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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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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苍鹰》作者:风弄(惩罚军服系列之八/3.9至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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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志
  书名:《惩罚军服系列之八折翼苍鹰》
  作者:风弄
  绘者:深草
  出版社:威向
  出版日期:2012/1/20

  文案
  落入凌家的政敌——洛森家族掌握中,凌卫遭到名为监护,
  实为禁锢的不公对待,被关入秘密的地下牢房。
  更糟的是,为了找回失去的情人,英俊而执着的艾尔.洛森少将,
  把所有极端情绪,通通倾泻在凌卫这个俘虏身上。
  为了让凌卫在精神上彻底屈服,男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辛辣,
  「你和那两个欺骗你的家伙已经没任何关系了。」
  「在复制人身体里射精,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密室中,握有生杀大权的男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老练地挑逗这具柔韧完美身体的同时,
  也不忘以最刻薄的言辞,对猎物狠狠地羞辱。
  痛不欲生的凌卫,眼底却始终燃烧着倔强顽强的火焰。
  绝对,不可以认输!
  折翼的年轻苍鹰,该如何冲破重重枷锁,再次鹰击长空?!


  楔子

  假如在几百年后,联邦出现了一本内容详尽真实的媒体大事录的话,那麼翻到上元1774这一年,跳进阅读者眼帘的第一个名字,必然是淩卫。
  毋庸置疑,淩卫在这一年,成为了联邦最具有争议性的名人。
  淩家,还是洛森?
  淩卫指挥官最终花落谁家,为谁效命?
  这些就是当年全联邦最大、最全面、每一家媒体都穷追不舍的新闻。
  这里面涵盖了最能激发人们想像力和激情的元素——将军世家、嫡子和养子之间的倾轧、战争、功勋、权力、亲情、叛变……
  撩得记者们如见血的苍蝇,拿著麦克风不辞劳苦奔波於军部大楼和各将军宅邸大门之外。
  因为无法接触到故事的第一男主角,淩卫指挥官,这些媒体人士的想像力从而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他们按著各自的看法,演绎出不同的故事版本,给淩卫安上无数个他本人根本无法想像的首码词。
  支援洛森家族的人们,称他为英勇的反抗者,在网路上热情洋溢的给他留言。
  「做得好,指挥官!」
  「大胆作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因为在淩家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吧?我也是养子,很明白被养父母忽视,被养父母亲生的小孩欺淩的感觉,所以,我会支持你到底的!」
  而支持淩家的人们,则爱恨交加地称他为令人遗憾的背叛者,频频对著镜头发出焦灼的呼唤。
  「回来吧,淩卫,你的家人会接纳你的!」
  「如果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一旦飞黄腾达了就掉头不顾自己的养父母,那我们还能相信什麼?」
  「真的是撞到了脑袋,才作出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决定吧?」
  「洛森家估计在里面用了什麼诡计……」
  何等热闹呀。
  作为联邦人,你也许不知道总统,不知道军部,不知道最当红的明星,但是——你绝不可能不知道淩卫!
  就在各媒体报导铺天盖地,在萤幕上纷纷口沫横飞地打著嘴仗时,女王陛下优雅出手,对联邦最高法院送上一纸王族信函,措辞含蓄地建议最高法院废除《联邦公民自由人权法》第两百三十条。(正是同一条法律,让艾尔.洛森合法「拥有」了淩卫。)
  女王的理由是,「为了联邦公民的人身自由得到更充分保障」。
  这一来,媒体和联邦人民都为之激动万分了。
  女王!
  女王陛下终於也站出来说话了!
  精明的女王轻轻地动了动手腕,就在发红的锅炉底下再塞了一把熊熊燃烧的柴火,把联邦这件人人关注的大事直接送上最高沸点。
  不过,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
  与此同时,另一份信函也悄然送至联邦最高法官的桌案之上。
  这份信函塞在法官每天都会收到的,高高摞起的几百份信函中,似乎没有任何足以重视的地方。
  在当时,最高法官正头疼于女王忽然递到他怀里的烫手山芋,为《联邦公民自由人权法》第两百三十条而寝食难安,无暇他顾,处理信函时,他只打开扫了几眼,就随手塞到了一边。
  也很难责怪最高法官不够细致谨慎的处理方式。
  毕竟,在淩卫指挥官应该归属哪一派的沸沸扬扬的吵嚷声中,这一份信函就如离爆炸现场两公里远的街角里安静的一粒野草种子,绝对的不起眼。
  於是,这粒被忽视的野草种子,匍匐在肥沃的土地里,开始默默等待著发芽的时机。
  这粒种子,这份不起眼的信函,有著一串长长的抬头名。
  它,就是——《有独立意识之复制人所应得的人类权利,第三次正式提案》!


  第一章

  「你,够了吧!」
  在男人终於结束强吻的一刻,淩卫总算有机会找回自己的呼吸,并且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痛斥。
  「终於想反抗了吗?其实我很期待,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用有丝毫顾忌的真正侵犯你了。」
  自从落到艾尔.洛森的掌握之中,被这样无耻而现实的话砸在脸上,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
  不管听了多少次,羞辱感和愤怒,还是和第一次一样强烈。
  淩卫的反应也是和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紧咬著洁白的牙齿,发出吱吱的磨牙声。
  仿佛燃烧得正旺盛的发红的炭,被忽然淋了一桶冰水,就算狠狠握著拳头,很想一拳把眼前那张英俊邪恶的脸打成碎片,却被不由人的情势活活按捺住了。
  甯死也不想被男人侵犯。
  所以,不得不暂时屈服在男人的要胁之下。
  一想到这一点,被羞辱的愤怒就更加强烈,瞪视男人的黑眸,闪烁出比星辰还明亮的,充满痛恨的光芒。
  更让人生气的是,艾尔.洛森,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瞪视。
  「被我吻的感觉,就这麼不好吗?」
  「…………」
  「抱歉,不该问你感觉之类的话题。也是,对你来说,感觉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复制人对主人的行为,只要闭著眼睛接受就是了,」艾尔表现出一种傲慢的理所当然,「说到底,你也就和充气娃娃的用途差不多。」
  用悦耳的低缓音调,说出来的却是令人痛恨的话,啡色眼眸扫视眼前没有一丝布料遮掩身体的年轻军官。
  察觉到他的视线瞄到不该瞄的地方,淩卫敏感地并拢双腿,把手看似随意地放在重要的部位上。
  「手不许挡著那里,拿开。双脚也打开,我要看见你的性器。」
  「看著另一个同性的身体,真的让你感觉愉快?同样的器官你也有吧。」
  淩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强硬。
  「同样的器官我当然也有。如果你不遵守我的指令,我不介意让你尝尝它真正的厉害。在复制人身体里射精,到底是什麼滋味呢?有点好奇呢。」调戏轻薄之词,在艾尔.洛森嘴里用平淡如水的语调说出来,很从容地羞辱著对方。
  淩卫的脸微微变色。
  局势相当不利。
  他身无寸缕,光著脚板,而对方穿著威严的少将军服,脚踏小羊皮长膝军靴,整齐得令人发指。
  一开始,淩卫完全无法适应这种赤裸裸的相处模式,他曾经把床单抽起来遮掩身体,但后果是差点被艾尔.洛森按在床上强暴。
  「胆敢违抗我的命令,唯一的后果就是让你被物尽其用。不过,这大概是你想要的吧,毕竟和你的两个弟弟做了很多次,身体上习惯了被男人侵犯,所以故意来挑逗我,对吗?」
  「谬论!」
  「没想到,复制人也有这麼饥渴的品种。我是不是应该去查一下,科学家在制造你的时候,也许在你的DNA里嵌入了性饥渴的特性?」
  「够了!你要羞辱我到什麼时候?」
  「到我觉得满意的时候。问题是,你想接受怎样的羞辱?在我面前赤裸的接受自己的命运,还是让我直接在你身体里发泄?」
  被弟弟们之外的男人用下体抵住自己的恐怖感觉,让淩卫停止了反抗。
  并不是害怕被侵入,被撕裂的肉体上的疼痛。
  而是,自己的身体,是属於淩谦和淩涵的。
  这就是底线。
  於是,连用床单或者窗帘遮掩,也列入禁止的行为中。
  面对著艾尔.洛森仿佛烙铁一样的目光,他唯一能武装的,只有心灵。心里充满屈辱和难堪,但是,不能让这个男人太过得意,也不想听见更多羞辱的话,就必须装出根本不在乎的淡然表情。
  「为什麼忽然不说话?」
  在男人面前,想保持沉默也成了一种奢望。
  只要有丝毫不满意,就会用强暴这个无耻的事情来威胁,淩卫完全不明白,身为洛森将军家族的继承人,艾尔.洛森到底是如何养成这种邪恶至极的性格的?
  从前在军部里,居然一点也看不出端倪。
  这家伙,真是隐藏得太好了。
  「没有思想和反应的复制人对於你来说,不是更称心如意吗?」
  「果然没有驯服,居然还敢顶嘴呀。」男人悠悠地叹了一句。
  出奇的,掌控大局的艾尔.洛森似乎没有被惹恼。
  啡色眼睛射出遇见挑战时才闪烁的精芒,视线再一次从淩卫身上扫过。
  指挥官结实修长的腿充满魅力,线条的弧度堪称完美。
  真是……很诱人。
  艾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活泼泼的卫霆,每次钻进自己的房间,总叫嚷著航行中多少天没有洗澡,要借用他的浴室。
  有一次,浴室里没有准备乾净衣服,那胆大包天的小子甚至披著大浴巾,招呼也不打一声地从浴室里出来,大刺刺在他面前打开衣柜找衬衣和长裤。
  雪白的大浴巾下,散发著小麦色健康光泽的小腿仿佛小鹿一样轻松灵活地在地毯上摆动著,根本就不知道一旁的艾尔已经被刺激得浑身绷紧,像饥饿的蹲在草丛中的野豹一样屏住呼吸。
  如果……当时勇敢一点,伸手抚摸这双诱人的腿,后果会怎麼样呢?
  也许会被卫霆痛揍吧。
  可是,和现在令人绝望的状况比起来,可以被卫霆痛揍,也足以视为一种幸福了。
  「这样做太恶心了,你……」
  「不准躲开。」
  啪!
  巴掌著肉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因为躲避艾尔的抚摸,淩卫赤裸的大腿上挨了一下。
  对於曾经在前线英勇负伤的指挥官来说,这种挨打的力度根本不算什麼,大腿上的肌肉也只是被打得微微一弹。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很羞辱人的方式。
  赤身裸体的,被一个至少是外表上看起来,年纪相当的同性肆意拍打身体,就像调教宠物一样。
  「你这个,混蛋。」淩卫低声吐出怨恨的字眼。
  「嗯?你说什麼?」
  听见恶魔充满危险的反问,淩卫咬紧牙齿,倔强地瞪著对方。
  如果不能在言语上反击,那麼,就用气愤的眼神传达内心感受。
  可怜的淩卫。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倔强瞪视才是苦难的来源。
  漂亮淩厉的眼神,就像磁铁吸引金属一样,把艾尔.洛森的注意力牢牢俘虏了。
  和卫霆,一样的眼神……
  「躺到床上去。」男人轻描淡写地下令,让淩卫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干……什麼?」
  「例行消毒。」
  「别开玩笑了!每天干这种无聊的事,你这个军部少将就没有一点公务要办吗?」淩卫的抗议,显出一丝色厉内荏。
  「还是你希望我用镣铐来对付你?」
  这几天来,都必须接受命令,躺在床上,让男人肆意抚摸身体的每一寸。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是抚摸的酷刑,在心理上,就像尊严被慢慢剥下一样痛苦。
  而艾尔.洛森这样做的理由,更让淩卫讨厌。
  「这具身体被淩家的孪生子接触得太多了,充满了恶心的毒素。没办法,为了恢复身体的纯洁,我只能辛苦一点,一遍一遍地把那些恶心的淩家气息从你身上扫走。」
  你的气息才是最恶心的!
  淩卫在心底不甘心地回嘴。
  同时也泛起一阵战栗。
  这男人,确实正在试图把自己身上,和淩家有关的一切抹去。尤其是淩谦和淩涵……对未来的不安,像黑暗一样侵袭著淩卫的心灵防线。
  「别碰我!」
  「复制人没有说这种话的权力。」
  男人的手掌按在胸膛的肌肤上,彷佛贴上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如果不是早有心理准备,淩卫可能会失声叫出来。
  为什么?
  明明是……只有那两个家伙,才能触碰的东西。
  「浑身都在颤抖,放松一点,我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那么好心的话,就请干脆不要这样做这种事。」
  「不是很舒服吗?」
  「一点也不!而且相当厌恶!」
  「为了你那根本不存在的贞操,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躺好吧。记住,你只是一个人造器皿。舒服也好,厌恶也好,你的感觉并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只要卫霆舒服就好。
  卫霆他,应该会感到快乐吧。
  对凌卫说出绝情的话的同时,艾尔.洛森却是用最温柔的手法抚摸着他。
  啡色眼眸里,也射出深沉的爱意。
  触感细腻的皮肤,结实的肌肉,均称的骨骼……
  指尖在肩胛骨上滑过微妙的弧度,落到细瘦却充满韧性的腰,每一寸,都是他恣意怜爱的对象,也是他所仇恨的囚笼。
  卫霆,你就被囚禁在这优美的囚笼里。
  你在沉睡吗?
  在沉睡的海洋里,你孤单害怕吗?
  是否有机会,醒来瞬间,感受到我充满渴望的触碰?
  不要怕,艾尔.洛森在这里。
  感受我的抚摸吧。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被你知晓的机会,我也会锲而不舍。
  手掌下的身体像受到很大的伤害,持续着激烈的颤抖,艾尔把手掌插入竭力并拢的双腿中央,握住脆弱的男性器官时,凌卫发出破碎的痛苦的声音,猛然把身子蜷缩起来。
  「把身体打开。」
  「不!」
  男人这一次没有说出威胁的话,而是采用了武力,抓住想逃开的猎物。
  强硬地抚摸最敏感的地方。
  「呜——!」凌卫咬紧的牙齿间,逸出尊严受到伤害的呻吟。
  「纯洁完美的身体,却心甘情愿被凌家的人玩弄,为什么现在又知道羞耻了?」
  「放手……」
  男人来回撸动掌心里的热块,动作沉着熟练。
  觉察到欲望在艾尔.洛森的玩弄下渐渐抬头,凌卫羞愤欲死。
  这个恶魔,是存心要把他逼疯了!
  「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像你这样的人造物,不管受到多大的折磨,也不会有人心疼,包括那两个把你玩弄到肮脏破烂的弟弟。」
  「唔……啊……啊啊……」
  「所以,还不如帮你自己减少一点痛苦,直接消失算了。」
  赤裸的年轻人,在床上被衣着整齐的军官压制在床上,刻薄恶毒地抓着私处玩弄,强迫勃起,形成极为罪恶淫邪的画面。
  「你……的话,都是,毒药!」凌卫绝望的喘息中,说出这样的话。
  被掌心摩擦着,性器顶端渗出羞耻的透明黏液。
  艾尔.洛森故意傲慢地指出这一点,然后,发现指挥官倔强美丽的眼睛,氤氲了深深的痛苦。
  被讨厌的男人玷污身体,在折磨中,苦苦思念心上人的痛苦。
  这痛苦似曾相识。
  几乎利箭一样刺中男人的心。
  艾尔.洛森恍惚了一下,动作稍一迟疑,凌卫毫不犹豫地挣扎开,打算逃下床。
  男人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就把心肠重新冷硬下来,冲上去拉住他的肩膀,把他摔回床上。
  「你为什么就不肯投降呢?这个宇宙,根本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你的家庭,你的亲人,什么凌谦,凌涵,都只是把你当成有趣的玩具在玩弄。」
  「我不是玩具!啊!」
  沉重的压力从胸膛传来。
  头顶上覆盖下艾尔.洛森乌云般的阴影,唇瓣触碰时,充满掠夺性的舌头钻了进来。
  凌卫在窒息中十指苍白地揪住床单,不知道怎样才能脱离苦海。
  艾尔的吻,像他其他的作为一样凶狠。
  深入执着地吸吮、搜刮、翻搅。
  彷佛,要从口腔里,喉咙里,把另一个深藏在这身体里的灵魂找出来一样。
  被孪生子以外的男人接吻,被孪生子之外的男人抚摸,被孪生子以外的男人……刺激到勃起,挑拨着快感……
  如果如艾尔.洛森所说,人的身体里,真有一个意识的海洋,一个逃避的港湾,也许凌卫真的会放弃一切地沉没,只求远离这种绝望。
  可是,如果放弃的话。
  就永远见不到那两个欺骗他的小混蛋了……
  摧残心肺的魔咒,在男人强制性的吻的间隙中,源源不断地钻入耳内。
  「这个世界不需要你存在,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爱你。」
  骗人!
  你骗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为之存在。」
  不!
  有的!有的!
  「凌谦和凌涵带给你的,只是玩弄和欺骗。他们这种花花公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爱。」
  不是的!
  不是的……
  赤裸美丽的身躯,在男人掌下宛如脱水鱼儿一样,反弓着,无法反抗地痉挛抽动。
  灵魂哭泣着,快感却不听使唤地涌向令人难堪的地方,像辛辣的鞭子抽打在鼠蹊处。
  「不要再挣扎了。你越挣扎,我就会越无情地羞辱你,直到把你碾成碎末。」艾尔.洛森感觉着在手掌里脉动得越来越厉害的分身,从喉咙里吐出喃喃的请求,「消失吧,把卫霆还给我。」
  收拢掌心,更激烈地玩弄。
  「啊——啊!」凌卫发出嘶哑的凄惨的叫声,绷紧了脚趾。
  身体蓦然抽搐了一下,彷佛一直勉强支撑的抵抗,终于被打破了。
  热流从下腹射出,黏糊了艾尔.洛森的手掌。
  他把被弄脏的手拿到凌卫眼前,淡淡地说,「看,你不过是一个被任何人玩弄都会射精的玩具。孪生子对你的看法,也不外如此。」
  凌卫失神地看着自己屈服的罪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英伟轮廓上写满的羞耻绝望,映在艾尔.洛森眼底,一瞬间,竟如恶魔之花在黑夜中出其不意绽放,妖艳诡美得令人感动屏息。
  冻结在啡色眼眸里的雪山,轰然开裂。
  「卫霆,卫霆!」他呼唤着。
  伸开双臂,把被他深深刺伤了心灵,受到他无情羞辱的年轻指挥官,用力揽入怀里。
  ◇  ◆  ◇
  到了系统设定好的时间,华丽囚室墙壁上方的小窗帘自动卷起,让一缕黄金般的晨曦斜照进来。
  金色光芒笼罩所在,恰好是囚室内那张铺设着柔软材料的双人床。
  一具漂亮匀称的赤裸的男性身体,蜷缩于另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臂弯,睡梦中的脸颊,贴着对方的棉质衣领,双目紧闭。
  不管是赤裸的,还是穿着睡衣的,两个人的身材都是一流的修长悦目。
  舒服的床,拥抱的睡姿,在晨曦爱抚下,被温和的金色光芒笼罩着,彷佛是他们身上散发着一层光晕。
  假如拍摄为照片的话,摄影家也许会为这幅美丽照片起名为《晨曦下的爱侣》。
  但,不幸的是,真相往往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
  在小窗帘自动卷起的那一刻,艾尔.洛森就醒来了。
  臂弯上,感觉到沉甸甸但是很舒服的重量。
  少将不用睁开眼看,也知道那是年轻指挥官熟睡后,又一次懵懵懂懂地靠进了自己怀里。
  这个习惯,也许是和凌家的孪生子睡得多了,培养出来的。
  这个猜想让他心里阴沉了一下,但还不至于令他粗鲁地把沉睡中的那一位推到床的另一边,实际上,艾尔眷恋着,这种,被依靠的感觉。
  艾尔睁开眼。
  五官端正的脸近在咫尺,只要艾尔轻轻往前一贴,就能吻上他的唇。
  一旦睡熟了,就像猫一样,喜欢磨蹭着人的——卫霆啊。
  彷佛察觉到男人盯着自己的目光,那张看多少遍也不会腻的脸上,眉头忽然微微皱起来,像睡得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光滑皮肤和睡衣布料摩擦,煽动着男人清晨的欲望。
  艾尔不禁想起昨晚自己的恶行。
  可是,喘息着,难堪地哭着,在自己手掌里射精的,并不是卫霆。
  即使血脉贲张地诱人,那也不是卫霆。
  如果是卫霆的话……
  想像这一幕,艾尔的心脏忽然不听话地狂跳。
  他也是男人,也有男人的欲望,何况,对卫霆的渴望,已经这么多年了。
  就算是一座沉默的火山,也该有爆发的一日。
  你,什么时候才能微笑着在我怀里醒来呢?
  「为什么……」
  细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着淡色薄唇的翕动,微热的鼻息拂在艾尔脸上。
  那是凌卫的梦话。
  「……为什么……」
  「对不起……」
  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个字。
  为什么?
  对不起。
  凌卫已经不再梦见血淋淋的审讯室,这六个字,是他新的梦魇。
  从揭破了真相的那一天开始,艾尔就对凌卫执行了他所制定的计划,对凌卫进行强行灌输。
  复制人没有存在价值。
  没有人会爱上复制人。
  复制人生活的世界,是永远被欺骗被玩弄的世界。
  责令凌卫必须保持一丝不挂,不是为了养眼,而是为了时时刻刻增加凌卫的羞辱感,然后是不断的洗脑般的心理折磨,同时也辅以药物。
  凌卫的每一次饮食中,都放入了微量的神经性药物,使凌卫更敏感、更失落、更消沉。
  凌卫表面上看起来反抗性很大,很执拗,但艾尔知道,这男人正被一步步拖下无底泥沼。
  每一次被视奸,每一次被抚摸,每一次被强制射精,都是重重的一拳,打在凌卫的心灵防护罩上,不管凌卫是否承认,他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和凌家孪生子的独特联系。
  所以,他才会每一次都在梦中,发出受伤的小兽般的悲鸣。
  为什么?
  对不起。
  对被爱人欺骗感到悲痛。
  对身体受到另一个男人的玩弄而内疚。
  两种痛苦,两种绝望。
  可是,为什么还不崩溃呢?
  艾尔琢磨着,是否要增加饮食中的药量,但他立即在心底否决了,过量的神经性药物虽然有利于击溃凌卫的精神,但同时也可能损伤大脑。
  不能拿卫霆的身体冒险。
  快点回来吧,我的小猫。
  艾尔凝视着沉睡的爱人,默默抬起手,指尖掠过他额上斜斜垂下的几缕黑发。
  唇角逸出一丝温柔微笑。
  本来是不想这样做的,可是,淡如蔷薇花瓣的唇,实在太纯洁,太美好了,他悄悄把头转过一点,一点点地往前靠近。
  就在几乎贴上那诱人的双唇时,指挥官彷佛被噩梦所侵,猛然浑身一颤,用力睁开眼睛。
  「你想干什么?」凌卫充满警惕地冷冷地问。
  艾尔唇边温柔的微笑,如流星一样消逝。
  啡色眼眸射出的尖锐光芒,奚落地扫过对方赤裸的身体。
  凌卫这才察觉到自己正缩在敌人怀里,窘迫地立即后退翻身,和可恶的男人隔开半张床,背对着他。
  该死!
  如果有一床被子就好了!
  小麦色的背部肌肤,山峦一样优美起伏的脊椎曲线,仍落入年轻少将的眼中。
  最碍眼的,是肩上那个小小的烙印。
  「这个,要去掉。」
  感到自己的肩上被男人的指头按了一下,凌卫不明所以地回头。
  下一秒,他就明白过来了。
  身体一颤,目光变得恶狠狠的。
  「休想!」
  这是凌谦留给我的印记!
  凌涵的那个,每天都要咬在脖子上面的痕迹,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现在,只剩这一个了。
  这是凌谦给的,深深刻在身上的。
  就算是小骗子哄着自己玩的东西,可是,那一天的美好,那天凌谦的任性撒娇和拥抱,毕竟曾经存在过。
  到了这个时候,甚至不禁要想,如果凌涵给自己的,也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该有多好。
  两个烙印,代表两个小混蛋。
  「你可是复制人。」
  「别和我说什么复制人没有任何自主权力的废话。」
  「你好像,又忘记了违抗命令的后果了。」
  「如果肩膀的烙印被去掉的话,在我心里,和被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强暴没什么区别。总之,印在人在,印亡人亡!」
  「在我手里,你以为自己有自杀的机会吗?」
  「那就试试看吧。」凌卫咬牙,低沉地说。
  房里沉默了片刻。
  艾尔眯起啡红眼睛,打量着浑身流露倔强味的囚犯。
  只是去掉一个烙印,却出现比被强制射精还激烈的反应。
  那么,这个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烙印,更非去掉不可了。
  「真的不答应去掉吗?」
  「不可能。」
  「凌卫指挥官,这个烙印,我会让你,」艾尔.洛森冷淡地笑起来,低声说,「自己动手去掉它。」
  「不可能。」还是这三个字,从齿缝中坚决地迸出来。
  「打个赌,好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主动的,向你两个弟弟告别,嗯?毕竟你和那两个欺骗你的家伙已经没任何关系了。」
  男人的手,伸过来勾住凌卫的下巴,往上抬起。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牢牢对上。
  凌卫乌黑的瞳子流露着坚毅,和艾尔.洛森对视片刻,狠狠地别开了脸。


  第二章

  圣玛登医院走廊上,穿着高级军官服的美男子步伐快速地朝尽头的休养套房移动。
  很快,他停在门前,做了一个深呼吸。
  在把房门推开的瞬间,紧锁的双眉松开,脸部线条舒展为一个惹人喜欢的笑容。
  「抱歉,妈妈,我来晚了。」凌谦走进病房,二话不说的抱住正转过身的凌夫人,向她脸上亲热的亲了一口,退开一点,打量着母亲,「您的脸色好多了。那么,现在就可以出发了吗?」
  凌夫人在圣玛登医院已经住了一阵,每天都受到精心的照顾。
  今天出院,是经过主治医生再三精密检查后才首肯的。
  毕竟她也没有必须继续住院的理由。
  从一开始,晕倒的原因,就有大部分要归咎于心理冲击。
  医生当然无从得知此中种种令人恐惧惊惶的绝密,所以只能翻来覆去地说凌夫人的身体一向虚弱,需要小心调养之类的废话。
  当然,还开了不少高级补药。
  「凌涵呢?」接受了二儿子的拥抱后,凌夫人问起三儿子。
  昨天的时候,两个儿子还在视频中说会一起来接她出院。
  凌谦耸耸肩,笑得有点坏心眼,像在争宠游戏中取得小胜的那一方,「那个家伙食言了,妈妈。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的,三个小时前和我通了一次讯,说正准备出发,结果五分钟后,就接到他要开一个紧急会议的通知。」
  「这孩子,这么忙呀。」凌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我也很忙,等一下我也有一个会议要开,不过我比凌涵聪明,昨天就请假了。在我心里,妈妈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经历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但面对儿子显而易见的讨好,做母亲的还是不禁露出微笑,嘴里说着,「你嘛,说甜言蜜语的本事,凌涵是比不过你的。」
  「能够让您这样的淑女甜蜜,是在下的荣幸。」凌谦漂亮地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这个动作却仿佛触动了什么。
  凌夫人依然微笑着,眼底的一丝黯淡,却终究泄露出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凌谦,故作勤快地帮母亲收拾起东西。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了,高级医院几乎以最优质的物资,提供了病人一切所需,凌谦提着半空的黑色提包,在医生那里俐落地签个名,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娇弱的妈妈坐上了星际房车。
  母慈子孝的温馨背影,很快化作一道引擎喷出的青烟消失在圣玛登医院大门。
  在他们身后,医院里无数女性工作人员再次发出羡慕的慨叹。
  将军夫人的身份,宠爱她的将军丈夫,俊美孝顺的儿子——若论全联邦最幸福的女人,非这位凌夫人莫属了。
  而小巧精致,五脏俱全的高保安性星际房车内,凌夫人姿态温婉的坐在单人沙发内。
  尽管努力掩饰,那张和凌谦酷似的面容上,还是逸出淡淡的怅然。
  凌谦驾轻就熟地操纵着方向盘。
  在他的控制下,即使是微型战机也飞得行云流水,何况这种设计时就倾向于舒适的高级房车。
  几乎不引起任何震动感的穿越圣玛登大气层,控制星际房车进入轨道模式,凌谦没有回过头,看着前方的控制屏,语气轻松地说,「对了,知道凌涵今天要开会不能过来,爸爸还想代替他,和我一起过来接妈妈。」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温暖精致的旅行舱内,气氛忽然冻结了。
  凌谦等待着,几分钟后,他确定,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眼前的沉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妈妈对爸爸最生气的地方,到底是,」凌谦苦笑着,低沉温和地开口,「到底是哪一点呢?」
  晕倒入院后,凌夫人的状态,成了凌家兄弟除了凌卫之外的另一块心病。
  知道修罗夫人在第二天就赶到医院,还和凌夫人进行过一番私谈,孪生子愤怒莫名,同时也无比愧疚,他们太疏忽了!
  修罗家的出手也太卑鄙了,竟然把生病的妈妈当成了对手!
  用膝盖想都知道,修罗夫人来意不善,在她和凌夫人的交谈中,一定故意透露了什么,否则,凌夫人也不会在和修罗夫人的谈话后,毅然拒绝和凌将军见面。
  二十多年来亲密的夫妻关系,竟被一夕破坏。
  而且看来难以修复。
  凌夫人从那一天开始,再也不愿意和凌将军进行任何接触,不要说面对面的谈话,甚至是远程视频也不愿接受。
  一向温柔体贴的夫人,第一次显露她沉默的倔强。
  不论是外表威严的丈夫,还是精明厉害的孪生子,都感到一丝心惊。
  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进一步刺激到凌夫人。
  这种情况,一直胶着到出院的今天。
  「哪一点?」终于,凌夫人低语般的问。
  凌谦暗中松了一口气。
  即使是没有意义的喃喃反问,但总比一言不发的要好。
  「妈妈最近一直在生爸爸的气,所以才不肯和爸爸见面,对吧?」凌谦双手驾驶着星际房车,目光垂下,扫了一下眼前的监视器屏幕,那里正印出后方的凌夫人的身影。「父母吵架,当儿子的也头疼呢。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可以告诉我吗?」
  「为什么问哪一点呢?」
  「嗯?」
  「是因为欺骗我的事情太多了,弄不清楚到底哪个地方露了馅,所以,你的爸爸才派你过来向妈妈打探,对吗?」这算得上是凌厉的反问,可是,由于凌夫人习惯的低婉语气,不但不显得犀利,反而透着悲伤,「这就是你们被军部训练出来的询问技巧吧。」
  听见这些话,凌谦立即启动了自动驾驶。
  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上站起来,坐到母亲身边的沙发上。
  「妈妈,我绝不会用从军部学习到的任何东西对付你。」凌谦直视着凌夫人的眼睛,少见的认真,「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凌夫人在他的凝视中,怔忪片刻,才叹息着说,「我过去,曾经像你们所希望的那样,信任你们,也信任你们的爸爸。」
  「妈妈……」
  「可是!」在凌谦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之前,凌夫人截住了儿子的话。
  这种急切而缺乏耐性的行为完全不是凌夫人的风格。
  正因为如此,凌谦对待凌夫人的态度,也罕见的谨慎顺从。
  「家人的信任就是这样不平等的吗?由你的爸爸,来决定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什么是我不应该知道的,这样公平吗?也许你们兄弟,也和凌承云一样,认为这样是合理的?」
  听见凌夫人直吐出父亲的名字,凌谦脸上露出苦笑。
  「看来,修罗夫人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告诉妈妈了。」凌谦思忖着,诱导般地低沉地说,「不过,请妈妈不要忘记修罗夫人的身份。修罗家的人,总是不择手段想打击我们凌家的。妈妈如果中了她的诡计,只能对凌家造成伤害。让妈妈和爸爸的关系破裂,就是修罗夫人的目的。」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她是让我不再蒙在鼓里的人。」
  交谈的时候,凌夫人一直反握着儿子的手。
  这时候,她的十指收紧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都是真的,对吗?」做母亲的,牢牢地盯着儿子,「你们的哥哥……凌卫,他是军部分配给凌家的复制人,复制他和养育他,有着军事目的?他的DNA,来自一个被军部杀害的军人?这一切,你也清楚吗?」
  虽然是一连串的问句。
  可是凌夫人的眼神,已经说明她已经有能力分辨事实和谎言。
  再欺瞒下去,事情只会恶化。
  凌谦在心底无奈地叹息,这种场面,凌涵比他更能处理。
  如果凌涵今天能来就好了,可是该死的独立调查小组……所谓的会议只是凌谦随口编的借口,凌涵今天其实是被独立调查小组临时叫走,他们要针对新凌卫号在前线作战的视频泄露一事,继续对凌涵进行询问。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精神折磨。
  这也可以看成是洛森和修罗家族联手下的另一记狠招,对于凌涵这样的将军继承人,虽然不能动用肉刑,不过翻来覆去地强制性询问,像一群蚂蚁围住大象慢慢咬一样,也够受的了。
  以凌涵的心高气傲,要隔三岔五地面对乱七八糟的人,把自己当成嫌疑犯一样审问,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还要保持心平气和,真是不容易。
  凌谦自问,换了他是凌涵,也许早被激得对询问的军官饱以老拳,下场当然是立即被关进禁闭室,同时也加大了凌家在事件中的嫌疑。
  不过,现在他所面对的状况,也和精神折磨差不多啊!
  明明爸爸、凌涵也有隐瞒妈妈,为什么面对妈妈正面质问的,却只有他一个?
  凌谦真想找人来打一架,来发泄无法说出的情绪,但那只能在脑海里想想而已。不管感到多难受郁闷,为了不让事情更加恶化,此刻,向妈妈坦白真相这个任务,只有他可以完成。
  「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事情真相。」凌夫人刚才问了许多个问题,凌谦没必要一个一个地重复回答。
  他只说了一句。
  「妈妈刚才提到的事,是真的。」
  「…………」
  「是否要向妈妈和哥哥坦白这件事,我和凌涵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坦白,不但对妈妈,对哥哥也是一样。不过……」凌谦扯着嘴角,笑了笑,「和妈妈一样,哥哥现在,也知道了。」
  这是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
  在凌谦俊美的脸上,这样的笑容,让人有想哭泣的感觉。
  凌夫人沉默着。
  听到儿子坦然承认,最后一层薄纱被利刃刺穿,露出狰狞的事实。
  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颤动的眸子,氤氲酸热的雾气。
  「现实很残忍,妈妈。我们原本很幸福的家里,藏着军部可怕的秘密,不,是每一个将军的家庭里,都藏着这个秘密。但是,对我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哥哥是复制人,可他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哥哥。难道,妈妈会改变吗?妈妈会因为知道了哥哥是复制人,就不再疼爱哥哥了?我不相信妈妈会这样。」凌谦的眼里透着绝对的信任,热切而期待地说。
  好一会,凌夫人才开口,「修罗夫人说,那个人叫卫霆。」
  凌谦怔了一下怔。
  他不明白凌夫人忽然提起这个名字的用意。
  不过,卫霆这个名字,总是带来令人心慌的变数,让人不知该爱该恨。
  没有卫霆,就不会有今天的哥哥;可是,把哥哥从凌家夺走,送给艾尔.洛森的,也是这个早该魂飞魄散的卫霆。
  「那个叫卫霆的人,在临死之前……」凌夫人咬住下唇,肮脏的事实,让她的手微微发抖。好一会,她僵硬着把话说完,「凌承云,强暴了他。」
  这不再是一个问句。
  而是一个陈述句。
  凌谦听着,感到一股寒气往脊背冒,艰难地翕动双唇,「妈妈……」
  「凌卫,和那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凌夫人的声音忽然尖锐了,激动地喘息,「他怎么可以面对?这么多年,他怎么可以面对凌卫?面对我?这太可怕了,我的丈夫,残忍地强暴了一个男人,把他折磨到死,然后取走他的细胞,制作出一个长大后会长成一个模样的复制人,然后带回家,让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
  凌夫人失控的质问,在最后变成破碎的哭声。
  端庄秀丽的将军夫人,伏在亲生儿子的肩上,一声声绝望地问着,「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嫁给了什么人?他曾经是那样正直,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温柔,最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划过凌谦的心脏。
  这是来自亲生母亲的控诉,但是,为什么有一种感觉。
  这些控诉,也来自另一个他心爱的,被他深深欺骗的人?
  凌谦紧紧抱住凌夫人,抚摸着她颤动的脊背,「不要哭了,妈妈。爸爸虽然欺骗了你,但是,他是爱你的。这么多年,爸爸一直爱着妈妈。」
  「不……」
  「爸爸是因为深爱着妈妈,所以才不敢对妈妈说实话。」
  「不,不!」
  「妈妈,你怎么可以怀疑爸爸对你的爱呢?爸爸,他是这么地爱妈妈,知道妈妈不肯见他,已经憔悴了很多,还一天几次向医生问妈妈的情况。妈妈,你怎么可以否认爸爸的爱呢?对一个这么爱你的人!」凌谦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
  儿子的声音,让凌夫人从悲哭中渐渐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凌谦一眼。
  声音变得异常微弱。
  「爱吗?」
  「是的,爸爸是爱你的呀。」
  「这种,就算是爱,也是可怕的爱,欺骗的爱。」
  「妈妈!」凌谦浑身一颤,「请不要再这样说了,妈妈。请你原谅爸爸,原谅一个深爱你的男人。你们结婚二十多年了,妈妈也一直爱着爸爸。难道现在就因为发现了几个谎言,妈妈就不再爱他了吗?这又算什么?」
  凌夫人举起手,抚摸儿子苍白英俊的脸。
  「傻孩子,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们的爸爸呢?除了他,还有你们这几个孩子,妈妈还能爱谁呢?」
  「那妈妈你就原谅爸爸吧。」凌谦松了一口气。
  「不。」
  「为什么?」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凌谦,觉得自己都要被折磨到疯了,「妈妈明明还是爱爸爸的。我可以保证爸爸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妈妈。」
  凌夫人沉默。
  她沉默了很久,像一尊安静万年的石像。
  但在她的眸底深处,是一圈圈悲伤的挣扎的涟漪。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吐出四个字,「我做不到。」
  这不是强硬的宣言。
  这是失望、心痛、悲哀,人在遭受重创之后,心灰意冷的回答。
  「我爱他,但是,至少我现在,无法原谅他。」
  凌谦如遭雷殛。
  一股不被原谅的恐惧,瞬间狠狠捏紧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很傻,执意要把两者联系起来。
  妈妈不原谅爸爸,不等于哥哥不原谅自己啊!
  「妈……妈妈……」
  「凌谦,妈妈一向不管你们几兄弟的私事,可是,如果你还爱妈妈的话,你今天一定要答应妈妈……」凌夫人重新握住儿子的手。
  握住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凌谦的掌心,前所未有的冰冷。
  母亲慈爱的心,骤然被这冰冷击中了。
  要以母亲的身份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旅行舱里,满舱的华丽壁纸、摆设、酒具,却飘荡两颗伤痕累累,几近崩溃的心。
  「妈妈,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很久,凌谦以异乎寻常的平静语气开口。
  「我……」
  「我是妈妈的孩子,在妈妈最需要的时候,不管妈妈要什么,我都会给妈妈。就算妈妈要把我的心剐出来,我也会答应。」
  凌谦的话,让凌夫人的心狠狠地疼起来。
  泪水再一次氤氲在夫人的眼眸中。
  「不,孩子,」凌夫人含着眼泪,爱抚儿子年轻的脸庞,对他发誓,「妈妈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


  第三章

  就在母亲含泪对着二儿子凌谦发誓的同一时刻,三儿子凌涵,正军装笔挺地端坐在常胜星的军部大楼某一间高密级房间内,接受独立调查小组不知道第几百次询问。
  「凌卫舰长对于这个信号的反应是什么?」
  「凌卫舰长并不知道这个信号。他当时驾驶银华号出战,已经把全舰指挥权暂时移交给我。对信号的处置,是我个人决定。」
  「不管怎么说,凌卫当时的做法都显得过于鲁莽吧。堂堂前线指挥官,随便把指挥权交给另一名军官。就算是自己的弟弟,这样做也是违反军部规定的。」
  「调査官,军舰上,不许把私情混淆到公事里,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规矩。」凌涵淡淡地斜一眼左边这位三番两次针对他哥哥的调查军官,「请看一看记录,我不但是凌卫舰长的弟弟,同时也是军部特派到新凌卫号上的监督长官。在紧急情况下,我是全舰军官中最有资格临时掌握指挥权的人。」
  独自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对面一排六个独立调查小组的特派军官。
  就像一群秃鹫围住了一头刚刚成年的雄狮。
  每个人轮流说话,锲而不舍地对凌涵进行各种提问,试图从他松懈的片言只语中找出一点破绽,从而攻破这座堡垒。
  问话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六个调查官都翻来覆去地问到口干舌燥。
  这样高强度的审问,被审问者至少会出现一瞬间的晃神吧。
  可是,眼前这位气质沉敛,浑身散发着冷淡傲意的将军之子,就像在高级餐厅里品尝珍藏级果子酒一样不动声色。
  这样的审问,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同样的问题,调查小组已经问了不下百遍,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没有改动。
  他们已经把几百段漫长审问录音整合过,得到的答案令人惊讶,在如此高频率,高强度的追问中,凌涵少将的回答却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不管是用词,还是语气声调。
  怎么也找不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假如是别的案件,早就可以放手了。
  但是,前线视频信号洩露案,令军方上层震怒,下达了必须追究到底的严令。
  昨天,调查小组的负责人,衡吾越中将,私下向修罗将军抱怨,从凌涵身上无法打开缺口,这个案子查无可查时,修罗将军露出快活的笑容。
  「就算查无可查,也没有必要太早结案。凌承云的那个小儿子,多折腾他几天也不错。」
  「即使是上等将军本人,也必须遵守军部规定,何况他能不能活着成为上等将军,还是一个问号。假如他敢对抗调查的话,你就完全有理由对他进行强制性审问了。」
  衡吾越中将出了一声,「修罗将军,你的意思,不会是……对凌涵用刑吧?」
  仿佛中将把不应该说的话说了出口,修罗将军不满意地扫了他一眼。
  不过,修罗将军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当然不可以无缘无故地这样做,那样凌承云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提供你一个情报吧。凌涵的孪生哥哥,已经晋升为准将,在新凌卫号里任一级飞行官的凌谦,曾经被逮捕过。」
  「什么?有这样的事?」
  「逮捕是秘密的,最后王族在里面做了小动作,才放回来了。那一次,内部审问科让那小子吃了不少苦头。」说完,修罗将军转过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调査官,低沉地说了一声,「衡吾越中将。」
  「在,长官!」上等将军的威严,让中将反射性地两脚并拢。
  「你入伍多少年了?」
  「三十三年了,长官。」
  「三十三年做到中将,也算难能可贵了。不过,将来如果局势变化的话,要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容易吧。」修罗将军扫视着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即使离开了将军办公室,这笑声依然震动着衡吾越中将的听觉神经,牵来层层忧虑。
  他当然明白修罗将军的意思。
  凌涵这位杰出的年轻军官,将来很可能继承凌承云的将军之位。
  假如凌涵成为上等将军,那自己这个曾经三番四次恶狠狠审问过他的中将,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呢?
  修罗将军的暗示,关键就在这里——要阻止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凌涵在这次调查中失去将军继承人的资格,逼他亲口承认他在前线犯下了洩露视频的重大过错。
  忽然间,衡吾越中将感到一股阴沉的愤怒。
  凌涵简直比一块纯度百分之一百的水华高能源石还硬,根本咬不进去!
  许多同僚都认为,自己接受军部派下来的这个调查任务,根本是把自己和未来将军摆到无可回旋的对立面上。
  形势看起来的确如此。
  审问进入僵局,用刑的话,被凌承云知道了,调查负责人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不用刑的话,拷问不出结果,调查任务失败,调查负责人固然要背责任,最大的问题是将来凌涵坐上将军之位,会怎么报复?
  修罗将军很明白,衡吾越是无路可走了……
  「把事情说清楚!」蓦然一声怒吼。
  砰地一下,手掌狠拍到桌面的声音,惊醒回忆中的衡吾越中将。
  坐在他左边的调查人员之一,奈尔林中尉,终于又一次被凌涵似乎永远不会动摇的镇定惹毛了,瞪起眼,不耐烦地对着凌涵吼,「别以为你是将军之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手上有新凌卫号艾比通讯官的证词,他可以作证,在正T极一号防线正式开战前,他发现了外来侵入信号,并且立即报告给你。而你,作为新凌卫号当时的代舰长,竟然对这个侵入信号视而不见!」
  「艾比通讯官发现的,是不明信号。系统探测后给出的结论,信号来自宇宙自然波,不带任何意义。我只是按照规程处理了它。」
  「撒谎!」
  「调查官,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凌涵还是语气冷淡,这一次,他连斜对方一眼的动作都省了,目视正前方,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是你们的犯人,只是我一直在主动、积极协助你们的调查。就算你对此毫无感激,至少也该明白,我这位少将对你来说,是长官。」
  「你!」
  「奈尔林中尉,冷静一点。」衡吾越中将拍拍中尉的肩膀。
  在场的几名调查人员的神情,都表示出对中尉的谅解。
  他们一起审问了凌涵太多场了,每一场都徒劳无功,整个情形,不像他们在逼凌涵,反而像凌涵 淡淡的,默默地反逼他们这群调查官。
  长时间的消耗战几乎让人发疯。
  「既然无法突破,我们可能要考虑採取新的方式取得突破了。」衡吾越中将叹了一口气,在很长的一段沉默后,说出这样一句。
  调查小组的人都一愣。
  「长官,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进行极限审问。」
  中将的话,让调查小组其他成员脸上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虽然反覆审问了很多次都没有得到一点成果,但是,还不至于要进行极限审问吧?何况,被审问 者的身份如此敏感。
  房间里蓦然死寂一般。
  只有众人视线下的被审问者,少将凌涵,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中将的提议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反对,」死寂般的沉默后,第一个说话的,是那位脾气暴躁的奈尔林中尉。他沉声说,「长
官,即使审问进行得不顺利,但是,审问是审问,刑讯是刑讯,两者不可混淆。」
  中将温和地解释,「极限审问,也是审问的一种。心理学已经证明,受审者在一定的肉体痛苦之
下回答问题,如果是撒谎的话,更容易露出破绽。况且,使用的针剂只是使大脑神经感觉痛苦,并不 会真的伤害身体。」
  奈尔林中尉硬邦邦地说,「总之,这样做,等同逼供。」
  一直淡然安坐的凌涵,终于转过视线,扫了这位中尉一眼。
  有点意外。
  军部里,居然还存活着这种憨直的军官。
  衡吾越中将被奈尔林中尉说得老脸一红,可是,他并没有怒形于色,而是点了点头,「当然,调
查小组不允许对证人进行逼供,所以,极限审问,要在证人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又是一愣。
  心想,长官你不是气急攻心,大脑爆血管了吧?证人怎么可能同意极限审问?
  「凌涵少将,你也不愿意继续被调查纠缠下去吧?这样做,浪费了你的时间,也消耗军部的资源。」中将把目光转向凌涵,「我以调查小组负责人的名义,和你做出协商吧。假如你同意调查小组,对你进行一次极限审问,那么,下个礼拜,我们就给出关于你的证词方面的最终结论。从此以后,对你的工作和生活不再有任何打扰。你认为呢?」
  凌涵思索了一下,问,「一次极限审问的时间,有多长?」
  在场的人,大部分感到吃惊。
  看起来,这位将军之子很有可能主动接受极限审问。
  他有这么大的信心,不会被痛苦击溃吗?就算真的是清白的,古往今来,屈打成招的人可不少。
  「至少十二个小时。」中将回答,「必须有足够的反覆询问的时间,对应你的前后回答。」
  「还以为要几天几夜。」凌涵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
  「我提出的协议,你同意吗?凌涵少将。」
  凌涵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同意。不过,我要求调查小组出具正式的商议书。」
  「没问题。」
  「各位调查官,」就在中将感到露出欣喜微笑的时候,凌涵态度清冷地说,「一直以来,你们问了我很多问题,现在,我可以问诸位一个问题吗?」
  调查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身为调查官,被审问者反问回来,真是不常有的事。
  衡吾越中将想了想,他大概想表现得公平一些,「你可以提问,但是,我们有不回答的权力。」
「你问吧。」坐在他身旁的奈尔林中尉也粗声粗气地说,「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凌涵的问题很简单。
  「为什么要设立一个独立调查小组,来追查这件事?」
  很简单的问题,也很浅白。
  但再简单浅白的问题,出自凌涵这种人的嘴,经他低沉的,不徐不疾的说出来,就不由引发了在场者的沉默。
  「前线视频的公布,只是让联邦民众了解了我们的战斗,让他们知道了凌卫指挥官的战绩。这一切,真的那么糟糕吗?」
  「我的哥哥,凌卫,他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还有他的英勇,保卫了联邦,击退了敌人。」
  「这真实的一切,让联邦人目睹,后果那么严重吗?」
  「不过是一个没有影响战局,反而鼓舞了己方士气的视频,为什么变成了军部最重大的案子,要用一个由中将带领的独立调查小组来调查呢?」
  「揭露真相,有那么可怕吗?」
  「我,凌涵。」
  「今天,对着独立调查小组的六位调查官,说一句实在话。虽然我在那场战役中,并没有做出任何违规举动。」
  「但是,凌卫舰长的视频公开化,这件事,我本人由衷地感到欣慰。」
  「因为,没有人可以再掩盖一位真正优秀的军官的成绩。」
  「有如此欣慰的事实在前,令我不惧怕任何审问。」
  「我的时间很宝贵,艾尔.洛森夺走了我的哥哥,我必须尽快把他救回来。我已经不想再被你们浪费时间了。」
  「衡吾越中将,假如极限审问可以一劳永逸,避免你们继续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其实,你应该早点提出来,不用不好意思。还有,我希望可以在这个礼拜内完成这最后一次审问。」
  冷冷淡淡地一番话。
  这是凌涵接受调查以来,说的最长,也是最认真的一番话。
  在说完这番话后,他拿起电子笔,在自愿接受极限审问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四章

