听到这里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果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上次我给你说过,有人说我身边有内鬼,我查了很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D哥的声音冷下来,阴沉沉道,"昨天下午我有个货仓被条子端了,还好前一天那儿的货已经都运去了厂里,没多少损失,光是死了个人。"
  抄货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廖景皱眉想,随即猜测可能不是队里的行动,不然大韩不会一点风声都不给他透。
  "那个货仓知道的人不多,你是一个,王三是一个。这个事一出,才让我下了决心,看来,有些事情,不付出点代价,不行。"D哥的手按在他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阿景,别怪我,要怪,就怪王三吧,就是因为他,你才受的这场罪,陪的这个法场。"
  冷汗和着矿泉水顺着额发流下来,蛰了眼睛,廖景拿袖子擦了擦,又低下头撸了一把头发,只见手上全是水,一甩便在地垫上留下一串水珠。
  黑帮火并、警察抄场,大场面他见的多了,但从没让他觉得这么后怕过,这一次,D哥居然完全是冲着内鬼的,半公斤海洛因,一个联络站,这代价真是不小。要是海关的人手再狠一点,要是他当时扛不住打,或者没有王三在场,结果真是不堪设想……
  廖景抽完一根烟,把整件事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总觉得这事儿肯定还没完。
  果然,看他的脸色缓过来以后,D哥便问:"腿没事吧?还能走吗?"
  廖景点头,D哥若无其事地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一会还有事做。"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明都会所后门,廖景跟着D哥下了车,走过空无一人的员工停车场,从角门进了大厦,转个弯便看见一部后勤专用的货运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正午两点,虽然已经入秋,阳光还是颇为毒辣,天台的门一开,便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D哥回头搂住他的肩膀:"听说你气枪打的不错,来,今天给你个实战的机会。"
  廖景踉跄了一下,被他推到了天台上,那儿站着个人,廖景认识,是管仓的老大,上次聚会时见过的。
  "没事吧阿景?"仓对廖景笑了笑,将手中的铁棍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铁棍滚了几圈,落在一滩殷红的水洼里,停住了。
  王三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身上的衣服脏的都看不出颜色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流出的血,在米色的仿古地砖上晕开了好大一片,太阳一照,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D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手枪,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粒子弹,压进弹夹,微笑着说:"阿景,我一直很器重你,你年轻有为,胆大心细,身手又好,真是前途无量啊,将来帮里很多大事我都会给你来做。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个程序咱们必须过,不是我逼你,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要过这一关。"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廖景脸色一下变了,看着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王三,他已经知道他想让自己干什么了。
  "他亲口说的,他是缉毒大队的线人,我也没冤枉他。"D哥"咔"一声将手枪上了膛,倒转枪柄递在廖景眼前,"来,帮D哥个忙,送他上路吧,这也是为了你,做大事的人,手上没人命,胆子就不够。"
  廖景瞪着他手里这把枪,枪口反射阳光,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一块炫目的光斑,他不是没摸过枪,但此刻却觉得这东西邪恶透了,根本就不该被制造出来。
  D哥拉起他的手,将枪放在他手心里,握着他的指头让他抓紧了,忠厚长者一般劝他道:"别怕,阿景,开枪吧。"

  梦游非礼

  廖景十八岁出警校之前,体能、射击、搏击样样都是优秀,之后当了六年警察,也当了六年毒贩,吸过大麻,飞过车,打过群架,也嫖过妓,黑社会该干的他都干了个八九不离十,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没下限的。
  但他从没杀过人。
  尤其是警方的线人,自己人。
  华灯初上,明都会所顶层,豪华包厢里烟雾缭绕,歌声靡靡。
  尸体抬走了,地也洗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D哥带着仓和另外几个手下,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喝酒玩骰子,几个歌女在旁边陪酒陪唱。
  廖景没像平常一样跟在他旁边,而是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蹲在角落里抽烟。
  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早饭刚才也被吐了个一干二净,廖景甚至觉得自己吐出来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胃液,而是人的血液和脑浆。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别人给你选择,其实你根本没法选,要么死,要么干。
  只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考虑,一犹豫,前功尽弃,六年的等待,七八个同僚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价值,再送个卧底进来,一切还要重新开始。
  而王三,照样活不成。
  尼古丁的刺激让他头疼的要命,但他停不下来,必须继续抽下去,抽下去。
  此刻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就算当时王三就剩了一口气,那最后一口气,也是断在他手上的,很快,水警就能找到他的尸体,大韩就会知道线人死了。
  但他不能跟大韩上报这件事,不能,刑警有刑警的制度,可制度没教他那种时候该怎么办,也许教了,但按制度去做,根本就行不通。
  所以这件事他只能自己扛着,让所有事情都能更好更顺地进行下去,让所有人都满意。
  这也许,就是做卧底最苦逼的地方吧,将在外……
  这么说来我以前对于苦逼的理解还不够深刻啊,廖景诡异地呵呵笑了起来。
  笑了半天,廖景又去摸烟盒,烟盒已经空了,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再拿一包,刚一动脚便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冲过去抱着盥洗池又吐了起来。
  "阿景?阿景你在里面吗?"
  有人敲门,依稀是D哥的声音,廖景打开水龙头冲掉刚刚吐出的胃液,又把脑袋塞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这才打开了门锁。
  "怎么样?"D哥笑吟吟摸了摸他湿淋淋的头发。
  廖景摇头。
  "脸色这么差。"D哥拍拍他的面颊,"没事,第一次都是这样的,过去就好,记得仓头回动手那次,是个女的,他开完枪差点尿了,后来连着一个月都硬不起来,吃了好些中药才治好。"
  D哥拉家常一般轻轻松松说着,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出了洗手间,按坐在沙发上,冲窗户边一个陪酒喊:"Boy,过来。"
  一个漂亮男孩赶紧跑过来,D哥递给他一瓶药酒,"会擦药酒吗?"
  男孩乖乖点头,接过药酒,大眼睛怯怯看着廖景。
  是他喜欢的类型,D哥在这方面一向十分体贴,廖景揉了揉太阳穴,不说话,也没拒绝。
  得了他的默许,男孩爬上沙发,脱了他的衣服,捂热了双手开始给他身上的淤青擦药酒。
  "大哥要不要抽支烟?"男孩小声讨好他,廖景点头,他马上取了一支烟递过来,廖景伸手要接,却被一只手抽走了。
  "这烟没劲儿,疼的难受就抽这个吧。"D哥说,而后细细长长的白色烟卷便递到了眼前。
  男孩打开了火机,火焰跳起的时候廖景犹豫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态多太变态,一瞬间他怀疑D哥会不会给他下白粉,但随即这个想法便被他推翻了——既然以后还会让他做更重要的事,要是真下了白粉,他就废了。
  仓点了几瓶白兰地,D哥打开一瓶递过来,吩咐让男孩伺候廖景喝酒。
  男孩花样翻新地给他喂了足足半瓶,廖景酒也喝了人也喝了,酒劲儿升起来的时候感觉舒服了许多,酒精和大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神经,整个人都仿佛飘了起来,要成仙了。
  喝完酒男孩接着给他擦药酒,又软又薄的手掌在他身上轻轻揉按,揉完上面又解开他的腰带,手伸进去隔着内裤揉下面。
  软摇滚振的人心跳加速,不知道是谁关了灯,只留下沿墙一道红色的灯带,暧昧而邪恶。液晶电视画面变幻,刺眼极了,廖景脑仁突突跳的疼,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在男孩的抚摸下慢慢硬了起来。
  男孩换了嘴伺候,软绵绵的舌头灵蛇似的舔舐吮吸,温热的唾液将他两腿间弄的湿嗒嗒的,感觉差不多了,便用软软的嘴唇含着安全套一点点套在他身上,而后跨在他腰上坐了下来。
  纯感官的刺激,没有什么愉悦,也没有什么快意,廖景连动都不想动,任凭男孩在自己身上折腾,伸手在茶几上又摸到了半支大□,点燃了,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男孩自娱自乐地动着,小脸泛着羞涩的红晕,殷红的嘴唇里发出小猫呜咽一般的呻吟。
  廖景眯着眼看着他表演,忽然笑了,觉得这个世界真好,婊|子都能装的跟处男一样,每个人都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只有自己犯了混,不知道是警察装成了毒贩,还是毒贩装成了警察。
  廖景越想越好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
  突兀的冷笑吓了男孩一跳,他迟疑着停了下来,有点不得要领,低头问:"大哥,你怎么了?"
  廖景五指张开将他的脸拨拉到一边,取下嘴角的烟蒂丢在地上,诚恳地说:"小子,你别干这个了,去参加选秀活动吧,准红。"
  男孩莫名其妙,怯怯看着他,廖景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胃里一阵翻腾,一口苦水泛了上来,刺的鼻腔一阵辣痛,忙踉踉跄跄从沙发上爬起来,往洗手间奔去。
  廖景觉得自己把胃都要吐出来了,足足吐了十分钟,才从洗手间出来。
  男孩没敢穿衣服,仍旧光溜溜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等他,满脸的惶恐,遇到这种事,他没法跟妈妈桑交代。
  "没你的事,找个地方歇会吧。"廖景找到衣服裤子胡乱套在身上,从裤兜里翻出几张大钞拍在男孩脸蛋上,悄悄离开了包厢。
  夜已经深了,起了风,间或有雨点打在身上。
  廖景站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吹了会冷风,感觉恶心好了一点,酒劲却越发的大了,头疼的厉害,心突突直跳。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货仓为什么会被抄,队里为什么之前没有给他一点消息,王三到底是不是线人,为什么大韩以前没提起过……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他却不敢这个时候联系大韩,一来他自己心里还没顺过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二来D哥诡计多端,贸然行动太危险了。
  浑身的伤都钝钝地疼,廖景在街边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很少出现的负面情绪忽然如海潮般汹涌而来,恍然觉得自己真是衰透了。
  明明当初是警校里成绩最好的一个,好端端的却非要跑来当什么倒霉卧底,此时此刻孤单单坐在街边,仿佛一个弃子。
  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样的生活?
  脱离了这样的生活,真的穿上制服,朝九晚五,他还能适应吗?
  杀过人的人,杀过自己人的人,还能当得了警察吗?
  雨滴稀稀拉拉落下来,长椅渐渐湿了,廖景抽多了大麻,神智开始模糊起来,眼前过电影一般反复放着今天所经历的场景,家具厂,海关,地下室,血泊里的王三……
  混乱中,他缓缓闭上眼,沿着长椅靠背滑落下去,在纷乱的幻觉中睡了过去。
  梦境时空混乱,一会是在学校跑越野,扛着木桩绑着沙袋,天上还哗啦啦下着雨;一会又变成了警队的审问室,他被拷着双手坐在长桌一头,另一头,一个貌似行政调查科的长官正在审讯他。
  廖景大声申辩着什么,话一出口却像是被某种奇怪的溶剂稀释了,呜里呜突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正急的满头大汗,场景忽然又变了,成了光影朦胧的酒店包房,一个热辣的女郎穿着情趣睡衣躺在床上,修长的美腿互相纠缠,猫一样蜷成性感的S形,正向他发出挑逗的眼波。
  廖景迷迷瞪瞪脱衣上床,还没摸到头发边,女郎却忽然挣扎起来,一开始还像是欲拒还迎,到后来动了真格的,力气大的要命,没提防居然被扇了好几个耳光。
  "喂!廖景……你给我醒醒!"
  廖景觉得有人在耳边叫喊,声音似曾相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蛮劲儿上来只想用武力迫使身下的人就范。
  他撕扯着脱了自己衣服,无赖一般扯开对方的领口,随着布料破裂的脆响,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甜腻气味飘入鼻端,像醇香的芝士,或者儿时曾垂涎的蜜糖,刹那冲入他的味觉神经,一种妙不可言的平静而又热烈的感觉立即充斥了大脑,诱惑的要死。
  指间的皮肤微凉,柔滑,不像想象中女人的身体那么柔软弹性,但肌肉紧紧的,摸上去特别踏实,甫接触的那一刻,便让他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猛的放松了下来,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忽然得到了大人的谅解,囚徒忽然得到了神的宽恕,眼泪都涌了上来,想哭。
  廖景完全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紧紧抱着这个身体,埋头在一片温馨的甜蜜之中,狠命把眼泪咽下去,把痛楚一起咽下去。
  然后他就激动了起来,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几乎达到了一种吸毒般亢奋的地步,连亲带咬地攻城略地,疯子一般找到对方的嘴唇,缠着对方的舌头,用啮咬般的吻将那低沉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堵在喉咙深处,手沿着平滑细腻的脊背一路下探……
  这蛮横下流的动作立刻引来一声惊叫,然后他便遭到了史无前例的顽强阻击。
  一阵锐痛传来,口腔立刻充斥了血腥的味道,廖景还没来得及痛呼,那人便狠狠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推,接着一脚蹬在他小腹,又一掌劈在他后颈,动作一气呵成落花流水。
  廖景三招全中,马上昏厥了过去。
  弥留之际,只感觉身下的床单软绵绵的好舒服,被子还泛着一股子奶茶味,甜甜的。
  算了,昏就昏吧……

  良家妇男

  廖景陷入了时空混乱的酣睡,几乎可以算是六年来睡的最平静的一觉,连梦都没再做,舒畅极了,安逸极了。
  醒来的一瞬间他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困惑感,眯着眼,看到橙色的朝霞透过蓝白道道的窗帘照在床头柜上,那儿摆着一张水晶相框,照片里老爸笑的温和憨厚,小孩笑的天真烂漫。
  靠!良记?!
  我怎么会在这儿?
  廖景惊呆了,完全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正搜肠刮肚寻找记忆,忽觉两道怨念的目光照在自己脸上,揉了揉眼睛,侧头,便看见一张愤怒的小脸。
  冬冬小朋友穿着一身黄蓝相间的小学校服,歪戴着一顶橙色棒球帽,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小床上,右手拿着个毛毛虫面包,小腿晃啊晃啊,怨毒地盯着廖景。
  他的表情太过嫌恶,就像看见的不是海棠春睡的帅哥,而是一坨大便。
  干嘛?廖景也怨念起来,想要摆出个比较凶悍的表情杀杀他的威风,一抽嘴角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抬手一摸,好像是肿了,脸颊跟馒头似的。
  "讨厌你!"冬冬狠狠咬了一口面包,咬牙切齿地嚼啊嚼啊,仿佛廖景正在他牙缝里呼唤求饶。
  "干嘛?"廖景一开口才发现嗓子也肿了,声音嘶哑的厉害。
  "你自己没有家吗?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跑到我家来?"冬冬愤怒地说,"我爸又不是你爸!"
  廖景四下看看,天知道他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醒来时他前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吉昌街的长椅上,这半天也没想起那之后发生的事。
  完了,梦游了,他悲哀地想,以后可不敢再抽这么多烟了,对了,还有大麻。
  "那又怎么样?"廖景回过神来,蛮横地瞪一眼小孩,抽的脸又疼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操!谁他妈打我脸?"
  "我老爸!"冬冬脆生生回答,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你妹的!"廖景拇指按按破损的嘴角,已经结痂了,但仍旧很疼,一时心中更加愤懑,丁良有病啊,怎么下这种黑手?!
  "你活该。"冬冬继续大嚼特嚼毛毛虫面包,含混不清地说,"谁叫你总是来我家,扯破我爸的衣服,还咬我爸的嘴巴和脖子,你狗变的啊?"
  "……"廖景瞬间石化,真是服了自己了,怎么连瘦成干柴的老男人都不放过,我还是人吗?梦游病得治啊,下次要是换了路口卤茶叶蛋的阿婆,我下半辈子还怎么活啊啊啊啊……
  "我警告你啊。"冬冬把剩下的毛毛虫尾巴全都塞进嘴里,捏着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威胁的表情,抻着舌头说,"我很厉害的哦,我跆拳道蓝带哦,你敢再欺负我爸试试看,我……"
  "我还黑带呢,你想干嘛?"廖景伸手拨拉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真是看见这小子就生气,你知道咱俩谁是黑社会吗?
  "我就咬你。"冬冬摸头龇牙,恶狠狠道,"我已经七岁了,换过牙了哦,很厉害的哦。"
  廖景翻白眼,再次呻吟一声。
  冬冬感觉自己的威胁好像见了效,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走了,门没关紧,廖景听见他咚咚咚地下了楼,奶声奶气跟他爸撒娇:"爸,包子出锅没有哦?赶快给我装便当哇,我要迟到啦。"
  "吃货!"廖景嘟哝一声,既来之则安之,翻个身决定再补一觉。
  这一觉再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廖景打个哈欠睁开眼,只见丁良坐在对面的小床上,怔怔看着自己的脸,像是出了神。
  他这是什么眼神?
  看见他醒来,丁良马上整理好了面部表情,换上了万年不变的招牌微笑:"你醒啦。"
  他这会儿没穿制服,穿着件半旧的圆领白T恤,细细长长的脖子露在外面,廖景非常囧地发现,上次自己掐出来的指头印虽然浅了,旁边却多出了几个吻痕和牙印。
  想起冬冬的控诉,廖景感觉自己在风月场上饱经风霜的一张老脸居然有点发热,人毕竟是良家妇男啊……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相比之下丁良淡定的多,站起身将一叠衣服放在他床头:"要洗漱一下吗?先换衣服吧。"
  廖景抬起身,才发现他说"换"字其实挺含蓄的,自己身上光溜溜的,连个线头都没有,根本就没得换。
  丁良见他掀开被子愣了,马上解释了一句:"衣服是你自己脱的,因为扯坏了,我送去裁缝店补了,不晓得能不能补的好,明天才能取回来。"
  廖景真不知道该说声谢谢还是不好意思,揉了揉脸,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沉默地穿上了衣裤,去浴室洗漱。
  "那个,我说廖景啊。"丁良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像是很为难似的,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以后千万别抽大麻了,你看上次光是昏迷,这次都……"斟酌了一下措辞,道:"都梦游了。"
  廖景刷着牙,听到他的话牙刷在嘴里顿了一下,感觉有点脸红,梦游这个词儿用在他身上程度还是轻了点儿,应该叫兽性大发才对吧。
  "以后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找朋友聊聊天,现在也有心理医生不是么?"丁良苦口婆心地说,"你这样大半夜的乱闯,就算别人不在乎,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不划算啊。"
  自打他老妈去世以后,还从来没人这么心平气和地劝过他,廖景心头浮上一丝久违的温暖,终于放下脸皮,诚心说:"对不起良记,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呃……"丁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没事没事。"
  "下次你不妨下手狠点儿。"廖景放下牙刷,认真地说,"最好一击致命把我打晕,但咱们说好别再打脸,成吗?"
  丁良脸上浮上尴尬的神色,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也是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不不不,我可不是指责你啊。"廖景掀开马桶盖小便,"我知道我是活该。"
  丁良马上尴尬地转身,随手帮他掩上门,说:"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一会下来吃。"
  都是男的他害臊什么?廖景挠头,还是我太不要脸了?
  廖景下楼的时候,丁良已经在角落的桌子上给他摆好了午饭,干炒河粉和海带排骨汤。
  隔着厨房的玻璃窗,廖景看到他正在面包炉那边干活,虽然厨房里雾气蒸腾烟熏火燎,他厨师制服的领口却一直系到最上面,小立领完全挡住了脖子上的牙印。
  要不要正式和他道个歉?自己这算是性骚扰吧?廖景纠结地想,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放在心上啊,几十岁的人了无所谓的吧?
  吃了一半的时候丁良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碗云吞面,坐在廖景对面,问:"吃饱了么?还有云吞面,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了。"廖景总觉得手上有血腥味,恶心,炒河粉都没吃完。
  丁良"哦"了一声,慢吞吞吃着面,他吃饭的样子很特别,嚼的很细,吞咽很认真,仿佛食物是什么特别神圣的东西,必须用这种吃法膜拜似的。
  廖景见他吃得香,拿起勺子在他碗里舀了一勺,尝尝,口味清淡,味道不错。
  丁良愣了一下,仿佛不习惯陌生人如此亲昵的动作,顿了顿说:"还吃吗?给你盛一碗?"
  "不了,我就是尝尝。"
  "哦。"丁良接着吃饭,廖景眼睛的余光瞥过他的手,发现他左手仍旧戴着手套。
  "你手怎么了?"廖景随口问。
  丁良动作一窒,半晌才低声说,"没怎么。"
  他垂着眼,表情木然,但廖景隐约看到他的咬肌绷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事。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每个人都有点不想提起的往事,何况他都一把年纪了,廖景没有再追问什么。
  睡也睡了,吃也吃了,不知道是心里有愧还是这地方让他觉得心安,廖景就是不愿意离开,跟宝珠扯了会儿淡,观察了一会丁良包包子,磨叽到了四点多。
  下午茶时间,店里来了许多客人,位子都不够用了,虽然丁良还是一副宽容的"你爱呆就呆着吧"的表情,廖景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刚好大韩发了短信过来,便收拾东西回了家。
  几天没回来屋里落了灰,水族箱里的鱼倒还游的欢快,他大致打扫了一下卫生,刚脱了衣服打算给自己上点跌打药,门铃就响了。
  廖景光着膀子去开门,大韩一见他就吓了一跳:"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打的跟猪头似的。"
  "海关的杰作。"廖景把药酒丢给他,"正好,来帮个忙。"
  大韩一边给他推药酒,一边告诉他两天前货仓被抄的事,原来完全是巧合,有人举报说那座大厦有一个网络公司,专门转载一些国外的色|情视频,还有些没有经过授权的限制级电影什么的,扫黄组是去抄底的,没想到同层还有一个货仓。
  世界上就是还有这么巧的事,廖景叹为观止,D哥建仓之前好歹应该验验环境吧?怎么能跟盗版网站搞一块。
  "我接到消息已经晚了,你知道的,那么大的量,他们都想立功。当场死了一个小喽啰,其他的都跑了,高纯度海洛因撒的到处都是,好在指纹和脚印都很完整。"大韩说,"第二天我开会,接到你的短信已经晚了,后来听说家具厂那边出了事,有人向海关举报那里有走私海洛因,没想到他们过去遇上了硬手,死了两个便衣,今天早上又在海边发现了我们线人的尸体。"

  新晋忠犬

  "那是D哥设的局。"廖景把那天发生的事给大韩详细讲了一遍,唯独隐去了王三死那一节。
  "这都是海关打的?"大韩大力揉着他身上的淤青,廖景被他揉的嗷嗷叫,道:"是啊,这黑手,还好我皮厚,要不然这会儿也飘海上了。"
  "我挺佩服你的阿景。"大韩说,"有人说你能爬到现在的位子是运气,我知道不是,一般人没你这么能忍。"
  "我奏是个忍者神龟!"廖景龇牙咧嘴道,"我操,海关这帮孙子太狠了!"
  "他们也是公事公办……不过这次这事儿一出,D哥将来肯定更信任你了。"大韩给他上完药,啧啧道,"小子你这身肌肉怎么练的啊,我看了都眼红,将来得秒杀多少小姑娘啊。"
  廖景给他摆个健美的Pose,展示了一下八块腹肌:"卧底是一份悠闲的工作,为了不蛋疼,最好找个很费事的业余爱好,比如健身。"
  大韩哈哈一笑,在浴室洗了手,出来时廖景已经给他泡了杯茶:"来,领导辛苦了,坐。"
  "说正事啊,"大韩坐到沙发上,"你觉得D哥到底会不会和洪江帮合作?"
  "不知道,D哥没跟我提过洪江帮和元深。"廖景点了根烟,说,"也许还在筹划阶段吧。我那天去了一趟良记,丁良是一年多前才从R市到这儿的,以前也许和元深有关系。"
  "说起丁良,我刚刚从大庆坳监狱拿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大韩挑了挑眉,摇头道,"他这个人,很不简单啊。"
  "哦?"
  "他是R市人,二十八岁因为防卫过当杀人,被判入狱六年,后来因为表现良好减刑八个月,出狱后没回老家,留在了本市。"大韩拿出手机翻了翻,递给他,"至于入狱以前的资料,R市那边暂时还没给我,跨了行政区域,又不是什么大案件,手续办起来很麻烦。"
  坐牢?杀人?
  廖景震惊极了,嘴里的烟头掉下来,差点烫到了脚面,他杀过人?他从头到脚哪里像个杀人犯?
  廖景接过手机翻了翻,是丁良的一组照片,看得出他坐牢之前和现在差距很大,二十八九岁的时候那叫个帅,英气逼人,跟年轻时候的梁朝伟似的,七八年后容貌倒是没太大变化,就是瘦的都脱了形,气质也完全不同了,看上去又沧桑又温和。
  "对了,他在烹饪方面很有天分,入狱后自修了烹饪课程。"大韩说,"我昨天叫伙计去他那里买下午茶,核桃酥做的真好,丝袜奶茶也一流,所以说他这人还挺神的,一杀人犯,蹲一趟苦窑就蹲成了烹饪大师,出来当老板,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廖景把手机还给他,感觉胸口堵得慌,什么都不想说。
  大韩坐了一会就走了,傍晚的时候变了天,若有若无的雨丝飘荡在风里,空气凉飕飕的。
  廖景站在天台上抽烟,远远看着吉昌街十字,良记的招牌有一半被一个酒店的霓虹灯挡住了,看不清楚,但隔着这么远他仿佛还能闻见店里甜蜜的气味。
  他身上还穿着丁良的T恤,衣服旧旧的,洗的都垮了,上面泛着洗衣粉清洁的香味,隐约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甜甜的味道。
  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廖景苦恼地想,这种人你得把他逼到什么份上,他才有胆子杀人啊?
  这是他头一回,对一个监控对象产生这样强烈的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丁良的身上,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一夜廖景睡的很不安稳,确切地说是差点疯了。
  跟昨晚睡在良记不同,只要一闭眼他就梦到明都的天台,梦到浑身是血的王三。
  他手里握着枪,站在彤云密布的楼顶,D哥握着他的手,脸挨着他的,蛊惑一般呢喃着:"来,开枪吧……"
  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手指不听使唤,"砰——"一声巨响,他面无表情地将唯一的那一发子弹,打进那个一动不动奄奄一息的身体。
  轮回也似,这场景不断在他梦里重演,一次又一次,枪响时他会惊醒,但一旦入睡,便立刻再次坠入其中。
  不知道第几次,当廖景汗如雨下地在枪声中弹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微弱的曙光,石英表的整点报时"滴"的响了一声,五点整。
  外面的雨下大了,他再也无法入睡,也不敢再入睡,于是爬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然后穿上丁良那件旧T恤,窝在沙发上抽烟。
  不是他喜欢穿别人的衣服,是没办法,只有闻到这个味道他的烦躁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就像小时候,他妈在餐厅工作,晚上经常要加班到深夜,他只能一个人睡,睡的时候特别喜欢咬被子,因为只有咬着被子才能睡着。
  长大后他问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常见于学龄前儿童,只有通过特定的事物才能缓解孤独和恐惧带来的焦虑。
  丁良T恤的味道,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小时候的被子。
  天大亮后雨停了,太阳露出了半张脸,廖景横在沙发上抽完了半包烟,饿了,在厨房煮了一包方便面,盛碗里看了三分钟,没吃,倒了。
  闻见就没胃口,还是良记的云吞面好。
  于是廖景又去了良记,上午九点,早餐过了,午餐还没开始,店里没什么生意,宝珠在大堂里拖地,看见廖景跟他招了招手。
  廖景点头,刚要推门,忽然看见了门上贴着的告示。
  这告示贴了有日子了,之前他都没太注意过,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动,却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告示,廖景径直推门进去,在厨房找到丁良,对他说:"我要应聘。"
  丁良正在包烧卖,愣了,问:"你说什么?"
  "你不是招伙计吗?"廖景说,"门口贴那个招聘启事。"
  丁良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向温和的面孔终于显出了苦恼的表情,将手里的烧卖放进蒸笼,说:"我只是招个跑堂的,没多少钱的。"
  "我知道啊。"廖景简单直接地说,"启示我看了,所有条件我都符合。"
  "你做不来的。"丁良忍耐地说:"廖景,我请不起你的,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不就是跑堂吗?有什么做不来的?"廖景皱眉,"你小看我?我们可以试试啊。"
  丁良消瘦的面颊渐渐浮上疲惫的神色,揉了揉额角,摇头:"我不能耽误你,你一表人才,当模特也够了,就算随便找个工作也比当厨师强,我们这一行很辛苦的,你还是去别家试试吧。"
  廖景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一旦认准了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管丁良答不答应,已经自说自话地迅速进入了跑堂状态。
  "喂,大哥!"宝珠看着一本正经站在自己对面的廖景翻白眼,第一次觉得这帅哥怎么这么讨厌,"不要抢我饭碗好不好?"
  廖景歪着嘴笑笑,不动。
  "大哥,你这个样子哪个客人敢进来吃饭啊。"宝珠抱着胳膊苦苦相劝,"拜托,迎宾不是门神耶,你长这个样子凶巴巴的。"指了指对面路边的公交站台广告,"学学人家好不好。"
  廖景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锥子脸花样美少年拿着罐酸奶笑的那个腻味……
  "我去韩国□好了,你给钱啊?"廖景白她一眼。
  "有钱我自己还想去呢,嘁!"
  俩人越吵声音越大,终于惊动了厨房里的丁良,他这才发现廖景还没走人。
  "廖景。"丁良从厨房伸出头,冲他招招手,"过来吧,别打扰宝珠做事了。"
  廖景丢下宝珠颠儿颠儿跑过去:"干嘛?我也在做事啊。"
  "……"丁良扶额,"你真要想好好做事,那就先呆这儿吧,等过阵子有了合适的工作再去好了,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好啊。"廖景高兴。
  "按规矩三个月试用期,我只能给你底薪,一个月八百。"丁良一本正经地解释,"转正以后呢,大概是一千二左右,生意好的时候有奖金。"
  "没关系没关系。"廖景实在不缺那点钱,再说他隔三差五还要给D哥出货,还得请假溜号什么的,给他太多钱他心里也不踏实。
  "跑堂一般是包吃住的,吃跟大家都一样,住的话,就是晚上在餐厅打临时铺。"丁良指了指储藏室,"里面有个行军床,不过你太高了,睡着大概不舒服。"
  "没事我有自己的住处。"
  "哦,那你回自己家住吧,晚上可以早点走。"
  丁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上工,廖景说现在,丁良便从储物间拿了一套白制服给他:"没有备用的工作服,要么你先穿我的吧,是新的,只是大概号码有点小。"
  "没事没事,我这人弹性挺大的。"廖景接过上衣套在身上,好在丁良总喜欢穿宽大的衣服,他穿着就刚好。
  "你先做着试试看吧,要是做不下去,不用不好意思,直接给我说就好了。"丁良和颜悦色地说,"我也会帮你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好工作的,店里订了晚报,招聘版上经常有招保安经理什么的,大概比较适合你。"
  "再说吧。"廖景对当跑堂其实没多大兴趣,对当保安经理更是没多大兴趣。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什么这么感兴趣,才这么执着地蹲在这间茶餐厅里。
  为了伟大的缉毒事业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洪江秘事

  廖景正式成了良记茶餐厅的小工,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说白了就是打杂,上菜续茶,收碗擦地,虽然琐碎了点儿,但正好让人忙的停不下来,什么负面情绪也没工夫产生。
  刚开始几天廖景在自己家总是睡不好,本来想搬去良记住的,他发现只要自己睡在阁楼里就特别踏实,但冬冬对他敌意太重,只要他一提要在阁楼打地铺,小孩就扑地翻滚,丁良最疼儿子,自然是不答应。
  廖景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把自己的被褥搬过来跟丁良换了个个,权当是安慰,只要有大叔身上那个味儿他晚上就能睡的好一些。
  店里的伙计和廖景渐渐混熟了,经常会拿他和宝珠开开玩笑什么的,但他这人气场太强了,一般没人敢太过分。
  廖景有时候端着盘子在茶餐厅干活,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好像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日子,警察和毒贩,都不过是一场3D电影,虽然立体感很强,倒成了他人生的背景。
  这天是周末,天空阴霾,中午便淅淅沥沥下起了连绵雨,冬冬要开家长会,丁良下午四点就去了学校。五点以后店里来了很多客人,蟹黄包和蛋挞都卖脱销了,宝珠也没工夫站门口迎客,端着盘子挨个桌子送奶茶。
  廖景端着一打蒸笼送叉烧排骨,刚放完最后一笼,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有客人来。
  "欢迎光临。"廖景回头,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个子不高,穿着件笔挺的灰西装,另有两个保镖模样的黑衣男人站在门外,门口停了一辆君威。
  "先生几位?"廖景临时客串迎宾先生。
  来人彬彬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请问,老板在吗?"
  "抱歉不在,出去办事了。"廖景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人不像是个普通老百姓,不禁暗自警惕起来,问,"您找他什么事?"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那请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可以等等他吗?"
  廖景皱眉,看看门外的保镖,那人注意到他的眼光,忙道:"我会让他们走远一点,不会影响你们做生意。"
  "没关系。"廖景收拾好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请他落座,从桌下抽出个菜单,"您吃点什么?"
  "哦,咖啡吧。"那人点了一杯黑咖啡,廖景又说:"要榴莲酥吗?招牌点心。"
  "好啊,来半打。"那人仔细看了看廖景,"小哥有点眼生,上次来没见过,贵姓?"
  "廖。"廖景懒得理他:"我新来的,那个,您请稍候,这就给您下单。"
  廖景跑去厨房下单,远远看见那人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期间频频点头,而后出去给保镖吩咐了一句什么,保镖便开车走了。
  "喂,那个老头你认识吗?"廖景抓住宝珠问
  宝珠忙着送菜,匆匆扫了一眼:"哦,我见过他,他上次来找过良记,不过良记没见他,他呆了一会就走了。"
  不知怎的廖景一下想起大韩说过的话来,上次洪江的人找过丁良,元深的管家鲍斌在良记逗留了许久,难道这就是鲍斌,他又来了?
  "要不要打电话给良记说一下?"廖景问宝珠,"他手机号多少?"
  "他没有手机,古董死了,要不是为了客人定位子方便,他连座机都懒得装。算了让他等着吧,都六点了,良记大约快回来了。"
  来人一直稳稳坐在角落的位子,表情平静,面前的咖啡只喝了两口,点心则根本没有动。
  廖景看了看门外,君威停在街角,两个保镖站在车旁,腰杆标枪似的挺直,那叫一个专业。
  "您还要点什么?"廖景又过去招呼了一下,"要换一杯咖啡吗?都凉了,我们可以免费续杯的哦。"
  "啊,不用了。"那人看了看表,"都六点多了,丁先生还没回来?"
  "还没,您再等会吧,或者有什么我能代劳的吗?"廖景问。
  "不了,谢谢你,我还是等他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丁良牵着冬冬的手过了马路,有说有笑地向店里走来。
  廖景迎上去开了门,在他进门的时候小声说:"良记,有人找你。"
  丁良微笑着往里看了看,笑容忽然凝固了,眼神倏然变冷,顿了顿,将冬冬交给廖景:"麻烦你带他上楼。"
  廖景拉着冬冬的手,不放心地看了看他:"他谁啊?找麻烦的?要不要帮忙?"
  "不,不用,你带冬冬上去吧,看着他,我不叫你们都别下来。"
  廖景送冬冬上楼,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别扭了半天才商量好先做作业后玩赛车游戏。
  冬冬一脸不情愿地打开折叠桌准备做功课,刚摊开书忽然说:"喂,那个老头是谁?"
  "你爷爷吧?"廖景揶揄他,"我看你们长的挺像的,都胖胖的。"
  "你爷爷,你们都是单眼皮。"冬冬白他一眼,"喂你其实也挺好奇的吧?要不要出去看看?万一有人欺负我爸呢。"
  "我想干嘛关你屁事,再说我又不是你爸保镖,好好做功课!"廖景色厉内荏地吼了他一句。
  "嘁!"
  说归说,廖景还是往门口走去,"乖乖呆着啊,不然弹鸡鸡到死哦。"
  "讨厌你!"
  廖景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去,虽然丁良说过不让他下楼,但于公于私廖景都不可能听他的。
  于公,大韩说过要盯着他,于私,丁良好歹对他也不错,关心一下是应该的。
  或者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个人喜好私人情感什么的,不过这时候廖景还没来得及细想……
  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门也关着,伙计们貌似都被放了假,只有丁良还在店里。
  大厅里开着吊灯,灯火通明,丁良站在正中间的空地上,抱着双臂,面色阴冷,窄窄的脊背挺的僵直,浑身都散发着前所未见的冰冷的气息。
  来人则站在他对面,微微弓着腰,像是仆人对着主人,很谦恭的样子。
  廖景放缓步子走到拐角,隐蔽在了一大株滴水观音背后。
  "你走吧老鲍。"丁良冷冷说,"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那个叫老鲍的陪着笑脸说:"是三爷叫我来的。"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送到丁良面前,"三爷让我给您捎件东西来,他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您日子过的辛苦,大家一世的兄弟,情意都在,要是您愿意,还是回R市吧,洪江本来就有您的一半儿。"
  丁良表情僵硬,垂眼看了看那盒子,低声说:"不用了,我过的很好,回去告诉三哥,请他离我远点,最好忘了世上还有我这个人,就是对我最大的情意了。"
  "您的话我会带到。"老鲍依旧捧着盒子,"不过三爷给的东西,我也得给您带到,请您收下。"
  "我不会要他的东西。"丁良不动,"也别跟我扯他的事业,我们早就两清了。"
  "六爷,既然您还叫他三哥,总归还是把他当兄弟的。"老鲍放缓了声音,说,"三爷说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现在还给您,也算是物归原主,要么您先打开看看吧。"
  丁良似在犹豫,半天才伸出右手,接过了盒子。
  那是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宝石蓝的颜色,尊贵而大气,丁良"啪"一声打开盒盖,怔怔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隔着滴水观音宽大的叶片,廖景看到他的表情起了奇特的变化,原本冰冷的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温柔和伤感源源不断地流淌了出来,明明波光潋滟,却又带着绝望与仇恨。
  "原来是它。"丁良手动了动,银光一闪,廖景惊讶地发现那盒子里竟然是一对婚戒,差不多大的戒圈,都是男款,上面大概是镶着钻石,灯光下非常耀眼。
  不是吧?求婚?有男人跟丁良求婚?
  廖景惊讶极了,虽然他本人就性向混乱,但遇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太狗血了吧?不过求婚的话,应该是送一只吧,为什么一送就是一对?
  震惊过后,廖景心头浮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好奇,还有点酸溜溜的,说不清是反感、抵触抑或是恼怒,总之很不爽,很不爽。
  "现在给我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呢?"丁良单薄的嘴角微微翘起,唇边现出一丝笑意,他一向都是微笑的,但这笑与平日完全不同,利的像刀子一样,看一看都让人觉得眼睛疼。
  顿了顿,丁良动作缓慢地抬起左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将手套摘了下来,将手伸到来人眼前:"老鲍,你说我要怎么戴这个戒指?"
  他皮肤很白,因为经常戴着手套,左手尤其白,指头又细又长,指甲微微鼓起,饱满圆润,非常漂亮。
  正因为如此,残缺的部分就显得尤为突兀。
  他没有无名指,那儿像是被利器连根截断了似的,茬口平平整整,大概是年成久了,连断口的颜色都和周围没什么异常。

  三爷元深

  "你们都忘了吧。"丁良淡淡说,脸上甚至依旧带着笑,"老鲍,当初是你亲自动的手呢。现在又把这东西还给我,叫我怎么用呢?你不知道,还东西的时候要还全套吗?我的手指呢?"
  细汗从老鲍额头渗了出来,灯光下泛起一片水渍,他的腰弯的更低了,语气也越发惶恐:"六爷,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个下人,当初也是三爷的意思,我、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丁良依旧微笑着,将手套又戴了回去,拍拍他的肩膀,"元深当初不也说,他是不得已,都是我逼的么?你看,每个人都有理由,都有苦衷,都有……借口。"
  "六爷……"
  "行了。"丁良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元深这么体贴,东西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他,顺便也告诉他,我跟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这一生,哪能都那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不再是那个惟命是从的傻瓜,请他也别执着了,人总得有些遗憾不是,我不也是一样么?"
  "是。"老鲍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敢反驳。
  "慢走老鲍,我就不送了。"丁良冷着脸,伸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是,六爷,打扰了。"
  "还有,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了。"丁良决绝地说,"元深也是一样。"
  "是,您的话我都会带到。"
  老鲍带着人走了,廖景看着丁良僵直的背渐渐放松了下来,消瘦的肩膀便微微显得有些垮,看上去几乎有些脆弱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心疼的厉害。
  十指连心,被人齐根切断了,得有多疼……
  丁良站在店门口,隔着玻璃看着君威缓缓驶离,汇入滚滚车流,锐利的眼神黯淡下来,僵冷的面容重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平静。
  半晌,他叹了口气,打开门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收了进来,拉下卷闸门,关了大灯,却留了墙角一盏碎玻璃吊灯。
  而后,他忽然抬头,对着廖景的方向:"廖景,你也看够了吧?"
  廖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现躲起来也晚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
  两人无语对视,良久,丁良挪开视线,疲惫地挥挥手:"算了,你回去吧,今晚不营业了,明早按时上班。"
  廖景不动,他慢慢走到厨房,拿了半瓶Rum酒出来,放在灯下那张小桌上,说:"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语气萧索,神情倦怠,弯腰坐到沙发里的时候,动作如同垂暮的老人一般机械而缓慢,完全没有了不久之前的那种锐气,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在那一瞬耗了个精光,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按理是非常适合趁机盘问的,但廖景却没法说服自己这么做,他知道这么做丁良会难受,会痛苦,对着他他的心肠硬不起来。
  手机铃声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廖景心里忽然一松,忙掏出来看看,是D哥的短信——"晚上八点,明都会所,有贵客。"
  到明都的时候D哥和客人还没有来,但管仓的老大已经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玩骰子,见廖景进来冲他招手:"来了阿景,过来玩两把。"
  仓是跟着D哥的老人,比他年纪大,廖景照规矩叫声哥,仓笑着拉他坐下:"最近有没有买彩票?他们说你以前很喜欢去澳门那边赌钱。"
  "早就戒了,怕耽误正事。"
  "有魄力啊,说戒就戒。"仓笑了笑,"听说你喜欢玩男孩,怎么样,我手里有个不错的孩子,一块玩玩?"
  "不了,谢谢。"廖景不知道他是真客气还是假大方,但确实没心情3P,"最近在练气功,要戒色。"
  仓大笑起来:"练什么功啊?童子功?"
  廖景跟着笑笑,摇摇骰盅,出来个豹子:"哟,手气这么好,今晚看来要赢钱。"
  "豹子嘿。"仓拍拍他的肩,"不过今晚的客人最好不要得罪。"
  "哦?"廖景丢下骰盅,给仓上了支烟,又给自己点了支,问,"D哥说的贵客,到底是谁啊?"
  "元深。"仓吐出一团青烟,"洪江的龙头,他想做白货。"
  廖景眉端一跳,元深,不就是老鲍口中的"三爷",送对戒给丁良的"三哥"吗?
  大韩的线报还真是准,他这么快就来了!
  元深是跟D哥一起来的,开一辆低调的黑色英菲尼迪,就带了两个保镖。像他这样的身份,在别人的地盘上居然这么随意,胆子不是一般的正。
  进包厢之前仓带着廖景清了场,然后仓在房间里等着,廖景去电梯口迎接。
  元深据说已经四十出头,但看上去器宇轩昂,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是不惑之年。
  他和廖景差不多是一个型,高大,健壮,五官硬朗而深刻,只是因为年长的缘故,眼神更加阴郁,喜怒不行于色,更具城府。
  下电梯的时候廖景微微弓腰行礼,叫了声D哥,又叫了声元先生,元深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他,点头示意。
  他们谈生意的时候廖景和仓守在门外,这个包厢是D哥专用的,很多大事都在这里谈,本来廖景以前琢磨着想装一个窃听装置,但D哥这个人太小心,总是不定时地查房间的安全,他顾忌因小失大,就没有做,这会儿不管有多想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只能干等着。
  仓烟瘾很大,靠在墙上一直在抽烟,即便如此,廖景也注意到他的手时常按在后腰的枪柄上,显然时刻防备着元深的人会上来,或是有人抄场子。
  一个小时以后,仓已经抽完了他的烟,向廖景伸了伸手,廖景摸出来递给他,他说谢谢,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元深这家伙心狠手黑,以后跟他做生意,风险又大了不少。"
  廖景给他点上火,问:"他有多狠?"
  "洪江六兄弟,二十多年前拜把子烧黄纸,创出那么大的家业,后来那五个都他妈死了,连个后都没留,元深一个人把所有场子包了汤圆,你说他狠不狠?"
  黑社会讲究兄弟情义,虽然黑吃黑的不老少,但更多的还是很在意结义之情,有时候老婆孩子可以丢,兄弟是不能卖的,元深这样一个干掉五个,斩草除根不留后的,算得上是个人才。
  "六兄弟,那五个都死了?"廖景想起老鲍叫丁良"六爷",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数漏了一个,但以丁良的性格,真的能干黑社会吗?
  "都死了,连最小的一个几年前也被他干掉了。"仓说,"不过据说这个老六很厉害,当初帮元深铲除异己立了不少功劳,两个人好的穿一条裤子,有人怀疑他们俩根本就是一对兔子。可惜什么也比不过钱和权,元深最后还是把他给做了,不过老六实在不简单,临死还拉了元大公子垫背,找人把他崩了。"
  "元大公子?"廖景心里越来越沉,表面上却装的饶有兴致,"元深的儿子?"
  "独生儿子。在美国留学,死在公寓里了。"仓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一枪毙命。"
  廖景抽了口烟,看着青色的烟雾从自己鼻端散开,心里也好似起了一团迷雾。
  丁良杀过人,坐过牢,难道他杀的就是元深的儿子?
  "你说人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仓抱着胳膊嘟囔,"儿子都没了,都带进棺材吗?嘁。"
  "他才四十多岁,再生一箩筐也来得及。"廖景假装轻松地说,"到时候就怕分不匀,杀来杀去又搞个鸡飞蛋打。"
  仓哈哈一笑,说:"可不是么,不过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么多年元深都没弄出个孩子来,听说现在连女人都不碰了,所以当初有人说他是个兔子,搞不好是真的。"
  廖景陪着他笑了几声,仓不再提这件事,表示八卦告一段落。两人又沉默下来,静静站在门口守着。
  十点,包厢的门锁响了一声,D哥特有的温和的笑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接着是元深低沉内敛的笑声:"D哥真是快人快语。"
  "过奖过奖,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门开了,D哥跟元深握了握手:"真的不留下来玩玩吗?这里的少爷小姐都不错的,跟R市的服务也不太一样呢。"
  "不了,明早还有个会要开,必须连夜赶回去,好意心领。"元深微笑着说,"将来大家合作愉快,有的是机会。"
  送走元深,三人返回包厢,D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坐在沙发上拍拍廖景的腿:"以后我们要出货到R市了,所有去那边的的货都由你来送,沿途两百公里,不是短路,以后要多加小心,还有,你最近要尽快物色人手做脚。"
  廖景点头,D哥又说:"本来他想在那边建仓,自己做厂出货,我没有答应,这事儿我得先想想,过两天再说吧。"

