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民国之逆光日记》作者:九月一(正文+番外)

非v文: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197336

一次海难 穿越重生
二十七岁的萧冥羽成为了七十二年前的一个进步学生

日寇铁蹄 踏碎河山
狼烟四起中进步学生误入军统在沦陷区燃起谍战烽火

中华儿女 抗日锄奸
沦陷区孤岛之上相遇今生恋人与之携手并肩共赴国难

一段血染的历史
一双爱国的青年
一个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特工谍战故事——逆光日记</FONT>

谨以此文纪念辛亥革命胜利一百周年 (感谢H友情制作的小说封面)
======================================================================
文章类型:原创-耽美-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填坑中
文章进度:连载中
文章字数:280046字
第1章 第一章 海上凶魇
1、海上凶魇
艳阳四射的天气,蔚蓝一片的海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在这明媚的午后一眼望去显得有些炫目。

一艘挂了塞浦路斯籍国旗的五千吨位左右的中型货轮正匀速行驶在日本以南的太平洋海域上,除了几个船员正在甲板上做些例行检修的工作,大多数水手都乐于在这过于暴晒的正午躲在舱里小憩片刻。

海上的航行是乏味而单调的,亏得还有那带动了发丝飞扬的海风和间或飞过头顶的海鸟作证,否则倒几乎以为时间在这种枯燥的航行中停止了。

保养极好的双手撑在船舷上,萧冥羽立于船头,盯着浩淼的海面微微有些失神。人总是有着敬畏自然的本能,那是真正置身在这样一望无际中蔚蓝中,看海天一色没有起始没有终止时,才能真切体会到的人类自身渺小的一种本能。渺小到,消逝了,便无法证明自己存在过。

摸出口袋里的钱夹,萧冥羽第若干次抚摸上钱夹里那帧泛黄的照片。十岁的自己,十四岁的他。指腹停留在那张飞扬的笑脸上,带着无忧的童稚,将那一刻定格成永恒。只是永恒,原来是如此短暂,快的来不及去写下开始,就已经画上了结局......

十六岁的那个生日,人生中最为黑色的记忆,哥哥,萧幽羽,死于飞来给自己庆祝生日的空难。而在那个等不到哥哥来参加的生日派对上,萧冥羽才发现,原来,他对萧幽羽的感情,从不仅仅止于兄弟情。

十一年了,十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如接了手父亲的猎豹组织;比如押了这样一艘名义上运输蔗糖的货船,实际上船上装载了可以武装一支雇佣军的军火去交易;再比如,被那个混蛋海盗抵死纠缠。大抵这十一年来,只有思念还一如既往……

抬头仰望天空,蓝的跟海一样,没有一抹云。很想也问一声:你在天堂还好么?随即又失了笑,像他们这种人,其实是上不了天堂的吧?

若真有来生,该到哪里去找他......在心底喟然一叹,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萧冥羽将钱夹收回口袋,转过身来。

过来的是萧冥羽的亲信助手,靠近之后躬身说道:"二少爷,那个海盗又出现了。"

"这次又是在哪里?"那个西班牙裔海盗就像是不散的冤魂,找他的时候他躲的无影无踪,办正事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又屡屡出现捣乱。

"就在维亚号后面二十五海里处,距离还在拉近。"维亚号,就是他们这艘运输蔗糖的货轮。

"知道了,让全体船员戒备。"萧冥羽有些头痛。他知道那个海盗不是冲着船上的东西来的,毕竟这里不是亚丁湾,但他始终是海盗身份,还是不得不防。

转身回了他自己专用的船舱,有些疲惫的倒在床上,卸下强势的伪装后,心累的好像秋尽的枝头,一片光秃秃的凄凉。

床头的海事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萧冥羽懒懒的接起,只喂了一声,便沉下脸来。电话那头,正是那个无赖海盗,他总是无孔不入的不断骚扰。

"宝贝儿,停船!赶快停船!"自取中文名字叫小白的海盗船长语气分外急促。

萧冥羽却并未上心:"你想死也不用急在这一时,等我忙完了正事会成全你的。"重重挂了他的电话,起身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喝的。

那个该死的海盗,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有半分兴趣,却还是令人头痛的不断纠缠,他真欲杀之而后快。

房门此时被有节制的扣响,得到萧冥羽的示意后,沉稳的助手稍稍有些气喘的进来,脸上看起来多了丝不多见的慌乱:"二少爷,船长请您去一下机舱驾驶台。"

意识到或许发生了些什么小麻烦,萧冥羽也不多问,率先走往操舵室。他这货轮上装的不仅仅是蔗糖而已,稍有差池便不是小事,否则他也不必亲自押送了。

快步走进操舵室,二副、三副以及轮机长都在,船长正在校正航向。萧冥羽的面色一下凝重起来,大家都这么郑重其事的聚集在这里可绝非什么好预兆。

"出什么事了?"萧冥羽谨慎的开口问道。

一向幽默的希腊籍船长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爽朗笑声,只用纯正的希腊语告诉萧冥羽,他们接收到了一个断续模糊的信号,好像是求救信号,但不确定,目前信号已消失。

"这有什么问题么?"他们只是一搜"货轮",又不是海上救援中心的,萧冥羽不明白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船长正要开口,拿了航海日志回来的大副也进了机舱,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水手长。

大副是S省人,有着梁山好汉般的直率性子,萧冥羽知道别人要酝酿许久措辞的话,唯有他可以省略一切修辞直奔主题。大副果然没有让萧冥羽失望,直言不讳的告诉他,维亚号十分钟前也开始出现了问题,似乎正在慢慢的失去了控制,程度还在不断恶化中。目前船正以每小时二十六海里的速度向着北纬25度,东经142度的坐标点被吸过去。

"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地方?"萧冥羽表情依然镇定,语气却有了些许难掩的紧张与不安。

大副跟船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次由跑船经验丰富的希腊老船长开口告诉萧冥羽,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三角,一个跟百慕大三角一样,同有着的魔鬼三角之称的恐怖地带!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满舵避开!"

"现在就是左满舵,但丝毫不起左右。"船长一指控制台:"请允许我请求救援吧,在事情变得更糟以前。"

轮机长等几个人均一脸期待的看着萧冥羽,后者却微微低了头,用长睫毛掩住目光,杜绝几人对他决定的猜测。

这船上装载了什么,船长是心知肚明的,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呼叫救援意味着自投罗网。

如果在这里被查获,应该会由日本海上保安厅负责吧?虽然可能会有些波折,造成一些经济上损失,但凭他们家族的势力,应该可以把损失控制住可承受的范围内。

凝眉思索了片刻,萧冥羽终于抬起头来,对船长轻轻点了点头。

船长得到默许,忙打开通讯器。然而尚未来得及呼救,里面反倒先传来一阵强烈的电磁波干扰声,刺啦刺啦的噪音,直刺耳膜,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船身猛烈的一震,随即剧烈的摇晃起来。几个人顿时摔在地板上滚成一团,时间在这种慌乱和对未知灾难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大约过了三分来钟,摇晃才渐渐平息下来。

在地上像摇元宵一样滚得头晕眼花的几个人都惨白了脸色,半天才从地板上艰难的爬起来。先回过神来的船长忙去检查通讯设备,却发现包括海事卫星电话在内的所有通讯设备或者已损坏或者无信号,均已无法使用了。这意味着,他们在这艘货轮上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的窘境中。

轮机长的头被磕伤了,血流过半张黝黑的面庞,加重了不安的气氛。萧冥羽强自镇定的安抚着几人,并让三副扶着轮机长去船上的医务室包扎。他们两个人刚离开了操舵室,一名水手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报告说主机故障,即使现在找到锚地也无法抛锚,只能在海上漂浮,而且海面突然升起了大雾!

事态好像超出了想象中的严重,但萧冥羽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大雾的说法,因为不久前他还在甲板上站过,外面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大雾,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突然出现,怎么听都像天方夜谭。

带着那种不能置信心情上了甲板,等萧冥羽亲眼看到,才目瞪口呆的被某种可以称之为恐怖的景象深深的震撼了!

眼前的雾浓的就像蒸汽,一步之外的距离,彼此的容貌已经完全无法辨清。甲板上再也感受不到一点风,就像被裹在一团云中。苍穹与海面,全然在视线中彻底的消失掉了,唯有水手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生,诅咒声以及祷告声,声声入耳。

"怎么会这样……"喃喃犹如自语,萧冥羽几乎算是摸索着向前迈了两步,就在这没有回过神来瞬间,船身突然以逆时针方向在原地旋转了起来!

起初转的还较为缓慢,就在萧冥羽以为是水中有什么东西推动了货轮的旋转时,船的转速已经快的超出了想象。大家之前的反应全都是压低身子趴在甲板上,然而巨大的离心力却开始不断的把甲板的东西甩出去。先是些比较轻的篷布之类的物件,然后便不断有人被甩离甲板坠落海面,一时哀嚎声一片。

"躲到甲板下面去!"五千吨位的货轮旋转带动的气流形成了强劲的风势,萧冥羽被吹的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却并没有时间行动,便也给甩了出去,亏得拉住了桅杆上悬挂国旗的绳索才没有给直接甩下船。

与桅杆成九十度角,身体平行于甲板,随着船体的旋转而飞速转着的身体让萧冥羽像个特技演员,完全靠了双手抓握的力量才使自己不至于被甩飞出去。随着转速的不断加快,萧冥羽完全睁不开眼睛,眩晕感让胃中也翻江倒海起来,忍不住想要作呕。

货轮周围的海面上形成了一个逐渐扩大的漩涡,被甩出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船体竟开始逐渐瓦解。顶甲板上铺就的钢板被整张整张的掀开,瞬间就被甩的无影无踪。紧接着货轮龙骨传出了裂开的声音,萧冥羽握住绳索的这根桅杆在喀嚓一声巨响后,齐根折断了。

多次随父亲出生入死的好运到此终于还是用完了,手中的绳索再也抓捏不住,萧冥羽被高速旋转所产生的巨大离心力给远远的抛了出去。

在到达了一个波峰后开始沿着弧线下坠,世界于此时却好像突然安静了,人在死前的那一瞬,脑中是无限清明的。过往的种种全部浮现于眼前,萧冥羽此时唯一想探究的,就是哥哥在飞机坠毁的那一瞬,可曾想到过自己……

船甲板到吃水线有十余米的距离,人生最后不断下坠的几秒钟里,萧冥羽只是握住了口袋里装有与萧幽羽合影的钱夹,叹息一笑。

若有来生,还能找到他么?