  几天后。
  「你错过了今天中午的会议。」看见艾尔从走廊那一头走进大客厅,米娜把手上的书放下,抬头对艾尔说:「你的副官刚刚来过,他在找你。」
  然后,把两只雪白的手掌合在一起,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艾尔打量。
  「知道了。中午的会议无足轻重,本来就不打算参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艾尔没有逃避米娜的注视,反而转过头,和她面对面。
  「昨天,还是和那个人一起睡吗?」
  「最近每天都这样,不是吗?」
  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引起艾尔的注意。
  男人温柔地过来,和她坐在一张沙发上。
  「怎么了?」
  「没什么。」
  「要瞒过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你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心理医生,米娜,还是直说吧。」
  如果艾尔凶恶地逼迫的话,米娜还不至于投降。但是,恰恰是因为他温柔地态度,假如不直言,内心就会充满愧疚。
  眼前的男人,还是如二十年前那样,容易令自己心软。
  「你花在凌卫身上的时间太多了,艾尔,我很担心。」
  「我们又要讨论这个问题?」
  「心里灌输是互相作用的。」米娜的神态有几分认真,「凌卫也许在被慢慢改变,但是你呢?你肯定自己不会受到影响吗?昨晚的事情,我通过监视器看见了,我也看见了,你抱着他入睡的样子。」
  「让他在我手里射精,只是一个必须的策略。这里面没有牵涉任何感情。」艾尔轻描淡写地笑了。
  真的吗?
  米娜在心里反问着,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可昨晚,她在屏幕里看得很清楚,凌卫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在艾尔掌中射精时,艾尔眼底灼热的欲望。
  这个男人,并非像机器一样冰冷,像电脑程序一样一丝不苟,他也有男性本能的欲望,也在这场心灵的剧战中摇摆,挣扎着,却最终控制了自己。
  为什么?只能是卫霆?
  分离了二十年,她终于和仰慕的男人重新在一起,虽然并不是以她最希望的那种方式。她不想和艾尔天天为了另一个男人争吵。
  何况,他是那么的一心一意,做着他疯狂迷离的梦。
  每天晚上,她透过监视器,都能看见他抱着那个不知该称为凌卫,还是应该成为复杂人,甚至是成为卫霆的男人,睡得如此恬静。
  他夺走了凌家孪生子的爱人,当凌卫清醒时,折磨凌卫,凌辱凌卫,而又在凌卫昏睡后,用最深沉的爱意和臂膀,搂着凌卫,珍惜着凌卫。
  午夜时分,在床上相拥的两人。
  痛苦和幸福,这两种水火不相容的神情,同时出现在艾尔那张英俊刚毅的脸庞上,令人惊讶的融为一体。
  正如艾尔在囚室里质问凌卫那样,有时候,米娜真想回问艾尔——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卫霆,毕竟已经死去二十年了呀。
  「我上次说的那个方法,什么时候实施?」米娜举起手,拢了拢肩膀的头发。
  「暂时不打算使用。」
  「为什么?」米娜问,「你也认可,说这会是很有效果的方式。」
  「可是太残忍了。」
  说出这句话的艾尔,沉默片刻,无奈地微笑。
  因为是在米娜面前,所以才脱口而出。
  看来,被冰冻了二十年的自己,还是不够老成。
  「抱歉,我并不是你说你残忍,米娜。」艾尔站起来,帮米娜倒了一杯鹤舞果酒,递到这位中年女性的手上。
  就像他每次安抚她的时候做的那样。
  艾尔低缓地说,「我知道,对于凌卫的这件事情上,最残忍的人其实是我。可是,你所提出的方法,我要再考虑。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使用。」
  「我尊重你的想法,艾尔。」米娜顿了一下,然后问,「可是,为什么?」
  「没有可解释的原因,只是暂时不想这么做。」
  「也许,你对凌卫,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吧。」
  原以为艾尔会矢口否认。
  但是,艾尔的反应,却是低头沉默了很久,给出令人惊讶的答案,「也许是吧。」
  米娜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凌卫的身上,有很多和卫霆相似的品质。同时,也有很多,和卫霆不同,但是同样令人欣赏的品质。」艾尔说,「如果客观地来评价这个人,我会给他很高的分数。如果,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另一种情况遇到他,我们也许可以做朋友。」
  「可是,你现在却执意要毁掉他。」
  「不错。」
  「艾尔,」米娜前倾,用手爱怜地抚摸艾尔的肩膀,「你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你要毁掉一个自己欣赏的人,你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却执意如此,为什么,艾尔?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激烈的方式?不要强迫自己做下这么残忍的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凌卫等于另一个卫霆,你可以改变策略,让他爱上你。你是如此的好,任何人都会爱上你。」
  「不。」
  面对米娜又一次的劝告,艾尔给予的,依然是温柔而坚定的拒绝。
  「不在于正确或者错误,不在于忍心还是残忍,问题的重点,在于卫霆,他还活着。至少有一部分的卫霆,他还活着。」艾尔唇角轻轻扬起,勾出一抹令人心动,令人心碎的迷人微笑。
  啡色眼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米娜,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还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被压迫着,被禁锢着,永无出头之日的默默痛苦着。你会置之不理吗?假如拯救这样的我,要你毁掉一个你所欣赏的人的灵魂,甚至要你赔上你自己的灵魂,你会做吗?」
  客厅的空气凝滞着。
  仿佛灼人的胶质,让人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会。
  我会的。
  米娜艰难地,低沉地呼吸着,向那双啡色眼眸默默地在心里回答。
  「啊?没想到米娜医生也在这里。」忽然传来的清脆声音,搅乱了一客厅的沉默。
  克丽丝穿着一套红色的洋装,像可爱的金发娃娃一样站在厅门,眼里透着一丝古怪。
  看起来二十岁的帅哥少将和年过四十的女医生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两两对望,距离接近到几乎往前一凑就可以接吻的程度,看在这位少女眼中,很容易得出带着桃红色的结论。
  听见她的声音,客厅中的两人立即把身体各自往后分开了。
  「克丽丝,好久不见。」米娜医生含蓄地笑着打招呼。
  「是克丽丝啊,椰林星的旅行怎么样?」艾尔看向女孩,已经恢复了最常见的温和表情。
  「还不错,钻石果毕竟是新鲜的好吃。我帮爸爸和艾尔哥哥带了两箱最甜的回来。」
  身为艾尔将军的独生爱女,克丽丝一向过着被同龄人羡慕的优越生活。艾尔的来历,她父亲已经亲自向她说过,第一次听说自己还有一个伯父,克丽丝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
  但是,见到这位年轻英俊,浑身充满男人味的「伯父」后,克丽丝很快就接受了这位家族新成员。
  同时,根据洛森家族对外宣称艾尔的新身份,相当于克丽丝的堂兄,因此克丽丝不叫艾尔伯父,还是称呼他为艾尔哥哥。
  「家里好像戒严了。」
  「是吗?」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的士兵多了很多,而且装备是看起来很厉害的武器。应该是艾尔哥哥的命令吧?」高跟鞋在地板上敲着悦耳的节奏,克丽丝走到酒柜前,帮自己在众多的高级酒瓶里面挑选着。
  「克丽丝……」
  「知道了,只能喝果味酒嘛。艾尔哥哥,你就和爸爸一样唠叨。」
  她的选择也和米娜医生一样,倒了半杯鹤舞果酒,转回来坐到两人对面的沙发上。一边小口欣赏着果酒在口腔里散发的浓郁香气,一边指挥仆人把旅行带回来的珍贵钻石果洗干净送到茶几上,供埃尔和米娜享用。
  「甜吗?」
  「嗯,很甜。」
  「这些都是我亲自在果树上摘的,为了艾尔哥哥才去做这种粗活。」
  「多谢。」
  「艾尔哥哥吃了我辛苦亲手摘的果子,那么,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嗯?」
  「人家很想见一下凌卫啦。」娃娃一样可爱的美少女,把喝空的水晶杯放在茶几上,合掌作出请求的动作,「拜托,艾尔哥哥,我的很多朋友都想知道凌卫指挥官的近况。他就在洛森庄园里面吧?我是听父亲说的。可是我到每个房间都找不到,你到底把他藏在哪个角落呢?拜托,就让我和他见一面吧。他可是我仰慕多年的偶像啊。」
  坐在一旁的米娜,拿着切好的一瓣钻石果,矜持地吃着。
  藏在哪里?
  当然是洛森庄园最深处的地下囚室了。
  凌卫已经几次尝试逃跑了。
  虽然守卫严密到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又每天被喂食药物,不过军校训练出来的职业军人,总是不甘心被关起来。
  「原来凌卫是克丽丝仰慕的偶像?」艾尔和蔼地笑问着。
  「当然。他可是全联邦的偶像。看过那场前线大战的现场转播后,全联邦还有谁不奉他为偶像啊?从前大部分是女孩子们,现在连男生们都疯狂地崇拜他了,难得他住在我家里,怎么可以错过和偶像相处的机会呢?艾尔哥哥,你可不能把全民偶像藏起来呀。」
  「嗯,说的也是。」
  「这么说,我可以见到凌卫啦?」克丽丝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再等几天吧,会让我的克里斯满足心愿的。」艾尔拍拍她的头,眼里满是宠溺。
  虽然看起来是兄妹的年龄差别,但是,在血缘上,这却是他的亲侄女。
  就像自己女儿一样的存在。
  「凌卫的伤势很重,正在受着精心照顾,一点差错也不能出。这个时候,如果和他最漂亮可爱的粉丝见面,会影响治疗哦。」艾尔像大哥哥一样开着玩笑问,「你也不希望你的探访,让他的血压忽然升高,导致伤口出血吧?」
  「啊!什么血压升高,伤口出血?艾尔哥哥真坏,我看你是报复我打搅了你和米娜医生的忘年恋吧。」克丽丝红着脸,跳起来往厅门处。
  窈窕背影消失的地方,丢下一句提醒。
  「记住啦,过几天一定让我见凌卫!」
  ◇ ◆ ◇
  放眼外界,全联邦范围内的拉锯战还在进行。
  王族毕竟有其独特的影响力。
  在凌卫应该属于凌家,还是属于洛森家的问题上,两方本来势均力敌。
  但是,女王要求取消相关法例的建议书,让天秤出现了略微的倾斜。
  民间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连女王陛下也认为凌卫应该和家人继续生活在一起。」
  「王族也是有感情的人呀。」
  「如果养育了指挥官二十年的凌家都不配拥有他,那洛森家又凭什么对指挥官进行全方位的监护和下决定呢?」
  与此基调相似的言论,也逐渐出现在大众媒体上。
  甚至于有不愿意说出具体身份的法院界人士拐弯抹角地透露,最高法官大人正在郑重考虑女王陛下的建议。
  可是,当一个军人的归属涉及到军部两大将军世家时,这一切就充满了政治斗争的敏感和善变。
  几乎如龙卷风一样难以预料事情会如何发展。
  正当舆论似乎有意偏向凌家,艾尔.洛森拥有凌卫的合理性受到质疑时,一条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横空出世,一日之内散满了庞大的联邦开放性网络,顷刻扭转局面。
  「凌指挥官收到肉体上的严重虐待!」
  光是这个标题,就已经够惊悚了。
  发出这个消息的人署名为「为凌卫感到悲愤的玫瑰」,自称是某军事基地的医务人员。
  「凌卫指挥官在我们的基地接受治疗时进行了一次体检,」那朵悲愤的玫瑰,在网路上语气激烈地留言,「因为对指挥官的仰慕,我借着医护人员的便利靠近了他,当时他脱去了上衣进行体能测试。我清楚看见,指挥官的肩膀上,打着可怕的烙印!烙印的痕迹是一个字,很小,我并不认识,大概是这个样子。」
  留言的下方,上传着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手写的,弯弯扭扭的奇怪的文字。
  有好事者去进行了调查,得出来的结果令人震惊。
  下面的留言中,有人以专家的口吻作出结论,「虽然图片中的字少写了两笔,也许是目睹者记忆不清的原因,但是,仍可以看出,在凌卫指挥官身上的烙印,是一个古地球字。本人以古文字研究者的经验,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谦字。」
  谦?!
  这一来,用不着任何专家来继续提示了。
  大家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凌承云将军家里,那个真正继承了将军血统的天之骄子——凌谦!
  备受重视的亲生子,对上没有后台的养子。
  公开发表声明要投靠艾尔.洛森上将,加上身上的烙印伤痕。
  有了以上几点,任何一个爱看小说或者电视剧的公民,都能在脑子里构想出一个充满不公、暴虐、压迫的故事范本。
  凌家的亲生儿子,凌谦,在他们爱戴的指挥官身上,阴险恶毒地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怎样的摧残和凌辱?!
  可以想象联邦人们的愤怒之情。
  舆论的天秤,一下子又倾斜过来了。
  「必须让凌谦对此事作出解释!」
  「对自己的兄长,即使是收养的,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这样的人,将来竟有可能成为掌握千万士兵生死的将军?」
  「凌卫指挥官叛离凌家,理所当然!」
  也有坚持为凌家说话的媒体,严肃指出,「小道消息不足为信,这一切都是小人为了离间凌卫指挥官和凌家的感情,而策划的无耻阴谋。」
  但不管如何,不能否认的是,总是风流倜傥,因为英俊外表和出众口才而受人追捧的凌谦,受到前所未有的外界压力,一下子成为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即使他是凌承云的儿子,但也不可能把庞大资料库上亿万条充满攻击的言语全部禁止。
  凌涵为他的孪生哥哥感到担心。
  而凌谦似乎对不相干的人的攻击不屑一顾。
  「唾沫能淹死人这种鬼话,我才不信。」
  「那些比蚂蚁还渺小的平民,我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一群。」
  但是,在亲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凌谦偶尔也会打开电脑,扫一样上面沸腾的言论,在上面轻易找到自己的名字。
  外人对自己的观感,说得再难听也无所谓。
  但有的话,却会歪打正着,骤然刺入心脏,痛到无法呼吸——「指挥官,永远也不要原谅凌谦这种畜生!」
  不……
  哥哥,别听他们的。
  就算我对哥哥撒谎,那也是因为我害怕失去哥哥。
  永远也不原谅,那太残忍了!
  我,永远是属于哥哥你的凌谦呀……
  年轻的将军之子关掉电脑,让自己在漆黑静谧的房间里,怔怔地孤独着。
  只有在黑暗里,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允许自己流下不够坚强的眼泪。
  但他其实并不是孤独的。
  当他撕心裂肺地思念着,乞求着,泪流满面的时候,一只手温柔地伸过来,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凌谦蓦然一震。
  然后,像受伤的小动物终于找到家一样,期待而惊喜地呼唤。
  「哥哥!哥哥!」
  他用湿漉漉的脸,眷恋地磨蹭那只温柔的手。
  但只是瞬间,他就悲伤地清醒过来了。
  这只手太过纤细柔软,缺少了哥哥健康阳光的气味。
  「妈妈……」
  「凌谦,尽情地哭吧,没必要在妈妈面前装作坚强,」凌夫人以母亲的胸怀,接纳凌谦的悲伤和泪水,无尽怜爱,「军官也好,将军也好,都只是外人眼里的身份。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可以在妈妈面前任性,也可以尽情哭泣。」
  强撑的伪装,忽然就这样崩溃了。
  凌谦埋首在最温柔的母亲怀里。
  「妈妈,失去哥哥的话,我会死的。」
  凌谦哭泣着。
  「如果哥哥对我,像妈妈不原谅爸爸那样,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痛苦到……」
  「……快绝望了……」


  第五章

  洛森庄园,地下深处。
  凌卫快速滑动着控制器,盯着眼前一幕幕闪过的评论和视频,一向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几乎滴下血来。
  「舆论的力量,让人感到惊讶吧?」身后,穿着少将服的男人环抱两手,不动声色地问。
  凌卫早就明白,这个男人是不会这么好心的。
  和外界隔绝了这么多天,忽然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就让他自由地查看外界新闻。
  果然,一打开屏幕,满眼都是对凌谦的谩骂,痛斥。
  「热血有时候是可怕的东西,尤其是亿万人的热血,一起朝着同一个地方喷发。他们把你捧成了联邦偶像,同时,又把凌谦狠狠摔在泥泞裡。不过,凌谦那傢伙,也算罪有应得。」
  「不要说了!」凌卫低沉地说。
  啪地一下,关掉墙上的大屏幕。
  重重坐在床边。
  艾尔的视线从他赤裸的肩膀滑落,可是,凌卫当下无暇顾及这种可恶的视线侮辱。
  反正早就被看光了。
  现在,充斥在凌卫脑裡的,只有那些外面的人,对凌谦口不择言的攻击,辱骂。
  你们,懂什么?
  我身上的烙印的意义,你们根本不明白!
  「凌谦现在的处境很艰难。」艾尔用一种令人可恨的从容,说着刺激凌卫的话。
  从容,甚至连一丝戏谑的味道都没有,但是,正因为如此无可挑剔的泰然自若,才更让人痛恨。
  这是老道的妖猫,好整以暇地玩弄爪下老鼠的态度。
  「本来是天之骄子,现在成了过街老鼠,压力一定很大。」
  「不必说这种假惺惺的话。你现在的心裡,」凌卫转头瞪他一眼,「一定很高兴吧。居然,用这样无耻的诡计。」
  看着他带着按捺的怒火回头的画面,少将的脸上,又出现了最近常常出现的恍惚。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艾尔忽然作出奇怪的吩咐。
  凌卫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艾尔说,「就是那一句,你现在的心裡,一定很高兴吧。」
  可凌卫一直抿着唇,沉默着。
  艾尔又再命令了一遍,最后,啡眸露出危险的光芒,「如果你打算抗命……」
  「你现在的心裡,一定很高兴吧。」凌卫声音没有起伏地重复了这句话,然后他冷冷地问,「这句话,那个人曾经对你说过,是吗?那个卫霆。」
  「…………」
  「一个死去二十多年的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深吗?」
  「…………」
  「我有时候会很诧异。像你这么残忍的人,怎么会懂得爱呢?不管多残忍,多无耻的事,都可以做出来,这种人,为什么也会爱人?当年那个杰出的军官卫霆,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人?」
  一股令人压抑的沉默,瀰漫在密闭式的房间裡。
  艾尔眼中择人而噬的光芒一掠而过,可转瞬之中,匪夷所思的平静就将其代替了。
  他甚至欣慰地笑了一笑。
  「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你的心乱了吗?乱到不顾后果地想激怒我的程度。真可笑,凌谦明明是把你骗得团团转的混蛋,只不过受到舆论一点攻击,你就心痛成这样了。看来,孪生子不但把你的身体骗到了,连心也一併骗到了。」艾尔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裡取出一样东西,丢在床单上,「想帮凌谦澄清的话,也不是没办法。需要的工具,我已经準备好了,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选择。」
  凌卫垂下眼。
  艾尔丢过来的东西就在他手边,很小巧,形状有点熟悉。
  他想了想,忽然记起来,这个圆柱形仪器和当年凌谦在自己身上烙印的仪器很像。
  因为凌谦被攻击而沸腾的心疼、怒火,被忽然掉进冰窟的感觉覆盖了。
  像一把冰天雪地裡的陷阱铁夹一下子夹住了心臟。
  他明白了艾尔的打算。
  「这东西可以把烙印去掉,用完之后,你的肩膀会恢復如初。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我答应给你一个机会,对大众澄清并没有被凌谦虐待,或者在身上打烙印之类的事。几张你肩膀光滑无瑕的照片,就是最有用的证据。」
  凌卫没有说话。
  不过艾尔一直在观察着。
  他说话的时候,凌卫背部的曲线完全僵硬着。
  「我不会强迫你,这是你的自由选择。到底是,保住你所谓的爱的印记,看着凌谦被亿万人唾骂,臭名昭彰,还是,为了帮凌谦解除困境,亲手把自己身上的印记抹掉。复製人遇到选择题的时候会怎么做,我拭目以待。」
  他走上前,手抚过凌卫的肩膀。
  凌卫肩膀的肌肤一片冰凉,肌肉绷紧,硬得像一块石头。
  那个「谦」字如此刺眼,烙印着,时时刻刻昭示着这具本该无瑕的身体受到的亵渎。从他得到凌卫的第一天起就恨不得这耻辱消失,可他却一直忍耐着。
  就是为了这一刻。
  用最能刺痛凌卫的方式,撕裂凌卫和孪生子之间的纽带。
  「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到明天早上,如果你还下不了决定,我会把仪器拿走。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得到为凌谦澄清的机会。那个凌家的小骗子,就让他习惯联邦民众和媒体的鄙视和唾骂吧。」
  出乎艾尔的意料,一直垂着眼的凌卫慢慢移动手臂,把床单上的去印仪攥在了掌心裡。
  凌卫的动作缓慢到极点,小巧玲珑的去印仪彷彿山一样沉重,重到甚至连联邦指挥官都无法拿得动了。
  但凌卫咬着牙,握着它。
  五指收拢,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你不需要现在就下决定。」艾尔提醒着,他给凌卫留了足够的时间。
  一个晚上。
  艾尔认为凌卫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虽然他必须抉择,但他会逃避到最后一刻,才被迫放弃。
  这一个晚上,凌卫应该辗转反侧、内心撕裂般痛苦,也许,最后他浓密睫毛上会沾着泪光,在艾尔臂弯中不甘心地睡去。
  没想到,凌卫现在就拿起了去印仪。
  他把手肘弯曲着后转,努力用指尖抚摸自己肩膀上的刺青,轻轻的,闭着眼睛,也许是想通过触感,回忆那个古地球的「谦」字,到底是怎样的笔划。
  刺青在皮肤上没有太大的凹凸,几乎摸不出来。
  渐渐的,俊朗的眉宇间出现一丝悲凉的喜意。
  谦,这个字原来这么美。
  莱科米克星上,那一天,胜利的荣耀笼罩了他们,凌谦像往常一样胡闹,笑嘻嘻地拿着刺青仪,一派任性地烙下这个字,在他的皮肤上。
  我只是想和哥哥留下爱情的证明。
  这是我爱哥哥的表示。
  那些不羁、任性,让人无所适从,偶尔还会惹人恼火的肆意妄为,原来怀念起来,都那么幸福。
  被包容着,被围绕着,被时时刻刻爱着。
  就像,这个谦字。
  烙下去的时候,或许是不高兴的,但是,它已经融入了肌肤,如果失去它,就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心切了一块,再也不完整了。
  「真的下了决心?」凌卫把去印仪摸索着抵在肩膀的刺青上时,艾尔再问了一次。
  「这个,不需要什么决心。」凌卫沉声说。
  他和凌谦,还有凌涵,既是爱人,也是兄弟。
  他们一起面对过死神,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能毫不犹豫地为彼此付出生命。
  如果凌谦正在受着伤害,如果凌谦需要他,别说身体的一部分,即使是生命也可以付出,不需要什么决心,那是毫不犹豫的一件事。
  艾尔猜错了。
  凌卫做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一个晚上。
  这是本能。
  不惜毁掉自己身上最珍惜的东西,不惜让自己内心痛苦到极点,也要保护另一个人的本能。
  凌卫按下开关,去印仪顶端的红灯闪动起来。
  异样感传递到肌肤上,一点也不疼,只有一点点舒服的微烫,这个仪器裡面也早注入了麻药。
  但凌卫眼睛黑得发亮,宛如被泪水冲刷过的星星。
  他的心被这股微烫灼烧着,撕裂着。
  那个曾经属於他的「谦」字,正在仪器作用下渐渐消失。
  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带着这个字,带着凌涵日復一日的吻痕。
  原来并非如此。
  滴。
  去印仪的红灯停止闪烁,发出一声轻鸣。
  艾尔把凌卫手裡的去印仪拿掉,扫视着凌卫的肩膀,刺青的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受过灼伤似的深红。
  这片深红消失后,肤色会恢復如常。
  艾尔低沉地说,「痕迹消失了。」
  不知为何,他这个胜利者,却在此时,发出一声不该有的叹息。
  他用手轻轻抚摸那片深红色的肩膀,一直僵硬着,失神着的凌卫忽然浑身一震,惊醒过来,猛地倒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膝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那种蜷缩的用力,简直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痉挛。
  凌卫蜷缩着,痉挛着,苍白的十指挠着自己的小腿,这一刻,他不再是联邦指挥官,不再是凌承云的养子,不再是谁的哥哥,他只是一个人。
  一个在刚才,亲手抹杀了对自己而言很珍贵的过去,痛苦到连眼泪也无法流出的人。
  他喘息着,颤抖着,翕动着嘴唇想把这种痛苦哭喊出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喉咙和声带,只能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他害怕这种绝望,被囚禁着,看着自己的人生一点点被剥夺。
  他想回去。
  回到那两个人身边去。
  不管他们骗了他多少,不管这裡面有多少阴谋,不管目的是不是决策力,不管凌谦和凌涵是否曾经对他真心爱过,但他爱!
  他爱这一对嚣张、跋扈、专制、任性的孪生子。
  他爱!
  即使他们不爱他,但他爱他们,因为他身上有着他们的痕迹,有着凌涵的吻,凌谦的「谦」,只要有这些,他就能记住,他是凌卫。
  他不想变成一个装载卫霆灵魂的容器。
  他只想继续,爱自己爱的那两个傢伙。
  可是,凌涵的吻痕已经消失。
  可是,凌谦的刺青已经消失。
  他像拼了命在沸水裡抓了一把,即使烫得皮开肉绽,张开手掌,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赤身裸体地和艾尔.洛森相处,他羞耻地在艾尔.洛森手裡释放了慾望,如今,他让艾尔.洛森如愿,在这男人面前亲手抹去了弟弟在他肩膀上留下的刻印!
  艾尔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凌卫蜷缩在床中央,痛苦地抽搐。
  视线下的猎物正在饱嚐失去的绝望,这种绝望,他也曾经嚐过,而且至今也未从中摆脱出来。
  「别逞强了,」艾尔弯下腰,忽然抱住了他奄奄一息的猎物,抚摸着他湿透的脸颊,啡色眼眸中充满怜爱,「哭吧。你想留住的,已经不见了。儘管哭吧。」
  凌卫乌黑的眸子裡氤氲水气,怔怔地看着他,猛地一低头,咬在他的肩膀上。
  牙齿撕破衣料,狠狠咬紧结实的肩部肌肉裡。
  艾尔忍受着肩上的剧痛,用另一隻手抚摸着凌卫光滑颤慄的背部。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像在催眠,像在轻哄,「哭吧,很好。这很好。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瑕疵了。」
  ◇  ◆  ◇
  凌卫并没有如艾尔所以为的那样哭着在他怀裡睡去。
  他的牙齿咬入艾尔的肩膀,鲜血渗入嘴中,也许是人类的血腥味有令人清醒的作用,在失神和骤然地发洩般的疯狂袭击后,凌卫冷静下来。
  「你答应过。」他缓缓推开艾尔的手臂,从艾尔怀裡坐起来,「我可以为凌谦澄清。」
  「明天早上。」
  「不,现在。」凌卫坚持地说。
  艾尔垂下眼,视线落在凌卫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上。
  感到有一点异样。
  自从凌卫被囚禁后,一直对艾尔下意识地排斥,如非被迫,凌卫绝不会和艾尔产生任何肢体接触。但是,就在刚才,凌卫伏进了他的怀抱,虽然是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而现在,凌卫甚至,主动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袖。
  有什么东西,正在凌卫的内心变化着。
  艾尔思索着,挑起凌卫的下巴,「就这么着急吗?」
  「你答应过。」凌卫还是这一句。
  没有像过去那样,狠狠地摔开脸,而是被男人挑着下巴,视线往上地倔强地看着他。
  「亲我一下。」艾尔笑着命令。
  凌卫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在床上跪直身子,凑过来亲在艾尔唇上。
  唇瓣接触的柔软感,让男人愕然之间,也微微失神。
  「这样,可以了吗?」
  「忽然变得这么配合,还真让人有点不习惯。你想使什么伎俩?」
  「如果我配合,你会放过他们吗?」
  「嗯?」
  艾尔瞇起眼睛,打量着凌卫,像要从凌卫的脸上找到破绽。
  对他的打量,凌卫没有任何逃避的意思。
  只是黑宝石般的眼眸裡,那时刻燃亮的跳跃的光芒不见了,或者说隐藏到了最深处,内敛着神采,反而显得更迷人。
  「我会配合,但是,你不可以再为难他们。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弟弟,你必须保证不会伤害他们。」凌卫说,「想让卫霆再次出现,我如果肯配合的话,会事半功倍,对吧?」
  「你有什么方法让卫霆出现?」
  「我不知道。」
  艾尔暧昧地微笑。
  「可我会尽力而为。」凌卫说,「我不像你们这些将军之子,只会撒谎骗人,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努力做到。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先做到你答应过的事,给我为凌谦澄清的机会。我要对外连线,发布即时视频。」
  「做不到。」
  「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给你一个澄清的机会,并不等於给你对外联繫的渠道。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在对外视频上忽然说出让我为难的话。」艾尔从容不迫地说,「不过,我答应的事情还是会去做。我允许你录製一个短视频,然后,我会把这个视频放到公开资料库上,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到。」
  「就这样?」
  「当然,你在视频中的话,要按照这份文件上写好的来说。」
  艾尔在墙上某个地方按了一下,指纹密令通过后,墙壁中间打开一个格子。他从格子裡掏出那一张薄得近乎透明的电子文件,递给凌卫。
  这是艾尔事先就準备好的声明发言稿。
  凌卫看了看,几乎下意识把这张纸丢在艾尔脸上,肌肉抽动的剎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后肩上被毁去刺青的皮肤还在发烫,那股烧心的烫痛也许永远都不会消散,凌卫感受着烫痛,感受着口腔裡淡淡的血腥味,显得疲累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会结束的。
  全部都会结束的。
  他像被困在黑屋子裡的老鼠,为了捣毁可恶的墙,把爪子挠得血淋淋,撞得头破血流,却无济於事。
  大怒大悲后,凌卫感到浑身陷在粘稠的泥浆裡,一切变得迟钝,在迟钝之后又呈现格外的冷静。
  也许他不是冷静,他只是快疯了。
  那根弦被艾尔无情地勒了这么多天后,终於绷紧到了再禁不住一点拉力的临界点,自己到底是崩溃了,还是即将崩溃呢?
  凌卫闭着眼睛,沉默不语,苍白的倦容印在艾尔眼底。
  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在药物的作用下,情感的巨大刺激下,眼前的年轻军官的精神世界正摇摇欲坠。
  艾尔试探着抚摸他的肩膀,凌卫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状态并不稳定,看完那张声明稿之后,他有点浑浑噩噩的,彷彿刚刚醒来的孩子。
  艾尔把手移到他背后,微微用力,让他靠在自己怀裡。
  温和而充满怜悯地低语。
  「顺其自然吧。如果你不爱他们,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爱他们,又何必连累他们?你是复製人,这个祕密一旦在联邦揭开,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当真相在全联邦范围曝露,凌家人应该拿你怎么办?」
  「如果他们把你当成复製人,你会痛不欲生。」
  「如果他们真的对你有一点感情,依然把你当成家庭成员的一份子,他们就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比今天的凌谦承受的还要大千百倍。」
  「复製人,绝不允许拥有独立意志,更不用说拥有联邦军队指挥权。」
  「所以,顺其自然吧。」
  凌卫的耳膜被这些悲歌般的低语轻轻震动。
  他试图认真地把这些话听进去,但耳边有另一个声音,叫着「哥哥」。
  哥哥,现实都是骯脏的。
  我们都是凌家的子孙,真正的军人。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应该挺身而战,不屈求存。
  哥哥,记住我们立下的誓言!
  凌涵……
  额头垂下的黑髮被人温柔地拂过,凌卫颤动着睫毛,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啡色眼眸。
  恶魔的眸子,竟然也蕴满感情。
  深深的感情。
  「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感觉。」凌卫忽然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你爱着一个人,只想他回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我一直觉得你这种爱情,充满邪恶。也许,其实爱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邪恶和正义之分。」
  他在艾尔怀裡动了动,轻声说,「扶我起来。」
  在那次残忍的审讯后,他从没有这样温和地对艾尔说过话。
  艾尔不禁拧了拧眉。
  凌卫把掉到床单上的声明稿拿起来,再看了一遍,「我记住了。现在,可以开始录像了吗?希望这段视频可以尽快放上公开资料库。」
  录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房间中本来就设置了录像仪器。
  「等一下。」艾尔又用了一次指纹密令,从墙内置的柜子裡,取出衬衣和军装,丢给凌卫,「穿上。我不希望卫霆的身体被人看光。」
  看着久违的军装,彷彿即将消失的羞耻感,忽然又回来了。
  凌卫抚摸了一下熟悉的布料,用最快速度把军装穿上。
  似乎转眼之间,他又变成了意气风发的新凌卫号舰长。
  「开始吧。」
  凌卫出现在镜头裡,背诵着艾尔指定的声明稿,一字不差。他明白,只要有一个字错了,这份可以为凌谦纾缓舆论压力的视频也许就无法出现在公众面前。
  「各位联邦公民,我是凌卫。有关近日出现的,我身上存在伤痕,是被无血缘弟弟凌谦虐待的谣言,我在此做出澄清。我在凌家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虐待,肩膀上更没有所谓的烙印。」对着镜头,凌卫脱下军装外套,把衬衣钮扣打开,露出自己平滑结实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这种荒谬谣言做出澄清,下不为例。」
  停顿一下后,他继续背诵稿纸上的内容,「另外,我也要在此重申,我在中森基地的公开声明,依然有效。把我所有公民决定权託付给艾尔.洛森少将,让艾尔.洛森少将成为本人监护人,是本人诚实愿望,也是本人的自由权力……」
  「停。」艾尔忽然说。
  凌卫停下,不解地看向倚床而立,正拿着手持显示屏在监视录像效果的艾尔。
  「第一段说得不错,第二段不够真实。」艾尔以指导的口气,不轻不重地说,「看着镜头,认真,真实地说。」
  视频重新开录。
  但进展很不顺利。
  第一段总是很好,第二段却总被艾尔叫停。
  他就像一个严厉,而且一丝不苟的导演,在拍摄自己的惊天鉅作一样,要凌卫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镜头重复。
  「停。」
  「停。」
  「停!」
  「你要让全联邦的人相信你的决心,把你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交付给我的决心。」
  「如果你所说的配合是真的,如果你真想我放过你的弟弟们,你必须更认真一点。」
  「…………」
  「对着镜头,说出那一段话,真正的,放弃自己。」
  「想帮助凌谦,首先,你要让我满意。」
  不知道持续了多少次。
  也许有几百次吧。
  凌卫对着摄像头,麻木地念着声明……我所有公民决定权託付给艾尔.洛森少将,让艾尔.洛森少将成为本人监护人,是本人诚实愿望……
  头好疼。
  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在脑浆裡面粗鲁地搅拌着,像又闻到了审讯室瀰漫的血腥味。
  想晕过去,可是必须坚持。
  他亲手去掉了肩膀的刺青,才获得了这个机会,他必须做到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必须如此坚持,硬和自己过不去似的,执拗的,坚持。
  他只想回家。
  只想回到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身边。
  我们是凌家子孙,真正的军人。
  应该挺身而战,不屈求存。
  记住我们立下的誓言!
  「停!重来。你要把这段声明念到完全真实,把这段声明刻到心裡,从心底明白,这具身体已经属於我,我可以让它装载我希望的那一个灵魂。你是没有必要存在的,你已经放弃了,早就放弃了。」
  「你不过,是想把我逼到崩溃。我已经承诺配合了,但你,却还是这样苦苦相逼。」
  「这一句可不是我写好的臺词。继续,录出我满意的效果,你的弟弟就可以洗清冤屈。」
  凌卫举起手,啪啪拍打着发胀的脑袋。
  对着摄像头,竭尽所能凝结模糊的焦距。
  他可以做到。
  厌倦了被艾尔.洛森当成牛羊宰割,厌倦了被困在这绝望的天地,他必须做到一点什么。只要做到一件事,他就有希望,可以做到第二件,第叁件……
  「……让艾尔.洛森少将成为本人监护人,是本人诚实愿望……」
  凌卫拼尽所有残存的力气和精力,坚定地念着这些谎话。
  哥哥。
  我很爱哥哥。
  不管做了多少错事……不管我有多么糟糕……
  哥哥。
  如果我对哥哥撒了谎,哥哥会原谅我吗?
  会的。
  会的,我的弟弟。
  很久以前,你们就告诉过我。
  现实,本来就是骯脏的。
  谎言,有时候是因为太爱。
  这一刻,对着镜头,言之凿凿地说着不敢置信的谎话,我终於明白到,为了保护喜欢的人而撒谎的心情。
  很久之前,我们就发过誓——我们的爱,是从身体到心灵的契合,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离间。
  任何事,包括谎言。
  任何人,包括艾尔.洛森,包括卫霆,包括所有、所有企图把我们分开的人。
  「嗯,这一次很好。就此为止吧。」
  艾尔.洛森这句话传入耳中,坚持了一夜的凌卫终於双眼一闭,栽倒在地毯上。
  他感觉到艾尔.洛森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他想睁开眼睛,催促他立即把视频放上公开资料库,让凌谦早一刻洗刷冤屈,但他找不到一丝力气。
  头很疼,很疼。
  比第一次在嘉奖大会上,第一眼见到艾尔.洛森时还疼。
  他能感觉到,自己无比虚弱,而另一个灵魂在深处蠢蠢欲动,随时会挣破桎梏,跃出海平面。
  他忍着又开始瀰漫在口腔、鼻尖的血腥味,狠狠压制着它,那个卫霆。
  对不起,你不能出现。
  也许我这样分隔你和艾尔.洛森,对你而言很残忍无情。
  但是,这就是现实。
  争夺、计谋、谎言……卑鄙的伎俩、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
  我们都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战,仅此而已。
  爱,本来就没有邪恶与正义之分。

  第六章

  在联邦以万计的高等学府中,位於观止星的观止大学,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它在高等学府中的地位,近似於联邦军校中的征世军校,政治家和商界领袖都不遗馀力让儿女们在学校占据一个荣耀的名额,因为学生只要一脚跨入校门,就已经写出了一半的锦绣前程。
  征世军校的学生在毕业后,如无意外,一律效命於军部,成为军部的中流砥柱,高级军官。
  而观止大学的学生毕业后,除了一小半继承家业,成为各顶尖行业的精英外,大部分则进入联邦政府,实现他们平步青云的梦想。
  甚至连当今的联邦总统,巴布,也是观止大学的毕业生。
  在这么一所历史悠久,有着浓厚学术气氛的高等学府里学习,是令人感到幸运的一件事,当然,即使是这些幸运的小黄雀们,也仍会对大学之外的事情感兴趣,例如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凌卫指挥官事件,就是他们私下里常常兴奋讨论的话题。
  女孩子们甚至还会把凌卫帅气的海报,挂在自己独立寝室的墙壁上。
  只不过,在偶尔把好奇的视线投向校外后,这些精英学生们还是会记起自己的本职,把视线收回来,投向前方高高的讲台。
  今天在大讲堂的讲台上的,并非是白发须眉,德高望重的德克教授。
  正相反,此刻站在讲台上发表看法的,是一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内藤仁教授。
  叁十年来,这位社会学者常常因为自己和大众格格不入的见解而备受诟病,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成为观止大学的正式教授,今天这一节课,不过是因为德克教授病了,内藤仁教授又刚好在德克教授家里做客,所以临时请他过来充当客席。
  结果,这位客席教授,脾气不改当年,竟然又挑选了一定会引起争议的题目来讨论。
  因此,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有学生忍不住举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教授,我并不认同你的看法。如果复制人也可以拥有人权,那么自然人的地位又在哪里呢?假如承认复制人在器官移植的医学用途外,还有其馀的人性价值,那么,拥有复制人的人,生命就可以无限延续了?这世界上最基本的公平将毁之一旦。」年轻气盛的男生站起来说。
  另一个学生,推着他鼻梁上的眼睛,老气横生地说,「根据联邦法律,复制人只可以用在医学用途,但绝不允许代替人类。一旦主人死亡,其复制人必须立即销毁。」
  内藤仁教授伸着脖子,用昏花的老眼朝着下面看了半天,也看不清学生胸前的名牌。
  他很快放过了念出对方名字的打算,笼统地称呼着,「这位同学,你混淆了我的说法。确实,现在联邦之中,有很多特权人士,拥有自己DNA的复制人,他们在生病的时候夺取复制人的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许多人担心,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特权分子甚至可以利用复制人让自己永生不灭,因为,你们也知道,大脑记忆复制技术,现在也日新月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把手在半空中挥了一挥,强调着说,「请各位注意,对於联邦这一条法律,我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和你们一样,厌恶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利用特权永生不灭,别人只有一条生命,他们却可能拥有许多条生命。这样不公平。我要说的是……」
  他停下,喘了一口气。
  接着说。
  「……复制人本身。复制人本身的权力,人权。」
  「但联邦法律早就规定了,复制人根本不能定义为人,也不可能具有人权。」下面有学生这样说。
  「为什么呢?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忽然之间,下面的声音多了起来。
  许多人在回答。
  「他们是人造的,非自然孕育。」
  「《复制生物工程概论》上写的,制造复制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制造人类,而是出於医学考量。对於复制人,应该视为药用品。」
  「药用品,怎么会拥有人权?」
  「如果承认复制人的人权,社会哲学方面要如何诠释人的定义呢?不是和我们一样有人类的器官,就可以视为人类。」
  「培养舱中的人造物……」
  类似的争论,其实从复制人试验成功的那一年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多少年来,自然人权论远远压倒广义人权论。
  被自然孕育而出的人类,对科学制造出的,和自己有着同样五官四肢,同样器官的生物,充满好奇,同时也充满不安。
  每当想到由科学液培养出来的人形物,有可能替代真正的人类,甚至在大街上,挤在人群中行走,而不被察觉,人们都有种头顶上的蓝天会塌下来的恐惧。
  随着复制生物技术的成熟,联邦法律在有关复制人方面的规定,也前所未有的严厉。
  无独有偶,联邦的死对头,帝国,也对复制生物技术,有着同样的恐惧。
  「各位,请安静下来。」内藤仁教授努力作出把双掌往空中按下的姿势,等了好一会,课堂总算安静了一点,尽管下面还有嗡嗡的馀音。
  「是的,同学们,你们考虑得很对,在哲学方面,在社会学方面,复制人都出了一个难题。我们总是要不断考虑自身本源,到底什么是人?到底怎样的人才有资格拥有人权?」教授用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陌生青涩的脸,「可是,我们难道不能暂时放开法律的考量吗?用法律来规定人的定义,这是可笑的。我们能不能从另一个方面,来考虑人性的存在呢?」
  下面的馀音已经消失了。
  或者是因为教授沉重的语气,或者,是因为他脸上流露的挣扎。
  学生们没有再出言顶撞。
  「人性,我认为这才是认定人的基础。虽然条条框框看起来很重要,但追本溯源,为什么不从意识和人性的角度去阐述人类呢?我认为,即使是复制人,只要他有作为人的独立意识,有作为人的感情,那么,就可以将他认定为人。」
  好一会,下面才有反应。
  「可是教授,这是悖论,《复制人管制法》里说明,复制人严禁拥有独立意识。」
  「假如有复制人,在特殊的情况下被唤醒,并且拥有了独立意识和个人感情呢?」
  「那它就是一个违法产物。」
  「不!那他就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
  讲台下轰地一下。
  又乱成了一团……
  叁个小时后,这段观止大学客席讲座的视频,传送到了常青星王宫。
  女王陛下坐在她喜爱的小办公室里,抚摸着沙发饰物上的流苏,看完了这段平平无奇的大学课堂视频。
  她似乎这段日子过於劳累,脸庞显出一丝苍白,不过,王族身上流露不健康的苍白,往往又会显得更优雅高贵,毋庸多言,不管何时何地,女王陛下总是散发着令人仰慕崇拜的厚重感。
  「那里面有什么令您感兴趣的吗?陛下。」视频播放结束,屏幕自动隐藏入墙后,皇太子韩特.菲勒亲手为她端了一杯她喜欢的丁香花茶,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这位内藤仁,最近总是在各个着名学府出现,听说,他多次的讨论,都涉及到复制人的人权问题。」
  「复制人的人权?怎么可能?真是个痴人说梦的傻子。」
  「是吗?」女王转过头,轻轻地扫视儿子。
  在她并不严厉的视线下,皇太子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他猜想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让女王不满意了,但又无法聪明犀利地立即明白到,他到底踩到了母亲哪一条纤细的神经。
  这种感觉,让人不禁窝囊而且厌恶。
  「不提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了。你调查得怎么样?」女王不再为难他,换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如您所愿,我找到了帝国毒物监测系统上的毒药名单。」
  皇太子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芯片,挥了挥带着控制指环的右手,电脑系统从裂开的墙壁中平伸出来。
  芯片插入电脑后,各种各样的毒药名,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帝国有联邦这么一个大仇家,各方面的保卫措施都做得非常严密,包括毒物监测,他们提防的毒药很多,名单很长,缓缓地在屏幕上滚过。
  皇太子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当「开普林斯」这个名字在屏幕上闪过时,他听见女王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但是,女王并没有叫停,她继续坐着,假装在注意屏幕,一直到整份名单都在屏幕上滚动完毕,皇太子把芯片从电脑上拔下来,看着依然把视线停在屏幕上,但焦距却定在远处的母亲。
  看得出来,女王在思索。
  开普林斯,竟然出现在帝国的毒物监测名单上。
  这说明了什么?
  这种毒药,只对联邦王族有效,但是,帝国的人却在防备一种对联邦人绝对不会产生危害的毒药。
  这说明了什么?
  她心里念着古老的祝福咒一般,反覆地问着,这说明了什么。
  但在更深的地方,却清楚地知道,和她的愿望相反,一股莫名的危险正涌向她最牵挂,最心疼的那个孩子。
  帝国里,一定有人洞悉了科林的身份。
  一定有人,知道科林身上有联邦王族的血统!
  这可以置自己的亲生骨肉於死地的秘密……
  女王感到,有什么勒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无法顺畅的呼吸。
  小办公室内的空气清新器彷佛忽然坏了,无声运转中源源不断产生焦虑的气味。
  她需要一点时间,才可以镇定下来。
  「佩堂.修罗呢?」
  「他嘛……」
  「还没有查到他的去向吗?这个人,也是逆刺小组的成员,忽然无影无踪,有可能是到帝国去了吗?」
  「抱歉,陛下,我并不清楚。」皇太子恭敬地回答,「佩堂是修罗家族的继承人,他本人就拥有许多资源,如果他想隐瞒行踪的话,别人是很难追查的。不过,我查到了您上次要我追查的事。」
  「要你追查的事?」
  「您要我去查军部是否有开发针对科林一族基因的毒药,不是吗?据我查到的结果,军部的科学部,这几年并没有开发出针对其他血统的基因毒药。毕竟,要针对基因开发一种毒药,耗费的资源太大了。不过这样一来,要铲除帝国的那个科林,联邦可能要付出更大代价了。」
  皇太子看着母亲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说。
  内心里忍不住溢出快乐。
  让英明的,永远睿智威严的母亲哑巴吃黄连,这种事情,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眼前。
  是的,那是你心爱的儿子,你的私生子。
  你以为自己给了他高贵的血统吗?
  也许吧。
  不过同时,你也给了他致命的破绽。
  如果他身上没有你的血,开普林斯怎么可能伤害到他?你又怎么会如此惴惴不安?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女王稍稍回了一下头,她看见儿子垂着手,谦恭如常。
  「科林确实是军部的心腹大患,但是,他的价值,也不正在於此吗?」出了一会神,女王重新捧起皇太子为她亲手泡的丁香花茶,矜持地喝了一口后,低声说,「军部现在的状况,看到了吗?一百年了,这个全联邦的最大特权集团,终於出现裂痕。洛森和凌家的争斗已经白热化,修罗家则在一旁虎视眈眈。王族总算等待到最有利的局势出现,这一切,不能说没有帝国科林的一份功劳。」
  什么功劳?
  居然!
  还在为科林说好话!
  皇太子垂下的手,猛然攥了一攥,然后轻松地笑着说,「您说的是,陛下。可是,我们总不能去感谢联邦的敌人吧?」
  「韩特.菲勒!」女王忽然喊出了儿子的名字。
  严肃的语气,让皇太子的心脏急跳了两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能改掉自己自大轻率的毛病吗?你这个样子,又让我怎么放心把整个王族交给你?」女王碧绿眼眸的颜色变得深沉了,「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帝国,而是军部。王族夺回辉煌的机会就在眼前,军部叁大将军世家斗争激烈,正T极一号防线获得大胜,但联邦人把荣誉归於指挥官凌卫身上,反而因为视频公开的风波而对军部更加失望,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削弱军部的力量,让军部形像在全联邦再一次崩毁。」
  女王充满魄力和骄傲的言语,彷佛让房间的温度也上升了。
  想起恢复祖先们的辉煌这伟大目标,皇太子的掌心也感到发热。
  他暂时忘记了对那个私生子的嫉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母亲?」
  「让帝国的科林知道,他唯一的对手正动弹不得,现在是再一次冲击正T极一号防线的最佳时机。」女王丢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优雅地微笑,「凌卫在艾尔.洛森的掌握下,再次担任指挥官出战的可能性等於零。联邦军部这一次,会派哪个指挥官上阵呢?我很期待。」
  联邦以千万计的球星,其中一颗星球上,一间小巧的办公室内。
  母子二人的一番对话。
  庞大联邦的命运轨道,在这分诡异神秘的气息中,转向不可知的未来。