  迷乱之夜

  谈完正事,D哥叫人送了酒来,又叫了几个陪唱的小妞,廖景陪着他玩骰子喝酒,很快就过了十一点。
  他心神不宁地惦记着丁良,丁良胃不好,不知道会不会控制不住喝多了,或者老鲍把情况告诉元深,元深又连夜杀回去茶餐厅什么的,不知不觉输了很多次,半瓶Chivas见了底。
  "怎么着,心不在焉的?"D哥发现了他的走神,笑着说,"憋的吧,他们说你有日子没过来这边泻火了,怎么,手头紧?"
  "哦,没,最近……没心情。"
  "听说这儿来了个头牌,很纯,还没开|苞呢。"D哥说,"我叫他们给你留着呢,这就叫上来吧,算是上次的事给你压压惊。"
  很快妈妈桑带了个小男孩上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比女孩还精致,跟SD娃娃似的。
  小孩有点局促,进来后呆呆站在那,也不叫人,D哥拍了拍他的屁股,指指廖景:"过去啊,还愣着干嘛。"
  小孩低头走过去,站在廖景面前,身形僵硬,廖景说:"转个圈看看。"他就转了个圈,跟木偶似的。
  仓"噗"一声笑了出来,说:"阿景,带他去里间吧,这么多人,别把孩子吓着了。"
  廖景带着小孩进了里间,这儿是D哥的地方,他自己也经常在这儿招妓,没有偷窥之虞,很安全。
  小孩一关门就有点局促,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往哪看,廖景脱了外套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他,见他手足无措的脸都红了,便招手叫他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摩挲。
  不是完全不动心,这孩子长的真的太标致了,气质也纯,是真纯,不是装出来的那种,抱着摸了半天,人还僵着。
  但廖景就是激动不起来,手摸着年轻滑嫩的身体,心里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丁良消瘦的身影,温润的眼神,宽容的微笑,他眉宇间的沧桑,还有他身上甜腻的气味……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近在眼前,呼吸间就能感觉,一伸手就能触摸。
  廖景觉得自己要阳痿了。
  "算了。"他放弃了探索,手从小孩衣服里收回来,起身在外套里掏了一叠钱出来丢在床上:"你自己睡吧,我有事先走了。"
  廖景从房间的另一个门出去,很快出了明都,因为喝了酒,也没开车,一路小跑着往良记跑去。
  不过半条街,五分钟就到了,茶餐厅前门已经上锁,他便绕到后巷,那儿还有个角门。
  黄昏时下了雨,廖景踩着积水穿过窄巷,巷子里堆满了垃圾桶,一大群野猫正在开晚宴,被惊动了,发出不满的嘶叫,成群结队地跳开跑远了。
  厨房的角门果然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穿过窄细的过道,进入了厨房。
  大厅角落的灯还亮着,丁良斜靠在沙发里,桌上除了那瓶Rum酒,又多了一瓶Tequila,玻璃杯里还有半杯金色的酒液。
  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丁良眯着眼,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嘴角还衔着一支烟,从不离身的手套被摘了下来,丢在桌上,惨白的左手就摆在沙发扶手上,触目惊心的残酷,触目惊心的漂亮。
  老鲍带来的那只盒子被打开了,一只戒圈略小的戒指被拿出来放在一边,大约是他以前戴过的,只是现在没法再戴了。
  廖景走过去,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丁良的眼睫闪了一下,睁开了,迷迷茫茫看了半天,才认出了他。
  "你、你怎么……来了?"他醉的厉害,舌头都大了,摇摇晃晃坐直了身子,取下嘴角的烟架在烟灰缸上,"落东、东西了?"
  廖景不答,他眯着眼睛四下乱看,终于找到了挂钟,却看不清上面的数字,费解地问,"几、几点了?"
  "十二点了。"廖景给他倒了杯柠檬水,丁良低声说了声谢谢,皱着眉喝了两口,说:"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哦。"丁良摆摆手,"谢谢,我没事。"
  "冬冬呢?"
  "睡了。"
  廖景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晃了晃酒瓶,又倒上一杯。
  他经常就着丁良的碗筷杯子什么的吃喝,丁良已经习惯了,端起来喝了两口,取下烟灰缸上抽了一半的烟接着抽了起来。
  看来他不但酒量好,烟瘾其实也很大。
  他抽烟的样子和别人不同,低着头,静静的,老老实实的样子,仿佛正在虔诚地享受尼古丁带来的刺激,一点都不像廖景,只要叼着烟就显得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不敢想象这么温和的人,干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居然被人把手指砍了。
  连自己这样的陌生人他都舍不得驱逐,到底是什么人,才能逼得他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来?
  抑或,他从前根本就不是现在看上去这个样子?
  廖景心里疑问很多,此刻却一个也不想知道答案,自顾自将丁良剩下的酒都喝了,Chivas和着Tequila,都是烈酒,强烈的醉意立刻涌了上来,人晕晕的,却不困,相反有点奇怪的亢奋。
  丁良抽完半支烟,似乎清醒了一点,揉了揉脸,说:"太、太晚了,明天还要开张,早点回去睡吧。"顿了顿,又说:"谢谢你这么晚来、来看我,我没事……都过去了。"
  廖景不动,他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冲他摆摆手:"回去吧。"
  丁良转身摇摇晃晃往楼上走去,走了两步就被椅子绊了一下,踉跄着几乎跌倒,廖景忙跟上去抓住他的左手扶住了他。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连手心都没有热度,因为缺了一个指头,握上去显得特别窄,特别小,特别让人心疼。
  "不用。"丁良挣开他的手,"不用管我,你、你走吧。"刚跨了一步,又打了个滑,索性扶着楼梯扶手坐到了台阶上,靠着栏杆闭着眼休息。
  头顶的白炽灯撒下橘色的光线,照在他头上,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的鬓角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平时看不大出来,这会儿在灯光下却暴露无遗,看上去又愁苦又沧桑。
  他颧骨上微微有点红,脸色却还是平时白皙的颜色,闭着眼,灯光遮掩了皱纹,整个人显得比往常都要单薄脆弱些,让人心疼。
  "我扶你上去睡吧,这儿凉。"廖景握着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丁良晃了一下,廖景忙一把捞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又细又软,一点都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纤细的好像一只胳膊就能环过来,廖景一触到那神奇的触感,脑子里忽然有跟弦"崩"一声断了,有什么炽热而邪恶的东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而出,呼啸着淹没了他的理智。
  廖景不由分说抱住了他,贴着他单薄的脊背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他的侧颈,深深汲取他身上带着酒气的甜腻的气味,不由自主用嘴唇触碰他光滑的后颈。
  丁良哼了一声,混混沌沌被他抱着,在他吻到他发梢的时候忽然打了个激灵,整个身体马上绷了起来,像铁板一样僵直。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冷的像冰,语气中带着前所未见的铿锵,完全没了平时的懦弱忍让,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烈酒和尼古丁的刺激让廖景根本没注意到他声音的变化,内心里千军万马兵荒马乱,全是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嚣,唯一的念头就是抱着他,汲取他的气味,感受他让人迷醉的消瘦的身体。
  "松手!"丁良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翻,"我警告你廖景!"
  廖景手腕一阵剧痛,然这痛并没有让他清醒过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却仗着自己过人的气力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面对面再次箍紧了,按着他的后脑将自己火热的唇贴上了他冰凉的唇瓣。
  从没尝到如此奇特的滋味,丁良的唇舌如同布丁一般细腻柔软,但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冷的像冰,吻上去如同舔舐蘸了蜜的刀刃,又危险,又甘甜。
  丁良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有丝毫的挣扎,单薄的胸腔却激烈地起伏着,像是在积蓄巨大的愤怒的力量,在廖景吻完一轮即将换气的时候,忽然一手抓在他右肋下某个巧妙的位置,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双手向两个方向一转,往外一送,将廖景整个人都扔了出去。
  廖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松的手,又是怎么被抓住了软肋扔出去,直到他的后背狠狠撞到墙壁,又沿着墙壁滑到地上的时候,才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天!
  他居然吻了丁良,而丁良,居然仅凭双手就把他高大壮硕的身体丢了两米远!
  这难道是他喝多了出的幻觉吗?
  还没回过神来,廖景感觉眼前白影一晃,丁良已经飘到了自己面前,紧接着喉咙一紧,就被他抓着衣领拎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丁良的脸色白的像鬼一样,漆黑的眼珠带着醉酒的人特有的好斗的神色,浑身都像是燃着冰冷的火,低沉而狠厉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嗯?"
  窒息的难受,但强烈的亢奋的感觉却一点点溢满了廖景的身心,仿佛所有的肾上腺素都在这一刻和酒精完美集合,发挥着邪恶作用,他邪邪地笑了笑,握住丁良的手腕,一点点发力,迫使他的手指失去原先的力度,渐渐松开了自己的衣领。

  致命强攻

  廖景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我,如你所见。我就是喜欢呆在这,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丁良喘着粗气,身上的火气好像正在被一种巨大的克制一点点浇熄,良久,他松开手,一把将廖景推的撞在墙上,擦了擦嘴角,道:"我不管你是谁,请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的生活,不是你的游戏,不管你有没有玩够,都给我滚!"
  廖景揉了揉脖子,吞了好几口口水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不明白以自己的警觉和身手,怎么会连着两次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制住,好胜心马上升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丁良绷的笔直的身体,苍白的面孔,神祇一般凌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忽然间兽血沸腾,一种前所未见的想要征服的欲望一飞冲天,迅速占领了他的理智,恶狠狠地说:"好啊,既然你认为这是我的游戏,那好,我说没玩够,它就不能结束!"
  愤怒的火苗在丁良眼中倏然蹿了一下,好像体内的烈酒正在唤醒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他攥着拳,恨恨看着廖景,以往所有的宽厚的纵容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缓慢地摇头,再摇头:"我真后悔……欺软怕硬难道是人的本性吗?是不是想要生存,就不能对任何人太过宽容,对任何事太过软弱……"
  他说的沉痛,廖景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不等他说完便身形一闪扑了过去,像个流氓一样再次抱住了他,丁良重心不稳,挣扎了一下,被他抱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撞在滴水观音的花盆上,低叫了一声。
  廖景不由分说扯着他的衣服将他抱了起来,压倒在旁边一个双座沙发上,丁良身上甜蜜的气味毒品一样钻入他的鼻腔,手下温润流畅的触感让他几乎想把这个身体都吞下去,之前在小男孩身上毫无波澜的情|欲此刻反倒高昂起来,脑子里像是有个艳鬼在唱歌,全是邪恶的鬼念头。
  于是廖景再次狠狠吻了下去。
  这次的吻不再那么顺利,丁良完全不张嘴,虽然被他压着无法脱身,但理智与机警已经回到了身上,伸直双臂在四周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瓶番茄汁,抓起来往他后脑敲了过去。
  廖景听到风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抢下番茄汁丢了出去。塑料瓶飞出一个低矮的弧度,正好砸在灯上,玻璃灯罩碎了一地,灯闪了一下灭了,整个大厅都陷入了黑暗。
  黑暗隐蔽了丁良愤怒的表情,廖景什么也看不见,手上发力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吸出他的舌头拼命地吻,又凶又狠,好像狮子啮咬黄羊,充满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
  丁良被弄疼了,压抑地哼了一声,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按着脉门一翻,一个巧劲几乎捏的他手腕脱臼,还好廖景见机的快,膝盖在他两腿间轻轻顶了一下,迫使他松开了手。
  没人开口,没有对白,灌多了烈酒的两个人谁也不再试图和对方讲道理,只想用武力征服对方,起码征服对方的体力。
  廖景是警校的体能王,是D哥手下的金牌打手,一对一很少能败在别人手下,但就在今晚,他发现自己遇上了另一个高手。
  虽然丁良看上去很瘦,但事实上该有的肌肉全都有,轮廓分明,摸上去线条流畅极了,明显是长期训练的结果,只是因为骨架比较纤细修长,穿衣服又总是大一号,才显得很单薄。
  两个人都是专业人士,廖景学过搏击,丁良则似乎是练过咏春一类的拳法,虽然此刻缠在一起又啃又咬的谁也正经施展不开,但双方都能在细微的动作中看出对方的路数。
  漆黑一片的餐厅里只听到两个人翻来覆去打斗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撞翻了桌子,餐牌餐具都打翻了,牙签哗啦啦撒了一地,廖景正好被丁良一挺身压在下面,龇牙咧嘴扎成了个刺猬。
  但廖景毕竟要年轻一些,体型彪悍,力量和重量都占优势,丁良之前实在喝的太多,多少影响了判断力,不久便落了下风,被廖景从背后抱住,抓住了双手。
  丁良的胸膛剧烈起伏,汗从后颈的发梢慢慢渗出来,整个人都散发着烈酒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甜味,诱惑的要命。
  廖景被这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打斗激的血脉贲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完全失去了该有的理智。他将丁良面朝墙顶在墙壁上,一手紧紧将他双手扣在身后,一手伸到前面,粗鲁地撕扯着他胸前的纽扣。
  "住手!"丁良的声音都抖了,双手挣扎着想要脱开。
  廖景像个恶棍一样舔舐他的耳廓,打断了他的话:"还要打吗?"
  "混蛋!"丁良的脸很快变得滚烫,咬牙切齿地说,"放开我!"
  "妄想!"廖景密密贴着他的身体,被他修长流畅的身体曲线弄的兽血沸腾,荷尔蒙紊乱,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要上了你!"
  丁良意识到廖景是要来真的,虽然已经气喘如牛浑身发抖,还是一胳肘撞在廖景胃部,廖景扛着这一撞将他拖到一张桌子旁边,把他面朝下压在桌面上,
  "怎么样?你再动一下试试看!"廖景整个人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凶悍的像鬼一样,完全困住了他的身体。
  不知道是太过愤怒还是累的脱了力,丁良抖的厉害,汗凝成大滴的水珠从发梢掉下来,在廖景扒他衬衫的时候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咳了一声,而后便不动了。
  廖景愣住了,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好像是昏过去了,理智马上恢复了一些,松了手,叫:"良记?"
  丁良的身体趴在桌上,在他抬起身之后软软滑了下来,廖景忙一伸胳膊,在落地前将他捞住了,轻轻放在一边的沙发上。
  "丁良?"廖景凑近他的脸,忽然闻到了轻微的血腥味,心立刻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手指摸索着在他嘴边擦了擦,黏黏的,全是血。
  他吐血了?
  廖景心里一沉,飞快地打开了一盏壁灯,这才看清了丁良的惨状。
  他皮肤白,皮下血管很脆弱,平时碰一下就青了,这么折腾了半天更是不忍卒睹,脖颈、手腕、胸膛……凡是裸|露的部位都是青红一片,只有脸色泛着灰白,嘴角的血渍被廖景那一抹晕开一片淡红的颜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丁良?"廖景没想到他这么大气性,酒又醒了两分,心里马上后悔起来,温柔地将他的上身抱在怀里,掐了掐他的人中,丁良细长的脖颈无力地垂在他胳膊上,却毫无动静。
  理智和冷静一点点回到了廖景的身上,他开始尝试给他做急救,人工呼吸,几分钟后丁良的心跳恢复了正常,虽然轻而疾,但呼吸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人还昏着。
  廖景无法确定他有没有什么宿疾,等他情况好点后便打了120,等车的功夫给他擦了擦脸,将衬衫纽扣系上了,怕他着凉,又跑去楼上找毯子。
  冬冬竟然已经醒了,正围着被子蹲在床角,听见有人进来马上叫:"爸?"
  廖景开了灯,冬冬一见是他立刻紧皱双眉不理他,看他拿父亲的毯子才急了,丢下被子光脚跳下地,扯住他衣角问:"我爸呢?"
  廖景心里着急,没回答,甩开他抱着毯子下了楼,冬冬赤脚跟了上来,待看到沙发上躺的人,立刻尖叫起来:"爸!爸爸!"
  小孩飞跑过去扑在丁良身上,眼泪哗一下冒了出来:"呜呜呜……爸爸你怎么了……"
  廖景懒得跟他解释,一把将他推开了,把毯子给丁良盖上。
  冬冬被他推了个趔趄,爬起来后也顾不上跟他吵,张皇无措地跪在沙发边上,看着丁良毫无生气的面孔,想动又不敢动,眼泪沿着胖嘟嘟的小脸蛋小河一般流下来,呜咽道:"爸爸,醒醒。"
  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样子,廖景的心里愧疚起来,温言安慰他,"你爸他没事,只是晕了,我打了120,一会救护车就来了,你先上楼去睡吧,别感冒了,他还要分出精神照顾你,好的就慢了。"
  小孩平时一句他的话都不听,这时候却乖乖站了起来,擦擦眼泪,退到一边,也不走,抱着膝盖坐在一张椅子上,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廖景,忽然小声问:"爸爸惹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廖景没法回答他,揉了揉脸,没说话,冬冬可怜兮兮看着他,恳求道:"爸爸只会做东西吃,根本就不会打架呀,他脾气那么好,你好好说他什么都会答应你的,叔叔,你以后别欺负他了行吗?"

  一夜难眠

  冬冬脾气很倔,很少叫廖景叔叔,只有在有事求他的时候才会这么乖巧,平时廖景最烦他这样,此刻看着他卑微可怜的表情,心里却疼了起来,哑声说:"我们……没打架,以后,以后不会这样了。"
  冬冬咬着指头不再说话,不久门外警报声响了起来,救护车来了。
  廖景跑去开了卷闸门,帮120的人把丁良弄到担架上,往救护车里抬,冬冬手足无措地跟着他,大眼睛怯怯看着忙乱的医生和护工。
  廖景要跟着上车,冬冬忽然抓住了他的衣摆,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叔叔,我,我好怕,你们都走了,我,我怎么办?"
  廖景这才想起自己一走店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这孩子粘爸爸粘的厉害,从没跟丁良分开睡过,小小年纪单独过夜肯定要害怕,但丁良去医院又不能没人陪,只好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脸蛋,说:"爸爸病了,我要送他上医院,冬冬你已经是男子汉了,什么都不怕,我把门反锁上,你乖乖上楼去睡觉,我明早过来送你上学,好吗?"
  冬冬看看救护车,又看看廖景,松开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一边哭一边点头,退回了店里。
  廖景狠狠心将卷闸门拉下来反锁上了,上了救护车。
  车子往最近的医院驰去,随车的医生给丁良量了血压,很低,但不至于有什么危险,问廖景:"病人有什么旧病吗?"
  "胃溃疡,其他的不知道。"
  "病人是怎么发病的?"
  "……我们起了点争执,打架了。"
  医生皱眉,看了他一眼,打开丁良身上的纽扣,看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眉皱的更深了,又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老板。"
  医生诧异地问:"他欠你薪水啊?现在市里不是有什么讨薪办专管这事儿吗?你可以上访嘛,怎么把人打成这样了,出了人命你什么都拿不到啊小伙子。"
  廖景翻白眼,你见过我这样的讨薪民工吗?摇头:"他不欠我什么,我们只是喝多了,乱打的。"
  医生不解地摇头,继续检查。
  "他动过什么大手术吗?"医生指着他右侧肋骨下一个伤疤问,"看伤痕应该是很久了。"
  那伤疤三四公分长,微微凸起,和周围的皮肤是一个颜色,显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外科创口。
  "我不知道。"廖景看着那个醒目的疤痕,忽然悔恨不已,还有些后怕。
  "这个位置大概是脾脏。"医生按了按他的腰腹,嘟哝,"他可能做过脾切除术。这种手术总会伤元气的,多少年也缓不过来,是不能长期劳累和过度用力的……别说喝成这样了。"
  这么大的手术……廖景心里越发难受,没有接话,医生简单地探查了一下,将毯子给他盖好了,说:"应该没太大问题,他年纪也不算大,血压还行,可以排除心血管疾病。到医院再查查看吧。"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医院,丁良被送进了急诊室,急诊医生的结论和随车医生基本一样,休克是醉酒和脱力造成的,吐血则是因为胃溃疡和过度紧张,丁良比正常人少一个脾脏,因此身体比较弱,不能剧烈运动。
  最后医生开了住院单,说最好先住院做个详细检查。
  确诊以后廖景稍微放心了点,去收款处交了押金,给丁良订了个单间病房,因为惦记着冬冬,又花钱连夜请了个护工,叫他帮忙看着给丁良输液。
  折腾完已经是午夜三点了,廖景的酒完全醒了,这时候一点睡意都没有,大致让护士把要带来医院的东西写了个清单,打了个车回去茶餐厅给丁良收拾换洗的衣服和用具。
  廖景从厨房角门进了餐厅,上了楼才发现灯火通明,冬冬把阁楼里能开的灯都开了,裹着被子蹲在墙角,眼睛睁得溜圆。
  "你怎么不睡?"廖景生气地问。
  冬冬机械地摇头,说:"爸爸不在,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廖景心里一软,坐在床沿上摸了摸他的头:"你爸没事,很快就能出院。"
  "哦。"冬冬点头,哽咽了一下,仍旧没动。
  "好了没事了,乖乖躺下睡吧。"廖景拍了拍枕头,劝他道,"今晚我陪着你,别杵着了,躺下吧。"
  冬冬扁了扁嘴,说:"我不睡。"
  "怎么了?"廖景头疼的要死,耐着性子问。
  冬冬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小声问他,"叔叔,爸爸是要死了吗?"似乎生怕他给出肯定的答案,又说,"我好怕。"
  廖景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冬冬又皮,平时两人相处不是吵架就是斗嘴,忽然看见他这么可怜巴巴的柔弱样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半天才说:"别怕,你爸没事,我在呢。"
  冬冬像是信了他,裹着被子倒在床上,像个蚕蛹一般将自己弄成个椭球体,大眼睛扑闪扑闪,却仍旧不睡。
  "闭上眼睛。"廖景说,"赶快睡觉,十分钟内睡着,礼拜六我就带你去海滨公园玩,海盗船云霄飞车,你要玩几遍就玩几遍,好不好?"
  冬冬安静地看着他,不回答,过了半天,忽然带着哭腔说:"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爸爸活过来,呜呜呜,我以后都不淘气了,小提琴课我会认真学,廖叔叔,你跟爸爸说,求他不要丢下我,妈妈死了,七婆也死了,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要是爸爸不在了,我就要被送去孤儿院了,呜呜呜……我不要离开爸爸,我只有他一个亲人啦……"
  小孩趴在床上哀哀痛哭,廖景心里一恸,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小孩童,父亲偷东西被关在派出所,母亲连夜出去借钱,家里就剩他一个人,晚上风大电线被刮断了,他怕黑不敢睡,也是这样包着被子缩在床上不停地哭,好像全世界都抛下了他一个人。
  廖景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和衣躺到床上,将冬冬连着被子一股脑拥在怀里,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小脑瓜瞎想些什么啊,有这么咒你爸的吗?他好好的,只是每天都做东西给大家吃,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冬冬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小猫一样蜷成一团,一边小声哭一边点头,很快鼻涕眼泪就濡湿了他的衬衫。
  廖景叹了口气,将怀里的小东西抱抱紧,扯了一角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低声说:"睡吧,明早醒来你爸就好了,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去。"
  小孩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廖景折腾了一宿,这时候也累了,蜷在小床上跟他一起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廖景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地上,冬冬一只光脚丫从床上垂下来,正好踩在他脸上,圆嘟嘟的大拇指还差一公分就要伸进他鼻孔了,还好小孩子脚不臭,不然可真够膈应的。
  "操!"廖景抓着冬冬的脚扔上床,揉揉脑袋坐起身,立刻打了个喷嚏,大概是有点着凉。
  看看表已经是六点整,便爬起身来,调大热水在浴室洗了个澡。
  衣服裤子上全是土,胸口还有冬冬的鼻涕眼泪,廖景没空回家去换衣服了,只好打开衣柜找丁良的穿。
  丁良的衣服几乎都是地摊货,有些连标签都没有,好在洗的都很干净,熨的也平整,廖景挑了件大一点的灰衬衫黑裤子,想想内裤也该换了,便拉开斗柜的抽屉找内裤。
  都是黑白两色的四角裤,好像是一茬买的,连款式都一样,廖景翻了翻,忽然翻出条红的,侧面印着生肖牛,这才想起丁良今年三十六,本命年,跟自己一样是属牛的。
  心里一高兴,也不管新旧,廖景就把这条红内裤穿上了,大小正好,说起来丁良屁股很翘,内裤号码倒是不小。
  刚穿好衣服楼下就有人敲门,是送菜的来了,廖景下去开门接菜,顺便把上个月的菜金结了,收拾整齐时针刚好指向七点半。帮厨阿泰过来上班,见他来这么早挺诧异:"你怎么来这么早?"
  廖景含糊道:"良记病了去医院了,我得送冬冬上学去,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吗?。"
  "啊?平时看他身体挺好的啊,怎么说病就病。"阿泰在冰柜里端出一盘子蟹黄包:"昨天剩下的蟹黄包,冬冬最爱吃了,一会再冲个奶茶就成。"
  八点钟廖景送冬冬上学,小孩没睡醒,一路打着哈欠,廖景腿长,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等他,好不容易到学校门口,将书包便当都塞给他:"好好上课,我下午来接你啊。"
  冬冬点头,廖景转身走了两步,他又小跑着跟了过来:"下午你能早点接我去看爸爸吗?美术课三点钟就下了,后面两节是自习。"
  "我三点一刻来接你。"

  伙计难当

  廖景带着给丁良收拾好的东西赶到医院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病房里空空如也。
  人呢?廖景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会不会丁良病情加重了,被送去抢救什么的,丢下行李就往外跑,和提着暖瓶回来的护工撞了个满怀。
  "廖先生你来啦。"护工放下暖瓶说,"丁先生醒来还问起你来着。"
  "他醒了?"廖景诧异地问,"那他人呢?"
  "去办出院手续了啊。"护工说,"他五点多就醒了,一醒来就说要回家,护士说他病情没稳定不让走,他非坚持,护士就说得等医生来签了字才行,这不,他去医生办公室了。"
  "出院?他五点才醒九点就出院?你也不拦着他!"廖景生气的要命,人年纪大了都是这么固执的么?
  "我也没办法啊,他又不是小孩子。"护工也挺委屈,看看表,"我到点下班了,先走了啊。"
  廖景没办法,让护工先走了,自己随后出了病房,奔医生办公室而去。
  住院医生这个钟点都在开晨会,办公室没人,廖景一推开门就看见丁良佝偻着腰坐在墙角的折叠椅上,本来就瘦削的身体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风一吹都能倒似的,完全想象不出能像昨晚那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在这干什么?"廖景走过去,"回去床上躺着去。"
  丁良垂着眼像是在假寐,被他的声音惊的抖了一下,抬头看了半晌眼睛才有了焦距,立即换上了戒备厌恶的神色,说:"你来干什么?"
  廖景被他这话噎的一愣,抿了抿嘴唇,说:"你昨晚……晕倒了,医生说要留院观察,昨晚做的好多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现在出院不合适。"
  丁良低头不看他,说:"你垫的住院费我月底连工资一起打你卡上,你走吧。"
  鸡同鸭讲,廖景对他这种陌生的疏离特别生气,但转念一想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确实也是活该,这会儿丁良要还跟以前似的和蔼可亲,倒让人瘆的慌。
  想明白了这一节,他气也消了,放缓了声音说:"昨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你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作对吧,走吧,回病房去,等检查结果出来让医生看看再说。"
  丁良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隔了一会,低声说:"不要对我道歉,我消受不起。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看在当初你昏迷两次我收留你照顾你的份上,请你放过我吧。"
  廖景是个黑社会,但又不是个真的黑社会,他还没暴虐到那地步,只是对着丁良总有些自己控制不了的感情,加上昨晚事赶事,话赶话,酒喝多了才做出了那种事,本来内心是歉疚的,但此时此刻听了他这番话,心底的怒气不由得又泛了起来,不由分说扯过他手里的出院申请单两把撕了,说:"我放过你,你也得先放过你自己才行,有这精力折腾自己的身体,不如好好休息,出院手续我给你办,只要医生说你可以走,我立刻送你走。"
  丁良抬起头来,忍耐而愤懑地看着他,说:"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了了吗?我连出院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廖景,你是谁?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他气的要命,廖景也被他这番诘问呛的火大,不由分说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拖起来:"你想怎么样都行,不过现在先给我回去病房躺着,我在这儿替你等医生。"
  廖景力气大,丁良挣了几下也没挣开,他就是健康的时候论力气也赶不上廖景,别说这时候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无声纠缠了几秒,廖景不耐烦起来,握着他的手腕沉声说:"你自己走还是我扛你走?"
  丁良不置信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廖景直接弯腰将他扛了起来,往外走去。
  "你!"丁良虽然个子不矮,但骨架很窄,被廖景一只胳膊就环着腰箍住了,在他肩头动弹不得,气的差点背过去,眼看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又不敢大声喊,只得咬牙道:"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廖景闻言停了步子,轻轻将他放在地上,丁良头晕目眩,晃了一下才站稳了,扶着墙恨恨看着廖景,外面走道上人来人往,他终于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往病房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病房,丁良反手关了门,郑重道:"廖景,我们谈谈。"
  廖景一把将他推倒在病床上,弯腰给他脱鞋:"你躺下我们再谈。"
  丁良气的脸都白了,无奈大病未愈,身体虚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塞进了被窝,廖景回头径自拿保温桶舀稀饭,说:"这是阿泰早上才熬的鲍鱼粥,医生昨天说你醒了可以喝点儿,趁着没凉先吃吧,不然就腥了。"
  丁良张口结舌无语凝噎,廖景已经架起小饭桌将粥放在他眼前,认真地问:"你自己吃还是我给你喂?"
  丁良真是恨不得连肠子都悔青了算了,天知道他为什么当初会招惹上这号人物,是不是人年纪大了脑子也坏掉了,明明一心想要远离麻烦的,却把个巨大的麻烦揽在了自己身边。
  "你出去。"丁良忽然间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说了,"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也不必心存歉疚,你走吧。"
  廖景舀了一勺粥递在他嘴边,说:"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丁良额头的青筋暴了一下,廖景看到他的拳头攥了攥,知道他心里还在生气,说:"还想打吗?你又打不赢我,打不赢你又凭什么赶我走?"
  看着嘴边的鲍鱼粥,丁良一口气呕在胸口,真想再吐一口血。
  廖景也知道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喂食,把勺子放回碗里,撩起衣服给他看,"你也不用太气馁,你昨晚老当益壮,下手也不轻,只是我皮糙肉厚耐折腾而已。"
  廖景小麦色的皮肤上也全是瘀伤,尤其关节和穴道的位置,丁良看着他一身的伤,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心里却没出息的泛起一丝不忍。
  果然是年纪大了……
  "吃饭吧。"廖景放下衣服,"我说了我不想走谁也别想赶我,你就别费劲了,省点力气养病吧。"
  看着这个集厚脸皮、铁拳头、犟脾气于一身的混账青年,丁良深深的无力了,讲道理讲不通,抡拳头打不过,跟他犟最后难看的肯定还是自己,只好压着性子由着他去了,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见他想得开,廖景松了口气,想起他身上还是昨晚那套又是土又是汗的衣服,便打开行李拿出他的卡通睡衣,又去浴室兑了热水,打算让他吃完饭洗个澡。
  不发飙的时候廖景看上去就跟个好人似的,还满体贴,丁良左右拿他没办法,也就闷不吭声地享受起来,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廖景想问他要不要擦背,推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反锁了,敲也不理,知道昨晚的事给他造成了阴影,就不再献殷勤了,将他吃剩下的粥都倒回保温桶,就着早上买的烧饼全都吃了。
  吃完才想起来,他小时候连他妈的剩饭都没吃过。
  丁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廖景斜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衬衫有点窄,便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棉背心。丁良这才注意到这家伙居然从里到外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心里膈应的不行,眉头不由自主就皱上了。
  廖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歪着嘴笑了笑,说:"昨晚我陪冬冬,没空回家去换衣服,就先穿了你的。"
  抬出来冬冬,丁良就不好意思说他了,黑着脸坐到床沿上擦头发,没想到接下去廖景又加了一句:"内裤有点小……你属牛的是吧?我也是。"
  丁良感觉刚吃的稀饭都反上来堵在胸口,狠狠砸了两拳才没吐出来,脸色比昨晚还要难看,一言不发躺到床上,背对他裹上了被子。
  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为什么有的人二十四岁已经成熟稳重进退有度,有的人却还是一副惫懒德行!
  "你睡吧,我出去看看医生开完会没。"相比他平时那种公事化的温和谦恭,廖景倒是更喜欢他生气的样子,起码,这样的他显得更加真实些,更加符合他洪江六爷的身份,曾经的身份。

  昔日兄弟

  没等廖景去找,值班医生就过来了,看了丁良的病历,说留院观察吧,最少三天。
  丁良还想争取一下,廖景已经把医生送出去了,回来给他一个"你就乖乖呆着吧"的表情,收拾了东西,说:"我去店里看看,下午三点接冬冬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别惦记孩子和生意了,我都帮你照顾好。"
  廖景虽然脾气不好,但办事一向靠谱,丁良在这一点上还是信得过他的,只好不说话表示默认了。
  还好最近天气不好,店里生意不是那么忙,帮厨和伙计都应付得来,因为丁良平时对几个人都很好,他不在大家也都挺有良心,没人偷懒什么的。
  见廖景回来大家纷纷打听老板的状况,听说还要住两三天的院,便凑了两百块钱出来,让廖景买点水果什么的替他们捎过去,叫他安心休养。
  没想到丁良还这么受拥戴,廖景接了钱挺感叹,不愧是当过大哥的,带几个厨子伙计也带的忠心耿耿。
  其实别人那点忠心比到他跟前都差远了,只是这时候廖景还没意识到而已。
  下午三点廖景去了学校,冬冬已经在门口等了,一见他马上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我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廖景接过他的书包和便当包背在肩头,带着他去马路对面打车:"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出院吧。"
  冬冬松了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问他爸什么时候醒的,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的什么,吃了多少,看电视了吗,橘子频道的相亲节目他最爱看了,没有错过吧?……
  廖景被他烦的够呛,不明白丁良那么一个言简意赅的爹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话痨儿子。
  还有他没事看相亲节目干什么?
  俩人很快就到了医院,廖景在门口买了二百块钱水果,看见旁边的花篮觉得挺新鲜,虽然觉得玫瑰百合什么的送男人挺别扭,还是本着"祝他早日康复"的理由买了一个,让冬冬抱着,自己拎着水果进了医院。
  两人搭电梯上楼,一下电梯廖景就感觉眼睛一跳,扫了一眼过道,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元深的保镖。
  他来了?廖景心里一沉,他不是昨晚要回去开会吗?怎么还在本市?来医院干什么?
  两个保镖正好站在丁良病房门口,这两人都是跟他朝过相的,廖景略有些顾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贸然过去,拉着冬冬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医生办公室。
  丁良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医生脾气很好,听说他是病人的弟弟,便打开病历给他详细讲解,原来丁良做过很两次大手术,一次是接腿骨,一次是脾切除,虽然都过去五六年了,但因为休养的不好身体机能一直没有恢复,免疫力也很低。
  算起来那时候是他刚进大庆坳的日子,廖景不明白在监狱里怎么还能受那么重的伤,不禁暗自皱眉。
  医生拿了检验单给他看,丁良的微量元素没有一个是正常水平,铁锌钙什么都缺,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往往会忽略自身的健康,尤其是男人,肩上的担子重,这样子很容易落下慢性病的。"医生说,"你回去好好劝劝你哥,工作不能太拼命,把胃溃疡养好了,多补补,再这么下去很快身体就垮了。"
  廖景心情沉重,点头,冬冬抱着花篮站在旁边,这番话也听懂了,一脸小大人的表情,对廖景说:"我以后都不惹爸爸生气了,你也不许啊听见没有?"
  廖景一把拍开他,我用得着你个小屁孩教训吗?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医生办公室,冬冬问:"爸爸在哪个病房住啊?"
  廖景扫了一眼过道,这么半天了那俩保镖还没走,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想打电话又想起丁良没手机,只好带着冬冬慢慢往过走,思忖着要不要暴露给元深。
  刚刚接近病房门口,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砸在地上的声音,廖景心头一跳,刚要冲过去,门便哗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丁良脸色苍白,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门口,低声说:"你走!"
  他没看见廖景,眼神冷冷看着门里的某个人,像是压着极大的火气。
  忽然从门后伸过来一只手,缓缓按在了他手背上,元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和你商量,又不是逼你回来。"
  "你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商量'这两个字。"丁良冷笑,"你走吧,我不欠你什么,也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七年前我们就两清了,是男人就别再纠缠。"
  元深似乎想关门,丁良不松手,俩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爸爸!"冬冬终于从花篮的缝隙中看到了丁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就要往他怀里扑,廖景忙赶上去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脖领,他这么扑过去非把他爸扑倒了不可。
  丁良一愣,看见儿子脸上的表情略缓和了些,廖景拉着冬冬过去:"店里的伙计们让我来看看你,水果什么的是大家凑钱买的。"
  丁良眼神一软,点了点头,廖景这会儿不想暴露也不行了,只得探头往里看:"有客人来?"
  "一个熟人,他就要走了。"丁良松开门把手,顺便将元深的手抖了下来,门大开,元深高大的身躯在门后显现了出来。
  看到廖景的一瞬他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见廖景并不称呼自己,只疏远地颔首,便明白丁良大概还不知道他的毒贩身份,眼睛眯了眯,问丁良:"你朋友?"
  "店里伙计。"丁良低声说,"你慢走,不送了。"
  元深"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冬冬,问丁良:"他叫你爸爸?"
  丁良不语,倒是冬冬很懂事,对元深道:"伯伯好。"
  元深给小孩一个堪称慈爱的微笑:"你好。"
  他虽然表情和蔼,但眼神十分阴鸷,好像暗夜中的狼一样,看着冬冬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笑着问:"你多大了?"
  "七岁。"冬冬小小的面孔阳光灿烂。
  "哦……都这么大了。"元深看向丁良,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吉昌街那个女人给你生的孩子吗?没想到那时候你还嫖过暗娼,我以为你一直都不喜欢碰女人呢。"
  丁良的咬肌绷了一下,给他一个凌厉的警告的眼神,元深却毫不在意,弯腰捏着小孩的下巴仔细看他的面孔,笑着说:"跟你一点也不像呢,你小时候可比这孩子漂亮多了,何苦呢,嫖妓还跑这么远,洪江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不比个暗娼强……"
  "你够了。"丁良额头青筋暴起,低声喝住了他,低沉但强硬地道,"元深,你走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找我,我们的情义已经没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你不可能再在我身上拿到任何东西,请你以后,离我,还有我的儿子,远点!"
  元深的眼睛眯了眯,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失望和怒意,松开冬冬的下巴,冷冷一笑:"我可以不再来找你,但是老六,一脚踏入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说洗净就能洗净的,何况你还带着他。"颇有深意地斜了一眼冬冬,而后眼睛又不经意地扫过廖景,摇头,往外走去,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老六,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你还是天真的让我惊讶。"
  元深带着人走了,丁良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廖景注意到他手背上连着一截断掉的塑料管,血正顺着管子滴滴答答往下淌。
  廖景又担心又生气,看看他的脸色又不好说他,握着他的手将针头拔了,一抬头忽然看见床头的玻璃吊瓶摔在了地下,流了一地的药水,周围全是玻璃碴子。
  "怎么连瓶子都摔了?"廖景看着他的赤脚,想收拾玻璃又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干脆一伸胳膊将他抱了起来,跨过玻璃搁到了病床上。
  丁良双脚离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廖景抱了,脸色更加难看,但有孩子在旁边没有发作。
  冬冬跟过来扑到了他怀里:"爸你好点儿没?"
  丁良被他撞的眉头一皱,廖景忙将小孩拎到一旁的沙发上:"你爸还病着呢,有什么话离远点儿说!"他刚才看见元深摸丁良的手就火大的不行,别说有人敢往他怀里扑了,亲儿子也不行!
  廖景出去找护士收拾地面,冬冬献宝似的把花篮送爸爸眼前:"漂亮不?"
  丁良看着那一篮子玫瑰百合无奈微笑:"你选的?"
  "才不是呢,玫瑰是送女孩子的嘛。"冬冬撇嘴,"我喜欢康乃馨呀,是他非要买的,还不让我告诉你。"
  丁良的微笑一僵,随即慢慢消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二心之臣

  三天后丁良出院,本来想辞退廖景的,但看着他那张写满"麻烦"二字的脸就觉得困难重重任务艰巨,何况住院这几天他鞍前马后地忙乎,每天晚上还要带孩子回他自己住处睡觉,没功劳也有苦劳了,"滚蛋"二字就再也说不出口,只得随他去了,希望他新鲜劲儿过了早点走人。
  年轻人,都没什么长性,对他冷淡点儿,用不了多久他就没意思了吧,丁良这么想。
  廖景依旧乐此不疲地干着他的跑堂,跟几个伙计关系越发熟络,尤其是宝珠,几乎都有些倒追他的意思了,好在这女孩单纯,没那么厚的脸皮说透,廖景也就没有明着拒绝,只是把两人的关系往兄妹上靠,好让小姑娘明白跟自己没戏。
  丁良冷眼旁观,倒是盼着他真跟宝珠好了,免得夜长梦多,因此经常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让他们一起出去采购啦,买电影票当奖券送给宝珠啦,还暗示她早点表白什么的。
  时间长了廖景察觉了他围魏救赵的险恶用心,干脆订了一大把玫瑰叫快递在正午送过来,搞得整个茶餐厅的人都轰动了,围着丁良让他老实交代"未来老板娘"何许人也,弄的丁良焦头烂额,最后全场打九折才平息了这场八卦浩劫。
  事后丁良也猜到是廖景搞鬼,在厨房相遇时瞪着他两眼都要冒火了,倒是廖景安之若素,给他一个"看谁先烦死谁"的表情,端着盘子扬长而去。
  不过后来回想起"老板娘"这个称呼,廖景还觉得挺萌的。
  这天刚忙完下午茶,廖景的手机忽然响了,打开一看,是好些日子都没跟他联系的老大D哥。
  "晚上过来明都一趟,有事要给你交代。"
  廖景估摸着大概是要给洪江送货了,便把自己的车送去做了保养,晚上下班早早去了明都。
  他去的时候D哥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那玩骰子,见他进来拍拍身边的座位:"过来坐阿景。"
  廖景叫了声D哥,过去坐下了,D哥低头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什么味儿这么甜?"
  "哦?"廖景自己闻不见,料想是下午店里做奶茶沾上的味道,赶着过来没回家洗澡。
  "奶茶是吧?"D哥也闻出来了,笑了笑,忽然说,"听说你在茶餐厅当招待,真的假的?"
  廖景心里一动,不知道是元深给他的消息,还是他派人盯着自己,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假话的,便哈哈一笑承认了下来:"是啊,D哥你也知道了。"
  "怎么想起来去当跑堂啊?那店里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哦,也没什么,店里人多,打发时间而已。"廖景在心底里说了声宝珠妹子对不起,接着道,"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老这么玩也没意思,嗯……那个,店里有个小妹,人还不错。"
  D哥眯着眼睛大笑:"原来如此,什么样的大美人居然能让你收了心,哪天我可要去看看。"
  廖景没办法,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看,还好上次大家闹着玩,阿泰给他和宝珠照了好几张合照。
  D哥看了很满意:"不错,床上功夫怎么样?"
  "我们……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廖景不敢把话说的太死,怕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连累宝珠,混黑道的家里人都是软肋,虽然要护着丁良,但也不能拿宝珠一个小姑娘顶缸冒险。
  "不是吧,还没弄上手?"D哥嗤笑。
  廖景假装有点苦恼的样子,道:"小家女孩,脑袋僵化,泡起来很麻烦的。"
  "话不能这么说,真要想收了的,还是该找个正经姑娘,要放松还不容易?钱撒出去,要男要女都是大把的抓。"
  廖景点头表示赞同,D哥像是不再对这件事抱什么怀疑了,换了个话题,道:"下周二你给洪江送一批货过去,量不少,路也远,一定要小心。"
  廖景郑重点头,D哥又说:"元深是个老狐狸,心狠手辣,虽然可能性不大,还是要提防他黑吃黑。送货的人一定要可靠,你也要全程盯着,路线多设几条,出发前不要给'脚'知道,连我也不要告诉,到了地方再给元深本人打电话,其他人一概不理。"
  廖景一一答应,D哥知道他跟着自己做了好几年的白粉生意,规矩都懂,当下也没再多嘱咐什么,叫人送了酒来,和他好好喝了一场。
  廖景回去以后仔细研究了地图,又开车沿国道跑了一圈,确定路线后给大韩知会了一声,让他和R市那边联系清道,给自己放行。
  送货的人选他定了图钉,这小子跟他三年了,人稳重,靠得住,脑子又一根筋,好驾驭。
  一切都订好了以后,廖景心里忽然有点亢奋,这次免不了要和元深一对一打交道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当初是为什么跟丁良翻的脸?上一次在医院,他又为什么要来找丁良?
  办事那天廖景跟丁良请假,丁良当时正在拆螃蟹,听他说完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直到廖景要走了,才说:"廖景,有些事情,见好就收,陷得深了,这辈子都淤进去了。"
  廖景没想到他忽然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跟偈语似的,像是明白自己在干着什么勾当,又像是随便说说,一时愣了,过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无论如何,他这是在劝自己,也就是说,甭管平时多冷淡,他总还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廖景心里高兴起来,说:"放心吧,我干的都是正经事。"
  丁良手下不停,嘴角却勾了勾,像是微笑,隔着厨房蒸腾的雾气,又看不清。
  路线是事先选好的,不是高速,甚至不是全程国道,有一段还选了村路。图钉开一辆六成新的皮卡,廖景开着自己的本田远远跟在后面,一路护航。
  中午出发,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岔子,除了在村路上遇到几个穷疯了堵路的农民,两百块就放行了。
  到R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廖景远远看着图钉给接头人交了货,终于放下心来,刚想要不要连夜赶回去,电话忽然响了。
  陌生的号码:"廖景?"
  廖景一个字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元先生?"
  "货我已经看到了,成色很好。"
  "应该的。"
  "在哪里下榻?"
  "还没定。"
  "不如过来我这里喝杯茶?"元深的语气非常客气,"我家离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远,五分钟车程,怎么样?"
  早就知道自己一进R市就会落入他的监视,但廖景真没想到他会请自己去他家,黑社会和毒枭果然不同,比如D哥,六年了,廖景从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住,谈事情永远是在明都。
  廖景也想探探他,于是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叨扰。"
  "快人快语。"元深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一声,"一分钟,有一辆白色马自达过来,车牌尾号926。"
  元深口中的"家"在R市西郊外环,富人区,独栋别墅,不大,但前后都是茂密的花园,非常幽静。
  廖景跟着马自达的司机一路走进别墅,元深已经在大厅里等候,穿着件米色居家毛衫,驼色西裤,头发整理的一丝不乱,手中拿着个玳瑁烟斗,气定神闲。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出来迎接,只欠了欠身,烟斗点了点身边的单座柚木沙发:"坐。"
  廖景叫了声元先生,大方落座,立刻有穿着欧式制服的侍者送上英式红茶和小点心。
  一个黑社会装什么13啊,廖景对他潜意识多少有点成见,总觉得还是D哥爽快,出口成脏,听着就痛快。
  两人寒暄了两句,元深忽然问他:"阿景什么时候跟的D哥?"
  "五年多了。"
  "哦,那时间也不短了,怪不得他这么倚重你。"
  "D哥抬爱。"廖景拿不准他的用意,只好不徐不疾和他打着太极。
  元深打开茶几上一个红木小盒,一边给烟斗里装烟丝,一边问:"你一直是做'车'的吗?将来没有更多的打算?"
  他话里有话,似乎是在质疑他对D哥的忠心,廖景立刻警惕起来,摇头:"没。"
  "有没有兴趣过来R市帮我做事?"元深忽然单刀直入地问,"我想自己做白货,手下缺个挑大梁的人。"
  在道上,撬墙角这种事是大忌,但是人才大家都想用,私底下这种勾搭其实很常见,廖景以前也遇上过。
  不过像元深这样,第二次见面就开始拉纤的,胆子也是够正了。
  他凭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已经对D哥起了二心?