天堂,或是地狱,都不重要。只要不像今生这样擦肩而过,只要可以,爱过一次再死……

第2章 第二章 生不如死
2、生不如死
水漫过口鼻,将萧冥羽没顶,只在什么都看不清的迷茫漩涡中,陷入无法抗拒的窒息里。

蓦地,空气突然涌回肺中,眼前不再是一团白雾,所有罢工的感官也跟着一并运作起来,最先感到的就是遍布周身的尖锐刺痛!

萧冥羽真实的感受到,刚才那种窒息已不是来自于海水,而是被人揪着头发将头压入眼前水缸中,又被拉起来,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而他只能在头被拉出水缸的那一瞬,看到水缸前方有一双穿了日本战靴的男人的脚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地方……

重复被按进水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萧冥羽被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动作稍微一大,左右两臂立刻被更大力气的扭住。头发再度被牢牢抓住,只是这一次,抓他的力气不是来自身后,而是源于那个穿了一身日本军装的男人,这使得他被迫扬起脸来,对上一张充满着戾气的脸。

日本男人的脸靠的很近,越发彰显了一种近乎于扭曲的狰狞:"说,你的上线是谁?"那是一口极不标准的中文,每一字都咬的异常吃力,故而说的很慢。

不能够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被摧残到何种不堪的地步,但从那日本人的眼睛里,萧冥羽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倒映着的自己,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不!下一秒,萧冥羽惊骇了,那男人眼里自己,绝不是"自己"!绝不是!

"啊!"暴虐的日本人没有得到回答,松开了他的头发,兜头盖脸的一马鞭抽下来,血立刻染红了眉睫。萧冥羽忍不住一声惨叫,这身体明明不是自己的,为何可以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切肤的疼痛?

只在被一鞭子打的偏过头去的空当儿,萧冥羽已经看出这是个只有十几平米大的房间,更确切的说,是间刑房。周围遍布着琳琅满目的刑具,且看起来极为原始,昭示了这是某个时光倒退了的年代。

难道龙三角的海难,将他的灵魂送入了某个时代的另一个躯体里?萧冥羽是无神论者,既不笃信上帝也不朝拜佛祖,可他解释不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唯一知道的是,天堂或许没人见过,但人间地狱无疑是真实存在的,且就在眼前,就在这间充满着血腥和金属铁锈味道的刑房里。

下巴被鞭柄挑起,对面的人带上几分哄骗的语气开口:"说吧,说出来你就可以回家了。"

心中存了某种不太肯定的假设,萧冥羽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去求证。

"你的职务……"明明是问句,却无法说出疑问的语气。萧冥羽不知道之前这具躯体的主人到底承受的多少非人的待遇,以至于几乎把整个嘴唇都咬烂了。

"我吗?"似乎很满意于萧冥羽终于肯开口,也以为他是怕自己不够资格听他的招供,日本人直起身板,正了正军帽,用一种出于职业军人荣誉感的骄傲口吻傲慢的说:"大日本帝国陆军少佐、天津特高课课长近藤平助。"介绍完毕又弯下了腰,温和的诱供:"乖乖的说出来,我,保证你的安全。"

果然没有猜错!真的是荒谬的穿越了,还是穿越回了那个被中国人血泪染红浸透的屈辱年代!

只是保证安全这种话在一个侵略者口中说出来何其可笑?这具躯体的原主人已经被这种保证安全给夺去性命,才使得他有机会鸠占鹊巢重生在别人的躯体里。当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巢穴。

"你想让我说什么。"萧冥羽其实想说,他可以直接讲日语自己听得懂,听他那蹩脚中文需要凝神细听并根据前后衔接的词汇猜测,而此时这具躯体最缺的就是体力和精神了。

"宫岛街大和公园内的神道教神社,安放的炸药是怎么带进日租界的?是延安还是重庆派你来的?目标是森本大佐么?逃跑的那个人是谁?怎么找到他?"

对这种身体状况的受刑人来说,这真是很长的一串问题,萧冥羽听都听得及其费力。不过奄奄一息的表象下,大脑却在飞快的分析着日本人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首先他告诉了自己此刻所占有的这具身体应该是属于一名特工人员的;其次提及重庆,那现在置身的这个时代应该是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在37年底宣布迁都重庆到46年发布"还都令"返回南京之间的国共二次合作时期。

身上虽然有非常纯粹的中国血统,但却并不是中国国籍,萧冥羽想自己真是生前没做过好事,活着时作为庞大的黑帮组织继承人的他灵魂竟玩笑般的穿越到了一个抗日特工身上!尽管他完全没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觉悟,可面对近藤平助的问题,他唯有"不知道"三个字作为答案,而此时此刻,这话听起来就实在太有爱国志士的风范了。

"八嘎!你是在戏弄我么?"

萧冥羽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了,索性闭起了眼睛。如果再死一次,会有机会重新回到原本生活的时代么?

"支那猪!"恶狠狠的甩下这三个字,近藤让手下将萧冥羽吊起来。

汗水蜇痛脸上的伤口后大滴大滴的落在地板上,萧冥羽被这种吊法痛的几近昏厥,而这才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已。

吊起他的是韧性极强的细绳,只捆住两根大拇指的根部,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靠两根手指支持。起先脚尖勉强还能触碰到地面,随即问一句说不说,便有两三寸宽三四层厚的牛皮特制而成的鞭子蘸过盐水抽在身上,捆住手指的绳子也会跟着升高一点……

双脚完全悬空后不久,萧冥羽就丧失了意识,头一歪,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过来,身下一片潮湿冰冷,萧冥羽觉得两根拇指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四下里昏暗一片,慢慢适应了许久,才借着快靠近天棚的小窗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清,这应该是间狭小的牢房。没有床,没有凳,他就被直接扔在了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

摸索着靠着身后的墙壁艰难的坐起来,不当心碰到手指,痛的钻心,让他忍不住抽了两口冷气。这具身体的反应告诉他,现在的他是又饿又冷。没饭吃是可以想见的,至于冷,萧冥羽摸摸自己烫得可以煎蛋的额头,他知道这是在发着高烧。

原来上天不肯让他直接死掉,是因为那样的死太简单也太痛快了,给他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只是为了让他受尽折磨再死啊。

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裤袋,避开受伤的手指艰难的摸了半天才发现口袋是空的,几乎又忘记了,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而唯一所可以用来凭吊的东西,此刻应该已随着他原本的肉身,永远的湮没在太平洋底了。

重重的将头往后磕在了坚硬的墙壁上,萧冥羽有一种凄凉的沮丧,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了,为什么连最后看一眼幽羽照片的机会都要夺走……

囚室外有日本特务换岗的交谈声,萧冥羽听到他们低声用日语说近藤少佐被特务机关长召去训话,一回来就会重新提审自己。

本没有这样强烈的爱国心,毕竟是连纯粹的中国人都算不上的黑道分子,可在这特殊的一刻,竟奇异有了和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一样的民族荣誉感。我命由我不由天,想到这句话,突然生出了种悲情男主角的悲壮情怀来,与其被日本人折磨而死,还不如自我了结!这具身体本就是抗日志士的,这样做也并不辱没一个爱国者的名誉。

嗤笑了一声,拖动脚镣,萧冥羽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来,努力不让脚镣发出太大的声响。

拖着沉重的脚镣助跑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一身的伤痛让他连走都已经不稳了,但萧冥羽还是用最大的力气拼死往坚硬的墙壁上撞了过去。

嘭的一声闷响,昏暗的囚室里看不见飞溅开的点点血迹。贴着墙壁慢慢滑下时,一种濒临死亡的寒意弥漫全身,很冷。

听到声音,囚室外的日本特务忙打来牢房门握着枪冲了进来,一见萧冥羽撞墙自杀,立刻电话报告了还在位于日租界福岛街的"大日本天津陆军特务机关"大楼内的近藤平助。

电话里近藤将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命令他们立即将人就近送去威尔逊路260号的德美医院抢救。

见过特务机关长便急忙赶回来的近藤没有直接去医院查看情况,而是先到了关押过萧冥羽的那间囚室。

还戴着不及脱下的白手套,近藤在墙上留下的那片血迹前站定,细细研究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中国人都是非常狡猾的,即使是死,他们往往也会留下一些意想不到线索给他们所谓的"同志",他们的尸体或是其他什么毫不起眼的东西都能够成为传递情报的工具。

然而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地上已经半凝固的血液都沾起来看了看,近藤仍是一无所获。

将沾染在手套上的血迹在拇指与食指间揉搓了两下,近藤缓缓站起来。一个穿了身黑色西装带了顶礼帽的日本特务此时走进了囚室报告说,萧冥羽抢救及时,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不过伤势过于严重,什么时候会醒那位德国医生没有把握。

没死就好。

"把人给我看住了,要是再让他自杀了,你就自行向天皇谢罪吧!"