  第七章

  凌谦从琳琅满目,挤满了整个立体大衣柜的高档服装中,取出最不起眼的飞行服。
  脱下身上的衬衣西裤,换上按他身材量身定做的黑色飞行服,身上的气质也为之一变。
  衣料完全贴合在肌肤上,包裹健康强壮的身体,肌肉线条在布料下凸显无遗,这样的设计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使身体不受任何羁绊,可以更好的驾驶战机。
  凌谦还记得,他第一次穿着飞行服出现在哥哥面前时,哥哥惊叹的眼神。
  那眼神让他得意不已。
  哥哥永远都那么害羞,明明是欣赏得不得了,明明看见这么帅的弟弟,忍不住动了心,脸颊都发红了,眼睛都看得发直了,还故意装出一副正儿八经,不为所动的模样。
  让凌谦恨不得扑上去,好好的咬他两口,把牙齿印留在哥哥身上。
  把心,留在哥哥身上。
  换好飞行服,凌谦在书桌前坐下,静静待了几秒钟,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面对电脑。
  刚刚播放过的视频静止着,停在最后一秒,最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就在视频窗口的正中央,带着令人欣赏的正气、镇定。
  凌谦关掉视频窗口,冷静地接通凌家大宅后方的控制中心系统。
  他很冷静。
  因为此刻,在他看完那段据说已经流传在全联邦的视频后,所剩的感觉,就是彻头彻尾伤心的冷,和怒到极点而骤然收敛的静。
  哥哥身上,那个属於他的刺青,消失了。
  他们的,爱的铭刻,消失了。
  没什么可以形容凌谦看到那段视频时的感觉,他坐在电脑前,眼睁睁看着哥哥替自己辩解说,没有虐待的事,眼睁睁看着哥哥打开衬衣,露出他爱抚过无数遍,亲吻过无数遍的肩膀。
  可是那个「谦」字,不见了。
  不见了。
  那一瞬间,凌谦觉得自己,也不见了。
  他要找回来。
  把哥哥找回来,找回被艾尔.洛森夺走的哥哥,就能找到不见了的自己。
  这个计划他早就计算过,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那并不重要,哥哥正被艾尔.洛森关在洛森庄园里,他和哥哥被隔绝开来了,他必须这样做,去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
  对於凌家来说,哥哥很重要;为了哥哥,凌家可以做到最大的牺牲——包括将军亲生子的鲜血。
  这一个信息,必须让哥哥知道。
  同时,也让所有人知道。
  女王废除《联邦公民自由人权法》第两百叁十条的建议书已经上呈,联邦最高法院正摇摆不定,担心任何决定都会引发联邦民众的哗然,凌谦要下一剂猛药,用自己做药引,推动这个进程。
  凌谦英俊的脸庞上只有冷冽,熟练地输入着命令。
  电脑已经接上大宅的控制中心。
  和其他两位上等将军的宅邸一样,凌家大宅占据了相当辽阔的一片地域。上等将军和家人的生命安全极为重要,尤其他们本身就和军部关系如此紧密,手握大量军事资源,可想而知,在如此大面积的宅邸中,并不仅仅只有寻常的生活起居场所。
  不管是修罗家族、洛森家族,还是凌家,在他们的居住地里,无一例外的配置着一流军事设备。
  反侦测雷达系统、流离炮、冷激光炮、无线电极墙网……
  还有,微型战机!
  凌谦的目光沉静如水。
  这段时间,他一直焦虑,浮躁,绝望,像个没长大的没出息的孩子,但是这一刻,他恢复了军人最刚毅的一面。
  因为,他即将回到战场。
  他要为哥哥而战。
  键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凌谦输入命令的同时,凌家大宅后院的宽阔平地上,沙土诡异地流动着,一个圆形顶舱正逐渐露出真容,并缓缓打开。
  土层下,是凌家大宅的微型战机机库。
  在圆形顶舱下方五百米处,小型宇宙飞艇静静停泊。在宇宙飞艇内,一台崭新的微型战机,凝聚沉默内敛的力量,守候在此,蓄势待发。
  花了叁十二秒接通飞艇内的控制台,凌谦输入命令,启动战机自动检测,注入满额能量,调整跨度线……以上命令完成后,他的脸上露出执着而温暖的笑容,输入了最后一个系统命令,卸载所有攻击性武器。
  做好这一切后,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凌谦?」经过大厅时,被刚好也是走出房间的凌夫人看见了。
  「妈妈。」
  「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凌夫人奇怪地看着儿子的飞行服,「接到军部的任务吗?」
  「嗯,训练任务。正好,待在房里久了,身体都快生锈了。」凌谦轻快地回答。
  凌夫人习惯性地举起手,轻触儿子的脸颊。
  她最近都在担心这个孩子,外界的传媒太可恨了,居然能想出凌谦虐待凌卫这样可耻的谣言,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有人把那些造谣的恶人统统杀死就好了,下一刻,又为自己会有如此狠毒的想法吃惊。
  「没出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妈妈,不要老是疑神疑鬼啦。」
  作为母亲,凌夫人可以感觉到凌谦的笑容里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是真实的笑容,和昨天那种强颜欢笑完全不同。
  也许,是今天流传在资料库的那段视频让凌谦振作起来了。
  「没什么事,妈妈,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凌夫人叫住他。
  只是出於心头一种模糊的感觉而叫住儿子,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凌夫人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问,「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嗯?」
  「你哥哥的视频,在资料库,现在很多电视台也在播放这条消息。」
  「哦,是那个。」凌谦不在意地应着。
  体内的某一条神经,被撕裂般蓦然地巨痛。
  「不管怎么说……你哥哥为你说话了,他亲口说的,虐待的事纯属谣言。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放心里去了。」凌夫人尽量不流露自己的情绪,温和地劝说着凌谦。
  其实,凌卫在视频中的后半段说的那些话,让凌夫人也感到伤心失望。
  什么公民决定权托付给艾尔·洛森少将,什么本人的诚实意愿,说得如此铿锵有力,如此坚决,没有一点舍不得。就算爸爸在二十年犯下大错,但是妈妈并没有伤害你呀,妈妈对你,一直都是当成亲儿子一样地疼惜。
  就在刚才,凌夫人还为此在房间里偷偷掉泪。
  但事情总要分两方面看,至少凌卫在视频里公开为凌谦作出了澄清。
  他对弟弟还是有感情的。
  想到这一点,对凌卫有所埋怨的母亲,又不禁在心里为长子说起了好话。
  毕竟是自己一手抚养的孩子,而且事实对於他的冲击,一定也很大。
  那孩子,也许也正待在洛森庄园里痛苦……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见一见他。」
  「妈妈说的是哥哥吗?」
  「当然。他已经苏醒了呀,视频里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屏幕的关系,脸色也苍白。」
  「放心吧,妈妈,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凌谦把手掌放在母亲娇弱的肩膀上,神气地说,「到时候叁兄弟一起吃妈妈做的歌兰宽面,要放多多的歌兰香草。」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
  「不说了,我要出门了。」凌谦朝着门口走,几步之后,又转回来,抱着凌夫人热情地亲了一口,凝望着她,笑着说,「妈妈,再见。」
  「今晚可以回来吗?想吃歌兰宽面的话,妈妈今晚就做好了等你。」
  「不,今晚不回来了,训练要持续好几天。妈妈,好好养身体,等哥哥回来哦。」
  凌谦对凌夫人挥挥手,矫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从大门走向微型战机机库的路上,他打开了手腕上的通讯器,录下了一段话。
  「凌涵,这段话我设为定时发送给你。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和你直接通讯,你一定会骂我愚蠢,然后阻止我的行动。」
  「其实,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当你的哥哥,经常要看你的黑脸真让人受不了。有时候,我很想揍你这个装沉着的小子一顿。」
  「不过,也必须承认,你确实很优秀。从你通过模拟封闭式考试回来,我就知道,凌家下一任的将军就只能是你了。爸爸的想法,大家都看得出来。」
  「你一直跟我说,要沉住气,要忍耐所有人都无法忍耐的。我相信你的能力,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也许有一天,我们确实会把哥哥从艾尔那混蛋手里抢回来。」
  「可惜,我的耐性,一向都不如你。小时候钓鱼,打猎,你的收获总是比我多。」
  「我尽力了,真的,但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因为我看见,哥哥的肩膀上,我留下的刺青不见了。」
  「我忍不住去想,哥哥肩膀上的刺青,是在哪种情况下被去掉的?为什么去掉刺青后,哥哥还要对着镜头说那些话?」
  「我了解哥哥。哥哥是被逼的,就算他不肯原谅我们的欺骗,也绝不会投向艾尔.洛森。」
  「艾尔.洛森把哥哥逼到了这种程度。」
  「哥哥他现在,一定受着我无法想像的苦。」
  「所以,凌涵,我无法再忍耐了,哪怕再忍耐一秒都不行。就算你骂我愚蠢、无用、没出息,我也不在乎。」
  「我要驾驶微型战机,冲击洛森庄园。」
  「放心,战机上没有携带攻击性武器,这个事情的性质,最后只能定性为一个弟弟的思兄过度。很鲁莽,但同时,这也代表了凌家对於他们的长子,最终的立场。」
  「宁死不舍。」
  「宁死,也不舍!」
  「别担心,我不会打乱你的计划,我只想做一道催化剂,让哥哥尽快逃离艾尔.洛森的残虐,越快越好。哪怕只能快上一天,一个小时,一秒,我都甘愿牺牲。」
  「凌涵,你很聪明,我知道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会很好地利用我为你制造的机会,打破僵局,推动所有力量废除那条法律,让哥哥回家。再说,虽然我没有你优秀,但我要有什么不测,爸爸也就有足够的理由出手了。」
  「最后,告诉哥哥,我虽然骗了他很多,但我说的每一次爱哥哥的话,都是真的。」
  录好这一段话,凌谦把这份音频文件加密,设定七个小时后发送到凌涵的通讯器上。
  宇宙飞艇从凌家大宅所在的安乐星,飞到洛森庄园所在的水杨星,需要七个小时,等他到达洛森庄园,凌涵听到录音,就算想阻止也无能为力了。
  想到凌涵也许会丢掉那副冰冷面具,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凌谦不禁弯起唇角轻笑。
  他下到机库,打开舱门,坐上宇宙飞艇。
  有一级驾驶官资格的凌谦,要驾驶这种类型的飞艇易如反掌。
  他启动飞艇,不到两分钟就设好了最快捷的航线,按下控制键,装满燃料的飞艇轰鸣升空。
  六个小时零二十五分后,凌谦驾驶的宇宙飞艇冲破水杨星大气层,掠往洛森庄园。
  他录下的话,将在叁十五分钟后传送到凌涵的通讯器上。
  而同一刻,他的孪生弟弟凌涵,正在隔了几个宇宙纬度的常胜星上,以和他同样勇毅的心情,步履平静地走向几个等待着他的调查组军官。
  「凌涵少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自愿接受极限审问?」奈尔林中尉问。
  「是。」
  「完全自愿?」
  「是。」
  「我必须提醒你,极限审问不会真正伤害你的身体,但过程会产生巨大的痛苦。一旦你走进这间审问室,将不再有反悔的机会。除非调查组认为你已经全部坦白,否则审问会持续到十二小时的最后一秒。」
  「我知道。」
  「好吧,该提醒你的,我都提醒你了。请脱下你的军装外套,还有,解除身上的武器,摘除通讯器,这里的卫兵会帮你暂时保管。对了,在开始之前,你还有什么要求要提吗?调查组未必会全部满足,不过会酌情考虑。」
  凌涵彷佛对奈尔林的唠叨感到有趣,思忖了几秒。
  「中尉,审问过程中,你会一直在场?」凌涵问。
  「当然。一秒也不会离开。」
  凌涵没有任何表情地点了点头。
  然后,像走进高端军备委员会的常用办公室一样,气度从容地走进了极限审问室。


  第八章

  大概是那段录像让艾尔.洛森心情不错,昨晚晕倒后,艾尔.洛森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无情地剥掉他身上所有衣物,在床上醒来后的凌卫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白色衬衣。
  仅白衬衣而已,军服上装不见了,晕倒前穿在身上的军式长裤也不见了,只有一件衬衣,堪堪遮到大腿根,不过,总比一丝不挂要好。
  被囚禁的日子,除了艾尔.洛森之外,凌卫见不到任何人。当那男人不在的时候,他只能待在这间高性能的牢房中。
  门窗,家具,墙壁等处,凌卫早已经探索过千百遍,如果弄不到艾尔.洛森的指纹密码,根本没有一丝逃走的可能,所以现在他也不再把时间花在这些徒劳无功的事上。
  独自一人的时候,凌卫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从外人眼里,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个囚犯在发觉自己毫无希望逃脱时的认命,对命运的冷待。
  但在闭目养神的平静脸庞之下,凌卫却正在疯狂地寻找。
  在自己内心里寻找。
  哪里?
  你在哪里?!
  凌卫在心底呼唤着。
  卫霆,你出来!
  他不确定这种呼唤有没有用,至少比坐以待毙强。
  艾尔.洛森说过,卫霆的灵魂藏在他的身体里,这种老土的神鬼论说法匪夷所思,令人发笑,可是凌卫亲身体验过。
  好几次,他内心充满了对艾尔.洛森的冲动,想接近那男人的渴望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中了邪。
  在审讯室里,当自己极度虚弱时,他感到了有什么在夺取他对身体的控制。
  昨晚,在录像结束后,失去知觉之前,这种恐怖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木偶,被命运的线束缚着四肢,扯动着,驱使着,无法自控,他竭尽全力战斗,才在昏迷前夺回了控制权。
  那就是……艾尔.洛森所说的卫霆的灵魂?
  凌卫是军人,他上过的学校就是军校,并没有关於灵魂之类的课程,对这个陌生的字眼并没有多少认识,在这件事上,什么哲学、神学都无关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他的身体!
  他的人生!
  出来呀,卫霆。
  不是在觊觎这具身体吗?中森基地的那段视频,就是你利用我受刑虚弱的时候,夺取了我身体的控制权,擅自发布的吧。
  用我的嘴,说出背叛我所有亲人的话。
  不留馀地的把我交给艾尔.洛森,都是你干的吧!
  凌卫在心底犀利地责问。
  但一无所获。
  再愤怒的痛骂,也只是往心湖上吹了一口气,最多只引起一圈很快消散的涟漪,盼望忽然有名为卫霆的水怪从湖底轰然冒出头,化为某种实体,让自己可以和它正面相对,像军人在战场上一样较量,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就算是奢望,也必须尽力一搏。
  凌卫不放弃地尝试,尝试,再尝试……
  「他怎么样?」
  下午的时候,艾尔.洛森才把军部派下来的无可推脱的公务完成,回到洛森庄园。
  首先就走进了监控室。
  如果他不在,对凌卫的监视大部分由米娜负责。
  「很安静。」坐在监视屏幕前面的米娜回答。
  「我以为昨晚录像之后,他情绪会出现波动。」艾尔.洛森递给米娜一杯酒,米娜摇了摇头。艾尔扬起眉,「真的不要?这可是你最爱的鹤舞果酒,最好的品质,从鹤舞星专门运过来的。」
  「今天已经喝了两杯了,我可不想变成一个女酒鬼。本来就是老女人,如果再变成酒鬼,那就更没有人肯要了。」
  「米娜,你的魅力永远不会消失。」
  「可惜吸引不了你。」
  艾尔笑了,把那杯酒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他在干什么?」
  「坐着,发愣。」
  「一直这样?」
  「从早上醒来之后就这样,只有吃饭的时候动了动。」米娜轻描淡写地提起,「你让他重新穿上了衣服。」
  「只是一件衬衣。」
  「看着他的身体,让你不舒服?还是……」
  「嗯?」
  「还是让你感到难以自控?」
  艾尔不易察觉地吊了一下嘴角,温柔地说,「米娜,亲爱的,你的研究对像是监视器里的那一位,而不是我。」
  「我关心的人是你,而不是他。」米娜耸了耸肩,「好吧,我知道自己争不过你。但是,艾尔,你应该知道,精神医生如果把持不住,不但救不了病人,可能自己也会陷进去。如果你渐渐分不清自己爱的是哪一个……」
  「我爱卫霆!」艾尔低沉地截住了米娜的话。
  顿了一下。
  「只爱卫霆,」艾尔说,「只有卫霆。」
  他的气势压制着房间里的所有呼吸,沉重执着的同时,令人目眩神迷。
  米娜和他对视着,片刻后,无奈地苦笑。
  「你拥抱他,抚摸他,吻他,因为你觉得卫霆会感觉到你的爱意。」米娜问,「那么,你对凌卫的逼迫,伤害,卫霆是不是也会感觉到呢?」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但是可以感觉到,对吗?如果你的想法成立的话,也就是说,凌卫的痛苦,对你的厌恶,憎恨,卫霆都可以感觉到。如果卫霆有一天醒来,在凌卫身体里,默默看着你和凌卫的亲密动作,又看到你对凌卫做出这么多残忍的事情,他会怎么面对你?就算你期待的事情终於发生,卫霆和你的关系会像过去一样吗?」米娜终於问出尖锐的问题。
  她不想伤害艾尔,从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起,她对这个男人就充满了彷佛被魔鬼下咒般的痴爱。
  所以她才必须问。
  必须在艾尔将来面对那一切之前,触痛似的提醒艾尔。
  很令人无奈。
  有时候,真正的爱所展现的,往往是这种凌厉的冲突,疼痛。
  但令人惊讶的,艾尔.洛森并没有被米娜的问题刺伤。
  「我了解卫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
  注意到时间到了,艾尔打开通讯器,命令厨房把热茶和糕点准备好。
  他要去和凌卫一起享受下午茶了。
  ◇  ◆  ◇
  囚室中的下午茶,是最近都在坚持做的事。
  只要赶得及回到洛森庄园,艾尔.洛森不会错过任何和凌卫共进饮食的机会。凌卫对下午茶毫无兴趣,他连吃正餐都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保持体力才勉强进食。
  沦落为囚徒的指挥官,之所以肯和艾尔坐在同一张餐桌上,面对热暖的红茶,和精致可爱的糕点,完全是因为艾尔那些无耻下流的威胁。
  凌卫在一开始就极为奇怪。
  在他印象里,这是贵族小姐夫人们的癖好,下午茶这叁个字,就令他想起皇宫宴会里那些花枝招展,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们。
  为什么这个外表看起来比石头还冷硬的魔头,居然会有爱喝下午茶这种诗情画意的习惯。
  艾尔对此没有任何解释。
  对一个囚犯,复制人,根本没有解释什么的必要。
  喜爱下午茶,是卫霆的一个小小爱好。从前偷偷溜去和艾尔碰面时,卫霆常常会反客为主地钻到艾尔的食品柜里,取出只有军部高官才能享受到的精美糕点,大方地笑着说「来一顿下午茶吧。」
  战场上谈笑风生出生入死的英勇军人,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馋嘴的小毛病,这让卫霆在艾尔眼里变得无比可爱,同时也极为自豪。
  假如是其他将军子弟食品柜里的东西,就算是再好吃一万倍的点心,卫霆也会嗤之以鼻。
  华丽的牢房里,摆着餐桌和满桌引人垂涎的糕点。
  「连茶都不肯喝一口吗?」艾尔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昨晚的录像,你做得很好。我已经放到公开资料库了。这味道不错,真的不吃一点?」
  凌卫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糕点,继续沉默。
  本来就已经没胃口,听他提起昨晚的录像,当时那种被强制灌输放弃人权的惊怒,疲惫到极点的麻木,几乎让人崩溃的头疼,好像回来了一大半。
  凌谦也许已经看到视频了吧?
  视频公开后,对凌谦的舆论攻击想必会消减下来,但凌卫可不敢奢望凌谦会高兴地对自己道谢。肩膀上的「谦」字刺青被消去了,凌谦会失望愤怒到何种程度,凌卫简直不敢想像。
  还有视频后面那些谎话,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
  很奇怪,凌卫倒从来没有担心过凌涵的误解。
  凌涵就像一台从来不会出错的精准的电脑,他应该可以计算出自己在视频里说的都是谎话。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看穿这些谎言背后的真相,那这个人一定是凌涵。
  算了。
  与其去考虑外面的亲人们的反应,还不如继续思考打破僵局的方法。
  必须自救。
  不择手段地打败眼前这个恶魔少将,才能回到亲人的身边。
  「你昨天说过,愿意配合。我们来谈谈这个吧。」艾尔.洛森把糕点碟放回桌上,扫视着坐在圆形小餐桌对面的凌卫。
  一直以来,凌卫都被勒令不着一缕,这是为了不留馀地地打击凌卫的自尊心。
  艾尔忽然懊恼地意识到,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卫霆穿着衬衣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时,曾经好几次让自己的自制力崩溃。
  眼前有着坚毅冷冽眼神的军官,把衬衣的每一颗钮扣都扣得严严实实,坐在餐桌旁,脊背笔挺有如标枪,姿势比军部仪仗队的人还标准,却……更让人难以抑制地想起,他身上除了这件衬衣,再没有别的遮掩之物。
  透过餐桌脚之间的空当,可以轻易瞥见大腿上蜜色的肌肤,在衬衣衣摆下,因为肌肉长时间绷紧,微微抽搐而反射诱人的温香光泽。
  只要把衣摆轻轻撩起,更神秘的地方也无所遁形了。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我会努力配合,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把卫霆从身体里唤醒的方法。」凌卫一板一眼地说,「你也要记住你的承诺,绝不伤害我在意的人。」
  艾尔眼中微光闪动。
  缓缓的,一抹极为微妙的笑意从唇边逸出。
  他动作迷人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两侧,然后把餐巾丢在桌上,带着危险而暧昧的压迫感。
  「过来,坐到我腿上。」艾尔微笑着说。
  凌卫警惕地眯起眼。
  「努力配合不是嘴上说说就好,要看你的行动。过来,坐到我腿上,连这个都做不到,那所谓的为了你的亲人安全,愿意把卫霆唤醒之类的,都是谎话。」
  没错!
  都是谎话!
  凌卫在心底凶狠地回答。
  他咬住了牙关,绷紧的肌肉,在脸上写出抗拒的线条。
  可恶。
  本来想冷冷一笑的。
  像凌涵那样,露出一个浑不在意,令对方无法猜透的冷笑。
  可凌卫没有那样的本领,即使努力想控制表情,一旦被艾尔刺激得惊怒交加,就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要我把一个要求重复叁遍?这就是你所谓的配合?」
  凌卫眼里掠过一丝决然,刷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短促的声音。他走到艾尔身边,豁出去般的往艾尔大腿上坐下。
  衬衣无法包括整个臀部。
  重力作用下,裸露的大部分臀部肌肤和男人的军裤紧紧贴合,立即感受到男人大腿肌肉的紧实有力。
  身为体魄强健,训练有素的男性军官,却像女人一样,坐在另一个同为男性军官的大腿上,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令人尴尬而且带有屈辱感的。
  即使对着凌谦和凌涵,凌卫也很少心甘情愿地坐上他们的大腿。
  对像是艾尔.洛森,凌卫的感觉就更糟了。
  而且,艾尔.洛森居然还做出了和凌谦凌涵一致的动作,一手绕到前面,搂着凌卫的腰,另一只勾住了凌卫的下巴。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耳边传来男人恶魔般的低语,喷出的气息炽热。
  凌卫转过头,扫他一眼。
  「我答应过配合。」
  「不,在答应配合之前。」艾尔别有深意地提醒。
  凌卫又扫了他一眼,不过这次,眼里多了一丝狐疑。
  这个洛森家的恶棍必定又在琢磨什么阴谋,虽然凌卫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最终目的不外乎是把卫霆的灵魂呼唤出来。
  没关系,把卫霆叫出来吧。
  正愁找不着他呢。
  明明知道身体里潜伏着另一个虎视眈眈的灵魂,却无法揪出来消灭,那才是最郁闷的有力无处使的状况。
  凌卫知道,自己在玩一个最危险的游戏。
  身体只有一个,卫霆一旦被唤醒,自己也许能压制和控制卫霆,也可能被卫霆压制和控制。
  和思维海洋的惊涛骇浪搏斗很刺激,可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风波吞噬。
  但,为了回到弟弟们身边,这个险值得冒。
  「你答应过,如果有一天你亲自去掉了身上的烙印,你就主动的向你两个弟弟告别。」艾尔.洛森说出了谜底。
  每个字都伴随着男人的热气,吹进耳道。
  凌卫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充满敌意地高高倒竖,坐在这人的大腿上,和这人如此贴近,简直度日如年。
  即使他这些天来,和艾尔.洛森已经有过数不清的「亲密」接触,但这种事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
  「是的,我答应过。」凌卫回答。
  「那不妨来练习一下。」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艾尔.洛森的嘴唇,离他的耳垂更加近了,到了双唇开合间就会不经意触到耳垂的程度,低沉地命令,「就当凌谦和凌涵在你面前,说出告别的话。我要的不是敷衍之词,而是真正的告别,和昨天的录像一样,要说得连你自己也深信不疑。」
  片刻后,在艾尔膝上僵硬得像尊铜像的凌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凌谦、凌涵,我决定和你们断绝一切来往。再见。」
  简单,直接,很有军人风格。
  但是被艾尔.洛森否决了。
  「不及格。里面满满都是迫不得已的味道。重来。」
  凌卫深呼吸了几下。
  太阳穴开始突突地抽动着发疼。
  昨晚的一幕又重演了,一遍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遍遍被艾尔.洛森漫不经心地否决,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次重复,都像针一样狠狠穿刺着自己的内心,把心脏扎得鲜血横流。
  「不及格,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看着你这个惹人怜爱的样子,凌家的孪生子会为你更疯狂的。」
  「不及格,你的目的是让他们对你死心,砍断你们之间的联系,而不是向他们求救。」
  「你是真的想他们的安全得到保障,对吧?如果他们知道你对他们还有感情,还可以利用,为了决策力,他们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的,到时候他们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不想他们为你踏入陷阱而送命,就认真地按照我的要求做。」
  比昨晚更痛苦的煎熬。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疼,连视野也开始摇晃,凌卫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痛晕过去。
  更糟的是,身后的男人并不安分,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后颈,原本绕到前面隔着衣料搂着腰的大掌,也令人愤怒地钻到了衣料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敏感的腰侧。
  「不及格,再来。」
  「我……不想再和你们有任何关系了……」凌卫身上冒着冷汗,几乎咬碎银牙,断断续续地坚持着。
  艾尔玩味地观察着他的猎物。
  嗯,这位不会撒谎的指挥官妄图在自己面前耍花招,他那点道行怎么可能骗过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中的世家子弟?
  所谓的配合,只是为了保证凌家孪生子的安全。
  没想到,他在知道真相后,依然对那双孪生子死心塌地。
  十足的可恶!
  不过无所谓。
  艾尔对目前的进度很满意,凌卫真心配合也好,假意配合也好,他已经走上了艾尔安排的路,接受着和艾尔的肢体亲近,录制视频,为自己亲手背上凌家的罪名,一遍遍说着和孪生子决裂的话……
  这种持续的精神折磨会像钝锯子一样,慢慢锯断凌卫的灵魂。
  不管凌卫承认与否,心理伤害已经存在。
  崩溃只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候,卫霆就回来了。
  卫霆,回来吧。
  我渴望着……像这样……亲吻你,抚摸你,舔你的后颈,然后,得到你给予我的阳光微笑……
  滴滴滴滴!
  地狱一般的,无止尽的告别演习,终於被毫无预兆的电子警报声打断了。
  艾尔一手桎梏着凌卫的腰,禁止他从自己膝上离开,另一只手抬起来,目光瞄向通讯器。
  洛森庄园的警报信号在小屏幕上方闪动,看清楚传送过来的图像,艾尔微微一怔,随即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
  「看来你昨晚的那段视频颇有效力呀。」
  艾尔打开房间中的大屏幕,把通讯器传递过来的图像投放上去。
  图像显示的是洛森庄园的外围。
  冷激光炮台已经进入随时可以发射的警戒状态,电子网墙在全面启动下闪烁慑人的蓝光,而这一切之目标,是一架微型战机。
  一架静立在空中,像闯关的巨人面对千军万马,浑身上下散发着气势的微型战机。
  联邦极为先进的SKY039单人驾驶型,引擎半开启模式下的悬空静止动作。
  这个动作几乎每个微型战机驾驶员都会做,但是,可以做到如履平地,在高空的乱流中没有一丝摇晃,驾驶这台微型战机的人,必定是联邦第一流的驾驶官。
  凌卫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微型战机,几乎本能般的脱口而出,「凌谦!」
  ◇  ◆  ◇
  常胜星,军部大楼地下四十叁层,空气阴冷逼人。
  很少使用的极限审问室,此刻房门紧闭,上方的指示灯像一只恶毒的眼睛在阴沉闪烁,照亮了「使用中,擅入者军法处刑」这几个具有恫吓力的字。
  室内,坐在审讯椅上的凌涵,手脚已经被拘束器牢牢束缚。
  黑色领带已经取下。
  调查组的军官甚至帮动弹不得的凌涵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钮扣。
  英气俊朗的五官,深刻的眉目,无底黑渊般的眸子,同时还是凌承云的亲生子,二十年来第一个从虚拟封闭式考试中活着回来的年轻军部高官……在凌涵的身上,本来就充满了男性极想拥有的力量和内涵。
  即使被束缚在审讯椅上,他仍然像一头草原上悠然巡视领地的最强壮的野豹。
  想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尊贵的身份,再想想即将对他所做的事,每个人都感到掌心在冒着冷汗。
  「凌涵少将,请你过目。」
  军官把视线投向调查组的总负责人,衡吾越中将,得到他的点头示意后,把取出来的金属盒打开,推到凌涵的眼前,解释道,「这是军部审讯中允许使用的灵敏剂,在注射后,可以配合电击仪器使用。」
  凌涵冷冷听着。
  军官耐心地等了一会,终於放弃了从凌涵脸上寻找任何一丝畏惧的打算,看来想从凌涵嘴里撬出口供,恫吓是毫无用处的。
  只能让这位天之骄子真切地吃点苦头了。
  估计他根本不知道注射灵敏剂后受到连续高频电击是多可怕的事。
  军官咬咬牙,把准备好的几个带着内部审问科标志的金属盒一一打开,给这些虽然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但每一种都足以让人心胆俱裂的刑讯用具向凌涵简单介绍了一番,最后做了一句总结,「按照《极限审问规程》,以上审问工具,都允许在极限审问中使用。也就是说,当你不配合审问时,我们有权对你使用这些东西,这种行为完全合法。而任何人,包括你,在事后都无权追究审问者的责任,你明白吗?」
  凌涵只点了一下头。
  他要积攒精力对付接下来的事,连多点一下头,都觉得浪费体力。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动作前,调查组军官还是谨慎地问了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钉在凌涵身上。
  很令人不解。
  受审者明明被绑得不能再紧,但周围的人,都有一种他随时会跳起来,冷笑着把所有人杀死的错觉。
  「极限审问的十二个小时,开始计算了吗?」凌涵语调毫无起伏地问。
  「当然没有,我们现在进行的是审问准备,确定你明白整个审问的流程。对你注射灵敏剂后,才会开始计算时间。」
  「那就别废话了。」
  「…………」
  ◇  ◆  ◇
  凌卫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微型战机,几乎本能般的脱口而出,「凌谦!」
  猛地站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艾尔狠狠按回原处。
  「以为凭着一架微型战机就能闯入洛森庄园。」身后传来艾尔感到有趣的低沉笑声,「真让人奇怪,换了别人还情有可原,凌谦是上等将军之子,应该很清楚上等将军宅邸的防御火力有多大,他的举动和送死毫无区别。嗯,可以看见将军之子的身亡场面,正是你那视频的功劳啊。不枉我辛苦地教导。」
  凌卫没有理会剐心的揶揄,他的目光紧张地盯在大屏幕上,彷佛要透过屏幕,看穿微型战机的坚硬外壳,看见里面的驾驶员。
  高墙上,叁排冷激光炮的炮口移动着,交错对准了半空的微型战机。
  「全体人员注意,只要战机越过庄园边界线,立即全面攻击。」艾尔通过通讯器下达指令。
  凌卫霍然回头。
  「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我没有去伤害他,是他主动跑过来找死。」
  「艾尔.洛森,你亲口对我承诺过。立即解除冷激光炮作战状态!」凌卫激动地低吼。
  自从见到微型战机,凌卫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冷静,通通不见了。
  忽然,艾尔少将又露出了那种游刃有馀的微笑。
  「何必激动,事情并非无可挽救。」他收紧手臂,紧紧搂着凌卫的腰,这样的紧密接触,可以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凌卫的每一丝颤栗,更自信地控制凌卫的情绪。声音充满悦耳的磁性,「这不是很好的告别机会吗?刚才练习了很多次,现在就直接现场表演吧。告诉凌谦,你是多么憎恨他的欺骗,在你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想利用你得到决策力的恶棍。他玩弄你的身体,隐瞒你的真实身份,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告诉他,你要他滚得远远的。」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否则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耳朵上传来令人厌恶的濡湿和痛感。
  艾尔肆无忌惮地咬住了他的耳垂,玩味地低笑,「难道你想看着凌谦死在你面前吗?一架微型战机,对抗上百台冷激光炮,不到十秒他就会被打成碎片。昨天的视频已经公开了,你是军人,作战就必须坚持到底,下了决定就不要回头。和凌谦好好告别,要他相信你已经属於我了,让他死心,这样他就会离开。这样,他才可以保住性命。」
  凌卫犹豫着。
  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挣扎。
  走投无路的猎物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只需要有人再推一把……
  「记住,要像昨晚的录音那样,真心诚意的叫他滚出你的人生。彻底死心的凌谦,才会不再想救你出去。如果你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或者露出求救的眼神,你应该知道凌谦会怎么反应。他会像最愚蠢的小奶犬一样莽撞地冲进来,在你眼前化为炮灰。我承诺过不伤害你的亲人,所以我给你一个挽救他性命的机会,让你和他告别。接下来,看你的表现了。」
  凌卫艰难地摇头,下唇几乎咬出血印。
  浑身激烈地颤抖。
  但艾尔已经对着通讯器发出了命令,「通讯官,打出要求通话信号,告诉微型战机驾驶官,凌卫指挥官有话要说。」
  片刻后,信号接通。
  凌谦放大的脸,忽然在大屏幕上跳了出来。
  「哥哥!」
  「凌谦!」凌卫挣扎着扑向屏幕,但被囚禁在力气奇大的艾尔怀里。
  仅仅穿着一件衬衣,被男人抱在膝上的姿势屈辱不堪,让人咬牙切齿的是,彷佛是为了进一步刺激凌谦,男人钻入衬衣下的手,恬不知耻地上移,用力捏住了胸上一颗脆弱的花蕾。
  「呜!」凌卫从齿缝里逸出一声,恨不得把这男人每一根指头折断。
  「凌谦来了,开始告别吧,」艾尔在他耳后充满危险地提醒,「如果他一怒之下冲进来,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艾尔.洛森,你该死!」凌谦破口大骂。
  衬衣料子很薄,手指在下面的动作凸显无遗,他看得一清二楚。
  心爱的哥哥居然被男人如此狎玩,凌谦比死还痛苦,但在破口大骂后,他居然罕见地收敛了暴怒的情绪,把目光投向凌卫,甚至扭曲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哥哥,不要紧,我来接你回家。」凌谦笑着说,「不要理会洛森家的混蛋,我最了解哥哥,不管哥哥在洛森庄园做了什么,一定都是迫不得已的。哥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我都不介意。」
  凌卫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被咬破的下唇,鲜血沿着下巴的弧度,滴在白衬衣上。
  「多天真的弟弟,你舍得他死吗?」恶魔的低语震动耳膜,在脑海徘徊,「告别吧,为了他能活下去,叫他走,不要再来纠缠你。说呀!」
  单薄的衬衣下,凌卫的身体,颤抖得几乎要碎成亿万片了。
  「哥哥,我今天会努力把你带回家,不过,如果不能成功,请哥哥不要绝望,因为,哥哥还有凌涵。至於我,我至少见到哥哥了。哥哥,我们对哥哥是真心的,哥哥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就算……」
  「骗子!」
  凌卫的喉咙,在激烈的颤抖中,终於爆发出一声怒骂。
  骂断了凌谦强颜欢笑的安慰。
  「骗子!恶棍!无赖!愚蠢自大的家伙!凌家的混蛋孪生子!」凌卫盯着大屏幕里僵住的凌谦,恶狠狠地咆哮,「对我撒谎,把我当白痴一样骗得团团转,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吗?你只是个没出息的纨絝子弟!花花公子!」
  即使是怀着必死的壮烈之心而来,凌卫的唾骂,却像不可抵挡的巨锤一样砸破了凌谦的冷静。
  保持着悬空静止动作的微型战机,终於在高空的乱流中出现了摇晃。
  凌谦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哥……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不是的……」
  凌卫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不留情面地痛骂。
  「驾驶一台微型战机独闯洛森庄园,是来显威风吗?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你只是个自视过高的白痴,根本不为别人考虑!如果你这么鲁莽的死掉,要我去哪里再找另一个笨蛋凌谦来爱一辈子!」
  最后一句话传入耳里,凌谦霍然抬头。
  一脸的惊喜激动。
  「什么好话都不用说,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坏事,我全部原谅!因为我发过誓,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离间我们的感情!立即滚回去,告诉凌涵我没有丝毫动摇!我为你们多艰难都要活下去,你们也必须为了我……」
  视频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微型战机的通讯屏幕上,骤然呈现失去联络信号的静止画面。
  「哥哥!哥哥!」凌谦疯狂地拍打着通讯按钮,热泪满脸。
  哥哥说原谅我。
  哥哥说,要爱凌谦一辈子。
  哥哥说,他没有丝毫动摇。
  无论多艰难,都要为了对方活下去!
  原来最坚强的人,其实是哥哥,真相那么残忍,但不需要说好话,不需要解释,哥哥明白,通通明白,没有动摇!
  欣慰和快乐如千丈海浪,拍打心房。
  凌谦被上苍的赐予和祝福淹没了。
  他立即联系凌涵,但通讯器没有反应,只能又录下一段话传送过去,激动难抑地说,「凌涵,我见到哥哥了!哥哥说通通原谅,他没有忘记誓言,没有动摇,他在为我们坚持!哥哥要我们为了他不管多艰难也要活下去,我想听哥哥的话……」
  「……但是,哥哥在受苦,他还在那魔鬼的手里。凌涵,他对哥哥为所欲为,令人发指!」
  「我不会改变我的计划,哥哥已经明白我的心了。可我还要让全联邦明白凌家对哥哥绝不放弃的态度,用我最大的努力让全局进展加快,逼爸爸出手。」
  「凌涵,和哥哥说,我没有听他的话,请他不要生我的气。」
  凌谦啪地按下发送键。
  然后,深吸一口气,闪电般连续输入十几个操控动作。
  在高空中摇晃的微型战机,忽然停止了摇晃,气势收敛,如高手临阵,下一秒,战机发出一声尖啸,引擎轰然大震,炮弹一般冲向洛森庄园严密到恐怖的外围防御网。
  洛森庄园冷激光炮的数十个炮口簇黑发亮,静待着牺牲品的到来。
  密集的对空高射中,就算战机驾驶员厉害到可以灵活躲过第一轮炮弹,也会死在第二轮、第叁轮炮弹的乱轰中。
  艾尔.洛森少将已经下令,只要微型战机进入洛森庄园边界线,就属於主动攻击,可以格杀勿论。
  双方的距离,在几个眨眼之间迅速缩短。
  一千五百米,一千米,七百米……
  五百米!
  准备!
  所有的冷激光炮手已经把手指牢牢悬空在发炮键上,准备随时一指按下,毁天灭地。
  叁百米!
  两百五十米!
  嗯?
  咦?!
  骤然,所有洛森庄园的守卫兵都愣住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他们养精蓄锐,战意达到巅峰,随时准备开炮的一刻,就在攻击者在下一秒就要冲入边界线的一刻,那台气势慑人的微型战机却在空中猛然来了一个急速翻滚,硬生生刹住冲势。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动作,任何战机在如此巨大的惯性冲力下,就算临时后悔也会控制不住冲势而撞入冷激光炮射程之内。
  但这台微型战机的驾驶员,却展示神迹一样做到了!
  急速翻滚,在踏上必死之路的刹那,遏制冲势,然后稳稳地落地,恰好停在洛森庄园边界线前,位於冷激光炮合法攻击的范围之外。
  炮手们面面相觑之后,忍不住轰然开骂。
  「这驾驶战机的混蛋!搞什么呀!」
  「有种再过来一米!轰死你!」
  「弄半天原来是过来耍酷的,微型战机开得好也不用这么拽,居然到洛森将军府邸来显摆,找死啊!」
  「不过,这战机技术真他奶奶的一流,啧,比镇帝军校的教官还厉害……」
  毕竟是直爽的军人,即使是敌人,但看到对方值得尊敬的高超战力,还是会忍不住心生赞叹。
  先前气势如虹,现在却落地变成安静小白兔的微型战机,机舱之内,驾驶员凌谦根本没功夫理会对面高墙上炮手们的痛骂或赞赏。
  他正蜷缩在控制台前方的金属地板上,不时激烈地翻滚,和袭击他的阵阵剧痛作战。
  英俊的面容已经扭曲到狰狞。
  凌涵这混蛋……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他正在做高速俯向冲刺时,剧痛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他。
  凌谦立即认出了这可怕的感觉。
  两年半前凌涵参加虚拟封闭式考试,身受重伤差点死掉,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而这一次,痛楚竟然比那一次更强烈,更令人无法忍受!
  「凌涵,你……给我撑住!」
  凌谦双手捧着头,疼得在地上乱滚,嘴里咬牙切齿地低吼。
  「撑住!混蛋!」
  本来想着自己如果出了什么事,后续还有凌涵,凌涵一定可以把哥哥救出来。
  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倒下,那不可一世的家伙却出事了。
  如果俩兄弟一起挂掉,哥哥岂不是要永远在艾尔.洛森那双淫贱魔爪之下受苦?
  不!
  绝对不可以!
  几乎就要冲入洛森庄园的凌谦,千钧一髪间把技能发挥到极致,在痛得头晕眼花的状态下,刹停去势,平安降落微型战机。
  如果不是对哥哥入骨的执念,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神一般的操作!
  只是,凌涵……
  到底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呀?!
  洛森庄园的地下牢房中,一记清亮的耳光,响彻半空。
  凌卫坚定的宣告还没有说完,就被艾尔.洛森猛然截断通讯,接着,扬起手,狠狠把凌卫搧倒在地。
  凌卫被这个耳光打得嘴角破裂,满眼金星,却用指尖拭了拭嘴角淌下的鲜血,冷傲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不舍得打这具身体呢。不是说,是卫霆未来要用的身体吗?」
  「你,一直在耍着我玩吗?」
  少将眼中满是阴霾,居高临下地审问。
  「什么配合,什么只要求我不伤害你的家人,通通都是谎话。你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得到和凌家人直接联络的机会?」
  「是。」
  凌卫毫不畏惧地昂头,冷冽目光如电。
  「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真正的态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冷静下来,耐心地找出你的弱点。」
  「你!和凌家的孪生子一样,都是卑鄙的骗子!」
  「开始我还担心,和他们告别的通讯,你也采用先录像的方式,这样的话,我就不能说出我的心意了。幸好,」凌卫朝这个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男人,不屑地扫了一眼,缓缓地说,「你终於得意忘形,主动给了我和凌谦直接视频的机会。我想,你是太想看我和凌谦被你逼得痛苦绝望的一幕了吧?」
  半边脸被打得肿起来,笑容有点不自然。
  但那是令人无法轻忽的,绝不认输的微笑。
  那是,联邦战神,联邦最惊艳绝伦的指挥官,才会拥有的自信微笑!