  烈焰焚天

  廖景百思不得其解,谨慎起见没有正面回答,只微微一笑。
  元深看出了他的犹疑,笑了笑,道:"第一次在明都见面,我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将来肯定不甘久居人下。上次在医院又看到你跟着丁良,就更明白你这人志向远大,恐怕比D哥还要强上几分。"
  他扯上丁良,廖景更加惊异,丁良早就退休了,自己跟了他这几个月,连他银行户头都查得清清楚楚,他不可能还沾着黑道生意,更别说是毒品了。
  元深为什么会把丁良和他的"前途"搭上关系?
  难道丁良手里有什么重要的资源?
  元深就是为了这个才找的他吗?
  廖景心里越是吃惊,面上就越是深沉,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索性就缄默了,等着元深开口,希望他能透露更多的信息,让自己做出正确的反馈。
  果然,见他不说话,元深还当是说中了他的心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你能混进茶餐厅,还能跟他这么熟,真是不容易,不过我这个六弟我是非常清楚的,又臭又硬,平时看上去笑眯眯的,其实脾气强着呢,下定了决心不出山,就是守着金山也是不会帮你的,不如……过来跟我吧。"
  他此话一出,廖景更明白了几分,丁良手里确实有着一张王牌,元深要不到,拿他没办法,以为自己也是为这个去的,所以想把自己招到他麾下,这样自己若是拿到了,他就能坐享渔利,就是拿不到,他白得个得力手下,将来也能跟D哥两军对垒。
  那么这张王牌到底是什么呢?
  廖景十分好奇,但绝不会直接去问元深,甚至还不能直接拒绝他的邀请,否则他恼怒之下把这件事捅给D哥,自己麻烦就大了,就算他不捅,从此把自己当做敌人,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于是廖景很模糊地给了他一个答案:"三爷,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您刚刚开始做白货,还要仰仗D哥的渠道。至于我个人,只是个小卒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山重水复的,不敢冒下决断,请您谅解。"
  他从"元先生"改口叫"三爷",已经比先前亲近了许多,这样一来说明自己短期内不可能背叛D哥,又完全是出于对他的考虑,理由是很充分的。
  至于转会,他也没说死,良禽择木而栖,他观望观望也理所当然,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坦坦荡荡,元深也不能记他的仇。
  果然,元深哈哈一笑,道:"想的很周全,看来你的志向确实不小。"
  廖景淡淡摇头,元深沉吟片刻,磕了磕烟灰,说:"以后我们接触的机会还很多,你慢慢了解了洪江,了解了我这个人,也许情况就不同了。"
  廖景不置可否地笑笑,说真的,以他在道上的声名,估计越了解他就越没人敢跟他,五个把兄弟杀的一个不剩,就算丁良是老小,也被他搞的那么惨,手都残了,还有人比他更黑吗?
  两人又闲扯了两句,元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廖景识趣地起身道别,元深破例送他到大厅门口。
  "留步。"廖景礼节性地说,"有空过来V市度假,我一定全力款待。"
  元深微笑点头:"好的,说起来,有空我大概还要去看你老板,他儿子……挺可爱的呢。"
  透过烟斗里升起的烟雾,依稀可以看到他深沉的目光,神情复杂地看着空虚中的某一点,像是怀念,像是纠结,又像是深深的仇恨。
  从元深家出来已经八点多了,廖景将车子开上外环,犹豫着是连夜赶回去还是住一宿再回,车刚拐了个弯,右眼忽然跳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拿矿泉水瓶冰了半天也不见好转。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廖景在道上混的长了,对这些鬼神之说颇有些敬畏,加上心里有个声音老喊着他回去,当下毫不犹豫拐上了出城的高速。
  晚上高速空空荡荡,两百多公里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廖景在离家最近的一个出口下了立交,忽然看见一辆消防车呼啸驰过,往吉昌街方向奔去。
  失火了?廖景的眼皮又跳了一下,莫名其妙心慌起来,跟在消防车后面驶了过去。
  车子刚到吉昌街口,就被堵在了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消防车也被挡住了进不去,要是别的街道,这个点怎么也不会堵车,但这是吉昌街,粉红街,晚上是最繁忙的时候。
  廖景有点着急,从前挡风玻璃望出去,远远看见街那头像是有火光,浓烟滚滚的样子,看方位,好像正是十字西北角,良记所在的位置。
  廖景脑子里"轰"的一声,也顾不上车了,拔了钥匙就徒步穿过车流往十字的方向跑去。
  跑到良记的时候消防车还没开过来,几个交通警在附近组织邻居们疏散,廖景一把扯住个管事的,问:"这家店的人撤出来没有?"
  "不知道啊。"那人也非常焦急,被烟熏的脸都黑了,"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接到报警十分钟我们就赶过来了,还没看见有人出来。这店里晚上有人住?"
  廖景来不及回答,扔下他就往后巷跑,前面的卷闸门都被烧热了,没有工具根本打不开。
  厨房门自打上次廖景干过那事儿以后丁良就给上了锁,好在锁不大,踹了两脚就开了,一阵浓烟从里面喷了出来。
  廖景冲进厨房,脱了夹克在水龙头上淋湿了,捂在鼻子上进了餐厅,楼下火不算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安的消防喷头都不起作用了,一滴水也没喷。
  难道是有人纵火?
  廖景踩着冒烟的木楼梯跑上二楼,刚走近阁楼,门忽然"砰"一声被人撞开了,一个黑影贴着门板飞了过来,廖景急忙一侧身,那人连门带人从楼梯上滑了下去,撞在墙上不动了。
  "丁良?"廖景吓了一跳,火光中也看不清刚飞出来的是不是丁良,刚要下去,忽听阁楼里一声闷哼,依稀是丁良的声音。
  果然是有人偷袭!
  廖景冲进阁楼,只见丁良被一个黑衣人面朝下压在地板上,那人身材高壮,手里拿着把匕首,正要往他脖子里插。
  丁良剧烈挣扎了一下,消瘦的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在匕首碰到喉结的一刻一个翻身将那人反撞了出去,接着一个利索的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低头弯腰,肩膀撞在偷袭者腰部,将他高大的身躯生生扛了起来,摔在桌子上,旧木桌立刻碎成了一堆木片。
  阁楼里烈焰重重,他顾不上追击,转身去抱床上的孩子,偷袭者从碎木片里爬了起来,举着匕首往他背上刺去。
  廖景及时赶到,直接飞起一腿将偷袭者扫到了窗户边,接着在他胸口踹了一脚,那人的后背撞碎了窗户,连人带刀翻了下去。
  "快走!"廖景扯过被子罩在丁良头上,将孩子抢过来扛在肩头,冬冬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呛昏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景?"丁良喘息粗重,显然剧斗之下已经有些脱力,也不跟他让,反手将被子披在他身上,说,"快带他走,冬冬呛着了。"
  廖景扛着孩子往楼下跑,感觉丁良好像跟在他身后,刚走下最后一节楼梯,忽然听见身后"轰"的一声,回头,只见楼梯塌了,丁良整个人都从火窟窿里坠了下去。
  "丁良!"廖景想去拉他,怀里抱着冬冬又怕伤着孩子,正焦急间这餐厅大门开了,巨大的水柱喷了进来,消防队到了。
  火势被压了一下,一个消防队员冲了进来,廖景二话不说将冬冬塞给他,自己返身往楼梯下跑去。
  还好楼梯下面是空的,大花盆架住了坠落的木楼梯,丁良从上面滚了下来,滴水观音茂密的叶片阻挡了火势,没有给他造成太大伤害。
  廖景连拉带拽将他从废墟里弄了出来,背在背上往外跑,丁良一脸的黑灰,眼神都有点散了,趴在他背上喘气。
  刚出大门,他忽然醒了过来,挣扎下地,死死拽着他的领口叫:"冬冬呢?"
  "给消防队了。"
  "在哪里?在哪里?"他松开廖景,紧张地左张右望。
  "救护车。"廖景看见了消防车旁边的120。
  丁良疯了一般往救护车冲过去,看见冬冬的一瞬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廖景扶着他站起来,才发现他身上的睡衣都被冷汗浸透了,那么大的火里逃出来,背上还是濡湿一片。

  迷雾重重

  火光冲天,消防车、救护车、交通警车都聚集在吉昌街十字,密密麻麻的车灯将古旧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
  水龙压制着火势,但因为烧了太久,阁楼已经基本上毁了,只余下木质框架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烧声。
  一阵风吹来,烟灰四起,丁良被迷了眼睛,扯着衣袖擦了擦脸,露出雪白的一张面孔,不知道是脱力还是惊吓,连眼神都暗淡了下去,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廖景半扶半抱地将他弄到了救护车里,随车医生正在给冬冬急救,一个护士见他腿上正流血,忙拿了药箱过来替他包扎。
  廖景喝了口水,忽然想起被他踹出窗户那个人,当时情况危急没多想,这时候回想起来,猛的觉得那面孔似曾相识。
  是谁呢?
  廖景估计了一下当初那人飞出去的方向,来到了后巷,在一大堆垃圾桶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昏迷的杀手,打开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灯光,看清了他的相貌。
  盲虾。
  世雄的杀手,D哥的亲信,廖景的同门。
  廖景感觉一层冷汗从背上冒了出来,伸手摸了摸盲虾的鼻息,还有,犹豫了一下,将他从垃圾堆里拎了出来,拖到了后巷的另一头。
  廖景当时跑上楼的时候用湿衣服蒙着鼻子,他赌这家伙没有认出自己。
  "盲虾!"廖景掐了掐他的人中,又拍了拍他的脸,盲虾幽幽醒转过来,紧张地低声问:"谁?"
  "是我。"廖景打开火机,点了支烟递给他,"廖景。"
  "哦,景哥。"盲虾松懈下来,接过烟抽了一口,呛的直咳嗽。
  廖景拍了拍他的背,问:"你怎么在这?"
  盲虾目光闪烁,犹豫了片刻,道:"出来办事,碰到了硬点子,还好景哥你拉了我一把。"继而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
  "着火了啊。"廖景自己也点了根烟,道,"我就在附近住,这么多警车大半夜地跑过来,怪吓人的,我怕出事,就出来躲躲。"
  "噢。"盲虾抽了两口烟,缓过气来,扶着墙站了起来,说,"景哥,多亏你了,下次有用得着的地方,言语一声,我一定帮忙。"
  廖景扶着他往巷口走:"小意思,这火是你放的?"
  盲虾顿了顿,点头,说:"是。"
  廖景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问:"谁和这店老板这么大过节,让你下这么重手?"
  盲虾像是犹豫了一席,才说:"是D哥。"
  盲虾跟廖景本是旧识,知道他是D哥身边的红人,这回又承蒙他救了自己一命,多少有点感激,干脆和盘托出:"具体我也不知道什么过节,肯定小不了,他亲自交代的我,务必做了这两父子。"
  廖景心中越来越惊异,真不知道丁良身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窍,居然能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你放心吧景哥。"盲虾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另一头的背街上,说,"D哥专门嘱咐过我,让我等夜里人走光了再下手,他说你马子在店里帮忙,让我别伤着。"
  原来那天D哥的问话不是毫无根据,他老早就是有预谋的,廖景恍然大悟,他之所以趁着自己出去办事才动手,大概也是怕自己在店里坏了事。
  远处过来一辆空的士,盲虾招手叫他过来,对廖景道:"景哥我走了,事没办成,我还得回去跟D哥交差,看另想什么办法。"
  "好。"
  廖景穿过后巷折回吉昌街,大火已经基本被扑灭了,120载着伤员去了医院,只留下警察和消防员还在维持秩序收拾残局。
  廖景想起盲虾的话,怕D哥还留着后着,一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了,打算开车去医院,回头才发现自己的车被拖车拖走了,只好打了个车去。
  医院里永远都是兵荒马乱,廖景找了半天没找到丁良,倒是看见了盲虾的同伴。
  派出所的人在急救室门口守着,那家伙伤的挺重,肋骨断了两根,脑袋撞墙上撞成了中度脑震荡,可见当时丁良大概是真被逼到了绝路上,才下的这种狠手。
  说起来,他的身手真是不错,廖景也是领教过的,D哥还是太轻敌了,才派了两个人过来。
  廖景在急诊科来去问了好几趟,才知道冬冬刚到医院就醒了,被送去了儿科,赶到儿科病房,只见小孩已经睡过去了,丁良打着吊瓶陪在床边,右手和右腿都缠着绷带,还有血渗出来。
  丁良见他进来,明显松了口气,脱口道:"你上哪儿去了?车开的时候我找了你半天。"
  "我……我在后巷转了一圈,想看看阁楼烧的怎么样了。"
  "你没伤着吧?"
  "没。"
  丁良上下看看他,确定他看上去没什么大伤,才放了心,说:"那就好。"
  廖景摇头,问:"冬冬怎么样?"
  "没事,就是被烟呛了,得留院观察一天。"
  "那你呢?"
  "都是外伤,几天就好。"
  廖景见他脸色灰白,嘴唇都干裂起皮了,便出去买了点点心和水送过来,丁良也没有客气,说了声谢谢,拿了瓶水却打不开。
  他右手包着,左手插着吊瓶使不上力,廖景便替他打开了,送他嘴边,丁良喝了两口,看着他的眼神软下来,露出由衷感激的神色,说:"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廖景摇头,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丁良眼光一闪,眼睛垂了下去,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凭直觉,廖景觉得他在说谎,也许他不认识盲虾他们,但他绝对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杀他。
  他不想说,廖景也不能逼问,打开面包喂他吃了半个,看他脸色略好了点,说:"你回你病房去睡会吧,我看着冬冬,你好好歇歇,天亮了估计派出所的人还要来录口供,保险公司那边也要应付,事儿多着呢。"
  丁良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这种时候也指望不上别人了,只得点头。
  他刚走没多会儿冬冬的吊瓶打完了,廖景按了呼叫,半天没人来,他只好去了护士站。
  儿科晚上总是很忙,护士站也没人,廖景干脆自己翻起了病历,想看看冬冬还有没有其他的药要打。
  翻着翻着,他愣了。
  这是小孩的病历没错,封面上是丁良的笔迹,年龄住址电话都对。
  但姓名那一栏,填的是"齐冬"。
  良久以来他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大家都光是叫冬冬,却从没人连名带姓的叫过,原来他居然姓齐。
  是因为他从母姓吗?
  廖景百思不得其解,还想再翻一遍,护士过来了,见他把桌子翻的乱七八糟的,生气地道:"哎,你这人怎么搞的,出去出去!"
  廖景解释了一下,护士才消了气,告诉他冬冬的药都打完了,观察一下,明天下午就能出院。
  廖景心里疑问很多,但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去一个个找出答案,想了半天只得给大韩发了个短信,让他连夜查一查丁良儿子的情况。
  大韩很快回了过来,约他早上面谈。
  天亮的时候阿泰和宝珠都来了医院,他们是早上去上班才发现店里出了事,两人都是有良心的人,知道丁良没人帮衬,没回家直接赶医院了。
  廖景正好要回一趟住处,便将丁良托付给了阿泰,冬冬托付给了宝珠,医院是公共场所,再说大白天人多眼杂,D哥大概应该不会挑这种时候动手。
  赶回家的时候大韩已经来了,在天台上等他,因为天空飘着小雨,冻的直吸鼻子。
  廖景开门让他进屋,又开了空调,大韩打了几个喷嚏,灌了一杯热茶才缓过来,说:"你怎么不在家,昨晚在哪儿?"
  廖景说:"昨晚良记茶餐厅有人纵火,我刚好赶上,是D哥派的人,他想杀丁良父子。"
  "啊?"大韩吓了一跳,"你就是为这个跟我要他的资料?"
  "嗯。拿到了吗?"
  "大概已经发过来了,我查查邮箱。"大韩打开笔记本登邮箱,说,"你叫那么急,我动了好些关系才拿到的,户籍科的人半夜被我叫醒,我赶明儿请人吃饭,记你账上啊。"
  "成。"
  资料显示,冬冬的母亲姓张,早先是吉昌街的暗娼,七年前生下冬冬,因难产直接死在了医院里,后来她的姨妈,也就是她的老鸨七婆收留了这个孩子,给他起名叫齐冬。
  两年前七婆得了肺癌,晚期,临死前将孩子的监护权,以及她名下的一处房产,全部转到了刚刚出狱的丁良名下,那房产在吉昌街,也就是今天的良记茶餐厅。
  "你说齐冬是丁良的亲生儿子吗?"廖景问大韩,"我只知道他们俩都是O型血。"
  大韩蹙眉看着资料,摇头:"不好说,O型血的人很多,最好能分别弄到他们的血液标本,做个DNA比对。不过这个暗娼姓张,丁良姓丁,如果孩子是他的,没理由姓齐。"
  廖景心里其实已经基本确定冬冬不是丁良的亲生儿子了,而昨晚莫名其妙的追杀,大抵跟冬冬的身世有什么关联,毕竟丁良坐了那么多年的牢,退休七八年了,不应该和D哥再扯上什么关系。
  那么,更深入的想,会不会元深想要的东西,也和这孩子有关?
  和廖景一样,此时此刻大韩也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想了半天,说:"孩子才七岁,就算发生了什么,应该也是这七八年里的事。这个时段丁良在坐牢,说不定和他的牢友有关,我一会去一趟大庆坳,最迟傍晚回来,我们再见个面。"

  同居岁月

  大韩走后廖景小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了,打电话给宝珠,说丁良去了保险公司,冬冬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午就能出院。
  问题是,出了院去哪儿呢?
  茶餐厅已经烧的面目全非,阁楼更是不用说了,就算保险公司赔的钱够翻修重建,工程也需要时间,再说现在都入冬了,工人不好找,活儿也不好干,慢着呢。
  当务之急,得先解决丁良父子的住处才行。
  廖景去了医院,丁良还没回来,宝珠在医院陪了冬冬大半天,也该回去了,思忖再三廖景干脆以叔父的名义替冬冬办了出院手续,把孩子接回了自己住处,临走时让护士给丁良捎个口信,他下午六点过来医院接他。
  廖景没敢留自己的地址,既然D哥跟丁良有仇,八成会派人来找他们父子的下落,廖景的住处很隐秘,就算D哥知道他在吉昌街住,找到他也且得一阵子。
  小孩子恢复的快,又没什么外伤,一到廖景家里就新奇的不得了,大通间,羊毛地毯,巨大的水族箱,一抽屉的正版动画片,一架子的热血漫画,廖景本来冷面毒舌的形象在冬冬眼里马上开始闪闪发光,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原来你是个宅男!"冬冬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调DVD,"这些漫画都是原版的吗?"
  "嗯哼。"廖景开了空调,在厨房烧热水,"日漫都是原版的,你看的时候小心点儿,别吐口水翻页啊,不然弹鸡鸡到死!"
  "嘁!"
  给小孩准备好了零食和水,廖景准备去医院接丁良,对冬冬道:"我去找你爸,你在家乖乖呆着,别乱跑啊。"
  冬冬看火影看的正入迷,给他一个"走吧走吧别烦我"的手势,头都没回。
  廖景反锁了房门,下楼才发现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又懒得回去取伞,便一路小跑着到门口打了个车,往医院奔去。
  丁良在儿科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坐着等他,右手还缠着纱布,腿上有裤子遮着,看不出伤势怎么样了,只是脸色依旧很差,因为连着奔走,缺乏睡眠,眼圈下面青黑青黑的。
  廖景一进儿科他就看见了,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冬冬呢?"
  "在我那呢。"廖景看他站着的时候重心都落在左脚上,知道他右腿还疼,过去将他扶住了,"你也跟我回去吧,阁楼没法住人了,我明天过去收拾收拾,看还有什么能弄出来的,今天你们先住我那儿吧。"
  丁良摇头:"不用了,我下午让阿泰帮我在他家隔壁找了间民房,带点儿家具,够我们住了。"
  "民房怎么住啊,环境差,安全也没保障,还是去我那儿吧。"廖景扶着他往外走,丁良跛着脚走了两步,拉住了他的手腕:"廖景,你帮我已经很多了,我不能给你再添麻烦了……"
  "孩子还在家呢,一个人呆着不安全,你别磨蹭了,快走。"廖景打断了他的话。
  丁良用力拉住了他,不肯再往前走一步,郑重道:"廖景,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能害你!"
  廖景皱眉,丁良接着道:"我……我以前是在道上混的,得罪了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让火再烧到你身上。"
  "你一个人扛得住?"
  "我……"
  "跟我回去。"廖景低声说,"我扛得住。"
  丁良哑然,廖景弯腰,示意要抱他:"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
  丁良盯了他半天,挫败地垂下眼,一瘸一拐地往电梯走去。
  外面雨下大了,丁良带着伞,撑开了遮在两人头上,伞小人大,廖景便往他身边靠了靠,一只胳膊搂着他肩膀,丁良没说什么,也没反对,就这么让他搂着,在医院门口等车。
  黄昏的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伞底下的世界却平静安宁,丁良的肩膀平而瘦削,紧紧的肌肉绷在单薄的骨架上,有一种奇怪的质感,手感好极了。
  车来了,丁良先上车,廖景跟进去坐在他身边,车子启动,往吉昌街开了过去。
  "保险公司那边怎么说?"廖景问。
  "理赔的手续已经在走了,我保的全险,赔的数额挺多。"
  "够翻新重建的钱吗?"
  丁良沉吟了一下,说:"不了,我已经把房子挂中介了。"
  廖景诧异:"你要卖掉?"
  丁良嗯了一声,隔了片刻,才说:"我过两天就要带冬冬走了。"
  "去哪?"廖景心一跳。
  "不知道。"
  车外雨越下越大,大片的水雾蒙在玻璃上,什么都看不清,廖景明白,丁良不是不知道要去哪,只是不想说,或者是为了他们父子的安全,也或者是为了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不错,换了廖景,这种时候最好也是跑路,世雄再凶再牛,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换个遥远的北方城市,他们还能继续之前的日子。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这个话题谁也没再提起,两人默默下车,默默走路,默默上楼,丁良的伞始终打在廖景头上,雨太大,他半边身子都湿了。
  廖景知道,甭管怎么样,他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虽然他们俩都是不善于表达的类型,虽然除了那天晚上他们再没说过暧昧的话,再没有肢体接触,但彼此之间,已经将对方放在了一个不同的位置。
  回到家的时候冬冬还在看火影,水族箱里漂浮着可疑的白片片。
  "你干什么了?"廖景扑过去看他的宝贝鱼,清道夫贴在玻璃壁上翻白眼。
  "喂它们吃薯片呀。"冬冬一脸的活雷锋。
  "靠!"
  廖景恨不得一脚踢飞他,热带鱼吃你妹的薯片啊!你知道老子这一缸鱼多少钱多精贵不?
  没工夫理他,廖景给丁良找了件衬衫让他把湿衣服换了,自己挽起袖子就开始拿网兜捞薯片,还好薯片泡的时间不长,没散,折腾了半个钟头总算都捞出来了。
  所以说小孩简直都是魔怪,鬼知道一不留神他们会惹出什么祸来。
  丁良看着他忙乱,也不知道怎么帮他,对冬冬又一向溺爱,舍不得说,只能瞪小孩一眼以儆效尤,看看表已经七点多了,便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想给三个人弄点吃的,
  廖景给水族箱做了消毒清洗,给鱼撒了点药,把工具都清理完,丁良已经煮好了稀饭,说:"你这就剩大米了,我弄了点儿稀饭,蒸了几个冰箱里的冻包子,你还想吃什么不?"
  廖景这才发现他带着伤还弄了这么些吃的,心里过意不去,说:"你折腾什么啊,伤成这样还做饭,吃什么叫外卖不就得了。"
  丁良说:"没事,稀饭好做的很,又不是什么大菜。"
  廖景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稀饭包子,站在厨房门口的丁良,趴在电视前面的冬冬,之前的烦躁都没了,忽然觉得挺温馨的,心里还有点酸酸的感动。
  "别看了,都钻电视里了!"廖景关了电视,把冬冬拎起来,"吃饭!"
  冬冬嗷嗷叫着被他放到了餐凳上,求助地看着爸爸,想求他伸张正义,丁良不理,小孩挫败地撇嘴,背着丁良嘟哝:"妻管严!"
  "你说什么?"丁良疑似没听清,廖景已然黑线,拍一把他的头:"白痴!"
  稀饭吃了一半,廖景的电话忽然响了,大韩从外地打过来的:"我在大庆坳这边,今晚回不去了,雨太大,高速封闭了。"
  廖景看一眼丁良,走到房间另一头,问:"资料拿到了吗?"
  "拿到了一些,情况很复杂,电话里说不清。"大韩那边信号不太好,时断时续的,"我最晚明天下午回来,我们见个面,去你那?"
  "在外面吧。"廖景说,"我们钓鱼去。"
  "好。"大韩又道,"我需要丁良父子的DNA标本,如果可能,明天一起给我。"
  廖景犹豫了一下,说:"我尽量吧。"
  小孩毕竟刚出院,吃完饭看了会电视就困了,丁良带他洗漱睡觉,不到九点冬冬就睡实了过去。
  廖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丁良问:"有多余的被子吗?我睡地上就行。"
  "你睡床。"
  "有地毯,也不冷,你睡床吧。"
  "我睡沙发。"
  "沙发短,你睡不下。"
  "那我们一起睡?"
  "……"丁良无语,顿了顿,道:"那委屈你睡沙发了,我去洗个澡。"
  廖景打开衣柜给他找睡衣,正好里面有他一套白T恤运动裤,还是上次廖景穿回来的,没还。
  丁良抱着衣服进浴室,廖景跟过去:"你手不方便,我帮你洗吧?"
  "不用。"丁良握着门把手不让他进,"我单手也能洗。"
  廖景看看他包着纱布的右手,又看看他缺了根指头的左手,丁良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笑:"我是个左撇子,左手比右手灵多了,真不用,要是需要,我会喊你的。"
  他说的委婉,廖景不好再勉强,只好退了出来,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看着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黎明之欲

  睡的太早,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廖景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发现冬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旁边的枕头空着,丁良却不知所踪。
  "丁良?"廖景吓了一跳,看看表才五点半,这才意识到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起床准备开店,大概是今天生物钟还没调过来。
  廖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丁良的影子,打开天台的小门,果然发现他裹着大衣站在栏杆边上,正静静地抽烟。
  "这么早醒了?"
  丁良回头看了看他,说:"习惯早起,睡不着。"
  廖景走过去,在他嘴边取下烟头塞嘴里吸了一口,不是什么好烟,味儿倒是很烈。他发现丁良这人真是挺有魄力的,这么大的烟瘾,开工的时候愣是能坚持半天半天的不抽烟,倒是自己,老要和阿泰躲到后巷里去过烟瘾。
  丁良从大衣兜里掏出烟盒,又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刚要点火,廖景搂着他的脖子靠过去,用自己的烟头给他点上了,丁良没挣扎,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雨停了。"廖景看看天,有淡淡的霞光从东方显露出来,雨丝若有若无。
  丁良不说话,靠在锈迹斑驳的栏杆上,烟飘上来,他便微微眯起眼睛,眼角弯弯的,像是在笑。
  "打算什么时候走?"廖景低声问。
  丁良含着烟,说:"尽快吧,保险理赔还要几天,冬冬学校也要办退学,伙计们还要清算工资,还有你……上次欠你的钱还没还呢。"
  "别放在心上。"廖景心里空落落的,跟他说话也不像往常那么霸道,有了些萧索的温柔,"临走前就住我这儿吧,别看这地方小,很安全,。"
  丁良也是老手,一来就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选这地方廖景是下了功夫的,于是点头:"行。"
  简单的一个字,道出了厚重的信任,廖景心一跳,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丁良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由他拉着了。
  廖景一沾着他就有点意乱情迷,虽然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却偏偏放不下,拉着他的手靠在他背后,闻着他身上甜蜜的气味,混合着药品的苦味,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只见丁良嘴角的烟头一明一灭,一明一灭,像是某种催眠的道具。
  不过片刻,他惊讶地发现,丁良耳朵背后那块小小的三角,原本白皙的肤色竟变得微微泛起了粉色。
  廖景凑近了,用嘴唇摩擦他的后颈,丁良细腻的皮肤马上起了细小的惊栗,变得粗糙起来。
  但他没有动。
  廖景的手忍不住从他大衣下面伸了进去,摸着里面的棉布睡衣,再进去,就没了,是光滑的皮肤。
  "别。"他哑声说了一句。
  "你不想吗?"廖景的嗓子也有些暗哑,清晨,永远是男人最容易冲动的时候,不管他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
  丁良沉默,耳朵更红了。
  廖景的手沿着他平滑的身体曲线一路摩挲上移,抚摸他的腰,他的胸,最后在心口停驻,反复捻他的乳|头。
  丁良的鼻息渐渐粗重,纤细的喉结按捺不住地上下滑动,他隔着衣服抓住了廖景的手,颤声说:"别,别这样。"
  廖景由他抓着,手指却不停地继续揉捻。
  因为练过一些内家功夫,丁良很注重固原养阳,出狱后没有床伴,连自己动手的时候都很少,本以为经过那么多事,看过那么多生死,一颗心早就被灰烬掩埋,此刻却被这个执拗的,霸道的,年轻的几乎还不能称之为男人的家伙撩拨了起来。
  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
  这是不合时宜的,是危险的,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他的……
  "别这样。"丁良挪开他的手,"你值得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你又怎么知道更好的就能讨我喜欢?那么你自己呢?也想要等个更好的吗?你怎么知道还会有人比我好?"廖景一手固定住他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手往下,解开他睡裤的纽扣,手伸进去安慰他微勃的部位,说,"你都硬了,把你的好人卡收起来吧。"
  丁良微微弓着腰逃避他的抚摸,却因为右手和右腿的伤势无法彻底将他推开,整个人红的像个煮熟的虾子一般,一向平和的面孔流露出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活的表情。
  "你松开。"丁良颤抖着说,"我……我不想……"
  "是吗?"廖景感觉他那个部位都颤抖了,知道他禁欲的太久,太敏感,舔了舔他的耳朵,忽然松了手,说,"真不想啊?"
  丁良的大衣没有系纽扣,这会儿都散开了,里面的棉布睡衣被廖景蹂躏的松松垮垮,领口斜挂在肩膀上,睡裤的纽扣还开着,那儿把内裤顶了个小帐篷。
  "咱们就这么站着,等它自己下去吧。"廖景抓着他的左手不放,也不许他走,丁良右手包着纱布,最上面只留下几个指头尖,根本不可能做些什么让自己舒服的事。
  细密的汗珠从丁良修剪齐整的发际线里渗出来,沿着他光洁的脖子滚落,廖景炽热的鼻息喷在他后颈,舌尖偶尔舔过他敏感的耳背,犬齿轻轻折磨他圆圆的耳垂。
  在他富有技巧的恶意的逗弄下,几分钟后丁良那儿还挺着,甚至比之前还要高昂些。
  良久,丁良的喉结深深咽了一下,右手指尖取下嘴上的烟头,远远弹出去,而后转身,面对面看着廖景,眼神纠结矛盾,但很软,很烫。
  然后,他主动凑了过来,唇盖上他的,苦涩的舌尖伸进去,勾住了廖景的舌头。
  被他吻到的一瞬,廖景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团浓雾一般,丁良的吻轻柔而富有技巧,不像他的那么热烈,但自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挑逗,缠绵中带着难以抵御的诱惑。
  霞光微露,天还黑着,公共天台空荡荡的,但只要是顶楼的住户随时都能上来。铁栏杆外,隔着不远就是另一栋大厦,有人靠近窗户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幕天席光天化日的偷情让廖景每一个毛孔都燃烧了起来,他松开了他的左手,张开双臂将他消瘦的身体拥入怀中,紧紧箍着,用力搓揉,仿佛要将这个一身惆怅的男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分享他的苦痛,分担他的忧愁。
  廖景很快就掌握了主动,强势而霸道地把他的吻堵回去,舌头舔舐他温热的口腔,巡视他整齐洁白的牙齿,扫过他柔软的唇,不顾一切地蹂躏他的嘴巴,逗引他的气息,强迫他和着自己的节奏呼吸,让他的心跳跟着自己的,一下一下,越来越急。
  廖景松开他的嘴唇,吻他侧颊,他的下颌,他的脖颈,而后含住了他的耳垂,手再次伸进裤子握住了他,丁良剧烈地抖了一下,但这一次没有回避,反而用受伤的手拥住了他,把自己更深地送入他的掌控。
  清晨空气冷冽,呼出去的热气马上变成了白雾,两个人却都出了汗,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丁良的反应依旧很隐忍,粗重的喘息被尽量压制的低沉而局促,高|潮到来的时候忍不住抓住廖景后背的衣服,仰头迷蒙地看着黛青色的天空,喉间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般的呻吟。
  这压抑的表现却让廖景发疯般地迷恋,他再次吻丁良的唇,手伸到后面粗野地揉捏他的臀,咬着他的耳朵低语:"进屋去,我们继续,这儿太冷了。"
  发泄过后丁良有点脱力,被他半挟半抱地弄进了房间,推倒在沙发上,展开新一轮激烈的抚摸。
  房间是整个联通的,沙发和床之间被超大的水族箱隔开,划分为会客区和卧室,冬冬还在床上酣睡,小小的身体呈"大"字状摆在那儿,几乎占满了床铺。
  "别出声。"廖景将他面朝下压在沙发上,恶作剧地捂住了他的嘴,"吵醒小孩就糟了。"
  丁良不吭声,廖景将食指和中指伸进他的嘴里翻搅着,拨弄他的舌头,完全浸湿了以后才收回来,湿淋淋地刺入他的身体,缓慢地旋转扩张。
  和上回茶餐厅那次相比,这次的亲热堪称美满,丁良的身体甜蜜而柔顺,沉默地摆出十分配合的姿势,让廖景深入再深入。
  廖景惊讶地发现他在□上十分被动,被进入了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非常安静,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太大的回应,即使廖景确定自己已经顶到了他的前列腺,他前面也没有完全勃|起,直到后来廖景忍不住野蛮地咬他的后背,拧他的乳|头,把他弄疼了,丁良才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前面慢慢地立了起来,渗出些许汁液。
  于是廖景猜想,他从前的伴儿大概不是太温柔,或者还有些暴力的倾向,才导致他这样奇怪的反应。

  往昔追忆

  激情过后廖景抱着丁良躺在地毯上休息,点了一根烟给他,丁良深深吸了一口,廖景取出来又塞在自己嘴里,意犹未尽地抚摸着他消瘦的身体。
  "衣服全是汗,脱了吧。"廖景解开他睡衣的扣子,丁良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脱了,伸手在沙发上拽下来廖景的浴袍盖在身上。
  借着水族箱幽幽的蓝光,廖景忽然看到他后腰有个纹身,正方形,艳红色,像是个印章。
  "这是什么?"廖景趴在他身上仔细看,"是纹身吗?篆书?"
  "唔……是,年轻的时候弄的。"丁良的手在腰上摸了摸,毫不隐晦地说,"是'洪江'两个字的篆书。我跟你提过的,我以前在道上混过,是洪江六兄弟的老小,结拜的时候我们六个都纹了的,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想起来真荒唐,跟上辈子似的。"
  "洪江六兄弟?"廖景抱着他的腰,揉捏他小小的肚腩,"不是除了元深都死了么?"
  "……是,本来我也该死了的,只是,只是有人替我抵了命。"丁良的声音很小,小的几乎听不见。
  "现在洪江如日中天,那天元深不是派人请你回去么?"
  丁良无声冷冷笑了笑,隔了片刻,拿过廖景嘴上的烟抽了一口,说:"廖景,你是不是觉得当老大很威风?"
  "呃……还好吧。"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钱有势,就能想什么有什么,就能快活一辈子?"
  "呃,那倒未必。"
  "我没有父母,从小就在街上混,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饭吃,有床睡,要是有个家,就更好了。"丁良低声说,"我从没想过要出人头地一呼百应,就算跟他们拜了把子,也没有他们那么大的野心,只是大家那时候都那么年轻,豪气干云的发誓要干一番事业,我不好意思说我只想做个厨子,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干。"
  "你还挺盲从的。"廖景说。
  "太年轻了,十五六岁的样子吧,还不到现在一半大。"丁良勾着嘴角笑了笑,继续说,"那时候元深跟我感情最好,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有那么一阵子,我真以为只要有了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他们都死了,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沉默地抽着烟,眼神幽幽看着水族箱里空虚的某一点。隔了半晌,廖景以为他不想再说了,忽然又听他开了口:"可是在他的词典里,只有'我',没有'我们'。"
  很简单的故事,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廖景已经大致勾勒出了十年前洪江六兄弟之间那场惨烈的厮杀,也许正是因为丁良这种单纯的毫无攻击性的性格,才成了五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但同时也注定,他会成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没有江湖,没有洪江,只有卖不完的蜜汁叉烧,一茬又一茬的客人。"丁良脸上浮现一个迷茫的微笑,"实现梦想原来这么简单,我却拼死拼活绕了个大弯子,真傻。"
  他这么笑的时候特别好看,略带沧桑的眉宇间隐去了往日的愁苦,浮上淡淡的憧憬,洋溢着少年般懵懂的幸福感,让人看了又心疼又心动。
  "还好都过去了。"丁良的笑慢慢绽开,越发真实起来,"起码我还有后半辈子。"
  "不想找人陪着你吗。"廖景的食指在他肚脐上画着圈圈,"比如我。"
  丁良握着他的手挪开了,将睡袍的一角盖在他身上,淡淡说:"我没想要那么多。"
  廖景支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
  "半辈子那么长呢,你还这么年轻。"丁良抽完一根烟,不等火灭又续上一根,"男人和男人,哪有什么一生一世,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
  "你……曾经也想过的吧。"廖景问他,"一生一世。"
  "……"丁良沉默,良久说,"没有,从没有。"
  说完他站起身来,赤|裸着往浴室走去,幽暗的天光中清瘦的身体如同深秋清冷的弦月,水族箱变换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图腾殷红如血,刺目的美丽。
  八点多冬冬醒了,廖景去楼下买了点鸡蛋饼,丁良煮了粥,三个人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廖景问他今天还有什么事,丁良说要去一趟店里看看,保险公司的人要过来,另外还要找找废墟里还有什么剩下的东西。
  廖景说我陪你去,问冬冬一个人在家成不成,冬冬有了动漫就什么都不想了,巴不得他们俩赶紧走人呢。
  廖景跟丁良去了店里,茶餐厅已经是一片焦土,一层情况略好,主建筑没什么大毛病,装修一下就能用,阁楼可就惨了,顶几乎烧光了,要想住人除非把残骸拆了重建,比盖个新的还麻烦。
  保险经纪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跟丁良在一楼说了半天,叫他签了一大堆的文件。丁良的女人缘不错,尤其是中老年妇女,以前常有隔壁药房的寡妇和裁缝店的老板娘来跟他搭讪,今天的保险经纪对他也不错,说会尽量提前给他赔款什么的,还约他晚上去吃饭,丁良倒是没拒绝,但说他请她,两人约好时间地点,看的旁边廖景牙疼。
  保险经纪走了,丁良去楼上找东西,在床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他和冬冬的证件,整理了一些没烧毁的旧衣服,幸运的是冬冬的小提琴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丁良很高兴,说省了一大笔钱,这东西很贵的。
  两人把东西打包了,正好图钉打电话来,说廖景的车罚款已经交妥了,半个小时他就把车送过来,廖景叫他放在明都,自己一会过去取。
  "东西先放哪儿?"廖景问丁良。
  "阿泰帮我租了民房,房租我也交了半个月的,先放那儿吧,不用白不用,房东说好不给退款的。"
  廖景说好,两人把东西放到门口,丁良刚要关门,收银台的电话忽然响了。
  "谁打电话?外卖?"廖景顺手接了电话,只听那头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问:"丁老板?"
  廖景瞄了一眼丁良,没叫他,只"嗯"了一声。
  "六爷,您没事吧?我都打了一天的电话了。"那人以为是丁良,对他道,"齐哥听说了前天的事儿,心里着急的很,让我先把您和孩子接到我那儿去,我已经过来V市了,我看店子都烧的差不多了,您和孩子现在在哪儿?"
  一听"齐哥"二字,廖景心中一动,估摸着会不会是冬冬的亲爸爸,但再听下去肯定要露馅儿,便捂着听筒叫丁良:"有人找你。"
  "哦?"丁良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丁良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道:"事情急不得,我答应了他要把孩子带好,就一定能带好,我在孩子就在,就算我死了,临死前也会把孩子交到他手里,这种时候又急个什么,那地方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么?好不容易……"
  他的话似乎被人打断了,顿了顿,皱眉,道:"你跟齐哥说,我很好,不用他操心。你也不用过来了,我和孩子很安全,当初我跟齐哥说好了,除非他亲自来,谁来我也不会把孩子给他,阿豹你不用说了,就这样。麻烦你带话给齐哥,他要真想清楚了,就做吧,我在V市等他一周。"
  丁良挂了电话,怔怔站了半晌,抱起冬冬的小提琴摸了摸,说:"我们走吧。"
  安排好一切,丁良先回去了,廖景在KFC买了个全家桶,又买了点其他吃的带回家去,凑合了一顿中饭。
  吃完饭廖景收拾渔具打算去海边,昨天跟大韩约好在那儿见面的,冬冬小孩脾气,看动画片也看腻味了,便缠着他要一起去。
  廖景想想反正他一个小孩子,也看得住,便答应了,再说丁良这几天累的过了,早上又被他狠干了一顿,也该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
  廖景提着东西下楼,车就停在楼下,小孩没想到他有车,兴奋极了,蹿上副驾位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哇噻,廖叔叔你居然有车耶。"
  "怎么,不行啊?"
  "我爸给你一个月多少钱啊?"
  "哈!"廖景笑了出来:"你猜。"
  "汽油很贵的耶,我爸对你真好哦。"冬冬咂舌,"怪不得他这么穷,连手机都买不起。"
  "你不是以为你爸把赚的钱都给我了吧?"廖景对他的想象力叹为观止。
  "你不是店里的跑堂吗?"冬冬白他一眼,"你的薪水不是我爸付给你的咩?"
  廖景想了想,呃,也是。
  "好吧。"廖景叼了支烟,笑着摸冬冬的头,"你就当我是你爸养的小白脸吧。"
  "小白脸是神马?"
  "……"
  周末路上有点堵车,到海边的时候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廖景选了个比较醒目的地方给冬冬安好鱼竿,嘱咐他乖乖钓鱼,自己转到一处偏僻的岩石背后,跟大韩接上了头。
  "你带了小孩来?"大韩一套专业钓具,戴着渔夫帽。
  "嗯。"
  大韩摘下墨镜远远看了看,说:"一会能采个血样吗?丁良的样本你取了没有。"
  如果他想取,早上是能取到丁良的精|液样本的,但他没这么做,摇头:"没,我想没有必要了,冬冬的父亲另有其人,应该是个姓齐的。"
  大韩挑了挑眉:"你也查到齐水正了?"