"はい!"该特务脚跟一磕,垂首行礼后回去医院继续监视。

转过头来,近藤神态平静,只是目光犹如两条蛇信,带着绝狠的阴毒。对付这种不怕死反而怕活着的抗日份子,他偏偏要让他活着!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要让他比死还不如的活着!折磨到他崩溃,不信他还什么都不肯说。


第3章 第三章 死里逃生
3、死里逃生
重伤三天之后,萧冥羽醒了过来。其实早在撞上墙壁的那一下过后,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死不了,不是他求死之心不诚,实在是虚弱的没力气撞死自己。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荒谬,在你珍惜生命的时候,生活无时无刻不向你展示着生命的脆弱;而当你痛苦到想放弃的时候,生活又会调戏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托前生身为黑道分子久经训练的福,醒来的萧冥羽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先细细的倾听起周围的动静以判断目前的形式状况。

身下较为柔软,铺有褥、盖有被,说明已经不是那间阴暗的牢房了。右手觉得有些凉,有冰冷的液体滴注进静脉,再加上特有的消毒水味,这应该是医院无疑。

有了这个初步判断,萧冥羽突然多了点信心,虽然他仍浑身酸痛的没有力气,头更是在疼痛之上又加了昏沉的毛病,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总比那个囚牢会多一分离开的机会吧。经过这一次,他算看出来了,人还是争不过命的,老天要是想让一个人死,好好的也会遇到邪门的事,若反之,那怎么折腾也是死不了。

就这样,醒过来萧冥羽听出病房内始终有不少于两个日本特务在看守,而且不知道房间外还有没有,加之不了解他所处的这间医院的具体情况,所以一直躺了将近十个小时没有睁眼没有动。

机会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到来,萧冥羽判断不出具体时间,但听两个来换班的特务说让病房里的两个人去吃晚饭,他估计应该是傍晚了。两个特务刚出去,就有一个医生带了一个护士来给他换药,头上的纱布被撤换掉,大抵身上的伤也太多了,他又被翻了过去给背上上药。脸歪趴在枕头上转向一侧的时候,总算等到机会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小缝。

这竟然只是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这个发现让萧冥羽不由得一阵惊喜。给他换药的两个医护人员偶尔轻声用德语交谈一下他的伤势情况,年长的医生还拿出口袋的钢笔不时在病历上记录些什么。

换完药后他又被翻了过来,护士给他测体温的时候,那位有些年纪的德国医生被两个日本特务用比近藤流利一些的中文询问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这个很难讲,也许明天就会醒,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医生给了一个弹性非常大的时间跨度,让两个特务有些暴躁起来,逼着医生再好好检查检查。

大概也怕惹麻烦,医生就弯下腰来扒开萧冥羽的眼皮,象征性的照了照。就在这一弯腰的功夫,趁其不备,萧冥羽动作迅速的把医生口袋里那只钢笔给拿到了手。

医生和护士走后,两个特务分别点了根烟,就在病床前吞云吐雾起来。萧冥羽不吸烟,甚至还有些讨厌烟味,但此刻也只能忍着。他要等天完全黑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特务轮流打盹的时候,才可能有机会拖着残破的身体仅依靠一只钢笔作为武器来争取脱身的机会。不过只要可以顺利缴到特务手中的两把手枪,萧冥羽觉得就算外面还有几个人他也能摆的平。

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应该再睡一会儿来养养精神,萧冥羽开始有意识的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就在似睡非睡迷糊的功夫,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两个特务蹭的站了起来,拔出手枪一左一右的站到了门两边。

"干什么的?"

"医生查房。"门外的人闷声回答。

"不是刚查完么?"

"院长刚从北平请了一位专家来给病人重新检查一下。"

把手枪收回腰里,特务打开了病房门:"进……"

进字犹未说完,三个穿着白大褂戴了白口罩的医生就一下子全部挤了进来。在两个特务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被捂住了嘴按在了墙上,两把雪亮的匕首丝毫没有犹豫的抹过了他们的咽喉,至死,两个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

萧冥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一直在半眯着眼看着,见到三个人小心的放下两个特务的尸体,并努力不让他们的血沾染上白大褂的时候,突然醒悟了什么,也就大胆的睁开了眼睛。

"宗坤!你怎么样?"没有亲自动手杀人的高大男子两步跨到床前,关切的握住了萧冥羽的双肩:"让你吃苦了,我们这就救你出去。"

说着这话,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杀死特务的两个"医生"从门外推进一张床来,床上鼓鼓囊囊的,掀开上面的白布单,里面赫然又是两具特务的尸体。

原来特务在病房内外安排的是双人双岗,萧冥羽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无论他们是谁,至少都是来救这个叫"宗坤"的肉体的,绝对可以信赖。

"还能走吗?"那张床上的两具尸体已经被挪到了地上,男人掀开萧冥羽的被子,显然是想让他躺到那张床上去。

会意的点了点头,立刻在三个人的帮助下转移到了刚放过尸体的床上,男人拿起病床上的干净被子重新盖在萧冥羽身上,说了句快走,便将床推出了病房。

几乎在走廊里小跑了起来,萧冥羽这才发现他的病房是最尽头的一间,要到楼梯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幸而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过了探病的时间,走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床推到楼梯口不能再往下走了,其中一个男人腰一躬,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就将萧冥羽负到了背上。另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握着白大挂口袋里的枪掩护着,飞快的下了楼。

马上就到一楼楼梯口了,突然听到了日本军靴特有的沉重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摆手,示意暂停一下,伸头往下面一看,回头压低声音急促道:"是近藤平助!"

"去厕所。"刚才在病房里跟萧冥羽说话的男人走在最后,显然是三个人中主事的,立刻拉了一把背着萧冥羽的男人,闪身躲进了楼梯旁的女厕所里。

脚步声从他们旁边上了二楼的楼梯,大家才刚松了一口气,一个刚方便完的女护士突然从厕所隔间里出来,一下子看到四个大男人躲在女厕所里,还有两个是握着枪的,下意识的就要尖叫。主事的男人一个箭步蹿上去,在女护士发出声音前,死死的掩住了她的口,并竖起了一根指头示意她不要叫。快吓哭了的女护士红着眼圈的点了点头,男人才放开手,低低的说了声谢谢。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是爱国的,女护士果然没有再喊叫,还主动帮他们看了看楼道里的情况,然后示意他们快走。

如果说刚才的脚步还需要掩饰一下,现在就直接是在奔跑了。近藤平助上了三楼立刻就会发现特高课的人死了,他们所剩的时间并不多。

德美医院位于德租界威尔逊街的南头,离日本特高课设在此处的一间以经营胶鞋的洋行做掩护的情报室很近,萧冥羽之前受刑和被关押的地方就是那间洋行后院仓库的半地下室。

出了医院的大门不远就看见那停了辆美国福特汽车,几个人飞快的把萧冥羽塞了进去。车上有司机,一直没熄火,他们几个上了车,还没来得及关好车门,车子就急速的驶离了威尔逊街。

刚刚开出没多远,就听到了后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然而及时的拐过了那个转角,近藤的特务们连个车尾灯都没看到。

德美医院三层的小楼看不见了,几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萧冥羽更是紧张的汗湿重衫,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原本想用来当武器的钢笔。

总算顺利脱险,主事的男人忍不住兴奋的一把抱住了萧冥羽:"总算把你活着救出来了!"

满身的伤处禁不住这样的拥抱,萧冥羽疼的都产生了眩晕感,但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这种友善,毕竟他们是无意的。

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了。萧冥羽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却在他紧挨着自己的耳旁轻声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男人明显先是一愣,随即摘下口罩笑道:"我是大海啊!你小子让小鬼子打傻了啊?"其他几个人见状也都摘下了口罩,附和的笑了起来。

萧冥羽依次看了看几个人,决定还是将失忆进行到底吧!不论怎样,失忆总比穿越重生那样荒唐的理由听起来可信度要高一些。

"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了。"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萧冥羽语苦笑了一下:"我也不记得我是谁……"

"宗坤,你在开玩笑吧?"大海有点笑不出来了,但又觉得难以置信,所以笑容僵在脸上的样子比较别扭。

坐在萧冥羽右边的是背他下楼的男人,此刻一把拍到了他的肩上:"你小子又作弄人是吧?有本事说连曼婷也忘了才算你有种哩!"

满身的伤被这种力道的一拍实在很够受,萧冥羽忍住没有呼痛,只是慢慢转过头,特别认真的问:"曼婷……是谁?"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两眼。因为他们所熟识的那个宗坤,是绝不会拿曼婷来开玩笑的。

"宗坤!"大海的眼光在惊诧之后闪现出深深的懊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握住萧冥羽的手。

"嘶……"倒抽了口冷气,萧冥羽这次是真的惨白了脸色。他的双手大拇指在那天的吊打中完全脱臼,细绳深深勒进肉里,如果再晚些时候解下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两根手指能生生被勒断。十指连心,纵然不想表现的多娇气,这一下却是再也忍不住的。

低头看了看萧冥羽被包起来的双手拇指,还是手背上脸上的处处伤痕,大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笔债,早晚让小鬼子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义愤填膺的话在小小的汽车空间里引起的几个年轻人的共鸣,各个都一腔仇恨两眼怒火。

开车的司机年长他们几岁,此刻也显得最为镇定,车子虽然急速的向前驶去,话却说的很是慢条斯理:"只要人回来了就好,我们在德美医院的同志说宗坤头部受过重创,暂时性失忆也是可能的,等见到了曼婷,也许就会想起来了。"

司机的话无疑是剂宽心药,让大家的情绪都稍稍缓和了些,只有萧冥羽暗暗蹙起了眉头。

这个曼婷是谁?是"宗坤"的女朋友么?让他代替宗坤去抗日也许还可以,但让他去代为照顾人家的女朋友,这恐怕就比较难了……

第4章 第四章 向往新生
4、向往新生
河北省香河县淑阳镇一个绸缎庄的后院,不大的天井里搭起了一个葡萄架,节气还早,远不到葡萄成熟的时间,现在才刚长出些不大的嫩叶来。

今儿天气不错,漏下些斑驳阳光的葡萄架下,围着张低矮的方桌零散的搁着几个板凳,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跪在一张板凳上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学写"中华"二字。孩子手中用的那支钢笔,正是萧冥羽从德美医院那位医生口袋里偷出来的那支。

萧冥羽从西屋里走出来,穿了件洗的泛白的蓝布长衫,手里握了本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旧书。

走到桌旁伸头看了看小男孩的字,萧冥羽将那本《东方杂志》放在桌上,由后面握住了孩子的手。小男孩扭头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由他带着将那个繁体"華"字写的更齐整些。

"爸爸,这两个字念什么?"写完华字的小男孩抬头看见了刚被萧冥羽放到桌上杂志,指着上面的两个字问他。

那是他闷极无事随手翻看的一本民国十三年的旧月刊,刚好看到鲁迅先生发表在上面的《祝福》那页。

"祝福。"简单的告诉孩子,萧冥羽依然不太适应给一个三岁的孩子当爸爸,虽然他已经当了三个多月了。

这个孩子是"顾宗坤"的亲骨肉,顾韬世。

之前只以为曼婷会是"宗坤"的女朋友,等被安全的送到淑阳镇的这个绸缎庄养伤见到曼婷后,他才知道,曼婷原来是宗坤已经成亲四年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韬世。而最为让他吃惊的是,现在的"宗坤"自己才不过十八岁而已!