  第九章

  漆有凌家标志的高级房车在五福基地医院大楼门前停下,引来不少路人畏惧中带着好奇的视线。
  车头的金色五星印记昭示着军部最高级别,难道是凌承云上等将军亲临?!
  但是,车门打开后,从车上下来的却并非身材高大的将军,而是一名身形娇弱,气质高贵的妇人。
  她神情焦虑,脚一落地,就什么也顾不上地往医院大楼里急匆匆地走,她的随行护卫人员甚至不得不努力跟上她。
  「凌夫人,欢迎……」
  「这种时候就请不要再说浪费时间的客气话了,我的儿子,凌谦,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立即见到他!」在走廊上,见到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院长,凌夫人劈头就问。
  一般情况下,她绝不会以将军夫人的身份仗势欺人,但今天早上还在自己面前露着笑容的儿子忽然因伤入院,不啻於一道晴天霹雳炸在耳边,也顾不上礼貌了。
  「请随我来,夫人,我已经命令将凌谦准将作为全院第一优先病人照顾……」
  院长亲自领路,因为凌夫人的急切,一行人迅速穿过走廊,皮鞋跟在光滑大理石地板上敲出焦灼的节奏。
  院长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转头向凌夫人汇报,「凌谦准将伤势轻微,外伤上来说,只是手臂和膝盖有轻微擦伤,可能是微型战机在飞行时摇晃而导致的,请不要过分担心。」
  「真的只有轻微擦伤吗?」
  「嗯……另外,凌谦准将正处於一种极为剧烈的头疼状态,但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任何震荡或伤害,我们正努力想找出原因……」
  院长完全理解这位贵夫人的心情,一位母亲,发现宝贝儿子受伤,即使是轻伤也会放不下心。
  问题是,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这位将军夫人的?
  真要命。
  凌谦准将一恢复过来,就立即吩咐了必须把他受伤的事情严加保密,特别是不能让凌夫人知道。
  「凌谦准将就在这里面……」
  不等院长说完,凌夫人已经扭开门把,满腔担心地走了进去。
  房中的美男子显然没有想到,在医院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有人敢不敲门直接进来,所以根本连门都没锁,凌夫人进门时,正好看见空无一人的病床,和病床上像咸菜一样,被揉成一团的病人服。
  凌谦已经穿好了军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正拿着衬衣打算往胳膊上套。
  听见房门方向的动静,凌谦抬起头,猛地一愣,「妈妈?」
  见到看起来健康状况还不错的儿子,凌夫人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这时候才感到有点膝盖发软,很快又打起精神,不放心地走向凌谦,「伤到哪里了?给妈妈看看。」
  「没受伤。」
  「又要对妈妈撒谎吗?」凌夫人颇有威严地瞪他一眼。
  凌谦吓了一跳。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撒谎这个词,已经变成了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只是手脚擦伤了一点。」凌谦老实地让妈妈看了自己的手肘,再弯腰拉起裤筒,露一下膝盖。
  确实,只是擦伤,这是在机舱的地板上痛得受不了时,乱撞乱滚碰伤的,只是破了一点皮,喷一点消毒剂就可以搞定,连包扎都免了。
  「怎么受伤了呢?」
  「微型战机升空时,遇到空气急流,机身摇晃了几下。」
  「你这孩子,不是总自吹自擂,说自己的微型战机技术是全联邦第一吗?为什么遇到一点空气急流就这样了?」
  「呵,妈妈……」
  遇上唠叨又担心的妈妈,凌谦空有玲珑八面的手段,也难以施展,只能讪笑着赔罪。
  内里心如火燎。
  十分钟前,一直困扰他的剧痛终於消失。
  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断电一样,一秒前他还痛得恨不得拿剪刀把自己的神经线都剪断,下一秒,他就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但凌谦感到极为不妥。
  在剧痛消失的那一秒开始,他再也感觉不到凌涵,他和凌涵是孪生兄弟,从小就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心灵感应。凌谦顿时无比担心,首先就把床头放着的通讯器拿起来拼命联系凌涵,却根本联系不上。而且根据通讯记录,他发出去的两段加密录音,至今凌涵还没有打开听过。
  要命!
  凌涵一定出大事了!
  没办法之下,他转而打算找爸爸,没想到,爸爸不在军部大楼,通讯器也处於拒绝接收信号状态。
  就在凌谦急急忙忙换衣服,要立即出院去找凌涵时,没想到,妈妈却先找到这里来了。
  这基地医院的院长是吃白食的吗?再叁和他说不许让妈妈知道,竟然……
  没用的东西!
  凌谦忍不住在凌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地瞥了院长一眼。
  院长满额头的冷汗立即冒了出来,一肚子委屈——天地良心,凌谦准将,我绝对没有向凌夫人报告啊!我用我全院上下所有病人的神圣生命发誓!
  「妈妈,真的只是小伤。对了,我的训练任务还没有完成,军令如山,我要先走了。」凌谦掩饰着内心的着急,打算和妈妈抱一个,亲亲妈妈的脸蛋就马上开溜。
  但凌夫人忽然沉下来的脸,让他伸出来的双臂停在了半空。
  凌谦俊美的笑容也不由僵在脸上。
  「怎么了?妈妈。」
  「你坐下。」凌夫人回过头,对院长和她那几名随身护卫人员温柔而充满力度地说,「我想和我的儿子私下谈谈,各位,谢谢了。」
  无关人等立即识趣地离开房间,守在房门外。
  病房里只剩下这对母子。
  凌谦无奈地在病床边坐下,生出一种即将被审问的头皮紧绷感。
  「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再欺骗妈妈,还记得吗?」
  「是……」
  「那老实地告诉妈妈,你驾驶的微型战机,是在什么地方训练?哪个星球?」凌夫人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有着从前罕见的凝重。
  看凌谦没有说话,凌夫人继续问,「是洛森庄园所在的水杨星,我说的没错吧?」
  凌谦惊讶地瞄了凌夫人一眼。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从前是根本想不到会被最相信的人欺骗,所以才当了二十多年的瞎子。到了现在,还指望我像过去那样耳目闭塞吗?」依然是温温柔柔的语调,但所说的内容,却着实让做儿子的心中不安,「我毕竟在这个圈子里生活多年,不少高级军官的家眷,甚至有的高级军官本人,都和我有交情。再说,你以为自己做的事很秘密吗?你开着微型战机几乎闯进洛森庄园的事,已经有电视台在报导了。」
  凌夫人没有说谎。
  凌卫宣布投向艾尔.洛森,目前暂住在洛森庄园,可想而知,水杨星现在是最多媒体关注的地方。
  心急如焚的记者们每天拿着摄影仪,像饿了几十天的狼一样围着洛森庄园团团转,只巴望可以隔着围墙,拍到一张珍贵无比的凌卫指挥官的照片,哪怕只是一个高大俊伟的背影也好呀。
  要不是因为洛森庄园是上等将军府邸,威势赫赫,守卫森严,早有记者使花招偷偷潜进去了。
  凌谦驾驶微型战机,和冷激光炮群对峙,以万丈云端飙下的雷电一般凌空冲击,又悬崖勒马刹在了洛森庄园的边缘,这么精彩的一幕,早不知被摄入了多少台记者埋在附近的偷拍仪器里。
  将军府邸中的事不可以乱报导,那将军府邸附近的事,总可以报导了吧。
  寂寞难耐的联邦记者们都乐开花了,立即把此事做了紧急插入报导。
  「我所要做的,只是看了紧急新闻后,打几个电话,请朋友们帮忙探问你的消息。五福基地在陈一林将军管辖之下,你一被送到这里,我就得到消息了。」
  凌谦只能苦笑,「陈将军,呵,听说他家媳妇对妈妈您,可是像对人生偶像一样地崇拜。没想到陈将军本人也是妈妈的崇拜者……」
  微型战机停在洛森庄园边界线外,一般来说,洛森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是洛森家主动对凌家出手了。
  不过,对手是艾尔.洛森那个死了老情人的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
  明白到凌涵可能出事,凌谦立即对自己的小命万分珍惜起来。
  为了哥哥!
  所以,即使当时疼得满地打滚,凌谦还是咬着牙启动了求救装置。
  凌承云儿子所驾驶的战机发出求救信号,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理所当然被接到求救信号的部门作为第一要务处理。
  很快,附近五福基地的救援队就从天而降了。
  就是没想到,陈将军居然通知了妈妈……
  「今天的事,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和妈妈解释吗?」
  「我只是想在洛森庄园附近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哥哥一面……」
  「你到底要对妈妈撒谎到什么时候?!」母亲忽然严厉的目光,让凌谦不由自主地肩膀一缩。「微型战机那种程度的俯冲,只是在附近看看吗?我认真地问过贝恩中校,他告诉我,这样的冲力,你差点就进入冷激光炮攻击范围了。」
  高官家眷身边一般都由军部派出的军官充当警卫负责人。
  贝恩中校,就是凌夫人的贴身警卫官,为人低调老成,不喜欢多嘴,更不喜欢掺和将军的家事。
  但是,如果凌夫人就某个具体的战机冲力问题,亲自向他提问,他再无可奈何,也只能据实回答了。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犯这种鲁莽的错误。但是,真的还有军部任务需要我去完成……」凌谦并不是听不进母亲的责备。
  可他的心情越来越焦急。
  凌涵生死不明,又不能对母亲说。
  时间又过了十分钟,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的力量都动员起来,撒下一张拯救凌涵的恢恢大网。
  凌涵这孪生弟弟,虽然总是很臭屁,一脸骄傲,让人瞧着不顺眼,但如果他死了……凌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中那股空荡荡的,刺痛的感觉。
  「……等我回来再来向您解释,好吗?妈妈。」凌谦忍不住站起来。
  「你就这么爱他吗?」
  凌谦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投向凌夫人。
  「你就……这么爱你的哥哥吗?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爱到连……妈妈都不顾了?」凌夫人晶莹的眼眸如同一片深海,母亲的担忧、心痛、烦恼、恐惧……是这片海洋中的每一滴水。
  凌谦沉默一秒,真心地道歉,「妈妈,对不起。」
  凌夫人却以令他更愧疚的包容,对他说,「凌谦,妈妈并不在乎你是否顾虑我。妈妈只是为你感到心疼。我知道你为了凌卫,一直在受苦。但是,我不知道,你会痛苦到,想驾驶着微型战机去闯死地的程度。孩子,妈妈很难过,任何一个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都会像我这样,无法形容的难过。妈妈只希望你……你能更幸福。」
  她想用母性坚强的一面去为凌谦打气。
  但是,声音已经无法控制地哽咽。
  凌谦的心肠顿时软成了一滩水,紧紧地抱住凌夫人,柔声说,「别哭了,妈妈,别哭了。我很幸福,我现在比任何一刻都幸福,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想起那甜蜜的视频。
  哥哥就是他的天使,诱人双唇开合之间,顷刻把地狱化为最幸福的天堂。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和凌涵分享,可前提是,他首先要找回完好无缺的凌涵!
  「妈妈,我真的要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你这么急着走?军部的训练任务,少完成一点对你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凌谦频频在不恰当的时候提出要走,即使是凌夫人,也一定会看出问题。
  「没什么,只是……」
  「凌谦!」凌夫人郑重地叫着儿子的名字,上下打量这从她肚子里出来后,就很会甜言蜜语,欺神骗鬼的小狐狸,「如果到现在,你还是对妈妈随口撒谎,那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妈妈了。」
  凌谦挫败的抚额。
  不能继续在这里拖着浪费时间,谁知道凌涵现在是不是正在最需要他帮一把的生死关头?
  又不能丢下母亲破门而出。
  如果继续用谎言敷衍,万一被母亲发现,等於在母亲破碎的心上亲手加了一刀。
  现在除了实话实说,争取对母亲简单解释后,抓紧时间去找凌涵,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不久前,感觉到凌涵……他可能出了点事……」
  「什么?!」凌夫人脸色顿变,「刚才院长说你有剧烈头疼,就是和这个有关吗?」
  凌谦点点头,赶紧又说,「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不疼了。我们是孪生子,一般来说,凌涵如果哪里疼,我也会跟着有一丝感觉,这很正常。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找到凌涵,看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小儿子可能出事,凌夫人虚弱的心脏几乎炸开来,立即感到呼吸困难。
  一天之内,先是凌谦,后是凌涵,作为母亲的凌夫人,身体已经难以承担如此惨重的刺激。
  「妈妈!」凌谦一个箭步冲向前,把摇摇欲坠的凌夫人扶住。
  「不用管我,这里是医院,医生会照顾我。去找凌涵。快去!」
  ◇  ◆  ◇
  常胜星军部大楼,地下四十叁层的极限审问室,室门上方「使用中,擅入者军法处刑」的一排字,终於黯淡下来。
  轻微的咔嗒一声,厚重的金属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几名军官,脸上都挂着疲累的黑眼圈,眼睛里满是血丝。每个人的神情,几乎都带着一种,懊恼、沮丧、同时也怅然若失的怔然。
  之前的十二个小时里看见的一切,太令人震撼了。
  指尖还在恐惧地颤抖。
  彷佛在极限审问室内被槌骨沥髓的,不是那个绑在审讯椅上的人,而是他们这群审问者。
  大家呆站在地下层阴冷的走廊里,沉默了很久后,其中一位军官,才用复杂的语气说。「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调查组的负责人,衡吾越中将,刚好从审问室里出来。
  他是调查组里最后一个从里面出来的,现在,里面就剩下审问者和医疗人员了。
  看见中将出来,组员们纷纷靠拢过来。
  有人犹豫地问,「长官,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回家睡觉吧。」衡吾越中将也是一脸疲倦,揉了揉僵得发酸的脸,对他的调查小组说,「都回家,休息。审问已经结束,就像乐治少校说的那样,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让长官听见自己好像认输似的话,乐治少校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但衡吾越中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挥手要大家解散。
  奈尔林中尉也跟着同僚转身,打算离开,不过,他又转了回来,问衡吾越中将,「长官,那您呢?」
  「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
  奈尔林中尉点了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
  「中尉,你还有什么事吗?」显然,衡吾越中将注意到中尉有话想说。
  「长官,我想申请留下。」
  「哦?」
  「我是说,凌涵准将正在接受治疗,我希望可以留下。」
  「为什么?」
  「我答应过凌涵准将,整个审问期间,我会寸步不离。虽然审问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觉得,在他苏醒之前,或者说,在确定他恢复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我不应该离开他。」奈尔林中尉铿锵有力地说。
  他猜想到这个要求可能会被拒绝,但他准备据理力争。
  可是,衡吾越中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好吧。」
  「谢谢!长官!」奈尔林中尉惊喜地敬了一个礼,立即就走进了审问室的门。
  看着下属消失的背影,衡吾越中将沧桑地笑了笑,走向幽深的长廊深处。
  坐着快速电梯上升回地面,走出军部大楼时,满天繁星彷佛一床厚重的点光被,向衡吾越中将很有分量地压下来。
  让人产生瞬间的眩晕感。
  这是难免的。
  一直待在几百米深的地下,神经又紧绷了十二个小时,熬到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这一刻,年过五十的中将仰头凝望那些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星辰,不由产生自己正在老去的感叹。
  他已经,做了叁十年的军人了。
  滴滴!
  通讯器上传来的声音,中断了中将的感叹。不用去看通讯器,他知道那是谁发过来的。
  作为军人,伤春悲秋是无用的,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做。
  很快,中将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座驾,在夜幕下朝着预先说好的地点飞去。
  会面的地点是常胜星一座人气不怎么好的旅馆。
  用密匙打开房门,中将快步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并且下锁。
  即使不是正式会面,衡吾越中将还是郑重地敬礼,低沉地叫了一声,「将军。」
  旅馆的房间很窄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
  将军坐在书桌前,正低头认真地琢磨着一张星际地图,随口问,「极限审问结束了?」
  「是。」
  「你觉得怎么样?」
  衡吾越中将用了将近一分钟,思索这问题的答案,最后,他以无比认真的态度,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恕我直言。我认为,凌涵少将的勇毅和韧性,恐怕……犹在将军之上。如果此人掌握军部大权,将表现出更为惊人的能力。」
  「惊人?」将军因为这个用词,而露出了一丝淡薄的笑意,缓缓地问,「那凌涵,是否惊人到,足以令你效忠的程度呢?」
  「凌涵少将,足以令任何人对他效忠,包括我。」衡吾越中将毫不迟疑地回答。
  一直埋首於地图的将军,用电子笔把水华星和附近的两颗卫星从地图上显眼地勾出来后,终於抬起头,转身面对衡吾越。
  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
  即使穿着便装,仍从内到外散发着统帅的威严气势。
  上等将军,凌承云!
  「审问的结果?」
  「十二个小时的极限审问中,凌涵少将的口供,和前面的毫无二致。期间,他多次昏迷。」
  「你保证过,他不会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是。审问虽然极为痛苦,但我全程在场控制。当然,身体虚弱是无可避免的,苏醒之后,他需要静养至少两个月。现在,凌涵少将身边由我亲自挑选过的专业医护人员照顾,另外,调查小组成员的奈尔林中尉主动要求留下陪伴,我答应了。」
  凌承云皱了皱眉,「这个人,信得过吗?」
  衡吾越肯定地点头,「调查组每一个成员的背景我都是亲自处理的,奈尔林不属於其他两个将军派系。何况,凌涵少将在进入极限审问室前,提出要奈尔林中尉全程在场。」
  凌承云放心下来。
  衡吾越的背景调查未必没有一丝差错,但是,如果是凌涵另眼相看的人,那就没错了。
  未来的上等将军,要是连看人都不准,那坐上高位,也只能得到惨死的下场。
  「恭喜将军,从现在开始,针对凌涵少将的调查,终於名正言顺的结束,对叁位公子不会造成未来晋升上的影响。有极限审问的结果做前提,军部不可能再有人公开提出异议。」
  凌承云扫了他一眼,「你对我的继承人用了十二个小时的刑讯,不感到后怕吗?万一保证不了他的安全,你现在已经是一堆肉片了。」
  衡吾越怔了一下。
  感到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中将的困扰,凌承云胸膛里发出沉沉的笑声,「开玩笑罢了。你是忠诚的军人,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兑现。衡吾越,我凌承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随便托付给做不到承诺的人。」
  衡吾越中将悬起来的心,这才放回了胸腔。
  「接下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凌承云深深地看他一眼,「沉住气,不要急。叁大将军世家鼎足一百年,也争斗了整整一百年,每个家族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慢火才能炖好汤。这是一场比对帝国敌人更险恶的战争,我要的,不是登.修罗一个人的命,我要修罗家族完全的覆灭,把修罗这个姓氏,从军部抹去。」
  「是,将军。」
  「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你折磨了十二个小时,衡吾越,不要让凌涵的牺牲白费,利用好这个机会。」
  「是,将军。」
  「佩堂.修罗,看起来吊儿郎当,做事漫不经心,但他是登.修罗培养起来的继承人。鸷鹰不会生出花麻雀,上等将军的继承人,绝不可能如你看到的那样无能。」
  「是,将军。我会铭记在心。」
  凌承云没有再给出提示。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足足有四五分钟,房间都沉浸在一种肃穆、寂静的气氛中。
  最后,凌承云再次开口,「这次碰面之后,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私下见面。你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趁着现在,赶紧问吧。」
  这次,轮到衡吾越思索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会接受极限审问?又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一定可以熬过十二个小时呢?」衡吾越说,「极限审问是官方程序,一切都有记录,如果他在审问中熬不过酷刑,屈打成招,说出不利於凌家的供词。那将军你就措手不及了。」
  凌承云微微一笑,淡淡的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庞,和凌涵神似。
  他回答,「他是我儿子。」
  知子莫若父。
  「凌涵少将,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等他知道这是将军的安排,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凌涵的反应,后果可大可小。
  在极限审问中,衡吾越可是充分见识到这位未来将军的傲气和冷硬了。
  假如他把这份傲气和冷硬,用在对这个计划的不谅解上,和对衡吾越的追究上,那可非常头疼。
  凌承云还是淡漠的回答,「不会有什么反应。」
  衡吾越无法出言反驳他的回答,但是,把怀疑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如果是别人,上等将军无需解释,直接叫他滚出去了事。
  但是,衡吾越是极为忠诚的部下,对凌家的未来,也极为重要。
  凌承云沉思片刻。
  「你应该知道,每一位将军继承人,在年轻时都会受到父亲的严厉教导。这种严厉,就像老鹰把还不会飞的小鹰丢下悬崖,看起来很无情。如果不这样做,一旦出现无能的继位者,不仅仅是继位者本人,包括整个家族,都可能惨遭不测。在很多年前,我正在当将军的父亲,用这种无情和严厉,逼我做了一件事。」
  凌承云说到这里,转过头,淡远无波地扫了笔挺站立的衡吾越一眼,低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它会改变你的人生。当你做过这件事之后,你会觉得,自己的血不再热了,自己的内脏和血管,无比坚硬。於是忽然间,你拥有了做一名上等将军的必须条件——铁石心肠。」
  衡吾越动容地听着。
  「多年前的那件事,是我父亲逼我做的。而今天这件事,至少我没有逼我的儿子。凌涵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甘情愿把自己送上祭台。」
  对自己也能如此无情。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不要担心,衡吾越,凌涵知道真相后,不会对你心存芥蒂。这是他的选择,我儿子是一个,绝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坚毅之人。」
  这是他对衡吾越说的最后一句话。
  遣退了这名重要部下后,凌承云并没有立即离开房间。
  他重新回到桌前,打开地图,再一次研究起来,但刚才和中将的一番话,似乎还氤氲在脑海中,翻动着封尘的记忆,让他感到一丝疲倦。
  凌承云把地图又关上了。
  他点起一根雪茄,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弥漫凝白。
  那件事发生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彻底改变了。
  他变成了父亲想要的继承人,而父亲,在他心目中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父亲,除了公务和必须参加的家族聚会,他们甚至很少交谈。
  直到凌泽南临终的那一天,他派秘书来把凌承云叫去,在病榻前,进行了严格的将军之位交接程序。
  程序完成后,凌承云成为了联邦军部叁大权贵之一。
  而床上的那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两代上等将军,父子二人,最终只说了那么几句……
  「凌承云,你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是什么吗?」
  「将军。」
  「不。」凌泽南说,「是将军的父亲。」
  凌承云恨了这老头二十多年。
  无声地恨,冷冷地恨。
  二十多年后,在一间不起眼的旅馆房间里,凌承云抽着雪茄,想着父子二人最后的这几句话。
  忽然间,感到了眼眶边的湿气。

  第十章

  勇敢挫败敌人的阴谋后,随之而来的,除了胜利的喜悦,必定还有敌人恼羞成怒的凶狠反扑。
  如果不幸又正好在敌人掌握之下,那惩罚和折磨,也是在预估之中的了。
  凌卫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和凌谦直接视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被甩耳光,被从华丽舒服的囚室里拖出来,丢进阴森冰冷的刑室,并没有让凌卫感到一丝畏惧和后悔。
  正相反,他甚至觉得艾尔.洛森有点「心慈手软」。
  原本以为,至少会受到像在中森基地那样残忍的对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挨了艾尔.洛森极端愤怒下的一耳光,和被吊绑起来,双手长期受力,被拽得发疼发酸外,身体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没有鞭打?
  没有用刑?
  也许,艾尔.洛森真的不想伤害这具身体吧。
  在他眼里,这具身体并不属於凌卫,而属於另一个人——卫霆。
  一具身体,却被两个意识抢夺,是很荒谬的事情,可是,偏偏又是事实……
  凌卫被吊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嘴角逸出无奈的苦笑。
  至少,凌谦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二弟,看起来浪荡不羁,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只是个很小气的,完全不成熟的冲动小鬼。
  虐待的谣传,再加上自己去掉刺青后录制的视频,可以想像这两者对凌谦的打击有多大,在没有和凌谦通话之前,凌卫都在暗暗担心他做出令人后悔心痛的傻事。
  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
  不!凌谦一定会振作起来。
  凌卫想起了那短短的直接视频的机会,彷佛电光火石,珍贵得无与伦比,在他说出后面的话时,凌谦的眼睛像几乎快熄灭时被人淋了一桶汽油的火堆,瞬间亮光闪闪。
  那样激动快乐的眼神,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凌卫唇边的苦笑,不知不觉渗出温柔,但下一刻,又扭曲成痛苦的线条。
  头又开始……疼了。
  四周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被吊起来多久了。艾尔.洛森珍惜这具身体,不肯在这身体上制造伤痕,并不等於艾尔.洛森会优待胆敢反抗他的凌卫。
  自从被关到这里后,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凌卫滴水未进地被吊在这里,直到现在,胃里空得难受。
  每隔一定的时间,就有人打开牢门,往自己身上注射用途不明的药物。
  每次注射后,大脑和胸口都会持续地发懵,发闷。
  像里面塞满了沾着汽油的棉布条。
  说不出的难受。
  这大概是某种精神药物吧。凌卫这样猜想。
  既然艾尔.洛森想让自己变糊涂,自己就必须保持清醒。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男人想要的状态,他不断寻找着他所珍爱的回忆,一一复习。
  在军校向凌谦请教微型战机,被凌涵监督着做功课,叁兄弟第一次登上新凌卫号……
  忽然,房间里的灯无声打开了。
  天花板上发出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刺痛了毫无防备的凌卫的眼睛。
  凌卫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好久不见,指挥官。」
  不是那男人的声音,温和缓慢的女声,带着熟悉感。
  凌卫用了几秒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投向斜下方,不速之客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板上。
  「米娜医生,你好。」凌卫平淡地打个招呼。
  米娜脸上带着心理医生看见病人时那种职业化的微笑。
  「这样抬头和你交流,脖子很酸呢。艾尔真是太粗暴了,还是先改变一下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状态吧。」
  米娜显然得到了艾尔.洛森给予的权限。
  在洛森庄园的刑室里,她手上居然戴着操纵戒指,看她在半空中自如挥动手指的姿势,凌卫一眼看出来,她可以对这个房间内的仪器进行全频遥控。
  不,如果艾尔.洛森足够信任她的话,这戒指也许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的全频遥控器,而且更可能存有洛森庄园的内部通行许可密令。
  如果有通行许可密令,要打开牢房的门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凌卫迅速扫了米娜的戒指一眼,移开视线,以免米娜看破自己的想法。
  这女人,不可小觑,上次的特殊培训,其实就是她从中捣鬼,导致自己差点失去登舰资格,最后还不得不接受艾尔.洛森那男人的叁天封闭治疗。
  不过,凌涵不是说她被关起来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又获得了自由,还出现在洛森庄园。
  在凌卫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勉强思索着这些时,天花板的铁链已经缓缓往下垂了。一直被吊在半空,现在脚趾终於落了地。
  凌卫光着脚,踩在彷佛由某种黑水晶制造的地板上,从脚底忽然传来一阵寒意。
  从华丽囚房被拖出来之前,艾尔.洛森丢了一条长裤给他,凌卫知道,这绝对不是艾尔.洛森对他有什么怜惜之情。
  那个男人,八成是不喜欢除了他之外的人看见「卫霆」的身体吧。
  托卫霆的福,他现在有了一条长裤和一件衬衣。衬衣的领子扯开了一道裂口,上面还沾着几滴乾涸的血,那是凌卫咬破自己下唇导致的结果。
  不过,艾尔.洛森并没有给他鞋袜。
  所以只能光着脚。
  「请坐吧。」
  在米娜的指头轻轻挥动下,两人之间的地板悄然打开,一张透明水晶质椅从裂缝里上浮,随即牢固地固定在地板上。
  凌卫扫了那张椅子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请坐,准将,」米娜打着手势,温和地说,「你一直没有进食,对吧?人不吃东西,身体就无法产生能量。再说,一直给你注射的药物里,也有让你身体虚弱的成分。我希望你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在我们即将进行的这番对话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艾尔.洛森呢?他是不是正藏在某个地方,在监视屏幕里看着这一切?他现在,连审问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凌卫冷着俊朗的脸孔,沉声问。
  米娜叹了一口气。
  她又动了动手指,很快,房门打开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很快靠近凌卫身体两侧。凌卫试图反抗,但他的两只手还被手铐拷在身前,没有进食和持续的药物让他连脚步都不灵活。
  很快,他们按着凌卫的肩膀,强迫凌卫坐在椅子上。
  身前的手铐被打开,改为在背后上铐,金属手铐从椅背的横栏穿过,让凌卫失去挣脱的可能。脚踝也不可避免地被拷在左右的椅脚上。
  身体被迫和椅子紧密贴合。
  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椅子的冰冷坚硬,凌卫本能地打个寒颤。
  这个材质,不仅仅散发着极度的冰冷。
  同时,也无端地让他感到压抑和痛苦。
  「很冷,是吗?」
  米娜在凌卫面前,微微弯腰,注视着凌卫脸上的变化。
  「也许你已经忘了,指挥官。但是,寒冷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因为你在被孕育成功的那一刻,接触的就是,这个。」米娜细长的手指,以美好的姿态轻轻按在那张椅子的坐板前端,摩挲着晶莹透明的水晶质物体。
  因为脚踝被束缚在左右椅脚上,保持坐姿的凌卫不得不两腿分开。
  米娜伸出的指尖,恰好就点在凌卫两腿分开的中间所露出的椅板上,只要她再往里滑一点,就可以轻易地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虽然眼前的女人已经人到中年,年龄和凌夫人不相上下,但是,她动作里的含意,依然让凌卫感到很不自在。
  米娜瞄了凌卫微微发青的脸一眼。
  「不要想歪了,我可没有和复制人做那种事的癖好。你应该知道,非出於科学研究目的,而和复制人交媾,是违法的。因此,对於凌涵和凌谦,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你是复制人,却依然和你做出交配的动作……」
  「够了!医生,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下流吗?」
  「如果说说就是下流的话,那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怎么定罪呢?」
  「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凌卫沉声回答,「如果你这一次来,只是想不断向我强调我是复制人,或者批评我的家事,奉劝你省省心。艾尔.洛森早在你之前就这样做了无数回。」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动四面的黑色水晶墙。
  凌卫被打得脸偏向一边。
  训练有素的军人,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掌掴,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耻辱。
  凌卫回过头,愤怒地盯着她。
  米娜把纤纤柔荑收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地微笑,凑到凌卫面前,像好奇地观察着一个实验品。然后,在凌卫从愤怒而变为惊愕的目光下,抚摸凌卫两腿之间的敏感地带。
  「挨耳光也好,被抚摸也好,不管是怎样的对待,这一切你只能承受,没有拒绝的馀地。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复制人。」
  凌卫一言不发。
  这些话,最近已经听了很多次,从米娜口里说出来,和从艾尔.洛森口里说出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挨打、挨饿,人格上的羞辱,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打倒我吗?
  真是,太小看凌家人了。
  「艾尔一直想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你似乎不怎么开窍。指挥官,是你,让我们不得不更严厉地对待你。」
  和艾尔.洛森一样,至始至终,米娜没有提过凌卫的名字。
  这也是削弱凌卫自我存在感的方法之一。
  「我们一直想避免这种做法,但是现在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复制人明白,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随着米娜的话,黑色地板再次裂开。
  这次,从下面升上来的,是一具类似於棺材形状的东西,甚至於那本身就是一具棺材,透过晶莹的棺体,可以看见一个在奇怪液体中浮沉的身影。
  外壳的材质,和凌卫现在坐着的椅子是一样的。
  「生物复制技术问世以来,科学家为了取得更高的成活率,除了不断改进基因复制方式外,也在尝试用不同的材料制作培养舱。最后发现,宁阳星系的生命水晶是培养舱最好的用材,但生命水晶资源稀少,这一资源被军部垄断。只有军部的高层,才能使用生命水晶制作的培养舱来养育复制人。」
  米娜像在讲一个无足轻重的科普小故事。
  「科学部制造出你后,你就被放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培养舱里,由凌承云领走了。」
  凌卫保持着平静。
  他知道米娜在打心理战,她说的一切,只是想摧毁自己的意志。
  但在看见这个培养舱后,头疼再一次加剧了。
  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袭击着他。
  透明的培养舱,那种质地,那种冰冷,那种折射的幽光,彷佛里面藏着恶魔的灵魂,拥有足以困住他一辈子,让他不见天日的可怕力量。
  「你是幸运的,指挥官。在科学部制造的卫霆复制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健全的。而这一个,是洛森家族领到的样品,很不幸,七年前他的大脑就萎缩了。洛森家族花费了大量金钱,靠着高科技仪器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存,但是活着的只是身体。只要离开培养舱,他很快就会死去。他这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下地走过,读过书,上过军舰,甚至……成为联邦指挥官。」
  米娜挥手之间,培养舱的上盖自动移开。
  浸在培养液中的复制人仰面躺着,后颈和鼻子里都插着透明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萎缩而只有身体存活的关系,影响了发育时间,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沉睡中的复制人,不管是五官还是神情,都酷似就读军校时的凌卫!
  凌卫猛然间,涌上不忍触睹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离那具躺着另一个自己的培养舱远一点,却动弹不得。
  手脚被捆在生命水晶制作的冰冷刑椅上,而椅子则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了。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人,可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米娜指着培养舱里面的复制人,「在这样的培养舱里像种植花草一样养出来的复制人,挨耳光,被抚摸,算得了什么呢?」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打开随着培养舱一起从地下升起来的医疗工具箱。
  取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伸进培养舱里。
  当着凌卫的面,手术刀划过那张和凌卫毫无二致的沉睡中的脸。
  从左眼角到下巴,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出现。
  大量的鲜血立即和透明的培养液混为一团。
  「唔!」
  被禁锢在椅上的凌卫猛地一挣,发出痛苦的闷哼。
  疼!
  好疼……
  「感同身受,对吧?」米娜把手术刀,转而贴在凌卫扭曲的脸上。
  手术刀上沾着血水和培养液的混合物,粘稠而冰冷,宛如蛇信舔在脸上。
  凌卫别开脸。
  脑袋一阵阵发晕发痛,好像有人拿着老虎钳,用力夹住了他的脑干。
  「这就是复制人,随时可以被实验,被伤害,被解剖。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都完全合法。」
  液体滴淋的声音传来。
  刚刚把凌卫按在椅子上的那两个男人走上前,按照米娜的指示,把培养舱中的复制少年捞出来,平放在升起的长方形金属桌上。
  那个少年的「凌卫」,却依然恬然沉睡。
  带着脸上那一道凄厉的殷红伤痕,有一种令人寒入肺腑的心痛。
  米娜熟练地戴上医疗手套,拿起骨锯。
  「军校有一门基础课,叫战地急救医疗。这门课其中有一章是需要做人体解剖实习的,我相信你至少上过一堂人体解剖课,指挥官。」米娜平静地问,「告诉我,上那一堂解剖课的时候,你有产生过这种恐惧吗?我想没有。因为当时躺在解剖台上的,并不是你。而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的,正是另一个你。」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也许吧。但这是联邦赋予我的合法权利,作为医生,我完全有权利解剖一个复制人,用作研究。」
  骨锯启动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发指。
  大脑萎缩的复制人从培养舱中取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转动的锯齿切入苍白的胸膛时,彷佛感觉到生命的终结,和凌卫有着一样五官的少年,眼皮猛然跳了跳,打开来,露出乌黑的,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
  「住手!」凌卫忍不住大喊,「他是活的!」
  用力地往前冲,背后的手被手铐勒出斑斑血痕,却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凌卫眼睁睁看着锯齿转动下,鲜艳的热血从单薄苍白的胸膛飞溅出来,同样的痛苦通过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传递到凌卫身上。
  彷佛那骨锯正在切开的,是自己的胸膛。
  凌卫嗓子里差点迸出凄厉的痛吼,被他生生遏住了。
  血溅散了。
  肋骨断了。
  胸膛,被剖开了。
  这一切极端的痛苦,不仅发生在那可悲的复制人身上,同样发生在凌卫身上。
  不仅是肉体,而且在精神上,也被狠狠地凌迟。
  复制人,这就是复制人。
  被随便的分割,被随便的解剖,没有一丝权利,没有一丝求生的尊严!
  「痛吗?」女人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是魔鬼冷冽的号角,「这种痛苦,卫霆是感受不到的。他是真正的人,他有他的生命,有他存在的立场。但是你没有,你只是用他的DNA复制出来的一个躯壳。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本体,和复制品之间的——区别。」
  「停下!」
  「为什么要停下,因为你痛苦吗?你真的很可怜,指挥官。如果凌承云从来没有把你从培养舱里放出来,如果你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你不会有现在的痛苦。让复制人拥有意识,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实在是很残忍的事情。对你来说,意志越强,只会越痛苦。还不如像洛森家这一个脑萎缩的东西,即使被活活解剖,也不知道疼。」
  金属解剖台上,被破开胸膛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呼吸。
  乌亮的眸子依然大瞪着,像没有焦距的羔羊,又像写满了不明白。
  也许他不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被一个冷血的女人,利用来演一个简单而残忍的屠杀剧本。
  「虽然呼吸停止了,但解剖还是可以继续。难得的实验品,不应该浪费呀。不如,先做气管剥离的试验吧。」
  「你这个疯女人……」
  切齿痛骂到一半的凌卫猛地一遏,眼睁睁看着米娜开始用手术刀剥离另一个自己的皮肤,骤然,咬紧牙关,撕心裂肺的剧痛,振荡在破碎的喘息间。
  痛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
  痛得世界都在血污中摇晃。
  「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不过,我还是坚持那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意识,就不会这么痛苦。很多烧伤的病人,就是用复制人身上活剥下来的皮肤,做了移植手术。」
  凌卫陷入疯狂的痛苦中。
  手术刀落下,切入,挑出,每一个划过的弧度都惨不忍睹。但他忍不住不看,他想闭上眼睛,隔绝那种被凌迟的痛,却在一种绝望的本能下被逼迫着睁大眼睛看下去。
  那是他。
  那就是他。
  另一个凌卫,另一个复制人,十六七岁的他,应该在军校的课堂里上课,和同学在图书馆那一排杨树下讨论战机的基本理论题,听叶子豪偷偷摸摸的,眉飞色舞地说女生们的情报。
  为什么这么残忍?
  为什么?!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如同发生在凌卫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复制人,他们有着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命运。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样,出生在这透明的培养舱中。
  也许……根本就不是科学解释得通的理由。
  但是,目睹着他被摧残,凌卫却真的感同身受!
  凌卫的身体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但精神却被刀子一缕缕挑碎。
  「这样咬牙强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很抱歉,我有任务在身,不达到目的之前,无法停止,也无法解除你的痛苦。」
  连旁边的两个军人都感到奇怪了。
  为什么没有呻吟呢?为什么没有吼叫呢?
  那张英俊的脸,扭曲得令人不忍卒睹,那是一张忍无可忍的,绝望到极点的脸。
  挣扎之下的手脚,被铐具勒得鲜血四溅。
  但是,这个复制人,却还是不肯吭出一声,只是徒劳地挣扎着,挣扎着……
  好疼。
  好痛苦!
  随着米娜的每一次下手,凌卫的意识就被削去一片。
  这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这是精神上的凌迟,只针对身为复制人的凌卫的凌迟。贴着冰冷的生命水晶,目睹复制人的惨状,他生命最初时出现的,曾经淡去的烙印再次重现。
  鼻管、颈管、培养液、培养舱……他只是一个复制物,被浸泡在液体中,随时随地,任人生杀予夺。
  这种不被视为人的痛,如同被刀斫斧劈,剥皮散剐。
  比用带刺的鞭子抽断筋皮还痛,比被铁棍活活敲碎关节还痛。
  凌卫全身抖得越发厉害。
  他的胸膛激烈起伏,眼神渐渐涣散。
  他只想失去意识,只想昏过去,只想逃避这没顶的痛。
  终於,米娜完成了惨绝人寰的解剖,放下了手里森冷的刀。
  「既然是复制人,就应该躺回培养舱。这个生命水晶制作的上等培养舱,空着实在太可惜了。」
  凌卫看着那寒冷彻骨的培养舱,和满缸的混合着复制人鲜血的培养液,好一会,半昏迷的大脑才意识到米娜在说什么。
  极度的恐惧一下子凝聚在本来已涣散的黑眸里。
  「不……」承受着巨大痛苦,却一直咬着不肯吐出任何呻吟的牙关松开了,破碎地挤出一个字。
  但那两个军人已经靠近过来,把凌卫的手铐脚铐打开。
  后颈一阵剧痛,被扎入很粗的针。
  透明管从鼻子导入,深入到身体。
  复制人进入培养舱,应该注入沉睡药物,但米娜删除了这一项,凌卫清醒着被按进培养舱,为了不让他把后颈和鼻子上的针管拔掉,也为了减少他的反抗,控制他的军人把他的双手拷在背后,双脚也上了脚铐。
  被铐着手脚,粘稠冰冷的培养液一下子把凌卫淹没了。
  他不会窒息,鼻管维持着他身体需要的氧气,但是,只在最低生存水平——让他呼吸困难,却不会死去。
  头顶上的透明上盖,无声地关闭密封。
  「在卫霆出现之前,你会被一直关在里面。」米娜按下通话键,声音传到培养舱中。
  这句话后,就是彻底的安静。
  培养舱和外面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不!不!
  放我出来!
  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曾经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这么窄,这么冰冷,这么寂寞,这,就是复制人。
  没有希望,没有想法,空洞死寂,这,就是复制人。
  不!我不要做复制人,我是凌卫!我是凌卫!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把我关在这个连呼吸都做不到的地狱……
  凌卫一下又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坚硬无比的生命水晶,培养舱外,米娜束手侧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生命指数。
  解剖终於完成,凌卫也被关进了培养舱,很快,凌卫就算不完全丧失个人意识,也会被折磨成一个疯子。
  如果凌卫变成疯子,卫霆应该会比较容易争夺身体控制权吧。
  米娜脸上僵硬的面具,有那么一瞬,裂出一丝忧伤。
  自己为了艾尔,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
  就像凌卫说的,是一个疯女人?
  也许吧。
  至少,她为艾尔,做到一件艾尔必须做,却无法下手的事。
  凌卫绝望地撞击着培养舱,屏幕上的指数在不断变化。
  心跳、呼吸度、血液流速,每一样指标都很惊人。
  他坚持不了多久。
  米娜知道,饥饿,乾渴,寒冷,一直注射进体内的药物,已经让凌卫体能跌至低谷,精神极受创伤。刚才的一幕,更撕开了凌卫的灵魂伤口。
  这是,二十年前就注定的悲剧。
  她毁了凌卫。
  联邦的战神,联邦指挥官,那在正T极一号防线,於敌人庞大旗舰之前,杀意绽放如盛世之舞,震撼每一个联邦人为之落泪欢呼的凌卫。
  她毁了他。


  第十一章

  视察完BP652基地的飞行装甲部队,凌承云乘坐上等将军专艇,在警卫官兵的护卫下回到常胜星。
  回到军部大楼顶层时,他的秘书官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敬礼,「长官!您辛苦了!」
  放下手,他走前一步,在凌承云耳边低声说,「夫人五分钟前到了这里,正在您的办公室里等您。」
  凌承云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一丝变化。
  「把办公室提升到一级机密会议禁闭级别,任何人不许打扰。即使是另外两位上等将军亲自来,也要他们在外面等。」
  说完,凌承云大步走过去。
  在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挺起胸膛,推开他的办公室的门。
  妻子优美瘦削的背影,呈现在眼底。
  凌承云关上门,并且调整到锁定状态,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夫人身边。
  「你来了。」
  低沉,温和的叁个字里,藏着说不尽的慨叹和欣慰。
  凌夫人在圣玛登医院里拒绝了他的见面,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对夫妻,再也没有过面对面的交谈。
  「请,坐下来谈吧。」片刻,凌夫人低声而坚定地说。
  凌承云的心缩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妻子脸上,那依然是他深爱的脸庞,眸子深处也依然存有他最欣赏的温柔和善良。
  但,多了一丝陌生,一丝为了避免支离破碎而苦苦支撑的坚强。
  凌承云依言坐下,隔着低矮的公事化茶几和她直面相对,苦笑着说,「我一直很清楚,总有一天,我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你,而且毫无为自己分辩的馀地。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至少在你看起来,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错。」
  「我刚刚去看过凌涵,他还没有醒过来。现在凌谦在守着他。」出乎凌承云的意料,凌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抓住从前错误的话题。「有消息说,他是昏迷了一天后,才被军部的人送到医院去的。也就是说,第一天昏迷的时候,甚至没有人送他去医院。」
  「他……」凌将军斟酌了一下用词,「头一天是没有送去医院,但他得到了足够好的医疗照顾。本来,我们预期他很快就可以苏醒。」
  凌夫人一直投向远处的视线,终於收回来,缓缓射向凌承云的眼睛。
  好一会,她才开启苍白的双唇,低声说,「你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讥讽,没有责骂,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
  但在她面前,拥有可以撼动宇宙的权力的将军,却感到内心深处尖锐的刺痛。
  「不要太担心凌涵,他是身体非常强壮,意志力惊人的优秀军人。从前在模拟封闭式特殊考试里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活下来了。这一次只是野外训练出了意外,他会熬过去的。倒是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凌承云叹了一口气,用低缓的口气安慰。
  心里却在感慨,他再一次欺骗了这温柔善良的女人。
  凌涵被极限审问的事,只有军部极少数人知道。
  至於凌涵的昏迷,对外宣称是训练中出现的设备故障而导致意外。
  听见丈夫温柔的话,凌夫人眼睛一阵发热。
  二十多年,在他的庇护和宠爱下幸福地生活,直到她发觉了黑暗的真相。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独自睡卧的床上流泪,回忆二十多年来每一个和丈夫共处的片段,思索着他在对自己露出最美好一面的时候,如何从容掩饰双手所沾染的血腥。
  她以为知悉真相的自己,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会彻底地心寒,那心寒会摧毁他们梦幻般的过去。
  但,她竟然还是感到……温暖。
  可是,她可以继续沉溺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温暖中吗?!
  「我这一次来,想问你几个问题。」凌夫人把目光从丈夫脸上撤去,盯着远处办公桌上那支代表威严的袖珍军旗。
  她要坚强。
  为了她的孩子,做母亲的只能选择坚强。
  而凌承云只能苦笑着再次叹气。
  「二十年前,那个叫卫霆的军官,被军部审讯,最后处死。这件案子,你有参与吗?」
  「有。当时为了洗清嫌疑,找出和卫霆勾结的军部高层,每个上等将军在军队中的子嗣都参与了审问。」
  「凌卫,是卫霆的复制人吗?」
  「是。」
  「凌谦对凌卫,有着超过兄弟之间的感情,你知道吗?」
  凌承云沉默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
  但这分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凌夫人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冲入肺部的冰冷的空气能够使她保持镇定,让她有能力继续挺直腰杆坐在丈夫面前,像一个成熟理智的人那样,而不是站起来,力竭声嘶的咒骂、责问、哭泣。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凌夫人痛苦地微笑,「但是,你却任其发展,直到今天。为了权力,对吗?凌卫毕业不到两年,就成为了联邦前线指挥官,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要我强迫他们分开?」
  「不,我要你保护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凌夫人霍然瞪视将军,下一秒,泪水盈结在睫毛上,「而不是,利用他们。」
  最后一句,像曲调去到最铿锵处,琴弦断裂后的凄婉。
  将军办公室,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那分母性的凄婉在空气中颤栗。
  很久的沉默后,凌承云以极为认真的语气开口,「我和你一样,爱我们的孩子。我也爱你。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给你最大的幸福。如果我所做的,深深的伤害了你……我很抱歉。这个宇宙,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这么美好。」
  凌夫人木然地端坐着。
  她一言不发,睫毛上那一滴泪就凝固在那里,没有滚落,而是慢慢乾涸。
  终於,她说,「凌承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也许我曾经对你有过一瞬间的恨意,但那恨意很快就消失了,对很多事,我只是感到伤心,感到失望,感到恐惧……」
  确实,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凌夫人的眼中,并没有恨。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但是在我心底,有一件事情始终很明确,那就是,不管我有多难受……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还有孩子,我是他们的妈妈。」
  凌夫人的话,就如冬季倒挂在松枝上的冰条。
  透彻,晶莹,却带着令人伤感的凉意。
  「我今天过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也不想追究你从前做了什么。凌谦一直希望我可以原谅你,这天真的孩子。但我们夫妻之间,到了这个时候,远不是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就可以解决。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轻松地告诉你,我体谅你做过的所有事,我不在乎。我很想原谅你,和你像过去一样快乐的过下去,因为,凌承云,是我今生最爱的,唯一爱过的男人。」
  凌承云一直默默听着妻子温婉而悲伤的倾述。
  但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平静无波的黑眸,骤然痛苦地轻颤。
  「这么说……」凌承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抬起头,「你不会原谅我?」
  凌夫人思索了一会,诚实地回答,「我想原谅你,真的。」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做不到……」
  「为什么?」
  凌夫人再次沉默。
  她正在想着的事一定让她心情激动,以致於双唇不断轻颤。
  「我害怕。」
  「害怕什么?」凌承云忍着心痛,柔声下问。
  「我害怕……你的所作所为,你过去欠下的债,你对那个军官做过的残忍的事,会让我失去我的孩子。凌谦,他为了救凌卫驾驶微型战机,差点去洛森庄园送死。我疼爱凌卫,但是,我无法接受凌谦为了他不顾生命。」
  凌承云无奈地苦笑,「你要我负起这所有的责任?」
  「不,这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责。」凌夫人怔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我要负起自己丢下多年的责任,保护他们。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  ◆  ◇
  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治疗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单调的机器声。
  凌谦坐在病床对面的探访椅上,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打个哈欠,伸展修长优美的长腿。
  双臂抱胸。
  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
  「喂,你也太逊了,一点设备故障就可以出个意外,还昏迷不醒。不过……设备故障?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啊,快点醒过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干什么秘密的事情,才落到这个地步?」
  「我给你发的录音,也不知道你到底听了没有。其实两段都可以忽略,我已经从洛森庄园回来了,你出了事,害得我的微型战机差点栽到地上,等你醒了再和你算帐吧。」
  「对了,说个好消息,给你这个昏迷不醒的兔崽子一点刺激吧。我和哥哥视频了,哥哥说他爱我一辈子,真的,哥哥就是这样直接大胆的说的。」
  「好吧,哥哥也有提到你一点点。他说要我们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他也会为了我们活下去。」
  「哥哥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你听见没有?凌涵!」
  「混蛋!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起床!」
  凌谦霍然站起,冲到床前。
  右手在半空高高扬起,朝着凌涵沉睡中依然英伟严肃的脸狠狠搧下去。
  最终却擦着凌涵的鼻尖而过,搧在空气中。
  「再不规矩一点,就给我滚出去!」身后传来医生愤怒的声音。
  全联邦的医生里,敢直接叫将军之子滚蛋的,也就只剩下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新凌卫号上的军医——麦克!
  「吼什么吼?你的声音比我还大,还敢说我影响病人恢复,叫人滚之前,你这个没医德的庸医先反省一下自己吧。」
  「凌谦准将,你一向有影响病人恢复的前科。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麦克说的前科,当然就是指前一位病人,凌卫指挥官,养伤期间发生的事了。
  凌谦知道他在指什么。
  那时候刚刚取得正T极一号战役胜利,兄弟叁人在归途中意气风发,乐趣无穷,既要照顾哥哥受伤的身体,又要照顾哥哥空虚寂寞的蜜穴,真的难度不小。
  不过难度越大,胜利感越大。
  熟悉几次后,孪生子越做越顺畅了,很快培养出抱哥哥的默契,可以用各种体位做,还保证不会压到哥哥任何一处伤口。
  甜蜜的回忆让凌谦嘴角不禁逸出一丝眷恋的微笑,语气缓和下来。
  「哎,你的脾气还是这么臭啊。是谁把你从新凌卫号的军医岗位调到这破医院来的?」
  「我还是新凌卫号的专属军医,这次只是临时任务,到这里负责凌涵少将的伤情。凌承云将军下的命令。」
  是爸爸?
  这也说得过去。
  凌谦点了点头。
  他重新坐回椅子,看着麦克站在病床前为凌涵做检查。
  「麦克,想问你一件事。这个,可能和医学有点关系,医生应该会比较懂。」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凌涵是孪生子。一直以来,我们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可是现在忽然有点改变……」
  「什么样的改变?」
  「我感觉不到他了。」凌谦面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眼底却掩不住担心,「这个,会不会意味着他有可能脑死亡了?」
  「不可能,我一直在监测他的脑电波。他是还没有苏醒,不过这和脑死亡完全是两回事。」
  「那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呢?」
  「谁知道?孪生子的感应本来就还没有一套人人信服的说法,所谓的孪生子生命关联理论,也只适用於一部分孪生子。人体科学博大精深,研究到最精微处,可能仍然是一个概率问题。」麦克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不在意地说,「也许你们的感应,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被切断了。」
  「什么是极端的情况?」
  「什么都有可能,忽然昏迷啊,生离死别啊,极度的痛苦啊……等等。」
  凌谦的眼皮跳了跳。
  他想起驾驶微型战机时,骤然铺天盖地而来的巨痛。
  彷佛凌涵一瞬间被五马分尸,而自己则被殃及池鱼。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图书馆找一本《灵魂分割》看看,是我一位朋友写的,里面有涉及到孪生子之间微妙感应的建立和切割。不过只是涉及,其实这本书主要研究复制人之间的感应。」
  「复制人之间也会有感应?」
  因为凌卫的特殊身份,凌谦不由自主地关注这方面的话题。
  「也不是百分百,只是偶然现象。用同一组DNA培育出来的复制人,有感应的机率会大一点……」
  通讯器的低鸣,打断了麦克的话。
  凌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他马上站起来,走到僻静的地方接通通讯器。
  「爸爸?」
  「凌涵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
  「在他苏醒之前,陪着他。」
  「我会的。」凌谦毫不迟疑地回答。
  凌承云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你弟弟没有醒过来之前,不,在没有我的许可之前,什么都不许做。」
  「爸爸?!」
  「以为洛森庄园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你这个鲁莽的蠢材!」凌承云严厉地训斥,「我为了你们,在军部呕心沥血,你却趁着我不注意,去做如此愚蠢的事!从现在开始,取消你自由行动的权力,给我待在病床前。我派去的警卫队现在应该到了,如果你不服从命令,他们会立即把你关进禁闭室。」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那哥哥怎么办?我们正在想办法把哥哥救出来。」凌谦几乎跳起来,俊脸狰狞。
  「混帐!如果你有个叁长两短,你妈妈怎么办?你要她为你伤心至死吗?不孝子!守在凌涵的病床前,这是命令,否则军法处置。」
  说完,凌承云挂断了通讯。
  凌谦失魂落魄地站着,彷佛被强电流击中一样,猛地转身,像要逃出罗网的虎豹般矫健地朝房门冲去。
  一口气扭开房门。
  蓦地怔住。
  门外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兵,军装右胸的名牌旁,扣着凌字样的银章。
  凌承云的嫡系警卫!
  凌谦的脸色,变得如死灰般难看。