  四川会馆

  "齐水正?我不知道啊。"廖景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头儿你这次去大庆坳都拿到了些什么?"
  "我调阅了关于丁良所有的卷宗,还询问了一些和他一起服过刑的犯人,他居然是元深的把兄弟,当初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翻了脸,他准备跑路去泰国,被元深的杀手在码头截住差点杀了,说来也神,他大概是真走投无路了,干脆把那个杀手干掉报了警,以防卫过当自首,寻求警方的保护,后来就老老实实坐了牢。"
  原来是这样,廖景出神地看着远处海面上的渔船沉思,这么说他还没来得及跑路就入狱了,那么元深的儿子又是怎么死的?
  "他这么一来,也算是彻底和洪江决裂了,坐了牢,洗了底,就是这个洗底的方式代价未免太大。"大韩接着说,"整整六年啊,进去的时候才二十八九,出来都人过中年了。我去了他服刑的号子,有个老看守说,他入狱后元深还不放过他,在牢里买通好几个亡命徒袭击他,光ICU就送进去三次,切除了一个脾脏,但还是活下来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元深忽然放弃了,算是默认他退出江湖。"
  有鱼上钩了,廖景连忙收线,可惜不大,索性又丢回海里了,换了饵料接着钓。
  大韩说:"丁良这种人,底不是那么好洗的,搞不好就会重操旧业,他十年前在江湖上很出名的,枪法好,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强,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这些廖景都想到了,对他的身手也有了见识,点点头,问:"那有没有关于孩子的线索?"
  大韩回答:"你昨天跟我说过了以后,我仔细想了想,很可能是他牢友的孩子。"
  "不是吧,坐牢也能扯上这种托妻献子的铁关系?"
  "怎么不会,患难才见真情呢,再说他那个模样,蹲苦窑肯定要拉帮结派找靠山,不然早被人轮残了。"大韩说,"所以我昨天排查了他坐牢期间所有的牢友,有一个人非常可疑,他跟齐冬一个姓,叫齐水正,是丁良在牢里的傍家儿,V市人,犯的故意杀人罪,判了无期徒刑,进去都七八年了吧,五年前减成二十年有期,去年秋天又减到十八年,是大庆坳一霸。"
  廖景听见他说什么"傍家儿"心里就别扭的不行,没说话。
  "齐水正对他不错,罩了他五六年,没让别人碰过他,算是有情有义,可惜,齐冬这种非婚生子查起来很麻烦,证据太难找了。"
  "那齐水正呢?只是个普通的杀人犯吗?还是有更复杂的身份?"
  "正在查,还得一点时间,不过看得出他不是普通人,故意杀人罪能判成无期,七年多来还不断减刑,对了,前一段他提出保外就医,说是肝癌晚期,手续都提上来了,正在走流程,能想这么多办法,路子肯定很硬,恐怕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你说他是V市人?"廖景心中一动,"V市黑道十几年来都是世雄最大,如果他黑白通吃,很可能跟世雄脱不了关系,说不定D哥会认识他。"
  "你说会不会……"大韩说了一句,突兀地停住了,半天才说,"他会不会是我假想中的那个人?"
  "哪个?"
  "最大的庄家。"
  "?"
  "D哥背后的那个人。"
  这个问题太深了,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廖景在脑海中将这一条条纷乱的线索抽丝剥茧般整理疏通着,如果齐水正是D哥背后的庄家,他为什么要动冬冬?齐水正又为什么会入狱?
  没错,假设他们两个人有仇,或者D哥是弄掉他才上的位,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齐水正要出狱了,D哥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同时,元深为什么在隔了这么多年以后,还会放下当初恨不得他去死的仇恨,回过头来找丁良,似乎也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他想要接近的那个人,恐怕不是丁良,而是齐水正。
  那么问题的症结,就在齐水正身上了,目前能够理顺一切的关键,就是齐水正入狱前的黑道身份,以及他入狱的原因。
  达成共识,大韩收拾渔具开车走了,廖景在原地钓了会鱼,结果鱼鳞也没捞上来一片,回去看冬冬,没想到这小子运气不错,水桶里居然已经有两条大鱼了。
  "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廖景坐他旁边问。
  "吃鱼嘛。"
  "我不会做,你爸要跟中老年妇女约会,没空管你了,咱们还是吃饭馆吧。"
  "好啊。"冬冬马上改了主意,"那我们吃必胜客吧,然后我还要吃巴斯罗宾的冰激凌。"
  "叫二爸我就带你去。"
  "你才不是我二爸呢,你光是二!"
  俩人别扭地吵吵着走到停车场,廖景把东西收进后备箱,打开车门上了车,却不发动引擎:"不叫不给吃啊。"
  没想到冬冬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吃了,回家吧。"
  "你不是吧?"廖景真是被他打败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革命烈士穿越的啊?
  "我就一个爸爸。"冬冬垂着眼低声说,"虽然你对我好,我也不能认贼作父。"
  "操!"廖景气的一把拍在他头上,"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好不好,我他妈是贼吗我?"
  冬冬揉着脑袋撇嘴,廖景拿他完全没脾气,发动车子,一边骂骂咧咧数落着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一边毫无气概地往必胜客开去。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廖景就吓了一跳,家里干净是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家具擦的一尘不染,沙发套也换了,水族箱亮晶晶的跟钻石似的,隔着推拉门,能看见丁良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把能洗的都洗了。
  他到底是黑帮老大还是居家人|妻啊?廖景穿着鞋都不敢往地上踩了,丁良真是上的厅堂下得厨房,玩得转菜刀打得过流氓啊……
  "你们回来啦?"丁良晾完衣服,把盆放回浴室,擦擦手,"睡了一下午,醒来没事干,就收拾了一下。"
  "你不是晚上约了保险经纪吗?"廖景问。
  "这就走了。"丁良到门口换鞋,"要什么宵夜吗?我回来带给你们。"
  "你就穿这样去啊?"廖景上下打量,"也不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丁良低头看看,灰裤子,铁青色圆领毛衫,黑大衣,都是又旧又土的款式,笑笑:"又不是相亲。"
  "你知道就好。"廖景酸啦吧唧的。
  丁良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换鞋,低声说:"别这么说,咱们……谁也管不着谁。"
  谁也管不着谁。
  隔着玻璃窗,廖景看见他步履匆匆地下了楼,在单元门口警惕地张望了一下,才往大门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怅然若失,廖景点了根烟,站在阳台上抽着,丁良说他要走了,离开这,也许再不会回来,大概也正因为此吧,今天早上他才没有拒绝自己。
  可难道真的,他们之间,就仅止于此吗?
  廖景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吉昌街,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
  中午的电话很明显是齐水正的人打来的,齐水正早就提出了保外就医,现在冬冬出了事,他肯定会加紧办,丁良说再等一周,恐怕,到时候他就走不了了。
  如果齐水正带走了孩子,丁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就可以彻底的退出江湖了吧。
  除非……他们还有感情。
  想到这个,廖景烦躁地打开了窗户,初冬的冷风让他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我是个警察啊。
  是不是混黑帮太久,把这个都忘了?
  丁良这种人,是我能碰的吗?
  以后,以后又怎么办呢?
  就算他真的洗白了,规规矩矩做生意,我们又怎么在一起?
  我是警察啊……
  这是第一次,他把另一个人,和他的未来想在一起,和他的生活想在一起。
  因为防着D哥还会对他们不利,丁良没有让冬冬再去学校,他自己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这么过了三天。
  三天后保险经纪打电话给丁良说了些事情,当铃声响起时廖景还满诧异的,不知道丁良什么时候买了手机,居然没告诉他号码。
  "你买了手机?"廖景问他,"怎么不告诉我号码?"
  "临时买的二手货,为了跟保险公司联系的,不打算常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丁良掏出来给他看,是一个很旧的诺基亚,黑白屏的,亏得他能找到这么破个手机,都可以当古董收藏了。
  正拿在手里把玩,手机忽然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座机。
  没记错的话,是大庆坳附近的区号。
  "谁啊?"廖景把手机递给丁良,丁良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接通后走到窗边,低声说:"喂?"
  电话那头一直说着什么,说了将近五分钟,丁良始终没有应声,直到对方大概都说完了,他才说:"我知道了。"而后挂断了电话。
  沉吟了片刻,他问廖景:"大后天晚上有空吗?"
  "大概有吧,怎么?"
  "我要带冬冬去见个朋友,地方有点远,你能送我们去吗?"
  "成啊。"廖景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个名字——齐水正。
  "大后天是吧?几点?"
  "六点半出发吧,约的是八点。"
  "约在哪儿?"
  "四川会馆。"

  物归原主

  廖景确定时间地点后马上给大韩发了短信,大韩听说是四川会馆有点为难,说那地方是纯会员制的,会员招募制度又非常严格,连侍应生都是四川乡党,短时间内找人混进去很难,叫他能进去就进去看看,不行就算了吧,以后另想办法。
  廖景答应了,但对于丁良会不会带自己进去见齐水正也完全没有把握,他们关系虽然亲密,还没到分享这种秘密的程度,各有各的保留,以丁良的脾气,也不像是会把床伴引荐给朋友的人。
  何况齐水正恐怕不是朋友那么简单,曾经还是他的相好。
  约定那天冬冬被打扮的焕然一新,修剪了头发,穿着新买的衣服,帅的不得了,倒是丁良,依旧一身旧夹克,精神也不大好。
  "臭小子收拾收拾挺帅嘛。"廖景打趣冬冬,"相亲去?"
  也许是受了丁良的影响,小孩的兴致也不大高,表情甚至有点儿伤感,提着书包闷头出了门。丁良个不大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说,"这个放你后备箱吧。"
  "你干嘛啊?"廖景问,"把冬冬卖了?"
  丁良笑了笑,说:"冬冬要出去住一阵子,都是他的衣服和书。"
  从吉昌街到四川会馆隔了几乎整个V市,这个点儿又是晚高峰,车子开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一路上冬冬很沉默,丁良也没怎么说话,只有廖景偶尔逗逗小孩,可惜人压根不理他,效用不高。
  车子停在会馆门口,有门童过来帮他们开车门,丁良带着冬冬下了车,廖景隔着车窗问:"几点来接你们?"
  丁良犹豫了一下,说:"你等我二十分钟行么?"
  廖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出来,点头:"行。"
  丁良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拉着冬冬的手进了旋转门。
  廖景将车停在马路旁边的临时车位上,通过手机和大韩通报了进程,大韩告诉他齐水正的背景很深,而且埋的很结实,他动了很多关系也没拿到核心的部分,今天下午还有个跨部门的上司暗示他,大概意思是放齐水正一马。
  可见这个人不光是黑帮混混那么简单,触角已经伸到了白道上,跟一些官员都有联系。
  清除了记录,廖景将手机塞在裤兜里,忽然看见丁良低着头出了会所,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他。
  看看表,不过十几分钟,廖景越发诧异,开车过去接他,问:"冬冬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丁良没有回答,拉开车门上了车,廖景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很差,没有一丝笑容,自己问话他好像压根就没听到。
  天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砸在挡风玻璃上,丁良两手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才摸着一盒烟,颠出来一根叼在嘴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廖景忙帮他点着了,问:"回家?"
  "哦。"丁良像是神游天外,有点反应不过来,隔了少顷才说,"随便。"
  廖景猜想他大概是把孩子还给齐水正了,只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不过冬冬跟他相依为命一年多,甭管是不是血缘上的父子,感情却是真实的,现在忽然分开,心里肯定不好受,怕带他回家看见冬冬的东西他太难受,索性将车子开上了出城的国道。
  丁良完全没注意到路线不对,坐在副驾席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道是在想冬冬,还是想起了他跟齐水正的过往。
  车里静的让人难受,廖景打开了收音机,交广音乐台正在放怀旧老歌,徐小凤低吟浅唱地诉着衷肠,听了一会连他自己都想哭了,赶忙关了电台。
  "怎么不听了?"音乐乍停,丁良清醒过来,问。
  "乱烦的。"廖景说,顿了顿,问他,"你真要把冬冬送人了?"
  "小孩子应该呆在亲生父母身边,我只是……帮忙照料一段罢了。"丁良淡淡说。
  "你对他那么好,我还当他是你亲儿子呢。"
  "我?"丁良自嘲地笑笑,"我这辈子都没碰过女人,哪儿来的儿子。"
  "那你跟他父母关系不错啊。"廖景问,"亲生儿子人也托付给你照看。"
  "我是帮他爸爸照看他一段时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以前在大庆坳的时候,他很照顾我,我出来的早,就帮他个忙。"丁良抽多了烟,有点头疼,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以前杀过人,坐过牢。"
  廖景"哦"了一声,丁良再不说话,斜靠着座椅靠背,双目茫然看着车窗外的雨,右手支着额头,左手指间架着支烟,半天没抽,都灭了。
  车子狂飙在笔直的大道上,雨刷机械地摆动着,一下下拨开滂沱的雨水,这样的情境,这样的夜,即使平时粗线条的人也难免产生些莫名的伤感,像丁良这样历经沧桑的人,心情自然格外复杂。
  他这人平时看起来温吞吞的,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其实想的特别多,只是性格太闷了,都憋在心里,习惯性地用温和隐瞒锐利,用平庸粉饰强悍,用懦弱掩藏坚韧。
  廖景眼睛的余光瞥过他迷惘的视线,忽然心疼的厉害,真想替他找个什么途径发泄一下,一场重金属演唱会,一场不计后果的饕餮,抑或更加简单,给他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
  丁良抬起手将烟凑到嘴边,这才发现火灭了,刚要重新点,廖景夺过来丢在一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他:"别折磨你的肺了,试试这个,更能让你放松。"
  丁良打开盒子,看了半天才抽出一支大麻叼在嘴上,点燃了,低声说:"有十来年没碰过这个了,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玩意儿,被查出来可怎么办,再说你不是一抽就晕吗?"
  "抽你的吧,少废话,我不晕怎么能认识你。"
  丁良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闭上眼,缓慢地吐出一口青烟,大麻特有的味道顿时充满了车里狭小的空间,片刻之后,一种奇怪的香味开始从他周身的毛孔里渗出来,与他身上固有的甜味混合起来,形成某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味道。
  廖景将车子拐上了一条村道,颠簸的路面终于让丁良意识到了异样,他睁开眼,眼神飘忽地看着外面,声音带着吸完大麻后特有的慵懒低沉:"唔——这是要去哪儿?"
  "找个地方过夜,现在都十二点半了。"
  "都半夜了啊……"丁良摸了半天才打开车窗,雨下大了,一大片水雾飘进来扑在脸上,草草擦了擦,嘟哝道,"这荒山野岭的……"
  "你说过让我随便开的。"廖景继续往山里走,"现在反悔也没用了。"
  丁良迷蒙地笑了笑,关了车窗,靠在那儿不吭声了,又捡了一支大麻叼在嘴上。
  很快车子驶入了一个幽静的山坳,几处民居错落在山坡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廖景将车子停在一家挂着"开心农场"牌子的农户门前,按响了门铃。
  这是村长的家,开着家小小的类似旅馆的农家乐,不过这时候是淡季,没什么客人。
  村长一个人在家,因此非常谨慎,廖景好说歹说半天才同意他用驾驶证登了记,又瞧了瞧丁良,问:"他谁啊?跟你什么关系?"
  "我叔。"廖景黑着脸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爷爷的户口本,我打电话让他老人家连夜给您送来?"
  丁良抽了大麻表情有点怪怪的,似笑非笑,村长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但见他的模样装束都实在不像个坏人,便丢给廖景一把钥匙:"楼上角落里那间,不过浴室不能用了,只能在天台的简易房里洗澡。"
  "凑合吧。"廖景付了押金,拉着丁良上了楼。
  房间很小,除了两张单人床就是一个电视柜,连个椅子都没有,灯也坏了,只有一个低瓦数台灯还能亮。
  丁良一进门就软趴趴倒在了床上,眼睛盯着台灯转来转去,抑制不住地傻傻笑着。
  "洗澡吗?"廖景把他半抱起来脱外套,丁良下巴搭在他肩头,脑袋无意识地晃来晃去,喃喃道:"真晕,你到底给我抽了什么?"
  "大麻啊,我手里都是好货,舒服吧?"
  "嗯,舒服,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周身都散发着甜腻的气味,迷离的表情实在太过诱人,廖景按捺不住地吻他的唇,吸他的舌头,丁良的汗疯狂地从周身的毛孔里渗出来,很快衬衫就湿透了。
  "我、我得去洗个澡。"丁良推开他站起身,"太热了。"一边说着一边将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卷起来直到腋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橘色的灯光下后腰的纹身像活了似的,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舒展开来,像妖媚的花朵正在开放,暗夜里撒发着致命的诱惑。

  农场之夜

  丁良摇摇晃晃出了门,外面大雨瓢泼,廖景忙拎着外套追出去,将他裹起来半拖半抱弄进天台的简易房,打开了天花板上的浴霸。
  房间里很快暖和起来,廖景开了煤气,兑好水,丁良斜靠在墙壁上,一直迷离地看着他笑,直到见他脱光了才问:"你干嘛?"
  "和你一起洗澡啊。"廖景坏笑着脱下他的衬衫,抽出他的腰带挂在自己脖子上,扒下他的裤子,将他拉到淋浴喷头下淋了个透湿。
  丁良推开他要自己洗,廖景抢过所有的沐浴用品不让他动,丁良只有放弃了,任凭他给自己搓了一头的泡泡,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
  廖景从后面抱着他给他打肥皂,借着滑腻尽情玩弄他成熟的清瘦的身体,手指划过他扁平的胸膛,细瘦的腰,圆润的肚脐,小小的肚腩,而后抓住了他两腿间微勃的部位。
  丁良抽完大麻体温有点高,身体不再是平时苍白的颜色,胸口微微泛红,被他一碰就忍不住哆嗦,齿缝间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嘘。"廖景咬着他的耳朵警告他,"别出声,被村长听见了非报警不可,可不是耍流氓那么简单,咱们现在是乱|伦哦。"
  丁良的耳背迅速红了起来,喘息越来越重,廖景本来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真听到他出声的,没料到片刻后他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淋浴的水声掩盖了这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但廖景还是及时抓住了这销魂的一刻,咬着他的耳朵说:"唔,别出声啊,会被关起来哦。"
  丁良死死咬着嘴唇,鼻翼翕张,喉结抑制不住地上下滑动着,极力克制着不再发声,廖景将舌尖伸进他耳朵,尽可能地深入舔舐,手上加重力道,借着肥皂滑腻的泡沫给他更多的刺激。
  丁良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难耐的哼声,缩着脖子想要逃开他的侵略,廖景不依不饶地用胳膊圈着他,咬他的耳朵,捏他的乳|头,用尽手段撩拨他被大麻控制的过分敏感的身体。
  "别……"丁良开始挣扎,捏着他手腕的穴道脱开他的禁锢,踉跄着逃到门边,廖景眼疾手快,一伸脚就将他绊倒了,捞着他的腰将他拖回来,拽下脖子上的皮带捆住他的双手,将他压在淋浴下开大水冲洗起来。
  丁良被水压激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用肩膀挡住水流,因为弯着腰,臀不自觉地翘起,廖景趴在他背上吻他的肩胛,手指伸进去扩张,而后取下淋浴上的浣洗器喷头塞进去,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扭过头来,一边咬他的嘴唇一边说:"我没带套子,咱们今天真刀真枪地干吧。"
  丁良已经被他折腾软了,浑身一片酡红的颜色,抓着水管弓着腰,默许了他的要求。
  几分钟后楼下的门铃忽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廖景警觉起来,关小了淋浴,水声中听到村长开了门,有人大声说:"村长,大雨把路冲断了,有个吉普车陷在水田里啦,司机来求救,说车里有女人和孩子,孩子都发烧了,你看怎么办呐?"
  "赶紧去帮忙啊。"村长是个热心肠,急急火火地说,"这会儿正好雨小了,快去叫几个劳力来,带上工具,我跟你们过去看看。"
  报信的人诺诺答应,一行人呼啦啦都走了,村长百忙之中还没忘反锁了大门,大概是怕廖景和丁良给他来个卷包儿会。
  "人都走了。"廖景将丁良翻转身面对面抱在怀里,抬起他双腿环在腰上,缓慢而坚定地进入,"想叫就叫吧。"
  丁良咬着牙不吭声,廖景将他压在墙上,在他耳边低声而邪恶地说:"你不叫我就不收工,咱们就一直干到村长回来好了。"
  村长到天亮都没有回来,廖景却食了言,尽管丁良前所未见地主动,在大麻的作用和他年轻的的撞击下不断发出难以抑制的低沉呻吟,他还是把他干了整晚。
  一开始丁良只是被动地承受,药劲儿上来以后渐渐兴奋起来,眼神迷乱地看着廖景,修长的腿缠着他的腰不放,回到房间后甚至把他压倒在了床上想要霸王硬上弓,力气大的不得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弄的廖景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稀里糊涂被开了苞。
  还好廖景久经考验,咬鼻子踩脚面,使出无赖般的手法连爬带闪躲过了他的进攻,光着身子从房间跑到天台,冷飕飕躲在墙角打了一遍长拳,这才活血散瘀恢复了灵活。
  廖景被他折腾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恢复了战斗力以后咬牙切齿反扑回了房间,将神智不清昏昏欲睡的他叔压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上了好几遍,确定把老家伙完全榨干了才放下心来,裹着被子躺在另一张床上抽烟,一边抽一边庆幸还好自己没用大麻,不然今天死定了。
  继而又悲愤莫名,发誓再也不给丁良用任何兴奋剂了,伟哥也别想,阳痿也没关系,正好给自己压上一辈子。
  这一夜两人都是元气大伤,廖景身经百战也架不住这么整,死死睡了一整天,傍晚时醒来,发现丁良还昏沉沉睡着,脸色虽然不好,但叫起来有反应,知道他只是昨晚发泄的太厉害累着了,便兀自起床洗漱了,换了衣服下了楼。
  村长居然还没回来,大门依旧反锁着,廖景暗叫头疼,去厨房看了看,还好还有些食材,被丁良耳濡目染了这么久也会做些简单的饭菜,便炒了两盘米饭端到了楼上。
  丁良已经醒了,正趴在床上揉腰,见他进来问:"天,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腰好疼,都要断了。"
  廖景哼了一声:"不记得最好。"将炒饭放在床头柜上,"饿了吧,我炒的,没你做的好吃,别嫌弃。"
  丁良也饿了,爬起来端着炒饭吃了两口,说:"还不错,饭蒸的有点软了,炒饭要稍微硬一点才有嚼头。"
  "是,东家。"廖景翻个白眼,丁良笑笑,不再挑剔什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村长跟失踪了似的,到晚上也没回来,大门是防盗的,要出去只能翻墙,但车子出不去,两人只好再在这儿住一夜。
  雨后夜空晴好,山里的空气清澈澄净,昨晚两人都做伤了,没心情再上床,廖景便搬了两把躺椅上了天台,又煮了乡下特有的砖茶,跟丁良排排坐着看星星。
  夜深了,更深露重,凉意渐浓,但星空太美太美,两人都不愿意回房去,廖景换了茶水,怕丁良身子单薄,去房里取了被子盖在他身上,丁良拍拍他的手,说了声谢谢。
  "你是为什么坐的牢?"廖景忽然问他,"你杀了谁?"
  "唔……"丁良有点意外他这个问题,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洪江的杀手。"
  "元深派的?"
  "嗯。"
  "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你想夺他的权?"
  "都没有。"丁良淡淡说,"六兄弟里数我们俩感情最好,我这个人又没什么野心。"
  "那是为了什么?"
  丁良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廖景以为他睡着了,刚想要不要抱他回房去,忽听他轻声说:"是为了他儿子。"
  "哦?"廖景想起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元深的儿子被人一枪毙命,死在美国的公寓里,"我听过一个传言,说是你杀了他,是真的吗?"
  丁良定定看着星光褶褶的夜空,近乎呢喃地说:"算是吧,"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我不杀伯仁……"
  话说半句没了下文,廖景给他倒上一杯浓浓的热茶,丁良喝了一口,抱在手心取暖,说:"都是八九年前的旧事了,这么多年没人提,我都要忘记了。"
  他表情虽然淡淡的,但眼神中透着尘封的伤感,夜风吹过,拂乱了他的头发,鬓角的银丝若隐若现,那种愁苦的沧桑的感觉愈发浓烈。廖景尽管极想知道他和洪江之间的恩恩怨怨,可到底不忍心揭他的旧伤疤,打了个哈欠,说:"晚了,回去睡吧,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我知道你好奇。"丁良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年轻时的荒唐事罢了,只是,只是荒唐的代价有点大,有些人丢了性命,有些人丢了一世的情谊……"
  他深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轻柔,仿佛讲故事一般,然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追忆与绝望。

  只爱六叔

  二十多年前的丁良还是个孩子,因为从小没父母,被一个南拳武师收养,在拳馆里打杂,后来认识了跑江湖的元深,懵懵懂懂跟着几个大哥拜了把子,成了洪江六兄弟老小。
  那是个刚刚开放的年代,虽然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法律太过刻板而不近人情,但漏洞也很多,满地都是机会,只要你胆子够大,做什么都能赚钱。丁良跟着元深跑码头,走私任何可以卖钱的东西,西药、服装、摩托、汽车,甚至是部队上退下来的军火,有一年还从越南弄了一批狗和猴子,翻越国境在广西大赚了一笔。
  后来他们开始在R市稳定下来,开酒店,做夜总会,搞外贸,私底下也帮人收账,砍人,违法的合法的什么都做,钱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开始起了异心,总觉得其他人背着自己刨钱,做大自己的势力。一个人有了这种心态,其他人难免跟着这么想,久而久之,大家心照不宣地开始发展各自的力量,但出于多年来对元深的信任,丁良始终站坚定地在他这一边,也正因为此,元深始终是六个人中最强的一个。
  越是亲近的兄弟,就越是懂得地方的弱点,翻脸的时候就越是残酷,几年的功夫,元深在丁良的帮助下几乎铲除了其余所有人的势力,统一了洪江,继而吞并了R市及近郊几个小帮派,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黑帮体系,之后他开始用新的规则替代旧的,扶植新人打压元老,不到三十岁,已经成了当地实至名归的黑帮教父。
  至此,丁良的生活一直还算平静,二十出头的他甚至已经开始憧憬着退休后闲散的生活,学个厨师执照,开一家饭店,找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他二十四岁本命年的春天,丁良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清明节,白天他去曾经收养过他的拳师坟上扫了墓,傍晚回去的时候发现元深在家里等他,身边还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
  "老六,我可等你半天了。"元深笑着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进了院门,指了指少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元棠。"
  少年站起身来,略有些腼腆地叫他:"六叔。"
  元棠和元深长的很像,五官深邃刚毅,小小年纪已经显出魁梧挺拔的身姿,虽然嗓音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沙哑,但气质沉稳,整个人有着超越年纪的老练,可以想见,几年后将会是一个令所有少女都在心底尖叫的英俊青年。
  丁良看着元棠,由衷地说:"他跟你可长的真像。"
  元深感叹地说:"可不是,真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可惜他妈性子太烈,到死才跟我说了实话,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个儿子。"说着拿了瓶五粮液,倒了三杯酒,对元棠说:"儿子,爸爸公事多,以后你就跟六叔住,你六叔身手好,枪法一流,你跟着他好好学。"
  元棠端起酒杯说:"爸,干脆我拜六叔为师吧,以后他就是我师父了。"
  元深拊掌大笑,说:"成。"
  洪江自从统一之后,一直是元深主外,丁良主内,元棠虽然名为元深的儿子,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丁良在照顾,连家长会都是他去开。
  元棠对元深是敬重,对丁良可是实打实的亲近,好几年吃住都在丁良家,晚上还喜欢跟他一起睡,睡着睡着就滚到丁良被子里,抱着他不放。元棠长的快,上高中的时候就比丁良高大了,丁良虽然觉得被他这么抱着有点别扭,但念着他比自己小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就没多想。
  丁良年纪轻轻就当了洪江的二当家,有权有势少年得志,人长的帅,脾气也相对随和,洪江多少女孩儿都想和他好,有人暗送秋波,有人投怀送抱,有人还托了媒人来提亲。丁良练的内家功夫,清心寡欲,对女色一直不大感冒,偶尔看上个顺眼的出去相个亲,元棠总是死乞白赖跟着他,说是要给他把关,其实每次都非给他搅黄了不可,丁良没遇上过特让他动心的,对此也就不以为意。
  元棠十六岁那年夏天,学校忽然来了电话,说让家长去一趟教务处,丁良以为校长又要拉什么赞助,匆忙开车去了学校,没想到一进教务处就看见俩民警站在那儿,元棠光着膀子蹲在墙角。
  丁良面嫩,二十六七了看上去还跟个少年人似的,民警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是元棠的家长?"
  丁良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都惊动了警察了,忙示意手下出去打电话疏通关系,自己陪着笑脸问他们元棠犯了什么事儿啦?
  "有人报警。"民警说,"说他前阵子在学校澡堂子猥亵男同学,今天下午体育课,又在器材室跟体育老师耍流氓,你这孩子有点变态你知道吗?"
  丁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都打懵了,好说歹说花钱平息了事故,带着元棠回了家。
  元深虽然疼儿子,但对他从来都非常严厉,丁良没敢把这事儿告诉元深,只好自己想办法把他这毛病拧过来。
  丁良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到最好的医院给他做精神治疗,元棠平时跟他有说有笑,这一次却一直一声不吭,只是在治疗中越来越消瘦,越来越阴沉,几乎没了从前阳光的模样,恹恹的跟个鬼一样。
  治疗持续了好几个月,中秋节那天元棠做完了最后一个心理疗程,跟着丁良回了家。
  元深在外地做生意没回来,家里就叔侄二人,丁良特意炒了好几个他爱吃的菜,还备了酒,打算跟他好好聊聊。
  席间一直是丁良说话,元棠默默听着,后来丁良说:"阿棠,你都快十七岁了,算是个大人了,什么对什么不对你心里都该清楚,要是学习压力大,你就好好找个女朋友吧。"
  元棠古古怪怪看着他笑,说:"六叔,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你让我吃的药我都吃,你让我去医院我都去。"
  丁良心里难受,给他倒了杯酒,元棠一口干了,说:"你知道吗,电击可难受了,有时候我真不想活了,可一想到只要忍下去六叔你就能高兴,我就什么都能做得到。"
  他话里透着怪异,丁良诧异地看着他,元棠自顾自喝酒,说:"是不是我找个女朋友,在你心里我就不变态了,你就更开心了?"
  看着他的样子丁良心里更加难受,去厨房盛了碗汤回来,元棠已经给他满上了酒杯,说:"六叔,来,咱们干一杯,爸爸说将来要送我出国念大学,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再也吃不到你做的菜啦。"
  两人闷头喝酒,很快一瓶五粮液就见了底,丁良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水还没烧热就觉得晕的不行,站都站不稳,扶着墙想去客厅歇歇,脚步都几乎挪不动。
  "六叔你怎么了?"元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喝多了吗?"
  丁良虽然浑身发软,神智还在,意识到自己是中了什么毒,怕元棠也受了仇家的暗算,硬撑着说:"你去楼上,我床头柜里有枪,有人暗算……"
  元棠看着他笑:"没人暗算咱们,是我下的迷药,六叔,你真傻,我给你酒你就喝,怪不得爸爸把你耍的团团转。"
  丁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元棠过来将他抱起来,弄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丁良想不通这孩子什么时候都长这么大了,抱着自己居然这么轻松。
  "你干什么?"丁良抓着元棠的胳膊问他,"你爸叫你这么做的?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你错啦,我爸才舍不得动你呢,你这么听话,又这么傻,一心一意都为着他。"元棠趴在他身上,少年消瘦的面颊刀削的一般,眼睛却又大又黑,像深潭似的,看不清底。
  "我喜欢你啊六叔,自打头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了。"元棠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头埋在他胸口,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他颈窝里,又腻味又伤感地说,"你别找媳妇儿好不好,跟我过一辈子,我也不找媳妇儿,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看医生也没关系,死也没关系,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

  反目成仇

  丁良那一刻感觉自己被雷给劈了,死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死都没想到自己送他治疗来治疗去,最大的病根却在自己身上。
  元棠吃了半篓子的药,同性恋没治好,精神上却不大对劲了,爱丁良爱的走火入魔,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指望了,索性孤注一掷给他下了药,就在这个中秋之夜把自己的六叔给做了。
  丁良人是清醒的,身体却软的没法反抗,元棠紧张的一直哆嗦,衬衫的纽扣崩的掉了一地,脱他裤子的时候皮带都差点解不开。
  不知道元棠从哪儿学的那一套,抑或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无师自通,尝试了几个小时终于把自己塞进了丁良的身体,成功地给他六叔开了苞。而后的事情就顺利的多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只要给他个活物就能不知疲倦地干一宿。
  天亮的时候丁良身上的药劲才散了,浑身汗出的几乎脱了水,被毫无经验的小孩折腾的差点废了,几天都下不了床。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把这事儿抖出去,甚至连元深都没告诉,一来是实在说不出口,二来怕元棠钻牛角尖真把自己了断了,自己没法跟他爸交代。
  元深连着一周都没去上学,寸步不离地陪在丁良身边,给他做饭洗衣,上厕所都扶着他去,丁良本来恨透了这小孩的所作所为,但看着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歉疚起来,总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是自己没把他带好。
  后来丁良看了些同性恋心理方面的书,知道这东西大概是天生的,什么治疗根本就没用,自己逼着元棠吃了那么多药,看了那么多医生,还做了电击,其实对孩子是一种伤害,把他搞的这么极端自己也有责任,这么一想就更加心软了,只能期待他长大点儿懂事些,找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至于元深那里,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丁良告诉元棠不用再去做治疗了,也不用吃药和看心理医生,只要安安心心上学,把身体调理好就行了。元棠很高兴,性格慢慢恢复了从前的阳光开朗,规规矩矩上学,成绩越来越好,只是越发粘丁良,虽然不敢再碰他,但一直坚持跟他一起住,小心翼翼陪着他,也决不允许其他女人靠近。
  快过春节的时候元深从外地回来,看了元棠的成绩单很高兴,跟丁良商量下半年就送儿子去国外读高中的事情,丁良早就被小孩折腾怕了,自然同意早点送他走。
  元棠知道他们要送自己出国又愤慨又伤心,元深那里不敢发飙,年三十来丁良家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是不是特恨他特讨厌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见他了。
  丁良头疼的不行,知道他脾气拧,怕他走极端也不敢直接骂他,只能劝他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国外教育比较成熟,再说对同性恋也比较宽松,加拿大和欧洲一些国家甚至允许同性结婚,就算为了他自己能光明正大交男朋友,也应该出去闯闯。
  元棠渐渐被他说动了,又开始憧憬未来,问丁良他肯不肯跟自己去国外结婚。
  丁良二十多年从没谈过恋爱,虽然觉得荒唐极了,但毕竟还是为少年毫无杂质的澄澈的爱情所触动,一方面出于顾忌他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有些沉溺于这种纯粹的爱慕,没有完全拒绝元棠热烈的示爱,只让他别多想,好好学习,等他长大再说。
  大年夜元棠没有回家,呆在丁良家里守了岁,两人喝了点黄酒,凌晨的时候元棠抱着他求欢,也许是禁欲太久,也许是真被他感动了,丁良没有拒绝,默许了他的行为。
  这种事总是食髓知味,两个人都是男人最好的年纪,春暖花开的时候元棠开始频繁地爬上丁良的床,和他彻夜做|爱,变着法的讨他欢心。丁良喜欢他学习好,他就次次考年级第一名,丁良喜欢看他打球,他就参加市里的篮球联赛,拿了冠军杯捧到六叔面前,要他把整个身体给自己做奖励。
  那段日子荒唐而甜蜜,丁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恋爱了,元棠迅速地成熟起来,有了他父亲一般的威严和大气,同时他又是那么单纯,对自己死心塌地地爱慕,多帅的男孩放在面前也不为所动,整个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有时候丁良不禁恍惚会想,会不会自己跟这孩子真的有未来,真的能一直这么好下去,就像童话里讲的那样,互相喜欢的人最后总是能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旋即他就为自己这个天真的念头发笑不已,他知道少年的爱情虽然纯洁炽热,但绝不会长久,等元棠出了国,很快就会认识很多优秀的同龄男孩,交了新朋友,自己渐渐的也就能再次回到长辈了位置了。
  也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份爱情的短暂,那一段他对自己的感情多少有些放纵,以至于发展到了后来惨烈的局面。
  过完十七岁的生日,元棠开始准备出国,该考的试都考过了,签证也办了下来,临走之前元深给儿子办了个盛大的欢送会,洪江的头目和他道上的朋友都来祝贺。
  丁良心情不大好,早早就回了家,没想到宴会结束以后,元棠大半夜偷偷跑出了父亲的别墅,单独来跟他道别。
  最后一次欢爱,没有往日的激烈与疯狂,两个人都极尽温柔地照顾着对方,事后元棠从裤兜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拿出一对镶钻的男戒,将其中一个套在丁良左手无名指上,吻着他的手心说:"丁良,你等着我,咱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那一刻,丁良心里忽然又酸又疼,满脑子响的都是这四个字——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他意识到自己对元棠的感情不再那么单纯,不再是长辈对孩子的纵容,不再是叔叔对侄子的宠溺,也不再是师父对徒弟的呵护,而是染上了连他自己都羞于启齿的复杂的情绪。
  不乐观地想,恐怕是爱情。
  "真荒唐是不是?"丁良躺在躺椅上,手里的茶凉了,廖景给他又换上一杯新的,他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说,"廖景,你跟元棠很像呢,不是指长相,是那种气质吧,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眼神又特别认真,又桀骜又执拗,笑起来还邪邪的。"
  廖景哼了一声,问他:"你们这不是挺好的么,怎么他后来死了?还是你杀的他。"
  "不,我不可能杀他。"丁良摇头,"就算我自己死,我也不会要他的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这么说又有什么用呢,他的死最终还是因为我。"
  元棠出国那天,丁良和元深一起送的飞机,出了机场元深的脸色不大好看,丁良以为是因为和儿子别离的关系,没有多想。
  "一起吃个晚饭吧?"元深上车之前问他。
  "不了,我瞧你心情也不大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丁良自己心里也沉甸甸的,拒绝了他,兀自开车走了。车子驶出停车场的时候在档杆前刷卡,他忽然看见元深的车跟在自己后面,从倒后镜里看过去,眼神阴沉沉的。
  事后丁良回忆起来,每次他要做掉兄弟的时候,头几天总是这个眼神,只是自己当时被元棠的走弄的有点失了机警,没反应过来要做准备。
  两天后丁良在外地办事回来,刚回家就接到了元深的电话:"帮里出了点事,你傍晚过来我家一趟吧。"
  丁良说好,洗了个澡换完衣服,元深的管家鲍斌已经开车来接他了。
  丁良那天觉得心里有点别扭,下意识的觉得要出什么事,看看黄历也说忌出行,临走的时候便带了把枪,还将一把蝴蝶刀塞在了裤兜里。
  到元深别墅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丁良穿过花木扶疏的石子小径,隐约觉得周围好像埋伏着什么人,心里越发提防起来。
  刚入秋,天气还有些澳热,客厅里没人,冷气开着,却有点阴森森凉飕飕的,丁良特意坐到了离门比较近的沙发上,问:"三哥人呢?"
  鲍斌给他倒了杯茶,说:"刚才少爷来电话了,三爷在楼上接,您坐会儿,他应该马上就下来了。"
  话音刚落,元深就拿着电话下了楼,看见丁良笑了笑,冲电话说:"正说呢,你六叔就来了。"将电话抛给丁良,"阿棠的电话,来跟他说两句。"
  元棠的声音很兴奋:"六叔?"
  "阿棠?那边怎么样?还习惯吧?"
  "挺好的,寄宿家庭环境不错,我的房间临着花园,很大。"元棠高高兴兴跟他絮叨了一会闲话,丁良笑着说:"成啦,别浪费电话费了,好好上学,别让你爸失望啊。"
  元棠答应了,临挂电话说:"丁良,我想你。"
  放下电话,元深脸上还带着微笑,只是眼神有些深沉,在茶几上取了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递给丁良一只古巴雪茄,说:"试试看,别人刚送的,据说很带劲。"
  丁良接过来放在一边,说:"我抽不惯这个,留着你用吧。"
  元深挑了挑眉,用雪茄钳切开一端,点上烃灯缓慢地烧着烟,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让本就清冷的客厅里气压更低了。
  "帮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丁良问,"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元深不说话,点着雪茄含在嘴里,轻轻啜吸了一口,良久吐出一缕青烟,说:"老六,有人想动我的儿子,你知不知道?"
  丁良心里一跳,下意识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左手不着痕迹地按到了腰间的枪柄上。
  "我本来没想这么早就送他出国的,想等他在国内上完高中再说,毕竟,我就这一个儿子不是?"元深将雪茄搁在烟缸上,阴厉地看着丁良的眼睛,"老六,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我经常对自己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就算要我一条胳膊,我也能毫不犹豫地给你剁下来,可你动了我儿子,就不行!"

  断指截杀

  那一瞬,丁良知道他和元深十几年的交情算是毁了,电光石火之间,他几乎能听见土崩瓦解的坍塌的声音。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他丧失该有的警觉,几乎是元深话音刚落的一秒,他迅速拔出腰间的手枪,跳起身越过茶几,将元深扑倒在沙发上,勒着他的脖子用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
  不是他心急,他实在是太了解太了解他这个三哥了,一旦元深决定了的事情,天塌下来也不可能改变,元棠出国的事都说了小半年了,他一直能不动声色地跟自己周旋,不漏一点口风,绝对是想要自己的命。
  兄弟两近在咫尺,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元深毫不胆怯地看着他的眼睛,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丁良左胸:"老六,好身手,好胆色。"
  丁良的枪口对着元深额头,元深的枪口对着丁良心口,没什么胜负,十几年的默契已经注定,他们的对决将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人开枪,他们同时放弃了自己手中的优势,元深知道自己的手快不过丁良,丁良也知道这是元深的地盘,僵持下去没自己的好处。
  两个身体迅速分开,元深一挺身翻到了沙发背后,丁良则猫着腰,飞快地蹿到了客厅门口,毫不犹豫地举枪,对着隐藏在高处的几个黑影连发射出四粒子弹,趁着短暂的平静逃到了花园里。
  元深喊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提前约好的暗号,灯光大亮,十几条人影纷纷从花园的角落里蹿了出来,开始搜寻隐藏在花木中的丁良,元深自己也跟了出来,端着枪机警地四下巡视。
  丁良没能逃得掉,元深早有预谋,几十个人对付他一个,对峙持续了不过五六分钟就结束了,胜负立分,没有悬念。
  丁良毕竟年轻,身手好,被抓着的时候还在元深肩头打了一枪,自己则毫发无损,只有衬衫袖子被刮破了一个口子。
  鲍斌屏退左右,拿了药箱要给元深包扎伤口,元深制止了他,任由肩头血流如注,还是稳稳坐在沙发上。
  丁良被按坐在他对面的单座木质沙发上,双手各用一副警用手铐拷在沙发扶手上,鲍斌缴了他的枪,枪口指着他的头,保险开着,动一动手指就能轰了他的脑袋。
  元深显然疼的厉害,脸色灰白,额头密密出了细汗,然他依旧表情深沉地坐在那儿,再次点亮了烃灯,将雪茄烤着了,吸了一口。
  "丁良,我说过,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有多信任你,才把我的宝贝交到你的手上,让你带着他,教他枪法,教他做人,你对得起我吗?"元深沉沉说,"其实你想上谁就上谁,玩男人玩女人都没关系,你是成年人了,我管不着你,但你不该动我的儿子,他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了这种手?"
  丁良没有解释,他没法解释什么,他和元棠之间的真相也不容他在这种情势下说出口。
  元深放下雪茄,站起身,绕过茶几站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脸,缓慢而又缓慢地摇着头:"我一直没有发现,你长的这么漂亮,丁良,我真是瞎了眼!"
  说着他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丁良脸上,力道之大让一边的鲍斌都一哆嗦。
  丁良只觉得左耳一阵轰鸣,过了好几分钟才恢复了听力,口里咸涩不堪,全是血,大牙被打掉了一颗,断茬刮破了舌头,粘稠的液体从鼻腔里滴下来,滴滴答答掉在衣领上。
  丁良吐出掉落的牙齿,终于哑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元深暴怒地踢了一脚茶几,抢过鲍斌手里的枪顶着他的下颌,五官狰狞地恶狠狠看着他,"别告诉我你要跟我的儿子玩儿真爱,是,他还那么小,连个女生的边儿都没碰过,你说什么他都信,可是丁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跑江湖的矮骡子,小混混,兔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我你现在还在武行里玩南狮呢,你配吗?你配碰我儿子吗?"
  丁良没上过什么学,从小跑江湖,别人的白眼看的也多了,不是没人羞辱过他,不是没受过挫折,可他真没想到,这番话能从元深口里说出来。
  他是不如别人有野心,有头脑,他手段不够狠,他心软,胸无大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性情,尤其对元深,他是真的问心无愧,他很清楚的知道,没有他,元深死都死了多少回了,洪江多了不说,起码有三成是他打下来的,除了元棠,他没有一点对不起元深的地方。
  话说回来,就是跟元棠,他也不觉得错完全在于他自己,退一万步,感情的事是双方的,就算他是元棠的父亲,也没有立场这样对自己。
  丁良不想再解释什么,暴怒的元深根本听不进去,何况他这人比元深仁义,帮里拥护他的人也多,以元深的脾气早晚得除掉他,元棠的事,只不过是个导火索,把这事儿提前了罢了。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拖时间,只要元深不杀他,他的手下迟早都能听到风声,说不定能想办法和元深交涉,把他救出去。
  "随你怎么想。"丁良说,"对你我问心无愧,对元棠也是一样,你要处置我尽管来,开香堂也无所谓。"
  "哈!"元深怪笑一声,"我没你那么不要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出了变态,出了败类。"他收了枪,捡起茶几上的雪茄钳,捏在指间玩弄了片刻,看着丁良的左手,"这个戒指是他买给你的?我认识,选的不错,刷的还是我的联名卡,当时我还想,丁良这家伙怎么好意思收这种东西,没想到你还真收了,还戴着,真是不知羞耻!"
  丁良看着雪茄钳的寒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他说:"老鲍,你来动手,我不想再看见这个戒指。"
  丁良小时候是个左撇子,长大通过锻炼左右手基本都能一样用,但毕竟左手灵活,打枪甩飞刀都是左手,没了无名指,基本就等于废了。
  "不……"丁良蜷起手指试图躲开,却被手铐禁锢住了,很快就被鲍斌掰开无名指,套进了雪茄钳。
  细长的指头齐根截下,掉在驼色的地毯上,血哗一下喷出来,溅了鲍斌一手心,戒指还连在断指上,被血染透了,钻石在灯光下泛着血色的光芒。
  十指连心,鲍斌合上雪茄钳的时候丁良痛的几乎昏厥过去,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元深衔着雪茄冷酷地看着血溪流一般涌出丁良的骨节,淡淡说:"切的太齐了,四十八小时还能接回去呢。"说着他捡起指头,取下戒指放在茶几上,将断指伸进烃灯的火焰里,直到断茬处变得焦黑,发出蛋白质灼烧的气味,才丢进了烟缸。
  丁良疼的说不出话,喘着粗气靠在沙发里,冷汗濡湿了头发,遮住了眼睛。
  "老鲍,把他弄到楼上去,拷起来,再收拾一下伤口。"元深平静地说,"我书房桌子上有个清单,列的都是他的亲信,从现在开始,四十八小时内,我不想看到他们还活着。"
  时至午夜,月色越发清明,讲到这里的时候丁良的左手无意识地抖了抖,廖景注意到他的断指处几乎处于关节,这个部位是最疼的,当时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一丝酸痛涌上心头,廖景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孔,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丁良侧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抽出手拿了一根烟。
  "元深果然是够狠的。"廖景收敛心神,帮他把烟点上了,丁良吸了一口,道:"不狠当不了洪江的老大。"
  "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个手下的弟兄,跟了我很多年。"丁良说,"他当时其实也在元深的名单上,只是因为不在本地,才没有在第二天的清洗中丧命。一周后他偷偷回来R市,潜入元深的别墅,把我救了出去。"
  "整整一周元深都没有杀你?"廖景诧异。
  丁良笑了笑,说:"是啊,他哪会那么轻易让我死,折磨人的手段多着呢,哪个也比死让他来的解气。"顿了顿,又说:"有那么一阵我都熬不下去了,想过自杀,可惜别墅只有四层,下面还是花园,不然我肯定跳楼了。"
  廖景的心抖了一下,黑道上整人的手段他也见过一些,上次他杀了的那个线人,死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以元深的歹毒,对丁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后来我逃了出来,在一个渔船上养了一个月的伤才能下地走路。好转的当天就找了个蛇头,打算搭他的船去泰国躲一阵,可惜被元深撒出去的人发现了。"丁良抽着烟慢慢说,"那人在老林子里跟了我整整三天,知道我要去码头,就一直逼着我往相反的方向逃,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杀了他,可杀了他还有别人,我逃也逃不掉,索性报了警……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来活命,你信吗?我坐上警车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解脱了,虽然知道自己面对的可能是死刑,可能是十几年的牢狱之灾,但心里特踏实。"
  听着他说起这些过往,廖景为他揪心的厉害,明知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和洪江没了关系,安全无虞,还是忍不住意难平。
  "那你后来坐了牢,元深没有再为难你?"
  "怎么可能。"丁良无奈苦笑,"一开始在看守所,后来到大庆坳,他弄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最厉害的一次有人用一把牙刷割了我的喉咙。"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就在这儿,血喷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傻了,没想到自己能流那么多血。"
  "那元深这么对付你,他儿子一直不知道?"
  丁良忽然沉默了,隔了良久,才哑声说:"我宁愿他不知道。"抽了口烟,仰头看着晴朗的夜空,说,"后来元深放弃了对我的刺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有一天有个兄弟偷偷来探监,我才知道我的命是元棠拿他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以命抵命