来这里养伤的两三个月里,萧冥羽终于把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了解了一个大概。

现在是民国二十八年,即西元一九三九年。他所占用的这具肉身的原主人"顾宗坤"生于民国十年秋末天津卫的一户殷实人家,祖父曾就职于开平矿务局,其父与人共同筹资在山西开办过煤矿,其母为南开女中教员,正是由于家境颇好,"顾宗坤"才被祖父病逝前安排和童养媳曼婷早早结了婚。"顾宗坤"的父母都是留过洋的民主进步人士,本来是不同意他们这么早结婚,但最终还是不好违逆老人临终前的遗愿,为他们举办了婚事。婚后不久比丈夫大了三岁的妻子曼婷怀孕休学,"顾宗坤"独自在天津耀华中学就读。

民国二十六年,为鲸吞中华万里河山而蓄意制造北平卢沟桥冲突的日寇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天津随即沦陷。七月二十九、三十日,日军对包括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南开女中等目标进行重点轰炸,"顾宗坤"于南开女中任教的母亲不幸和前来接他的丈夫一同遇难。

"顾宗坤"在同学的帮助下贱卖家产,匆忙携家眷搬进了耀华中学所在的英租界。彼时,耀华中学校长赵天麟先生已收留了几百上千因学校被毁而无处可去的南开等校的师生。

同年八月,"顾宗坤"和结识的志达中学、工商附中、圣功女子中学等多所中学的进步学生,在英租界松寿里的一处院落内许下"抗日杀奸,复仇雪耻,同心一德,克敌致果"的誓言,正式加入了"抗日杀奸团",与大海等人多次参与过如在为日军提供军服的服装厂或播放辱华影片的电影院安放炸弹的活动。

这也是令萧冥羽吃了一惊并由衷佩服的,他原本以为"顾宗坤"是重庆或者延安受过训练的专门特工人员,结果刚烈到受刑而死的十八岁青年竟仅仅只是一个进步的爱国学生而已。若没有侵华战争的爆发,他现在应该是一名在天津国立北洋工学院就读的大学生。天津沦陷后,这些学校已经迁往了内地的国统区,"顾宗坤"为了抗日杀奸的目标而留在了天津没有继续去读书。

其实萧冥羽本可以一走了之,可当人处在这样一个特定环境中,在接受了抗团成员的帮助和曼婷的悉心照顾后,他真的做不到伤一好就扔下这可怜的孤儿寡母独自抽身而去。

一件全毛大衣呢的对襟黑马褂由身后披在萧冥羽身上,柔柔的女声开口:"早晨天寒,穿得单了要害病的。"

萧冥羽转头,轻声道谢:"谢谢。"

曼婷笑着摇头,眼底却是满满的隐忧,被她一敛眉睫掩了去:"晌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抚摸了下写字男孩的头发,萧冥羽低头问:"韬世,你想吃什么?"

韬世停了笔略想了想,欢快的答道:"吃鱼!"

"那就听韬世的吃鱼吧。"

曼婷点点头,他丈夫的口气是带有几分询问语气的,乍看之下,两夫妻凡事有商有量,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一对贤伉俪。可曼婷就是觉得丈夫被从日本特务手里救出来后,整个人全都不同了。如果是头部受伤忘记了他们所有过往也就罢了,可连很多的生活习惯也都变了,比如他儿时曾被鱼刺卡过,是从不肯吃鱼的。

曼婷挽着个篮子前脚刚走,绸缎庄的周掌柜后脚就领进一个人来,正是那天在德美医院背他下楼的那个男生,萧冥羽现在已经知道他叫丁盛易。

"盛易,你怎么来了?"萧冥羽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丁叔叔!"韬世见是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零食的丁盛易,很开心的扑了过去。

一把将韬世抱起来,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马口铁包装的罐头来,丁盛易递给韬世:"这个给你。"

"是罐头?"三岁的小家伙也见过些世面,但看到平时很少吃到的午餐肉罐头还是很兴奋:"谢谢丁叔叔!"

萧冥羽已经知道丁盛易的大哥在万通洋行做海员,经常会把海上发的罐头省下一些来接济家人,也就不奇怪这罐头的来历了。

"韬世乖,陪周伯伯去前面看铺子好不好?"周掌柜从丁盛易怀里接过韬世,向二人轻轻点了点头,带着孩子返身回了前面的店面,还不忘小心的将后院的门给关好。

"我们里面说吧!"

萧冥羽知道丁盛易大老远的从因为刺杀程锡庚案而被日军全面封锁了的英租界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时下天津大雨导至海河决堤,市区全部被淹,英租界地势低洼,灾情非常严重,丁盛易来去一趟更是极为不便。

将丁盛易让到窗旁的八仙桌前坐下,萧冥羽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德美医院的事情风声依然很紧,死了四个日本特务,近藤气疯了,德租界里到处贴了你的通缉画像,二哥和大海的意思都是让你带着家人先去重庆避避,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萧冥羽现在已经知道了"顾宗坤"被捕的经过,那天他和一个叫来宝的抗团成员一起在大和公园安放完炸弹,返回德租界的去拿印刷的抗日宣传单时被特务发现。"顾宗坤"掩护来宝及时去通知了隐藏在照相馆里其他抗团成员,而他自己不幸被捕,并最终就义。当然,就义这件事,除了萧冥羽以外,其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毕竟"顾宗坤"的肉身还在这里。

没有推拒,萧冥羽觉得自己应该为曼婷和韬世负起责任来,这大概也是老天安排他穿越重生到"顾宗坤"的身体里的目的吧?算是为他前生变相支持了战争而恕罪。

"随便想个名字吧,再给我找张你的证件照,尽快给你办个良民证,混进北平,乘火车由平汉线去汉口,再想办法转去重庆。"拿出随身的纸笔铺到萧冥羽面前:"还有两个同学也要办理混进租界的通行证,都写这上面吧。"

丁盛易的这话倒是提醒了萧冥羽,当即脱口而出:"萧冥羽,就叫萧冥羽吧!"拧开钢笔写下名字,萧冥羽将纸笔还了回去,又返身打开一个抽屉撕下了学生证上的照片递给他。

接过看了看,丁盛易将纸重新叠起来,同照片一起收好:"那我就先走了,三天后我要是不能自己来也会找人给你送回来,拿到后就尽快动身。刺杀程锡庚的几个同学也已经由天津乘船出海,到香港再转重庆,到那里你们也许会碰到。"

说完丁盛易起身就要走,萧冥羽却拦下了他:"曼婷去买鱼了,吃过午饭再走吧!"

丁盛易看了眼手表:"来不及了,你知道现在天津灾后痢疾、伤寒严重,大海从他叔父那里听说一个日商刚进了一批西药,高价出售借灾敛财,我们准备今晚去帮他散散财。"

知道他们有行动,萧冥羽也不好再拦,两个人郑重的握了握手,丁盛易随即离开了绸缎庄。

三天后,果然有人将萧冥羽的良民证送了回来,萧冥羽要曼婷打点好了行装,第二天就赶往了北平。

没想到一路还挺顺利,大抵是抱着韬世的缘故,没人觉得带着女眷孩子的人会是在天津被日本宪兵队到处搜捕的要犯。

几天的颠簸一直到了汉口,萧冥羽带了曼婷和韬世弃车登船,沿汉江逆流而上。

"爸爸,重庆也下了好大的雨吗?街市上也要划船吗?"

抱着韬世站在甲板上,江面笼着薄雾,湿气很重,感觉的确是像要下雨了。萧冥羽心里还残留着海上那次致命劫难的阴影,一时盯着江面出神,冷不防被韬世拍了拍他的脸,问的一派天真。

"傻孩子,哪能到处都发洪水呢!"

曼婷接过了话茬,她是个温柔娴静女人,因为是童养媳大了丈夫几岁的关系,总是常常把"顾宗坤"和韬世当成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来看。

"重庆的街上没有船,而且,我们要去得到地方也不是重庆。"后面半句话,萧冥羽是对曼婷说的,而曼婷果然也因为这句话吃了一惊。

"不去重庆?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曼婷的心,近来总是有着隐隐的不安。

"我们去延安。"

这个决定不是临时起意,作为一个从西元二零一一年穿越到民国二十八年的灵魂,萧冥羽想他还知道怎样的决定是对这母子更好的选择。国统区和解放区,对于他来讲,已是不必思考就能做出正确结论的选择题。

"延安?"曼婷有些犹豫:"听说那里环境很苦,住在窑洞里……"

"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平安的在一起,环境苦一些有什么关系呢?"萧冥羽无法解释其他,他本人一向没有什么政治信仰,只是想为这对母子找一条趋利避害的道路来走罢了。

一家人在一起对曼婷来说是个甜美的诱惑,她一直知道丈夫生的好看,读书时就有过女同学向其表达爱慕,只不过听说他已娶妻生子才退缩了。相对那些女生,曼婷不止略为平凡了些,到底还大着丈夫三岁。即使丈夫一心扑在抗日上,对她也一向极好,可女人该有的那些不安她还是会有的。尤其是这次出事以后,丈夫一直没有碰过她,起初的两个月还可以说是因为伤重不便,可后来好了些也还是……

所以现在听到萧冥羽说一家人在一起这种话,让她的心总算是安下来些。曼婷释然一笑:"我听你的。"

船在对未来的一片茫然未知中,终于到了汉中码头。这里北上,穿过西安可以到延安;南下,穿过成都可以到重庆。

船在码头停稳,旅客们开始陆续下船。萧冥羽拎着皮箱和曼婷一人牵了韬世的一只小手随着人流往下走,结果脚刚踏上地面,就听到后面一声热切的招呼。

异地碰到熟人的感觉对萧冥羽而言是突兀的,毕竟"顾宗坤"的故知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一家三口转头去看,原来也是从这艘客船上下来的一位穿了身笔挺西装的旅客。

"是晋年表哥!"曼婷认出那人,顿时一脸惊喜,快步迎了上去。

萧冥羽牵着韬世的手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将给他带来在民国生活的重要转折,以至于使他和那条原本应该光明些的道路彻底擦肩而过。


第5章 第五章 误入军统
5、误入军统
他乡遇故知可谓人生四喜之一,更何况这位故知还是自家亲人,曼婷当即开心不已拉着王晋年说先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

王晋年已经有朋友帮他在市区订好了旅店,就雇了三辆人力车和萧冥羽一家三口同去了那家旅店,到了之后还慷慨的为他们三口也多开了一个房间。

选了个离天主堂不远的一家小酒馆坐下,王晋年热络的问起他们三口怎么也到大后方来了。彼时萧冥羽头上的伤刚好,气色还是很差,曼婷见他表哥不是外人,就把自己丈夫在天津被日本宪兵队通缉的事情跟王晋年说了。看着山河破碎国人被欺,但凡有三分血性的男儿都不甘心做亡国奴,王晋年当即表示他这次从奉天来这里就是了为了报考由洛阳迁至汉中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分校,即黄埔军校第一分校。

"表妹,你赞不赞成让宗坤跟我一起去报考军校,将来扛枪杀敌上前线?"王晋年没有问萧冥羽,却直接问了曼婷。

停了给韬世夹菜的筷子,曼婷半天没有放下,眼睛在萧冥羽身上转了三圈,才将夹起的一块鸡脯肉慢慢放到了儿子的碗里。

"国难当头,好男儿理当报国杀敌,宗坤一向有志于此,我怎么会反对呢?"