  第十二章

  好沉重。
  好窒息。
  好……绝望……
  洛森庄园的地下室里,透明冰冷的培养舱悬空放置在中间。
  囚禁在里面的人彷佛死去了,久久地不动弹,但偶尔一刹,又会像在地狱被炼火灼烧的凄厉怨魂般,疯狂地往生命水晶制成的囚笼里一撞,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此时,如果有人贴近,透过培养舱往里面看,也许会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人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意识。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乌黑的眸子在培养液中半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
  被囚禁在极为窄小的培养舱里,被混合着复制人血液的培养液淹没,一切,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凌卫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从天地初开之际,就一直被关在这毫无生机的地方。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自己……是谁?
  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想起来,在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明明记得的,恐惧像龙卷风一样卷起他的身体,把他丢到冰冷狭窄的地狱里,在这个地方他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但他确实记得,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和人……
  他努力地想回忆,但脑子痛成了一团血浆。
  记忆是被宇宙沙暴洗礼后的第五空间,狂乱无序,到处是吞噬人的风窝,找不到任何一艘残存的舰艇。
  可是,他知道,曾经有一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舰艇,存在过。
  咚。
  凌卫把脖子往一边侧,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一次撞向坚硬的培养舱。
  他已经陷入浑噩,并不能清楚地思考逃跑的事情。
  只是下意识地,保持了抗拒的本能
  咚。
  咚!
  隔很久一段时间,他才能找到一丝力气,让他撞培养舱一下。
  氧气不多,肺部彷佛受着炙烤,不曾有片刻停止。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缓慢、无助地窒息。
  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甚至身体,只有在撞向培养舱的那一刻,插在后颈的针会因为受到震动而放出令人痛不欲生的电流。
  但那并没有什么。
  被电击的剧痛,反而可以帮他保持仅存的一点清醒。
  所以他一下、一下、一下……地撞着。
  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
  放了我!
  救救我……
  从鼻子插入的透明管,不仅仅供应氧气,也供应身体所需的其他营养,这是联邦生物科技的杰作,看似胶质的医疗管,其实由有机生物成分制造,从鼻腔进入,按照程序自动生长,附着於毛细血管,千丝万缕地蔓延到复制人体内。
  如榕树数不尽的根系,潜入血肉,缠绕每一个重要器官,无情地供应、控制、覆盖。
  没有人可以听见他的求救,没有人看见他的绝望,完全被机器支配的恐惧。
  即使是混沌痴晕的凌卫,也因为这种天性中最无法抵抗的恐惧,而痛苦得发抖。
  被重创的意识在虚空中沉浮,就在快放弃的时候,一种危险的感觉冲击了他。
  意识……
  另一个意识!
  在莫名之处有另一个意识蠢蠢欲动,像被压在深水下多年的体弱怪鱼,正竭力往上游,企图把头伸出海面。
  它冲上去了!就在顷刻之间!
  占有了这具虚弱的身体。
  乌黑涣散的眸子,猛然掠过一丝惊喜的亮光。
  但……
  不!这不是你的!这身体不是你的!
  奄奄一息的凌卫嘶哑大叫,走开!走开!走开!
  这是我的人生,我的身体!我不要死去!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人,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我似乎,答应过谁……
  正在沉没的凌卫,攒尽最后一点力量,奋力冲上水面,和那同样虚弱的意识搏斗,撕咬。他依然浑浑噩噩,依然脆弱绝望,但他凭着生命最本能的求生欲疯狂地厮杀。
  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曾经答应过……
  艾尔站在地下室里,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培养舱。
  从它那里,艾尔嗅到满满的绝望。
  舱里的人麻木的,但仍不甘地抗争着,每隔几分钟,他就可以听见极为轻微的一声。
  咚。
  咚。
  咚……
  凌卫,就关在这个连翻身都不能的地方。
  艾尔在心底长叹。
  苏醒那一天,他曾经以卫霆的英灵发誓,为了让卫霆重生,他将不择手段,做尽世人不齿之事。
  不择手段……
  凌卫,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放弃呢?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我知道你继承了卫霆的决策力,但是,我不知道,你也继承了卫霆的执着。
  你,不应该这样。
  「你还是出去吧。」米娜站在控制台前,观察着数据,眼角余光却没有离开过艾尔,「虽然是个复制人,但他长着卫霆的脸。看见他被这样折磨,你也会感到痛苦吧。」
  「你说过,只要把他关进培养舱,不到叁天,他就会崩溃。」
  「对一般人来说,不到叁个小时,就会崩溃。」
  「可现在已经超过叁天了。」艾尔沉声说,「他的各项生命指数都在下降。他已经离开培养舱将近二十年,忽然把他重新放进培养舱,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里面。」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只能坚持到底。」
  咚。
  又一下轻轻的撞击,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尔遏住不忍的念头,冷冷地把视线从培养舱上移开。
  「米娜,你真的,希望卫霆重生吗?」艾尔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低沉的声音问。
  正在记录数据的米娜,拿电子笔的手腕忽然停了停,然后继续迅速地动着。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对卫霆,你应该希望他永远不再出现才对。但是,你现在为了让卫霆重生,却做出严重违背你道德准则的事,做出了……连我也感到震惊的残忍的事。」艾尔说,「我对此,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歉疚。」
  米娜看似无动於衷地动了动嘴角,平静地说,「这是我的选择。艾尔,如果我对你毫无用处,你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二十年了,这男人还是像当年那样精明,精明到绝对的无情。
  有用,就留下。
  无用,就请离开。
  不带一丝不舍,不带一丝敷衍。
  只有卫霆,可以得到他的爱,他真正的关心,他真正的怜惜。
  他的一切,只给卫霆。
  「我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米娜。」
  「这句话,希望在卫霆醒来后可以再听你说一次……」米娜的声音遏然而止。
  下一秒,她见了鬼似的瞪着屏幕,几乎尖叫起来。
  「逆动回波!是逆动回波!凌卫大脑内出现意识体冲撞了!」
  艾尔一怔,猛然冲到监视屏幕前,只扫了那珍贵的逆动回波一眼,心脏狂跳,用颤栗的指尖闪电般按下输入控制命令。
  插在凌卫后颈的金属长针,和深入鼻腔的生物管,立即收敛,自动拔出凌卫体内。
  培养舱的上盖打开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把浸在培养液中的凌卫湿漉漉地抱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
  「卫霆!卫霆!」艾尔抚摸着他的脸。
  冰冷的脸庞,冰冷的身体。
  一直被铐住,挣扎出一道道伤痕的手腕和脚踝。
  「是我,是艾尔。」艾尔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亲吻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黑眸怔怔地瞪着他,渐渐地,逸出一丝带着慰抚的温柔。
  是卫霆。
  这是卫霆的目光!
  艾尔心中涌上对苍天无与伦比的感激,把怀里虚弱的人搂得更紧。
  极低的体温,湿淋淋、轻飘飘的身体,因为不断撞击培养舱而受伤流血的额头,都让他心疼得牙齿打颤。
  手足无措地打开那该死的手脚铐。
  就在艾尔扭头命令准备医疗室时,躺在他臂弯中的人,却身体陡然一震。
  「卫霆?!」艾尔一惊,立即回过头来。
  那双乌黑的眸子,又重新涣散了。彷佛深藏在眸中的灵魂被地狱使者拘走,那丝刚才还努力注视着他的温柔,正不甘地消散。
  艾尔滚烫的心,一下子掉入冰寒极地。
  「不……不!」艾尔悲痛地呼唤,「卫霆!坚持!不要走!」
  悲呼声在房间引起阵阵回响。
  但他宁愿付出生命也想留住的目光,却消失在他的悲呼中。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他经常在另一个人眼中见到的——发自本能的,抗拒。
  凌卫!
  「为什么是你?」
  失而复得的狂喜,不过片刻,化为镜花水月的凄怆。艾尔一把抓住凌卫的肩膀,疯了似的摇晃,「为什么是你?把卫霆还给我!把我的卫霆还给我!」
  「卫霆!」
  「我的卫霆!」
  身体被摇得几乎散架,每一个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终於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凌卫,在这一阵昏天暗地的晃动下,反而像快昏迷的人忽然挨了一针,猛然找回了几丝感觉。
  乌黑的眸子,出现颤栗的挣扎,慢慢的,是调动了最后一丝能量,才勉强呈现的清醒。
  他想起了!
  他答应过谁要活下去。
  凌谦,凌涵,他最重要的弟弟,最无法割舍的人。
  他想起来了!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绝望的囚笼里,是什么,在支持着他不要放弃。
  脱离了令他极为恐惧的培养舱后,他终於想起来了!
  「把卫霆还给我!卫霆,回来!回来!」艾尔还在粗暴地摇晃着他。
  优雅的世家风度不复存在。
  一瞬间,宇宙间最大的幸福和不幸在他身上降临。
  艾尔血红的眼睛里,只想见到他珍贵的爱人。
  二十年的期待,二十年的相思,只那么一个眼神,不公平,这不公平!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这同样也是卫霆的身体,艾尔.洛森一定会亲手把这身体撕成碎片。
  「艾尔,冷静一点。」米娜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这已经证明,培养舱禁闭是有效的。卫霆可以回来第一次,就可以回来第二次。把他放回去吧。」
  极为虚弱的凌卫,听见了女人的话。
  黑眸中裂出令人不忍的恐惧。
  不!不!
  不要把我关进去!
  卫霆不会回来,我已经知道怎么制服他了。我才是这个身体的本体意识,他只是一缕残存意识,只是面对着一棵大树的一株无根草。
  不要把我关进培养舱!
  不要这样对我!
  不——!
  凌卫奋力挣扎,但他的力气已经被连日的折磨消耗殆尽,所能做出来的最大抗争,也不过把头倔强地偏开,从艾尔的臂弯无力地垂下来。
  手脚再次被镣铐锁起来。
  长针再一次插入后颈。
  生物管插入鼻腔,无所不在的生物细须,像毒藤的触角延伸到五脏六腑。
  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
  培养液淹过眼睛,模糊视野。
  头顶上方的透明盖,再一次,密封了……


  第十三章

  实际上,宇宙以它所喜爱的方式维系公平。
  例如幸福和不幸,总是像顽皮的孩子吹着肥皂泡泡般,随风洒落在不同的角落。
  明明是味道酸涩的肥皂泡,却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悦目颜色,宠溺地骗取着孩子的笑声。
  联邦,在看不见尽头的历史轨迹中充满悲壮地负伤前进。
  帝国的虎视眈眈,王族的自私,军部的斗争,联邦政府的懦弱,缠绕成独一无二的钢铁奇花,冰冷之色,诡异诱人。
  知道真相的人们在挣扎,在痛苦。
  而不知道真相的人们,却幸福地向往之。
  凌涵昏迷不醒,凌谦被将军嫡系警卫队软禁,凌卫被关进培养舱中,日日夜夜承受非人的折磨。
  这令人心碎的时分,将军凌家的炫目尊贵外衣包裹下,躯干伤痕累累。
  但,凌家豪华大宅向着后花园延伸出去的宽敞露台,却如当年艾尔和卫霆相会时,莱亚基地总指挥官套房内那温馨一吻的露台那样,被太阳温暖柔和地照耀着……
  「好久没有嚐过凌夫人您亲手泡的茶了。嗯,喝一口,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不愧是凌夫人呀。」
  「露台的布置也很雅致。」
  午后,七八个军部高官的眷属,应邀来到凌家大宅,和凌夫人共享下午茶时光。
  高雅、可亲、有独到的品味,凌承云的夫人在军官眷属中,一向享有很高的赞誉。
  「凌夫人,您的手艺真是不减当年。」两根雪白娇嫩的手指,矜持地取用一个小糕点,送到涂抹了高级唇膏的嘴边,品嚐着美味,发出由衷的赞赏。
  「过奖了,只是在家里闲着,试着做一点打发时间罢了。」凌夫人友善地笑着,「金夫人,你上次说,你儿子晋升的事,有结果了吗?」
  提起这个,身体微微发福的金夫人露出满足的笑容,「托您的福,我家那小鬼,总算达到要求的体能标准,现在已经是少校了。军部的规矩真多,明明是文职人员,只要事情可以办好不就行了,对体能要求也这么高。我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体质差了点。幸亏凌夫人介绍那一位体能教练,如果没有他,恐怕这次晋升考试又卡在体能这一关呢。」
  「你担心什么呀?有你家金中将在,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获得晋升呢?」坐在她隔壁的是玛丽琳,这受到家里大人娇宠的名门闺秀,不知轻重地笑了出来。
  「呀,你这孩子。」
  「抱歉,金夫人,不要生我的气。人家第一次有机会参加凌夫人的下午茶会,高兴过头了嘛。」
  玛丽琳快乐地吃着糕点。
  看着这年轻不知忧愁的女孩,太太们都不禁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生不起责怪的心。
  「这样多好啊。美丽的露台,凌夫人做的点心,再惬意不过的下午了。」
  「其实,晋升也未必是好事。丈夫把军部大楼当成了家,儿子们呢,小时候还会多叫几声妈妈,一旦长大,又属於军部了。」
  「是啊,我的孩子也忙得整天不见影子。」
  「答应了回来吃晚饭,做好了菜等他,等来的却经常是一通远程视频。军部忽然又有任务啦,而且还是机密,连人在哪个星球都不能说。」
  「军官嘛,就是这样。」
  说起这个,小姐们无所谓,当妈妈的却一致露出幽怨的眼神。
  「您那凌谦和凌涵两位公子,似乎也很忙吧?」发现凌夫人坐在一旁微笑着看她们聊天,金夫人把头转向她。
  凌卫指挥官投向洛森家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任何识趣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向凌家的当家主母问起凌卫,而只谨慎地提及凌夫人的两个亲生儿子。
  「和他们的爸爸一样,整天不见人影。」凌夫人无奈地微笑,目光中散发着母性的慈爱,「不过凌谦和凌涵,性子都很倔强,从小就不怎么和妈妈亲近。其实这个时候,我最悬心的,是凌卫那孩子。」
  没想到,首先提及凌卫这名字的,竟然是凌夫人本人。
  她宽容的态度,顿时让女眷们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毕竟,这件全联邦的大新闻引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尤其是凌卫,既是联邦青年一派的偶像,头上又有前线指挥官,战争英雄的光环,现在深藏於洛森庄园,神龙见首不见尾。
  女人嘛,谁没有一点八卦心呢?
  「这么说,连凌夫人最近都没能和凌卫指挥官见面了?」
  「和其他人一样,只看见了资料库上公开的那一段视频。已经在洛森家待了这么多天了,就算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回家也没什么,哪怕给我打个电话也好啊。」凌夫人说。
  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这是只有做母亲的人,才会流露的带着宠溺的埋怨。
  在座的客人们不禁生出同情之心。
  别人也许不了解凌将军家的情况,但这些官太太们,也是凌夫人多年的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凌夫人从前是怎样地宠爱凌卫呢?
  对养子凌卫,凌夫人可是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疼爱。
  「凌夫人,可真是难为你了。」
  「就算打了胜仗,做儿子也不能抛弃妈妈呀。做了指挥官就了不起吗?照这么说,我们这些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再把儿子送进军部的妈妈,可真是要提心吊胆了。」
  「这宇宙间,还有比凌夫人更好的妈妈吗?」
  「真的连一通视频通讯都没有吗?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呀。」
  「不是这么说,各位……」凌夫人略带感激地环视她的客人们,礼貌地阻止了她们对凌卫的谴责,「我了解凌卫,他并不是那种不念旧情的孩子。所以,他这样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与其说生气,更不如说担心。我真的很担心他,不知道他在别的地方过得怎么样?这孩子,一向都是受了委屈也不做声的。」
  明白主人家的忧愁所在,女人们充满同情的心,更加柔软了。
  金夫人问,「凌夫人,你这么想念你的孩子,为什么不主动要求和他见面呢?凌卫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好几次提出要求,但是,」凌夫人苦涩地说,「都被艾尔.洛森少将拒绝了。」
  「凭什么拒绝呀?」不满的声音。
  「艾尔.洛森的回答,是说凌卫伤重未癒,无法见客。」
  这样的藉口,让夫人小姐们更不满意了。
  「凌夫人怎么能算是客人呢?您是凌卫的母亲呀,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人。」
  「凌卫指挥官不是已经苏醒了吗?既然能在视频上发表讲话,那当然也可以和凌夫人见面啊。」玛丽琳气愤地说。
  「洛森家那位少将,真是太无情。」
  「就算彼此间有不同的政见,那也是他们男人在军部的事,随他们去吧。可是,怎么能绝情到不许人家母子见一面呢?」
  「玛丽琳,你那位好朋友,克丽丝.洛森小姐,就不能帮点忙吗?」金夫人忽然回过头,看着她身边的玛丽琳。
  洛森将军的独生女儿,是玛丽琳的密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就在前不久,两人还结伴去了椰林星旅行,不但看到迷人的异星景色,还饱食了无论是味道还是价格都实至名归的钻石果。
  「克丽丝吗?嗯,她倒是一直很兴奋地和我说,很快就会见到凌卫指挥官。但她每次提出见面,她那位艾尔哥哥都告诉她,指挥官的健康状况不佳,伤口又恶化了。」
  凌夫人发出一声充满担忧的低低惊呼。
  右手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脸色苍白。
  客人们都知道她心脏不好,纷纷关切地注视着她,柔声慰抚。
  「请您不要太担心,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你这孩子,真是太莽撞了,听到一点没证实的风声就随口说。你会让凌夫人产生多大的担心,不知道吗?」一位夫人不禁以长辈的口气轻轻责备着玛丽琳。
  「不,别骂这孩子。」凌夫人温柔地看着玛丽琳一眼,「不管你说了什么,只要是我孩子的消息,我都会感激你的。总比,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要好啊。」
  玛丽琳内疚起来。
  她不安地咬着下唇。
  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她也把英俊勇敢的凌卫指挥官,视为自己的偶像,甚至是梦想中的白马王子。
  今天可以被邀请到凌夫人以高雅尊贵闻名的下午茶会,让她惊喜万分。
  面前这位可是凌卫的母亲,玛丽琳绝不希望自己的言谈,对这位温柔的贵妇人造成任何伤害。
  「凌夫人,如果你想知道凌卫指挥官的情况的话,我……我会尽量帮忙的。」玛丽琳怀着赎罪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克丽丝应该也能体谅一位母亲的思子之心。」
  「我很感激。可是,这样做,会让你为难的。」凌夫人中肯地说,「我们凌家,和洛森家,现在的关系有点紧张了。如果连累到洛森小姐,就更过意不去。」
  「凌夫人,你何必瞻前顾后呢?你也不是想传递什么军事机密,只是见自己的儿子一面罢了。」旁边的夫人忍不住说。
  作为军部高层的家眷,这些女人们或多或少地知道军部内里关系错综复杂,势力盘结。
  但是,那是属於男人们的世界。
  丈夫或儿子们在那个世界的联合、对立、叛离、斗争,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某一位将领,今天是敌人,明天可能又成了盟友。
  管不了那么多啦。
  反正她们的责任,就是吃吃喝喝,买点奢侈品,享受星际旅行,过着人人羡慕的悠闲自在的日子,然后在当高级军官的丈夫、儿子们归家时,准备好热汤热饭,和一个温柔的拥抱。
  凌夫人的遭遇,之所以激起众人的义愤,是因为这次的斗争,竟然延伸到她们最重视的母子关系来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表现不利,受到军法处置,或者贬黜到遥远的星系防守,那是女人不能干涉的领域,无话可说。
  但是,不许妈妈见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每一个有儿子在军部担任职务的太太,都生出一种自己被冒犯的同仇敌忾之感。
  「玛丽琳,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洛森家的克丽丝小姐,我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应该是位心肠很好的女孩子。她不会对这种没道理的事坐视不管的。」
  「凌夫人的心愿,只是和凌卫见个面而已。」
  「不,就算不能见面,我也可以忍受,只要他过的好。」凌夫人始终温婉得令人心疼,强笑着说,「哪怕知道他的一点消息也好。他的伤好了吗?在那里的饮食,还吃得惯吗?凌卫很喜欢吃我做的歌兰宽面,如果洛森家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食谱交给他们的厨师。」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金夫人听着,比拟着自己见不到儿子的心情,眼睛不由微红。
  看着这一切,玛丽琳如果不为所动,那连她自己都要骂自己铁石心肠了。
  「凌夫人,请您放心,我这就和克丽丝联系,请她晚上和我见面。」
  玛丽琳确实是个率直的女孩,坐言起行,当着凌夫人的面,掏出了她随身小包里可爱小巧的高级通讯器。
  通讯器打开后,一则自动新闻跳上屏幕。
  「啊!」玛丽琳立即发出了一声轻叫。
  「怎么了?玛丽琳。」
  「帝国,帝国的侵略军又出现了!」玛丽琳把通讯器上的新闻头条传给身边的金夫人看,「他们要再次攻击正T极一号防线。」
  「什么?」
  「又要打仗?」
  「快打开电视!」
  ◇  ◆  ◇
  如果说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对联邦的影响,那么,除了赚人热泪的胜利喜悦,对联邦英雄空前的狂热崇拜浪潮,后续的指挥官投奔洛森家的精彩八卦外,还有一个,绝不容忽视。
  那就是,忽然勇敢起来的联邦传媒业。
  很久以来,联邦宪法就明文规定,联邦人民拥有言论自由,传媒工作者更拥有向人民传播一切真实事件的权力。
  但大家都知道,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
  现实是,联邦军部虽然在明面上是联邦政府的一部分,却独立地牢牢掌握百亿联邦军队,将军们手握军权和珍稀资源,超然於宪法之上,连联邦政府都不敢轻忤其意。
  上一届民选总统班纳姆,就是因为试图介入军部,上任不到一年,在军部授意下,遭到惧怕军部势力的议员们连番弹劾,最终黯淡下台。
  连联邦总统尚且如此收场,媒体哪里敢轻举妄动。
  多嘴多舌的记者,动辄被扣上泄露军事机密,破坏对帝国作战的军事行动等罪名,送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呀,可不是普通法庭,那可是个人命如草芥,生死由军部随口定夺的鬼地方。
  别的事情可以纵声议论,但军部的八卦?不能随便碰!
  上百年来,舆论界人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是,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的前线战况直播,改变了一切!
  自联邦军部霸权以来,第一次有前线战役被现场直播,而且并非经过军部首肯。
  不容犹豫的时机,法不责众的心态下,联邦数万的媒体冒着危险投入到这一场胜利狂潮中,和联邦民众在热泪、振奋、激动中共享了胜利的果实。
  而随后,军部虽然做出严厉追查的态度,甚至逮捕了几个媒体老板,但至少在许多人看来,最终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对视频直播的追究中,军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齐心合力地制裁媒体。至少,叁大将军家族之一的凌家,对此并不热衷。就如叁面紧密的罗网,现在无声地打开了一面。
  天可怜见,触怒军部的传媒老板们可以活下来,其实不容易啊……
  除了凌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联邦政府的斡旋,还有王族的一份大功劳。
  一向低调的女王,满怀怜悯之心,矜持地表达对勇敢记者们的同情,引发了联邦民众的共鸣,同时也帮王族赢得了爱护百姓的美好形象——即使失去军权,王族几千年在联邦得到的尊崇地位,并不是百年的军部就可以扳倒的。
  可以说,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不但是凌卫的胜利,也是联邦媒体的一次辉煌胜利。
  从那一刻开始,被压抑了多年的媒体领略到了自由的美味,行业信心史无前例的高涨,每一个记者都在内心高声唱着,我们不再畏惧强权!我们有自由发表新闻的权力!
  就是高唱着这样激昂的歌,记者们迎来了凌卫的人权归属事件。
  这一回,更是天时地利人和。
  虽然是军部八卦,但军部并没有采取一往强权压制的姿态。
  对记者们上天下地的追踪报导,修罗家族冷眼旁观,凌承云将军淡定自若,洛森家族保持神秘,缄口不言。
  如果仅仅是这样,慢慢热度消减也就算了。
  但是,高潮一幕接着一幕!
  先有凌卫被凌谦身体虐待的谣言传遍资料库。
  再有艾尔.洛森抛出一段凌卫为弟弟澄清虐待传言,并且再次强调投向洛森家的视频,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接下来,一架微型战机企图冲击洛森庄园,凌空一击、一刹、一落,技艺震撼联邦。
  再接下来,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微型战机的驾驶者,正是凌承云的亲生儿子,虐待案的另一主角,准将凌谦!
  天,这可怎么了得?
  哪怕是最老成最冷静的资深记者,也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了!
  这简直就是联邦传媒历史上最美好最绚烂的一年!
  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的影响还不止这些,要说到它对传媒更深远的影响,那就是,从此以后,勇敢的星际记者们终於大胆尝试,争相报答自己最新得到的前线情况。
  例如这一回,《玫瑰时报》的主编,得到正T极由原星的线人远程传递回来的观察报告,第一次在没有军部许可的情况下,发表了前线敌踪的最新消息。
  被凌卫一炮炸毁旗舰的帝国侵略军团曾经一度退守到莫斯星,现在,他们有所行动了。
  他们并没有滚回自己老家,而是——再一次朝着正T极一号防线缓慢移动。
  消息一出,联邦震撼。
  帝国要再次攻击正T极一号防线!
  联邦即将面临一场新的大战!
  不久前,从电视屏幕上目睹的帝国军舰密密麻麻排列的惊人画面,还不曾在联邦人脑里褪色,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立即让联邦天翻地覆。
  王族这一次再次以令人折服的速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帝国敌人再次出现」新闻播出的当晚,女王陛下在常青星王宫召开盛大的记者招待会,发表了一番从容、镇定、气度不凡的演讲。
  痛斥帝国的侵略野心,鼓舞联邦民众的斗志,这些当然是题中应有之音。
  但女王陛下演讲的后半段,才真正掀起轩然大波。
  「……在联邦遭遇危难的关键时刻,王族不能安然地待在华丽的宫殿里。和联邦人民一起面对这次战争危机,是王族的责任,也是王族的权力。」
  「因此,我宣布,放弃王族在水华星拥有的一切权益,将其无偿转赠给联邦政府,以使政府拥有更多能量资源,对抗帝国的入侵!」
  女王御座下的庞大记者群,骤然陷入震愕的寂静。
  顷刻,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陛下,请您再重复一遍!」
  「王族真的决心这样做吗?」
  「天啊!这是真的吗?」
  记者们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傻子都知道,星际时代,高量能源是第一要素。
  没有高量能源,军舰就无法开动;没有高量能源,人类就无法跳跃到其他空间;没有高量能源,冷激光炮就无法发射。
  能源才是无价宝。
  一颗上好的高能源石,价值比一栋摩天大厦还高。
  经过多年开采,贝德星系的高量能源已经接近枯竭。
  现在联邦军备所需要的大部分高量能源,都来自水华星。水华星上有数量庞大,素质远超贝德能源石的水华高能源石。
  这颗星球,现在可以说是联邦军备能源的命脉。
  而王族,手上则握有水华矿产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
  正是这颗看起来不起眼的星球,为王族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让王族享受即使不事劳作,也可以永远享受最上等的生活。
  这是王族在失去政权和军权后,所馀资产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台下的记者们,电视前的联邦民众们,怎么可能不惊呼?
  怎么可能不感动?!
  「王族做出的决定,从不会更改。」听见台下的人此起彼伏地重复问着「这是真的吗?」,女王庄严地微笑,平静地说,「我已经致电总统阁下,叁天之内,将进行产权的正式移交。」
  她顿了一顿。
  温柔而坚定地扫视着台下那些被她所折服的子民。
  「另外,」女王朱唇轻启,丢下第二枚重磅炸弹,「我还将向联邦政府捐出我一半的皇家卫队,包括他们所装配的武器设备,和供他们使用的全新舰艇。敌人已经来到我们的家门,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分彼此,我们所能做的,是拿出自己的每一滴力量,投入到前线。」
  所有人都感动了。
  陛下,一介女流,生长於王室,一生如温室花朵的尊贵妇人。
  但在帝国侵略者面前,她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资产,甚至捐出她自己的一半卫队!
  可是,这还不算完。
  今天参加记者会的传媒人士,注定要心脏病发了。
  在所有人仰慕崇敬的目光下,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女王陛下,又云淡风轻地丢下第叁枚重磅炮弹。
  「战争是宇宙间最残忍的暴行。每一次战争,都有勇敢的联邦军人死去,留下悲痛欲绝的母亲。这种痛苦,是我无法想像,而且也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是,当别人的儿子走上战场为联邦杀敌时,当别人的母亲担忧悲伤时,我有什么资格,安心地坐在王宫里,享受着儿子的陪伴呢?」
  「虽然我同样的担心,同样的不舍。」
  「可这一次,我不会再驳回一位勇敢热血青年向他母亲提出的请求。」
  「我已经答应了我的儿子,韩特.菲勒,让他成为一位普通的联邦战士。在我向联邦政府捐献的卫队里,他将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名队员,绝无优待,帝国敌人在哪里,他就会冲向哪里。」
  「联邦的善良人们,联邦的军人们!」
  「从今天开始,在战场上,王族的皇太子韩特.菲勒,和你们同在!」
  漫天的掌声和呼唤声,在震惊的瞬间寂静后猛然爆发。
  撼动整颗常青星。
  恰在这气氛沸腾到顶点的最佳时刻,皇太子韩特.菲勒,穿着皇家卫队的制服,仪容无可挑剔地出现在平台高处。
  对着上千镜头,庄重地一敬礼。
  这王族的绝世丰姿,就此定格,迷倒世人。
  ◇  ◆  ◇
  「放屁!什么皇太子和军人同在?那个女人竟然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玩出这种花招!」
  常胜星的军部大楼内,修罗将军直接把遥控器砸向超大的全息屏幕上,破口大骂。
  哼!
  王族永远都是耍这一套愚弄百姓的伎俩。
  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内里居心叵测。
  既然说为了帮助联邦抵抗帝国侵略,甘愿放弃水华星的能源资产,为什么捐献的对象,选择了什么都不会干的联邦政府,而不选择正面对敌作战的军部?
  百年来,军部严禁王族沾手军事,严严实实地把王族力量隔绝在战场之外。
  想不到,这女人竟然会利用帝国这次的袭击,公然提出希望把自己的私人卫队并入前线军队,还美其名曰捐献!
  是的。
  和联邦军部庞大的队伍比起来,女王区区一半的私人卫队,那几百条舰艇,算不上什么。
  但是,这个动作背后藏着试探的恶毒成分。
  竟然还把皇太子推出来,说什么绝对不优待,当普通的一个卫兵。这不是打军部一个响亮的耳光吗?——军部无能到无法保护联邦,竟然需要皇太子这种纨絝子弟上战场了。
  万一韩特.菲勒死在战场上,不但联邦民众会再一次对军部失望,王族更可以趁机发难。
  那个狡猾的妇人,根本就知道她的儿子在战场上会受到军部最严密的保护,因为军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联邦的王位继承人被帝国人打死。
  他奶奶的!
  只有那些愚蠢的平民才会被这些可笑虚伪的行为感动。
  那些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的记者,也全不是好东西。
  「将军,请息怒。」衡吾越看着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修罗将军,谨慎地说,「王族只是跳梁小丑,至於那些被鼓动得昏了头的平民,只要看着军部再次挫败帝国的进攻,自然就会变老实了。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在於谁……」
  「谁来做前线指挥官。」修罗将军一口道出衡吾越要提的问题。
  他是被电视上铺天盖地的王族新闻弄得很恼火,但还不至於失去理智。
  军部存在,叁大将军家族的辉煌才能继续存在。
  此刻,军部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不是王族,而是正杀气腾腾朝着联邦边界开来的帝国军团。
  修罗将军停下脚步,转头向笔直站在一旁的中将望去,「你赶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衡吾越中将叹了一口气。
  修罗将军挑起掺杂了几根白丝的眉毛,「衡中将,你不会……对前线指挥官的位置有什么期望吧?」
  「不!」衡吾越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实说,我正在为此担心。」
  「哦?」
  衡吾越脸色黑沉地说,「将军,你应该很清楚,为了调查视频事件,我已经彻底开罪了凌家。一个小时前,我得到不确切的消息,关於前线指挥官的人选,也许凌将军他……会提名我。」
  「如此看来,凌承云不但想要你的命,还要你身败名裂啊。」修罗将军一听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说。
  在军部打滚多年,修罗将军自问对阴谋的嗅觉非常敏锐。
  看起来辉煌精彩之极的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其实对帝国敌人的杀伤力并不大,凌卫不过就是毁了一艘旗舰罢了。
  帝国人猝不及防下目睹己方旗舰爆炸,不明状况,所以才慌慌张张地后退。
  在联邦军队的追击下,帝国也许损失了一些舰艇,但那对帝国军团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并没有伤到元气。
  真相是,帝国军团虽然输了正T极一号防线这一战,却安全撤退到了莫斯星,四千艘帝国军舰,起码还剩馀叁千多艘完好无损,假如帝国在战败后还另有增援,那么可能数量会比第一次更多。
  就算没有增援,光是叁千多艘也够瞧的!
  但联邦这边呢?
  上次凌卫统辖下的军舰,连护卫舰加起来都不到两千,而且有一部分还是带伤作战。
  在帝国指挥官科林的诡计下,联邦战舰可以说损失惨重。
  这方面军部已经投入大量资源,只要再给两年时间,就能做出大量新舰投入战场。
  但是现在?
  军舰数量严重不足,拥有决策力的指挥官凌卫又身陷在人权风波中……
  这样形势糟糕的大战,谁当指挥官,谁倒霉。
  帝国人怎么挑了这么一个该死的好时机来发动第二次进攻?
  「将军……」
  「军部已经决定,后天召开会议,决定指挥官人选。放心,凌承云没机会拿你去当炮灰。莱亚基地的指挥官刚刚发来文件,说他年纪已大,旧伤常常复发,申请退休。我这就把你调过去,接替他的职位。」
  「谢谢将军,可是,我更愿意留在将军身边,为将军效力。」衡吾越感激涕零地说。
  「中将,莱亚基地很重要,把它掌握好,才能更好的为我办事。」
  「是,将军。」
  「凌承云的儿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听说还在昏迷中。」
  「会醒过来吗?」
  「他已经被送往医院,受到凌承云严密的保护。具体的医疗情况,我并不清楚。」
  「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也挺好,至少不用像我们,要心烦帝国这群讨厌的蟑螂。」修罗将军意味深长的说。
  「将军明监。」衡吾越铿锵有力地点头。
  瞥向修罗将军的目光,也同样的,意味深长。