  洪江,一夜之间变了天。
  毫无预兆,二当家丁良离奇失踪,他所有的亲信都在四十八小时内被清洗殆尽,暗杀、驱逐、策反,连曾经和他约会过的女人都无一幸免——斩草除根,就算丁良是个同性恋,难保不留下个种,元深不会让自己冒一丝半点的危险。
  一时之间,整个洪江内部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然远在美国的元棠,却对此一无所知,这都是元深的授意,他让鲍斌放出话去,谁松了口风,杀无赦。
  元棠不是傻瓜,他打不通丁良的电话,时间长了心里也有疑虑,开始旁敲侧击地问父亲六叔怎么了,为什么不回他电话。
  丁良还在看守所,在狱警眼皮子底下弄死他不容易,元深便骗儿子说丁良要结婚了,准备婚礼没时间,元棠刚开始不信,可鲍斌他们也这么说,渐渐的就信了。
  新的国度,新的环境,学业压力也大,元棠毕竟继承了元深坚韧的个性,决定先把学上好,春节回家再找丁良问个清楚,什么女人他都不放在眼里,谁敢当六叔的新娘,他就杀了谁。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丁良逃走、自首、入狱,等二审判决书下来的时候,元棠终于辗转知道了父亲的作为。
  他惊呆了,死也没想到他的爱带给丁良的居然是这样的灭顶之灾,他深爱的人并没有洞房花烛新婚燕尔,而是在牢里生死挣扎。
  元棠跟父亲的性格很像,有担当,心思沉,抱定了主意谁也拧不过来,他想要救丁良,天塌下来也管不着。
  针尖对麦芒,父子俩都是极端强硬的性格,隔着半个地球,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谈判。
  元深毕竟是父亲,握着财权,他冻结了儿子的银行卡,元棠回不了国,只能通过电话和父亲交涉.
  元深的心情可想而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这么久,地位这么尊崇,不可能承认家里出了同性恋外带乱|伦这样的丑闻。元棠越是求他,求的越是诚挚,他就越是恨丁良,恨他不知廉耻蛊惑了自己的儿子,恨他害自己差点断子绝孙。
  时间久了,元棠开始认识到父亲的顽固和强大,十七岁的少年没有能力和一手遮天的父亲讲条件,他最终意识到,自己能和父亲抗衡的,只有一条命。
  元棠决定拿性命威胁父亲,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开始绝食,整整一个礼拜都不吃饭,寄宿家庭本来要报警,可元棠说谁敢报警他就纵火,房东只好给元深打电话,要求他劝说儿子。
  元深赶到美国的时候,元棠已经虚弱的脱了形,尽管如此,他还是跪下来求元深放过丁良,他告诉父亲丁良根本就是个直的,他才是主动勾引的那一个,他告诉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丁良怎么带自己去做治疗,自己又是怎么迷|奸的他。
  元深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他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儿子口中的真相,他只能把这一切都归于丁良的蛊惑,归于儿子的年幼无知。
  看到父亲发怒的样子元棠彻底绝望了,他知道正常的手段再也不可能让发疯的父亲停止对丁良的迫害,他掏出了一把左轮枪,那本来是他在黑市上买来玩的,古董货,子弹都买不到,只有两发存在枪里。
  元深看到儿子掏枪的时候震惊极了,他没想到为了丁良元棠居然要杀掉自己,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元棠用那把枪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元棠年轻的面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没有丝毫的恐惧,悲哀地说:"爸,是我害了六叔,是我害你们兄弟翻脸,要是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我的存在,才是最大的错误。"
  元深骇的呼吸都几乎停止,颤抖着伸出手想要阻止儿子,元棠却开始缓慢地扣动扳机,古董枪的弹簧发出干涩的咯吱声,他说:"爸,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不管你听不听,要是我的命能换他活,那就求你放过他,要是换不来,我也不怨你,只能怪我对不起他,这条命,就算我赔给他的。"
  说到这里丁良停止了叙述,天台上陷入了漫长的死寂,他静静看着头顶的天空,很久很久,才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水渍,淡淡说:"我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做,我算个什么,混江湖的矮骡子,小混混,兔子,大字都不识几个,他那么年轻,那么聪明,活下来能顶一百个一千个我的有用,可才不到十八岁,就这么毁在了我的手上……"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星星,山村里一片寂静,天台上没有灯,丁良的脸歪向一侧,看不清表情,只听到压抑短促的呼吸声,间或透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哽咽。
  廖景站起身走过去,伸手缓慢地抚摸他的短发,他的头发很密,但很细很软,像他的人一样,乍一看觉得又温柔又好欺负,时间长了,却被一丝丝渗进了指缝,眷恋地不忍放开。
  廖景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扭过来,拥入怀中,丁良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他,但被廖景强硬地阻止了,执意压在胸膛上,挣了两下就放弃了,任由廖景拥着他,渐渐地,细长的胳膊抬起来,抱住了廖景的腰。
  午夜,漆黑一片的天台,更深露重,秋风瑟瑟,清冷的空气拂过他们的身体,廖景静静站着,宽阔的胸怀搂着这个历尽沧桑千疮百孔的男人,丁良默然静坐,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口,消瘦的肩胛微微抖动,竭力压抑着刻骨铭心的痛楚,湿热的呼吸穿透了廖景单薄的衬衫,却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丁良,跟我好了吧。"
  丁良一怔。
  "我喜欢你。"
  丁良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说:"我也喜欢你。"顿了顿,又道:"咱们不是已经好过了么。"
  "我想一直跟你好。"
  丁良拍了拍他的背,脱出他的怀抱,仰头看着他,夜色里温润的双眸平静如水,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洞悉命运的苍凉,淡淡地道:"阿景,跟我好过的人,都要倒大霉的,死的死,病的病,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我不想害你,咱们好一天,算一天吧。"
  "我命硬,不信邪。"
  一丝无奈的纵容的笑意出现在丁良嘴角,他默默摇头,片刻后又轻轻点头,道:"好,随你,等你玩够了,就走吧。"
  廖景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认真而笃定:"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
  "一言为定!"
  廖景伸臂猛的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走,现在我就要跟你好,咱们回房间去。"
  "喂你……"
  不等他反对,廖景已经抱着他咚咚咚下了楼,进了房间,嗵一声回脚关门,将他丢在床上。
  丁良想坐起来,却被一把推倒了,廖景跨坐在他身上,粗暴地扯掉他的衬衫,扒下他的裤子,压着他凶神恶煞地一顿狂吻,磨磨蹭蹭直到把两个都弄硬了,内裤撑起了帐篷,互相硬邦邦顶在一起,方才从他身上下来,扯过被子把俩人一裹,道:"今天不好了,睡吧。"
  丁良被他弄在半空中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廖景四肢交缠将他困在被窝里,道:"昨天做太过了,我怕你扛不住。"
  丁良的脸有点红了,他出狱这快两年里,性事确实少的可怜,身体不是很适应,上一次做完到现在那儿还疼着呢。不过被廖景这么体贴的一说,倒是难堪了起来,顿了顿,叹了口气,毕竟,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了,岁月不饶人啊。
  单人床十分窄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躺着,连翻身都困难,躺了一会丁良想起来换去另一张床上睡,廖景搂着他不放,只好贴着他的胸膛阖着眼睡下了。
  过了困劲儿,廖景有点睡不着,听着怀里人的呼吸,似乎也没睡实,便低声问:"元深上次为什么找你?按理说他这辈子都不想见你了才对啊,你说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打算把你以前的势力还给你?"
  丁良眼睫抖了抖,说:"他?不可能,要不是有要命的事,绝不会有心情再看我一眼,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想听到。"
  廖景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齐水正,追着他问:"那他那次找你是为什么?"
  丁良沉默不语,半天才说:"不知道。"
  廖景很清楚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打算跟自己说罢了,顿了顿又问:"放火的人是洪江的吗?"
  "不。"
  "那不是冲着你?"
  "……"
  "是为了冬冬?"
  "……"
  "你现在把孩子还回去了,他们还会追杀你吗?你还打算去外地躲吗?"
  丁良静静躺着,不回答,直到廖景以为他睡着了,才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一步看一步,那就是不一定要离开了?廖景心头一动,抬起身看他,丁良却依旧波澜不惊地闭目假寐,片刻后呼吸匀净,似已睡去。
  廖景松开胳膊,将被子给他掖了掖,轻手轻脚回到了另一张床上。
  走一步看一步,这个"看"字,是为了我吧,黑暗中廖景静静想,以丁良的过去,他的性格,要不是有自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一念及此,廖景心头涌上一丝甜蜜,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山雨欲来

  村长回来已是次日中午,原来那晚山洪冲毁了道路,一辆自驾游的车子翻了,车主所幸没事,老婆孩子却伤的厉害。村长连夜找车把一家人送到医院,又上下打点帮忙,就忘了家里还有客人的事,回来看见院里的车才追悔莫及,跟廖景道歉了一遍又一遍,这几天的吃住免费不说,临走还送了很多山货野味给他,把后备箱都装满了。
  廖景其实心情很好,丁良又是个没脾气的,于是也没多纠缠,俩人吃完午饭就开车回了市区。
  东西太多,下车后廖景扛了一箱蘑菇,提着一袋子粉条,丁良小心翼翼抱着一篮鸡蛋,俩人一前一后上楼,廖景说:"可惜店子烧了,这么些东西我们两人可怎么吃的完。"
  丁良说:"冬冬最爱吃土鸡蛋了,明天给你们做炖盅⋯⋯"说了半截想起孩子已经走了,叹气,道,"放冰箱吧,留着慢慢吃。"
  廖景说:"冬冬爱吃,不如你给他送去,难不成你以后都不见他了?你舍得?"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丁良笑笑,"他现在什么都有,也不在乎这几个鸡蛋。"
  俩人说着说着到了顶楼,廖景掏钥匙开门,一眼瞥见门框右上角,忽然变了脸色,那里是他临走时落的焊,用一根细黑棉线绷在顶角,走时还好好的,现在居然断了,明显是有人开过门。
  "走!"廖景回头对丁良小声喊,丁良虽然退出江湖这么些年了,警觉性不比他差,廖景一喊他就放下了手里的篮子,扶着楼梯扶手侧身一跃,跳到了下层,接着往楼下跑去。
  廖景撇下东西要跟上,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抢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背心的外套,廖景二话不说回手一拳,那人被他打了个趔趄,松开了他衣服。
  时机稍纵即逝,这么一耽搁,门里已经潮水般涌出了好几个彪形大汉,前后将廖景堵在楼道上,手中挥着铁棍匕首攻了上来。廖景暗骂一声晦气,不知道是D哥那里事发了,还是元深派来的杀手,一边抵挡一边往楼下跑,刚转过拐角腰上就中了一脚,身子倒飞出去撞在墙上,砸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
  那人一击即中,抬脚就往他头上踢过来,廖景一歪脖子,那脚堪堪要踢上他肩头,忽然被一只手轻轻一拍挡开了,丁良去而复返,架住了那人致命一击。
  廖景就地一滚躲开了攻击,虽然有丁良回来帮忙,但对方人太多,他们越打越脱不开身,时间长了廖景发现这帮人好像主要是冲着自己,凡是招呼在自己身上的都是实打实的,却不太敢动丁良,只是一味缠着他,不让他过来给自己解围。
  电光石火间,廖景忽然想到了齐水正,自己这个住处,除了丁良和大韩,就只有齐冬冬知道了。
  众寡悬殊,不过围殴了几分钟,廖景和丁良就被制住了,一前一后拖进了廖景的房间,两个保镖留下来守在门口,其他人退了出去。
  天已经有点黑了,房间里却没开灯,只有水族箱亮着暗淡的蓝光,过滤器嗡嗡地响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水族箱旁边,手里拿着一罐饵料,正悠哉悠哉往里丢着,一粒一粒,惹的小丑鱼在水里翻滚争抢。
  "回来啦。"那人自说自话地放下饵料,拍拍手,就像在自己家似的,"去哪儿了?等了你好几天。"
  天黑看不清表情,但廖景知道他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果然,丁良发了话:"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么大动干戈的找我?无端的还连累旁人。"
  那人不答,大刀金马地坐到了廖景的沙发上,水族箱的灯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轮廓分明五官凌厉的面孔,齐水正比资料上看起来更沧桑霸气一点,四十出头年纪,两鬓已然斑白,像极了老式武打片的男主角,一脸正气,不说话也杀气腾腾。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我只是房子烧了借住在这,别给我的伙计找麻烦。"丁良淡淡说着,虽然他平常也是这样息事宁的态度,但廖景看得出他对齐水正分外忌惮,只想劝他离开这里,把自己摘出去。
  这么一想心里就有点甜。
  齐水正手指动了动,押着廖景的人便松了手,他抖了根烟在盒子上颠了颠,道:"急什么,坐。"将烟递给廖景,眼睛却依然看着丁良,"下边人不会办事,吓着你们了,来,给你的伙计压压惊。"
  廖景动了动麻木的胳膊,接过烟架在耳朵上,齐水正眼角一挑,像是没料到他如此镇定的表现,玩味的看了他数秒,微笑着对丁良道:"怪不得你不肯跟冬冬回来。"
  丁良从进屋一直没看过廖景,这时候脸色终于变了变,道:"我的决定跟旁人没关系,我离开这儿,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打打杀杀那一套我厌了,也老了,奉陪不起。"
  齐水正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笑着说:"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想见我罢了。"
  丁良梗着脖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齐水正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隔了半晌忽然说:"丁六,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这么绝情。"
  这话说的太直白,完全没顾及周围的保镖和廖景,丁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眉宇间隐隐泛出点罕见的戾气,平平道:"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说好的什么就是什么,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我不过兄弟一场,就算睡过一个被窝,两口子那一套也扯不上,该分的还是要分。"
  这大概是丁良最绝情最刻薄的一句话了,句句都是诛心,饶是齐水正听了额头青筋也暴了起来,明明是飞扬跋扈的长相,幽暗的灯光下竟呈出一种无力的伤感,良久将烟往烟灰缸里一丢,低声道:"我好了你六年,把儿子都托给你,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里,你以为我就当你是个兄弟吗?"
  丁良闭了闭眼,像是尽力把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再睁开已经又是一派平静无波的表情,淡淡道:"别给我伙计添麻烦,这些事你非要扯,我们就换个地方谈吧。"
  "跟我回四川会馆吧,今晚住那。"齐水正直接说,顿了顿终究又软了,加了一句:"冬冬想你。"
  "行。"丁良想都没想就应了,转身就走,廖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对自己维护到了极点,才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回想起三天前送冬冬那一次,他不过二十分钟就出来了,恐怕当时齐水正也是想挽留的,根本就没有留住。
  廖景想得到,齐水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的表情就更难看了,站起身来,冷冰冰斜了一眼廖景,跟着往外走去。
  "良记!"虽然笃定齐水正对丁良还是有感情的,不可能对他不利,廖景还是不放心的喊住了他,丁良在门口停了步子,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道:"朋友叙叙旧,没什么,我也想看看冬冬去,你休息吧,保险经纪明天会送文件去店里,上午你帮我接了,先拿回来,我下午再签。"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就算答应今天跟着齐水正走,也不过是为了把话说清,顺便看看冬冬,最晚明天就要回来。
  齐水正的脸色已经出离愤怒了,黑的犹如锅底,廖景斟酌了一下没有再阻止他,只点了点头,丁良办事他信得过,而且就算他要保护丁良,有什么行动,也必须事先跟大韩通个气,毕竟,他是个警察。
  丁良连衣服也没换,走的时候只拎了那篮村长送的土鸡蛋,廖景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楼洞,站在一盏路灯下面,齐水正跟过去站在他旁边,暖黄色的灯光正好打在两人中间,他们的影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片刻后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切诺基,齐水正拉开车门,等丁良坐上去,才在另一边上了车,开走了。
  房间里陷入沉寂,廖景没开灯,取下耳朵上齐水正给他的那根烟点燃了,靠在水族箱上慢慢的抽,苦涩的味道蔓延在整个房间里,再吸入鼻腔,渐渐有了一丝|诱人的甜味。
  齐水正,姚永迪,元深⋯⋯自从认识丁良以来,短短几个月,廖景追了六年的线忽然间呈现出另一种不同以往的纠葛的态势,丁良的出现仿佛扯开了一面隐藏的门,隐隐约约将真相的面孔一点点推了出来。
  现在,姚永迪和元深的合作进入了蜜月期,齐水正又保外就医,R、V两市的整个黑道,都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廖景抽完一根烟,给大韩发了个短信:"有事望面谈。"

  乔迁新家

  大韩在外地出任务,一时半会回不来,廖景下楼在街边找了个公话跟他简单汇报了一下,大韩比他预料的还要重视,说:"齐水正既然已经摸到吉昌街,那地方你不能呆了,今晚就换。"
  廖景说是,他又说:"丁良这条线不能断,你之前说他送走孩子后想离开,走了倒麻烦了,现在被齐水正困住了正好,如果他明天回来,你必须和他保持联系。元深、D哥、齐水正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没有明确掌握,丁良是截至目前唯一一个显示和三方都有关联的人,元深想拉他回去,D哥想杀他,齐水正一出狱就找他,也许他才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廖景应了,趁机道:"齐水正底子深,D哥也不知道有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我觉得丁良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想申请一个保护令,正好他现在没地方住在我这,另派人也不方便,就由我暂代吧。"
  "可以,但要在保证你自己不曝光的前提下,我会尽快想办法派人盯着他。"
  廖景松了口气,刚要挂电话,大韩忽然说:"阿景,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廖景的心绷了一下,说:"您说。"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大韩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做事难,很多时候为了应付场面要做些越轨的事,但好的警察应该懂得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幻,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这是在给自己上话了,廖景摸了摸肋骨上被打出的伤,心里一阵憋屈,想辩驳,但想起自己亲手毙了的线人,终究忍了,没吭声。
  大韩接着道:"做完这一单你就该退回来了,二十大几的人,也该找个女人成家立业,那些不上道的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玩玩就算了,别跟自己较真。"
  他说这话是有缘故的,廖景当初在警校就有前科,跟一年级的小男孩有点暧昧。后来进了社团,私生活就更混乱了,出去招妓男女不忌,有一次被扫黄组抓了,还是大韩去保的他。大韩知道他性向有毛病,但没上报,只给他申请了一期心理辅导,算是帮他隐瞒了一次,但每次提起这事都是恨铁不成钢。
  廖景知道大韩对自己好,也不想让他失望,下意识的想答应下来,可丁良的面孔在脑子里一晃,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牢里男人搞男人很常见,不见得就真是基佬,但丁良我查过,他一辈子都没谈过女人,反而和元深的儿子有点那个,恐怕是个实打实的同性恋,你要保护他我没意见,工作就是工作,但我警告你廖景,不管什么时候,别对你的工作对象起歪心思,要分得清轻重。"
  廖景很少能听得进别人的说教,但大韩对于他是亦师亦父的存在,再不答应也不行,只得哑声道:"是。"
  "保持联络。"大韩挂了电话。
  廖景沉默地挂上听筒,夜色|降临,沉寂了一个白天的吉昌街又活了,满街都是代客泊车的小弟,拉客的马夫,夜总会霓红灯牌闪耀,路边的站街女化了浓妆,被灯一打跟艳鬼似的,见他一脸郁卒,还当他要招妓,冲他妩媚一笑,好一张血盆大口。
  廖景面无表情别开脸,将夹克拉链拉到头,兜上帽子,叼着根烟走进了滚滚车流。
  晚上不好找住处,廖景只好在一家黑旅馆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去附近的二手房中介转了一圈,没看到中意的房子,中午回了一趟良记茶餐厅,从保险经纪手里拿了最后几个丁良要签的单据。
  下午回到吉昌街旧居,离开时落的焊都在,没人来过,丁良也没有回来,廖景把单据放在茶几上,给他留了个字条,又出门去找住处。这回他在一个报亭墙上看到了一则招租启示,房子在对街的顶层,上次他找地方的时候就留意过,比他现在住的还要合适,但当时已经有人租了,没想到现在正好空出来,当下立刻打电话叫业主来看房,交了定金写了合同。
  廖景配了把钥匙给丁良,回头找了个保洁来收拾房子,自己回去旧家收拾东西,刚到楼下丁良的短信就到了,说自己有点事,这两天不回去了。
  廖景的第一反应是这短信不是他发的,可能是齐水正关押了他,拿他的手机报假信,正要拨回去查实,丁良又打了过来,声音有点哑,像是抽了很多烟:"这边有点事要处理,先不回去了。"
  "什么事啊?要帮忙吗?"虽然知道他身手好,经验足,廖景总下意识觉得他这人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到哪都得被欺负。
  "不,不用,没什么大事,我三五天就回去,嗯,你把咱们拿回来的蘑菇放天台上晾一晾,正好这两天天气好,收在箱子里别发霉了。还有你的衬衫我上次送去干洗了,应该是昨天下午取的,忘了,你去取回来吧。"
  本来还挺担心的,给他这么絮絮叨叨一嘱咐,倒像是瞎紧张了,廖景一一应了,他又说:"自己记得吃饭,我买了蟹黄包什么的在冷冻室,要吃就蒸一包,别老吃泡面,不好。"
  廖景听的心里暖,说:"怎么发完短信又打过来,一次说完不好么?"
  丁良温和地笑了,道:"本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发完短信才想起来蘑菇的事,又想起衣服的事,越想越多,又怕你不放心,索性就再打个电话给你,人老了啰嗦,你不烦我吧?"
  廖景也笑了,知道他是从前一个人习惯了,现在才在慢慢适应和自己相处,那晚答应的话不是随口说说,心里一下踏实了,道:"怎么不烦,烦着呢,最烦你今天不回来,还得我自己蒸蟹黄包。"
  丁良好脾气地说:"对不起,这里的事确实⋯⋯回头再跟你解释吧。"
  两人挂了电话,廖景进屋打包,打了一半又有点舍不得走了,毕竟这里是他和丁良第一次上床的地方。于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又去蒸了一笼蟹黄包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丁良这一去就是六天,六天都没有回来,但他每天都会给廖景打电话,电话不长,他也不会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无非是今天起风了记得加件衣服,最近海水污染不要吃海带,不像是打给男朋友,倒像是打给儿子,絮絮叨叨生怕廖景着凉拉肚子。
  廖景有一次听的哭笑不得,说:"知道了,爸。"
  丁良被他噎住了,隔了一会叹气,说:"你这孩子⋯⋯"
  他宠溺无奈的语气十分自然,让廖景不禁想起,曾经,也许他就是这么嘱咐元棠的,叫他加衣,叫他吃饭,也许在丁良三十六年的生命里,恋爱本就该如此,也仅止如此,没有索取,有的只是无尽的付出,细碎的照顾,耐心的包容。
  现在换了个对象,他能做的,还是一样。
  第七天,廖景终于收拾完了新居,把以前置办的家具都搬了过来,水族箱也养上了,又去了一趟丁良在阿泰村里租的房子,把他一些日常用品都搬了回来,把他的衣服挂进壁橱,浴具摆在浴室,牙刷和自己的头对头挨在一起。
  大韩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廖景反复拆开了揉碎了,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是自由的,虽然他是个警察,是个卧底,他的感情生活也不包括在任务当中,他可以爱,有权利去爱,只要不犯法,不破坏工作,他爱谁,男的女的,都跟别人无关。作为长辈的关怀,大韩的话只能作为他人生的参考,就算他老子娘都从棺材里跳出来,也无法纠正他喜欢男人的事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同样的,丁良也是自由的,虽然他曾经是个矮骡子,杀过人坐过牢,但他已经为他的过去付出了代价,六年的牢狱偿还了曾经的罪过,他现在和所有人一样,是个公民,是个好人。案子客观存在,但只要丁良不扯进去,不沾手黑道的事,就没他的事,他跟谁在一起,跟谁好,国家主席也管不着。
  深夜廖景站在新公寓的阁楼里,趴在天窗上抽烟,头一次他开始幻想他归队以后的生活,或许留在缉毒大队当刑警,或许转去当民警,白天值班,晚上就回家跟丁良一起吃饭,散步,睡觉。或者将来丁良可以在分局旁边开个茶餐厅,到时候他发动同事们去订餐,丁良手艺好,人也好,大家吃多了嘴软,大概就不好意思说他们俩的不是了吧,大韩也是一样。
  到时候他们可以养一只猫,一条狗,狗留在家里看门,猫放在餐厅里吓耗子,狗也许一开始会欺负猫,但猫越吃越胖,狗就打不过了⋯⋯廖景想着想着就神展开了,自己咧着嘴嘿嘿的笑,吓的外面一群麻雀呼啦啦飞起来,跑了。
  夜深了,廖景下去房间准备洗澡睡觉,手机忽然响了,D哥打电话来,说:"在哪呢?"
  "家呢。"廖景回答,最近一段R市那边的行情很好,图钉又给元深送过几次货,廖景跟过一次,也查了账,没错,不知道D哥这么晚打电话来干什么。
  "明天下午跟我去一趟R市,元三爷请我们过去,说这一期的货卖的很好,下线很热,要和咱们谈谈深度合作的事。"D哥大概还在明都喝酒,能听见那头仓和女人划拳的声音。
  "成,我安排。"R市的事是廖景专管的,出访元深自然也是他安排,挂了电话立刻给大韩发信息通气,大韩回短信说随机应变,自己也在R市,说不定会找机会找他,情报科有重要发现,大队下一步的行动要跟廖景仔细商量。

  幕后庄家

  这次会面的地方是元深山里的一个会所,离市区不算远,半旧的红砖围出一个村子模样的山坳,从外面看有点像农家乐什么的。
  会所内都是灰色的三层小楼,外面看十分朴素,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每栋小楼都是花重金请设计师做的室内装修,异域风情浓厚,美式欧式阿拉伯式,连非洲土著似的茅屋都有。更牛B的是现场的招待,个个都正当妙龄不说,穿的那叫个暴露,女孩是清一色轻纱比基尼,男孩则统统穿着让人喷血的两件套——上装仅一个领结,下装则是一条正装宽腰带,除此以外全光着,连袜子都没有。
  廖景叹为观止,上次元深在别墅那么装13,他还当这大叔多正经呢,原来荒淫的这么别致。
  晚餐是印度菜,席间只有宾主三人,菜上齐后元深屏退左右,冲D哥举杯,三人一饮而尽。
  廖景知道元深留D哥肯定是要谈什么正事,悄悄用眼色询问他自己是不是要回避,D哥却不发话,只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显然是让他陪着。
  酒过三巡,元深终于说:"D哥,上次我跟你谈过的事,你怎么想?"
  D哥端着酒杯抿了一口,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三爷,软毒品的庄,不好坐。"
  廖景眼角一跳,他们一直是做硬通货的,之前他也跟D哥说过,现在市面上很流行软毒,利润很高,但D哥从没搭过茬,原来元深也跟他提过这个。
  D哥想了想,说:"现在软毒品很火,市场又做的很乱,确实是个机会。但你也知道,想做大,就要从货源做,做齐一条线,这样才不受牵制,利润最大化。"
  元深默然点头,掏出烟斗缓慢地装着烟丝,D哥接着说:"可是从货源做,需要的资金就多了,光是跟外国佬交押金,就要上千万,还不算铺货、流动资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美金。"
  元深皱眉,廖景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跟着D哥出了这么久的货,光知道他的销售额高的吓人,没想到本金更是厚的可怕,原来之前他不做软毒是因为资金不够,可现在为什么元深一提,他又搭茬了?
  "我的钱都在白货里,要想坐软毒的庄,至少要抽三分之一的钱出来,风险太大,万一资金流断了,会伤及根本。"D哥像是否决了元深的提议,但停顿片刻,又改了口风,"不过这也不是没得做。白货我坐了这么多年的庄,跟外国佬打交道也十几二十年了,交情还是在的,原先白货还有一大笔押金在他们那里,汇率变来变去,这些年光利息也滚了不知道多少了,也许还能再谈谈。"
  "这个数也太大了。"元深表情深沉,看不出内心的想法,但语气明显有些犹豫,D哥观察了他片刻,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问:"三爷,我们直话直说,要是我们真要做,你打算拿多少钱出来?"
  元深没有立即回答,点上烟斗默默抽了一会,才说:"既然我上次跟你提出来,肯定是想做的,这样吧,你做大我做小,不管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应承三成的份额。"
  D哥眼神一亮,元深却眉峰一挑,又说:"不过我有件事要弄清楚,做大生意要谨慎,D哥不要见怪。"
  D哥像是想到了什么,颔首道:"你说。"
  "D哥,你在世雄当家快十年了,按理我不该怀疑你的资格,可我怎么听说,世雄在玻利维亚挂名的白货庄家,不姓姚?"
  D哥本名姚永迪,这么说就是质疑他的庄家身份了。果然听完这话D哥危险的眯了眯眼,廖景坐在旁边猛的感觉到一股凌烈的杀气。他进世雄的时候D哥已经是大佬了,这么多年跟着跑,还从没听说他上面还有庄家。不过这说法倒是和大韩之前的猜想不谋而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毕竟他跟世雄的线跟了这么多年,信息量比一般人大的多,想问题眼界也宽的多。
  杀气一闪即使,D哥沉默少顷,低声说,"我坐庄十年,白货市场谁不知道我是国内第一手卖家?不过白货和旁的不一样,是提着脑袋干的行当,外面自然要放很多风来扰乱视听,三爷疑心也属正常⋯⋯这样吧,兹事体大,三爷要是信不过我,就算了。"
  元深没想到他半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反倒耍了这么一句光棍,来了个"老子就这样,你爱信不信",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说了,说我不信你显然不合适,但要说信得过,那也太假了——信得过刚才还问什么?
  生意谈到这一步,今天是谈不成了,话题到此为止,大家心照不宣,推杯换盏继续吃饭。
  饭后又在会所打了一会麻将,元深是个中高手,不知不觉就输给他们不少钱,D哥玩的痛快,廖景也乐得赚外快。后半夜大家都困了,元深叫了几个上乘货色的外国妞,想留他们在会所过夜,可D哥这人疑心病很重,怕他对自己不利,坚持带廖景回去事先安排好的酒店。
  元深知道他不放心留在自己的地盘,便也没强留,派车送他们回了市里。没想到不过半个小时又送了几个人来,就是之前派来伺候他们的外国妞。D哥不好推辞,选了个津巴布韦的黑美人。廖景提不起兴致,推说自己喝多了不需要,把人打发了。
  睡前冲凉的时候脑子里又想起丁良来,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双的,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恐怕彻底基了。
  所以说性向这东西,在你没遇到合适的人之前,怎么嘴硬都是瞎扯。
  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了,廖景抽多了烟没什么睡意,便躺在床上看成人收费频道打手枪,没几分钟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人居然是大韩。
  "操,你这算是查岗吗?"廖景下巴差点掉地上,抓个浴巾挡住勃|起的要害,跳进浴室去冲凉,大韩一看电视,再闻闻空气里的味儿就知道他在干嘛,"呸"了一声道:"你他妈操谁呢操?你不是发短信说今天在这儿吗?我正好也在这边办事,顺便看看你。"
  "我还以为元深又送人来了——刚才送了一拨女的我没要,我怕他服务太周到又给我送一拨男的来。"廖景草草冲了一下就披着浴袍出来了,大韩招招手让他坐自己身边,道:"哟,今儿怎么这么客气,送上门的都不要,以前不让扫黄组逮了好几次么?最近三个代表研究悟了?"
  廖景笑嘻嘻擦头发,说:"没,我大姨妈来了,不方便。"
  "去你的!"大韩一把拍在他后脑,被他气笑了,廖景从衣兜里掏出盒烟递给他,问:"你事情都办完了吗?公事私事啊?"
  "当然是公事。"大韩抽了一根,说,"哟,顿顿都是软中华,看来最近生意不错啊——我最近跑了一趟大庆坳,又跑了几趟派出所和法院,彻查了齐水正十年来所有的卷宗。"
  廖景没想到他居然亲自出马去做这件事,问:"结果怎么样?"
  大韩眯了眯眼,道:"不说调查结果,这半个多月调查期间,就有很多领导给我打过电话,有一个还是省厅级领导,可见齐水正这人非常不一般,替他说话办事的,都是大人物⋯⋯你猜他入狱前是干什么的?"
  廖景想起齐水正那张杀气凌然的脸,道:"他肯定是道上混的,地位还不低。"
  大韩嘿嘿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十年前,他就是世雄的老大!"
  "啊?"廖景惊诧,大韩接着道:"那时候他主持世雄,姚永迪是他的头号马仔,深得他的信任。谁知道有一天一对夫妇无故被人砍死,弃尸海边,数月后有人匿名举报齐水正是杀人凶手,警察在他住所里搜到了凶器,上面有他的指纹,后来查到这两个人是他会所的会员,因为赌资曾和他起过冲突。经过一年的调查、开庭、上诉、驳回,齐水正被判处无期徒刑,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居然是这样!"廖景皱眉道,"可是我在世雄都六年了,十年前的事应该也不算远啊,怎么从没听到过有关齐水正的一切?还有,咱们跟这条线这么长时间,大庆坳跑了这么多趟,之前怎么从没查到过齐水正和D哥的关系?"
  大韩道:"齐水正做事非常低调沉稳,一直是幕后策划,幕前的事都是D哥在主持,而且D哥既然是弄掉他上的位,当然要大换血,封口,元老们都死了,你不知道很正常。至于大庆坳,那就是齐水正的本事了,我查个卷宗都被人明里暗里百般阻挠,又怎么会有人主动告诉我这些?好在现在真相大白,有些事情我们能穿起来,理一理了。"

  追根究底

  大韩拿了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写字母代号,指了指Q,道:"十年前D哥踢掉齐水正上位,应该是想弄死他的,可惜功亏一篑,只把他弄进了监狱,这些年齐水正积极活动,减刑加保释,现在出来了,第一个要动的肯定是他。"又指了指L:"丁良当初被洪江追杀,在牢里是齐水正保的他,且不说他对齐水正是利用还是真情,齐水正对他肯定是非常信任的,否则不会把独生儿子交给他。D哥当初烧了良记,不一定是为了杀他,很可能是为了抓齐冬做人质,可惜丁良防范严密,没得逞。"
  这么一说所有事都能对上了,廖景点了点头,说:"那元深找丁良又是为了什么?他本来应该是恨透了他才对⋯⋯我知道了,元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他在期货上亏的钱太多,急需现金,而白货又是利润最大的生意,所以不管世雄谁掌舵,他都要做好这条线。明里他跟D哥合作,暗里还在拉拢丁良,万一到时候齐水正出来做掉D哥,还能通过他抱上齐水正的大腿。"
  大韩眉毛一挑,没想到他想的这么透,廖景忙把晚上在会所里发生的事给他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元深缺钱,现在光是做D哥的下线卖白货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他想做软毒,但没有渠道,所以想以入股的方式插一脚。或者他还有更大的野心——通过D哥搭上南美的毒枭,将来挤掉世雄,一家独大。"
  大韩点头:"不错,只是他可能也查到了世雄十年前的旧事,所以担心当初和南美毒枭签合同交押金的人不是D哥,而是齐水正。在国内无所谓,但要谈新生意,玻利维亚那帮人不一定卖D哥的账,可能还得真正的庄家出面⋯⋯真是没想到啊,毒贩子能这么大手笔,光押金就扔给南美那边几个亿。"
  廖景"嗯"了一声,说:"我也没想到,我原来以为他一年也就一千万人民币的销量,照现在看,光海洛因这块恐怕就要上亿,要是把软毒品也做起来,那可真是了不得。"
  大韩面色凝重,说:"是啊,危害太大了…… "
  讨论告一段落,廖景和大韩都陷入了沉思,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淡淡的霞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无论如何,盯住丁良。"大韩临走时说,"侧面打听一下齐水正的打算,如果他要动D哥,我们好早点部署行动。D哥如果要做软毒,你争取把这一块扛下来,他手里没有合适的人了,你完全可以再上一步,最好我们起底的时候能弄到那笔押金,几千万美元,够给你记个一等功了。"
  廖景心里也一动,一等功他倒是不想,有个二等就行了,但那么多的钱,将来万一和丁良的事抖出来,他也能多个筹码跟大韩讨价还价。
  D哥头天晚上玩的尽兴,次日中午才起床叫廖景吃饭,饭后又叫他去酒店的咖啡馆坐坐。
  天气很好,阳光从透明天幕射下来,穿过实木装饰条,在地面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D哥端着一杯焦糖咖啡,却不喝,只放在鼻端闻着,像是享受什么无上的美味,廖景喝不惯咖啡,要了一瓶啤酒,吊儿郎当斜在沙发椅上晒太阳。
  "过两天跟我出去一趟。"D哥忽然说。
  "去哪?"廖景坐正了问。
  "出国一趟,这两天你去办签证。"D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证件都在这,玻利维亚,报个自由行,三天往返。"
  廖景心咚的跳了一下,接过信封赛到夹克内袋里,点头:"是。"
  D哥叹了口气,道:"阿景,好好做,真做通了软毒这条线,我全部交给你。"伸出三个指头,道,"多了不说,三年,只要三年,我保你赚够三千万。"
  D哥对亲信一向大方,尤其是廖景这样一线的亲信,廖景喜上眉梢点点头:"谢D哥栽培。"
  D哥温然一笑,又问:"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啊?"廖景想起宝珠来,脑子里转了一圈,道,"吹了,那家店起火了,老板也不知道上哪儿了,还欠我一个月薪水呢,哈哈,我去找宝珠——我马子叫宝珠——她家说送她去念什么技术学校了,在北方。"
  他说的都是真话,除了宝珠是他马子那句,他猜想D哥在打算重用自己之前肯定什么事都查过了。
  果然D哥点了点头,笑着说:"算啦,有钱还怕没女人吗?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啦。"
  廖景跟着笑:"D哥说的是。"
  下午廖景开车送D哥回V市,回家天已经黑了,洗完澡煮了点丁良留下的饺子,刚端上盘子,忽然发现对面的灯亮了。
  廖景丢下饺子跑上阁楼,拿望远镜看了看,只见旧居亮着灯,丁良显然刚回来,外套还搭在胳膊上,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拿起茶几上的便签纸看了看,伸手在裤兜里摸手机。
  廖景接了电话:"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
  "下楼吧,我过来接你,五分钟。"
  廖景披上夹克下楼,穿过吉昌街渐起的车流,警惕地看了一会,没人跟着,这才走进小区,丁良就站在楼下一棵棕树下,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但也没太坏,表情还是温吞吞的。
  "怎么这么久?"廖景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是四川会馆的外卖,沉甸甸的。
  "搬家了啊?鱼也搬走了呢。"丁良微笑着说,"离的很近?"
  "就在对街,走吧,回家再说。"
  俩人一前一后回了新家,一进门丁良就看见自己以前的拖鞋,心里一暖,换了鞋四下看看,只见新家客厅比以前的通间小了一点,水族箱靠墙放着,羊毛地毯铺在双人沙发前面,动画和碟片整齐的码在电视柜里,很紧凑,也很温馨。
  "卧室在里面,不大,但够住了。"廖景把外卖放到茶几上,挂了衣服,带他进卧室去看,床还是以前那个,衣柜是房东留下的,墙角挂着沙袋,下面是廖景的大号哑铃,虽然一切都还是单身男人的陈设,但枕头是一对,床头的水杯也是一对,马克杯是廖景的,紫砂茶壶是丁良的。
  "哦,挺好。"丁良对住宿要求很低,这样已经比从前的阁楼好很多了。
  "吃饭吧,我煮了饺子。"廖景拉着他的手去客厅,"你带了什么回来?吃的吗?"
  "哦,是,有点心和老火汤,黄精枸杞煲牛尾,我看火候不错,就打包带回来给你。"丁良趿着拖鞋去厨房找碗筷,尝了一口廖景留下的饺子,又开火回锅,道,"速冻饺子要多煮一会,心都没熟,吃了要难受的。"
  廖景平时吃东西不讲究,生熟不忌,但有人关心还是很开心的,自己拿了盘子去装点心,榴莲酥和炸春卷,还有一大盒蛋挞,吃不完的码好收进冰箱,看上去还能再吃一顿。不知道丁良怎么回来的,要是齐水正开车送他,见他顺这么一堆自己店里的东西回家,不知道作何感想。
  或者丁良压根就是故意的。
  廖景发现丁良的温和只是局部发散的,该绝情的时候他比谁都心硬,比谁都做的绝。
  "好了,来吃吧。"丁良端着饺子出来,给廖景盛了汤,汤在沙煲里,打开的时候还很烫,他凑在嘴边吹了两下才摆在廖景眼前,又给他放了汤匙,跟照顾孩子似的。
  廖景看他眼睛下面有点黑,虽然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跟齐水正翻云覆雨彻夜狂欢什么的,最多是谈判或者照顾冬冬累着了,但心里还是别扭,一边吃蛋挞一边等他解释,丁良却像是饿了,不说话光是喝汤,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两个大男人,吃饭都很快,不过一刻钟就解决了晚餐,丁良收拾东西要洗碗,廖景把他推出厨房:"我收拾我收拾,你去洗个澡吧,衬衣都湿了,全是汗别着凉。"
  丁良抖了抖衬衫领子,确实有点汗味,便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廖景草草冲了冲盘子,把衣服都脱了,光溜溜蹿进浴室,还好丁良没锁门。
  "廖景?"丁良站在浴缸里洗淋浴,花洒有点低,他弓着腰洗头,翘臀贴着浴帘,顶出个小包。
  "嗯。"廖景好些天没碰他,昨晚打手枪不过一次就被大韩撞破了,欲求不满到了极限,刚才吃饭就跟发情的猫一样一直想扑他,忍的一直挠餐凳,爪子都快磨秃了,钻进浴帘说:"我给你洗。"
  丁良头上全是泡泡,躲了躲没躲过,只好任由他抱着搓揉,廖景给他冲了头发,胸口打上浴液画圈圈,终于忍不住问:"你去这么多天都干嘛呢?"
  丁良被他摸的起鸡皮疙瘩,胸口很快红了,躲避着道:"没什么,就是叙叙旧,陪陪孩子。"
  "什么话一说一个礼拜啊?"廖景手往下挪,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揉他的臀,顶灯暖黄的光打在丁良脸上,他眯着眼吸气,眼睛弯弯的:"他那个人⋯⋯比较固执。"
  "你跟他上过床?"
  "⋯⋯嗯。"丁良迟疑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难堪,但还是解释道,"但不是,不是和你这样。"
  坐牢无论对于谁恐怕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尤其像丁良这样的,当初肯定是没办法了才屈从于齐水正,廖景看他不想提但又不忍心拒绝自己的样子有点不忍,但内心深处又特别喜欢看他这样混杂着喜欢、纵容和自卑的表情,有一种凌虐似的快感让他的肾上腺素成倍激增,忍不住迫使他贴着自己的身体,用手指蹂躏他身后,将自己坚|挺的部分在他身上摩擦,咬着他的耳朵问:"那你们是什么样的?"