"好!我素知妹夫的抗日之志,先前因为你们一家都在沦陷区,若提出此事,留你们孤儿寡母在天津妹夫定然不放心。现在好了,等我们报考了军校,你们母子或先在汉中安家,或送你们到陪都安顿,总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上前线了。"王晋年很是兴奋,举起了手上的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们夫妻一杯。"

碰杯的三个人各有心事,萧冥羽始终没有太多话。王晋年已经听说了他头部受伤丧失了记忆的事,也没有追问太多。

稍显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了旅店,王晋年倒是体贴的说他们夫妻应该会有些体己话要商量,就将韬世领到隔壁房间跟他去住了。

傍晚时分,萧冥羽洗漱完毕进来,曼婷已经换好了一件上好的真丝睡衣上了床,他甚至还闻到种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

眉头几不可察的皱过一下,萧冥羽掀开另一侧的被子上了床。

女性特有的柔软带着幽幽体香轻轻的向他靠了过来,曼婷枕到了他的肩头上。作为一个顶着人家丈夫十八岁年轻身体的二十七岁灵魂,萧冥羽不可能不明白某些暗示性肢体语言所代表的含义。他很想努力替"顾宗坤"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撑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谋一份安定的职业养活好她们母子,可以让那个爱国青年的亡灵不至于太过揪心惦念而死不瞑目。可唯有这一样,他真的做不到……喜欢男人,是十六岁那年就确定的了事实,和曼婷躺在一张床上,他已经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至于其他,更是不必提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都累了,早点睡吧。"拍了拍那只搭上自己胸口的柔荑,萧冥羽将它轻轻放回到曼婷自己身旁。明显的感觉到曼婷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拉熄了床头的台灯。

黑暗中,萧冥羽平躺,曼婷背对着他侧卧,安静的让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同床共枕的尴尬,让萧冥羽认真的考虑起王晋年的提议,如果去读军校,毕业后去前线打仗,这样"无能为力"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了吧?当兵既可杀敌报国,完成"顾宗坤"未能完成的志愿,又有军饷可以养家糊口,也未尝不算条出路。

第二天一早,萧冥羽夫妇才刚起来,王晋年就带了韬世来敲门,叫他们一起去吃早饭。这顿饭吃的好像很赶时间,萧冥羽的饭碗还没撂下,王晋年就忙不迭的催着他一起去学校报名。

虽然觉得王晋年催的有些过分的急了,但考虑到他在奉天日本人眼皮底下压抑了那么久,亲眼目睹了东三省在日军铁蹄的践踏下千疮百孔的惨状,抗日热情高涨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想也就没有多问,匆匆告别了曼婷就跟着王晋年上路了。

萧冥羽被王晋年带到了馆子街十八号,看到了一位戎装笔挺的国民党军官,王晋年跟那位军官似乎是熟识的,两个人撇开萧冥羽先热络的私聊了起来。没聊多久,那位军官要萧冥羽跟他去照像馆先拍照片,王晋年跟他解释是报名用的。

拍完照,三个人依旧雇了三辆人力车奔着东门出了城。一直走了很久,又穿过一片橘园,萧冥羽也没看到想象中应该很神圣的黄埔第一分校在何处,反倒被带到了像是破落地主庄园的一处三个庭院相连的院落前。院落门口有军人站岗,旁边挂着个牌子,写着"战时游击战术干部训练班"。

这里难道是学校的报名点?萧冥羽只在心底胡乱揣测,他对那个年代的历史实在知之甚少,只知道战时很多学校从沦陷区迁往内地的国统区作为临时校址,大概条件就是比较艰苦的。

下了人力车刚要跟着那个军官往里走,王晋年突然一拍脑袋说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要回城去办,让萧冥羽先跟着那位军官进去。当时萧冥羽也没多想,还问了一句用不用自己帮忙之类的话,被王晋年婉拒了。等他进了那所院落以后,再想起自己对这个晋年表哥所表示出的友善,都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一走进院落里面,萧冥羽发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还有便衣在院内巡逻。那个领萧冥羽进来的军官自称叫王召武,一上来就收走了他身上除了那只从德国医生身上偷来的钢笔以外的所有东西,然后发给了他一身军服。当天下午,萧冥羽就坐进一间差不多有三十多人的教室里,王教官先宣布了十条纪律。其中包括:不许把真实姓名和住址告诉他人,训练期间不准请假出去,不准写信不准会客不准跟同学聊天等等等等,最离谱的是不准理发洗澡剃须!

被命令写一份详细的自我介绍后,王教官让每人都起一个化名,并告诉告诉他们今后在训练班只许用自己的化名,并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纯数字的代号。不必再叫"顾宗坤"这一点虽然正中萧冥羽的下怀,但却让他彻底糊涂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奇怪的学校啊?居然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曼婷和韬世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大概唯一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顾宗坤"家境殷实,当初贱卖了产业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都由曼婷带在身上保管,一时她们母子的生活还不至于没有着落。

晚上,一个班的学生挤在一间铺了两排草垫的地铺上,每人只有一米左右的宽度,因为不允许私下聊天,所以大家都很安静。萧冥羽躺在那里想自己肯定是被王晋年给骗了,这里压根就不可能是什么黄埔分校!

迷迷糊糊想了大半夜睡不着,还听到有人蒙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萧冥羽天放亮了才打了个盹。结果刚合上眼,一声尖锐的哨音就响了起来。刚是早上五点半整,起床哨吹过之后就是升旗,紧接着是只有五分钟的统一吃饭时间,饭前饭后还要听口令集体立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疏忽轻慢。

吃完饭便正式上课了,上午四小时,下午四小时,晚上还有加课,课时排的非常满。课程一开讲,萧冥羽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密码学、情报学、兵器学、电讯学、药物学、射击学、爆破学、擒拿术、化妆术、行动术、摄影术、邮检术、暗杀术…… 这里,赫然是一个特务培训班!

误入了特务训练班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萧冥羽发现这里很多课程是针对中国共|产|党的,而且全部都是些反|共宣传。凭着一个非中国籍的不纯粹的中国人的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萧冥羽总算对这个训练班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军统局曾开办过无数个特务训练班,但专门针对苏区搞破坏行动的特务训练班却只开过一个,应该就是他现在所处身的这个汉中特训班,简称"汉训班"。

误入军统已完全背离了他想要带着曼婷母子去延安的初衷就够麻烦的了,竟然还进入了这个专门针对苏区搞破坏行动的汉训班,这可是军统内部号称的"死间训练班"啊!眼下的状况实在不太妙,萧冥羽知道他必须想办法离开。

经过几天的接触,虽然王教官严肃命令过同学之间不准随便交流,但趁着上厕所旁边没人的时候,还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有人想要离开,然后就消失了,据传是被扔进了镪水里把尸体都给化掉了。

萧冥羽听的头皮发麻,却明白硬走肯定是不行的,这里防范很严,搞不好还会搭上性命。

每天满满的课程安排让思量对策的时间都少了,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萧冥羽仍然不得善法。从没试过一个多月不洗澡的他,觉得浑身痒的难受,越发的失眠睡不着了。

这天晚上又照例再上夜晚的加课,一位陆姓教官教了分别用明矾水、米汤、黄血盐水等不同物质的密写的方法。下课后已经很晚了,萧冥羽满脑子还都是不同的密写需要用水浸、火烤等不同的方法才能看到。有些昏沉的刚要走出教室,突然被王教官给喊住了,叫他去一趟教官办公室。

抱着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心情跟着教官过去,萧冥羽以为是临时考察他特务知识学习情况的考核,哪知道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位程姓教官是汉训班的最高负责人,另一位萧冥羽没见过,但看到程王两位教官对那人恭谨的态度,他觉得那人的来头应该不小。

为了争取可以早日离开这个地方,萧冥羽一直以来表现的很配合,此刻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在几位教官面前正襟危坐等候训话。

王教官先让他写了份被称为"海底"东西,就是详细写明他的真实姓名家庭住址联络暗号等。写完后王教官把东西拿给程姓负责人和那个始终没被介绍姓名的人看时,介绍说萧冥羽是这批学员中枪法最好的,那个陌生人又直接问了萧冥羽几个问题,诸如他会西班牙语之类的。

"是,长官。"虽然心底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所了解的"顾宗坤"父母都曾留过洋,顾的西班牙语学自母亲,日语学自父亲。

满意的对程王等人点点头,那人看了眼手表,示意了王教官一个眼神。

萧冥羽随即被安排去洗了澡,并有理发匠来给他修剪了头发。

狠狠搓的自己差不多退下一层皮后,萧冥羽换了干净的新军装,对着镜子一照,虽然里面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脸,却是比起他略为中性的容貌更英气几分的面孔。平心而论,如果走在街上,以他喜欢男人却比较挑剔眼光来看,这样的"顾宗坤"是会让他想多看几眼的那种人。

"很精神嘛!"看着穿上一身崭新军装的笔挺身姿,陌生人赞许的一笑:"跟我走吧!"