  第十四章

  洛森庄园的地下室内,培养舱仍冰冷地空悬在中央。
  而里面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连偶尔抗争性的一挣,也不再有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电子笔划过传感纸张的轻微沙沙声,宛如一曲凄凉沉闷的哀歌。
  米娜在专心致志地监视着屏幕,并且随手记录。
  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带来一股不属於这里的阳刚气息。
  艾尔走进房内,踱步到米娜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数据,代表体质生命综合数据的海容米苏指数,已经几乎接近零点。
  「逆动回波,有再次出现吗?」
  「没有。」米娜回答,然后,感到奇怪地加了一句,「有一次,旁测数据已经达到形成逆动回波的条件了,但很快又出现了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形成完整的回波。」
  「他还是醒着的?」艾尔转过头,凝望被囚禁在生命水晶中的凌卫。
  「我设定了仪器,用他后颈的长针定时给予电击,避免他昏死过去。如果他一直昏迷的话,就无法对他形成更大的压力。真让人惊讶,他居然能熬到现在。」
  艾尔的脸皮绷了绷。
  他努力压抑心底那一丝不该泛起的敬佩。
  背着手,站在培养舱前,静静注视着里面的囚徒。
  这位已经活了四十多年,却依然年轻英俊的少将,目光深邃得不见底,没有人能猜到他正在想什么。
  「打开培养舱。」艾尔忽然开口。
  「艾尔?」米娜惊讶地叫起来。
  「打开。」
  低沉的,不容拒绝的口气。
  「我们讨论过,一旦决定这样做,就要坚持到底……」
  「我是要让卫霆回来,而不是把他活活折磨死。」艾尔冷冷地截断米娜的话,「再说,你应该去看看新闻,帝国的大军已经朝着联邦来了。很快军部就要讨论前线指挥官的人选。」
  不再理会米娜的反对,艾尔亲自开启了开关,把凌卫从培养舱里抱出来。
  和上次一样。
  湿漉漉的。
  很冷。
  很轻。
  像一只被供上祭台,寂寞安静的羔羊。
  凌卫脸色如纸一样白,气若游丝,半开半合的黑眸,已经看不见任何光芒。
  「我会坚持到底,米娜。」艾尔把凌卫抱在怀里,停了一停,低声说,「事情办完,我就送他回来。」
  凌卫被送到医疗室。
  在那里,已经有艾尔的心腹医师等待。
  但是,艾尔把凌卫放到床上后,并没有让别人接手。
  「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在其他人都离开医疗室后,艾尔一颗颗地解开钮扣,帮床上的人脱下沾满培养液的衬衣。
  这人如此乖,如此安静,没有抗拒,没有警惕的眼神。
  艾尔不需要去考虑眼前这具身体里,到底由谁控制。
  卫霆在里面。
  这是卫霆的脸,卫霆的眼睛,卫霆的鼻梁……
  卫霆的胸膛,卫霆的小腹……
  他就是卫霆。
  只是,被折磨得,没有一丝血色了。
  艾尔低头,在苍白的胸膛上心疼地轻吻,他贴着那里,用唇用心地感觉里头那颗心脏微弱的跳动。
  想你。
  我想你。
  如果剖开胸膛,把两颗心放在一块就可以相会,那该多好啊。
  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胸膛剖开的,卫霆。
  艾尔温柔地去掉爱人身上所有的衣物,用软毛巾一寸一寸地擦拭,每一寸都写满他的不舍和怜惜。
  拿起准备好的干净病号服,帮他穿上。
  最后,十分认真地理了理他的病号服领子。
  「请周山博士进来。」艾尔按下通讯器,对等候在外面的心腹下令。
  很快,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艾尔用控制器开启房门。
  在联邦享有很高威望的周山博士,出现在门口。
  「欢迎,周山博士。」
  「你好,艾尔.洛森少将。」
  「今天要辛苦你了。这是凌卫指挥官进入洛森庄园后的医疗记录,凌卫指挥官在前线战斗中驾驶微型战机,受伤极重,虽然外伤癒合情况良好,内伤却不断反复,」艾尔把早已篡改得找不出任何问题的医疗档案,交给这位老教授,「作为他指定的监护人,我恳请你,为他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帝国入侵在即,谁带领联邦军人前去杀敌,成为了全联邦关注的大问题。
  军部的高官们当然最明白这是多么难打的一仗,像衡吾越中将那样,担心自己被派去当炮灰的人不在少数。
  当这个指挥官,不但可能会送命,打败了还会身败名裂,背负让帝国侵略者闯入家门的骂名,傻子才愿意去啊!
  就在不少军官都在忐忑不安自己会成为指挥官人选,甚至到处托关系,找人情想调派到偏远基地时,联邦最近风风火火的媒体也没闲着。
  女王陛下的叁枚重磅炸弹,似乎炸断了他们谨慎的神经。
  於是,媒体们开始肆无忌惮地举办起猜测下一任前线指挥官的全民活动来了。
  「一定是凌卫!」
  「必须是凌卫指挥官!」
  「凌卫指挥官一定会再次把帝国狗打得落花流水!」
  专线一开,成千上万类似的电话涌了进来。
  只看过那么一次前线战争视频的普通民众,当然不可能知悉军部现在力不从心的窘况,但是,他们透过电视,看过帝国军团的强大。
  在他们心中,对抗那些庞大的,密密麻麻的,力量可怕的帝国军官,英勇强大的凌卫指挥官,绝对是第一人选。
  但是很快,人们的热切希望就被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凌卫指挥官的伤情恶化。」
  「根本不可能上前线。」
  星云传播的金牌主持贝妮塔,再次独占鳌头,爆出这一独家大新闻。
  和其他竞争同行的报导多属猜测不同,贝妮塔可是有真材实料的,甚至请到了连联邦总统巴布都十分信赖和推崇的老医生,周山博士来做节目嘉宾。
  「博士,你亲自到了洛森庄园,对吗?」
  「是的。」
  「亲眼见到了凌卫指挥官?」
  「我亲自为他做了检查。」
  「凌卫指挥官的身体状况如何呢?我想,这是所有联邦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他身体非常虚弱,海容米苏指数极低。根据医疗记录上看,指挥官的病情曾经出现短暂好转,但又迅速恶化。当然,艾尔.洛森少将向我做出保证,他会使用最好的资源对指挥官进行治疗。」
  星云传播是联邦首屈一指的传媒集团,覆盖率广,收视率高。
  贝妮塔的节目一经播出,那些呐喊着凌卫复出的声潮,立即削减下去了。
  「谎话!全是谎话」
  凌谦一拳砸向坚硬的墙壁,骨节鲜血直流。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禁闭室。
  本来他是被软禁在凌涵的病房里的,但凌谦叁番二次的企图逃出去,最终还是被警卫队铁面无私地关进了禁闭室。
  不过,凌承云将军的命令是关起来,而没有说不许和外界联系。
  所以凌谦身上,还带着通讯器。
  他待在只有四面墙的禁闭室里,不断联系自己的线人,企图找到可以迅速救出哥哥的方法,当然同时也关注外界的蛛丝马迹。
  帝国军队在莫斯星有动静这件事,他甚至在新闻没有播出前就得到了消息。
  监於军部有更优秀的侦查系统,相信军部的高层,也是在媒体播出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只是军部没想到,媒体知道后居然敢擅自报导。
  因为节目预告中,有提及某位专家曾经亲眼见过凌卫,心切想知道哥哥情况的凌谦,当然不会错过贝妮塔的节目。
  可是,周山博士的话,却让凌谦一拳打向了墙壁。
  什么短暂好转?什么病情恶化?
  根本就是……艾尔.洛森在虐待哥哥!
  他在折磨哥哥!
  非常虚弱,海容米苏指数极低,周山博士的寥寥数语,已经把凌谦担忧的心给碾碎了。
  那个恶棍,一定在用非常残忍的方法折磨哥哥,他在惩罚哥哥的那一通对话,因为哥哥说他爱我。
  因为哥哥说,他爱我。
  哥哥在被活生生的折磨,折磨到快死了。
  我却……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动弹不得。
  凌谦一拳拳敲打着禁闭室的钢门,心如刀割。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这样窝囊,明明知道最爱的人在受苦,却什么都不能做。
  极度的愤怒悲痛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通讯器的声音。
  好一会,凌谦才听清楚那是要求通讯的蜂鸣。
  他打开通讯器,下一刻怒容满脸,通讯器上显示,要求通讯的人,竟然是艾尔.洛森。
  凌谦立即接通了视频对话。
  屏幕呈现出艾尔.洛森的脸,在凌谦吼出「混蛋」这两个字之前,艾尔.洛森把摄像头朝某个方向一转,屏幕中出现了一个悬空的长方体。
  凌谦愣了一下,一两秒后,他认出了这是军方科学部使用的复制人培养舱。
  也认出了被关在里面的人!
  顿时目眦欲裂。
  「他已经在里面被关了七天,快不行了。」艾尔说,「等你成为这次的前线指挥官后,我放他出来。」
  说完,不留馀地的截断通讯。
  两句话。
  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  ◆  ◇
  和玛丽琳一番视频长谈后,克丽丝关掉通讯器,托着腮帮趴在床上。
  凌晨一点四十五了,她无心睡眠。
  外面的新闻铺天盖地的都是帝国入侵的消息和王族充满奉献精神的声明,皇太子韩特.菲勒风度翩翩的照片几乎把原本属於凌卫的地方都挤掉了大半。
  但在克丽丝心中,凌卫才有成为全民偶像的资格。
  一般人也许对皇太子充满幻想,但作为洛森将军的独生女儿,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甚至经常受到王宫宴会邀请的克丽丝,穿梭於众多花花公子之间,早看腻了皇太子这些虚有其表的男人。
  凌卫指挥官这种,能领着联邦军队上战场,驾驶战机在枪林弹雨中击毁敌舰的,才是真男人。
  能养育出这种男人的凌夫人,一定也是位很了不起的妈妈。
  「凌卫指挥官怎么可能拒绝他母亲的见面要求?」
  「克丽丝,他在你家里到底过得好不好呀?」
  玛丽琳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太奇怪了,你们明明住在同一栋屋子里,却这么多天连面都见不着。很多朋友还以为你现在正天天幸福地和偶像一起喝茶聊天呢。」
  是呀,太奇怪了。
  艾尔哥哥答应了让自己和凌卫见面,却一拖拖了这么久。
  大家都是住在洛森庄园里,见见面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里面,克丽丝嗅到了诡异的味道。
  叁大将军家族面和心不和,彼此倾轧,她早就知道。
  虽然不明白凌卫为什么会公然投向洛森家,但这位并未深谙政治的天之骄女至少知道,凌卫的到来,对洛森家族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按这个道理来看,艾尔哥哥对贵客凌卫,一定会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也不至於把他保护到连任何人都不许见的地步吧。
  凌卫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可是一位上过前线的指挥官呀。
  克丽丝跳下床,穿着平底拖鞋,走出自己豪华漂亮的房间,这么晚的时候,仆人们大部分都入睡了,只有忠心耿耿的警卫分散在各处要点,或在回廊和花园里巡逻,遇上这位大小姐,都会向她点头微笑。
  作为洛森庄园的小公主,除了藏有武装设备和囚室等阴暗面的地下秘密部分,其他地方,她都畅通无阻。
  包括将军的私人书房。
  明天就是军部召开会议,决定前线指挥官人选的最后日子,洛森将军目前人在常胜星军部大楼。
  克丽丝轻而易举地进去书房,按下门上的电子锁,然后沿着左边的书柜摸索起来。
  几年前,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知道,爸爸的书房里藏着另一套不为人知的监视设备。作为上等将军,爸爸的小秘密很多很多,克丽丝并不是一个喜欢对秘密寻根究底的小阴谋家,但她的特殊身份,让她总有机会察觉到一点什么。
  在此之前,克丽丝并没有想过利用这些无意中知道的秘密。
  机关被设计得很巧妙,克丽丝把整面书柜摸索了两叁遍,最后才找到了开关。
  锵。
  随着一声轻响,一本书从书柜里弹出半边。
  电子纸质的封面画着一个六角形,旁边的电子表正在进行叁十秒倒数。
  克丽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道关卡,慌忙把洛森家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几组紧急密码试着输进去,试到第七组时,倒数的电子表停下了。
  书柜安静地滑开。
  露出来的墙上平铺着十几个监视屏幕,本来关闭着,在书柜滑开后,屏幕自动打开了。
  不同的屏幕,似乎监视着不同的房间,包括走廊。
  克丽丝只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来的,她知道这是另一套监视系统,或许包括了地下部分的监视。现在,当她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图像,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所看见的,正是深藏在自己脚底的地下建筑。
  在其中一个屏幕里,她看见了艾尔哥哥。
  他正待在一间似乎是治疗室的房间里,克丽丝认出了房间里的治疗仪器。
  在艾尔身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体和治疗仪器连接起来,正在接受治疗。
  啊!
  是凌卫指挥官!
  克丽丝一脸惊喜。
  艾尔站在床边,俯视着凌卫。
  不。
  艾尔俯视着的,是卫霆。
  所以目光才会如此缱绻,如此爱怜。
  周山博士为他做过一番身体检查后,已经离开了。按照原计划,艾尔已经把他送回那个放着培养舱的房间,可艾尔没有立即这样做。
  既然开始了,就应该坚决执行到底。
  艾尔知道米娜言之有理。
  从理性上来说,听从米娜的建议才是明智之举。
  但,只要是人,即使是再坚强,再理性的人,也无法如壮士断腕般,砍断自己感性的一面。
  偶尔那么一瞬间,铁石铸造的心肠也会出现流星划过苍穹似的,电光火石的一软。
  床上的军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连心跳也极为微弱,艾尔亲手帮他连接上治疗仪器,默默看着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在他身上发挥作用。
  药物混合着少许麻药,通过针管注射进体内。
  也许是错觉吧。
  艾尔盯着那张闭上双眼,却仍显出一股倔强的年轻脸庞,觉得他正从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松缓下来。
  就像艾尔心中那条带刺的绷紧的弦,一点点松下来。
  最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艾尔没有伸手。
  艾尔只是静静站着,默默看着。
  因为艾尔知道,他正在接受治疗,艾尔不希望做任何可能影响到他身体的事,哪怕这是艾尔很渴望的触碰。
  因为,光是这样低头看着,让他被自己的视线笼罩,对艾尔而言,已经是一种幸福。
  这是艾尔早已熟悉的幸福。
  就如当年,卫霆缩在那张陈旧的布沙发里,毫无防备的入睡。艾尔许多次这样,静静的,默默地守在一旁。
  翘着二郎腿,哗啦哗啦地翻着工作文件,偶尔转头一瞥。
  他心爱的小猫,就蜷在他的视线之下,一点戒心也没有。
  像等待有心人摘取的,鲜嫩多汁的果实。
  只是这样看着,就……被幸福所照耀了。
  艾尔的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透着浓浓的宠溺。
  手腕上的通讯器传来震动。
  这是米娜的第六次呼叫,为了避免通讯器吵到正接受治疗的病人,艾尔已经将通讯器转为震动方式。
  艾尔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米娜。」不想使用扩音功能,艾尔塞上耳机,才接通通讯。
  「还在治疗室?」
  「他身体太虚弱,放回培养舱之前,要让他有一定的恢复。否则,只是白白逼死他。」
  「你不忍心?」
  「…………」
  「艾尔?」
  「我有自己的做法。」
  艾尔挂断了通讯。
  米娜的那一句问话,让他的心跳无端加快。艾尔不打算深思,自从从冰冻库中苏醒后,他花在思索上的时间太多,有时候艾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行将枯朽的人,却可笑的有着年轻人的外貌。
  只有在卫霆身边时,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化为冰霜的血肉渐渐回复,绷硬的皮肤再次有了弹性。
  艾尔这一次彻底关闭了通讯器。
  把目光移向病床,温柔地凝视着,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
  艾尔不知道自己站了几个小时,但一点也不觉得累。
  当治疗仪发出声音,第一阶段的恢复已经完成,病人基本生理指数上升到垂危线上一度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并不是康复,只是至少,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艾尔关闭了治疗仪器。
  低头,在爱人仍旧不够温暖的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
  「卫霆,原谅我。」
  他双手抱起床上的人,走出治疗室。
  并不知道一套由自己弟弟秘密设计的监视系统在前一刻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启。
  他亲吻凌卫的动作,落入一双美丽的,充满惊讶的眼睛里。
  艾尔抱着凌卫经过走廊,到达刑室前的那一刻,金属门恰好无声地左右打开。
  里面的人,显然一直在等待他。
  「数据早就设定好了,」米娜还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头也不回,低声说,「把他放回培养舱吧。」
  彷佛知道自己又要遭受到可怕的禁锢,艾尔怀里沉睡过去的凌卫,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艾尔。你要求我留下,不就是希望我在你心软的时候坚定你的意志吗?他只是和卫霆长着一样的脸而已。」米娜强迫自己用最冷冽的声音说。
  艾尔终於抱着凌卫走到了培养舱旁。
  培养舱的上盖已经打开。
  闪着寒光的长金属针扎入后颈,刺激性电流疼痛地窜过脊椎,凌卫猛然睁开眼睛。
  顷刻间,他明白了自己正在面临什么。
  「不……」沙哑的喉咙里吐出的声音支离破碎,没人可以听清楚。
  昏沉着,虚弱着,但他依然本能地惧怕被送进培养舱,那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地狱。
  看着靠近的鼻管,凌卫竭力把头偏到一边,缩在抱着自己的男人怀里。
  他没注意到抱着他的是谁。
  他也没有多馀的力气去注意这个。
  一双有力强壮的臂膀正抱着他,而他拼命反抱着眼前的身躯,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感觉到他往自己怀里钻,艾尔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了。
  「艾尔。」米娜冷冷地叫了一声。
  如当头棒喝。
  艾尔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抱紧的手臂缓缓放松。
  「不……不……」怀里的人像要被拿去屠宰的小猫一样,用尽全力不肯松开他。
  刚刚才从死亡线上回来,凌卫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要被丢进培养舱的恐惧,那恐惧就像往奶油里插入一根烧红的烙铁,把他除了生存本能之外的思维能力通通融成了一片血水。
  他只知道,待在这个暖热的怀抱里,就不用被丢进培养舱。
  「乖,不要怕。」
  耳里,传来温柔的声音。
  额头上炽热的触感,是男人连绵不断的吻。
  「就一会,再坚持一会。」伴随着阵阵轻吻,残忍的,魔鬼的细语。
  「不……不要……」
  频频摇着头,带动插在后颈的长针,不断被电流狠狠鞭打的痛。
  「乖,勇敢一点,很快会过去的。」长着薄茧的手掌,心痛摩挲着苍白的脸。
  「不……不!凌涵,救我……凌谦……」
  艾尔猛地一怔。
  目光沉下来。
  生物鼻管终於插入凌卫的鼻腔,他松开手,把怀里的人放落培养舱。
  下一刻,用通讯器向凌谦发出视频对话要求。
  「他已经在里面被关了七天,快不行了。」
  「等你成为这次的前线指挥官后,我放他出来。」
  断然关掉视频,然后打开培养舱,把刚刚放进去的凌卫猛然抱出来。
  「艾尔,你干什么?」
  「你和我心里都明白,他不会对培养舱屈服。」艾尔冷冷地说,「他就是卫霆,我绝不会,再一次看着卫霆死在自己眼前。」
  在艾尔把凌卫关进培养舱的一刻,洛森将军的私人书房里,响起一声凄然的惊叫。
  克丽丝的叫声,被封闭在书房的四面顶级隔音墙里。
  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里残忍的一幕。
  泪眼婆娑。
  艾尔,她所崇拜的艾尔哥哥,竟用这样令人发指的手段折磨凌卫指挥官。
  玛丽琳说对了。
  这一切都是阴谋。
  所谓的投诚,所谓的只信任艾尔.洛森少将,根本就是谎言。
  凌卫并不是伤情反复,身体虚弱,他是被活生生折腾成这样的。
  把联邦的战斗英雄,堂堂指挥官囚禁起来,不许他和自己的家人见面,把他像物品一样关进复制人才使用的培养舱,不把他当人看待。
  即使军部的权力斗争再剧烈,也不应该残忍到这种程度!
  克丽丝悲愤地关闭整墙监视屏幕,书柜感应到,自动回归原位。
  她缩在书房一角,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哽咽。
  这就是军部。
  残忍,黑暗的军部。
  一直以来,她看似天真爱玩,其实很谨慎地不去触碰爸爸的工作范围。
  她知道,要掌握那么巨大的权力,维持那么奢华的生活,在光线的外表下,一定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她不想当将军继承人,她很高兴,艾尔哥哥终於出现了。
  她可以继续做自己快乐的克丽丝,享受着生活中最精美的一切,不用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血。
  但是,她看见了。
  看见了!
  爸爸也是这么残忍的对待别人吗?
  最疼爱自己的,慈祥的爷爷呢?也是这样做的吗?
  凌卫在艾尔怀里的挣扎,哀求。
  那样令人心碎。
  她猛地跳起来,一股激荡在心头的冲动,让她想冲去地下室把凌卫救出来,或者冲去某个地方,对联邦的人们大喊出真相,这丑陋到极点的,残忍到极点的真相!
  但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她又彷佛被子弹打中一样。
  娇弱的肩膀颤动得越来越剧烈,最后,无助地瘫软下来。
  真相一旦揭露,家,她的家会有什么下场?
  克丽丝怔怔半日,把头埋在膝盖上,痛哭失声。
  她最仰慕,最欣赏的男人就在她脚下,隔着厚厚的土层,被生生折磨,被关在培养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告诉玛丽琳。
  她是将军的女儿。
  这是她的家族,她的家人。
  没有洛森家族,就没有她克丽丝。
  她没有勇气再打开屏幕,再看那曾经阳光俊朗的指挥官一眼。
  因此,她没有看见,培养舱很快又被打开了,艾尔把凌卫抱了出来,再次送往治疗室。
  她也没有看见,艾尔是如何万分珍惜地脱去凌卫的衣服,如何小心地为他擦拭,如何温柔地亲吻、爱抚、缱绻。


  第十五章

  重要的一天来临了。
  今天,就是决定这一次联邦前线指挥官的日子。
  下午两点,在常胜星的军部大楼,军部召开了会议。
  本来,这样的军事决策,应该由叁位上等将军在将军会议上作出一致决定。
  但这次帝国入侵来势汹汹,非同小可,联邦媒体和王族又掺和在里面兴风作浪,担心被派去当炮灰的军官们更是到处钻营。
  叁家将军也各有自己的打算。
  种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军部分裂的迹象越发明显,在叁位将军的默许下,前线指挥官的人选将在全体高级军官会议上决定。
  所有准将以上军衔的高级军官,只要有能力参加会议的,都必须参加。
  此刻,军部大会议厅外警告灯高悬,禁止无关人等闯入,门口站着整整一队手持武器的警卫。
  会议厅内,清一色穿着联邦军装的准将、少将、中将们昂头挺胸,正襟危坐。
  修罗、洛森、凌家叁位上等将军,则坐在会议室正前方的讲话席上,充满威严地面前众人。
  「前线指挥官的人选对这场大战至关重要,大家务必畅所欲言,有推荐的对象,也可以直言不讳。」
  修罗将军简单地说了这句话后,台下的将领们首先是一阵沉默。
  「宝城中将,你有什么看法吗?」洛森将军用鼓励的目光看向一位四五十岁的将领。
  这位中将想了想,作出回答,「我推荐里肯中将,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资历人望都无可挑剔。」
  「我反对。」军官群里立即冷冷地飙出一句。
  里肯中将人在驻地,无法参加会议,但他的儿子卡维尔准将来了。
  「里肯中将是米达尔防线总指挥官,因为第五空间的宇宙沙暴,米达尔兵力大损,里肯中将正在日以继夜地进行各种善后重整工作。这个时候把里肯中将调去正T极一号防线,那米达尔防线怎么办?」卡维尔准将态度强硬。
  哼,洛森家的走狗。
  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父亲?没这么容易!
  「善后重整工作,怎么比得上指挥前线战役重要?里肯中将这样的联邦老将,完全可以把米达尔防线的指挥权暂时交给其他指挥官。」
  「你的意思是米达尔防线不如正T极一号防线重要了?宝城中将难道不知道帝国人的狡猾吗?上次他们在进攻正T极一号防线之前,就突袭了好几处军事基地,谁能说得准他们这次会不会佯装攻击目标是正T极一号防线,实际上却去突袭米达尔防线?」
  两人对峙的气氛越来越有火药味。
  在会议室的角落,有人用力地咳了一声。
  「莱科米克基地的指挥官,伍德准将,怎么样?」墙角的那人提议,「伍德准将骁勇善战,而且,帝国对正T极一号防线的上一次进攻,他也参战了。」
  「伍德在那场战争中根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再说,他只是一个基地的指挥官,从来没有指挥过这种档次的庞大战役。」
  「伍德准将军务在身无法来开会,我以莱科米克基地的代表身份,表示反对。」
  伍德准将虽然是平民出生的将领,但在军中多年,深得人望,年轻将领中当然也有他不少粉丝。
  「不妨考虑就近原则,让赤背基地的维基凯少将……」
  「想清楚再说话,米利准将!」维基凯少将忽然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简直气急败坏,「我一个月前就已经向军部提出了申请,要求辞去赤背基地指挥官一职,调回常胜星。我参与了上一次正T极一号防线,还立下了赫赫战功。你呢?米利准将?我倒觉得你应该去战场上练练你的胆子!」
  这兔崽子真不是东西!
  他维基凯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倒霉蛋吗?
  哪里危险,就往哪塞?!
  赤背基地被毁,就派他去那个被打成一团筛子,军舰毁光光的基地当有名无实的指挥官。
  敌人大举进犯,结果凌卫指挥官就只带了那么几百艘护卫舰过来,吓出他一身冷汗。
  敌人可是有多达四千艘战舰,战舰啊!
  凌谦准将倒好,还骗他说后面有两千艘携带最新武器的联邦军舰,让他不要担心地向着帝国兵团冲击。
  害他傻乎乎地以为没有后顾之忧,还真的冲过去了。
  战争结束后,他才得知,那两千艘所谓的联邦军舰,压根就是没有任何作战能力的运输舰。运!输!舰!啊!我的老天!
  知道这个消息,维基凯少将几乎没背过气去。
  现在,帝国兵团又来了。
  他是亲身参加过上一场战役的人,双方兵力有多悬殊,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让他当前线总指挥官?
  没门!
  「衡吾越中将,是个不错的人选。」
  「衡吾越中将多年负责后勤,实战经验不多。再说,他不是被调任接替莱亚基地指挥官一职了吗?」
  台上的叁名上等将军一直缄口不言。
  看起来,似乎是让台下的将领们尽情发挥,畅所欲言。
  可实际上,聪明一点的都知道这场角逐的幕后主导人是哪几位。
  乱七八糟的吵嚷后,受到暗示和鼓励的有心人,终於大着胆子向将军家族的人下手了。
  「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凌卫准将吗?」
  「你是建议让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病人去前线为你们这群怕死的军官做抗敌壁垒吗?」艾尔.洛森冷冷发话,目光让人发冷。
  「佩堂准将是将门虎子,想必……」
  「我一点也不怀疑佩堂准将的才干,但他毕竟刚刚从军校毕业不久,没有指挥过任何大型实战。让他当前线指挥官,这也太胡扯了。」
  「不久前凌卫准将接受指挥官一职,也只是个刚刚从军校毕业不久,没有指挥过任何大型实战的新人。为什么佩堂准将就不行呢?」
  「凌卫准将现在的状况人所共知,受伤极重,可以说是生命垂危。你的意思是,宁愿自己躲在常胜星苟且偷生,而宁愿修罗将军的独生子去为你赴汤蹈火吗?!」
  修罗派系的人横眉怒喝之下,提议者的气势不由得衰竭下去。
  「我郑重地推荐凌涵少将!」
  「理由?」
  「凌涵少将不但参与了上一次战役,而且他当时是新凌卫号的军部特派长官,可以说是除了指挥官凌卫之外,拥有第二指挥权的军官。在他的协助下,凌卫取得了胜利。我认为,凌涵少将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胜任前线指挥官一职!」
  「听起来似乎言之有理,加鸠中将。不过,」这一位绝对是凌家派系的将领了,轻蔑地瞅一眼加鸠中将,大声说,「凌涵少将因为仪器故障发生意外,目前还处於昏迷不醒的状态。作为一名中将,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太糟糕了吧?幸亏你主持的不是军部的情报收集工作,否则我真想现在就向军部弹劾你!」
  加鸠中将圆脸胀到青紫,坐回自己的位置。
  年轻气盛的华岩准将又蹦了出来,「艾尔.洛森少将,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表态?你在上一次战役中是负责重要的后勤和支援工作吧?对帝国兵团应该比其他将领更了解。你就没有打算到前线去真正的面对帝国敌人吗?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你肯赴沙场,我奉陪到底,听任调遣!」
  此言一出,坐着的将领群之中,一个始终未发过一言的年轻将领,刷地站起来。
  动作若雷霆,气势之决然,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凌谦!
  今天的高级军官会议,身为准将的凌谦也必须参加,早上凌承云的警卫终於把凌谦给放出来了。在被放出来之前,凌谦通过视频对话,向父亲再叁保证自己会在会议上保持冷静。
  但是!冷静?
  绝不可能!
  听见刚才艾尔.洛森说哥哥「连床都下不了」,他就已经痛苦得想活活撕开自己的胸膛了。
  钢铁铸就般的强壮身躯里,是因为心痛、自责、愤怒而碎裂的灵魂。
  「我请求军部,让我担任前线指挥官一职。」凌谦斩钉截铁的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大会议厅上空引起阵阵回音。
  「在正T极一号防线第一次战役中,我是凌卫指挥官的副手,负责旗舰驾驶和整个微型战机战队,对於敌人的舰艇兵力,正T极一号防线的环境,还有遇敌临阵状况的变化,我比各位有更多的了解和准备。」
  「我相信,我是此战最适当的指挥官人选。」
  「我愿意为联邦而战!」
  没有理会众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满藏深意的视线,凌谦的目光,牢牢盯着不远处的艾尔.洛森,一字一顿,「愿意为自己,一定要保护的人,而战!」
  刚刚还吵吵嚷嚷,火药味十足的大会议厅,现在鸦雀无声。
  修罗和洛森派系的人,当然不会做声,凌家的儿子要愚蠢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那就尽管去吧,欢迎之至。
  凌家派系的则面面相觑。
  这件事不妥之极,可这是凌将军的儿子主动请战,怎么驳回?
  难道说凌谦准将你能力不足,我觉得你没本事当指挥官吗?
  紧绷又尴尬的寂静中,台上的洛森将军轻轻咳了一声。
  「真是英雄出少年,」洛森将军微笑着赞叹,「凌家果然才人辈出,凌卫准将骁勇善战,凌谦准将热血刚毅。凌将军,有这样的儿子,我对你羡慕不已。修罗将军,你觉得呢?」
  老狐狸带着谦和的询问态度,把头转向修罗将军的方向。
  另一头老狐狸,修罗将军,毫不犹豫的点头,一脸为父的羡慕,笑得挺灿烂,「是呀,凌谦是联邦非常优秀的军人,他有这种为联邦效命的决心,令人敬佩。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由凌将军教导出来的人,绝对不会差到哪去。对了,凌将军,对这件事情,你的意见是?」
  修罗将军把头转过去,看着凌承云。
  凌承云保持着军人笔挺的坐姿。
  态度从容。
  除了凌谦忽然站起说话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眯了眯外,没有任何改变。
  听见修罗将军的问话,凌承云才微微偏过头,扫了修罗将军一下,然后,视线缓缓一圈,扫过台下上百位高级军官。
  最后,目光落在下面唯一还在直直站着,如鹤立鸡群的儿子身上。
  凌谦执着坚定的目光,和凌承云深邃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溅出足以使人灼伤的火光。
  「凌谦出任前线指挥官一事,我不同意。」凌承云低沉的开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当炮灰,而且是可能会败坏家族声誉的炮灰。
  但即使是上等将军,如此明显地徇私庇护,也引起了许多人不满。
  台下嗡地一下。
  凌谦眼中闪过下定决心的光芒,张口慾言之际,凌承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军国大事,绝不能有一丝儿戏。把前线指挥大权,百万军人的生死,交给经验如此浅薄的凌谦,我不能同意。但我认为,既然凌谦主动请战,可以让他作为微型战机队长,随军出征。为联邦而战,并不意味着必须当指挥官,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也值得骄傲。」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完全兜了回来。
  让许多惴惴不安的凌家派系的将领立即放心了。
  不愧是凌承云将军啊。
  「凌将军的看法,也有一番道理,可是,」修罗将军故意强调了这个转折,冷冷地说,「今天的会议,要决定的是前线指挥官人选,而不是小小的微型战机队长。对於这个最重要的职位,凌将军打算提名谁?」
  「不提名任何人。」凌承云说,「我,凌承云,毛遂自荐。」
  四周一下子进入了死寂。
  军部大楼的会议室,彷佛忽然从常胜星移到了外太空。
  简直是进入真空环境般的令人窒息。
  上百名经历过大大小小风浪,在军部摸爬打滚登上高位的军部精英们,每个人都瞪直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以山岳不动的冷静姿态,端坐在椅上的凌承云。
  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
  熟读战争史的人都知道,军部第一代上等将军,凌宏远,阿尔贝.修罗,博尚.洛森,当年就是凭着驰骋战场时立下的赫赫战功,挣回这叁大家族时代传承的巨大军权。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叁位老将军的人生后半段,他们安坐军部,远程指挥,再也没有出战过一次。
  也许是人老了,失去了面对战场的勇气了吧。
  不过这也从此变成了一种军部传统,自第一任上等将军之后,上等将军不再亲赴战场,只坐镇大后方,远离敌人的炮火,更远离丧命的危险。
  一百年。
  上等将军不上前线,足足一百年!
  今天,上等将军凌承云,一句话,打破这平静了一百年的冰层。
  我,凌承云。
  毛遂自荐!
  ◇  ◆  ◇
  帝国军团的这次进攻,使偌大联邦沸腾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最激动人心的战前气氛!
  王族放弃了水华星资产,捐献了一半的皇家舰队,女王派出了她的皇太子,但叁颗重磅炸弹的分量,一下子被军部放出的最后一颗超越了。
  上等将军,凌承云,打破百年来的规矩,成为这一任前线指挥官,将亲自赶赴战场。
  这简直,就是和古代帝王御驾亲征一样的壮举!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联邦人民振奋?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军部抗击帝国的一往无回的态度?!
  消息传出,联邦人民震惊了,甚至感动了。
  连最尊贵的,高高在上的上等将军都亲自出战。
  军部那些享受特权的高官里,还是有英雄的!
  一眨眼间,早已跌到低谷的军部,民望暴涨,甚至再次涌现了战前应徵入伍的热潮。可惜新兵再多,对军舰匮乏的军部来说,帮助实在不大。
  凌家的人气,更是一跃而起,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连上等将军都出动了。」
  「一定会打败帝国鬼!」
  「凌承云可是凌卫指挥官的父亲啊,可以教出凌卫指挥官这种人才,凌将军不用说,一定很厉害。」
  联邦上下,一片对战争充满必胜信念的欢欣鼓舞。
  在这热闹的表象之下,凌家内部的情况不为人知。
  凌夫人是在凌涵的病床前得到这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的。
  大儿子情况不明,小儿子昏迷不醒,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丈夫和二儿子竟然要踏上九死一生的征途?!
  听见这个,连日来接连遭受打击,苦苦支撑的凌夫人终於再也承受不住,晕倒在凌涵床前。
  幸亏麦克医生尽忠职守,一直在负责凌涵的伤情,凌夫人晕倒后,他当机立断接收了凌夫人这个新病人,尽快稳定凌夫人的身体状况。
  当凌夫人在病床上悠悠醒来后,丈夫和儿子凌谦已经赶到医院。
  父子俩站在床头,一脸关切地凝望着她。
  凌夫人的目光,从儿子英俊憔悴的脸庞,缓缓移到丈夫深沉执着的脸庞,然后再移回儿子脸上,只问了一句……
  「就没有改变的馀地了吗?」
  「对不起,妈妈。」凌谦满怀内疚,但绝不犹豫地说。
  凌承云则用他满含爱意的目光,作出无声的回答。
  军部文件已经下达。
  军令如山。
  「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
  丈夫笃定的保证,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失去了效用。
  凌夫人虚弱的挨在床头,一时产生冲上去,狠狠甩凌承云一耳光的冲动。
  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作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可以,自作主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却转身走向战场?还带着我们的孩子!
  怎么可以……把你妻子的担忧和伤心,视之无物……
  心中的复杂情绪排山倒海,凌夫人的眸子激烈颤动,最终,却只化为了冷冷的一句话,「我累了,请你们出去。」
  赶走了根本不顾她感受,擅自决定去前线的丈夫和儿子,凌夫人并没有躺回床上。
  她挣扎着,忍着心脏传来的一阵阵窒痛,从床头柜取来自己的通讯器。
  那上面是她二十多年来积蓄的人脉。
  最近几天,她才将这一直不曾认真留意的一部分人生,认真的梳理过。
  陈将军、金夫人、麦尔老太太、金森博士、卡方指挥官……
  她一个接一个,向每一个她认为需要的人发出通话请求,以最平静的语气,最友善的微笑,向他们诚恳请教。
  很快,她从这些朋友们的口中,知道了军部会议室里发生的事。
  会议上戏剧性的变化已经传遍军部高层,并不算什么机密。
  在这决定指挥官人选极其重要的会议上,她的儿子、丈夫,在其他人都推诿的情况下,先后站出来,主动请战。
  再继续问下去,那些似乎带着闪烁的回答,让凌夫人的心渐渐滑向深渊。
  「对於战局,我这种妇道人家真的不懂。抱歉,没有办法帮您了。」
  「帝国人看起来好像很强大,不过,他们不是已经打输过一次了吗?这次可能也是打掉他们一支旗舰就会夹着尾巴逃跑吧。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如果说错了,您不要见笑。」
  「上天会保佑我们的勇士……」
  「我儿子今天开完军事会议,回家之后就一直叹气,照我看来,打起来是不是会有点艰难呀?」
  只有已经退休的卡方指挥官耿直忠诚,凭他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对军部敌人两方的认识,直言不讳地回答了凌夫人的问题。
  「很不乐观,夫人。」卡方指挥官说,「那一场视频我也看了,凌卫指挥官炸毁的是旗舰,但联邦军队并没有重创帝国军队。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次帝国敌人有了上次的教训,会派出更强大的兵团。」
  「而我们联邦军部呢,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足以迎战的力量,而是力量分散。」
  「凌将军可以调动自己手下的资源,其他两家所掌握的势力,却未必会真心实意配合。」
  「说不定有人暗中希望将军和敌人同归於尽。」
  「哦,因为我的儿子还在军部任职,所以军部刚刚发下来的任务文件,我也看了一眼。这一次负责后方统筹和救援联系的人,竟然还是艾尔.洛森。」
  「你知道对前线作战的人来说,后方统筹和救援联系意味着什么吗?夫人。」
  卡方指挥官的声音沉了下去,郑重得有点吓人。
  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
  即使凌夫人再不懂军事,再不了解前线军人在厮杀中孤身无助是怎样一种险况,现在,她也不得不心领神会了。
  挂断通讯器后,凌夫人捂着抽痛的心脏,侧倒在病床上。
  她嘴唇苍白,呼吸困难。
  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呼唤麦克医生过来。
  但她不要在这关键时刻,像一头温驯的牲畜一样躺在床上接受治疗。
  时间一秒秒流逝,很快,她最爱的男人,和她的孩子,就要去打一场前景黯淡的战争,也许就此一去不回。
  她是凌承云的女人。
  每一个凌家人,都有战斗到底的本能!
  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后,凌夫人再次艰难地坐起来,拨通了通讯器。
  「玛丽琳小姐,我是凌卫的妈妈。有一件事,很冒昧地想拜托你。我想和克丽丝.洛森小姐见一面,尽快。玛丽琳,拜托你了!」


  第十六章

  联邦备战的气氛依然热烈。
  短短数日,媒体换了一种热情的态度,去讨论军部为联邦作出的贡献。
  「军人是伟大的。」
  「公道点来说吧,将军们享有各种特权,过着令人羡慕的奢华生活,但是,如果没有他们,联邦还会像现在这样安全吗?」
  「不要忘记,那一场让所有人都感动的胜利,是凌卫指挥官的杰作。而凌卫指挥官,正是出自一个显赫的将军世家。」
  甚至暂时被冷却的凌卫归属问题,因为凌承云的主动请战,不少中间派也开始偏向勇敢忠诚的凌家。
  「如果凌卫指挥官不是病得这么重的话,这次也许会随父出征。」
  「凌谦准将也在出征队伍中,二子跟随父亲出征,又会是一段佳话。」
  「多盼望可以再次看见凌卫指挥官驾驶微型战机的身姿啊!」
  走到马路上,可以看见人们在自己房子的高处悬挂着迎风飘扬的联邦军旗,不少人除了联邦军旗外,同时还悬挂着向王族致敬的蓝玫瑰旗。
  聪明的商人瞅准商机,转眼间推出迎战服装,图案五花八门,有凌家的标志,凌承云将军的头像,凌卫指挥官神采飞扬的军装照,皇太子韩特.菲勒的敬礼照,甚至还有曾在洛森庄园门外驾驶微型战机大放光芒的凌谦。
  常胜星上,为凌承云将军打气而举行的预祝宴排场隆重到极点。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族在常青星再次举行声势浩大,极其庄严的祈福仪式,不过这次,女王陛下念出的祈求受到庇佑的第一个名字不再是凌卫,而是皇太子韩特.菲勒。
  「天上的光辉,会照耀每一颗勇敢的心!」
  女王陛下说完最后一句祝福,情不自禁在即将出征的皇太子额上深深一吻。
  目睹此情此景的嘉宾们热泪盈眶,掌声如雷。
  刚刚代表联邦正式接受了女王陛下天大捐赠的巴布总统,亲自上台,为皇太子系上联邦政府赠与的绶带。
  「殿下,联邦人民的期待,现在系在您身上了!」巴布总统用发表演讲的激动口吻说,「为了我们,为了您伟大的母亲,请务必平安归来!」
  但对以上种种热闹,克丽丝.洛森小姐兴趣缺缺。
  自从在父亲书房里目睹令人心碎的真相后,这位活泼的姑娘在床上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整整躺了一天,不肯吃任何东西。
  洛森将军眼看凌承云自请上战场,正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忙着安排凌承云尽快出发,忽然得到女儿生病的消息,非常担心,百忙中打电话吩咐家族医生快点赶去为小姐看病。
  其实,克丽丝身体上并没有任何不适。
  她接受了一番身体检查,在医生的再叁劝说下,总算开始吃东西。
  军部的预祝宴,还有王宫的祈福仪式,都给她送来了邀请函,克丽丝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全部婉拒了。
  就是同一天,玛丽琳上门来看望她了。
  「克丽丝,你病了吗?」玛丽琳一进了她就房间,就直冲到床边。
  「只是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多了。」
  「真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病得很重呢。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但是洛森庄园的人说,你正在生病,需要静养,所以拒绝通传。洛森将军也太小心了,每次你生病,都下这种禁足令,连朋友探访都不允许。我想和你用通讯器联系,但又检测不到你的信号。」
  「对不起,通讯器忘记充电了。」
  克丽丝使用的是商业通讯器,外观小巧可爱,但是需要充电。
  她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哪还记得给通讯器充电这种小事?
  「玛丽琳,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急着找你。」
  「谁?」
  玛丽琳看看门外的方向,把头转回来,神秘地压低声音,「凌卫指挥官的母亲。」
  「凌夫人?」克丽丝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为什么要见我?」
  难道,凌夫人发现什么了吗?
  她知道凌卫指挥官,正在洛森庄园受着非人的虐待吗?
  「哎呀,你脸色怎么忽然苍白成这样。凌夫人很和蔼可亲啊,她找你,多半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凌卫指挥官吧。她说过,自从凌卫指挥官从前线回来后,她连一面都没有见到,日夜牵挂。我觉得凌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喂,克丽丝,你在发呆吗?」
  「哦……不,你说得没错,真是太可怜了。」克丽丝失神地说。
  很可怜。
  指挥官,被关进那种地方。
  「那么,你是答应喽?」
  「答……答应什么?」
  「去和凌夫人见面啊。你可不要推辞啊,凌夫人再叁拜托我的。这么温柔的夫人,我实在不想让她失望。」
  於是,连日来怏怏不乐的克丽丝小姐终於离开了房间,打算去外面散心。
  看见小姐在朋友拜访后,立即精神了不少,常年在洛森庄园工作的佣人们和警卫们都非常高兴。
  他们不知道,也没有人去注意,克丽丝小姐的散心,其实是在玛丽琳的陪同下,乘坐星际飞舰前往圣玛登星。
  在圣玛登医院,克丽丝见到了凌夫人。
  面对这位病容憔悴的母亲,克丽丝的眼泪好几次滚下眼眶。
  「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凌夫人。」克丽丝对凌夫人发誓,「但是,我一定会尽量让你见他一面。」
  「真的吗?克丽丝小姐,你真的会帮助我,让我见到我的孩子吗?」
  「请相信我,夫人。请你相信我!」
  和凌夫人的谈话结束后,克丽丝拒绝了玛丽琳的陪同。
  「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想想。」
  克丽丝独自坐上回家的星际飞舰,在到达水杨星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宇宙玻璃上,怔怔看着外太空寂寥的星辰。
  明亮的眼里,彷佛闪烁着泪光,也彷佛下了某种决心。
  回到洛森庄园,她对一名警卫说,「请叫艾尔哥哥到我的房间来,就说我需要和他谈谈。」
  很快,身材修长,风度优雅的艾尔带着微笑出现了。
  「克丽丝,你有话和我说?」
  「是的,艾尔哥哥。请坐。」
  「不坐了,我正有事要忙,说两句就走。」艾尔环起双手,打量着一脸严肃的克丽丝,「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被哪个毛头小子欺负了吗?」
  「艾尔哥哥你在忙什么?」
  「工作上的事。」
  「是忙着虐待凌卫指挥官吗?」
  艾尔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保持微笑,「为什么这样说呢?」
  「不要再骗我了!我看得很清楚,你对他做了多残忍的事!把他关到……那种……那种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克丽丝忍不住霍然站起来,面对着艾尔,「我一直敬重你,爱戴你,艾尔哥哥,你怎么可以作出这么残忍的事?为什么,你要这样的虐待他?」
  姑娘的声音因为悲愤而颤抖。
  泪珠断线珍珠般从脸上滑下。
  面对指责,艾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但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温和的解释,「克丽丝,我这样做,有我的理由……」
  「不!我并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孩子,知道凌家和洛森家之间有斗争,但我……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现在,你必须答应我两点,否则,我就把真相揭露给所有人知道。」害怕自己无法在艾尔面前继续保持坚定,克丽丝用最顽强的态度先发制人。
  她不要听解释。
  她已经下了决心,不再让这残忍的事继续下去。
  艾尔沉默了片刻。
  「哪两点?」艾尔问。
  「第一,立即把凌卫从那个地方放出来,并且保证绝对不可以再虐待他。」
  「第二呢?」
  「第二,让他妈妈见他一面。」
  「凌卫的妈妈?」
  「对,他的妈妈,现在病得很重。她一直在担心凌卫指挥官,很希望见他一面。我不是要洛森家放弃凌卫指挥官,我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希望艾尔哥哥你至少有一点同情心,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艾尔默默地注视着克丽丝。
  那双啡色眸子彷佛有夺人魂魄的力量,即使是毫无敌意的,甚至是温暖的注视,也让克丽丝觉得力气正被一点点地抽走。
  「艾尔哥哥,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公开你所做的事!」克丽丝咬着牙,「我说到做到!」
  「我答应。」
  克丽丝愣了愣,怀疑地盯着他,「真的?」
  「你所要求的第一点,其实,我早就把凌卫放出来了。这几天,他都在接受治疗。」艾尔扯了扯嘴角,「至於第二点,要是见面的只限制於凌夫人,倒是无所谓。可是,我不会允许凌卫和凌夫人之外的人见面,尤其是凌承云和他那对孪生子。」
  「不不,就是凌夫人和凌卫见一面。单纯的母子见面。」
  「嗯,那就行了。」
  艾尔重新露出大哥哥般的笑容,「看,亲爱的克丽丝,用不着把事情弄得那么僵。很好解决,对吗?你提出的两点我都可以答应。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凌卫的事的?洛森庄园里,多了几套我不知道的监视系统吗?」
  克丽丝把头扭到一边,低声说,「你管不着。」
  艾尔很有风度,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耸了耸肩,「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克丽丝立即又把头转回来,「不行。」
  「条件不是谈好了吗?」
  「艾尔哥哥,别把我当成好糊弄的笨蛋。」克丽丝板着脸说,「在没有亲眼见到凌卫之前,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谁知道你当面和我说已经把他放出来,背后是不是又做什么手脚?」
  「那你要怎么办?」
  「我要跟你到地下室,亲眼确定他正在接受治疗。」
  艾尔想了想,没有反对,「反正你已经知道地下室是干什么的了,我想,也没有理由不许你下来。毕竟你是洛森家族的一份子。」
  他走出房间。
  克丽丝在后面紧紧跟着。
  第一次,克丽丝进入了洛森庄园的地下建筑,这地方早在她出生前就存在了,她在这上面欢乐地蹦蹦跳跳了十几年,今天才首次踏足。
  她走出升降梯,经过重重密码大门,看见那条几乎深不见底的走廊。
  就是这个地方。
  凌卫指挥官被囚禁在这一层。
  那一天在书房的监视屏幕上,看见的迷宫般的走廊,就是这里。
  走廊曲折而狭窄,艾尔的军靴踏在地面的石砖上,传来阵阵令人害怕的回音。
  这里就像一个恐怖的地下王国。
  克丽丝越往里走,越感到掌心发冷,但是,为了凌卫,她不能停下脚步。
  不知不觉间,走在前面的艾尔停下了脚步。
  「他在里面接受治疗。」艾尔用控制指环打开了面前的金属门,向克丽丝示意。
  克丽丝迫不及待地走进去,然后一怔。
  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四面墙。
  克丽丝脸色大变,猛然转身,金属门刚好在她眼前电光火石般关上。
  还咔嚓一下,上了锁。
  「艾尔哥哥,你干什么?开门!快开门!」克丽丝大叫着扑到门上。
  「不要激动,克丽丝。」头顶上的扩音器打开,艾尔悦耳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艾尔哥哥现在有很多事忙着去做,所以,请你先委屈几天吧。我会派人给你送饭和衣服。」
  「不要!艾尔哥哥,放我出去!你这样对我,爸爸一定会知道的!爸爸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克丽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扩音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克丽丝独自一人的喊叫和捶打。
  艾尔把克丽丝骗到地下室关起来后,重新回到了地面。
  他走进克丽丝的房间,关上房门,从容地把侄女的房间彻底搜了一遍,找到了叁个隐蔽摄像仪和两个录音仪。
  艾尔无奈地笑了笑,立即把这些孩子气的小玩意给毁了。
  他打开克丽丝的电脑,用他的控制密码登陆进去,把克丽丝的电脑系统也完整都过滤了一遍,再随手丢了几项行程更新上去。
  关掉电脑后,他细心地把克丽丝放在桌面的通讯器放进自己的口袋,拿了一个克丽丝最爱的中型包,丢了几套衣服和一些女孩子的日用品进去。
  当他准备离开房间时,刚好遇到来打扫的佣人。
  「艾尔少爷,原来是你在这里,我看见人影,还以为是克丽丝小姐呢。」
  「克丽丝呀,今天心情比前两天好了点,她又心血来潮地想去旅行了。真是个粗心的小姑娘,出门后才发现忘了她最喜欢的那条红色裙子,要我帮她拿过去。」
  「是呀,克丽丝小姐很喜欢那个出产钻石果的星球,叫什么……椰林星,对吗?」
  「这次不是去椰林星,她要去索玛拉星。嗯,是个出产会发光的树叶的好地方。」
  「真羡慕克丽丝小姐啊,可以到不同的地方去见识。」
  艾尔朝唠唠叨叨的老佣人充满魅力地一笑,提着克丽丝装满衣服的包包走出房间。
  回到地下层,把包包通过房门外的传送通道送到房间里,艾尔不理会克丽丝愤怒中带着哽咽的喊叫,从克丽丝囚室的房门前离开。
  然后通知信得过的下属,屏蔽整个地下层的监视信号,进行全面检查,看看在这个地方,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系统。
  下达完一系列命令后,艾尔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打开那间全层最华丽,看守也是最森严的囚室,艾尔对着四肢被拷在床上,正在接受治疗的囚犯,露出无奈的笑容。
  「抱歉,来晚了。遇到一件需要解决的小事。今天怎么样?午饭有好好吃吗?早上离开的时候已经说了,再不好好吃饭,我就只能强制灌食了,那样你会很难受的。」
  发现艾尔.洛森出现在房间里,凌卫面无表情地把脸慢慢别到一边。
  不想白费力气。
  对身体虚弱不堪的凌卫来说,现在连瞪人都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前几天醒来后,凌卫发现自己终於离开了培养舱那个可怕的地狱,再次回到了这间布置华丽的牢房。一瞬间,心中全是逃出生天的惊喜。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这间把他困住的牢房。
  和培养舱比起来,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天堂。
  即使还是被关着,甚至被镣铐牢牢桎梏在床上,被动地接受治疗,但至少,这里不是那冰冷绝望的,每一下呼吸,每一下心跳都被折磨着的地狱。
  凌卫很快就决定了。
  既然洛森家给他治疗,那他就尽管接受治疗。
  寻死觅活这种懦夫行为,绝不在凌家人的选择范围内。
  他要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恢复,这是逃出去的前提。
  当然,如果艾尔.洛森可以不这样每天出现,在他的病床前晃来晃去,那他一定会恢复得更快。
  「一直靠针剂来维持身体,那可不好。时间长了,你的身体会养成依赖习惯。」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
  凌卫可以感觉到那个男人已经坐在自己床边。
  下巴忽然被人拧住了,扭向另一边。
  乌黑的眸子,被迫和啡色眼瞳对上。
  「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体被搞坏吧?」
  凌卫在心底哼了一声。
  说什么鬼话?
  恶毒的把我关进培养舱,故意把我身体搞坏的,不正是你这恶魔吗?
  真难以想像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眼睛写满温柔和宠溺,双手却做出世界上最残忍无情的事。
  「饭也不肯吃,汤也不肯喝,你是在闹绝食抗议吗?凌承云养出来的儿子真没用。」
  「不许你……侮辱我爸爸!」凌卫忍不住用沙哑的嗓子反驳了一句。
  绝食抗议?
  真可笑。
  他答应过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管多艰难都要活下去。
  在培养舱里那么难熬,他都撑下去了。
  怎么可能在艾尔.洛森面前愚蠢地绝食?
  可是,他吃不下去。
  连续七天的培养舱囚禁,插入鼻腔的生物管彷佛一颗妖魔之树,在他体内生长,蔓延,无数触角攀扯经络、脏腑,那是体内每一处神经都被侵犯的剧烈痛苦。
  虽然现在离开培养舱,生物管已经去除,但那种痛苦还未消散。
  凌卫对进入自己身体的东西变得极为敏感。
  甚至包括食物。
  吃喝的东西进入食道,下到胃部,整个过程,都让他情不自禁重温被异物从颈部往下,深入体内伸展、控制的恐惧。
  「没办法了。」坐在床边的人叹了一口气。
  凌卫警惕起来。
  他现在对艾尔.洛森多少有点了解,知道那张好看,甚至可以说充满男性魅力的脸之下,藏着一颗沾满毒液的铁石心肠。
  每当艾尔.洛森作出这种充满无奈的叹气,一定会有折磨人的法子接踵而至。
  「像你这么不合作,我本来可以直接给你插胃管,把食物灌到你的胃里。不过,这样做引发痛苦的话,只会让你的身体更虚弱。」
  艾尔.洛森站起来,走开了一会,很快又走回来。
  「就从这个开始吧。」
  他手上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看见凌卫充满警觉地盯着他,令人着迷的啡色眼睛缓缓眯起来,「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单纯的水而已,温度也很适合。如果要对你下药,根本就不用瞒着你。」
  轻描淡写的语气。
  温和中那一丝彷佛天生的傲慢,让人听了很不爽。
  艾尔.洛森又坐回到床边。
  凌卫嗅到他身上发出的危险的味道,脑子里警铃大作,却无可奈何。
  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了,皮质镣铐的另一端和床的四个柱子牢牢连接在一起,就算知道危险,也根本逃不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你重新适应正常的饮食。从这杯清水开始。」
  男人手里端的是一杯无害的清水,但给凌卫的感觉,却更像一杯居心叵测的毒药。
  看见艾尔.洛森把杯子放到嘴边自己先喝了一口,凌卫几乎立即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因为,凌涵和凌谦也是很喜欢这一招的。
  他们常常用这种亲密的小伎俩,故意让自己脸红,窘迫。
  可是,艾尔.洛森不会也想……
  该死的!
  休想!
  一股被羞辱的愤怒猛地燃烧起来。
  这不是对他个人的羞辱,而是对凌谦,对凌涵,对他们曾经甜蜜过的那些小片段的羞辱!
  身体无法躲开,凌卫努力把脸别到一边,紧紧贴着枕头,恨不得把整个头都挤到床底下去。
  但该死的他毫无力气。
  男人的手伸过来,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地把他的下巴拧回去,让他仰面朝上。
  头顶上方,是艾尔.洛森渐渐放大的脸。
  唇极为柔软地覆盖上来。
  凌卫陡然轻颤。
  就算脑子里再坚定地想着绝不让步,但体力的对比就在那里摆着,牙关很容易地被撬开了。
  带着男人味道的水,一点点沿着接触的唇渡过来,双唇贴得很紧,艾尔.洛森很技巧地没有让一滴渗出去。
  过来的不仅仅是水,还有舌尖。
  在艾尔.洛森强硬地喂过来的水的包围下,舌尖轻触舌尖,
  凌卫羞愤欲死。
  一瞬间,生物管造成的恐惧已经被怒火压过了。
  但他打死也不要喝这恶棍喂过来的东西。
  艾尔.洛森动作温柔,但动作起来的力度,却像一台使用正离子能源的机器,使人毫无反抗馀地。
  他把一小口清水灌到凌卫嘴里,继续着唇舌的接触,慢慢把手插进凌卫后颈和枕头之间,握着凌卫优美的项颈,慢慢抬起。
  角度的改变有利於吞咽。
  他知道凌卫在努力和自己作对,这种即使虚弱到极点却还张牙舞爪的个性,正是卫霆所特有的。
  想起这无瑕的身体里,自己深深思念的爱人,艾尔宠溺地笑了一下。
  一手捧着凌卫的后颈,一手顶着凌卫的下巴,让凌卫不得不把头高高仰起。
  口腔,喉咙,食道形成一条直线。
  凌卫苦苦地抵抗了一阵,终於失守。
  「咳咳咳咳……」
  虽然呛到,但大部分水还是被喝下去了。
  「抱歉。」艾尔.洛森看起来充满诚意的说了一声。
  他想抚一下凌卫的背,帮咳嗽的病人顺顺气,但动作起来不太方便。
  艾尔.洛森考虑了片刻,用控制指环把束缚凌卫四肢的镣铐各放松了叁十厘米,这个长度恰到好处,可以让凌卫有一定的活动范围,甚至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但绝对下不了床。
  也可以更方便的,把这柔韧的身体抱进怀里。
  嘴对嘴的灌喂,继续进行。
  「艾尔.洛森,你够了。」被他弄得气喘吁吁的凌卫,连对他大吼的力气都找不到,星眸里透着浓浓的疲倦,「我可是你最不屑的复制人,和一个复制人做这种事,不觉得恶心吗?」
  「这是卫霆的身体。虽然你可能会很讨厌,但卫霆绝对不会因为我喂他喝水而不高兴。」
  「这是我的身体。」
  「没有东西是属於复制人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卫霆。」
  「别做梦了,卫霆不会回来,这个身体是我的。」
  「想再打个赌吗?」艾尔的浅笑令人心悸,淡淡地说,「别忘了你上次和我打赌,说绝对不会去掉凌谦的刺青,后果是怎么样呢?」
  混帐,竟然提起这件事……
  回想起被迫亲手去掉刺青,被迫对着镜头,反覆说着违心的刺骨的谎言,凌卫脊背冒起一股寒意。
  「终有一天,你会变成卫霆。所以,你必须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胡言乱语。
  卫霆已经被我打压到深渊底下去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残忍的培养舱囚禁……
  凌卫聪明地什么也没有说。
  他还不想惹翻艾尔.洛森这个偏执狂。
  凌卫曾经认为凌涵是一个偏执狂,但是,和艾尔.洛森比起来,凌涵简直就是一个最最温柔,最最讲道理的天使。
  他很想闭上嘴,不再和艾尔.洛森说一个字。
  可是,凌卫看见那男人把空掉的水晶杯拿走后,又端来了一碗汤。
  「够了!我不要……唔唔……」
  鲜美温热的鱼汤,以屈辱的滋味进入了胃部。
  「明天早上的营养粥,要不要我也嘴对嘴的喂?」
  「你……太没有廉耻了!」凌卫蓦地一惊,继而恨恨地说。
  「没有廉耻的是你,用卫霆的身体和那对孪生子上床,让他们下流的精液污染卫霆的身体。」艾尔.洛森把已经空掉的汤碗放下,揉了揉手,「今天喝了水和一碗汤,喉咙和食道的异物感会减轻的。明天试着喝一点营养粥,只要你拿出和我对着干的毅力来,生物管的影响很快就会减退。」
  凌卫诧异地扫了他一眼。
  原来艾尔.洛森,一直都知道他为什么吃不下东西。
  可恶,明明了解,前面却还故意说那么多挑衅和侮辱的话。
  不但是个恶魔,还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心思反覆无常的恶魔。
  「对了,凌涵还待在医院里,你知道吗?」
  毫无预兆地,艾尔.洛森忽然用令人心寒的方式提起了凌卫所关心的人。
  凌卫的黑眸里蓦然闪现震惊和疑问。
  艾尔.洛森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凌涵,一定有什么可怕的目的。
  他正等在自己忍不住追问吗?
  然后好像猫抓耗子一样,赏玩自己的痛苦。
  「你不想知道凌涵为什么住医院吗?他受伤了。」
  凌卫目光霍然一跳。
  「凌涵,他出了什么事?」虽然知道艾尔.洛森在向自己丢出诱饵,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甘心被玩弄。
  但,根本按捺不住想知道的心情。
  「对外说,是训练的时候出了意外,但实际上,凌涵是受到了极限审问。你可能不了解什么是极限审问,那就和被关进内部审问科刑讯差不多,只是身体上尽量留下伤口罢了。看起来这次审问的人下手很毒,凌涵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我被关在这里,和外界隔离,你可以编造任何谎话。」凌卫忍着听到那些话的心痛感,不动声色地说,「凌涵不是一般的军官,谁敢对他进行这么极端的审问?就算是你,也没这样的胆子。也没这样的本事。」
  「嗯,说得有道理。将军的继承人可不是谁都可以碰的。不过他是自愿接受审问的。」
  「什么?」
  「为了结束前线视频泄露一案的调查。其实这件事最大的嫌疑犯是你,不过为了你,凌涵似乎把所有调查都扛住了。如此不自量力,少不了吃苦头。」
  凌卫的心像被带刺的铁丝勒住一样。
  「他现在……治疗有进展没有?」凌卫苦苦掩饰内心的焦灼。
  还是被艾尔.洛森一眼看穿了。
  「想知道吗?」艾尔.洛森唇角扬起微妙的弧度,彷佛猎人看见猎物正慢慢接近射程范围,「到这里来,我告诉你。」
  他指指自己的胸膛。
  在四肢的锁链放长叁十厘米后,凌卫要坐到床边的艾尔怀里,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凌卫脸上出现片刻挣扎,然后狠狠地甩头。
  不能和这男人做如此无耻的交易。
  「不想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对凌涵有帮助吗?你说凌涵还没有醒过来,除非你有什么对凌涵有帮助的妙方。别以为凭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就可以任意要胁。」
  如果体力再好一点的话,这几句话可以说得铿锵有力,效果一定很妙。
  但从这张和卫霆一模一样的嘴里说出来,却成了一种虚弱倔强的性感。
  艾尔.洛森目光微热。
  卫霆也有这样不自量力的一面。
  明明局势不利,依然倔强好胜,煽动男人的征服感。
  让人想把他按倒,狠狠蹂躏那张猖狂迷人的小嘴,直到他喘息求饶,再也说不出挑衅的话为止。
  艾尔.洛森阻止脑中的绮念,五指用力抓着床单。
  面上依然镇定自若。
  「看来你已经学会怎么谈判了,指挥官。从前没想过,你也会变得这么狡猾。」
  「有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是不会帮助凌涵的,就算知道妙方也不会告诉你。不过,我还知道凌谦和凌承云的消息。」
  凌卫又扫了艾尔.洛森一眼。
  他身体还在康复中,精力不足,无法和艾尔.洛森那双有魔力的啡色眼眸长时间对视。
  和艾尔.洛森交谈,也非常耗心耗力。
  但是,被关进培养舱七天,就像过了七个世纪。
  七个苍白、孤独、绝望的世纪后,忽然听见关於家人的消息,哪怕是片言只语,也让凌卫内心激动,无论怎样都要撑着继续和艾尔.洛森谈下去。
  「你,又想用爸爸和凌谦的消息,勒索我一些什么呢?」
  「你猜错了。这个消息免费赠送,而且绝对真实,帝国向联邦发动了第二次进攻,凌承云成为前线指挥官,其二子凌谦作为旗舰驾驶官和微型战机队长,父子一起出征。」
  凌卫怔住。
  被关在洛森庄园的地下层,和外界隔绝消息,他根本不知道帝国再次发动进攻的消息。
  有好几秒,凌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因为和所有联邦军人一样,在凌卫的概念中,上等将军永远不可能上前线。
  爸爸应该在最安全的常胜星坐镇后方,在千万光年之外运筹帷幄,为什么竟然领军出征?
  联邦前线指挥官,这名头听起来光芒万丈,可凌卫是当过前线指挥官的人,他知道这里面的危险有多大。
  尤其是,联邦现在内部分裂严重,兵力难以集中,和帝国军团面对面时,双方兵力可能又会像上次那样悬殊……
  凌卫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不……」
  「不相信,是吗?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这是事实,后天你的爸爸和弟弟就要启程前往正T极一号防线。你觉得他们会像你一样,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吗?」
  艾尔.洛森也学着凌卫的样子,摇了摇头。
  用他带有磁性的华丽声音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指挥官,我研究过你击毁敌人旗舰的那一场,确实很精彩,但幸运的成分太大。全宇宙也许只有你可以实现从第五空间到第一空间的精准跳跃,如果换了凌谦,或者凌承云,那是死路一条。这也说明了凌家至少有一条是对的,你身上的决策力对他们很有用。没有你这个拥有神奇决策力的养子的帮助,凌承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不过,是更上一层楼,还是死无全尸……」
  「不要说了!」
  「啧啧,免费赠送的消息都不想听吗?一点也不务实。如果我是帝国人的话,会很喜欢和你这种联邦指挥官打交道,容易激动,还常常因为一点小情绪就忽略实际利益。」
  艾尔.洛森在温柔的时候能装得像个谦谦君子,一旦刻薄起来,又会化身为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对手。
  凌卫在他掌握之中,既是卫霆的复制人,又是卫霆的未来,同时也是卫霆被凌家强迫烙印下的耻辱。
  经过长久的相处,艾尔.洛森常常在不经意间产生一种酒醉微醺般的错觉。
  眼前这人,既是卫霆,又不是卫霆。
  是和不是之间,彷佛一杯清水和一杯墨汁倒入一个盘子,开始那几秒也许是分离的,但接触线渐渐不再那么泾渭分明,模模糊糊,蕴藏玄妙的至美至柔。
  当然,这只是稍瞬即逝的错觉。
  每当察觉自己出现这种错觉,艾尔就会极严厉地在内心痛斥自己,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他要的是卫霆,是那杯浓烈得无法遗忘的纯墨,而不是这似是而非的东西。
  在痛斥自己的同时,他也会对凌卫更为刻薄和残酷。
  「爸爸是上等将军,就算我不在了,军部还有那么多精英,不可能让他亲自出马。」
  「我想,凌承云出征,多半是为了凌谦。」
  「这和凌谦有什么关系?」
  「他在军部大会上主动请缨,要成为联邦前线指挥官。」
  凌卫惊讶地张了张嘴,好一会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笨蛋!」最后,凌卫才骂了出来。
  自己那么辛苦地争取到和他直接视频的机会,就是为了叫他不要冲动。
  就是为了告诉他,必须坚强地撑下去,活到团聚的那一刻。
  他竟然……
  「虽然我很讨厌凌谦,不过这一次你是冤枉他了。凌谦是为了你才争取当前线指挥官的。」
  「你再说一遍!」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大发慈悲地把你从培养舱里放出来?」
  艾尔.洛森的话,是一记最凌厉的炮弹。
  直接轰中了凌卫。
  病人的脸,一下子白到了透出毛细血管的程度。
  被火山爆发般的愤怒所主宰,凌卫根本没去想手腕上的锁链,下意识地一拳打向切齿痛恨的男人。
  艾尔.洛森轻松避过。
  含笑看着凌卫的拳头离自己的脸只有一指距离,却被锁链禁锢着,无法前进分毫。
  他挑起凌卫绷紧的下巴。
  「很痛苦是吗?很好,我喜欢你这痛苦的样子。只要卫霆不回来,我就会每一天都想尽办法让你痛苦。看着内心的煎熬,慢慢把你这个多馀的意识烧乾。」
  看着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凌卫忽然张嘴,想咬住他的鼻子。
  但凌卫失败了,反而被男人霸道地吻住自己的唇。
  撬开牙关,舌头伸进来。
  令人毛骨悚然地狠狠扫舔着凌卫的舌尖、舌侧、舌根……
  「讨厌?那就对了。就是,要让你讨厌,让你难受。」
  低沉男音缓缓的,恶毒地震动耳膜。
  「自以为和凌家的孪生子真心相爱,那只会让你更痛苦。你连被欺骗的事实都不在乎,都肯原谅他们,但那又有什么用?你还是在我这里,被我抱着,被我亲吻,被我随便抚摸身体的每一处。」
  带着薄茧的大掌,钻到病人服底下,强制性地摩挲,享受。
  「我和你肉体上的亲密,既折磨着你,又享受着卫霆。卫霆就在你的身体里,他享受着我的每一次接触。」
  房间里响着激吻的泽泽水声,淫靡可耻到极点。
  津液从颤抖的唇角滴下,在半空拉出充满邪恶味道的细长银丝。
  「所以,你何不老老实实地消失呢?让享受我的爱的人出现,让你自己不再受这些凌辱。」
  漫长得彷佛一个世纪的强吻,终於结束。
  凌卫跌回床上,急促痛苦地喘息。
  脸上一片悲愤屈辱的潮红。
  艾尔.洛森在床前居高临下地冷冷瞅着他,用指头轻轻擦拭自己沾了津液的嘴角,风度翩翩地轻笑,「最后一个免费消息。凌夫人知道丈夫儿子要上前线的消息,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圣玛登医院。她在病中非常想见你一面,甚至不惜向我弟弟的女儿克丽丝苦苦哀求。当然,我是不会满足她这个心愿的。」
  「艾尔.洛森!」
  听见他的话,凌卫像忽然被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似的,骤然挣扎着跪坐起来扑向艾尔.洛森。
  他的妈妈!
  最温柔可亲,最柔弱的妈妈!所有凌家男人不惜用生命保护的女人!
  妈妈受到即将失去至亲的打击,旧病复发躺在医院里,而这恶魔,竟然连病重的妈妈,苦苦哀求的一个最无害的,最简单的母子见面,都不肯答应。
  妈妈一向与世无争。
  军部的斗争,和妈妈无关啊!
  为什么,要残忍到连妇孺都不肯放过的地步!
  少将根本不担心凌卫疯狂的反击,用控制指环下令,让锁链收缩到最紧。
  凌卫被捆住的四肢,被锁链拉着向床柱的四个方向伸展。
  转眼在床中央被死死定成一个X形。
  「凌家养育你真是很不划算,可以说被你害惨了。」艾尔弯下腰,脸移到仰躺着不能动弹的凌卫上方,盯着凌卫狂乱却依然迷人的黑眸,「凌涵因为你而昏迷不醒,凌谦因为你而主动请战,结果把凌承云也搅了进去。如果凌夫人病死,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今晚,你就在这里充满内疚地躺着吧。认真地思索一下——如果你不存在了,凌家会不会过得更好。」
  他在凌卫的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直起腰,转身走向房门。
  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嘶哑的声音低低传来。
  「让我见妈妈……」
  「你觉得我有可能同意吗?」
  「让我见妈妈……」凌卫喘息着,像从心脏里硬生生挤出血一样,艰难地说,「我就让你见卫霆。」
  艾尔.洛森瞳孔骤缩。
  他马上回到床边,高大身影笼罩着床上的人。
  「你说什么?!」
  「见不到妈妈,一切免谈。」