  你的我的

  水声缭绕,丁良不吭声,沉默地接受他的侵略,瘦长的双手一开始下意识想推开他,后来却放弃挣扎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头,任凭热水打在自己后背上,又缓缓流过两个人的身体。
  除非喝多了抽大了,丁良在床上一向被动沉默,这种反应已经是难得的主动,他细长的指头轻轻抚摸廖景肌肉紧实的背,带着顺从的息事宁人的意味,在廖景进到第三根手指的时候喘息着道:"去、去房间里吧。"
  "你还没说呢。"廖景跟着了魔似的逼着他,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的好奇心,抓着他的胳膊将他翻过去,"你以前跟他是怎么样的?这几天都谈什么了?"
  进入的动作有点大,丁良撑着墙才站稳了,反手抵住廖景的身体,哑声道:"慢、慢一点,好疼。"
  廖景一次进到底,抱着他让他贴着自己的身体,抓着他的手在断指处舔吮,等了片刻才开始轻微的动,丁良慢慢的也激动起来,喘息粗重,连脖根都泛着晕红。廖景发现他其实很容易被撩拨起来,尤其是后面□的时候,不用摸前面都能硬,实在是很少见的敏感体质,哪怕当初没有元棠迷|奸他,女人也很难能让他满足,他天生就是个基佬。
  丁良快到□的时候总是会腿软,廖景抱着他让他跪在浴缸里,自己踩着浴缸边沿半骑在他身上冲刺,两个人一起发泄出来,淋浴的水还热着,把他们身上的汗渍体|液都冲了个干净。
  廖景觉得爽透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关了花洒,用浴巾包着丁良扛在肩头,回了卧室。
  外面下起了雨,卧室没关窗户,浓重的湿气合着冷风灌进来,连床单都感觉潮潮的,廖景关了窗,开了空调,丁良还没缓过来,抱着被子闭着眼休息,单薄的胸膛快速起伏,半天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像是在找烟。
  廖景点了一根抽了一口,递给他,丁良迷糊的说了声谢谢,侧身躺着,背对他慢慢抽烟,耳背后的红晕渐渐散去,泛出白皙细腻的颜色,突起的颈骨把皮肤撑的光滑亮泽,一点都不像是个中年男人。
  廖景看一会又动了情,趴在他肩上轻轻咬他,摸他胸口,恶意地捏他的乳|头,咬他的耳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前几天丁良不在的时候也没觉得吃醋,等他人一回来忽然魔怔了,就想知道他跟齐水正呆一起七天都干了些什么,喝茶聊天?不会这么简单吧?为什么问他什么都不说?
  丁良被他折磨的又红透了,放下烟蒂半求饶地说:"我累了,别闹了,睡吧。"
  廖景不依不饶地摸他,用膝盖顶开他的腿,凑着之前的湿润把自己又塞进去,缓慢地旋转研磨,单手搂过他的腰抚摸他,挑逗他。
  相差十二岁,对男人来说体力差距是很大的,廖景连发很正常,但清醒状态下丁良很少会来第二次,前后都会觉得痛。但他还是顺从地让廖景进来,调整状态适应他,迎合他。有时候他很喜欢这样被需要被索取的感觉,哪怕自己吃不消,心理上的满足感也能抵消身体的疼痛。
  第二次持续的时间有点长,廖景总是动一会就停下来吻他,舔他的身体,在他肩背处一个一个排队似的印下吻痕,好像这样就能霸占住他,让所有人都离他的人远点。
  做完都快半夜了,丁良连着抽了两根烟才起来去冲澡,回来的时候走路有点不自然,廖景折腾完他又后悔了,躺在身后给他揉腰,揉了片刻丁良叹气,道:"好了,歇着吧。"
  廖景平躺下来,丁良顿了顿转过身,胳膊搭在他腰上,缓慢地摸他的小腹,他的肋骨,良久低声说:"人活的长了,总会有些不愿意想起的东西⋯⋯阿正是我在大庆坳认识的,那时候虽然元深不追究我的事了,总有些人想讨好他,用各种手段来整我,阿正也是其中一个,不过他不是为了讨好元深,只是要确定大庆坳每个人都服从他。阿正来搞我的时候我刚做完脾脏手术,走路都困难,但那一场我们打的很凶,我用水壶给他开了瓢,他差点用枕头捂死我,我以为我死定了,他却没杀我,叫我陪他六年。"
  "那时候医生说我起码有半年不能剧烈运动,否则死定了,我的命是元棠用他的命换回来的,我死不起,所以答应了阿正,他罩着我六年,我给他暖了六年的床。"丁良说完这些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又道,"出狱的时候他让我照看冬冬,我答应了,现在他出来了,我该还他的都还清了,不会再答应他什么了。至于这七天,一个是要跟冬冬说清楚,安抚孩子的情绪,另一个,阿正他⋯⋯身体不太好,肝硬化,恐怕⋯⋯"
  肝硬化?廖景诧异极了,齐水正办保外就医的时候报的确实是肝硬化,但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借口,没想到这厮还真是病入膏肓了,办的是真手续。旋即又想,会不会是想出的托词专门骗丁良的,丁良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尤其还有点圣母情怀,一听人要死了恐怕马上就回心转意了。
  廖景侧头看看,丁良侧躺在他身边,右手还搭在他身上,头发有几丝落在他肩头,软软的,凉凉的。
  不对,齐水正应该不会想出这么狗血的法子,丁良又不是傻瓜,这种事骗不过的,搞不好他是真的要死了。
  这情况太重要,隔天早上廖景就约了大韩出来碰头,俩人在一个当做联络站的单元房里见了面,廖景给他看了D哥交给自己办签证的证件,告诉他要去玻利维亚。
  "看来他对元深的建议很上心呢。"大韩翻了一遍,都是真的,还给廖景。廖景点头:"白货市场一直在萎缩,钱一直在贬值,人的野心却一直在膨胀,吃惯了鱼翅怎么回得去鱼丸。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这次是个好机会,不过风险也大,出了国不可控因素就多了,我回去就申请国际刑警援助。"
  "不用,我能应付。"廖景总觉得这次D哥不会有什么真的动作,八成只是探路,一旦申请了国际刑警,又放了空炮,影响不好,打草惊蛇就更麻烦了。
  任务安排是廖景听大韩的,执行细节是大韩听他的,两人商量好对策,一个单枪匹马去玻利维亚,一个回去查齐水正的病例,中午之前先后离开了联络站。廖景找了个旅行社办理玻利维亚自由行,一切弄妥以后还要等一周才能成行,给D哥打电话通报了时间,这才回家。
  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香气,丁良穿着件围裙在厨房煲汤,廖景换了鞋过去,问:"什么啊这么香?"
  "海马煲鸡汤。一早炖的,差不多能喝了。"丁良盛好米饭给他,"菜都好了,去摆桌子吧,不知道你回不回来,米饭有点少,我再下点米线吧。"
  "够了。"廖景端菜端饭,又把冰箱里的点心拿出来加热,"还有昨天剩下的点心呢。"
  "哦,我都忘了。"丁良解下围裙,端着汤煲出来,廖景忙用一叠报纸垫上了,俩人排排坐着吃饭喝汤。
  "早上干嘛了?"廖景随口问。
  丁良回答:"去银行查账,理赔到账了,蛮多的。"
  "那个女经纪喜欢你,拼命帮你弄钱呢,你该单独请她吃个饭,再买个礼物什么的。"
  "也好。"
  "什么?"廖景本来是试探他的,没想到他就这么搭茬了,停了筷子瞪他。
  丁良笑了:"明明不愿意你又说什么呢。"
  "你故意的啊?"
  "呵呵。"
  吃完饭廖景去刷碗,丁良跟进来收拾砧板调料什么的,不经意问:"你早上干嘛了?"
  廖景手一顿,说:"做事咯。"
  丁良"哦"了一声,快收拾完了忽然问:"我在T市看了一个店面,想盘下来开餐饮,理赔的钱加上我的积蓄,应该够了,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伙?"
  "T市?你什么时候看的?"
  "在网上看的,我以前去过那边,那店子地点很好,价格也公道。"丁良语气平静,但很认真,"阿景,我知道做这行委屈了你,但你可以试着做做,也许喜欢呢?好过跟我从前一样,你还年轻,要走正道,大不了赚点钱再做别的。"
  廖景知道丁良一直对他混黑道的事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公开说过,有时候廖景也想过万一他问起要怎么敷衍,但丁良却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从不问起。这还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劝他走回正道。
  廖景冲掉手上的泡沫,反手抱住他的身体,感觉像是抱到了家的感觉,多少年了,从没人操心过他的前途,包括大韩,也不过是工作需要而已,丁良是头一个敢把他的将来往自己身上绑的人,也是头一个愿意和他共享一个未来的人。
  "给我点时间吧,相信我。"廖景拍着他的背说,"不用去T市,谁也不用躲,我会让你安安心心在这儿呆着,跟你开餐厅,跟你过日子。"

  病入膏肓

  一周后,廖景跟着D哥登上了飞往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的航班,他们办的是旅游签证,像普通的国内游客一样跟着团,戴着奇傻无比的团队徽章,拿着中文版玻利维亚旅游地图,登机后像土老帽一样评论着航班上□的美貌空姐。
  他们签的是自由人,一到拉巴斯就脱离了旅行团,也没有入住事先安排的旅店,而是选了一个印第安风格的普通旅馆下榻,D哥连夜联系了中间人,约好第二天在圣克鲁斯元帅大道一家咖啡馆见面。
  论资历这次根本轮不到廖景出来,D哥最亲信的是仓,但仓要留守大局,就轮到他了,最重要的一点,廖景够壮,身手好,出门在外关键时刻多个这样的保镖,安全。
  廖景当此大任,自然小心谨慎,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次日见面时恪守保镖的本分,一直呆在咖啡馆外面的遮阳棚下望风,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扫在玻璃窗内畅谈的两人身上。
  他在辨口型,他的英语算不上好,但毕竟经过扫毒特训,专业词汇辩听都是很过关的,之前还怕接头人说当地话听不懂,见面才发现对方是个正宗的美国人,操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口型辩听准确度有限,不过廖景参照他们的肢体动作和表情看出了个大概——D哥想以原先那笔白货的押金做基础,将软毒品的线也做起来。中间人则一直摇头,说这两个产品的主事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一笔押金分两家,只能另备一份给新主事,而且必须是最早签订合同的那个庄家亲自来谈,或者派自己的代理人来。
  D哥问代理人需要什么样的印信,中间人就说了一个词:"口令。"
  中午两人握手告别,出来以后D哥的脸色便不太好。廖景不敢多问,跟着他回了旅馆,两人在餐厅里简单吃了点意大利面,D哥说:"我要打个电话,你晚点再回来房间。"说完就走了。
  这里是拉巴斯,不是V市,连个能听懂汉语的人都没有,廖景完全没有被人监视的顾虑,在D哥离开不到两分钟就叫来侍者结了帐,假装不经意的样子往客房走去。
  他们选的是一个当地人开的私人小旅馆,墙很薄,门也不那么厚,只要耳朵贴在门上,就能将里面的谈话听的很清楚。
  廖景背靠门,侧着头将耳朵贴在门上,马上就听到了D哥打电话的声音。
  "奎恩说他们不可能答应这件事,安第斯那两兄弟早就分家了,必须是两笔押金才行,唯一省钱的办法是,先从老大那里抽出来三百万的押金,再另筹三百万,凑够六百万给老小,虽然有点少,但我们毕竟是老主顾,有奎恩从中斡旋应该能成功。"D哥语气难得有点焦虑,"但当初正哥在老大那里放的一千万美金是设了口令的,没有他亲自到场,或者派出知道这个口令的代理人,双方都无权做金主的变更。所以我们根本没办法抽出三百万来,除非自己筹够六百万⋯⋯靠!六百万!"
  那头说了些什么,D哥接着道:"即使我们凑够六百万,风险依旧很大,安第斯那帮人一直以为我还在给正哥做事,一旦提出更改庄家,他们马上会对交易对象起疑心,到时候我们连现在的份额都保不住,正哥那一千万恐怕也要打水漂⋯⋯江湖规矩?你TVB看多了吧,他们根本就是一批亡命徒,只认钱不认人,嗅到危险马上干掉你。总之这步棋太险了,我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去以后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廖景快速转身,毫无声息地闪过楼梯拐角,刚避开直视范围,门便开了。
  "D哥?"廖景假装刚刚从楼梯上来,"电话打完了?来点咖啡?"
  "好啊。"D哥阴沉沉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起什么疑心,带上门跟他往咖啡厅走去。
  两天后廖景回到了V市,丁良不在家,客厅茶几上压着一张字条:我去T市看门面了,三四天回来。
  两前天的字条,数数日子他最晚后天就回来了,廖景把字条揉成一团丢在垃圾篓里,拖着行李箱去卧室挂衣服,屋子被丁良收拾的很整洁,两天了也没落什么灰,临走前喝过的柠檬茶被倒掉了,换成以前廖景只能等着马克杯长毛。
  收拾完洗个澡,才刚刚中午,廖景换了外套出去吃午饭,在玻利维亚呆了几天特想念路边摊的干炒牛河和小笼包,外国人都是傻逼,好好的牛肉弄的血淋淋的不如去喂狗。
  出门走了没多远廖景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后背心的汗毛好像老是炸着,假装系鞋带蹲下看了看,依稀看见一个穿兜帽衫的小孩扭头躲避,于是确定有人在跟踪自己。
  廖景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找了一家大酒楼,坐在临窗的位置,点了两个菜,一边吃一边通过窗外停着的一辆POLO倒后镜观察,果然看见那孩子跟了上来,站在路边公交站上假装抽烟看站牌,公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他就是不走。
  玩跟踪没人是他的对手,廖景吃完饭丢了两张钞票在桌上,穿过大堂去了洗手间,打开窗户跳出去,已经拐到了另一条街上。
  跟踪的人不见了,廖景拍拍手上的土,去明都取了车子,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吃食和日用品,想起丁良睡衣领子都磨毛了,又去隔壁商场买了两套情侣睡衣,商场搞活动,内裤买一送一,买男式送女式,廖景问小姐我是基佬可不可以买男式送男式,小姐眉花眼笑说可以,临走还送了一个猫耳发夹。
  廖景开着车回吉昌街,走到街口那种汗毛直竖的感觉又来了,绕着盘旋路转了两圈,发现之前那个兜帽衫开着辆昌河小货运,居然又盯上了他。
  应该是齐水正的人,廖景想,大概发现他搬家了,丁良也不见了,才在吉昌街蹲守。
  廖景开出两条街甩了兜帽衫,把车子开到一家酒店的停车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电话响了。
  "廖景?"居然是齐水正的声音。
  "正哥。"廖景猜到他会找自己,电话号码可比住处好找的多,何况他是管脚的,出货的买家很多都有他的电话。
  "我们谈谈。"齐水正带着上位者天然的煞气,说话总是命令式的,"我在四川会馆等你。"
  廖景挂了电话,想了五分钟,开始换衣服。
  去是肯定的,与公与私他都要单独去会一会齐水正,刚才的犹豫,主要是考虑穿什么衣服才能让那厮更自惭形秽一点,顺便给丁良长长脸。
  到四川会馆正好是下午四点多,门童像是认识他,见他下车就给他拉开门,一口地道川普:"景哥下午好。"
  廖景面无表情走进大堂,电梯口站着个穿管家制服的大叔,一按电梯门就开了,笑眯眯道:"景哥来了,正哥在楼上等您,请。"还是川普。
  电梯是直达顶层的,就一个按钮,廖景连手都不用动,直接被送上了齐水正的办公室。
  顶层面积极大,足有五六百平,一半是落地玻璃窗,窗前一圈沙发隔出一块一百多平的会客区,齐水正坐在沙发上,穿着件家常开衫毛衣,下午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将他铿锵的面部轮廓照的一览无余。
  上次在公寓里灯光太暗,廖景没看清,这次见面才发现齐水正大概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脸色很差,黄中带灰,笼着一层厚重的病气,本来深刻的五官在光影的衬托下更显嶙峋,像是要刺穿皮肤一般。好在他身架很魁梧,比廖景还要宽阔一些,因此虽然人已经瘦的很厉害了,看上去架子还是不倒,不怒自威。
  典型癌症晚期的病容,廖景再熟悉不过,他老妈就是癌症死的。
  "过来坐。"齐水正点了点对面的沙发,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红茶,显然是给他准备的。廖景过去坐下了,又递给他一根烟,自己倒是不抽,放下烟盒又懒洋洋靠在沙发上。
  两人沉默,一个喝茶一个抽烟,都没有正视对方,但都感觉得到对方犀利的余光扫在自己身上,互相审视,估量,像是草原上的大型猫科动物盘旋对峙,充满危险性,又有着某种惺惺相惜的和谐感。
  "他知不知道你在给姚永迪做事?"齐水正开门见山,一刀见血。
  廖景自然知道他在问谁,顿了顿,摇头。齐水正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冷,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人。"
  廖景冷冷一笑,道:"这我倒真不知道。"
  齐水正危险地眯了眯眼,当然听得出他略带讽刺的弦外之音,放下茶杯,隔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带着点苍凉无奈的味道:"说实话,我这辈子什么样的人都搞过,但真放在心上的只有他一个,本想着以后出来了好好跟他好,弥补从前对他做过的那些混蛋事儿,可惜⋯⋯肝癌晚期,什么都来不及了。"

  头号马仔

  一刹那廖景想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之类的,看着齐水正蜡黄蜡黄的面孔,不禁猜测他是要托孤啊交代后事啊还是拉人垫背,半天只说了一句:"哦⋯⋯好好休养吧。"
  齐水正笑了笑,道:"是啊,只剩下等死了,还好能出来见见儿子。"
  廖景没有搭话,他这么大张旗鼓的跟踪自己,又叫自己来"谈谈",应该不是抒发感情这么简单。果然,齐水正喝完红茶,道:"听说姚永迪带你去了拉巴斯,你们见了奎恩?"
  他这话虽然是问话,但并没有询问的意思,显然一切已经心知肚明,廖景想了想,答:"我不知道他叫什么,D哥没说。"
  齐水正笑笑,说:"你很聪明。"顿了顿,又说:"他想把押金抽出来,是不可能的,他敢动那笔钱,安第斯兄弟百分百跟世雄撕破脸。"
  廖景面无表情,像是不明白他说什么,但心里已经紧紧攥了起来,隐隐想到齐水正找自己来的目的。齐水正研判地看了他片刻,道:"廖景,你今年多大?二十五?"
  "差不多。"
  "按理你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一步,前途无可限量,可惜你跟错了人。"齐水正收敛神色,正色道,"姚永迪这个人,心不够狠,手不够辣,胆子不够大,运气也不够好。他就是个寄居蟹,有朝一日被人剥了壳,就剩下软趴趴一坨了,你跟着他没前途,他也撑不起你的未来,别看他现在呼风唤雨,动一动指头就是上千万的生意,其实都是海市蜃楼,我釜底抽薪,他就要灰飞烟灭。"
  难不成想拉我入伙?廖景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真这样可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得到他的口令,从安第斯取出来那一千万美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齐水正下面的话却让他更加吃惊:"你反了他吧,过来跟我,我死了,世雄给你。"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廖景这一刻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齐水正接着道:"人活百年,草木一秋,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儿子,天大的家业能交给谁?我这人一点也不大度,所以不会送给姚永迪,我这人也不大高尚,所以也不会捐出去,我得留给冬冬。冬冬虽然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所有的身份手续走的都是丁良的户口,法律上讲他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丁良的养子。我本来想让丁良接手,他不愿意,后来我想了想,他这个人性格太软,一个人确实也担不下来。既然他那么看重你,你又是行内的新秀,跟世雄渊源也深,所以我想跟你谈谈,让你说服丁良,接下我的手。"
  廖景这才知道丁良跟齐水正呆了七天都干了些什么,也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到T市那么远的地方去盘店面,依丁良的性子宁可摆路边摊也不会再踏入黑道的,齐水正临死都放不下的家业,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个累赘,甚至于灾难。
  但亲耳从齐水正口中听到"他这么看重你",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姚永迪想抽走我在安第斯的押金,没我的授权根本就不可能。"齐水正道,"相反的,只要我发话,他手里现在所有的渠道都会被冻结,南美再不会给他供货,他一毛钱的白粉也拿不到。这么多年了,我在牢里没动他,不是因为我宽宏大量或者怕了他了,只是不想世雄内斗,让其他帮派捡了便宜,现在我出来了,只要你愿意过来帮我理顺供销线,我就把南美的货源交给你。"
  廖景明知故问:"押金有多少?"
  齐水正犹豫了一下,道:"一千万美金。"
  廖景冷笑:"无功不受禄,你凭什么把这么大一笔钱给我。"
  齐水正微笑摇头:"我不会给你,授权文书和口令我都会改成冬冬的名字,在他成年之前,由丁良作为他的代理人,你可以替他做事,分世雄的红利,甚至当世雄的老大,但你无权动那笔押金。"
  廖景终于明白了他的打算,说来说去这男人还是自私透顶,对丁良再说弥补再说爱,也越不过他的亲儿子,何况这些弥补这些爱,说到头都是情感投资,都是手段,最终目的还是要把丁良拉下水,把自己也拉下水,给他的儿子卖命。
  他和丁良睡一张床整整六年,廖景不信他不明白丁良的想法,丁良的理想,丁良的脾气,丁良当初付出了多少,才换来了金盆洗手,元棠拿自己的命给他和元深换了个了断,就算这会儿元深把整个洪江拱手相让他也绝不想再踏入江湖一步。
  齐水正,就算肝癌晚期,就算一直把情意挂在嘴上,到了这一步仍旧没为丁良着想过一丁点,还是以爱为名,想捏着他的喉咙给他灌下去一杯毒药。
  廖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眼中像是有火苗闪烁不定,齐水正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以为他已经为自己的许诺打动,微笑道:"年轻人要有梦想有野心,不然一辈子只能给别人当脚。廖景,你是个聪明人,去劝劝丁良吧,这事,怕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只要他愿意帮冬冬,当他的代理人,我立刻挺你当世雄的老大!"
  廖景彻底懂了,他之所以这么诚恳地请自己这个情敌来谈判,是因为在丁良那里碰了钉子,他想先拉自己下水,只要丁良放不下,就不得不回来帮冬冬。
  他大概已经想过了所有办法,都没有打动丁良,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野心,和丁良对自己的感情了。
  话已说透,多留无益,廖景没有做任何答复就离开了四川会馆,齐水正也明白兹事体大,他需要消化,需要和丁良商量,当下没有逼迫,叫人送他出了门。
  丁良当晚没有回来,廖景回家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天暗下来的时候去喂了鱼,把下午买来的日用品一一归纳整齐。新买的情侣睡衣有点味儿,他拆了包装用洗衣液泡了,又打开内裤丢在盆里,袋子里还有个送的猫耳发夹,毛茸茸的,他随手夹在头上,蹲在卫生间仔细搓洗衣物,然后拧干铺平搭在阳台上。
  天黑后他没胃口,也没做饭,就趴在阳台上抽烟,这小区人口很杂,有住家也有暗娼,一楼一凤的广告单贴满了告示栏,肥师奶提着菜篮子晚归,抬头看见廖景,见了鬼似的翻白眼,指指点点,廖景不明所以,半天觉得头疼,手一摸才发现忘了把猫耳拿下来,立刻落荒而逃缩回家里,免得让人以为顶楼住了个人妖。
  翌日他约见了大韩,还是在联络站,因为事态严重,恐怕要讲很长时间。
  廖景给他讲了玻利维亚一行的情况,大韩面色凝重,道:"这么说只有齐水正亲自出马才能拿到那笔押金了?"
  "或者是他的代理人,但要有口令和授权文书。"
  "这就难办了⋯⋯我查了齐水正的病例,他三个月钱发现有肝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治不了了,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派人取得他的信任怕是⋯⋯"
  "我知道,不过他昨天找了我。"廖景接着把昨天和齐水正见面的事说了一遍,因为要隐去他和丁良的关系,又不能影响事实妨碍大韩做出决策,这些说辞他想了整整一夜。
  "他居然知道了你跟姚永迪去玻利维亚见中间人的事?消息可真灵通。"大韩惊讶极了:
"看来他临死前是一定要搞掉姚永迪的,你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是这行的熟手,姚永迪的亲信,但又不像仓他们那样生死都跟姚永迪绑在一条线上,又年轻,确实是策反的好对象,你答应他过去吧,他让你坐庄,临死前肯定要给你授权,这个案子我们跟了这么久,总算要大功告成了。"
  廖景看着他喜上眉梢的样子,心里矛盾了极了,道:"他不想让我坐庄,他要把庄家的位子给他儿子齐冬。"
  "啊?"大韩一愣,想了想道,"齐冬才几岁,不可能插手生意,他做了他的头马,进出要替他办事,他应该给你一个代理人的位子。"
  "他让丁良做代理人。"廖景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沉的难受,但作为警察的职业操守让他无法说谎,"他想拉丁良下水,丁良是冬冬的养父,法定监护人。"
  "这样啊⋯⋯"大韩皱起眉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道,"这么说要从丁良下手了,还好⋯⋯你跟他比较熟,要尽量接近他,最好能拿到代理口令,万一不行,就在他⋯⋯"
  "他不会答应的,半个月前他就拒绝了齐水正。"廖景打断了他的话,"丁良已经金盆洗手了,要是他还觊觎黑道上那些风光,当初根本就不会自首坐牢。"
  "半个月前?"大韩的手顿了一下,眼色一沉,问,"既然齐水正那么早就开始筹划这个新架构,为什么昨天才找你?"
  廖景没办法,道:"他想让我说服丁良,接受代理人的职位。"
  大韩目光深沉地看着廖景,良久问:"齐水正睡了丁良六年,临死托孤,这么深的情意都说不动丁良,他凭什么寄希望于你?他又凭什么让你去当他的头马?他知道你是姚永迪的人,他没有别的选择吗?"
  廖景无法回答,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打从四川会馆出来他就隐约料到有些事情纸包不住火,他想了一夜,甚至想过隐瞒不报,但终究还是无法背叛自己的良心,毕竟,这条线还有几十上百人的团队在给他做后援,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放弃整体利益。
  廖景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大韩的脸色渐渐变了,站起身,厉声道:"廖景,你给我说清楚,你跟丁良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后通牒

  什么关系?
  看着大韩担心的愤怒的表情,很多往事在廖景心头闪电般掠过,警校时的首轮面试,特训中的谆谆教导⋯⋯多少次他命悬一线,都是大韩力排众议派人营救。为了这条线,为了他年少冲动的坏脾气,大韩替他背了多少黑锅,跟上司求了多少情。就在不久之前,大韩还语重心长地让他不要陷进去,不要对工作对象产生感情。
  可有些事情,不是人能控制的,不管你自制力再好,再冷血,都不行。
  丁良只有一个,这辈子,都只能有一个,既然答应了要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就必须为着这个去努力。
  也许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付出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才能得到一些更宝贵的。
  "我跟他在一起了,我喜欢他。"廖景终于说,说完最后一个字心里忽然像是豁然开朗,一下子什么都不担心了。
  大韩瞪大眼睛看着他,渐渐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失望和悲痛,良久伸手,食指一下一下虚点着他:"你、你⋯⋯好!"
  "这件事是我不对,队长,"廖景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了,他一向是大韩最得力的卧底,最满意的下属,这一次,他是真的让他失望了,诚恳道:"我违背了大队的纪律,请求处分⋯⋯但我不会说服他接下齐水正的摊子,他付出很大代价才脱离了黑道,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害他,这件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齐水正那里我会再努力一下。"
  大韩气的闭了下眼,勉强压下火气,问,"丁良,你都跟他说过些什么?"
  廖景见他没有大发雷霆,稍微松了口气:"关于工作,一个字都没有,他只大概知道我是道上混的,连我给谁当马仔都不知道。"
  大韩沉着脸问:"你们⋯⋯有多久了?"
  "起先我只是在他店里当伙计,后来良记失火,他和冬冬搬去我那住,我开始详细调查,渐渐熟悉他,后来就⋯⋯"
  "失火⋯⋯都这么久了,居然你都没有给我上报,廖景你简直⋯⋯"大韩气的不轻,"我就知道你这毛病,遇上丁良这样的基佬,迟早要出事。可我真没想到⋯⋯你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吗,为什么非得找男人?他得比你大一轮吧?他的过去有多复杂多混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错误?廖景想辩解,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了,就算爱上丁良不是错误,把私人感情带入到案件中也是他错了。大韩平静了一下,冷着脸问:"说说你的打算。"
  廖景想了想,道:"队长,跟丁良我是认真的。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象中那种矮骡子娘娘腔,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黑道大佬,杀人犯变态狂,他其实是个很天真很善良的人,他根本没有野心,当初跟元深混江湖只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而且也已经为此坐了六年的牢,他现在是清白的!"
  大韩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以为然,廖景接着道:"这个案子我跟了六年,有多凶险我很清楚,丁良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应该被牵扯到这里面来,这对他不公平。既然他已经拒绝了齐水正,我们就应该想其他办法,而不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诱使他接受条件,再次加入黑道。"
  "丁良并不是普通人,廖景,你在偷换概念,之所以今天他卷入我们的案子,是因为他有一个不清白的过去,他跟齐水正、D哥、元深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人,是不能割裂过去而存在的,哪怕他坐了牢,刑满释放,他身上错综复杂的背景仍然存在。"大韩道,"你也知道这条线我们跟了六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换句话说,廖景,今天如果被齐水正拉拢的是仓,是你的小弟图钉,你还会这样郑重其事的跟我辩解吗?还会包庇吗?"
  "偷换概念的是你,队长,丁良他不是仓,也不是图钉,他不是道上混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想开茶餐厅的厨子!"廖景忍不住激动地辩解,接着意识到这样的态度对上司是不对的,又压下火气,道,"总之,我不同意利用丁良抄世雄的底,最好另想办法。如果你坚持让他接受齐水正的邀请,通过他拿到那一千万美金,我要求将他纳入线人保护计划,并向他表明我的身份,申请一对一保护。"
  "不可能!"大韩直接拒绝了他的建议,道,"他的背景太复杂了,有前科,性向有问题,而且和我们内部人员⋯⋯"看了看廖景,"有不明朗的关系,各方面来说都不符合线人资格。而且你的保密级别太高,位置太重要,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危险性太大了,一旦他反水会牵连我们整组人,六年努力前功尽弃。"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以我们的私人感情为手段诱使他再次犯罪,这样的行为才是真正的犯罪,丁良是个普通公民,作为警察我们的义务是保护他,而不是利用他毁了他,否则我们和齐水正和姚永迪有什么区别?!"廖景毫不退让地道,缓了口气,恳求道,"队长,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向你保证,表明身份后他绝不会对我的安全造成威胁,我了解他!"
  "你凭什么保证?你又对他了解多少?"大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廖景,人是一种很复杂很多变的动物,尤其丁良这样的人,他以前是什么样子你根本不知道,你以为他现在是个厨子看上去老老实实就可以信任吗?当年洪江在黑道上掀起滔天巨浪,都是他一手帮着元深。十年前,洪江丁六,谁不知道他是个修罗般的存在,把兄弟他都杀的下手,何况你一个⋯⋯"
  他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打住了,隔了两秒压制情绪,语重心长道:"廖景,我们的职业非常特殊,这么多年,我在做什么,去哪里,连老婆都没告诉过。当年我也是卧底,有一次出任务怕回不来,把家里的存折什么都交代给你嫂子,她吓坏了,哭着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差点以死相逼我都没有告诉她。做这行,有时候连亲人都不能信,何况只是个⋯⋯"他打住了,再次找不到适当的词语,情人?姘头?炮|友?
  "队长,我敬佩你,也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廖景说,"如果丁良仅仅是我的女朋友,这种关头我绝不会抽风告诉他我是个警察,可是队长,不一样啊,嫂子她只是嫂子,她不是退休大佬,她不用为了你的工作去跟以前陷害过她的男人虚与委蛇,她也不用为了咱们的任务去给以前强|奸过她的男人养儿子!嫂子是人,丁良也是人!"
  啪!
  廖景耳朵轰鸣一声,鼻血顺着嘴唇滴滴答答掉了下来,半边脸都木了,大韩脸色铁青,右手微微颤抖,半天才咬着牙道:"你、你居然⋯⋯好!廖景,你⋯⋯好!"
  廖景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重了,大韩罩了他这么多年,他不该拿嫂子来跟丁良比,但隐隐的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嫂子是大韩的媳妇,丁良也是他媳妇,大韩不能容忍别人言语间侮辱他的老婆,他廖景也是一样!
  "今天到此为止。"大韩喘匀了气,去厨房喝了杯水,拧了条毛巾丢给廖景,"你回去冷静一下,我也回队里和其他人碰个头,在此之前我们都不要做任何决定!"
  廖景接过毛巾捂着脸,擦擦鼻血,道:"是!"
  大韩咬牙看了他半天,说:"廖景,你太让我失望了!"
  廖景闭了闭眼,道:"对不起,队长。"
  大韩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想通,也清楚他的脾气,最后沉声道:"无论如何,尽快搬出来,在案子起底之前,我命令你,不许再和丁良发生任何进一步的接触,否则我会立即上报高层,取消你的行动,让你退回警队等待调查处分!"
  大韩走后廖景在联络站坐了很久,虽然早知道自己的事有一天会捅破在大韩面前,他还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极端的方式,而且搞的这么势同水火。
  大韩的最后通牒已经发了,到底该怎么办?暂时分手,等案子完了再找他?不行,这案子太大太长了,不知道还要多久,而且丁良受过的情伤已经太多了,刚刚试着开始接受他,又如何承受突如其来的抛弃和背叛。
  或者,孤注一掷,偷偷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让他等自己几年,两个人偷偷⋯⋯
  但作为一个警察,骨子里的职业操守不允许他在上级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想了很多很多,廖景还是无法下定决定,理出头绪,一直纠结到太阳落山,脸上的淤肿大致消了,才回了住处。
  廖景魂不守舍地回了家,头一次完全没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也没注意落的焊还在不在,一路木然上楼,开门,换鞋,直到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才忽然发现头顶的灯居然亮着,当下猛的吓醒了,一哆嗦,天!什么时候他的警惕性居然这么差了,家里有人都没注意到!
  "回来了?"丁良从厨房探出头来,廖景怔忡地"啊"了一声,肚子"咕噜"一声轻响,这才注意到家里充满了煲汤的香气,而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廖景振作了一下精神,脱下外套进厨房,丁良正在菜板前忙碌,手起刀落,土豆丝切的又细又匀,晶莹剔透。
  "没多久,就出去买了个菜。"丁良切完土豆丝,捡起盘子里码好的卤牛肉回头塞他嘴里,"来尝尝,T市特产,味道还不赖吧?"
  "嗯。"廖景下巴搭在他肩上,闻到他身上沐浴露清新的气味,还有那总也洗不掉的奶香味,忽然心里特别安逸特别温暖,猛的从背后抱住了他,抱的紧紧的。
  丁良的耳朵慢慢红了,温和地笑着,有点羞涩地道:"想我啦?"说着拍拍他的手示意放开,用菜刀铲了土豆丝要往清水里泡。
  "嗯。"廖景箍着他的腰不放,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哑声道,"别动,让我抱会。"

  技能冷却

  丁良好脾气地任他抱了很久,才摸摸他的头:"好啦,饭煲都弹起来了,该吃饭了,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中午没吃?"
  "啊,忘了。"廖景略放松了一点,长胳膊依旧圈着丁良,丁良没办法,只好背着个大沙袋炒菜。
  葱蒜爆锅的香味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油烟机隆隆作响,廖景跟着丁良转来转去,下巴随着他右手的动作在他肩上颠上颠下,感觉这一切都温馨的不行,想想要全部丢下,就像是要剜掉他一块肉似的难受。
  丁良熟练地翻炒,调味,不过两分钟就盛出来一碟土豆丝,耸肩顶开他的头,数落道:"好了,去摆饭桌吧,怎么像个小朋友似的,别淘气了。"
  土豆丝,卤牛肉,莲藕煲龙骨,简单清爽的晚饭让廖景暂时放下了白天的烦恼,狼吞虎咽了差不多五分之四,丁良没想到他饿成这样,把牛肉几乎都给了他,一边吃一边给他盛汤夹菜,自己倒吃了没多少。
  饭后廖景洗碗,外面起风了,可能要下雨,便喊丁良去收衣服,丁良抱着新买的睡衣内裤进来,问:"你买的?给我的吗?"
  "啊。"
  "这个呢?"丁良将猫耳发夹夹在廖景头上,忍俊不禁道,"啊,很可爱啊,这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样子嘛,整天装凶巴巴一点都不适合你哦。"
  廖景戴着手套,满手泡泡,顶着猫耳叫:"快给我取下来丢掉,丢死人了,太小啦夹的老子头疼!"
  丁良没吃饱,笑眯眯在外面找了一盒好多鱼,廖景张嘴还要咆哮,他顺手丢了一个饼干进去,正好卡在廖景嗓子眼,廖景的脸一下憋红了,瞪着眼睛使劲咳嗽。
  丁良忙跑过来给他拍脊背,笑的前仰后合:"对不起对不起……哎哟老了,笑的我腰疼。"
  廖景气急败坏摔下手套,一把将他拖住抱了起来,扛在肩头往卧室床上一抛,道:"少倚老卖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在床上揉来滚去纠结了半晌,衣服裤子都扒拉松了,最后丁良体力不支被他压在下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好了好了,别胳肢我了,快、快去洗碗,我还要跟你说正事呢。"
  廖景爬起来躺在他旁边,长腿压在他腰上,问:"什么正事,现在就说吧。"
  丁良被他压的慌,抱着他大腿挪开,道:"我想去T市开店了,那店面真不错,客流量很好,价钱略有点贵,但装修有七八成能用,算下来还是划算的。"
  廖景"哦"了一声,拉着他手缓慢抚摸,丁良小心看了看他脸色,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廖景心乱如麻,想起大韩的最后通牒,想起齐水正的话,不发一言。丁良等了一会,叹气,道:"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看你先前在茶餐厅做的很开心,原想也许你不讨厌这一行,不过⋯⋯是有点委屈你,餐饮业都是伺候人的,做小伏低,本来就不是你的性格⋯⋯"
  "我就不看了,你看了也一样,都听你的。"廖景忽然说。
  "啊?"丁良一愣。
  "这样吧,我手里也有点钱,都投给你,算是入伙。店你先照看着,我尽快做完手头的事,过来和你一起做。"廖景下定决心,既然大韩让他离开丁良,不如借此机会做做样子,和上司硬扛着是不好的,处分什么的大韩不见得会真给,八成是吓唬自己,但不能为此真寒了他的心,毕竟六七年的感情在那里放着,大韩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好。
  再说让丁良离开这里,离齐水正远点,离整个案子都远点,也是一件好事。
  "你⋯⋯真这么想?"丁良支起身子看着他,不相信似的。廖景翻翻床头柜,递给他一张卡,那是他的工资卡,六年了几乎没动过,反正黑社会也收入不菲,除了起底的时候要上交的大头,剩下的也够他生活了。
  "密码是我的生日倒过来,上面大概有快三十万,你的钱光够盘店面,还要装修请人买东西,总要点流动资金,别贷款了,用这个。"
  丁良没想到他这么大方,拿着卡呐呐说不出话来,廖景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底,都给你了,权当我跟你这买了个饭票,以后你要好好养我呀,可别拿着钱跑了。"
  丁良温柔地笑笑,摸他的头,廖景转身抱着他的腰,道:"这个卡你要拿好,明天去取钱,不要办转账,直接提现金。卡不是我的名字,数额太大要身份证,你只能在ATM机上取,一天两万,取完再存到你自己账户上,以后隔几个月取一次,上面会定期有公粮发。切记,不要办转账。"他怕大韩通过工资卡查出什么来。
  丁良什么话都没说,将卡收进自己钱包,趿着拖鞋去厨房替廖景洗碗善后,廖景已经忘了猫耳的事,顶着发夹在他身后转悠,递抹布收碗碟,像只大狗一样跟着主人转悠。
  主人仔细帮他收拾着狗窝,兜里揣着大狗送给他的肉骨头。
  小别胜新婚,晚上两人照旧从浴室做到卧室,丁良做|爱的时候其实很懒,廖景要在浴室站着做或者在飘窗上玩点新花样,不一会他就要求饶说累,只喜欢乖乖在床上趴着任操,比良家妇女还传统,而且一晚上撑死也就两次到头,最好一次,好在可以忍比较久不泄。
  但就是这种简单的性|爱,廖景一点都不觉得乏味,反而每次都特别刺激,做完了还意犹未尽,总想着明天,总想着下一次。
  "喝水吗?"午夜,丁良洗完澡出来,上身裸裎,胸口腰腹都有廖景留下的吻痕,重重叠叠的,下面只穿了睡裤,裤腰松垮垮搭在胯骨上,裤脚太长,踩在地上只露出一半脚掌,有一种慵懒的性感。
  廖景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丁良擦着胸口的水渍埋怨:"以后别这样咬来咬去的行吗?马上天气就热了,难道叫我一直穿立领长袖衫吗?"
  廖景说:"爱穿什么穿什么,有人问你就说是狗咬的。"
  "你⋯⋯"丁良拿他没办法,放下杯子钻进被窝。廖景伸长胳膊,他很自然地枕上来,说:"快睡吧,好累。"
  廖景搂着他的肩膀摸索,窗外雨云都散了,月朗星稀,夜总会的霓红灯牌闪着红光,将一半天空都映成了红色,光怪陆离。
  忽然间他想,如果大韩真的要给他处分,不如辞职好了,跟丁良去T市开店也没什么不好,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干嘛非要干这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行当?警察怎么样,茶餐厅老板又怎么样。
  可警察不是他儿时的理想么?廖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都是瞎想,就算自己不想当警察了,这个案子也要跟完,人可以不追求理想,但不能半途而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团队。
  接下来的几天分外平静,D哥不知道在筹划什么,没找过他。齐水正给他时间考虑,也没派人烦他。大韩还在技能冷却,没找他训话。一切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丁良给廖景看了店面照片,又给T市的中介打了电话,汇了定金,合同快递还没到,他也无事可做,整天就呆在家里看电视,做饭,跟廖景在网上斗地主。廖景只有一台笔记本,他们就开着两个页面斗,俩人联手无往不利,因为积分涨的太快,几天后被人爆出来是同一个IP地址,管理员发黄牌,俩人灰头土脸跑路。
  过了几天,天气越发热了,这天太阳很好,存粮吃完,俩人出去超市买吃的,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走过以前小区门口,忽然看见一大群人在围观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廖景踮着脚看了看,人围的太多了看不清,也没在意。回到家丁良收拾东西,他好奇心起,爬到阁楼上去看望远镜,调到最大倍率才看清人群中间站着两个保安,一个弯着腰,一个蹲着,正在给一个哭泣的小孩说着什么,小孩站在门卫岗亭外的台阶上,哭的抽抽搭搭的,手边是一个小提琴盒子,背上背着书包。
  依稀好像是冬冬,廖景拿不准,下去叫丁良来看,丁良只看一眼就失声道:"冬冬?他怎么来了?"
  廖景拿过望远镜继续看,道:"大概是来找你的吧,他以为我们还住在那里。"心里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不让丁良上来看了,万一他心软又把拖油瓶带来,新家不免又被齐水正找到了。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冬冬还小,别被坏人骗走了。"丁良穿外套换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道,"你别下来了,我也不带他过来,通知阿正来接他就行了,一送走他就回来。"
  廖景也不愿意和齐水正的人朝向,再说万一被好事者照了照片发网上,大韩知道他还和丁良混着,又是麻烦,"早点回来。我在阁楼上看着你们。"
  丁良出门,廖景拿着望远镜继续监视,看着他出了小区,一路小跑过马路,挤进人群,冬冬大叫着扑过来钻到他怀里,丁良一边安抚冬冬一边跟保安说着什么,渐渐的周围的人都散了,保安也退回岗亭。
  丁良给冬冬擦眼泪,冬冬拉着他的衣角不放手,抽抽搭搭不住诉说,说了足有一刻钟,丁良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冬冬抱了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回头向着廖景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为距离太远,廖景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猜得到他的意思,果然,之后他就拉着冬冬,提着小提琴盒,向新家走来。
  廖景一声叹息。

  高速惊魂

  在望远镜里看的不是很清楚,等丁良带冬冬上来,廖景才吓了一跳。
  不过短短一段日子,冬冬瘦了不少,因为之前哭过,眼睛红彤彤的,显得特别大,也特别可怜,身上的衣服虽然看起来都价格不菲,做工精细,但远不如以前跟着丁良时整洁干净,邋里邋遢的。
  "怎么了这是?"廖景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不至于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帮丁良归置了冬冬的书包和小提琴盒,烧上热水准备让孩子洗澡,又给他擦脸擦手。
  "他偷偷跑出来的,今天有小提琴课,上一半他就从厕所窗户跑了。"丁良去厨房烧水下面线,又切菜剥虾准备食材,菜刀在砧板上嗒嗒疾响,"阿正病情恶化进了医院,没人管他,身边都是保镖,哪里会照看孩子,唉⋯⋯"
  所以你就把这定时炸弹带回来了?廖景摇头无语,见孩子饿的眼睛都绿了,找出一盒好丽友给他:"中午饭没吃?"
  冬冬咬着巧克力派点头,丁良从厨房探出头:"别给他吃太多零食,饭就好了。"
  廖景只好把剩下的又收起来,养孩子真麻烦,放养也不是圈养也不是。
  海鲜面线很快热腾腾出锅,冬冬抱着海碗坐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动画,丁良拿着手机去卧室,廖景跟过去,听见他在给谁打电话,说孩子暂时先放在他这里,等齐水正醒了说一声。
  合上电话,他叹了口气,廖景过去帮他把围裙解下来,问:"你打算让他留下?"
  丁良按着太阳穴,一脸纠结的样子,隔了片刻道:"你一定很奇怪,冬冬跟了我这么久,我又是这么心软的人,为什么说还给阿正就还回去了,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廖景轻轻握了握他的肩,没说话,他接着道:"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能亲手带他长大,看着他念书,娶妻生子,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才是孩子法律上的父亲。"廖景打断他,道,"良记,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想的太多了,反而畏首畏尾。"
  丁良一愣,廖景拉他坐到飘窗上,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沙袋,道:"你要想养冬冬,咱们就养,反正也能养得起,至于齐水正,他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理他干嘛,都是要死的人了,抚养权是你的,他又不能带进棺材,你干嘛受他威胁。"
  丁良瞠目看着廖景,良久嘴角微微翘起,道:"你不反对?"
  廖景摇头:"不反对,不过咱们说好,以后他一个人睡客厅,你是我的。"
  丁良笑着摇头:"你呀⋯⋯"眯着眼看了他少顷,眼神慢慢变得深邃,道:"阿景,跟我说实话,齐水正是不是跟你说过些什么?"
  廖景打了两拳,又用双手将摇晃的沙袋固定住了,道:"他说过些什么都不重要,反正我一个字也没打算听。"
  丁良低头笑笑,笑容温暖平和,站起身将廖景头发揉揉乱,低声道:"真是好孩子,唉,我运气总是这么好。"
  既然要常住,廖景决定给孩子好好立个规矩,吃完饭把他叫到跟前,仔细说了约法三章:第一不许跟外人透露这个住处,第二要好好学习,第三要自己一个人睡客厅。
  前两个冬冬都点头,一听最后一个炸毛道:"为啥?我要跟我爸睡,你才睡客厅呢!"
  廖景啪的一拍他脑袋,嚣张道:"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冬冬愤怒抗议,又拉丁良来评理,丁良绕着圈说了半天终于摆平了他,闷闷不乐地答应爸爸自己一个人睡客厅沙发。
  二人世界改三人,冬冬虽然寄人篱下,但对廖景敌意甚重,有时候丁良无意间多夹了一个虾仁给廖景他都要别扭半天,几天下来丁良也颇为头疼,不知道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磨合到一起。
  日子在冬冬和廖景的小打小闹中悄然滑去,T市中介打了电话来,说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叫丁良过去给房东交尾款,签正式过户合同。这种事当事人要签字按手印,最好亲自去,丁良怕自己走了冬冬和廖景闹矛盾,特意选了个周六带他们一起过去,一来让廖景看看店面,二来算是一家三口出门郊游,散散心。
  廖景开车,丁良陪孩子坐在后排,天气已经很热了,车窗都开着,风吹在身上一点都不冷,十分惬意。
  "爸,我们以后要搬去T市吗?"冬冬枕着丁良大腿,在他怀里揉来揉去,"廖叔叔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是啊。"丁良摸着他的脑袋微笑,"店子是爸爸和廖叔叔合伙开的,他也是老板喔。"
  "哦。"冬冬撇撇嘴,又问:"那我们住哪啊?新店有阁楼吗?"
  "没有,得租公寓住,等过几年攒点钱,我们可以按揭个小单位。"丁良在后视镜里看看廖景,眨眨眼,"你就有自己的房间啦。"
  "这样啊。"冬冬抱着丁良的腰蹭蹭,丁良问:"离开大爸爸你舍得吗?"
  冬冬想了想,道:"舍不得,可是我更舍不得爸爸呀,我们才是一家人呀。"
  丁良眼里满是笑意,摸着冬冬的耳朵,道:"大爸爸的房子那么大,有花园有秋千,爸爸太穷了,什么都给不了你。"
  "花园和秋千学校都有的嘛,大房子是很好,但我一个人好无聊啊,保镖叔叔都不理我,光是不让我动这不让我动那,大爸爸跟我玩一会就倦了,唉,还不如廖叔叔呢。"
  廖景挑眉,没想到自己跟他天天吵架居然还排在齐水正之前,果然小孩都是白眼狼。
  车子上了高速,还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冬冬趴在车窗上看了会风景就困了,趴在丁良腿上睡了过去,丁良关了车窗,给他盖上个小毯子,也倚在车门上闭目假寐,廖景放了张班得瑞的轻音乐给他们助眠,自己戴上墨镜,抽了根烟,左手架在车窗上弹烟灰。
  车子飞驰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走了办个多小时,廖景忽然发现后面有辆别克商务好像一直跟着他,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也慢,好像是故意找茬。
  廖景起了疑心,换挡踩油门,打灯提示对方变道,没想到刚要打方向,对方忽然提速赶了上来,擦着他的倒后镜飞驰而去。
  正常人不会在高速上这样开车的,超车时也不可能贴这么近的距离,廖景警惕起来,减速贴着右侧行驶。
  车子提速又减速,惯性作用让丁良猛的醒了过来,抱紧冬冬问:"怎么了?"
  "有人跟踪。"廖景摘了墨镜仔细看倒后镜,后面隐约还有两辆车跟着自己,相距不过二三十米,远远低于安全车距,往前看,别克商务又慢了下来,不怀好意地压着自己,当下肯定对方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是齐水正还是元深。
  丁良叫醒冬冬,让孩子趴在座位下的空隙里,用毯子将他包住了,扣住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窗往外看,刚探出一点头,廖景就大叫:"回来!"
  丁良变了脸色,猛的往后一仰,廖景一脚油门踩到底,强行变道,擦着别克左翼飞了过去,撞碎了右倒后镜,两车相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后面那辆蓝色马自达冲了过来,车头右侧撞上了他车尾左侧,两车追尾,马自达右前轮砰地一声爆了,廖景的左后轮也冒出白烟,爆胎了。
  车子被撞的斜飘出去,十几米远处正好是个废弃的休息站,廖景全力稳住方向才没正面撞上停车场的水泥柱子,光是右车头挂了一下,车子原地转了半圈,安全气囊嘭一声打开,护住了廖景前胸。
  "阿景!"丁良系着安全带,又正好坐在廖景身后,一点都没伤着,听见气囊响,车一停就大叫廖景的名字,廖景道:"我没事。"伸手去座位底下掏枪,对方不惜用三辆车夹击,恐怕是要下狠手,要他的命!
  是谁?齐水正?不会的,丁良和冬冬都在车上。元深呢?
  忽然间脑中闪出了一个名字——D哥!好些天了,D哥一直没找过他,从阿巴斯回来就没有,这不正常!
  廖景摸到枪,悄悄握在右手,丁良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将冬冬紧紧护在怀里,紧张而小心地望向车外。
  "呆着别动!"廖景小声但严厉地嘱咐了一句,将变形的车门打开一个很小的角度,猫着腰走了出去。