这话让萧冥羽一愣,转头去看程王两人,两位教官只是什么都不解释的让他跟着那人走。

"去哪?"虽然知道这话绝不该问,但在这种时候,萧冥羽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不问,是否还有再问出口的机会,因为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

"到车上我慢慢跟你解释。"陌生人还算和气。

完全不能存在拒绝的余地,只得跟着陌生人上了停在门外的汽车。茫茫夜色中,萧冥羽踏上了更加茫然未知的未来。

第6章 第六章 行动失败
6、行动失败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的一天,上海的这个深秋早上的天气有些阴霾。一身驼绒大衣,头戴黑色礼帽外加一副圆片墨镜的萧冥羽从最后一节车厢下来,随着人流走出了上海北站。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萧冥羽微微踮起脚尖,有目的性的向车站前面的马路右边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别克牌汽车。司机位置的窗子摇下来,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拿着报纸的手。

将手中的皮箱把手握紧一些,萧冥羽快步走了过去。

司机将报纸看似随性的捏在手里,只露出《申报》两个大字。萧冥羽靠近些拍了拍车门:"劳驾,请问亚尔培路怎么走?"

车里面也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抬眼看了看萧冥羽:"亚尔培路不熟悉,但我可以载你到霞飞路。"

听到这句话,萧冥羽不再多说,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座上。那个司机也立刻收回报纸,发动了车子。

车后排位置上还有一个人,是个极其美艳的小姐,萧冥羽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来上海要找的代号秃鹫的接头人。只是他没想到秃鹫这么难听的代号背后,竟是位如此美丽的女士。他当初听到这个代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应该是个矮胖猥琐的谢顶中年男人,大概这种名不符实的代号也是军统有意为之迷惑敌人的吧。

"东西带来了么?"秃鹫的公开身份是公共租界内美资花旗银行执行董事摩根先生的秘书,只是如此漂亮的人儿身上倒是全然没有一丝女性该有的温柔,连语气都是相当沉稳严肃的,周身透露着一股子干练的气息。

"在这里。"萧冥羽把小皮箱递过去,秃鹫立刻接住,放在膝头打开了箱子。

"太好了!"箱子里,是一部伪装成收音机模样的电台:"周佛海、陈公博等人正在加紧协助汪兆铭进行伪政府的筹备,最近76号的活动频繁猖獗。自从上海区区长王夫本投敌后,我们有几个联络点相继被破坏,第三行动大队几乎全员被捕,我们组也因为仓促撤离被迫放弃了电台。"

这些萧冥羽来上海之前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特务的反水往往带出的是多米诺骨牌的效应,一人反水就可能带出一串,这一串中再有人反水可能又会带出下一串。而王身为军统雏形期的"十人组"成员,又是戴老板手下最得力的四大金刚之一,并曾做过军统天津站站长,他的反水对军统的打击无意是巨大的,从而导致了天津、北平、青岛等军统多年经营的情报站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是也正是因为上海这里出现了紧急情况,戴老板要把已经暴露或有暴露危险的人都撤回去,上海区急缺人手。而萧冥羽因为精通日语出入日租界更为方便才意外没有被派去陕甘宁边区,而被安排来了上海。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动身来上海之前,经过萧冥羽的再三询问,才知道曼婷和韬世被王晋年带去了重庆安顿。心中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是被骗加入军统,受训时间又短,上面的人对自己其实是不大信任的,妻小与其说是被照顾,不如说是变相人质更恰当点。其实如果是参加抗日的话,他本人并不排斥,尤其有了刚刚穿越到"顾宗坤"身体里的遭遇,对日本军国主义更是恨之入骨的。

"去梁公馆见工。"秃鹫美女盖好箱子转过视线瞧了瞧萧冥羽后,打开身旁的手提袋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举荐信。"

萧冥羽立刻打开信件看了一遍,信是西班牙文的,大意是梁的一个西班牙老友介绍他一个天津朋友的儿子去梁府见工,想谋求梁府正在招聘管理烟馆账目的会计一职。

梁鸣士是筹备汪伪政府的骨干,他有一个外甥林耀庭刚从东京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不久,赶在这个汪伪政府行将成立前的敏感时刻回来,显然是他舅舅有意安排的。若要重新在上海建立对行将成立的汪伪政府的渗透,这对舅甥是很有些价值的。

不过看到秃鹫这样的安排,萧冥羽却皱起了眉头。来上海之前他特意被考核了枪法,被告知会参与军统上海区的行动组。在特训班所学的行动术说白了就是暗杀,所以他以为自己来上海是来搞暗杀,而不是搞情报的。这并不是说他觉得杀人是件更有趣的事,而是搞情报是需要长时间潜伏的,他怕自己会很久都没办法回去,那样曼婷母子的生活就艰难了。毕竟,是他把爱国志士的遗孤带到汉中的,如果她们母子出了意外,他实在没办法对自己的良心和"顾宗坤"的肉身交代……

"不是让我来参加行动组的么?"不得已,他还是要问上一句。

"行动组的成员也需要一个用来掩护的身份。"秃鹫别有深意的看了萧冥羽一眼:"该你行动时,一定会告诉你的。"

……

坐落在法租界吕班路万宜坊内整齐的联排洋房显示了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萧冥羽拿着那封介绍信很轻易的得到了这份工作,就被安排在108号洋房的二楼书房里办公。

这里当然不是梁鸣士的官邸,只是他在法租界购下的一处私产而已,平时也极少会来。自从淞沪会战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日本人大力扶植的维新政府建立,梁公然提倡建烟馆、赌馆、娼馆的政策,毒害同胞,榨取钱财献媚日本人。他自己私下里也有不少这方面的产业,聘请萧冥羽就是帮他打理这方面见不得光的账目的。

知道萧冥羽是孤身一人到的上海,又是老朋友介绍来的,梁鸣士很放心的让就住在万宜坊洋房三楼的客房里,这样住宿办公都很方便。萧冥羽的工作也很轻松,顶多是月底核算账目给梁鸣士过目那几天比较忙。因为需要保密的缘故,所以需要会计背景越单纯越好,萧冥羽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人选,梁为此给的薪金也很丰厚。

这栋公寓目前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个人而已,除了萧冥羽之外还有一个负责房间打扫和做饭的芳婶,以及芳姐负责看门护院的丈夫老赵。这样的状况虽然和秃鹫想要萧冥羽接近梁鸣士两舅甥的目的差的有点远,但单纯作为身份掩护这层来讲,实在可以算是个很不错的工作了。

转眼到了上海已经快一个月了,时间进入了十二月后,天气更见阴冷。

在书房里窝了一天的萧冥羽从一堆数字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座钟上的时间,压抑着隐隐的兴奋,起身拿了外套下楼。

"芳婶,不用做我的晚饭了,我去书局买本书。"在一楼厨房门口跟芳婶打了个声招呼,萧冥羽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晓得啦!"芳婶应了一声,又追了出来:"萧先生,侬帮忙带一本《良友画报》回来好不啦?"

"哦,好的。"萧冥羽答应后看芳婶在围裙上擦手想给自己拿钱,忙以回来再说为由拒绝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后,霞飞路上霓虹闪烁,到处一片纸醉金迷之色。尽管此时的中国早已陷入一片战火纷飞之中,然而犹如孤岛之势的上海租界内却仍是一幅十里洋场的富丽繁华画面。

萧冥羽跳下电车,竖了竖衣领,信步走向一家咖啡馆,立刻有位穿马甲戴领结的白俄侍应为他拉开了玻璃门,并要为他领位。

"我有朋友在。"眼睛一扫靠近后门角落里的年轻女人,萧冥羽由着白俄侍者接过了大衣,径直走了过去。

秃鹫已经为他点下了一杯咖啡,现在已经半冷了。

"你迟到了。"脸上满是柔情蜜意的笑,像是约会中等待情人的幸福小女人,出口的话却是跟脸上表情很不协调的指责。

"对不起亲爱的,我来晚了。"在秃鹫对面坐下,拉起她的手背送到嘴边吻了一下,萧冥羽压低声音:"出来时借口去书局,有人让我帮忙买本画报,买画报时错过了一趟电车。"

秃鹫扫了一眼萧冥羽放在桌上的《良友画报》第一百五十一期,刚要说什么,白俄侍者送上了一个燃着十八根蜡烛的蛋糕来。

"生日快乐!"秃鹫一脸甜笑,从小坤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了萧冥羽手中:"送你的生日礼物。"

萧冥羽立刻做惊喜状将那个礼盒拆开,是一支看起来非常昂贵的钢笔,旁边的白俄侍者看得一脸羡慕。

等那个白俄侍者离开,秃鹫瞧了眼四下,悄声说:"钢笔枪的有效射程只有不足十五米,一定要近距离射击。弹头上已经被淬过剧毒,不是要害部位也不要紧,枪声一响我就断电,你趁乱出去,我们街口的车上见。"

"知道了。"萧冥羽点点头,谨慎的将那支钢笔插进大衣里面的上装口袋。

这对儿看似热恋中的情侣在咖啡馆消磨了半个多小时后商量着要去看电影,走得时候萧冥羽殷勤的帮秃鹫穿上了外套,从侍应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外套时还给了白俄侍应五块钱的小费。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在静安寺路的大光明电影院前停下,周末的晚上大光明门前总是会有很多的车子。这家影院以播放映好莱坞的进口电影闻名,来这里的不是洋人就是些社会名流,否则听不懂洋文,久而久之来这里也成了某种身份的象征。

九点一刻的这场电影还有几分钟就要开演了,大部分观众都已经入场,秃鹫也拿出预先买好的票和萧冥羽入了场。

忙着找座位或是抓紧时间在开场前吸支烟的观众很多,放映厅外到处是人。萧冥羽将外套、礼帽等一会儿可以用来改变形象的工具都交给秃鹫,只检查了下上装口袋里的那支钢笔,对秃鹫暗示性的点了下头。

秃鹫也回以眼色,两个人分头行动。

看秃鹫去了配电室的方向,萧冥羽转过楼梯上二楼的豪华座寻找他此行的目标——梅机关派住76号的日本宪兵队头目谷口健一。这个手上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在特务机关内杀人无数,就在不久前的十一月底还和76号的特务们设计刺杀了时任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长的爱国进步人士郁教授。

插了日本国旗的豪华包座周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彰显了日本人在中国的特殊地位,眼前的一切无不刺激着已把自己彻底装入"顾宗坤"这个爱国青年躯体里的萧冥羽的灵魂。