  第十七章

  当太阳第一丝光芒照亮圣玛登医院的草坪时,彻夜未眠的凌夫人,收到了洛森庄园发来的邀请函。
  荣幸地邀请凌承云夫人到洛森庄园,与凌卫指挥官一会。
  另,监於凌卫指挥官的身体状况,此会面只限於凌承云夫人一人。
  水印为洛森家族徽章的电子邀请函上,寥寥数语,落款是艾尔.洛森龙飞凤舞,充满气势的电子签名。
  这位少将哪怕是一份请柬也深具个性,彬彬有礼之中流露着不容抗拒的张狂。
  凌夫人感到出乎意料。
  没想到,克丽丝那单纯的女孩竟有这样的能力,这么快达成了她的心愿。
  还有一天,丈夫和凌谦就要一起踏上征途了。
  她别无他法,只能寄望於她曾经疼爱、养育的长子。
  「妈妈!是真的吗?」走廊里一阵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快速奔跑声后,病房门被推开了,凌谦喘着气大步走进来,「洛森庄园给你发了邀请函?他们允许你去见哥哥?」
  凌夫人点了点头。
  凌谦眼里充满惊喜。
  「这么说,哥哥身体恢复了?我和妈妈一块去!」
  自从在视频里看见哥哥被关在培养舱里,每个晚上他都在做着哥哥被艾尔.洛森用各种阴险方法虐待的噩梦。
  不亲眼看看完好的哥哥,凌谦根本没有办法安心上战场。
  「不可以。」
  「妈妈!」
  「他们说得很清楚,能和凌卫见面的只限於我一人。」
  「什么?这太卑鄙了!凭什么兄弟就不能见面?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如果你去了,他们也许连洛森庄园的大门都不会向我打开。」相对於凌谦的低吼,凌夫人的声音可以用柔弱来形容,但却非常清晰,「妈妈可是很努力,才得到这个和你哥哥见一面的机会。你要为了自己的冲动,把妈妈好不容易达成心愿的这个机会毁掉吗?」
  「可是我……」
  凌谦低下头,心痛难熬地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劈啪作响。
  想见哥哥。
  我想见你,哥哥,很想。
  凌谦用力咬着下唇,如果艾尔.洛森那混蛋在眼前就好了,他可以狠狠地扑上去,把那人撕成碎片,把胸膛里无时无刻不在翻滚的思念、心痛、怒火,通通发泄一空。
  而现实是,他只能站在这里,受着艾尔.洛森的要胁,被自己胸膛里的熔岩烫到痛不欲生。
  哥哥,我就要出征了。
  可是,临走前却连你一面都见不到。
  「凌谦。」
  凌谦勉强自己抬起头。
  凌夫人在床上向他伸出手,「过来,孩子。」
  这是凌谦无法拒绝的来自母亲的呼唤,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努力想挤出一个强笑。
  凌夫人伸手在他嘴上轻轻抚过,苍白的指尖沾上一点殷红,凌谦已经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流出鲜血。
  母亲把儿子搂进怀里,叹了一声,「想哭就哭吧,孩子,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在妈妈面前哭。」
  她还是生凌谦的气,气他擅自请战出征,气他丢下自己的母亲,让她日夜担心。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这孩子的任性。
  可是,他依然是她的孩子,依然是她,比眼珠子还珍贵的孩子。
  这份母亲的爱,凌谦深深地感受到了。
  他用强壮的臂膀,紧紧搂住了凌夫人,用力闭上眼睛,最后,咬着牙说,「妈妈,请告诉哥哥。我爱他,至死不渝。」
  当天下午,凌夫人在医护人员和警卫的陪同下,乘坐极为昂贵的专人治疗飞艇,抵达水杨星。
  不知道是否受到上头的特别叮嘱,洛森庄园的警卫显示出极高的警惕性。
  大门看守有条不紊地查验邀请函,检查车厢内外,对照着证件和电脑系统,逐一确定所有人员的身份,然后,才用通讯器向艾尔.洛森少将作出报告,得到负责人的允许,才让凌夫人的陆上房车进入大门。
  不过,只有医护人员可以陪同凌夫人进入洛森家族这庞大的庄园范围,警卫则全部被拦在大门之外。
  负责凌夫人保安工作的贝恩中校严正抗议。
  「中校,我只是去见我的儿子。」凌夫人轻柔地问,「这里是洛森将军的家,难道洛森家族没有能力保证我在他们府邸中的安全吗?」
  进入大宅后,凌夫人被引路的佣人用非常恭敬的态度领往会客室。
  医护人员在会客室外也被要求止步了。
  洛森家族只是出於照顾凌夫人身体的需要,破格让他们进入洛森大宅,他们只能等候在会客室外。
  凌夫人感到奇怪,她以为到了洛森庄园,至少会见到克丽丝,毕竟是克丽丝促成了这次母子见面。
  但走进会客室,她却根本没有看见克丽丝的影子。
  反而是一位穿着整齐军装的青年,早就等待得坐立不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向她走来,伸开双臂。
  「妈妈。」
  被拥入温暖熟悉的怀抱中,凌夫人眼眶一阵发热。
  「凌卫,孩子……」
  「妈妈,你的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你病了。」深深的拥抱后,凌卫把凌夫人领到沙发旁坐下,关心地打量着她。
  「妈妈这些,都是老毛病。你呢?你瘦了很多。伤还是很严重吗?妈妈在新闻里看见有人说,你的伤情反复,身体很虚弱。」
  「那些新闻……只是故意夸张,想吸引公众眼球。妈妈不要为我担心。」凌卫一脸阳光地笑着,「吃不到妈妈做的饭,所以瘦了点。别的都还好。」
  为了用最好的状态和母亲见面,凌卫今天尽量克服生物管残留的异物恐惧感,逼着自己吃了不少东西。
  甚至要求艾尔.洛森给自己用双倍的营养针。
  另外,服用了短时间内有效的激素型药物。
  所以才能看似一切正常地出现在凌夫人面前。
  只是,谈笑风生的每一分钟,都强撑得不容易。
  母亲的几句嘘寒问暖,让凌卫心里感动万分。
  但最激动的时候过后,尴尬的沉默随即到来,曾经亲密贴心的母亲儿子,谁也不想提起中森基地发表的声明,和后来资料库中再次重申只信任艾尔.洛森的视频。
  「爸爸和……」凌卫忽然尴尬地停顿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和两个弟弟,都好吗?」
  「凌涵住院了,训练时出了意外。你爸爸做了前线指挥官,明天就要和凌谦一起出发,去打帝国人。」凌夫人毫无隐瞒,语气尽量平稳地回答。
  凌卫心直往下沉。
  本来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艾尔.洛森是在撒谎。
  但是,现在妈妈亲口证实了。
  「凌卫,你当过前线指挥官,对於这场战争,你怎么看呢?」
  凌卫动了动唇,无法回答。
  正因为他了解前线状况,才更为难。任何一个真实的回答,都会伤害到他最不想伤害的妈妈。
  「有人说,你爸爸指挥的这场战斗,局势并不乐观。」
  「妈妈,你不要太担心……」
  「我已经听够这种敷衍的话了。」凌夫人断然地说。
  凌卫惊讶地看着凌夫人,凌夫人眼中的痛苦,让他的心骤然剧痛起来。
  「对不起,妈妈……」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们凌家对不起你。」
  凌卫再次露出惊讶的眼神。
  「我已经知道了,你爸爸对那个,那个叫卫霆的军官的所作所为,但是,你爸爸不是这么残忍的人。一定是军部的无情斗争,才让你爸爸作出迫不得已的事。请你不要恨他,凌卫,请你看在我们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你的爸爸,还有你的弟弟。」
  凌卫的脑子里面像有一个小小的定时炸弹,忽然爆炸了。
  耳朵里嗡嗡一片乱响。
  妈妈,妈妈知道了!
  我是个复制人,妈妈知道了……
  他怔怔的失神,肩膀被纤细的手摇晃着,才找回乱如麻团的思绪,渐渐捕捉到凌夫人的声音。
  「………这样的事……就算你真的受不了凌家,一定要留在洛森家,妈妈也可以理解。妈妈从来没有想过你报答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妈妈是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来爱,来抚养的。看在妈妈的份上,你就原谅爸爸吧,不能做一家人,并不意味着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呀。凌卫,你从来都是最善良的孩子,妈妈求求你!」
  「妈妈,我并不恨凌家。可是,我做不到……」凌卫艰难地说。
  母亲的眼泪淌湿了他的军装,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伤心。
  而他竟然无能为力。
  他不再是指挥官,甚至不再是一个联邦普通公民。
  他被囚禁在这里的地下室,随时受到可怕的折磨和羞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剧痛难忍的苍鹰,无力飞翔。
  这一切都不能告诉凌夫人。
  真相对现实毫无帮助,只会让凌夫人更绝望,让凌夫人的心脏更脆弱。
  「你做得到的,孩子。你一定可以做到。」
  「妈妈,你不明白。」
  「妈妈看过你在前线的视频,每个人都告诉我,你是最厉害的。如果有人可以打赢这场仗,那么这个人就是你。我知道,你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你可以用那种神奇的能力得到任何胜利。」
  这是修罗夫人告诉凌夫人的。
  正是因为修罗夫人的话,凌夫人才把凌卫视为最后一根珍贵的救命稻草。
  因为凌卫和别人不同,他是战无不胜的。
  只要凌卫肯代替凌承云出征,她的家就可以得以保全。
  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疼爱凌卫,如果凌卫没有那种取得胜利的能力,也许她会犹豫,会左右为难,但凌卫有决策力!凌卫替下丈夫,去打这场仗,不可能遭遇战败身死的厄运。凌卫会像上一次那样,载着荣耀和战利品得胜归来,这对凌卫来说,并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凌夫人用充满哀求的泪眸看着凌卫。
  她不明白,为什么凌卫不肯答应。
  她自问对凌卫付出的爱不少,甚至对他比对自己亲生儿子付出的心血还多。他生病的时候,她日夜守在床边;他上学,她就担心他老实的个性在学校里被欺负……
  凌卫,你总是说爱妈妈。
  为什么却忍心看着妈妈伤心欲绝,陷入可能会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惊恐不安中?
  「孩子,你不会这样对妈妈的,是吗?」凌夫人颤抖的十指抓着凌卫的军装前襟,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她熟悉的年轻的脸,「你不会眼看着你的爸爸和弟弟走向危险而不顾,我知道,你的心比谁都柔软,妈妈知道的。」
  心被丈夫儿子们捣得四分五裂。
  在最后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凌卫面前,凌夫人抛弃了几十年养成的从容优雅,袒露她最深的忧伤和脆弱。
  她只是一个母亲。
  一个想拯救自己曾经幸福的家的母亲。
  妈妈……
  凌卫面对着求救的母亲,心如刀割。
  他很想说对不起。
  他很想说妈妈,我爱你,我没有背叛凌家,我不想爸爸和弟弟遭遇危险,所有的一切,我都是迫不得已。
  但他说不出来。
  现在的凌夫人,就像一颗在巨大压力下隐现裂痕的水晶,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对她的最后一击,亲口撕破她的希望,让她化为一丝粉碎。
  「凌卫,你说话呀,孩子。」凌夫人锲而不舍地,饱含深情地呼唤着她。
  不管什么声明,不管什么视频,他是她的孩子,她不相信二十年的养育,比不过那么几分钟的声明,比不过军部那些阴险的斗争。
  人心是肉做的呀!
  「凌卫,答应妈妈,求你答应妈妈。妈妈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求求你……」
  阵阵哀切的呼唤在耳道里回荡,注射了药物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的掠过一阵崩溃前的轻颤,凌卫心里狂潮乱涌,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深沉,缓缓抱住他心爱的妈妈。
  「妈妈,不要哭。我……尽力而为。」
  亲自把凌夫人送到会客室门口,看着凌夫人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凌卫身上用药物激发的力量终於告罄。
  带着晕眩感栽向地毯之前,一双手从侧边伸出来,敏捷地抱住了他。
  「这身体是卫霆的,你可不要随便碰出什么瘀伤青紫。」
  是艾尔.洛森的声音。
  凌卫挣扎着睁开眼,身子被男人打横抱着,那张刻着啡红眼眸的脸就在头顶上方,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下巴固执的曲线。
  但清楚的曲线也正在视野中渐渐模糊。
  结实的胸膛彷佛一叶包裹了凌卫的小舟,男人沉稳步伐踏出的节奏,又像一首安眠曲。
  凌卫慢慢闭上眼,在他所讨厌的人怀里昏睡过去。
  深夜,圣玛登医院的病房里,在沙发上盘踞着一个长时间没有动过而僵硬的人影。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这人影却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陡然跳起,箭一样冲向房门,一把把门拉开。
  「妈妈!见到哥哥了吗?」
  「凌谦?」知道儿子会等着答案,但凌夫人还是没想到,凌谦对那孩子已经狂热到这种毫不加掩饰的地步,沉迷到如此叫人心痛的程度……
  「嗯,见到了。」
  「哥哥怎么样?艾尔.洛森那混蛋把他怎样了?妈妈,告诉我,都告诉我。」
  「他很好。」
  「真的?」凌谦很怀疑。
  他在视频里明明看见艾尔.洛森在折磨哥哥。
  不过,既然妈妈这么说,至少哥哥已经没有被继续关在培养舱里了。
  凌谦一直割着心脏的刀子总算稍微放慢了,只是放慢一点而已,在哥哥回到自己身边之前,心脏的痛楚是不会停下的。
  「哥哥是躺在病床上的吗?」想到哥哥那么虚弱就一阵难受。
  「已经可以下床了,穿着军装。我们在会客室见的面。」
  「这么说,身体好点了。」
  「是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人看起来也很精神。有点消瘦,但其他都很好。」
  凌谦紧张的模样,让做母亲的看着心酸。
  「别担心,孩子,妈妈已经和你哥哥说好了。」凌夫人轻轻地拥抱了他,拍了拍他厚实的背,「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囚室的床上,四肢还是被束缚着,治疗仪通过胶质带连接身体,正开动着,偶尔传出非常轻微的电子杂声。
  艾尔.洛森似乎一直坐在床边。
  「总算醒了。你这一睡,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男人几乎已经习惯了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让他仰起脸,「在发呆吗?心里是不是感到空荡荡的?也难怪,对最疼爱自己的妈妈答应了自己完全做不到的事,那种滋味可不好受。也只有你这种没担当的复制人,才会犹豫不决,为了避免面对面的难堪,竟然许下自己根本做不到的承诺。」
  他的话触动了凌卫内心的痛苦。
  是的,他说了尽力而为。
  可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困兽一样,被绑在一张床上,背负着妈妈最大的期盼……
  艾尔.洛森顿了顿,把挑着下巴的动作改为摩挲触感舒服的唇角。
  这也能算是一种习惯了。
  他越来越,习惯对这具身体的亲密接触。
  「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对凌夫人说实话呢?这位心底善良的夫人,也许还会同情你呢。或者,她会把你在这里受的苦去向某个电视主持人哭诉。」
  「我才没这么愚蠢。」凌卫用力别开脸。
  做为男人,不能让女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
  公开真相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凌卫发表过声明,发表过视频,说只相信艾尔.洛森,还闹过被凌谦虐待的谣言,如果现在凌夫人又出去说,凌卫受到艾尔.洛森的虐待,后果会是什么?那将是一个看起来前后完全矛盾的笑话。
  所有的媒体都会来赏玩凌家的伤痛。
  可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如果有人以恶意揣测妈妈是在争取舆论同情怎么办?
  如果艾尔.洛森这条阴险的毒蛇,用凌卫想不到的方法反咬凌夫人一口,怎么办?
  凌卫不可能让妈妈冒这种险。
  「好吧,算你聪明。如果你对着凌夫人哭诉,说出你在洛森庄园的遭遇的话,相信我,我会有办法对付那可怜的夫人的。现在,不要说废话了,立即履行你的承诺吧。」
  凌卫无动於衷地扫了艾尔.洛森一眼。
  「我让你见了你的妈妈,又在你床边等了十五个小时,你不会想反悔吧?」
  「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没担当的复制人,很容易许下自己根本做不到的承诺。」凌卫冷冷地说。
  这样肯定会遭到艾尔.洛森恼羞成怒的报复。
  就像上次和凌谦的直接通话视频,后果是被关进培养舱。
  但是,凌卫根本没有让卫霆掌握自己身体的打算。
  如果说他在艾尔.洛森手上这段时间里学到什么,那就是斗争的无所不用其极了。
  艾尔.洛森可以利用他被关在培养舱这么残忍的事情来要胁凌谦去当前线指挥官,那么,他凌卫说话不算数这种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房间的空气,忽然充满压力地往下一沉。
  凌卫知道恶魔发怒在即了。
  令他惊讶的是,艾尔.洛森还是胸有成竹地淡淡笑着,「你觉得我让你耍了一次后,还会让你耍第二次吗?」
  「不好意思,你已经被我耍了第二次。」凌卫连艾尔.洛森的刻薄言辞都学到了叁分。
  和妈妈见面的心痛,答应了妈妈却无法做到的焦虑,促使凌卫对这男人的态度越发强硬不屈。
  艾尔淡定自若地看了看时间,「今天已经是军部定下的出发日期,两个小时后,凌承云就要带着他的舰队出发了。」
  凌卫一言不发。
  「这也意味着,两个小时后,我会成为凌承云舰队和整个联邦的联系纽带。万一凌承云在前线需要救援,或者缺乏弹药物资,你说我该怎么做呢?考虑到,你这种许下承诺却又无耻反悔的行径。」
  不出艾尔.洛森意料,他的话,立即招来了凌卫一记愤怒的眼神。
  「卑鄙!」凌卫低骂。
  「比不遵守承诺的人更卑鄙?」
  凌卫咬住下唇。
  可恶!
  艾尔.洛森……竟然负责了舰队的后勤供应和救援……
  「想好了吗?」
  「…………」
  「附带地提一下,凌承云和凌谦上前线去了,你觉得如果我要对付昏迷不醒的凌涵和心脏脆弱的凌夫人,需要花多少时间呢?」
  「你敢?!」
  「我和别人不同,我做事不计后果。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敢做,都能下得了手。」艾尔.洛森施施然地说,「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凌卫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黑眸里写满挣扎。
  「考虑好了吗?」
  「…………」
  「那么,作为受到你背信弃义伤害的人,我就要着手布置我的报复了。」艾尔.洛森转身走向房门。
  想到他可能是去向毫无防备的妈妈和凌涵下手,或者去对爸爸的舰队做什么手脚,凌卫瞳孔一阵收缩。
  「等一下!」
  艾尔.洛森转过身,用一种早就知道你会屈服的冷傲眼神打量他。
  「在一般情况下,卫霆没有办法和我的意识对抗,他无法出现。」凌卫犹豫了很久,猛地咬了咬牙,「你的猜测是对的,在培养舱里,我的意识受到巨大压迫时,他会企图挣扎出来。」
  「这么说,我应该把你放回培养舱?」
  想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凌卫一阵心悸。
  要他亲口说出答案……太残忍了……
  「要把你重新放回培养舱,卫霆才有可能出现,对吧?」艾尔.洛森靠近过来,拧着他的下巴。
  「……是。」心头滴着血的一个字。
  「可是,为什么把你放在培养舱七天,卫霆只出来过一次,而且极为短暂。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把他……压制住了。」
  「这次你会怎么做?」男人的脸靠到最近,热气吹在凌卫脸上,残酷地问着。
  「这一次,我会……我会……」凌卫霍然闭上眼睛,把痛苦深深藏在艾尔.洛森看不见的地方,把鲜血淋漓的几个字挤出齿缝,「……我会压制我自己。」


  第十八章

  常胜星,盛大的欢送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
  一千五百艘从联邦各基地调派来的军舰,密密麻麻,令人震撼的遮蔽天空,彷佛一块看不见尽头的乌云。
  在这批军舰的中央,一艘崭新的黑刺级速能舰以众星拱月的骄傲姿态静静悬停。
  这艘被命名为「承云号」的旗舰,正在等待它那位身份显赫的主人。
  即使身体不适,凌夫人还是拒绝了所有人的劝告,亲自到常胜星,送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凌夫人对一身刚劲军装,帅气不减当年的丈夫,给予了一个动作轻柔的拥抱,很快矜持地分开。
  凌承云知道妻子仍在为他所做的事生气,但在妻子瞅向他的清冷的眼神中,他不但看见埋怨,也看见深深的叮咛。
  「凌谦。」和丈夫告别拥抱后,凌夫人走到上等将军身后一排整齐抖擞的军官下属面前,叫着儿子的名字,紧紧抱住了一级驾驶官兼微型战机队长。
  虽然这是军部最隆重严肃的场合,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规定,但没有人责怪这个充满母性的举动,反而不少人更加羡慕拥有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的凌家。
  军人,也有柔情侠骨的一刻。
  在即将踏上征途的时候,谁也不应该去阻止一个母亲给儿子的拥抱。
  只是,这个拥抱的时间,似乎也太长了……
  「妈妈,我们该出发了。」抱得连凌谦都尴尬起来,低声在凌夫人耳边说。
  众目睽睽,堂堂军官被母亲像小孩子一样牢牢抱着不肯撒手,非常窘迫。
  但同时,他也理解凌夫人的心情。
  唉,就知道不应该让妈妈来参加欢送仪式,这对妈妈刺激太大了。
  体谅着妈妈的心情,实在无法拨开妈妈拥抱着自己的纤细手臂,可是,这样一直被抱着不松手,也不是办法呀!
  「妈妈,请您松手吧。登舰时间已经到了。」凌谦柔和地低声对她说,「妈妈,还记得我上次去洛森庄园,你怎么说我吗?你说我丢下妈妈不管。其实我怎么可能丢下妈妈不管呢?看,我给妈妈准备了很有用的礼物。」
  脖子还是被凌夫人抱得紧紧的。
  凌谦就着这个姿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子弹头形的黑金链坠,充满凌谦张扬不羁的个人风格。
  「妈妈戴着这个,就像我天天陪着妈妈一样。」
  「妈妈?」
  「呃,妈妈……」
  「妈妈,我……真的要出发了。」
  在场等待的军官们,已经从欣赏变成了面面相觑。
  如果凌夫人的身份不是如此敏感,也许已经有人出来请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失控行为了。
  「等一下,」凌夫人还是用力抱着凌谦,彷佛一松手,他就会在眼前消失,「再等一下。」
  「不能等了,我们必须登舰了。妈妈,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凌谦无奈地劝说。
  「再等一下。」凌夫人还是那一句。
  等一等他,等一等凌卫。
  那孩子会来的,他答应过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父子踏上这危险的征途,只要凌卫来了,你们可以一起上「承云号」,或者立即让凌卫做前线指挥官也行。
  凌夫人不懂军部的程序,她不知道换一个人做前线指挥官要经过多少道手续,可是她有希望。
  只要凌卫赶来,就有希望。
  他答应过我,会尽力而为。
  只要凌卫愿意,一定可以赶来的,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是曾经打败过帝国军团的人,他拥有神奇的决策力。
  他说过,他不恨凌家。
  「妈妈,我们真的必须……」
  「再等一会,必须再等一会。」
  基地广场上,数万人正疑惑不解地目睹一个漫长得匪夷所思的临别拥抱。
  这是一个母亲的希望。
  也是一个母亲的,坚持。
  ◇  ◆  ◇
  洛森庄园,地下室。
  房门朝左右平静地滑开,中央悬空的培养舱出现在视野里。
  接触到它的一瞬,凌卫心脏紧缩,站在门前,身体僵硬着,无法跨过门界线。
  米娜已经等候在那里,穿着医生的白袍,两手插进口袋,看不出情绪地站着。
  「答应了,就要做到。」艾尔.洛森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催促。
  不想在这男人面前露出胆怯。
  凌卫深深抽了一口气,跨进房间,一步步靠近。
  嗒……
  培养舱的上盖滑开了。
  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冰冷怪兽,静静等待着牺牲品的到来。
  只是站在它面前,呼吸就变得压抑,神经被抽扯着,只等着撕裂那一刻剧痛的到来。
  闭上眼睛,待宰羔羊般驯服地等待着。
  「唔!」充满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呻吟。
  后颈被长针扎入。
  凌卫疼得猛然一颤,情不自禁五指收紧,抓住艾尔.洛森裁剪精致的军装袖口。
  等一下!
  好疼!
  我受不了……
  好疼!
  对培养舱的恐惧几乎让哀求脱口而出,没骨气的话涌上喉咙,甚至即将在舌尖上绽放。凌卫睁开眼,缓慢而沉重地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倔强眸子,扫了洛森家的继承人一眼,一根根把自己握紧艾尔.洛森衣袖的手指松开。
  把所有的怯弱,强行压了回去。
  管子插入鼻腔,身体沉入培养舱。
  上盖合上,和世界彻底分离。
  凌卫又回到了荒芜冰冷的出发点,半浮半沉之间,另一个意识在最深处微弱地低鸣,回荡。
  是你吗?
  为什么你要存在?
  为什么偏偏在我的身体里?
  你,也许有你不能放弃的,但是我,也有我所不能放弃的。
  你有你所爱,我,也有我所爱。
  只是这一次,我不能再压制你了。
  被生物管刺入血脉,侵犯到每一个内腑,是看不见而血淋淋的痛,痛得足以使意识烟消云散,在这个窒息,绝望的世界烟消云散。
  凌卫逼迫自己做着不可能做到的事,他要精准的拿捏,既要压抑自己的意识,却又不能彻底消散,宛如踮起脚尖在悬崖之间的钢丝上,偏向任何一方,都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必须跳一场惊心动魄的生命舞蹈。
  在尖锐的玻璃碎上,光裸双脚,跳出最难、最精彩的舞。
  来吧,卫霆。
  我不再压制你。
  我将把你从最深的深渊底下,释放出来。
  为了我所爱的人,我要主动沉进这最冰冷的湖底,如同懂水性的人把头埋入水中,生生让自己窒息。
  卫霆,希望你记住,这并不意味着妥协。
  这将永远是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战斗。
  以爱为名,今天,我不再压制你。
  我压制,我自己……
  艾尔.洛森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
  满腔激动沸腾到顶点,在炽热处凝滞,却透过啡色眼眸化成极端的冷静
  回来了。
  他要回来了。
  那时,被冰冻的虚无、午夜梦回的怅然、追忆的噬心悔恨,都将不值一提。
  艾尔注视着,看着曲线微妙地移动,像描画着他难以形容的人生。
  米娜就站在他身边。
  她也许无法完全体会艾尔的心情,但她,和艾尔同样沉默,严肃。
  时间一点点过去,培养舱中的人从挣扎撞动到没有任何动静,培养舱外,一高一矮,两道矗立如雕像的身影。
  连空气也静默着。
  等待着屏幕上,一位将军之子曾经来不及握紧的幸福,正由点而线,以玄妙的弧度,慢慢成形。
  当它呈现完整形态的刹那,艾尔的脊背蓦然轻颤。
  「逆动回波。」一直憋在肺里的一口长气,终於吐了出来。
  培养舱上盖开启。
  艾尔把他横抱在怀里,目光如看见分离多年,今天终於从远方归来,出现在家门外的爱人。
  「卫霆?卫霆?」不顾培养液的黏稠,亲着他的额头、唇角、鼻梁。
  「嗯……」疲倦,虚弱地呻吟。
  怀里的人,大梦方醒般的,半闭着眼,脖子轻轻动了动。
  「艾尔?」彷佛是梦呓,却听得出来,那是凌卫绝叫不出的熟稔语气。
  「是!是我!」
  「我又冷又饿。」
  「我立即带你去治疗室,你浑身是培养液,需要换衣服。是的,你身体太虚弱了。」艾尔履行好情人的责任,立即把卫霆抱出房间,大步朝治疗室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是被遗忘的,一脸苦涩的米娜。
  「睡觉……」走廊上,躺在艾尔怀里的卫霆发出一声模糊的嘟囔。
  「什么?卫霆,你再说一遍,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边急着向治疗室迈步,一边低头把耳朵靠近那张漂亮的淡色薄唇,好不容易,艾尔才听清楚了这终於回到身边的宝贝在说什么。
  睡觉的时候,给我当抱枕。
  同一时间,遥远的常胜星上,联邦舰队发出令天地变色的轰鸣,浩浩荡荡地驶向大气层。
  队伍的最前端,是深黑色舰身的「承云号」。
  凌夫人抬头仰望启程的舰队,臂弯间空空如也。
  她的儿子已经离开她的怀抱,登上了舰艇。
  一切彷佛都正在离她的生命而去,她能留下的,只有那条正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的,凌谦送给她的项链,还有无尽的失望和痛心。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出现?
  你答应过,会尽力而为。
  可,在我最盼望你的时候,你却无动於衷。
  你明明手握着胜利的钥匙,眼看着你爸爸和弟弟要离开了,要在战场上流血,你却连面都不露……
  连一面,都不肯露!