  杀机四伏

  廖景借着车身的掩护往休息站入口望去,那辆爆胎的马自达已经撞在了高速护栏上,保险杠碎了一地,但安全气囊没有打开,也不知道有没人受伤。
  引擎声响,被廖景蹭了的别克商务疾驰而来,路过马自达时一只手从驾驶室窗户伸出来,给司机打了个手势,太快了廖景没看清楚,但知道这俩肯定是一伙的,忙绕回车子,小声问丁良:"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冬冬已经吓呆了,一动不动,丁良怕他叫出来,紧紧捂着他的嘴巴,冲廖景摇头。
  廖景指了指休息站一角,快速道:"你带着孩子从这里走,跳过护栏,从路基下去,往南走有个村子,呆在人多的地方,让齐水正派人来接你们,快!"
  别克已经停在了不远处的车位上,丁良知道没时间细说了,虽然担心廖景的安危,但冬冬更需要照顾,当下抱着孩子下了车,往远处的护栏跑去。
  "阿景!"有人远远喊了一声,廖景心一沉,是仓的声音,果然是D哥那边出了事,但没想到他会派仓这样的亲信来追杀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齐水正接洽自己的事暴露了?是元深拉拢自己被他知道了?还是他查到了自己卧底的身份?
  "仓哥!"廖景背靠车身,枪握在手里,扬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值得你这么劳师动众来教训?有话我们在D哥面前说个清楚不好吗?"
  仓冷冷一笑,道:"好啊,既然阿景你胆气这么正,那不妨把枪放下,乖乖跟我回明都去见D哥好了,说真的我也想不通,D哥对你这么好,把你当亲兄弟一样栽培,你为什么还要脚踩两只船,给齐水正那过气的王八舔鞋底。"
  还好不是卧底的事暴露了,廖景稍微松了口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找我,我可没答应他什么,也不怕当面跟D哥对质,不过仓哥你今天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往死里撞我,怕是心里有鬼吧?"
  仓哼了一声,道:"你没答应他?阿景,别把D哥当傻子,你跟齐水正一条裤子都穿半年多了,他连玩过的男人都舍得送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廖景额头青筋暴跳,截住他话尾道:"仓哥,明人不说暗话,你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D哥信任我,R市的生意给我做,你怕我抢了你的风头,直说嘛,尊老爱幼我还做得到,你老了,我让着你没问题,干嘛拿这种不着四六的事在我背后捅刀子?"
  "放你妈的屁!"仓大骂道,"老子出来混江湖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你他娘的算老几?吃软饭的贱骨头,卖屁股的贱货,你他妈前后都让齐水正和他姘头玩够了吧?老子早就看出你是个死基佬!平时黑口黑面的装什么孙子!"
  他说的激动,忘了仔细隐蔽,右肩在车窗上晃了一下,廖景果断开枪,子弹穿过两层窗玻璃准确击中了他肩胛。仓话还没说完就"啊"的大叫一声摔了下去。廖景眼疾手快,在他落地的一秒连开三枪,前两枪分别打中了他右手和脚踝,最后一枪打中了他的枪柄,将他手里那把克洛格手枪打的飞出去半米,完全暴露在自己射程之内。
  "仓哥!"有人跳下副驾位去扶仓,廖景趁他落地一枪打在脚踝上,那人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头撞在花坛围栏上昏了过去,一动不动。
  廖景通过车窗和倒后镜迅速观察了一下,确定车上就他们俩人,当下举着枪快步冲过去,绕过车尾,只见仓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左手扒着车门正想上车。
  "别动!"廖景枪口稳稳指着他,走过去将他拖出两米丢在开阔地上,抽出他皮带将他的手捆在身后,狠狠在他肋骨上踢了几脚,直到听到他骨裂的声音才停了下来,问:"谁向D哥告的密,说!"
  仓痛苦地嚎叫,身体蜷成了一团,半天才吸着气缓过来一点,"呸"地吐出一口污血,道:"去你妈的!"
  "操!"廖景拉着他左臂将他拖起来,枪口对准他太阳穴,厉声道:"你他妈的说不说?"
  "住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景哥!把枪放下!"
  廖景手不动,回头,顿时浑身的血液都降到了脚底——休息站一角,一个身材高大满头是血的黑衣人爬过护栏,腋下夹着一动不动的冬冬,手中握着枪,枪口对准一米外的丁良。丁良脸色刷白,嘴角带伤,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冬冬,但不敢靠近,只低声道:"你把孩子放下,我跟你换!"
  "把枪放下!"盲虾不理丁良,声色俱厉地对廖景叫,"景哥你放了仓哥,跟他回去见D哥,你这样谁也救不了你。"
  "盲虾!"廖景脸色冷冽至极,手稳稳提着仓,枪口连抖都没抖,道,"你把枪放下,让他们走,我给你一条生路!"
  盲虾被他的气势镇住,不知是紧张,还是之前和丁良对打时体力消耗太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看仓,又看看丁良,最后目光停在廖景脸上,"咔"一声将手里的枪上了膛,调转枪头对准冬冬大腿,道:"景哥,你救过我的命,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放下枪,我不伤你,不然我就开枪了。"
  冬冬惊恐地瞪着乌黑的枪口,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尖声大叫:"啊!啊!啊!爸爸救我!廖叔叔救我!"
  "放开他盲虾!"廖景心中焦急万分,手上却依旧稳如泰山,大吼道,"你敢开枪试试,老子就打他个透明窟窿!"说着将手里的枪也上了膛,对准仓右眼。
  "放开孩子!"丁良扑了过来,"要开枪冲我来!"
  "我数到三!"盲虾厉声喝道,"一⋯⋯"
  "二!"廖景目露凶光,表情几近狰狞,"来啊,一起数啊!"
  "三!"盲虾大喊一声,扣动扳机。
  火光乍起的一瞬,丁良瘦削的身体像弹簧一样猛然弹出,速度之快简直令人乍舌,盲虾连人影都没看清,光觉得视网膜上闪过一道灰影,就被他抢到了身前。
  然而丁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把盲虾手中的枪抢下来,子弹穿过了他左手手掌,打进了冬冬右腿,小孩痛的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血哗一下从伤口喷出来,溅了丁良一手,和他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半截衣袖。
  "砰!"盲虾枪响的同时,廖景也开了枪,不过他将枪口往下挪了二十公分,子弹穿过了仓的右胸,打穿了他的肺叶,浓稠的血液从他胸口和嘴里前后喷出,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丁良和冬冬身上的殷红刺激着廖景的视网膜,他的脸色冷的像地狱的修罗,连远处的丁良看了都不由得心寒。他无视盲虾的叫嚣和仓的惨呼,面无表情地迅速连开两枪,每一枪都打中仓的大腿,几乎将他的腿骨打成了三节!
  "住、住手!"仓杀猪一样叫喊着,仿佛要将他肺部所有的血液都从胸口的伤处压出来,表情恐惧到了极点,"盲虾!住手!他妈的都给我住手!"
  盲虾也被廖景残酷的手法吓呆了,愣了两秒,手一松放下了冬冬,丁良扑过去稳稳将孩子接在手里,飞快跑到了廖景身边。
  太阳已经升高了,天空万里无云,微风轻拂,带来远处海水咸涩的味道,合着休息站里浓重的血腥味,让整个场面残忍而酷烈。
  整个战斗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超过五分钟,他们的枪上都装了消音器,枪声也并不响亮,但这里毕竟是高速路,五分钟内起码路过了两三辆车子,万一有一辆看到了报了警,很快就会有巡警过来。
  廖景不敢冒险,将奄奄一息的仓往地上一放,枪口转向盲虾:"把枪扔过来,快!"
  盲虾看了看仓,把枪扔了过来,廖景一脚将枪踢进了下水道,本想带着丁良和冬冬上别克商务开车逃走,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之前跟着他的还有一两辆车,搞不好D哥派了不止一拨人来截杀,当下改了主意,歪了歪枪口,指着别克商务对盲虾道:"上车!"
  盲虾想过来扶仓,廖景厉声道:"你一个人!"
  盲虾只好自己上了车,廖景示意丁良看着仓,自己走过去用枪口对着驾驶室里的盲虾,道:"点火,开车。"
  盲虾一步步照做,廖景又指了指十米外的水泥柱:"撞上去!"
  盲虾吓了一跳,不相信似的看着他,廖景冷冷道:"不撞打死你!"
  盲虾算是彻底绝望了,一咬牙,踩油门,车子"嘭"一声撞上了水泥柱,气囊打开,盲虾撞的昏了过去。
  廖景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当下长长舒了口气,将手枪退了膛别在后腰上,回头跑向丁良:"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丁良还是头一次见廖景这么凶狠决断的作风,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廖景接过冬冬放在地上,轻轻捧起他左手观察,还好是贯穿伤,没伤着骨头和动脉,血流的也不多,于是扯下自己一条T恤将他的手紧紧裹住了,低声问:"还有别的伤吗?"
  "没、没了,剩下都是皮外伤。"丁良疼的额头冒汗,低声说。
  廖景松了口气,把住他的后颈将他拉近了一点,吻在他汗湿的额角,丁良感受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这才知道他刚才也是万分紧张,抬头看看他焦急而疼惜的眼神,和刚才杀伐决断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柔情和骄傲。
  廖景松开他,又看了冬冬的腿,所幸没有骨折,也没有伤着大血管,于是用孩子的外套将伤口紧紧扎住,脱下自己的夹克将他整个人包住抱了起来,对丁良道:"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休息站后面的护栏走去。

  小镇枪声

  翻过护栏,沿着路基滑下去,就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头天半夜下过一场中雨,林子里泥泞满地,风吹过树叶,不时有大滴的露水砸下来。
  阳光浓烈,树林里光线充足,廖景看到冬冬的脸色正一点点白下去,一向红润的双颊渐渐浮上颓败的灰色,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必须马上找诊所取出子弹,包扎伤口,否则子弹留在腿上,天一热起来再引发炎症就糟了,小孩子不比大人,抵抗力弱,生死都是一会儿的事情。
  往南走了大约一公里的样子就出了树林,翻过一个草坡就是村路,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廖景跑的满头汗,找到一块草地把孩子放下休息,掏出手机定位了一下,确定再走不到十公里就能看到村子,当下给大韩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出事了。
  "走吧。"廖景让丁良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背上,沿着村路一路往南,一边走一边挡车,因为带着孩子,很快就有一辆农用车停下来,愿意载他们去最近的村镇。
  车走起来就快多了,不到半小时就进入了镇上,廖景不敢去公立医院,记得附近有个不错的私人诊所,于是带着丁良七扭八拐沿着小巷又走了五分钟,终于找到了医生。
  这医生也是经常给道上的人帮忙的角色,虽然不认识廖景,但认识枪伤,也认识钱,收了现金二话不说就给冬冬打麻药取子弹缝合伤口,手脚干净利落,半小时搞定,送入单人病房去挂吊瓶,因为怕孩子醒来太疼,还给加了点镇定剂。
  丁良的手上的伤口也做了处理,医生让打消炎针,他放不下孩子,就在冬冬床头放了把椅子坐着,俩人的吊瓶一左一右挂在吊钩上。
  时近正午,虽然经了这么大的阵仗谁也没胃口吃饭,但天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还有什么,廖景嘱咐护士帮他照顾丁良父子,自己出去买吃的,怕东西不干净,小摊贩不敢买,特意走了两条街找了个连锁快餐,买了三人份的午餐,肉菜汤都齐了,打包下来两大袋子。
  算下来离开诊所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廖景有点担心,提着快餐一路小跑往诊所跑,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砰"一声闷响。
  92式!廖景感觉头皮一炸,那是92式9毫米手枪的声音,警用,他再熟悉没有了,第一反应是大韩派人来了,和丁良发生了冲突,把快餐袋子往门口一丢就飞一般冲进了诊所,向二楼病房跑去。
  刚跨上第一级台阶,又是一声闷响,顿了两秒又接连响了三下。
  和第一声相比,后面三声枪响的声音有点发闷,明显是近距离击中目标的声音,廖景一步三个台阶飞奔而上,一颗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大喊一声:"丁良!"
  回声尚未消散,廖景已经抢到了病房门口,一脚踹开木板门,侧身闪在门外一侧,拔出腰上的枪握在手里,大声叫:"丁良,你没事吧?!"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丁良的喘息在一片静谧中尤显突兀,听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起码他还活着,廖景气一松,端着枪从门里进去,只见病床上空无一人,两个吊瓶有一个还挂在那儿,只是针头拔下来丢在床上,带着一串细细的血滴。另一个却被打烂了,药液喷了一墙,水渍中间有个黑色的弹孔,吊瓶下面的塑料管本来插在丁良右手,现在已经扯的断成了好几节。
  两个黑衣人躺在地上,一个靠着病床床尾,一个趴在窗户下面,都是一动不动,身下一滩血迹。廖景过去挨个用脚尖拨了一下,看了看他们的脸,不认识,好像不是世雄的人,但都已经没气了。
  死了人问题就大了,廖景心里一沉,一时还没想到要怎么向上级交代,四下一扫没找见丁良,只依稀听到他的喘息声,掀起床单弯腰一看,只见他仰面躺在床下,右手握枪,受伤的左手托着右腕,身上全是灰土,额头一片亮晶晶的汗渍。
  "丁良?"廖景再叫他一声,丁良像是忽然间被惊醒了,迅速从床下爬出来,紧张地往床上看看,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冬冬呢?"
  "出什么事了?他们是什么人?"廖景将枪插回腰带,丁良翻过一人身体看看,道:"是洪江的人,这个我见过,元深来找我的时候带着的。"
  怎么又牵扯上了洪江,廖景皱眉,元深这种时候又来凑什么热闹?难道这诊所是洪江的产业?
  "都死了⋯⋯"丁良脸色不大对劲,拿着枪焦躁地走来走去,"天,我⋯⋯都死了⋯⋯"
  窗外忽然传来引擎声,丁良整个人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惊跳起来,打开窗户往外一看,大喊:"站住!"手一撑窗沿便飞身跃了出去。
  "丁良!"廖景大惊失色,他动作太快了,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这里可是二楼啊,说高不高,起码也有五六米。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一辆黑色路虎绝尘而去,后面跟着一辆银灰色越野车,挂着R市的拍照,显然是洪江的人。丁良已经落地,大约是扭了脚,赶着车尾狂奔几步想要扑上去,终究没扑到,狠狠摔倒在马路中央。
  一辆出租车疾驰过来,堪堪就要撞上丁良,还好他就地一滚躲开了车轮,出租车司机急刹车,探出头大骂:"妈的会不会走路啊!找死啊你!"
  廖景被他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没办法也跟着跳下了窗户,丁良已经踉跄着爬了起来,无视出租车司机的叫骂,一把拉开后车门,将里面的乘客一把揪出来往路边一扔,自己就坐了进去:"开车!跟上前面那辆路虎!"
  "妈的你有病啊?!"司机大怒,还要骂人,廖景拉开副驾门坐进去,一叠现金拍在控制台上,撩起夹克将枪柄一露,冷冷道:"照他说的做!"
  司机一下白了脸,张了张嘴,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踩油门,打方向,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你怎么样?"廖景问丁良,"脚伤着了?"
  "没、没事。"丁良一张脸毫无血色,眼神冰冷而绝望,右手握着枪,放在夹克口袋里,左手搭在膝盖上,伤口崩裂,血已经渗透了纱布,整个手掌都是血红一片。
  廖景拽着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从兜里掏出盒烟,点了一根吸着了,递给后面的丁良:"抽一口。"
  丁良默然接过去,低头叼在嘴上,用左手手掌擦了擦眼睛,道:"那是元深的车,他抢了冬冬。"
  廖景"嗯"了一声,猜测元深是不是也在车上,丁良又道:"他炒地皮和期货亏了很多钱,都是高利贷,把整个洪江卖了都还不起,他想用冬冬要挟阿正,阿正有他想要的东西⋯⋯冬冬不能落到他手里。"
  廖景看了看司机,道:"你都听见了吧?"
  司机连连点头,廖景眯了眯眼睛,道:"路虎能追上吗?"
  司机哆嗦着说:"这、这怕是难,咱这车都四五年了,最多跑个一百二,那可是路虎⋯⋯"
  "哦。"廖景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么说是我难为你了?"
  司机浑身跟过电似的抖个不停,牙一咬,道:"不、不难为,那啥,咱以前也玩过赛车。"说着猛的换挡,加速,深蓝色的出租车跟脱缰的野马一般蹿了出去。
  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白天人多车也多,再好的车也跑不起来,出租车的优势却显而易见,司机见缝插针,几分钟后硬是追上了元深的路虎,隔着三四个车位的样子,依稀能看到后座上坐着个高大的男人,看背影十分像元深本人。
  今天的事情太多太大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廖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凭他和丁良能不能把孩子抢回来,掏出手机开始给大韩发短信,不顾泄密的危险,连着发了好几条,将这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申请支援,当然,完全隐去了丁良杀人那一节。
  磨磨蹭蹭走了两条街,终于到了村镇出口,出租车已经紧紧咬住了路虎,但这时候路上车子慢慢少了,人也少了,路况好转,照这样只要路虎加速,几分钟内就能把他们远远甩下。
  廖景正头疼要怎么截住他们,出租车司机忽然一打方向,拐上了右侧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廖景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这样你们追不上的。"司机哆哆嗦嗦地说,"咱们抄近道,在前面截住他们。"
  廖景狐疑道:"你确定?"
  司机道:"你放心吧大哥,我们都是这么跑的,大路上有收费站,为了省钱我们跑车都走小路的,他们走大路没有别的岔道了,我们肯定能在山口那截住他们。"
  廖景对路况不熟,但看出租车司机不像是说假话,回头询问地看了看丁良,那司机看出他的疑惑,又道:"大哥,我没骗你,不过咱们说好,一会截住了他们,我把你们放下就走,咱只是个平头百姓,你们道上的人干啥别扯上我,都是混口饭吃。"
  廖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司机松了口气,在崎岖的山路上颠儿颠儿地往前开去。

  兄弟对决

  那司机不愧是开过赛车的,玩的怕还是越野,在崎岖的山路上开的那叫一个如履平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山口,出租车一个漂移上了公路,廖景看看倒后镜,收费站已经被甩在后面四五百米远了。
  再往前就进山了,山口的路标上标着公里数,司机将车子停在路标下,指着数字道:"大哥你看,我没骗你,他路虎就是一直开到150这会儿也还在路上呢,咱肯定在他们前面。"
  廖景算了算,没错,那司机拿了一张控制台上的纸币,道:"大哥,地方我给您送到了,您的车钱我也收了,咱们好说好散,您看成吗?"
  出租车就算再牛也撞不过路虎,何况元深还带着辆小越野,廖景知道硬让司机留着也没什么好处,反倒目标太大,容易让对方发现,当下把那一把钞票都往他兜里一塞,道:"都拿着吧,算是空返的油费,你走吧。"
  廖景和丁良下车,司机如获大释,麻利的倒车甩尾,一溜烟的跑了。
  "我们到那上边去。"廖景指了指山路上一个港湾式停靠点,那儿有块大半个人高的巨石,大概是之前山体滑坡砸下来的,简直是给他们偷袭准备的天然屏障。
  丁良点头,跟他往山上走去,走了两步廖景想起他好像扭了脚,回头问:"你脚疼不?"
  丁良摇头,但明显右脚不太受力,廖景伸手扶他,他犹豫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手心却全是汗,湿冷滑腻。
  廖景十分后悔,早知道当时就让护士去帮他买饭了,或者在路口买几个包子回来就好,那样就不用留丁良一个人应付那么大的场面了。虽然大韩说过丁良曾经是修罗般的人物,但那毕竟是六七年前了,现在的他颓唐而平和,要不是生死关头,绝不会抢枪杀人,一杀还就是两个。
  他本来都下定决心要退出江湖了,现在手上又多出来两条人命,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可想而知,那不是一般小混混能承受的压力,对于一个人过中年,坐过六年牢,一心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男人来说,杀人,不啻于颠覆自己的生活,毁掉自己的后半生。
  更重要的是,他还丢了孩子。
  "凡事有我,你别想的太多。"廖景天生不会安慰人,只能实话实说,"孩子我会帮你弄回来,人命我也会帮你扛着。"
  丁良背靠巨石蹲在地上,正在整理左手的绷带,闻言手停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廖景蹲下去,替他拆开绷带又细心绑好,本想再说几句解释的话让他宽心,又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所谓承诺,就该是惜字如金,掷地有声,再多的诠释与表白都是多余,只要用尽全力去实现,就行了。
  丁良抬头看着他,渐渐地浮上一丝微笑,伸出右手温柔地捋了捋他乱糟糟的头发,道:"阿景。"
  "?"廖景询问地看着他,他淡淡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承诺。"
  廖景一下想起了元棠,想起了那句"一生一世",六年前元棠用自己的性命守住了诺言,六年后,他也做得到。
  "有车。"丁良耳力极好,猛的站了起来,猫着腰探头往山下看,果然看到元深的车子拐过了山口,正往山上驶来,那辆保镖车跟在后面,相隔大约有二十米远。
  "打车胎。"廖景小声道,"路虎交给你。我打后面那辆。"
  丁良点头,他虽然枪法好,但是个左撇子,现在只能用右手,准头肯定要差一点,何况也有六年多没摸枪了,路虎离得近,好打。
  廖景是警队神枪手,连大韩都自叹不如,稍做瞄准开枪,连着三发子弹击中后面的越野车,第一枪打爆前车胎,后两枪穿过挡风玻璃击中了司机和副驾驶的右胸,让他们丧失了攻击性。
  丁良连开两枪,一枪打偏了,第二枪打中了路虎轮胎,车胎嘭一声爆了,司机猛打方向,还是撞到了山石上,大概是没系安全带,一头杵在挡风玻璃上昏了过去。
  丁良举着枪迅速跑向路虎,廖景生怕后面越野车上还有人,一边跟着丁良跑一边开枪,子弹擦着越野车油箱飞过,果然后面跳下来两个人,打开前门将受伤的同伴架了出来,往远离车子的空地跑去,显然是害怕廖景打爆油箱车子爆炸。
  廖景又是两枪放倒了他们,一次性解决了所有后援,这才放了心。
  "孩子呢?"丁良平举手枪,对准路虎后车窗,两秒钟后车窗缓缓降下,元深威严的面孔出现在车窗内,对着丁良冷然一笑:"我真是低估了你,老六,身手不减当年啊。"
  廖景一眼瞥见冬冬躺在后座上,脑袋枕着元深大腿,正静静睡着,脸色苍白。元深左手握着枪,枪口抵在冬冬头顶,脸上依旧带着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等着我,我还以为你还留在镇上呢。"
  丁良端着枪,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左手食指,那手指就压着扳机,只要轻轻一扣就能要了孩子的命,良久道"你把孩子给我,我带你去见齐水正,大人的事跟孩子无关,你想要什么去跟齐水正要。"
  元深呵呵一笑,道:"行啊,老六,我可以见他,不过不是现在,你要真想救这孩子,就上车,然后亲自打电话叫齐水正来洪江见我,当然,带上我想要的东西,你懂的。"
  丁良道:"你放了孩子,我跟你去。"
  元深冷笑:"别开玩笑了,老六,他可是齐水正的亲生儿子,你算个什么,当我傻子吗?齐水正不会为你花一毛钱的。"顿了顿,表情狰狞起来,道,"你当人人都像我那个傻儿子,把你当眼珠子似的维护吗?"
  丁良流露出痛楚的神色,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告诉你元深,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今天就送你归西!"
  "我想怎么样?"元深哈哈一笑,道,"好啊,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再给你个选择。"看了看廖景,道,"你一枪崩了你的姘头,我就让你换孩子。"
  丁良沉默,枪口抖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绷的直直的,连看都没看廖景一眼,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的事跟他没关系。"
  "哈!"元深大怒,声音拔高,听上去有种金属摩擦的感觉,十分刺耳:"好啊,丁良,亏了元棠豁出命去对你好,为了你连我这当爹的都不要了!才十七岁啊,一枪把自己打死在我面前,丁良,你知道吗,看着自己的亲骨肉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砰的一声,人就没了,前一秒还哭着叫我爸爸,后一秒,满地都是脑浆啊!"
  元深的眼睛都红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却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丁良:"你他妈的算是个什么东西?啊?我儿子怎么就这么傻,为了你这么一个贱货把命都送了!七年了,他一个人孤单单躺在地底下,冷也不知道,热也不知道。你呢?你他妈的睡了一个又一个,先是齐水正,后是廖景,你活得好好的还在替别人养孩子!丁良,你有没有心?你配他的爱吗?你配他豁出命来要挟我吗?啊!?"
  丁良没有答话,只冷冷看着元深,手里的枪端的稳稳的,身体仿佛凝固了一般紧绷着。少顷,大颗大颗的眼泪忽然从眼睛里掉出来,一颗接着一颗,一颗接着一颗。
  廖景从没见人那样哭过,一点声息都没有,连气息都似乎屏住了,只是流泪,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通过这种方式挤出来似的,泪珠顺着他清瘦的面颊滑下来,从下颌掉落,砸在脚下的碎石子上,几乎能听到"嗤、嗤"的轻响。
  午后的阳光炽热而明亮,山间的风徐徐刮过,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人路过,也没有车,只听到远远的不知道哪里传来风铃的声音,若有若无,若徐若疾。
  "关他什么事?"廖景忽然发话,声音突兀而铿锵,"你死了儿子关他什么事?"
  元深猛的将视线转移到了廖景身上,廖景勾着嘴角笑了笑,道:"你儿子为什么会死?七年了你还没想明白吗?或者你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不敢承认吧,元三爷?"
  "你说什么?"元深厉声道。
  "我说你他妈的活该绝后啊。"廖景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作孽多,才生了个儿子是基佬啊!你猪油蒙了心,脑子里进了水,才会把责任都推到丁良身上!元棠为什么会死?要不是你心太狠做太绝,把丁良逼上绝路,他怎么会一枪把自己崩了,啊?"
  元深头上青筋暴跳,愤怒的脸都红了,廖景接着连珠炮似的道:"养不教父之过,你他妈的真以为随便找个女人播个种,秋天她就能给你结个太子啊?你从他出生到死,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吗?你教过他一句做人的道理,教过他一句作为男人的责任吗?你光知道把他的死往丁良身上推,可丁良他做错过什么?同性恋的人不是他,是你儿子,拿性命要挟你的也不是他,是你儿子。元棠为什么会死在你面前,因为你!因为你要杀了他最爱的人,元深,你才是杀死元棠的凶手!"
  "你闭嘴!"元深大怒,嘶吼道,"你他妈的算老几!"
  "你他妈的刚才不都说了吗,老子是他姘头!"廖景吼回去,"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儿子又是个什么东西,别人的命就都那么贱,别人的感情就那么不值钱吗?你死了儿子就要别人内疚一辈子,就要别人一辈子都给他守着吗?你醒醒吧元深,你他妈的也不过就是个矮骡子小混混!你儿子不过就是个心理变态的小瘪三,谁比谁高贵啊!老子睡了丁良又怎么样,老子还要睡他一辈子呢,有种让你儿子变鬼来找我啊,朝我开枪啊!来啊!"
  "操!"元深大吼一声,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的干草堆,一个火星溅进去就"嘭"的一声燃了起来,忽然大叫一声,猛的调转枪口对准廖景,扣动扳机。

  和盘托出

  廖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就等那一声枪响。
  元深转动手腕,抬胳膊,扣扳机,一系列的动作在廖景眼中都像是被拆解开的慢镜头,一帧连着一帧,迅速而又缓慢。迅速是因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总共也不过花了十分之一秒,缓慢,则是因为过去的几分钟里他脑海中已经将这一套动作演习了不下十遍,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每一个细微的转折。
  元深抬手的一瞬,廖景颀长的身躯猛的往右一扑,子弹擦着他的左颊飞了过去,带着火药味和炽热的气息,将他从鼻梁到颧骨狠狠刮去了一层皮肉,钻心的疼。
  枪声甫落,像是早就料到了廖景的用意一般,丁良果断开枪,啪啪啪啪,连着四声,打光了92式里所有剩余的子弹,每一枪都正中元深眉心,元深连手都没来得及撤回,就被钉死在了后座上。
  沉闷的枪响在山间回荡,炽热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元深的尸体上,血腥味猛的散发开来,让他血肉模糊的面孔如魔鬼般狰狞,令人作呕。
  丁良右手的食指还紧紧扣着扳机,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元深,目光却空洞而悲凉,像是内心空无一物,又像是正在回忆他们兄弟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廖景觉得颧骨火辣辣的疼痛,用左手掌蹭了蹭,倒吸一口冷气,丁良像是被忽然惊醒了,浑身一震,把枪往腰带上一插,过来扶起廖景,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
  廖景捂着脸摇头,问:"他死了?"
  "嗯。"
  廖景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刚才我那些话是为了激他的,不是真心话,你别放在心上。"
  丁良点了点头,廖景想了想,又道:"元棠是个好人,我从来没看不起他过,相反的我很敬重他,那些话我说的太过了,下次跟你去上坟,我会好好跟他赔罪。"
  "别说了,阿景,我都明白的。"丁良摸摸他的头,道,"元棠他也都明白。"
  廖景握了握他的肩胛,走到车前看看,见元深已经死的透了,便打开车门,将沉睡的冬冬抱了出来,放在远离车子的草地上,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道:"孩子有点发烧,中午那瓶消炎药没打完,得找地方尽快补上。"又摸了摸丁良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只是全是冷汗,冰凉冰凉的。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廖景忙打开看,是大韩的短信,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正带人赶来,大概半小时后就到了。
  收起电话,廖景开始仔细考虑怎么向大韩汇报今天的事,之前只是简单的想了想,还没来得及捋顺,现在得赶紧想清楚才行——今天一共死了三个人,两个保镖,一个元深,还有六人重伤,分别是仓、盲虾,和越野车里的四个人。伤了的好办,他下手的时候都有轻重,死不了,除了仓可能残废,其他人都是皮外伤,但被丁良打死的就比较麻烦了,必须给大韩一个理由充分的交代。
  没办法,丁良和他不一样,到底没受过专业训练,又是黑道出身,当时情况紧急,痛下杀手也是没办法的事。
  丁良当然也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不过他考虑的和廖景完全是两个方向,在诊所里开枪的时候他就豁出去了,被人打死也是死,被警察抓住也是个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齐水正活不了多久了,难道冬冬真要被送去福利院?
  "枪给我。"廖景忽然说,丁良不解,他直接掀开他夹克把枪拔了出来,用自己的T恤下摆仔细擦了一番,捏着枪管握住枪柄,反复几下印下了自己的掌印,然后又拔下自己的枪,拉着丁良的右手握了两下。
  丁良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一下变了,厉声道:"你干什么?!"
  廖景将两把枪都别在自己后腰,用夹克挡住了,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听着,从现在开始,这三条人命都跟你没关系,任何人,包括警察问起来,你都要坚持自己没杀人,听到了吗?"
  "把枪给我!"丁良一听这话马上急了,扑过来抢枪,廖景死死抓着他胳膊将他推开,道:"丁良你别激动,我说了这事我兜着,一切都听我的!"
  "你疯了廖景!"丁良急的脸色煞白,紧紧抓着他衣袖,掐的他胳膊都疼了,"你快把枪给我,人是我杀的,你别犯傻为我顶缸,我兜的住⋯⋯"
  "你兜不了的。"廖景打断他的话,道,"这事我说了算,你别犟了。"
  "廖景!廖景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丁良哑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我、我这辈子都记得,你把枪给我,我一把年纪了,又坐过牢,反正已经毁了,大不了再坐几年,就算枪毙也无所谓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一个杀三个,都是赚了。你还年轻,我不能害你。"
  "你没有害我,丁良,别争了。"
  "我求求你廖景,别这么做,别为了我这么做!"丁良握着他的胳膊,语气微微哽咽,"我早就说过,跟我好的人都要倒大霉的,我已经害过一个,不能再害你了。我这辈子有元棠,有你,以后怎么样我都知足了,真的,你这份心我到死也会带到棺材里,求求你,把枪给我吧。"
  他说着说着眼角又红了,廖景知道他这个人外柔内刚,是个流血不流泪的,从没见他一天之内红过这么多次眼,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心都疼的要碎了,一时间感觉像是把理智放在火上烤,左右为难。
  他知道丁良的脾气,无论他说什么丁良都肯定不会乖乖让自己去顶缸,除了一个理由,但这理由杀伤力太强了,廖景不肯定他能接受的了,他们的感情,能承受得了。
  丁良见他不松口,一个擒拿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翻,右手绕过他腰部伸进夹克,就要夺枪。
  "你住手!"廖景连忙后退抵挡,俩人来回交了几个回合的手,不分伯仲,丁良没法拿到枪,廖景也没法制住他。
  "好了丁良,你住手,听我说。"廖景牙一咬,双手扳住了他的肩膀,认真说,表情严肃非常,声音低沉。
  丁良不由得停止了挣扎,红着眼睛看着他,廖景默默看他半晌,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勇气将真相和盘托出,良久狠了狠心,一低头吻住了他冰凉的唇。
  丁良先是一愣,等廖景的舌头伸进他齿关,紧绷僵硬的身体才慢慢软了下来,受伤的双手不由自主松松揽住他的背,辗转回应他的吻,苦涩的冰冷的舌尖与他热烈纠缠,像是彻底宣泄他的爱与感激。
  记忆中他们的吻从来没有这样深刻这样激烈过,抵死缠绵一般,热烈、绝望,彼此都将对方的口腔不遗余力地扫荡、舔舐,一个细小的角落都不放过,像是要将每一丝每一毫都记在心里,刻在脑海中。
  良久唇分,廖景将他死死搂在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消瘦的身体,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没了,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丁良你听着,我爱你,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将来要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一直一直,从见到你第一次就是,不管你是茶餐厅的老板,还是洪江的老大,就算你坐过牢,杀过人,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会一直爱你,爱到我死的那一天。"
  丁良剧烈地喘息着,也紧紧回抱他,沙哑道:"我也爱你,廖景,真的,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就像是埋在土里的棺材,活一天算一天,死了也就死了。你就是我的火,抱着你,才叫我知道我是冷的,我还能暖,我还活着。"
  廖景觉得自己眼眶酸的厉害,拼命屏着气才将眼里的水汽压下去。
  然后他说:"丁良,我是警察。"
  一片静谧,太阳西斜,风吹过树,树影斑驳摇晃,不知名的鸟扑棱棱飞过,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远处的风铃发出一阵脆响,回声悠远。
  丁良还在他怀里,整个人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
  "我隶属V市缉毒大队,六年前受上级指派进入世雄卧底,监控对象是世雄的老大,V市头号毒枭姚永迪,人称D哥。六年来我从底层打手一直混到D哥的脚,取得了他的绝对信任,开始负责世雄和洪江的毒品买卖。半年多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你的餐厅,后来在上司的授意下应聘做你的跑堂,接近你,调查你和元深、齐水正、姚永迪之间的关系,以及齐冬冬的真实身份。后来茶餐厅失火,我向上级提出申请,开始对你进行一对一保护。"
  丁良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靠在他胸前,目光空洞。
  "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为了工作,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你相信我丁良,几周前,齐水正曾找过我,要我反水D哥,说服你做齐冬冬的代理人,并和你一起辅佐他的儿子,我没有答应,因为⋯⋯因为我知道你的理想,不想拉你下水。那之后我向上司坦白了和你的关系,被勒令暂停所有行动。我想过一切可能的结果,有时候我甚至想过辞职,放弃不干了,跟你去T市开餐馆,真的,干什么不是干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廖景干涩地说着,越说越无力,越说越心慌,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半年多时间里,他居然利用了丁良这么多,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换了自己是丁良,也一定不会原谅这么彻底的欺骗。
  他们所有相知相恋的过程,都和他的工作,都和他的欺骗如此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根本分不出那一段是真,哪一段是假,换了他是丁良,一定也会觉得恐惧——和自己睡在一个床上的男人,到底哪一刻才是小混混廖景,哪一刻才是警察廖景。
  和他做|爱的到底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仅仅是一个面具?

  欲盖弥彰

  半个多小时后,大韩带着三个同事赶到了事发现场。
  从廖景和盘托出,到他们赶到,期间丁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直默默坐在路边抽烟,廖景把自己想好的供词给他仔细说了一遍,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眯着眼睛看着空虚中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跟我过来。"大韩的脸比锅底还要黑,分派人手勘察现场之后,将廖景叫到了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面。
  廖景不放心地回头张望,只见一个师姐正向丁良询问什么,他面无表情,间或点一下头。仿佛感受到了廖景的目光,他忽然扭头,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廖景给他一个"别乱说话"的警告的眼神,他迅速转过脸去。
  "你还跟他在一起?"大韩语气不善,廖景硬着头皮点头,大韩气的够呛,顿了顿才道:"巡警发现了高速上有你的车子,还有仓和盲虾,他们都是你伤的?"
  "嗯,齐水正找我的事让D哥知道了,仓想置我于死地,盲虾劫持了冬冬,我没办法才下的重手⋯⋯他们怎么样了?"
  "仓的腿废了,肺部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盲虾还没醒来,应该是中度脑震荡。"大韩说,"丁良没有动过手?"
  "他和盲虾有过打斗,但他带着孩子,又没有武器,应该没造成什么伤害。"
  "那诊所里两个人呢?"大韩又问,"我去的时候当地警察在现场,说两人都是一枪毙命,但没找到凶器。"
  廖景从腰上拿下枪递给他,大韩直接用装证物的塑料袋包了,问:"你老实说,谁开的枪?"
  "我。"
  "你自己有枪,为什么要抢他们的枪?而且那几枪都是从床底下射出来的,他们勘察过地面痕迹,跟你身高不符。"
  廖景确实比丁良高一些,但当时丁良从床下爬出来的时候痕迹已经被擦的很模糊了,不可能鉴定的那么准确,最多只能算是辅助证据。
  "丁良的手被盲虾打伤了,下高速后我背着孩子,怕有人追击,就把我的枪给了他。"廖景流畅地说着之前想好的托词,"床底下的人确实是我,当时丁良不在现场,一下冲进来两个,我怕一个人对付不了,所以打了个伏击,因为床板挡住视线,他们移动的太快,才失准头,出了人命。"
  大韩冷哼一声:"看来这些年你的枪法是越来越回去了,这么近都能算错,把人打死。"
  廖景知道他不信,但他不信也没办法,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谁也推翻不了:"之前在高速上太紧张,所以精神有点不受控制,发挥有点失常了。"
  "事发当时丁良在哪?"
  "他去厕所了。"
  大韩阴沉沉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接着问:"那元深是谁杀的?"
  "我。"廖景说,"他劫持了孩子,当时枪口就顶在冬冬额头,我拿话激怒了他,在他调转枪头打我的时候开的枪。"指了指自己左颊,"他的子弹擦着我的脸飞过去,我本来不想杀他,但孩子就躺在他腿上,我怕即使受了重伤他也有余力伤着孩子,所以打了他的头。"
  "连续四枪?"大韩追问。
  "是!"
  "你撒谎!"大韩大怒,低声吼道,"廖景,你居然对我撒谎!"
  "我没有。"廖景硬着头皮坚持。
  "你没有?好,那我问你,如果事发当时你在病房内打伏击,那丢在诊所门外的快餐是怎么回事?里面有小票,刷的是你的信用卡,就算你有时间在买回午饭以后回到病房杀人,又为什么要把东西扔在门外?你明明就是买饭回来听到枪响才丢下东西冲上楼去的,开枪的人根本就是丁良!还有,元深眉心一共中了四枪,四枪都打在同一个位置,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必要开这么多枪,第一枪打过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已经死定了,这不是你的风格,你得有多恨他多怕他才会连着把枪里所有的子弹都打光?啊?"
  这件事确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事关重大,有丁良的性命在里面,廖景这个黑锅是背定了,于是保持缄默,什么都没有回答。
  "你太让我失望了!"大韩痛心疾首地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居然,居然⋯⋯廖景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你明白杀人是什么罪吗?你这是在毁你自己啊!六年了,这六年你受了多少罪,担了多大风险,本来你立的功都能升好几级了,可这么一来你的前途要打多大折扣你知道吗?"
  "别说了队长。"廖景愧疚的不敢看他,道,"我都知道,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只能都背下来,你如实上报吧,要审查,要判刑,都是我该得的。"
  "你!"大韩指着他,气的指头都抖了,"你真是中了邪了!好,既然你要一个人背,那就这样吧,我会把这件事如实上报,你等着审查吧。"
  "队长。"廖景见他真的发怒了,一把抓住他衣袖,恳求地看着他,道,"队长,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求你,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吧,什么事都冲着我来,行吗?我知道我这样做给队里抹了黑,我对不起大家,这件案子结束后我会自动辞职,绝不给队里再添麻烦了,有处分我一个人背,功劳都是队里的,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什么都不要。"
  巨大的失望浮现在大韩眼中,他绝望地看着他,良久愤怒地摇了摇头,道:"我真是看错了你,廖景,早知道有今天,我绝不会把你提出警校,绝不会。"
  大韩大踏步离开,廖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缓慢地靠在大石上,点了根烟,心里又失落又踏实,失落的是自己辜负了最敬爱的老师,踏实的是,起码他对得起丁良。
  师姐问完丁良后大韩又把他叫到车里问了一小会,之后打电话叫了当地的警察,廖景因为身份特殊,没人来问他问题,只有一个师弟给他送了瓶水。
  黄昏时分他们乘坐缉毒大队的车子离开山口,冬冬高烧,需要立刻诊治,被师姐带去了医院,廖景和丁良则被秘密带回缉毒大队。
  一回来大韩就单独带走了丁良,廖景则被单独关在一间询问室里,没人来做问话和笔录,只在天擦黑时有个小妹送了份快餐进来给他吃。廖景没胃口,胡乱扒了两口就推开了,很累,但精神又有点亢奋,内心一直在猜测大韩会问丁良什么,丁良会不会不按自己吩咐的说,又或者大韩拿自己的前途啊工作啊什么的威胁丁良,会不会他心一软又翻供了⋯⋯
  乱七八糟想了很久,天完全黑了,廖景没开灯,趴在桌上假寐,门忽然开了,大韩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廖景一下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他,大韩脸色阴沉,将手中一个夹子丢在桌上,掏出烟丢给他一根,道:"坐。"
  "他跟你说了什么?"廖景紧张地问,大韩睥睨了他一眼,道:"跟你说的一样。"
  廖景松了口气,坐了下来,大韩给他点上烟,道:"阿景,我想过了,这件事我答应你,替你兜着,不追究丁良的责任。"
  廖景张了张嘴,喉咙堵得慌,咳嗽了一声才沙哑道:"谢谢你队长。"
  大韩摆了摆手,道:"先别谢我,我有条件。"
  廖景警惕地看着他,他说:"我已经帮丁良申请了线人资格,以后他就是我们缉毒大队的线人。"
  "你想让他干什么?"廖景心里浮上一个不好的猜测,果然,大韩道:"我想让他答应齐水正的要求,和你一起接手世雄,在齐水正死后将世雄整个的贩毒网络理清,并取回安第斯地区的一千万美金押金。"
  "他⋯⋯同意了?"
  大韩点头:"他同意了。"
  廖景心里咯噔一下,大韩接着道:"他同意接受缉毒大队的调配,听命于我,事成之后我会按照警队规定付给他线人费并保证他的安全,给他在其他城市安排一个可靠的身份。还有,他也答应我,以后只把你当做他的上线,合作对象,跟你彻底分手。"
  "你说什么?!"廖景不相信地看着大韩,大韩冷冷道:"事成之后他会离开这里,离开你,开始新的生活,这是我的安排,也是线人保护计划的一部分。"
  "你凭什么要求他这个?他又凭什么答应你?"廖景拍了一把桌面,暴躁地叫,"公是公私是私,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感情,有什么权利规定我爱谁他爱谁!"
  "你也知道什么叫公是公私是私?"大韩冷笑,"别以为你瞒得过别人就瞒得过我,廖景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再敢乱来,今天的案子我能压下去也能给你翻出来,到时候谁该坐牢谁该处分,我一个头发丝也不会徇私枉法!你仔细掂量着办吧!"
  大韩摔门而去,廖景呆呆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良久狠狠一脚踢翻了桌子,桌上的玻璃杯摔的粉碎,发出刺耳的声响。