十五米以外,萧冥羽看到了那个谷口,之前早将他照片上的样子烂熟于心,现在距离虽然较远,但电影还未开演,灯还亮着,萧冥羽一眼就将他那张极富特色的狐狸脸给认出来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立刻有便衣特务上前阻拦,告诉他这里是只有日本人才有资格坐的豪华座位。萧冥羽自称是来自京都的日本商人,跟他们用日语聊几句没露出什么破绽才被放过去。

十五米、十四米、十三米……在离谷口还有六、七米的地方,特意选了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谷口就在他斜前方两排的位置,这个位置萧冥羽很有把握可以把子弹射进他的太阳穴。

状似无意的扫过剧院曲线流畅的圆弧穹顶时,萧冥羽已飞快的为自己选定了一会儿逃离的路径。

现在,一切就绪,只等灯黑下来就可以下手了。

手指不动声色的移动到口袋的位置,悄悄将那支钢笔枪握在手里。就在放映厅黑下来的那一瞬,钢笔枪中的子弹已经射了出去。正在热映的《乱世佳人》影片才刚出现片头,微弱的光亮已经足够萧冥羽看到谷口倒下去了,只是他没想到钢笔枪没有握力的地方,子弹射出后后坐力使得整支笔脱手向后飞了出去!珰的一声撞在了后面不知哪排的椅背上,惊动了不少人。

此时谷口的死已经被周围的特务和几名日本宪兵发现了,立刻操着日文大叫着有刺客,快开灯!听到他们这么一嚷,放映厅里立刻乱成一片,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外跑。

萧冥羽等不到秃鹫切断电源,也只好随着混乱的人群往外冲。结果刚跑到放映厅外,电源非但没有被切断,反而灯光大亮起来。一切,都好像是预先准备好了的。

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端了枪站在外面,将跑出来的观众都堵在了楼梯上,萧冥羽还站在二楼和一楼的楼梯拐角之间。

边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寻找着抽身的方法,边退向后面不起眼的位置,萧冥羽正思量着事情怎么没有按照计划好的发展,一抬头竟然看见谷口健一毫发无损的从放映厅里走了出来!站定在楼梯最上面的谷口手里还在玩弄着那支一次性的钢笔枪,而他身后被抬出来的一个76号特务却穿着放映前萧冥羽看到的谷口穿的那件绿军呢大衣,太阳穴的位置尚在往外汩汩的流着血。

难道......中了敌人的圈套?

萧冥羽觉得热血一凉,没能暗杀成谷口还在其次,如果中了圈套,说明他们的行动敌人已经知道了,证明军统内部肯定是又出了叛徒。

这对他的处境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人群里还有很多租界中的外籍人士,最初的骚乱过后,洋绅士们用母语抗议起日本人无权把他们全部扣留在这里。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在公共租界内还不能完全为所欲为的肆意抓人,他们的行动要跟租界的工部局沟通后由工部局派租界巡捕协同抓捕参与政治的人员。而今天,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公共租界内警务处处长便亲自出面说电影院内有人参与政治暗杀,要求大家拿好证件和座位票,配合检查。

看了看手里根本不是二楼座位的电影票,萧冥羽已经退到了一对身材高大的外国夫妇身后。所有人被堵在楼梯上,上下皆不能行,势必要挨个接受检查。

难道要这样坐以待毙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萧冥羽忽然发现身后有一扇用来给楼道采光照亮的气窗,位置不高,就在他腰部上下,虽然不算大,但给他出入是没有问题了。试了一下,窗子可以很轻松的打开,而前面刚好有一对身材高大的北欧夫妇成为了他绝佳的遮蔽物,如此逃生机会可谓天赐,萧冥羽当然不能错过。

动作麻利的出了窗口,这里到地面大概还有四米多的距离,用手撑住窗台将身子放下去再跳,又可减少自己身高的距离,那么剩下的高度应该就不成什么问题了。萧冥羽把自己挂在窗台上刚要松手跳,却发现一队的日本宪兵正往这边跑,好像是要把整栋剧院围起来,以防有人从窗口逃跑。

时间紧迫,要么跳下去,要么钻回去,但两种方法的下场无疑都是被抓住。萧冥羽把心一横,壁虎一样贴在墙上,扣住墙面大理石的缝隙,把自己荡到了旁边相邻的另一个窗子前。

顾不得里面会是什么地方,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了。结果不外乎是逃得掉或者被活捉,到底会怎样,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第7章 第七章 异世初见
7、异世初见
刚打开那扇小窗,下面忽然有日本宪兵拿了手电向上面照,萧冥羽来不及向里细看,直接就跳了下来。也搭着动作太急没调整好姿势,这一下与其说是跳下去的,倒不如说是掉下去的。

看来老天是不想亡他,摔他时还安排了一个肉垫,萧冥羽掉下来后以相当诡异的姿势坐在一个人大腿上,而这位原本是坐在马桶盖子上吸烟的。

这里原来是电影院的洗手间。

马桶盖子不堪承受突然猛增的重负在两个人身下发出悲壮的碎裂声。而那位被突如其来的重物砸在腿上,手指间的香烟早就掉到了地下,连惊带砸后正面目扭曲的盯着身上的萧冥羽。

还好,窗子不高,否者难保这位的腿此刻不是断的。

"嘘!"知道人受了惊吓下意识里会恐惧尖叫,萧冥羽第一个动作不是从那双大腿上站起来,而是就着跨坐他身上的姿势,先捂住了那人的嘴。

听了听没有洗手间里没有其他动静,这才慢慢拿开捂着那人嘴的手。那人的模样在萧冥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冲进了他的视野,只在这一看之间,他整个人都楞在了男人身上。

眼前的男人,和前世的哥哥幽羽,竟是那么像……像到他几乎情不自禁就要将"哥哥"二字脱口而出了……

男人还没由从天而降的俊美青年的"投怀送抱"中缓过神来,就被那堪称"深情款款"的目光给弄迷糊了。

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就这样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之久,直到他们所呆的这个厕所隔间的门被拉来,这才回神。

开门的幸好并非76号或者日本宪兵队的人,而是个几乎带着些脂粉气的奶油小生,气喘吁吁的好像有什么急事:"学长今天这里出事了,我们还是——你们!?"

开门时话已说了一半,等到真把门全打开看到里面的情景时,话头收不住,直接变成了最后高八度的两个字。

萧冥羽知道如果因为浪费了宝贵的逃命时间被抓住才是自己咎由自取呢,这才赶忙从男人身上跳起来。他这一动不要紧,男人身下已经被压碎的马桶靠着刚才受力均匀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这下彻底支持不住,劈里啪啦的都碎进了马桶里,男人也赶忙站起来。

奶油小生伸头一瞧,脸都绿了,只当他们两人"太卖力"了。苍白着脸色盯了两人三秒钟,末了眼圈一红丢下句"不要脸"就负气跑掉了。

多少缓过些神来后,哪来得及想眼下发生的事,萧冥羽还在虎口里呢,当下第一要务自然是忙着逃命。

刚冲出隔间要打开洗手间的门,后面的男人快步跟了上来,伸手就把门又给按死了。

"就这么走了?他姓丁的没告诉你,有胆找我的麻烦,能活着来,未必能活着回去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萧冥羽已然感觉到腰间被顶上了什么硬物,那东西他从小玩到大,熟悉的很。之所以会葬身太平洋穿越回民国,也是因为他押送了一船这种东西,甚至有比这东西威力大的多的重型武器。

"先生,您误会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人。"萧冥羽配合的把手从门上放下来。如今前有狼后有虎,他能活着出去的机会无限接近于负值,最坏的打算是伺机夺下男人的枪,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罢了。

正僵持的功夫洗手间外面脚步声已经响成了一片,操着日语的日本宪兵在跟谷口健一报告说,埋伏在配电室的特务发现了一个女子潜入过,但被她跑了没有抓住。

谷口气的大骂废物,下令严密搜查,电影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仔细搜身,凡是携带武器或电影放映时没有在座位上的一律带回极司菲尔路76号。

身后的男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由后面伏在萧冥羽耳边轻声的问了句:"你是他们要找的人?"

萧冥羽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能听得懂日语,又随身带着枪,十有八九也是他们的人吧?

动如脱兔的转身,那支当初从德美医生那里偷来的钢笔终于派上用场,萧冥羽把笔尖顶在了男人颈部左侧的大动脉上。

"敢动,就给你动脉放血。"男人显然没想到萧冥羽的动作会这么快,目光倒是很从容的看他拿走了自己手中的枪。

"杀了我,你也出不去。"这话,是真的。

只哼了一声,萧冥羽没说更多的话。虽然身高不及男人,但他还是将男人压在墙壁上,一边用钢笔死死制住他,一边握着刚缴来的枪紧盯着洗手间的门。

一队人的脚步声一直逼近洗手间,直到在门前停下。萧冥羽静等着门扉被开启的时刻......

时间在这种恐惧中显得特别漫长,其他的声音似乎都被恐惧过滤了去,萧冥羽就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和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虽然还保持着握着笔和男人僵持的姿态,但豆大汗珠已经直接从鼻尖滚落。尝过日本人刑具的滋味,若说完全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萧冥羽只在心中提醒自己,一会别忘了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得个痛快,总好过落在日本人手里。那滋味,他确实是没有勇气再尝试第二次的......

正当萧冥羽全神贯注的盯着门板的功夫,男人却突然发力,闪电般的控制住他胳膊避开那只钢笔,提膝就顶在了他的小腹上。

"唔......"萧冥羽吃痛不过,弯着腰躬下身去,把枪口调转对准了男人。

缠住他的手腕,男人夺下那把枪,一枪托砸在了他的肩头,这一下着实把萧冥羽砸狠了,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厕所地面上。紧接着男人又一把扯松他的领带,把衬衫的扣子给拽的崩落了一地。

洗手间的门也在此刻被推开,谷口健一带着一队端着枪的日本宪兵冲进来,就看到男人单膝跪在地上,一手钳着捂着小腹倒那的萧冥羽的下巴,一手握枪顶在他的额头上。

"林さん?"谷口很诧异的叫了男人一声。

显然谷口认识这个男人,有了这个认知,萧冥羽更知道求生无望,遂闭了眼睛等死。

"是谷口前辈啊!"男人似乎没想到谷口会进来的样子,看了看他身后的十几个日本兵,不解的挑了挑眉:"这是......有公务?"