  第十九章

  正值秋季的水杨星,枫叶的颜色加深了。
  凌承云的舰队已经离开常胜星半个多月,传回来的军情,表示他们已经抵达白塔星,将在那里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能源补充。
  艾尔.洛森负责前线资源总调度,本应该在常胜星忙碌,但他向军部打了报告,以生病为由把工作全部搬回了洛森庄园。
  他怎么可能离开洛森庄园?
  这里有他的爱。
  这里有卫霆,有他们复活的人生。
  庄园里的佣人们和警卫们都发觉到艾尔少将的变化,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春天的种子在他身上提早发芽了。
  他的笑容更加迷人,神采更加飞扬,俊伟脸庞无时无刻不流露着一种令人羡慕的自信和满足。
  「少将是不是恋爱了呀?」
  「从前看他虽然年轻,但总是给人太老成的感觉,现在就真的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了。」
  是的。
  是的!
  艾尔享受着他生命中苦尽甘来的,幸福得令人感激涕零的每一秒。
  卫霆回来了,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每天睁开眼,这只曾经骁勇善战的小猫就跳进他的眼底,大模大样地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又香又甜。
  美中不足的是,卫霆太虚弱了。
  头几天,艾尔认为那是因为他曾经被关进培养舱中折磨了多日,导致体质上的虚弱。洛森庄园里本来就有各种昂贵的治疗仪器,现在,更多先进的,只有特权人物才能弄到的医疗设备被源源不断地运进来,用在卫霆身上。
  甚至一度使用再生治疗仪。
  虽说不是没有效果,身体的伤口也全部癒合了,但卫霆还是下不了床。
  艾尔又内疚又心疼,为了让卫霆出现,他对凌卫使了很多狠招,恐怕这同时也严重伤害了卫霆的身体。
  「不是那么回事。」卫霆豁达地说,「身体早就恢复了大半,可惜我的脑力不够。」
  他勉强举起食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指指。
  「就像一台机器,每个部件都没事,就是少了高能源石,开动不起来。」
  说完,他对艾尔使个眼色。
  对他这些小习惯了如指掌的艾尔,立即把肩膀挨过来,免费提供人肉靠垫。
  「又困了吗?」艾尔发现他的眼睛又半闭起来。
  有点心疼。
  因为没有足够的精神,卫霆的黑眸总是蒙上一层病恹恹的疲倦。
  当然,不管怎样的卫霆,都是艾尔最心爱的卫霆。
  但是,仍是感到心疼。
  「睡吧。」
  「不想睡,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不是觉得累吗?」
  「不想睡。」倦倦的,没有多少力气地靠在艾尔肩膀上,却还是从前那倔强的卫霆。还以熟到不能再熟的随意态度,对艾尔提要求,「艾尔,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一丝不安在艾尔心里掠过。
  他转动视线,扫过怀里的人,卫霆面容恬然,彷佛英俊的精灵在熟睡,只有偶尔浓密睫毛那么一颤,才让人明白,他是醒着的。
  「我记得你从前也是很能睡的,每次到我的房间,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床上倒,要不然就是占据沙发。有一次连军靴都没脱,把我的床单蹭得到处都是灰。」
  「打完仗当然很累,睡觉是第一要务。没脱军靴那次,我之前单枪匹马击落了十二台帝国的微型战机。」
  「嗯,是米达尔侧区遭遇战,你不但击落了十二台帝国微型战机,还缴获了两艘机动舰。」
  「这种小战役,难为你也记得。」
  艾尔挑起他的下巴,在诱人的唇上深深吻着,「怎么可能不记得?别忘了,当时是谁在遥远的莱亚星给你提供了米达尔侧区的最新探测图。」
  卫霆被他轻轻挠着喉咙,像惬意的猫一样把头高高仰起,但又皱着眉警告,「什么时候开始,你有权力对我想亲就亲了?」
  「亲?你是说吻吗?像这样?」
  又是一个深深的,缠绵的吻。
  舌尖和舌尖的接触,细微的愉悦电流窜过。
  「记得在莱亚星,我们第一次接吻吗?」艾尔微笑着说,「记得你当时说过什么吗?」
  卫霆眯着眼睛,想了想,苍白脸颊忽然逸出一丝淡红,故作镇定地说,「咳,那种话,没必要当军事情报一样郑重地记这么久。」
  「这比军事情报重要多了。」艾尔开心地大笑,胸膛幸福的震动传递到卫霆身上。
  那一天,他们在露台下第一次接吻。
  卫霆在离开前,对艾尔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要向你讨教接吻的方法。
  但谁也没想到,下次见面,竟是那么惨烈凄厉的一幕。
  在军部的内部审问科,终於得到消息日夜兼程赶来的艾尔,和受到酷刑和凌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卫霆。
  许下美好愿望的下次见面,没有期待的接吻。
  只有一颗子弹。
  一颗打穿卫霆头颅的子弹!
  坚强如艾尔和卫霆,也没有勇气重提那血色弥漫,一切分崩离析的一刻。
  那是生命中一道狰狞裂口,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艾尔做了一个深呼吸,紧紧抱住怀里的爱人,生恐他转眼消失於看不见摸不着的过往,和那些逝去时光一样,不见了踪迹。
  他们,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不知道我那些战友们过得怎么样。」
  「柳桥早就战死了,韩宁断了一条腿,退役了。伍德还是在继续打仗,他现在是莱科米克基地的总指挥官。」
  「嗯,伍德的情况我了解一点。」
  「你了解?」
  「凌卫和伍德打过交道,我能听到和看到,就像看着通讯器的屏幕却不能做出回应,可惜是单向通话。不然,我也可以和伍德聊上几句。」
  「你真的……可以听到和看到?那感觉呢?」
  「当然也有。」
  艾尔忽然笑得带了一丝邪恶,「这么说我的猜测是对的。就算你没有控制这个身体,但是我之前对你的抚摸和亲吻,你都能感觉到?感觉还行吗?没有让你太不舒服吧?」
  「咳!」卫霆大声地咳嗽。
  艾尔的心被满足涨得满满的。
  还是这个习惯。
  遇到尴尬的事,就装模作样的咳嗽。
  联邦百战百胜的骁将,只会在他面前,才露出这最质朴可爱的一面。
  「这是很不舒服的意思吗?那我道歉,以后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随便对你动手动脚。」
  「用不着假惺惺,从前我还以为你是很正经的人,现在算是明白了。」如果有力气,卫霆会毫不客气地给艾尔的俊脸来一拳,「除了抚摸和亲吻,你难道没有做更过分的事?」
  耳朵有点发热。
  「你说的是……」艾尔把嘴贴近他的耳边,做贼心虚地小声问,「我用手,对你……那个?」
  卫霆横过来的那一眼,充分说明艾尔猜对了。
  艾尔既快乐,又担心,他知道二十年前的卫霆在这方面有多单纯,单纯到自己不得不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而卫霆对自己囚禁凌卫时,在凌卫身上做的事,真的没有任何负面想法吗?
  陷入深爱的人,总会这样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再有自信也好,一旦面临,却又总是拿不准答案。
  「卫霆,我做的那些事,你会生气吗?」
  「生气?为什么?」
  「当时我抚摸和亲吻的,同时也可能是凌卫。」
  「将军家的人,想事情永远都是这么乱七八糟。」又是一个令艾尔非常熟悉,亲切到极点的不屑眼神。
  敢在将军之子面前这样摆明对将军家族鄙视的人,全联邦估计也就卫霆一个了。
  他有这样的资格。
  为联邦立下赫赫战功,却一直被将军们联手埋没,打压,陷害。
  最终,残忍地杀害……
  「把头低一下。」
  艾尔依言低头。
  在卫霆面前,他永远摆不出天之骄子的架子,这简直就是一种上天注定的关系,卫霆飞扬,艾尔宠溺。
  卫霆不管说什么,艾尔永远都会支持,都会去做。
  甘之若饴。
  因为艾尔低下头,卫霆不太费力地用手抚摸到了艾尔的脸。
  这位善於打仗的联邦军官,永远不善於调情,对艾尔的抚摸,透着动作上的生涩,不过对艾尔来说,这是比被命运女神抚摸还幸福的触感。
  「如果我这样摸你,你会高兴吗?」卫霆很直接地问。
  「当然。」
  「如果你像我这个身体一样,有另一个灵魂,或者你有双重人格,反正……随便啦。我继续这样摸你,你会不会忽然不高兴了?」
  艾尔露出笑容。
  他听懂了。
  不管这个身体被谁的意识控制,卫霆还是卫霆。
  卫霆喜欢艾尔,喜欢艾尔的接触。
  喜欢,就是喜欢。
  就算这身体里有一百个不同的意识,就算有九十九个意识讨厌艾尔的接触,但不要紧,卫霆是喜欢的。
  只要是艾尔的抚摸,他就高兴。
  果然是卫霆特有的思维模式。
  只是,这只不谙情爱的小猫,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吃醋呀?
  「再说点什么。」卫霆打个哈欠,在艾尔的怀里寻找合适的位置闭眼。
  「累了就睡吧。以后等你好了,我会几天几夜地陪你说。」
  「说吧,说什么都行。我要听你的声音。」卫霆的咕哝,也带着他执拗的味道。
  不想睡。
  多疲倦也不想睡。
  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出现,只为了此刻这些简单珍贵的搂搂抱抱,亲亲吻吻,和艾尔说的片言只语。
  如果可以下床就好了。
  如果可以和从前一样,和艾尔当最亲密的战友,在宇宙间自由翱翔,就好了。
  卫霆在艾尔的怀里微笑,内心却很清楚。
  不可能再翱翔了,他不再有那样的机会。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那颗子弹穿过额头,把他的人生停止在二十年前。弄不清现在的意识存活是怎么回事,但卫霆在夺取身体控制权的这些日子里,已经明白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身体不属於他。
  这身体,属於凌卫。
  如果说凌卫是一个拥有源源不绝高能源石供应的能量反应炉,足以开动这部名为身体的机器,那卫霆自己,则只是一股游离的热量。
  游离的热量,可以在短时间内勉强维持机器的运转,但永远也比不上真正的反应炉。
  而且,任何游离热量,都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用一分,就少一分。
  和艾尔相处的每一秒,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卫霆都感觉,自我意识宛如一团原本浓烈的白雾,正在渐渐变淡变薄。
  他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和不善於调情一样,他也不善於面对痛苦和分离。
  很难学那些恶心巴拉的电视上的老套路,可怜兮兮地问——艾尔,如果我再次消失,你怎么办?
  不需要把充满痛苦的问题抛给艾尔。
  废话!
  他被困在凌卫的身体里时,已经看到了艾尔失去他的绝望,不用艾尔回答,卫霆也明白,一旦自己消失,艾尔必定陷入疯狂,继而结束他还非常年轻的生命。
  绝对不可以。
  艾尔绝不能死。
  闻惯了战场的血腥味道,卫霆比任何人更珍惜生命,有无数次,他冒着被打成筛子的危险冲回战场,只为了救回自己失陷在敌群包围中的战友,只为了少死几条人命。
  现在,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男人,作出自我毁灭这种浪费生命的蠢事?!
  彼此喜欢,还亲过嘴,在卫霆心里,艾尔.洛森就算是他的男人了。
  至於在内部审问科里,曾经侮辱过他,无耻下流地压在他身上的那些男人,只是一群咬过他卫霆身体的疯狗!
  反正,艾尔不能死。
  即使他无法继续存在,他的男人,也要骄傲而风光地活下去!
  「……维尔福脾气还是老样子,他在中森帮了我们大忙,如果不是他……卫霆,你睡着了吗?」艾尔低声问着,打算让卫霆躺回床上。
  「嗯……没睡。维尔福怎么了?」
  「不要勉强自己了,我喂你吃点东西,然后就乖乖睡吧。睡够了,精神才会好。」
  柔情满满地在额头印着轻吻。
  「艾尔,你什么时候当将军?」卫霆努力睁开眼。
  视野很模糊,不过,他还是找到了那双迷人深情的啡色眼眸。
  「你想我当将军?」
  「嗯。」
  「你不是最讨厌军部的将军吗?」
  「如果是你的话,还好。你这样的将军,也许可以改变军部腐朽的现况,让更多平民军人得到公平的待遇。」
  而且,成为将军,拥有最大权力,你才不会像我这样,无辜惨死。
  我的男人,不能受任何人的桎梏,也不能受任何权力的压迫。
  艾尔笑了,摩挲他的脸庞,柔情似水,「好,我努力早日成为将军。到时候,我再任命你当指挥官,我在后方给你保证资源供应和救援,你在前线狠狠打击帝国人。你会成为联邦最闪耀的军人偶像。」
  「像凌卫那样?」
  「为什么忽然提起凌卫?」艾尔沉默了片刻,彷佛察觉到什么。
  「我在想意识融合这件事。」
  「意识融合?」艾尔皱眉,「你是说,你和凌卫的意识,融合成同一个意识?」
  「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话题听起来太别扭了。凌卫是凌卫,你是你。」
  卫霆想耸肩,不过要使用肌肉,就必须耗费精神力。
  他的精神力严重不足,还是算了。
  「如果有一天融合了呢?」
  「我不想做这样的假设。」
  「如果融合之后,这个全新的意识很笨蛋的忘记了他应该喜欢你,还更加笨蛋地跑去喜欢凌家那两只讨厌的小狗呢?」
  「都说了,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假设。」
  「优秀的指挥官要善於作出各种假设,在战场上,哪怕再不可能的情况,也有可能随时出现。」卫霆露出洁白牙齿微笑。
  他说的,也正是两人第一次在两校交流期遇见时,校际友谊竞赛的题目之一。
  就是因为这场激烈的竞赛,他和洛森将军高傲跋扈的长子,不打不相识。
  相识后,就是,玄妙到根本无法解释的……至死不渝。
  「拿你没办法,都困到直打哈欠了,还撑着不肯睡。要做指挥官就快点养好身体。」艾尔逃避着不愉快的话题,「真的不肯睡,那我去拿点吃的来喂你。喝点新鲜的钻石果汁,好吗?」
  「嗯!」卫霆老实不客气地用单音回答。
  艾尔.洛森把新送到的一箱极为昂贵的钻石果打开,在里面挑了一个,回到床边,当着卫霆的面切开,把晶莹剔透的果肉剥下来,一瓣一瓣丢进榨汁机。
  因为卫霆的状态并不好,艾尔暂时还没有让卫霆回到地面上,地下层的治疗仪器比较先进,而且,把宝贝放在自己掌握得最牢靠的地方,总是比较安心的。
  不过,地下层这间治疗室里,也多了不少为体贴卫霆而特意购买的小玩意,榨汁机就是其中之一。
  一杯价值比一个普通联邦公民一年总收入还高的钻石果果汁,倒进水晶杯,送到卫霆嘴边时,却因为卫霆不自量力地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而一时失去控制撞在艾尔手上打翻了。
  「小心!」艾尔根本没理会果汁,首先一把扶住软倒的卫霆。
  「不好意思。」
  「说什么胡话,身体不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卫霆很自觉地闭嘴。
  他心知肚明,这不是身体不好。
  而是意识衰弱。
  也不奇怪,把一间房子的大梁抽走,换上一根早被虫蛀空的木棍替代大梁,房子怎么可能撑得起来?从凌卫那里夺来的身体,就像这自己撑不起来的房子。
  鲜甜的钻石果汁撒在床单上,还打湿了艾尔的手。
  艾尔脱下黏答答的控制戒指放在床头,把卫霆抱起来,让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亲自更换床单。
  卫霆无所谓的视线扫过床头,心里忽然一动。
  这是很诡异的感觉!
  心动的是卫霆,但并不是卫霆的心在动,心脏里面,另一股力量突袭般的悸动。
  警惕性极高的卫霆感到不妙,张口要喊。
  艾尔正弯腰整理床单,正背对着他,只要喊出一个字!
  但这是斗争。
  无所不用其极的斗争。
  电光火石间,这股潜伏已久的力量在心脏爆炸,就在卫霆即将喊出第一个字的刹那,挣破桎梏,夺取身体控制权,把卫霆打回只能充当旁观者的原点。
  巨大的反应炉启动了身体机器!
  被抽走的大梁重归原处,撑住了房屋!
  瞬间,虚弱无神的眸子焕发属於另一个人的夺目神采,凌卫从扶手椅上爆起,兔起鹘落,一个手刀凌空劈下。
  听见身后风声骤起,艾尔完全凭藉本能把身体顷刻右移,但只来得把最脆弱的颈椎挪开两寸……
  啪!
  手刀掠过,错过了颈椎,但也狠狠劈中艾尔的颈侧。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强电流窜过。
  凌卫一招得手,不敢迟疑,手往床头一扫,捞到控制戒指就朝着房门狂冲。
  控制戒指的授权下,房门在几秒内先打开,然后闪电般关闭。
  凌卫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克服眩晕感的艾尔像黑豹一起矫健地从床上跳起来。
  看见床头的控制戒指已经消失,艾尔没有任何迟疑,冲到墙前,用指纹密码开启墙壁内的控制面板,打开被凌卫关闭的金属门,气势汹汹地追出去。
  凌卫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上拼命地逃。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培养舱里的七天,是最可怕的炼狱,却也是最险峻的训练场。
  七天,他在培养液中被痛苦侵蚀到骨头深处,被绝望狠狠抽打着,一次又一次,尝试着摸索——如何压制卫霆,如何打压体内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如何斗争,控制……
  就在摸出一点点窍门,感觉到关键所在时,艾尔.洛森把他抱出了培养舱,让他在会客室中见到了凌夫人,然后逼他,释放卫霆。
  爸爸和凌谦即将面对帝国兵团。
  凌卫没有再细细摸索,确认的机会。
  他只能赌。
  用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身体,豪赌!
  在培养舱里狠着心把自己的意识压制下去,让卫霆的意识控制身体,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一直处於极度痛苦的收敛状态。
  默默潜伏着,压抑着,放弃自己的身体。
  像打开门,让一个陌生人住进自己经营多年的家里,成为家的新主人,这种感觉,痛如刮骨。
  等我。
  我的家人,一定要等我!
  满以为卫霆出现后,艾尔.洛森会立即把卫霆放回地面上,这样自己就可以在比较不那么严密的看守下,重夺身体控制权,顺利地逃出去,去代爸爸和凌谦的出征。
  没想到,卫霆的意识虚弱到无法良好控制身体的程度,一直卧床不起。
  没想到,艾尔.洛森一直把卫霆放在地下层的治疗室里,一放就是十几天。
  十几天!
  爸爸和凌谦的舰队,已经出发了十几天了!
  如果凌谦是驾驶官,那舰队的路线一定是最便捷的,那也说明,他们正离敌人越来越近。
  凌卫隐藏在深处,听着卫霆和艾尔每日天南地北,卿卿我我,还夹着不计其数的亲吻和爱抚,每一分钟都等得心急如焚,目眦欲裂。
  好几次,他都想悄悄把身体控制权夺取回来,假装成卫霆,向艾尔.洛森提出到地面走走的要求。
  但凌卫不敢。
  艾尔.洛森是何许人物,稍微被他看出破绽,唯一逃离的机会也就此断送。
  凌卫不能冒这个险。
  他还要去保护他的家人,不从这里逃出去,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没有,又何谈保护家人?
  只能苦忍。
  继续苦忍。
  把自己淹在心湖最深处,忍受每时每刻对自我意识的窒息,让卫霆使用他的身体,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做一个没有决定权的旁观者。
  可恨!
  为什么卫霆不开口要求离开地下层?
  为什么卫霆不向艾尔.洛森要求通行权限?哪怕是一丁点也好啊!
  终於,在地狱般的多日煎熬后,凌卫等到了。
  如果不是卫霆太虚弱,打翻了果汁。
  如果不是艾尔.洛森的注意力太集中在卫霆身上。
  如果……
  透过卫霆的眼睛看见床头的控制戒指的瞬间,凌卫付出所有努力制造的,忍受着无尽苦楚等待的机会,终於来临!
  警铃大作,在走廊上贯通各处地凄厉高鸣。
  艾尔.洛森已经拉响了警报,但凌卫夺走的是属於艾尔.洛森的控制戒指,这个控制戒指,本来就有极高的权限。
  密封门在控制戒指的指令下一一开启。
  凌卫知道自己时间珍贵,用不了多久,也许艾尔.洛森就可以通过层层系统命令,中止这枚控制戒指的所有权限。
  在此之前,必须逃出去!
  「在这!」
  一扇封闭门打开,两个持枪警卫和凌卫迎头撞上。
  凌卫二话不说,起腿横扫,右肘竖劈,夺枪!
  警卫惨叫下双双倒地。
  曾经的联邦前线指挥官,也是曾经的镇帝特殊考试第一名,除了微型战机,凌卫的近身擒拿也无人敢小觑。
  当然,也要感谢艾尔.洛森对卫霆最周到的治疗,让这身体恢复了不少。
  卫霆无法下床,不在於身体,而在於意识太虚弱。
  而凌卫,作为身体的正主,拥有独立强大的个人意识。能量充足的反应炉,轻而易举就能发动这台已经被维修好大半的人体机器。
  地下层相当大,穿过似乎连绵不断的走廊,凌卫进入一个又一个的庞大空间。
  叁大将军的府邸多少都有些相似之处,这里和凌家大宅后面的地下空间差不多,应该是一个专为将军家族准备的私人监狱兼小型军事基地。
  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凌卫再次打翻几个警卫,一手端着缴获来的杀伤力极大的镭射枪,一手握着控制戒指前进。
  在一扇控制墙前,他气喘吁吁地停下。
  一秒不到的时间内,他用控制戒指调出系统图,迅速扫过分层方位图和权限命令。
  得益於在新凌卫号上当舰长的经验,凌卫已经训练出这种一瞥之间就大致了解复杂结构图表的能力。
  洛森庄园的地下层分布,怎么也不可能比黑刺级速能舰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引擎管道更复杂。
  「凌卫,立即束手就擒,我可以不惩罚你。」艾尔.洛森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你逃不出去,这里上下层之间使用指纹密码系统,控制戒指打不开通往上层的任何通道。你只能在这地下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直到被我抓住。」
  凌卫脸皮猛地紧了紧。
  艾尔.洛森所言不虚,他刚刚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一架升降梯入口,却无法用控制戒指打开。
  眼前屏幕上从系统调出来的权限命令文件,也是这样标注。
  但是,洛森家的混蛋,休想我投降!
  走道另一头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追兵又在逼近。
  凌卫再扫一眼分层方位图,把它深深记在心里。
  取出镭射枪能源匣,卡在控制墙的伸缩板上,后退到房间最远处,掏出另一把缴获来的小型热能枪,对着能源匣扣下扳机。
  轰!
  被击中的能源匣爆出激烈白光,整面控制墙被炸毁,各种仪器原件像子弹一样带着杀伤力四溅,冲进房间的一群警卫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纷纷寻找遮掩物。
  千钧一髪间,凌卫迅猛如箭地冲出。
  路过一个忙於躲避飞溅物的警卫时,顺便赏他一个漂亮的肘锤,抢了一把镭射枪就跑。
  「控制戒指的权限怎么还没有取消?」艾尔.洛森在通道里一边追捕猎物的狼一样跑着,一边提起手腕对着通讯器屏幕上的下属怒问。
  「长官,正在处理,还有两层系统认证就……」
  通讯器骤然一花。
  下属的报告变成了杂乱电流声。
  两秒后,屏幕又出现了下属的脸。
  可是,位於屏幕下方,显示凌卫逃跑方向的监控画面竟然不见了!
  「监控画面怎么没有了?!」
  下属也感到奇怪,不过他坐镇总控制室,很快从系统检测里得到了答案,满是震惊地向艾尔.洛森报告,「犯人炸了我们一面控制墙,监控系统线路受损!长官,我们失去了犯人踪迹!」
  「立即打开备用监控系统。」艾尔.洛森沉声命令。
  不简单嘛,凌卫。
  逃命的时候,竟然还有闲情使出破坏系统这种花招。
  不过,备用监控系统很快就会启动,你还是会在遍布地下层的监视器下无所遁形。
  单靠控制戒指无法离开本层,只有在系统里备注过的指纹密码,才能打开通往地面的通道。这是我早就设定好的,就是为了预防今天这样的事情。
  你再负隅顽抗,也不可能逃回地面。
  我会抓住你,给你一个刻骨铭心,永生不忘的教训。
  因为……你竟然利用卫霆,利用我最深爱的人,在我最幸福最感恩的时候,把他再一次从我身边夺走!
  「长官,备用监控系统开启。控制戒指权限取消操作即将完成,还有最后一层系统认证。」通讯器里传来下属的报告。
  屏幕下方,果然又出现了缩小的监控画面。
  系统已经自动监测到逃犯的所在。
  看清楚监控画面下方的系统提示,艾尔.洛森眉头大皱。
  「该死!他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凌卫一路手持镭射枪,横扫千军,望风披靡。
  他当然并不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神话人物,可以一路闯到这里,要归功於手上的镭射枪和自己多年练就的过人身手,无论是枪法还是近身搏击,都派上了用场。
  但,更要归功於自己体内那个卫霆的意识。
  狭路相逢的警卫几乎没有一人敢对他开枪,这给了凌卫极大的逃跑空间。
  估计艾尔.洛森在发觉他逃跑时,下达了务必活抓之类的严令。
  假如艾尔.洛森能预想到今天的状况,那他应该叫所有警卫都配备能击晕人而不会杀死人的电极枪,而不是杀伤力巨大的镭射枪,这样,凌卫也许早就被众人一起开枪打晕了。
  幸亏,艾尔.洛森虽然狡猾,但不是神。
  他还没有滴水不漏到这种程度。
  凌卫撇下追兵,冲入走廊尽头,一个高到令人震撼的空间跳入眼帘,一眼看过去,就像一根直径颇广,从地面直接贯穿地下层的空心圆柱。
  凌卫转身,戴着控制戒指的食指对准入口。
  嗤!
  密封气压门紧紧关上,阻断身后追来的警卫。
  镭射枪已经不需要了,凌卫把能量匣拆下来,故技重施。
  卡在密封气压门的合金转动轴上,远远退开,对准就是一枪。
  能量匣爆发时的力量,让转动轴完全变形。
  凌卫这才转身,大步走向这个巨大空间的中央。
  他并不是在盲目地逃窜,对分层方位图的极速一瞥后,他已经决定了朝这个方向逃。
  这也是无可选择下,唯一的方法。
  巨大空间的中央,停着他此行的目标物——微型战机。
  这里,正是洛森庄园的地下微型战机库!
  六台微型战机静静矗立着,这些时刻准备着,要为将军家族急用时派上用场的微型战机,一直受到很好的保养。
  可惜,没有银华号。
  对艾尔.洛森那个可怕的男人,凌卫视如蛇蝎。
  不过,对那男人提供的银华号,凌卫倒是打心眼里欣赏。
  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凌卫立即在六台微型战机里面选择了型号最新的那一台,爬上攀附梯。
  乒乒乓乓从门口那边传来,听起来有人正在使用火力,企图把门打开。
  凌卫不以为然地一笑。
  用能源匣对付密封压力门的方法,还是凌涵在镇帝军校考试前的功课辅导中随口告诉他的。
  「密封压力门最大的弱点,是它的转动轴,只要对转动轴进行物理性破坏,就算敌人拥有系统密码也无法把门打开。当然,这样也等於把自己封死在门里面,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死守阵地之际,绝对不要贸然尝试。」
  「常常用於军备设施的密封压力门,转动轴由坚硬的合金制成,一般来说很难破坏。」
  「不过,有一个很简单的小窍门——镭射枪的能源匣。」
  「要卡在适当的地方,不然爆破方向错误,也达不到目的。要卡在这里,大概一指的深度。」
  「哥哥。」
  「在我说话的时候,你也敢走神?」
  「不许狡辩,你给我过来……」
  即使在被追捕的险境中,凌卫的唇角,还是逸出了一丝浅笑。
  枪击声不断传来。
  外面的人还在不死心地对付着密封压力门。
  洛森家族的人在建造这里时一定用了最顶级的材料,做了最牢固、最厚实、最难破坏的合金门。现在,估计他们已经悔青了肠子。
  十几天来恢复的体力在一路狂逃下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
  凌卫胸膛激烈起伏,以最快速度攀上微型战机的腹舱门。
  手上的控制指环发出滴的一声,指示灯黯淡下来。
  系统已经通过最后一层认证,完全取消了这枚控制戒指的权限,指示灯的无线能源也当即被切断。
  凌卫把它脱下来,往身后随便一丢,找到舱门左边的金属外罩,拔出热能枪,调节到最细口径,沿着外罩用热能线切割出一个正方形。
  打开缺口,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电线。
  凌卫把热能枪插回后腰,两手伸进乱如麻团的电线里,娴熟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回路。
  他对微型战机的认识,大部分来自凌谦这个战机奇才。
  精密的微型战机,纵横交错的能量管,复杂的内部线路……从驾驶,到维修,到非常规的外部开启……凌谦无数次抱着他,亲着他,贪婪噬咬着他。
  在他耳边,吐着热气,暧昧亲昵地……
  倾囊相授。
  「微型战机是个听话的情人,你越疼爱它,它就越听话。」
  「越操得多,就越诱人。」
  「要像我抚摸哥哥这样……」
  「一寸一寸,一分一分,每一个羞人的地方,全部摸得清清楚楚。」
  此刻,凌卫双手伸入机体凌乱的线路堆中,学过的每一节课闪过脑海。
  全部摸得,清清楚楚。
  两手抓着找到的电线两头,轻轻一碰。
  舱门往下方滑开,袒露最重要的驾驶操作区,向凌卫无声地表达驯服。
  一切都在以凌卫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进行。
  从靠近舱门,到打开舱门,前后不到叁十秒!
  凌卫坐进战机,就像回到最舒适的家,十指如闪电,开启控制系统,调节地旋率,输入跳过所有例行监测命令,再顺便瞟了一眼能源标线。
  和凌家一样,洛森家对自己宅邸的私藏武器战备,在紧要关头的使用方便性考虑得很周到。
  能源始终保持在满载状态!
  凌卫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英俊笑容,啪地按下引擎开关。
  艾尔.洛森带着人赶到走廊尽头,俊朗的脸庞阴沉下来。
  这里面是放置常备机的微型战机库,现在,厚重的合金封闭气压门挡在他眼前。
  艾尔.洛森拥有地下层的最高权限,可是输入自己的指纹密令后,明明系统已经显示通过,该死的门却纹丝不动。
  「转动轴在里面被破坏了。」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断然下令,「直接破门。」
  如此坚固,厚度惊人的合金门,在平时是最有效的保护,现在,却成了最可恨的屏障。
  下属们冲上来,拔出镭射枪对大门进行不间断射击,必须在合金表面附着足够的镭射能量,再用轻型炸弹进行线性轰炸,才能破开这扇门。
  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五分钟。
  破门过程中,艾尔.洛森始终用鹰一样的眼睛,盯着通讯器上传递过来的监视图像。
  里面的凌卫矫健地攀上微型战机。
  在没有启动匙的情况下,竟用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打开了舱门,钻了进去。
  艾尔.洛森的眼角猛然抽动。
  微型战机在屏幕中轻轻震动,悬起离地半米。
  下方喷出蓝色火焰。
  一号引擎已经启动,微型战机做出随时升空的四十五度角半仰姿态!
  艾尔.洛森倒抽一口气,按下通话键,通过内外扩音器大喝,「凌卫!你疯了吗?顶端的舱门有五道,总共厚达叁十米,由纯合金制成,你撞上去立即机毁人亡!给我关闭引擎!」
  彷佛是回应他的警告。
  下一秒,微型战机喷出的火焰由蓝色转为淡紫。
  双引擎启动!
  在艾尔.洛森的瞪视下,监视屏幕中的微型战机陡然剧颤,尖啸着冲天而起。
  方向——空间最上方的出口!
  没有一丝犹豫。
  激昂壮烈。
  一往无回!
  撞击警告响彻走廊。
  僵硬刺耳的系统虚拟人声,迅速做出报告。
  「警报!」
  「撞击警报!」
  「微型战机库,出口舱门即将遭遇撞击!进入倒数!」
  艾尔.洛森捏紧铁拳,一口雪白牙齿几乎咬碎。
  凌卫,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吗?
  「五秒!」
  带着我的卫霆,带着我最爱的人,不顾死活地冲向封闭的出口。
  这就是你的计划?
  少将几乎把通讯器盯出一个洞。
  屏幕中,微型战机宛如折翼重生的苍鹰,孤傲狂放地冲向死亡,或,自由。
  「四秒!」
  为了凌家,你居然……做到这样的地步?!
  「叁秒!」
  不饶你,绝不饶你!
  「两秒!」
  但是,卫霆,绝不能死……
  「一秒!」系统爆发出最尖锐的蜂鸣。
  艾尔.洛森愤恨万分,一指按下。
  微型战机机毁人亡,化为灰烬前的瞬间,顶端出口的五道合金舱门,电光火石般层层打开,让出通往地面的圆形通路。
  一眨眼,微型战机穿过通路,毫不留恋地冲入自由空气的怀抱。
  滴滴!
  艾尔.洛森的通讯器,接到来自微型战机的视频联络信号。
  凌卫俊逸消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眼睛亮如星辰。
  「不许伤害我妈妈或者凌涵,更不许在前线舰队的供给和支援上使卑鄙招数,否则,」凌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认真,「我就让卫霆意识烟消云散。」
  滴!
  视频乾净俐落地挂断。
  洛森庄园上空,一台忽然出现的微型战机尖啸着,划过最潇洒的弧度。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们惊讶的抬头仰望,目睹它冲往浩瀚无垠的苍穹深处。
  许多年后,这一夜被史学家用极浓重妖艳的笔墨,记载於联邦史册。
  上元1774年,水杨星,秋。
  联邦璀璨的战星成功逃离洛森庄园,光芒重绽。
  凌卫指挥官以最坚定的意志,最无所畏惧的悍勇身姿,冲向自由。
  至此,
  鹰击长空!
  惩罚军部系列第八部《折翼苍鹰》 完


  后记

  嗷呜啊,写到都要吐血了。
  呃,希望大家不要看这一部看到吐血,我知道,第八部有很多艾尔和哥哥的互动片段,而且没有H。挠头,很难有H啊,虽然弄猫猫很想满足大家有点小色色的愿望,可是,难道让艾尔和哥哥嘿咻嘿咻?嗷……不太好吧,凌涵和凌谦会杀人的。
  好啦。
  拍拍。
  至少这一部呢,哥哥是顺利逃出来了。
  多美好的,对不对?
  这一次的同人志,真的写得好辛苦,好辛苦。我也很希望,看我同人志的妹妹们,不要只看H啦,看看有趣的情节和角色互动,也不错吧?弄弄真的很用心地来写这个系列的。
  当然,小声说,有机会,流鼻血的H还是要写,等凌卫和弟弟们见面后,放心啦,一定有好料!
  军服到了现在,情节也差不多了,呃,我会争取在第九部把联邦这边的事给交代掉,尽量……
  和军服同一个大背景之下,科林和罗丹殿下的故事,第一部已经在可米购那边有卖,如果大家有兴趣,不妨去看看哦。科林也是很有爱的小受,冰山美男,就是整天被坏男人纠缠,罗丹殿下请你好好保护好科林,他可是你最厉害的指挥官呀。

  谢谢大家的支持!
  鞠躬。
  很内疚,军服展开到如此庞大的架构,我果然是只是欠扁的爆爆猫。
  现在任何读者因为爆字数的原因而要揍我,我都只能趴下来任打,求求你不要打脸,我错了……
  可是,不管是对於同人志,还是商业志,弄弄都希望可以用认真的态度,把情节和感情展现出来,文章的精彩度,比限定的篇幅要重要,希望每一部作品,都能让看书的宝宝们值回票价。弄弄是努力这样去做的。
  可是同时又很内疚,让大家一部又一部的,等了这几年。
  我好爱大家。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弄弄无法走过这么漫长的写作之路。
  感激!
  感激!
  赶稿压力好大,化悲愤为食慾又胖了不少的肥猫弄


  军服八特典

  妈妈的礼物
  藉着在基地补充能量和舰上食品的难得空闲,凌谦兴冲冲地把舰长凌卫领到基地外的民众生活区去逛街。
  一走进凌谦赞不绝口的那个地方,凌卫就发现——自己又上了这小混蛋的当了。
  「不是说,出来生活区是给妈妈买生日礼物的吗?」
  「买礼物嘛,花得了多少时间?难得出来,先尽情地玩一下再说。」
  凌谦抓着转身想走的凌卫,穿过俱乐部中的红男绿女,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全俱乐部最贵的一间包厢里。
  「哥哥,挑一款吧。」
  凌谦在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用遥控器打开对面墙壁上的屏幕。
  各种露骨的怪异装束,一幅幅闪过画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变装性爱游戏,很正常的东西。」
  这种东西,哪里正常啦? !
  凌卫还没有开始痛骂这整天满脑子色情思想的弟弟,包厢的门忽然打开了。
  身着便装的凌涵出现在门外。
  「啧!」凌谦转过头发现孪生弟弟来了,顿时露出不欢迎的晚娘脸,「你怎么来了?军部的会议这么快就开完啦?我说你这个军部高官也太有空了吧,跑来生活区乱逛。」
  「还不是因为某人未经我同意,擅自把哥哥拐了出来。还用自己的白金卡定了本地最着名变装俱乐部的一间豪华包厢。」
  凌涵冷冷丢回一句。
  态度自然地坐在凌卫的另一边。
  转过头,充满威严地扫长兄一眼,「哥哥也应该反省,身为舰长,这种淫乱的地方是你应该来的吗?」
  「我……」
  「哥哥,这一套怎么样?」凌谦兴致勃勃地把一套情趣装在屏幕上定格,「恶魔装。虽然老土了点,但是哥哥穿上一定很诱人。」
  「凌谦,你够了!」
  「我是认真的!本领高强,自尊心强的恶魔,却离开自己掌管的地狱,误入凡间,被抓到他的男人操得欲生欲死,哥哥这么帅气,演绎这个反差性强烈的角色绝对会性感到爆炸。」
  下流的言辞让凌卫尴尬得脸红耳赤。
  下意识带着一丝心虚偷瞥凌涵。
  不对!我为什么要心虚啊?
  却正好撞上凌涵炯然有神的双眸,好像带了一点玩味般,扫视自己。
  凌卫不争气地心脏一缩,赶紧逃开和凌涵的对视,把头转回去,冲着凌谦低吼,「休想!要演绎什么恶魔,你自己去!不用演绎,你压根就是!」
  话音一落,凌卫自己都怔了怔。
  把凌谦痛斥为恶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都是因为凌涵,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所以才口不择言。
  果然,凌谦的脸僵了僵。
  转眼却又坏心眼地笑嘻嘻起来。
  「好啊,没问题。」
  「嗯?」凌卫惊讶地瞪眼。
  「我扮恶魔的话,那哥哥就是落入魔掌的纯洁天使了。嘿嘿,正义天使被恶魔双龙入洞,蹂躏到哭叫求饶,这个剧本超赞!哥哥的建议真不错,我这就去换装。」凌谦站起来。
  凌卫发现上当似的浑身一抖。
  「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凌谦已经走出了包厢。
  「喂!喂!凌谦!你站住!」凌卫脸色极为难看。
  什么恶魔装?
  不,重点是后面那个——双龙入洞?会被折腾到明天无法工作的!
  叁十六计,走为上策。
  趁着凌谦离开包厢换装,凌卫不敢迟疑地站起来,走向房门。
  眼看就要打开房门,一只手从侧边横过来,抵在门框上,拦住凌卫的去路。
  「凌涵?」
  「想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里。你不是说一舰之长不应该来这种淫乱的地方吗?」
  「嗯,我是说过。」凌涵缓缓抬起眼眸,透视雷达般的扫凌卫一眼,「所以,用双龙入洞的方式来教育一下哥哥,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凌卫耳边彷佛响了一个晴天霹雳。
  明……明智个头啊!
  「不好意思,让哥哥久等了。」房门推开,凌谦再次出现。
  他回来的一路上绝对回头率百分之百。
  极为俊俏的面容,堪与名牌时装模特媲美的匀称颀长身材,穿着优雅贴身的恶魔装,邪魅入骨,性感得让人喉咙倍感乾渴。
  变装后的凌谦,把父母遗传给他的外貌优点发挥到淋漓尽致,俊得令人瞠目结舌。
  「来吧,哥哥。」
  「住手!我可没有答应过什么双……啊!可恶!住手!呜——」
  如果只是凌谦一个人,还可以进行一番自由搏击,看看谁打得过谁。
  但和凌谦缠斗的同时,还有凌涵这深谙战术的冷面豹在一旁瞅准时机的插一竿子,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凌卫被狠狠压在差不多和床一样宽的巨型沙发上。
  恶魔这角色为所欲为的特质,被凌谦演绎得出神入化。
  「啊啊!」
  秘处传来强烈的扩张感。
  肉体弹跳般地颤动,被凌谦用力抱着,有节奏地往深处撞击。
  凌涵无声地走到沙发旁,开始动作优雅地解自己的衬衣钮扣。
  「干嘛?」凌谦一边顶着哥哥迷人的蜜穴,一边保护自己所有物似的抬头盯着凌涵,「把哥哥带过来玩的是我,你不会是打算搭顺风车吧?」
  凌涵对凌谦的拒绝不为所动,只吐出两个字,「双龙。」
  「哈!你以为我说的双龙是你啊?自作多情。」
  凌谦保持着腰部往前撞击的频率,从恶魔装的口袋里掏出换装时就选好的黑色按摩棒,得意洋洋,「我说的双龙是指我那根,还有这条按摩棒,让哥哥同时……唔!哥哥,你咬得真紧。舒服死我了……」
  俊美的脸,覆上淫靡的陶醉表情。
  手上的按摩棒,却忽然被凌涵劈手夺走了。
  「喂!凌涵!」气孪生弟弟拿走自己选定的道具,凌谦却又舍不得把英姿勃发的雄根从迷死人的哥哥身上抽出来。
  凌涵拿着按摩棒,走到沙发前方。
  挑起凌卫的下巴。
  充满阳刚气的端正面孔,因为体内凶猛抽插的异物,扭曲出充满苦闷的诱人表情。
  「哥哥,按摩棒,和我,你挑哪个?」凌涵语气平静地问。
  羞耻的地方正被打开,推进,撞击。
  居然同时还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凌卫情慾翻搅,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真是不知道自己倒了哪八辈子楣。
  「到底要哪个?说吧。」
  我哪个也不想要啊!
  凌谦的那个就已经顶得内脏都快离位了,不管是按摩棒,还是凌涵的那一根恐怖的东西,再挤进来那简直是要命。
  通通不要!
  很想直接把最真实的答案砸在凌涵脸上。
  但凌卫脑筋再混乱,也还没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这样回答凌涵的问题,下场是回到新凌卫号后,至少被凌涵修理个十天半个月。
  凌卫可是很明白,在这弟弟沉稳淡定的外表下,藏着多可怕的控制慾和占有慾,还有令人发指的醋劲,小心眼……
  他宁愿面对十个帝国军团,也不想面对一个被惹翻的凌涵。
  「我的耐心不多,哥哥。」凌涵面无表情地说,「你也知道,失去耐心之后,我就不怎么好说话了。」
  「我……呜啊!」身后的凌谦故意重重一下,差点把凌卫仅存的一点理智也撞散了。
  凌卫十指颤抖地抓着身下的沙发垫,断断续续地呻吟,「……要……要……凌涵……」根本就是只有一个可选项的恐怖选择题。
  「不争气啊,哥哥!」凌谦不甘心地一掌打在翘挺的臀部,「每次都向凌涵的淫威屈服。」
  被击打的臀部本能性收缩,挤压甬道里的勇猛分身。
  爽得凌谦如上天堂。
  得到哥哥的回答,凌涵满足地微微一笑。
  刹时,冷魅之气四溢,性感得令人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凌涵把按摩棒随手扔开,走到凌谦身边。
  凌谦气得牙痒痒,飞孪生弟弟一记醋意浓重的眼刀。
  「就知道占便宜,我可是作出牺牲,为哥哥换了恶魔装。你呢?为哥哥做了什么?」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不可能真的让凌涵在一边老实当个旁观者。
  凌涵这小子,看起来冷淡。
  说到对哥哥的占有慾,其实凶横得很。
  凌谦像心爱玩具被迫与人共享的小孩子,一脸不甘不愿,就着粗根留在凌卫体内的结合状态,改变姿势。
  「呜——!」
  强烈的甬道摩擦激出凌卫一身冷汗。
  头晕目眩中,毫无预兆地就变成了被前后夹攻的可悲处境。
  已经含着一根巨物,被蹂躏到红润半肿的入口,有手指顺着括约肌边缘用力插入,抽插着,做出进一步扩张的警告。
  下一刻,又硬又粗的另一根异物,以不可思议的强度贴着凌谦的那根蓦然挤进。
  「啊啊啊啊!」
  凌卫瞬间向上弓起身子。
  被贯穿的凌厉感,直达脑门。
  体内充实到几乎要涨破肠壁的程度,前列腺受到可怕的挤压。
  扩张至极限的痛和闷闷的快感交杂,如激情澎湃的奏鸣曲在灵魂深处振荡最高音,身体和大脑都呈现半麻痹状态。
  「坚持呀,哥哥。」
  模糊听见凌谦带笑的声音。
  凌涵沉默着,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地努力展现惊人雄风,总是不动声色的脸上不经意间,逸出浅浅的迷醉的神情。
  艰难吞咽着两根巨棒的臀部,浑圆双丘不受控制地颤抖,抽动。
  「不……啊!太涨了……不行……」
  「什么不行,哥哥明明吃得很高兴。」
  「啊啊!好疼——唔——要……要裂开了!」
  凌卫无法压抑地尖叫,用力晃着头。
  脚趾头无意识地纠紧。
  「别紧张,哥哥。」是凌涵低沉炽热的安抚,就在耳边。
  凌卫两腿之间早已羞涩挺直的地方,被凌涵握住,不由分说地摩擦、爱抚。
  动作浓厚而执着,有占有的霸道,也有笼络的温柔。
  「唔唔——慢……慢点……不不!不行!呼呼……」凌卫乱乱地喘息,皱着英气的眉,无比苦闷地扭动身体。
  「哥哥,你真是棒极了。」
  凌谦陶醉在紧窒温暖之中,诚心诚意地赞美。
  低头吻着优美的背,舔舐哥哥微咸汗水,从脊椎中部往上,虔诚膜拜到圆润结实的肩头,轻吻那倾注了无尽爱意与承诺的刺青。
  「妙不可言。哥哥的表情也一流,看来我们应该经常双龙。对吧,凌涵。」
  「…………」
  「凌涵,和你说话呢。」凌谦一边勇猛抽插,嘴上也没闲着。
  「嗯。」
  「这种时候你也能惜字如金,真服了你。哥哥吃着我们两根大香肠,你夸一下哥哥会死啊?」
  「废话真多。做爱是靠嘴的吗?」凌涵冷冷反诘。
  兄弟俩的目光,在被夹在中间的凌卫颈侧骤然一碰。
  不甘示弱地同时加速。
  挤在同一个肉穴里的双龙,淋漓尽致地疯狂抽动。
  「啊啊!不要!你们……给我——啊啊!停……停啊————!」凌卫受不了地叫起来。
  半张的双唇在极度的情慾下透出鲜艳之色。
  「哥哥,这种时候叫人停,你很残忍耶。」凌谦非常无辜地抗议,频率一点也没有放慢。
  他现在扮演的可是恶魔。
  谁见过舍己为人,悬崖勒马的恶魔呀?
  「凌谦停,我就停。」凌涵居然也露出无耻的一面,冷然表态。
  凌卫拼命摇晃脑袋,短短的黑发在半空抛洒汗珠。
  两条巨龙在身体里摩擦,冲刺,共同扩张折磨可怜的黏膜,同时也倔强较劲。
  前列腺被深深的不停地推动,是整个范围里毫无例外的攻击。
  痛到要死了……
  完全是被撕裂的感觉。
  可是,被凌涵爱抚玩弄的阴茎,却昂扬兴奋得令凌卫不敢正视。
  顶端的地方,正因凌涵的抚弄迫切渗出透明的爱液。
  令人恐惧的甘美感袭来,凌卫腰部的颤动越来越激烈。
  「嗯——嗯——我……我……啊!我……」乱抖的喉咙,透出让凌卫自己都羞耻到想死的,几近撒娇的央求口吻。
  「哥哥想射了吗?我也快了。坚持住,大家要一起。」凌谦一边喘着粗气地发问,一边把手绕过凌卫的腰,伸向他胯下。
  那是凌涵已经占据的地盘。
  不过,有什么要紧。
  凌涵今天已经占了不少便宜,哥哥这个地方绝不能让他独占。
  本来就快崩溃的肉棒,忽然同时受到两个人的把玩,凌卫被电流打到似的狂晃着身体,在空中射出一条银色的丝线。
  体内的两条巨龙也同时做出最重一击,喷出珍贵的精华。
  甬道深处,霎时滚烫得像能把人煮熟一样。
  从黏膜到下面深藏的血肉,还有神经,都被孪生子狂乱的爱液侵蚀了。
  「呼!」
  凌谦闭上漂亮凤眼,享受了好一会馀韵,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连凌涵脸上,都不自禁流露惬意的怔忪,回过神来,露出罕见的迷人微笑,唇覆上凌卫的唇。
  探进舌头,柔情似水地抚过口腔内侧,牙床,舌根……
  凌卫从高潮后的情绪激荡着,忘乎所以地和凌涵深吻,身后传来微妙的触感。
  因为蹂躏而充血敏感的穴口褶皱,受到凌谦指尖充满爱意的轻抚。
  激烈性事制造的麻痹感还没有完全消去,舌头被凌涵占有慾十足地舔舐,秘处被凌谦频频抚摸,凌卫浑身上下,弥漫着朦胧的甜意。
  「一次不过瘾啊哥哥,再让我们抱一次好不好?」
  凌谦的一句话,所有的甜意立即被吓得不翼而飞。
  凌卫陡然睁眼,沙哑着低吼,「不好!」
  「呵呵,哥哥的声音好性感。皮肤摸起来好光滑……」凌谦晃着头上两只尖尖的恶魔角,竟然开始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乱撒娇。
  邪恶和可爱相结合,产生了微妙的倒错感。
  却无损凌谦的魅力。
  「别胡闹了。」
  刚才的一次,估计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至少会痛到大后天。
  再继续这样不知节制地做下去,他这个凌卫号舰长恐怕要提早退役了。
  「哥哥,我为了你,连恶魔装都穿了,你就忍心让我憋到内伤?」
  「你自己要穿的,关我什么事?」
  「哥哥,来嘛,就一次。」凌谦猛然扑上去,压住想翻身的凌卫。
  「凌涵!你别光看着。」被两兄弟齐心合力玩得丢盔弃甲的凌卫,现在可不是精虫上脑的凌谦的对手。他求助地看向凌涵,「今天出来是为了办正事。妈妈的生日礼物,我们还没有买……」
  「已经买了。」
  「嗯?」凌卫愣住。
  「猜到哥哥会被凌谦拖到某个地方淫乱一整天,所以,我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你们那两份也买好了。」做爱前脱下的西装就摆在茶几上,凌涵拎起来,从口袋里面掏出买好的小东西,慢条斯理地数着,「我送妈妈的是一对玛瑙耳环,凌谦是一套来自比特亚星的艺术书签。哥哥可以送妈妈这个,是本地的特产,白塔星梦幻香水袖珍限量版。」
  「哇,凌涵,想得好,挺周到啊。多谢啦。」凌谦一点也不客气地笑纳,转过头,向凌卫得意地晃着头上的恶魔尖角,「哥哥,妈妈的礼物已经买好了。正事办完,应该办不正经的事啦。」
  「等等!哇!凌涵,你就坐视不理吗?」凌卫气急败坏地大叫。
  「哎呀哥哥,你别天真了。凌涵把礼物掏出来,不就是明示你,他也没有做够吗?乖乖张开腿,屁股不要躲呀。」
  凌谦嚣张的叫声中,凌卫满头冷汗地发现,果然,凌涵又默默地接近了。
  这两个混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变装俱乐部的豪华包厢里,雄性激素在空气中浓烈弥漫。
  双龙入洞的奏鸣曲,正在演奏更澎湃的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