  假作真时

  廖景如困兽一般在询问室来回走动,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了解丁良的,现在忽然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确定,丁良为什么要接受大韩的建议,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想不出来。
  八点半,有人敲了敲询问室的门,然后门开了,丁良站在外面,身后是一个穿制服的师姐。
  "走吧。"他说,表情平静,就像平时叫他回家一样。
  廖景愣了两秒,走过去,下意识地想拉他的手,他却很快扭头走了,廖景想追上去,被师姐拦住了,拉着他跟他聊天:"阿景,队长说让你们先去医院看孩子,齐水正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谁通知的齐水正?"廖景只好跟她一起走。
  "丁良打的电话。"师姐说,"队长让打的,你们去医院的路上好好对一下口风,不要让他看出问题。"
  他这么快就投入工作了,廖景心里憋的难受,但无法指责任何人,不能怪大韩,也不能怪丁良,只能冲师姐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师姐,又让你替我扫尾,辛苦了。"
  "分内的事,你才是真辛苦,一切小心。"师姐貌似对他们的关系没有什么了解,走到门口拍拍他的肩膀,"队长说案子快起底了,阿景,你快二十五了吧?等回来大队,姐给你介绍个对象。"
  廖景苦涩地笑笑,摇头:"再说吧,我先走了。"
  缉毒大队派车秘密将他们送到了两条街外的一处出租车停靠点,然后悄然走了,廖景站在遮阳棚下等车,丁良隔着半米站在他右侧,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低着头,头发被夜风吹的凌乱,像个落魄沧桑的中年男人。
  "手怎么样了?"廖景很费力才找了个话题,丁良低声说:"没事了。"
  "对不起丁良⋯⋯"
  "别说了。"丁良打断他的话,"现在别说这个。我刚给阿正打过电话,告诉他我们被姚永迪和元深伏击了,孩子受了重伤,你杀了元深。"
  廖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大路上人来人往的又不能跟他争论,半天才说:"嗯。"
  "他要亲自过来接孩子,带他回四川会馆,那里有私人医生,比公立医院条件好。"丁良低声说,"今天我想先不谈接手的事,不过我会告诉他你已经劝过我了,我在考虑,过几天我去会馆看孩子,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再答应他。具体细节回家⋯⋯回你家我们再商量吧。"
  他说到一半改了口,把"回家"改成了"回你家",听的廖景心脏一阵紧缩。
  一辆出租停在面前,丁良不再说话,打开前门上车,对司机道:"市里中心医院。"廖景只好打开后门上车,坐在他后面。一路无话,十几分钟他们就到了医院,帮忙的特勤交代完冬冬的病情就走了,丁良不放心,又去找了主治大夫,回来后接了个电话,道:"他来了。"
  他忙前忙后,好像刻意不给廖景制造和他独处的机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廖景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在病床前看着孩子,一边为了他们烟消云散的感情痛苦沮丧,一边又为了还有理由和他呆在一起而暗自庆幸。
  齐水正带着六个保镖上来,他的身体越发差了,大概是刚做过化疗,头发掉了,索性剃的锃亮,显得一张脸更加瘦削冷峻。一进来先握了握丁良的肩:"你没事吧?"
  丁良摇头,道:"对不起阿正,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他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没脸见你。"
  "说什么傻话,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在医院,没人疼他,他也不会一个人跑去找你,你们也不会被人盯上了。"齐水正不知是装的还是真心,对丁良倒像是关怀备至推心置腹,专门还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道:"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那边有专门的人照顾。"
  "不了,你带孩子回去吧,你自己身体也不好,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有阿景在。"丁良说到廖景的时候语气有一瞬间的酸涩,但很快就略过了,"你们快走吧,趁孩子还没醒,一会醒来疼的厉害,又要哭了⋯⋯我去帮他办出院手续。"
  "没事,已经有人去办了。"齐水正拉住他,看了看廖景,道,"阿景,今天的事连累你了,让你跟你老大翻了脸,是正哥不对,赶明儿冬冬好点,给你摆酒压惊。"
  "客气了正哥。"廖景猜测D哥那边根本就是他放的风声,不然仓不可能那么迫切要干掉自己,好说歹说他也在世雄做了六年了,手里资源那么多,人脉那么广,不是杀头的事D哥是不会贸然翻脸动他的。
  一个保镖进来说手续办好了,齐水正叫人找担架来抬冬冬下楼,丁良说:"走吧阿正,我送你下去。"
  廖景知道他是要跟齐水正说正事了,便没有跟上,帮保镖收拾了医院已经开出来的药品,十几分钟后才提着东西下了楼。
  丁良和齐水正站在路边,身旁停着一辆商务车,车子后面的座椅被放平了,冬冬就躺在上面。保镖给孩子盖好毯子,又用安全带固定住,齐水正挥挥手让他们开车。
  商务车开走,之前廖景见过的那辆切诺基开过来,齐水正对丁良道:"你不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了,那件事你既然说要考虑,我会再给你时间。"回头看了看廖景,笑笑,"阿景,被姚永迪踢了也别灰心,正哥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随时你都可以来四川会馆找我,不过你也知道,我恐怕时间不多了,有些决心,要早点下。"
  廖景点头:"知道了正哥。"
  切诺基开走了,只留下廖景和丁良站在医院门口,呆了少顷,廖景说:"你饿吗?要不要去吃宵夜?"
  丁良摇头:"不了,回去吧。"
  两人打车回吉昌街,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午夜了,丁良回家后抱了睡衣去洗澡,廖景怕他手上的伤见水发炎,本想帮他洗的,又怕他拒绝,终究没说什么,光从储物柜找了保鲜膜和透明胶带出来,帮他把伤手包严实了。
  丁良说谢谢,进浴室去洗澡,廖景听到水声哗哗响了起来,轻轻拧了拧门把手,门开了,没有反锁,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进去,又悄悄带上门退了出来,沮丧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忌惮什么,人就在那里,一伸手就能够着,偏偏却连伸指头的勇气都没有。
  丁良很快出来,换廖景进去洗,等他洗完出来的时候发现丁良已经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睡了,客厅的大灯关了,只有餐桌上方的吊灯开着,桌上放着一碟炒米饭,一碗西红柿蛋汤,还有一只剥好的柚子。
  廖景心里难受,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因为自己当初骗了他而心灰意冷,还是只是因为答应了大韩才不得不和自己分开,酝酿了许久还是不忍心把他叫醒,颓然坐在了餐椅上。
  炒米饭冒着热气,廖景缓慢的轻手轻脚地用勺子往嘴里扒饭,生怕吵醒丁良,又有点希望他真的被吵醒了,能像以前那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和自己分着吃,给自己讲炒米饭要用隔夜饭,蛋汤要关了火再打蛋花进去⋯⋯
  食不知味,吃了一半廖景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饭用保鲜膜盖好放进冰箱里,拿着柚子回了卧室。
  旁边的枕头被丁良拿到外面去了,被子只有一个,却没有带走,廖景躺在大床中央,闭着眼睛,太阳穴冲着跳,头疼的要命,却睡不着,屋子里到处都是丁良的味道,被子也是,床单也是,连空气也是,好容易眯瞪着睡过去,迷蒙中习惯性地伸手,却揽了个空,惊醒过来,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就这样一直睁着眼躺到凌晨三点,廖景听见卫生间的灯响了一下,丁良大概是起夜,片刻后响起他慢吞吞的脚步声。
  廖景从床上弹起来,悄悄将卧室门打开一道缝,只见丁良垂着头从卫生间出来,关灯,睡衣敞着怀挂在肩头,单手提着睡裤裤腰,露出一大片胸脯和腰腹。水族箱淡蓝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有点茫然,显然是还没醒透,迷迷糊糊往卧室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转个弯往沙发上走去,缓慢地把自己塞进毯子,闭上眼,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廖景打开门,光着脚走过去,脚踩在长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蹲在沙发前仔细看他的脸,丁良看上去十分疲劳,脸色很黄,眼圈青黑,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了十来个烟蒂,显然是廖景回房睡觉以后才抽的,估计刚刚才睡着没多久。
  "丁良。"廖景小声叫他,他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廖景又叫,他闭着眼道:"去睡吧。我没事,手已经不疼了。"
  廖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的面颊,他终于睁开眼,无奈又淡漠地看着他,道:"我都按你教的话跟你上司说了,阿景,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承你的情,我答应他为你们做事,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声张正义——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你做点事,报答你对我的情意。至于其他的,咱们不是一路人,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回去睡吧。"
  廖景心里难过的要命,抚摸他的力量渐渐加大,手指攥着他细软的头发,良久才道:"丁良你忘了我给你说过的话了吗?还是你从来就没信过?是,一开始我是为了工作,可我是真的爱你,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人,我父母死的早,没有亲戚,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家,我不光把你当我的伴,还当我的家人,你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你爱我,你都忘了吗?"
  丁良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伸手想要碰他的脸,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叹气,说:"我还是爱你,但我爱的是小混混廖景,不是刑警廖景,阿景,我配不上你,你是兵我是贼,你瞧,昨天的事你就替我扛了三条人命,被你上司怀疑,还要挨处分。韩队长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警察了,可你为了我都动了辞职的念头。我爱不起你的阿景,我会连累你,毁了你,今天还好我能当你的线人,把这份恩情还给你,以后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还不起了。"
  "我不要你还。"
  "可我要还的,我已经欠别人一条命,没什么能再欠你的了,阿景,别执着了,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去爱呢,你看,我都快四十了,又老又丑,杀过人,坐过牢,没有正当职业,也没什么钱,性格又软弱又沉闷,连上床都不能满足你。我不值得你放弃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淡淡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语气平静,一点刀子切下去的疼都听不出来,"你是好警察,前途无量,将来找个女朋友,结婚,等你有了孩子,就会把我忘了。"
  "我忘不了。"
  "那就记着吧,记忆总会慢慢褪色的,等时间长了,忘不忘的,就都一样了⋯⋯" 他说完便闭上眼,翻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步步惊心

  那夜廖景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了一宿,没有睡觉,没有抽烟,石像般守着丁良的背影,像个执着的守墓者,守着他被迫埋葬但死不瞑目的爱情。
  丁良整晚都没有回头,虽然廖景知道他根本就没睡着,但他硬着心肠一直躺在那里,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有那么几秒廖景特别想扑上去,扒光他,在沙发上狠狠地干他,占有他,让他反抗,让他哭,然后用刀子逼他和自己一起走,逃开这一切。但又有那么几秒他特别想一个人离开这,忘了他,忘了V市的一切,找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后来天亮了,廖景既没有扑上去干他,也没有逃走,而是爬起来拿了个奶锅出去打豆浆。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个洒脱的人,他没法真的让这个案子砸在自己手上,也没法用真心以外的任何东西去对待丁良,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孬种,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那个固执的老男人做一顿早饭,在剩下的可能越来越少的日子里,照顾好他,给他一个可以回忆的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平静而沉默,两个人呆在一个公寓里,彼此照顾,彼此关怀,但又彼此躲避,不谈论任何和感情和未来相关的话题,只过日子,吃饭的时候廖景会问要买什么菜,炒菜的时候丁良会问要不要放辣,晚上睡觉廖景自觉抱着毯子睡沙发,丁良也没有争什么,一个人乖乖去睡卧室。
  刚开始廖景觉得这样很难熬,好像空气中都弥漫着绝望的味道,适应了两天后就习惯了,甚至在太阳照在窗台上的时候产生了一种迷蒙的幸福感,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老的要分床睡,老的视对方如无物,却能准确地猜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天后丁良打电话给齐水正,说要过去看冬冬,然后带着廖景去了四川会馆。
  正午刚过,齐水正前一阵刚做完一期化疗,正在家里恢复,虚弱的连走路都困难,只能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冬冬倒是活蹦乱跳,虽然还不能下地走路,但开着个电动轮椅满屋子跑,还好顶层很大,几百平也够他一个人折腾了。
  冬冬才吃完饭,一见丁良就粘在他身上不下来,丁良抱了他很久,听他讲同学的糗事,讲小提琴老师家的猫,耐心十足地耗了一个多小时,才摸着他的头说:"消化的差不多了吧?该去午睡了。"
  冬冬拉着他的手不放:"是不是我一睡你就走了,我醒来就再也看不到你?爸爸你陪我睡吧。"
  丁良笑着摇头,说不会,抱着孩子回房间休息,齐水正窝在沙发里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一刹那廖景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者是不甘心,或者是留恋,又或者是愧疚。
  十分钟后丁良回来,坐到齐水正对面,廖景的身边,然后说:"阿正,我想过了,我答应你的邀请。"
  齐水正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很深地看了丁良足有一分钟,道:"对不起。"
  丁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笑笑,道:"别这么说,冬冬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得为他的将来负责,你的敌人太多了,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就算我想安心过日子,只要孩子还活着,就会有人不安心,倒不如⋯⋯让他们彻底死心的好。"
  齐水正宽慰地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转头看看廖景,"谢谢你阿景。"
  廖景自然知道他谢什么,他以为丁良是在自己的劝说下才接受代理人的职位,尽管这说法好像也没错,但事实上已经有了本质的差别,丁良虽然还是为了他,可根本原因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我自己的选择。"丁良没有看廖景,声音依旧平静。
  齐水正打电话叫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进来,对廖景道:"这是哑巴,我的师爷,你跟他出去吧,他会跟你交代帮里的事情,给你引荐各个垛口的主事,以后他就是你的师爷了。"
  哑巴对着齐水正弓了弓腰,面无表情,但眼睛红了,显然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角色,之后又对廖景点了点头,道:"景哥。"
  "客气了,叫我阿景就好。"廖景也很尊敬他,一副后辈对前辈的样子,哑巴没有谦让,点头道:"好的,咱们去会议室聊吧,大家都等在那。"
  廖景跟着他往出口走去,开门前回头看了看丁良,他表情平和地坐在那,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简单朴素的灰衬衫黑长裤,但和对面霸气外漏的齐水正相比,竟一点气场都不输给他,只随意坐着,就有一种气定沉渊的感觉。
  十几年的江湖生活,毕竟还是给他灵魂深处都打上了帮派大佬的烙印。
  廖景整个下午都在跟哑巴熟悉齐水正手下的人和产业,当初姚永迪反了齐水正,带走了世雄近一半的势力,人、钱、渠道,但唯一带不走的是地盘,世雄所有的不动产都还在齐水正名下,会所、赌场、工厂⋯⋯十年前这些可能都不算什么,十年后的今天,地皮翻了几番,这些东西一下子都值钱起来,折下来竟远远超过了姚永迪带走的部分。
  齐水正入狱后他名下的产业都交给哑巴打理,哑巴叫做哑巴,事实上却并不哑,相反口才一流,心思缜密。他和姚永迪划出一道楚河汉界,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平平静静做着生意,虽然不像白粉那么赚,但足够支撑齐水正凋零的事业,也足够帮他走上层关系,打通黑白两道,保住他的性命。
  黄昏时廖景把资料熟悉了个七七八八,齐水正叫他上楼去吃饭,他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餐桌边只有丁良和冬冬。
  "正哥呢?"廖景问。
  "他不舒服,去休息了。"丁良在剥虾,蘸着作料一个个喂冬冬吃,"我们聊了一个下午,他本来不应该这么劳累的。"
  "哦。"这地方什么也不能说,廖景便沉默地吃饭,这里的川菜非常地道,酒也不错。
  丁良吃的很少,吃了一会去洗手间,他走了以后冬冬充满敌意地看着廖景,忽然道:"喂,二爸。"
  难得他这么顺溜地叫自己二爸,廖景吓了一跳:"什么?"
  "你和我爸吵架了?"
  "没有啊,我们很好,你别妄想了。"廖景像往常一样白他一眼。冬冬歪着嘴舔指头,道:"我爸已经不爱你了,我看的出来。"
  廖景手一顿,他振振有词道:"以前他剥虾总是给我一个给你一个,今天一个都没给你吃。"用纸巾擦了擦嘴,唏嘘道,"唉,你真可怜,他不爱你了。"
  廖景特别想把整碟子盐焗罗士虾倒到他头上,但最终一切暴戾的遐想还是都化作一声叹息。
  那晚他们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照例丁良先洗澡,廖景洗完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拖着个小行李箱在收拾衣服,吓了一跳,问:"你干嘛?"
  "收拾行李。"丁良说,"后天晚上我要和阿正出发去阿巴斯,大约十天回来,我们会在阿巴斯转机飞去安第斯,对方有专机接我们去工厂。"
  廖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一下子愣住了,丁良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道:"刚才我已经给韩队长汇报过了。"
  廖景干涩地"哦"了一声,顿了顿,问:"随行都有谁?"
  "只有我和阿正,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丁良说,"飞机一落地安第斯那边就会派人全程保护和监视,除了庄家和代理人,谁也进不了工厂。哑巴会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带你熟悉世雄的一切——老世雄,新世雄那边阿正也有内线,姚永迪应该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你现在是阿正的头马,和他的身份是一样的,江湖规矩,他动你就等于和阿正翻脸,他的白粉线在阿正手里,他不敢的,你暂时很安全。"
  廖景无声点头,打开斗柜帮他收拾衣物,装了两条内裤,丁良扫了一眼便拿了一条放回抽屉:"这是你的。"
  "哦。"廖景仔细看看,确实是,前一阵他把丁良以前的内衣裤都丢掉了,换成和自己一样的款式,因为只差一个号,经常混着穿,都有些分不清了。
  "阿正可能快不行了,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出远门了。"丁良合上行李箱,呆呆站了一会,忽然道:"阿景,我很快就能帮你拿回一千万美金了,案子很快就会结束。将来要是韩队长安排我去很远的地方生活,不能回来,逢年过节,拜托你帮我给阿正坟上烧点纸吧,这件事,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迎头痛击

  两天后的傍晚,齐水正的切诺基悄然开进廖景的小区。
  廖景提着丁良的行李送他下楼,开车的是哑巴,齐水正坐在后座,光头,戴着墨镜看不清脸色如何,但可以想见已经相当虚弱。
  "路上小心。"廖景把行李箱放进车里,拉着丁良的手嘱咐他,在家里他们其实已经相当生疏了,不过在齐水正面前还要保持比较亲密的样子。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丁良握了握他的手,要脱开,廖景忽然用力一拉将他抱在怀里。
  丁良下意识的要推他,手握住他的胳膊却改了动作,变成拥抱,双臂松松揽住他的身体,脸贴着他侧颊,道:"再见阿景。"
  廖景吻住他的唇,舌尖启开他的牙齿,短暂而深入地给他一个来不及反应的吻,然后推开他,道:"走吧。"
  丁良嘴唇上还有濡湿的痕迹,他整个人被推的倒退了一步,抬头平视了廖景片刻,转身拉开车门,走了。
  廖景看着切诺基开出大门,汇入车流,最后连尾灯都看不见了,才返身离开。
  丁良预计的旅程是十天,然而十天后他没有回来,机票作废了,签证也被延期。廖景问哑巴是怎么回事,哑巴说齐水正病情恶化,住进了阿巴斯当地的医院,恐怕要等情况稳定后才能搭班机回来。
  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远在国外又帮不上忙,那边一切都是安第斯的人在安排,廖景心神不宁,冬冬也烦躁不安,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总是吵架,吵的都要掀桌子了,哑巴去劝冬冬,冬冬哭完了又非要廖景陪他睡觉,弄的所有人都没脾气。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廖景才接到丁良的电话,让他和哑巴次日凌晨去接机。
  送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却只有丁良一个,带着自己的行李,还有齐水正的骨灰。齐水正于三天前病重不治,死在了拉巴斯的医院里。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齐水正的化疗才刚做了一期,医生说效果不错,本来很快就要做第二期了,居然就这样客死异乡,连亲生儿子都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还好他生前把帮派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好了,对外的日常事务有廖景主持,哑巴善后,对内则是丁良坐镇。孩子更不用说了,本来法律上就是丁良的养子。
  所以事情虽然发生的突然,但大家并不慌乱,丁良回来当晚哑巴就召集各个管事开会,商议齐水正的身后事,最终确定灵堂就设在他市郊的别墅里,丁良作为结义兄弟带冬冬持家属礼待客,廖景则作为接班人主持整个葬礼,停丧三天,三天后在他生前就置办好的阴宅里下葬。
  消息次日一早就发了出去,各个垛口的首脑都亲自来吊唁,不能来的也送了花圈,至于外人倒是不多,齐水正自从入狱后生活非常低调,来吊唁的多是些道上的耆宿和老人,还有一些商界、政界的朋友,第一天就基本都接待完了。
  第二天傍晚,姚永迪竟然来到了别墅,他穿着黑色正装,还戴了孝,后面跟着两个保镖,也是一身黑衣。哑巴带着两个人在门口待客,见了姚永迪就眼里冒火,但还是照规矩叫人进去请了廖景出来处置。
  "我来给正哥上柱香。"姚永迪带着墨镜,黑色的镜片挡住了眼神,廖景仍然看得出他刀子一样的目光。
  "恐怕不太合适。"廖景对他已经毫无忌惮,冷冰冰道,"D哥请回吧,正哥恐怕不想见到你。"
  姚永迪站在门口,颇有些尴尬,顿了顿道:"正哥当初也是我老大,他现在人没了,我来拜祭一下,阿景你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廖景说:"正哥就是因为当初信错了人,才被陷害进了监狱,一关就是八年多,要不是这八年在牢里受尽了罪,也不会英年早逝了,D哥你要是真的对正哥还有一份情意,想见他老人家,不妨换个地方,去下边见吧,面对面的也好把话说清楚。"
  他这话直接就是咒他去死了,D哥的保镖勃然大怒,叫道:"妈的你说什么!"
  "干嘛!想在这儿闹事吗?"哑巴立刻带人挡住了他们,连推带搡地往外赶:"滚出去!"
  D哥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对廖景点了点头,道:"很好,阿景,我真是没看错你,你是个角色,D哥佩服。"
  "过奖了。"廖景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姚永迪没办法,只好往外走,廖景一路送他到路边,他让两个保镖先上车,回头低声对廖景道:"阿景,前一阵高速上那件事,是D哥对不起你,我只是让仓叫你回来问一问,没想到他直接让盲虾去杀你,你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
  廖景敷衍地点头:"我相信你D哥。"
  D哥又道:"阿景,这些年D哥对你怎么样?"
  廖景仰着头想了半分钟,不得不点点头,道:"我是D哥您一手栽培出来的,这一点我会一直记得。"
  D哥笑了笑,道:"既然你叫我一声D哥,总算我们还有兄弟的情分,阿景,你现在坐了正哥的庄,看在D哥这么多年带你份上,给世雄一条活路吧。"
  廖景正色道:"D哥,我是世雄的老大,自然要带着帮派发扬光大,又怎么会不给世雄活路呢。"
  D哥变了脸色,廖景接着道:"D哥你放心吧,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事情该怎么做,我一定会按照你教我的去做,至于您的情分⋯⋯"拍拍他的肩,朝着别墅里的孝棚灵堂一挥手,"等你到了去见正哥的那一天,如果你愿意,你的大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您瞧,我给正哥办的还不错吧?"
  姚永迪额头青筋暴跳,整个人像泥塑一样呆在那儿,廖景笑吟吟帮他拉开车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D哥您慢走。"
  哑巴隔着两米站在门口,看着廖景的目光露出赞许欣慰的神色。
  当晚廖景给齐水正守夜,半夜时冬冬要吃宵夜,哑巴要出去买,廖景说他去,也不要人送,独自开车去了市里,半路约大韩在联络站见面。
  到那的时候大韩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了,廖景把D哥来吊唁的事对他说了,道:"队长,我建议现在就抄了姚永迪的底。"
  大韩有些犹豫,怕打草惊蛇,廖景道:"队长,我手里有六年来他所有的电话录音,交易凭据,有他所有骨干的名单和住址,只要部署得当,肯定一个都跑不掉,我觉得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大韩道:"这个我知道,只是⋯⋯这样会不会惊动了齐水正的人?毕竟他才刚死,你刚接手世雄,威信不够,我怕抄了D哥会让哑巴他们起疑心,毕竟齐水正这边才是世雄的大头,两边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觉得这恰恰是个机会。"廖景道,"齐水正的死忠,尤其是哑巴他们几个,对姚永迪是恨之入骨,如果我借这次机会能一举抄了他,做成为齐水正报仇,夺取白粉渠道和份额的假象,正好能平民愤,提高我在世雄的威信,同时还能策反一些原先D哥的旧部,巩固我的势力。这样不出半年我应该就能掌握齐水正这边所有的犯罪细节。"
  大韩考虑了很久,点头:"你说的不错,就按你的想法来吧,不过还需要详细策划一下,这事不能急,必须做成黑吃黑的假象,你也考虑一下,我们下次碰头再确定详细计划。"
  两天后齐水正下葬,廖景和丁良、冬冬正式搬进了他的别墅,律师启动了遗产分配程序,开始按齐水正生前的遗嘱将现金、不动产、股票等等进行分配,当然冬冬是最大头,基本占了80%,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丁良在他18岁以前替他保管这些资产。
  剩余的20%则按比例分配给廖景、丁良以及齐水正最亲信的哑巴等人,作为"托孤"的酬劳。
  一切搞定,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廖景逐步接手了世雄的日常运作,开始着手对付姚永迪。不得不说除了D哥这个白眼狼,齐水正带眼识人的能力还是很好的,手下的人对他都很忠心,虽然廖景的资历是浅了点,大家都有些不服气,但只要他做的事是为了对付D哥,抢占从前被反骨仔侵吞的市场,他们就不遗余力的支持。
  因此不过三个月,在世雄和警方的双重打压之下,姚永迪原先的货源和渠道已经差不多被挤兑光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反的反,被抓的被抓,整个集团已经是气数已尽,苟延残喘了。

  峰回路转

  盛夏的一个清晨,D哥亲自打电话给廖景,约他去明都做最后的和谈。
  这一天廖景已经等了很久了,一接到他的消息就通知了大韩,缉毒大队全体出动,在他踏上明都的电梯以后悄然赶到,包围了整个明都。
  廖景没有通知哑巴,也没有通知自己的保镖,单刀赴会。
  明都天台,姚永迪坐在一把阳伞下面,原木方桌上放着一壶茶,两只茶杯。
  "D哥。"
  "坐啊阿景。"姚永迪神色平静,人倒势不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叫他坐。廖景双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握着枪,毫不在意地坐了下去,微笑道:"D哥好兴致啊,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茶。"
  姚永迪给他斟上一杯茶,道:"阿景你果然够胆色,如今位高权重,还敢一个人来见我。"
  廖景接过茶,却不喝,往桌上一放,道:"怎么会,一个人来未免也太看不起D哥你了。"
  姚永迪脸色一僵,之前明明看他一个人上来的,却没想到他还布置了什么厉害的后着,一时间弄不清虚实,顿了顿放下茶壶。
  "怎么样,有什么小弟能帮上忙的么?"廖景明知故问,D哥咬了咬牙,道:"阿景,你是我带上道的,好歹六年了,就算D哥求你,放我手下的弟兄一条活路吧。"
  廖景抽着嘴角笑了笑,道:"D哥你太客气了,说什么放不放的,都是自己兄弟,大家出来混,无非是想混口饭吃,生意嘛,给谁做不是做呢。"
  D哥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倒愣了,刚想说些什么,廖景又道:"不过D哥,我的位子是正哥给的,你当初做的事太绝,我放过兄弟们可以,放过你⋯⋯恐怕死去的活着的,都不能答应。"
  姚永迪面如死灰,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廖景将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来,轻轻将手枪压在桌上,道:"D哥你还记得吗?去年的时候,就是在这儿,你握着我的手教我杀的第一个人,那人叫王三,是个条子的线人。"
  姚永迪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天台入口处扫了扫,廖景"咔哒"一声将枪上了膛,道:"其实D哥,人啊,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今天你杀他,明天我杀你,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你一代枭雄,当初踢掉正哥,叱咤江湖近十年,把半辈子的福气都花尽了,到了今天,也该看开了。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已经帮你报了警,大概条子就快到了,你就安心的去吧,你欠买家的货我会帮你发,你欠卖家的钱我也会帮你还,你的兄弟我都帮你养着,D哥,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姚永迪整张脸都流露出崩溃的神色,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双手放在膝盖上,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廖景站起身来,右手握着枪,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D哥你安心跟条子去吧,到了牢里我会找人罩着你的,你年纪也大了,应该不会有基佬找你麻烦,要是运气好判个无期,听说还能在里面念学位呢。"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姚永迪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手伸向桌下,廖景在门口停了脚步,右手变魔术似的将手枪玩了一把,冷酷地笑着道:"D哥你猜,你的手有我快吗?"
  姚永迪的手颓然垂了下来,廖景淡定自如地开门,走人,搭电梯下一楼,刚走到门外台阶下,就听到头顶风声一响,接着十来米外的大理石路面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尖叫声,呼喊声骤然响起,廖景的脚步顿了一下,连看都没看,目视前方离开了明都。
  很久之后大韩曾问他:"你跟姚永迪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跳楼?"
  廖景说:"我劝他自首,不过他大概觉得到了那种地步,还是死来的更实惠一点。"。
  其实他只是想让一些曾经在明都天台发生过的事永远埋葬而已,反正无论是被捕还是自杀,D哥都是死路一条,任何事情都不会因为他从几十楼那一跃发生改变。
  D哥死后廖景接收了他手下所有的势力,在世雄彻底站稳了脚跟,经过数月的清洗和整理,将整个世雄内部的明线暗线都摸的一清二楚,拿到了V市、R市,甚至是周边几个城市所有的毒品上下线。
  仲秋的时候,大韩向上级申请展开1018特大贩毒案起底活动,得到了批准,国庆节后一周,丁良作为世雄当家人齐冬的代理人赴玻利维亚,取回了齐水正抵押在安第斯地区的百分之七十的押金,本来大韩的计划是全部提出的,但为了不引起南美毒枭的怀疑,给丁良引来麻烦,还是只以"流动资金不足,暂借押金周转"为借口取回了七百万。
  丁良一回国就被实施了线人保护计划,向缉毒大队上交押金后便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他的失踪引起了世雄内部的怀疑,哑巴等人曾向廖景提出过质疑,但都被压下来了,三天以后,1018行动彻底展开,世雄及其上下线组织都被在48小时内清洗、逮捕、扣押,连哑巴在内无一人漏网。
  10月20日,行动完美结束。
  缉毒大队问询室内,廖景和大韩对坐,各自面前放着一杯热茶。
  "结束了。"大韩说,声音微微颤抖,因为连续四五天都在行动,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郁的烟味。
  廖景也是憔悴不堪,眼圈青黑,但神色相当平静:"是啊,终于结束了。"
  "七年了。"大韩弹出两根烟,一根递给廖景,又开始吞云吐雾,"我还记得七年前你的样子,那么年轻,像个孩子。"
  "是啊,那时候才十八岁。"廖景仔细看着烟头的火光,道,"真像是一场梦啊。"
  大韩点了点头,沉默良久,道:"阿景,辛苦了。"
  廖景淡淡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韩犹豫了很久,道:"他很好,你放心吧。"
  廖景没有说话,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烟,大韩咽了口唾沫,道:"我必须收回我以前的一些话,阿景,他是个好人,为了大队,他做了很多别人都做不到的事,为这个案子冒了很多连我都不敢冒的险,单枪匹马从毒枭那里拿回了七百万美金,他是个英雄。"
  廖景淡淡笑了笑,道:"他是个英雄,不过有件事你错了,他不是为大队,也不是为案子,是为了我。"
  大韩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廖景将一口都没抽的烟掐灭了,道:"队长你信吗,他是爱我的,我也爱他,你可能接受不了这种事,觉得我们恶心,无法理解,可是你得承认,我们为彼此做过的牺牲,放弃过的东西,就算你和嫂子这样结婚十几年的夫妻,恐怕都做不到。"说着他将烟丢在烟灰缸里,道:"我答应过他戒烟的,以后都不会抽了。"
  大韩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刹那的动容,廖景依旧很平静,舒了口气,道:"我想尽快开始心理评估和内部审查,队长,我想早点回来上班。"
  大韩略带歉疚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去安排。"
  初冬,廖景通过了心里评测和内部审查,正式回归V市缉毒大队。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七点五十,廖景站在镜前仔细审视着自己,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穿上制服,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时刻,荣耀,自豪,兴奋⋯⋯可真到了这一天,竟然是如此的平静。
  "你真帅阿景。"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努力模仿着丁良的语气,然后正了正帽子,掏出手机给自己照了好几张相片,仔细存在手机卡里,标上日期。
  真可惜,第一天上班,居然就是最后一天了,廖景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将书桌上一个信封揣在兜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阿景,欢迎回来。"在大厅里遇到熟人,师姐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哎呀没想到你穿上制服这么帅,我都舍不得给你介绍对象了,要么等我离婚了追你吧?"
  廖景冲她侧后方一笑,一本正经道:"刘哥,找芳姐有事吗?"
  师姐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他是假装的,恨恨拍了他两把,道:"头一天上班就敢拿我开心,不想活了你!"
  廖景连蹦带跳逃出她的魔掌,哈哈笑着往队长办公室跑去。
  "报告!"
  "进来。"大韩今天也穿了制服,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专门在等他,"来上班啦?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等不了了。"廖景笑着走到他面前,立正,敬礼,"队长早!"
  "行了行了。"大韩摆摆手,递给他个袋子,"早饭没吃吧?给你带了,坐那吃吧。"
  "我吃过了。"廖景放松下来,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早上先熟悉一下环境吧,以前你每次来都是关审讯室。"大韩低头签着一叠文件,道,"下午两点有表彰大会,你是个人二等功,我们大队是集体一等功,领奖的时候记得立正敬礼啊。"
  廖景笑笑,道:"对不起队长,我不能参加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个信封,郑重其事地放在他面前,"这是我的辞职信,我决定退出警队。"
  大韩的手停了:"你要辞职?干嘛去?"
  "找人去。"
  "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不知道。"廖景想了想,"不过我刑侦技术非常过关的,这种事应该难不倒我,就是时间问题。"
  "也是,你能着呢。"大韩头都没抬,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大韩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注视着他,良久又点了点头,道:"这样啊⋯⋯那真是遗憾,本来我已经帮你找了一个非常好的职位,以为你一定会喜欢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丢到他面前,"L市刑警大队,大队长是我的老战友,缠着我两年了,要我调一个身手好枪法棒的伙计过去,我欠他个人情,把队里能拿得出手的都给他看过了,他一个都没看上,我一狠心把你的档案给他,结果他一眼就挑中了。"
  L市?老战友?从没听他提过啊⋯⋯廖景疑惑地拿起夹子翻看,里面是一张调令,签署日期是三天前,调出人是廖景,调入单位是L市刑警大队侦查2科。
  "L市是个好地方啊。"大韩惋惜地摇头,"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地方啊,我都想去,本来以为你小子运气好,没想到你要辞职⋯⋯我前两天还专门给你过去踩了踩点,怕你吃不惯那边的饭,还好大队旁边新开了一家酒楼,是本地风味的,老板姓丁,手艺很地道。"
  "什么?!"廖景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没这事吧。"大韩把调令从他手里抽回来,又拿起信封要拆,廖景跟触电一样一把扑住了辞职信,语无伦次道:"那啥,我我我开玩笑的,队长你先忙,我出去上个厕所。"
  "哎哎哎,上厕所你抢我信封干嘛?我还没看呢,你刚不说是辞职信吗?"
  "不不不,这是厕纸,是厕纸,我要去厕所了你别耽误工夫了队长。"廖景死命抢过信封往兜里一揣,"我不爱用卫生纸真的,我有怪癖,一般都用打印纸⋯⋯那什么,表彰大会几点?我一定准时到,绝不给大队丢脸。"
  "两点!"大韩笑着摆摆手,"快滚快滚!"
  廖景捏着辞职信出了队长办公室,站在楼道里还没缓过神来,一个师弟路过看见他,道:"景哥,吃错药了啊?傻笑什么呢?"
  廖景机械地转了转脖子,龇牙一笑道:"啊——" 转身,同手同脚往办公大厅走去。
  师弟一哆嗦,绕着他走开,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心里评测不是优良么,怎么神经兮兮的⋯⋯"

  END

  L市,大年三十。
  贝多芬艺术学校还开着最后一班小提琴培训课,下午三点半,一辆墨绿色吉普车停在学校门口,廖景一身便装,轻快地跳下车子,站在门口打手机:"我在接孩子啊,刚到学校门口,就快下课了⋯⋯汤圆就汤圆吧,反正我都爱吃⋯⋯恩恩,你等等我重复一遍啊,葱、香菜、芝麻酱、海鲜酱、大蒜⋯⋯哎大蒜就不要了吧?晚上嗯、嗯、的时候味道不太好吧⋯⋯哎呀你喜欢我就去买好了,反正老子也要吃,谁臭死谁啊⋯⋯好了我去接孩子了拜拜。"
  一批高级班的学员刚刚下课,穿着大衣短裙的妙龄少女们鱼贯而出,叽叽喳喳说着八卦,有几个对廖景指指点点:"就是他啦,好帅哦⋯⋯车也好帅哦⋯⋯"
  "他干嘛的啊?平面模特?"
  "警察啦,上次见过他穿制服,姐都被秒杀了太帅了!"
  "是刑警啦,我让我爸查过他车号,刑警大队侦查科哦,单身哦,女朋友的没有哦。"
  "哇,你爸认识他啊?介绍给我介绍给我啦,他有多大?二十三?比我大八岁以内我都能接受的哦。"
  "少花痴了,这么优质的帅哥如果既单身又没有女朋友的话那一定是有男朋友了,姑娘们醒醒吧。"
  "死开了,你乱七八糟的书看的太多了!哪有那么多基佬啊,人家可是相信爱情的哦。"
  初级班也下课了,一个瘦瘦白白的小小少年提着小提琴盒急匆匆走下台阶,路过时听到了女生们的八卦,冷冷斜了她们一眼,刻意放慢了脚步,和她们保持相同的速度走到门口,在她们全体星星眼注视廖景的时候,非常清晰而自然地叫了一声:"爸。"
  廖景吓了一跳,这孩子吃疯了吗?怎么忽然这么叫他?以前都是"喂"、"哎"、"叔"之类的,最多就是一句"二爸",今天这是怎么了?
  "爸你愣着干嘛?回家啊。"冬冬把小提琴盒往他怀里一塞,"妈还等着我们吃年夜饭呢。"
  "哦⋯⋯"廖景看着半米外少女们幻灭的眼神,依稀明白了点什么,头上垂下三条黑线,上车,"走吧。"
  看着吉普车绝尘而去,少女们内牛满面:
  "你爸那只眼睛查到他单身啊!"
  "我哪知道,他是户籍科又不是刑侦科,讨厌!"
  "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嘤嘤嘤嘤⋯⋯"
  "我又相信爱情了,帅哥不一定都是基佬,嘤嘤嘤嘤⋯⋯"
  吉普车疾驰在街道上,年三十下午街上都没什么人了,难得不堵车,冬冬垮着脸问:"哎,晚上在家吃还是在酒楼吃啊?"
  "叫爸。"廖景斥道,"刚才不是叫的挺顺的吗?"
  "切!"齐冬白他一眼,"别做梦了,我那只是为了防止你红杏出墙,替我爸吓走那些狂蜂浪蝶!"
  "去你的!"廖景他一把拍向他后脑,"不会用成语不要乱用,滚一边去!"
  "开你的车吧!"齐冬躲开他的如来神掌,抱头道,"别忘了去超市啊,我爸让你买的东西你记下没?"
  "等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
  五点半,廖景跟齐冬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小区,直到搭上电梯两个人还在不住斗嘴。
  进了门,丁良已经在准备餐桌了,大冬天他穿着件灰色圆领毛衣,咖啡色长裤,头发修剪的整齐清爽,和秋天时相比丰腴了一点,脸颊上有了点肉,眼睛弯弯的,依旧是不笑的时候也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就平和可亲。
  "回来了?我忘记让你买葡萄酒了,家里只剩可乐了。" 他取下大衣,"我去楼下小店看看有没有。"
  "都买啦。"廖景举一举手里的袋子,放到厨房,"等你吩咐黄花菜都凉了。"
  "唉,到底是老了,总是忘事情。"丁良好脾气地笑,把大衣又挂回去,"洗手准备吃饭吧,今天过年,我们早点吃,守岁的时候还有宵夜,吃晚了就吃不下了。"
  廖景和冬冬洗手换衣服,折腾十分钟都坐到桌前,丁良已经摆好了晚饭,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外加两碟饺子,都是家常口味,但精致而丰盛。
  "新年快乐。"丁良笑眯眯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冬冬,一个给廖景,"发利市了,人人有份,明年大吉大利,多吃快长。"
  "我也有份?"廖景接过来,丁良摸摸他的头,"小朋友嘛,都要有的。"
  "谢谢爸。"廖景傻笑着说,说完又改口道,"不对,是谢谢妈。"
  "你又瞎说什么啊!"丁良皱眉,"孩子面前就不能成熟点吗?"
  "你都说我是小朋友了!"廖景委屈道,指了指冬冬,"再说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他管你叫妈,我才跟着叫的。"
  丁良瞪一眼冬冬,冬冬咬牙切齿看着廖景,道:"好,算你狠!"扭头对丁良道,"爸,以后不要让廖叔叔来接我下课了,你不知道他有多骚包,每次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刻意早到五分钟在门口搔首弄姿地勾引学姐,这么下去他百分之百的要红杏出墙!"
  廖景目瞪口呆看着冬冬,顿时感觉六月飞雪腊月打雷,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震惊了半天才转向丁良,磕磕巴巴道:"天地良心啊⋯⋯爸。"
  丁良也是一脸尴尬,咳嗽一声,无力地道:"算了,吃饭吧。"
  冬冬冲廖景得意地抬抬下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红包,抽出里面的二百块钱,和自己的二百合起来往丁良兜里一塞:"爸,你留着当家用吧,我们还在缴房屋贷款呢。"
  神啊救救我吧⋯⋯廖景内牛满面,觉得这孩子要特么的成精了!
  鸡飞狗跳吃完年夜饭,鸡飞狗跳看完春晚,鸡飞狗跳放完鞭炮,鸡飞狗跳接完灶神,冬冬终于耗干了血槽,心满意足回房睡觉了,廖景和他吵的口干舌燥虚火上升,倒了杯水一气灌下去,正要腻过去和丁良温存一番,却见他拿了几叠黄表纸和元宝蜡烛出来。
  "干嘛?"
  "出去烧点纸。"丁良换上大衣,道,"今年是元深和阿正的头年,烧点纸吧。"
  "我跟你去。"
  L市的大年夜比V市冷的多,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街角有几个石头围着的火堆,大概是刚刚有人给新丧的亲人烧过纸。
  丁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也捡了些石头围成圆圈,点起香烛,将一叠一叠的黄表纸点燃了,放在圆圈里。
  火光跳跃,他蹲在地上出神地看着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廖景蹲到他旁边,不时用树枝拨拉一下灰烬,按理这种时候应该向死去的人祈祷些什么的,但他不觉得元深和齐水正会帮自己实现什么愿望,想了半天就想起一句,于是双手合十晃了两下,道:"早点托生吧,你们。"
  丁良无语望天,等纸烧完了,用树枝捅了捅纸灰,一阵风吹来,把它们都卷走了。
  "回去吧。"丁良站起来,丢了树枝,廖景拉着他的手揣进大衣口袋,拉着他往家走去。
  "还吃宵夜吗?"丁良进屋换鞋脱衣服。家里开着空调,从外面回来舒服的不行,廖景打了两个哈欠,道:"不吃了,睡吧,都快两点了。"
  "那就睡吧。"丁良被他感染了,也打了两个哈欠,找出俩人的睡衣去浴室洗澡。
  热水沙沙打在身上,顺着两个人的身体流下来,廖景给丁良打上香皂,跟洗海参似的一点点搓揉着洗他,丁良几次要推开他自己洗,都被他阻止了,最后索性用毛巾反绑双手压在墙上,拿丝瓜刷子从头到脚的给他刷。
  "你饶了我吧。"丁良被他在胸口脖颈这些敏感的地方轻轻的刷,弄的满脸通红,求饶道,"我们去床上好不好?我都要站不住了。"
  "还没洗净呢。"廖景丢下丝瓜刷子,改用自带工具做更细致的清理,舌头沿着他的脖子、锁骨、胸口、小腹一路舔下去,改吮的地方吮,该咬的地方咬,最后抱住他发抖的双腿将他含进嘴里,卖力地舔吸,弄的丁良都要窒息了,连求饶都说不出来,仰着头大口呼吸。
  感觉他要射出来之前廖景停了下来,将他往肩头一扛,关水关灯,扛回了卧室。
  廖景将湿漉漉的丁良往床上一扔,自己压上去,开始新一轮的舔舐,一边亲他一边做准备工作,同时安抚他快要喷发的部位,等他喘息稍平的时候挺身而入。
  空调把寒冷的夜阻隔在了外面,卧室里温暖如春,火热如夏,虽然知道丁良不太喜欢上位,廖景还是把他抱起来弄到自己身上,扶着他的腰往下坐。丁良跪在床垫上,双手尽量拄着他的腿往后仰,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他都很不自然,身体会微微的发抖,因为肌肉紧张的缘故身体会特别的紧,有那么一次廖景没控制好,几下就被他夹的射了。
  廖景握着他的腰掌握节奏,时快时慢,丁良很快起了汗,大滴的汗珠顺脖颈滑下来,流过微凸的胸肌,平滑的小腹,最后消失在两个人相接的部位,那湿热的触感让廖景血脉贲张,仿佛能听到水滴落在火热的石头上,被瞬间蒸发的"嗤嗤"声。
  丁良头一次在上面射出来,完全是他自己主动,因为前列腺过于刺激,前面勃|起的并不充分,几乎是流出来的,但史无前例的快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沙哑的,却异常性感。
  廖景被他叫的差点当场就交代了,抱着他一个翻身压下去,像疯子一样在他身上驰骋,片刻后也达到了高|潮。
  "啊啊啊啊!"廖景像个禽兽一样浪|叫着在床上翻滚,丁良气喘吁吁缩到一边给他腾地方发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次爽完了就喜欢像狼一样叫着翻滚,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快活似的,淫|荡的令人发指。
  "老公棒不棒?啊?老公棒不棒?"他一个人翻够了又扑上来抱着丁良一起翻滚,丁良被他压过来压过去肺都疼了,无奈道:"棒,很棒,求求你放开我,让我睡吧,我好累啊。"
  "嗷。"廖景停止碾压,搂着他的腰躺好了,像狗一样舔他的脸,丁良哀嚎一声用被子蒙住头,道:"你有多动症吗?大半夜的被邻居听到会被投诉啊。"
  廖景安静了几分钟,丁良刚迷迷糊糊要睡着,他又开始下流地摸他,手指头勾着他疲软的部位来回撩拨。
  "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是个老人家了⋯⋯"丁良要被他折腾疯了,并起两指抖了抖,道,"我要点穴了,点死穴了啊,快!快松手,我不是说笑的,我讲真的啊,人真的是有死穴的你信不信?上次见我点那只豪猪没有?一下子就死了哦⋯⋯"
  "点我呀,你点我呀!我比豪猪厉害多了,你试试看,试试看!"廖景继续搓揉,"今天是大年夜啊,我们应该跨年嘿咻啊,这样我们就能从年头做到年尾了,说出去多牛啊⋯⋯"
  "十二点早就过了,怎么跨年啊。"丁良难得暴躁地用枕头拍他,"天哪!不然你还是纳个妾吧,去冬冬学校搔首弄姿勾引学姐吧,我同意了真的⋯⋯"
  "我还不同意呢,老子情比金坚,只要你一个!"廖景拼着被点死穴的危险终于再次爬到了丁良身上,"再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萝莉,师奶还差不多,可惜师奶都喜欢你比较多一点,喂上次那个便利店的寡妇不是请你吃饭么?还有药房的辣妈⋯⋯不行我吃醋了,大过年的你给我解释一下吧,不然我年都过不好了⋯⋯"
  丁良不知不觉又被他绕进去了,开始给他解释关于便利店寡妇和药房辣妈的问题,廖景一边"嗯嗯"的敷衍着,一边迷恋地嗅着他身上混合着奶茶、芝士和蛋挞的甜蜜的气味,然后趁他不备抬起他一条腿,慢慢的把自己再次塞进他温暖的身体。
  有他的日子,总是每一天都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