谷口点了点头:"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他啊?"男人不屑的哂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顺手也把萧冥羽由地上拉起来:"一个敢背着主子偷腥的兔儿爷而已。"

"林さん还是这么有情趣啊。"谷口不无轻蔑的看了眼萧冥羽衣衫不整的德行,好像对这个林さん的这种事已经见多了的样子,也就没了兴致多问。"看到有什么可疑人进来过么?"

"我没有注意到,不过谷口前辈还是再检查一下吧。"

其实不用男人说,谷口也会带着人将一扇一扇的隔间门全部打开看一遍的。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原则从来就是可以利用,但不可以信任。

结果自然是没有人的,仔仔细细的搜查完后,谷口告诫男人说今天大光明有抗日份子,让他没什么事还是带着人赶快离开的好。

"谷口前辈教训的是,那我就先回去了。"男人一把拉过萧冥羽,将他半拥在怀中,从谷口和一堆宪兵特务面前淡定的走了过去,一派纨绔大少的派头。

外面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搜身检查还在继续,但显然这个男人很有些面子,所过之处遇到的日本宪兵非但没有人拦他,还有几个职位比较高的过来跟他打招呼,这让萧冥羽更加困惑于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能在日本人中间混成这样的,必然是铁杆汉奸啊!可是,这样一个大汉奸怎么会救自己呢?难道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丁什么的人?脚步有些机械的跟着男人身边,萧冥羽飞速思考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最后断定,这个长的酷似哥哥幽羽的男人依然还是个危险分子,帮自己从日本人手里脱险未必是安的什么好心,还是要尽快摆脱为妙!

在男人的带领下,萧冥羽顺利的离开了大光明电影院。来到街上,被夜风一吹,发现身上没有外套很冷时,才想起为了行动完可以穿上大衣稍稍改变衣着以掩人耳目,就把外套交给了秃鹫。现在又被男人弄的衣不蔽体,还挨了力道不轻的两下子,又冷又痛狼狈不已。勉强算是从日本人手里逃出生天了,不免就担心起秃鹫来,虽然日本特务说人没有抓到,但萧冥羽不清楚她是已经离开了电影院,还仅仅只是混入看电影的观众当中。

瑟缩着抱起肩膀,不掩饰自己很冷的样子,此刻他还被男人的枪抵着后腰呢。

"很冷么?"男人本来是抵着萧冥羽向马路边的一辆汽车走去,这时候却停了下来,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看那意思是想给萧冥羽穿的。

男人这样温柔的慈悲可是萧冥羽始料未及的,但机会只有一瞬,他可不想错过了。趁着枪离开后腰的空当,萧冥羽用力将男人狠命一推,飞快的从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前穿过了马路。

开车的司机显然被吓了一跳,赶忙急刹车。车灯将眼前的马路照的雪亮,更衬得周围越发黑暗。男人反应过来后也忙穿过马路追了两步,但已经完全不见了萧冥羽的影子。

隐在暗处的萧冥羽看到男人最终沮丧的放弃了追逐,才紧贴着墙壁舒了一口气。

第8章 第八章 疑云密布
8、疑云密布
返回万宜坊108号梁宅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萧冥羽正想着明天要跟芳婶说一声忘记给她买《良友画报》的事,书房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萧冥羽一怔,立刻抓起电话,虽然心中很急,但声音是格外谨慎镇定的:"喂?"

"小弟,姨妈被家里养的狗给咬了,疯狗波及四邻,姐姐要连夜去舅舅家拿药,家里的花你明天务必要去浇,若方便最好先搬到你那里养着。"

那头背景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应该是在街上的公用电话亭,与此同时电话被喀嚓一声挂断了,萧冥羽握着听筒的手心又已满是冷汗。

秃鹫这段话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那是告诉他组织内部又出现了叛徒,连秃鹫的身份都已经暴露,她要连夜撤离上海赶回重庆。至于家里的花,萧冥羽觉得自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说的应该是电台。

难怪今天的行动会完全在敌人的掌握之中,而被他杀掉的只是一个趁着熄灯瞬间被换上的替死鬼!

秃鹫要他明天务必去浇花,想必是电台的位置也已经有了会暴露的危险,要他把花搬回来养应该是让他将电台先转移到自己这里的意思。可是……他并不知道电台在哪里啊!

自从王夫本投敌后,军统上海区的行动几乎陷入停滞,萧冥羽到上海后只跟两个人见过,一个是秃鹫,一个就是给秃鹫开车的那个司机,他后来知道那个司机代号灯影。灯影比自己来的早,如果秃鹫暴露了,那他也很可能已经暴露了,萧冥羽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任何人……

座钟滴答滴答分秒不差的走得悠然,桌上的日历又被翻过了一页,时间变成了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四。还有两天就是冬至,那将是全年中夜晚最长白日最短的一天,萧冥羽却盼望今晚这个夜永远不要到天明才好。

肩膀被枪托砸的那一下还在隐隐作痛,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一筹莫展的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不觉天边就已泛出了鱼肚白,可见老天永远都是不肯从人愿的……

转身又踱回来时,突然一道光影穿透朦胧的黑暗晃过他的眼。萧冥羽怕自己看错,忙扑到窗前,果然不多久,两长一短三下有规律的手电光再次闪过。

这下肯定不会错了,萧冥羽连拖鞋都脱了下来,赤着脚悄悄的下了楼,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隔着镂花的铁艺门,灯影正闪身在一丛冬青后面,见萧冥羽出来,递上一本东西。

"秃鹫给你的,我也要离开上海,最近一切行动取消,秃鹫说等风声过了会有人来主动联系你。"

交代完这几句,灯影不敢多做逗留,很快的离开了。

萧冥羽握着那本东西悄悄的回到楼上自己房间,拉严窗帘打开台灯后才发现那本竟然是自己帮芳婶买的《良友画报》!但他很清楚灯影临走前冒着巨大的风险来送的肯定不会只是一本无所谓的画报而已。

翻开中间,画报里果然夹着一个信封,萧冥羽打开信封,里面有两把钥匙和一纸信笺。展开信纸,上面不意外的一个字也没有。将信纸凑近鼻尖稍微嗅了一下,立刻敏感的判断出了写信的物质,他用桌上杯子里的白水将信纸浸湿。很快,湿了的纸上显现出明矾水写的一串非常简单的字迹,除了戈登路上一个地址外,就只有秃鹫供职的那家花旗银行的一个保险箱号。想必是时间匆忙,秃鹫来不及写得更清楚了。

将内容全部记下,萧冥羽将信纸连同信封毁掉后,装好钥匙换了身衣服就拿着那本《良友画报》下了楼。

"萧先生早!"

"芳婶早。"果然是真够早的!本来打算把画报留在客厅就走的,结果意外一下楼就看到了起来打扫的芳婶,萧冥羽不得已放慢了脚步:"对了,芳婶你要的画报,昨天回来晚了,没来得及给你。"

芳婶看到画报,立刻丢下抹布眉飞色舞的过来跟萧冥羽道谢,不只这样,她还兴奋的拉着他介绍起良友画报上的那些摩登的封面女郎来。萧冥羽又不好表现出着急出去的意思,只得听芳婶越说越起劲。看来追星是不分年龄的啊!萧冥羽有些头痛的想打断她,却苦无插嘴的机会。

大概梁宅实在是冷清的没个人气,平时只有无儿无女的芳婶夫妻在,而他丈夫又是十天半月也难得开口说句话的老实人。芳婶好不容易歹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哪里肯轻易放过,直拉着萧冥羽去看她收藏的那些《良友画报》来:"侬看侬看,老漂亮的啦!"

被塞在手里的是一本两年前的旧良友了,为了快点打发了芳婶,萧冥羽假意感兴趣的样子,拿着那本民国二十六年第一百三十期的良友连连称赞封面女郎果然很漂亮,总算哄的芳婶心满意足,这才脱身。

被这样一耽误,等出了梁宅,天光早已经大亮了。萧冥羽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乘电车去美资花旗银行。

也许是自己过分紧张了,其实到了银行发现之前设想的种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并没有发生,他很顺利的打开了保险柜。然而里面只放了一个精致的木质首饰盒,装了几串项链手链等华美昂贵的首饰。特工职业的敏感却告诉萧冥羽,秃鹫这么紧急的关头临走之前冒险托付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些首饰而已,那么会是什么呢?

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先放下,萧冥羽拿起空盒仔细研究了起来。很快他就发现盒子的整体高度和盒子的内容积似乎有些差距,就算拿出里面垫衬珠宝的绒布垫,也还是有偏差。萧冥羽敲了敲盒底,发出的声音证实他猜的没错,盒底果然是空的!

翻过盒底,小心检查了四周,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凹槽被注意到,原来盒底的木板是可以被抽出的。萧冥羽有些紧张的将木板打开,终于看到了庐山真面目。

盒子里面有一支比利时产的M1906勃朗宁手枪,他在汉训班时试用过,因为整枪全长才为114毫米,是非常小巧利于隐蔽的微型手枪,故而又被称作掌心雷。剩下的一样东西更为重要,是一本军统最新启用的密码本。萧冥羽不敢细看,飞快的放进了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虽然拿到东西的过程很顺利,他却没敢因此而掉以轻心。原本是想一早天没大亮路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去拿电台的,但被芳婶耽误了,计划只好暂时改变,萧冥羽准备天黑下来以后再去秃鹫提供的那个戈登路的地址。这样一来,剩下的时间就决定随便在公共租界内逛逛,也好彻底确定身后不会有尾巴。

萧冥羽一个人在大上海的繁华租界内看了场歌剧,吃了顿西餐,又去摩西路的皮货行一条街给自己挑了件新大衣,一整天难熬的时光总算被他打发过去了。

天色渐暗,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萧冥羽看看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戈登路秃鹫留下的地址走去。

路过安登别墅弄口的时候,一辆不是很起眼的黑色别克车驶近停住,下来的一男一女挽着胳膊亲热的进了马路对面的那家上海数一数二贵的西比利亚皮货店。

也不过就是无意识的余光扫了一下那两个人,萧冥羽却没来由的觉得那个漂亮女人的脸似乎有点眼熟,不觉就多看了两眼。结果这一看可不要紧,萧冥羽竟在前面街角停着的一辆汽车里看到了昨天晚上救他的那个男人!那个长的酷似哥哥幽羽的男人!刚巧男人又点了一支烟,火光把那张记忆早已融入萧冥羽血脉中的脸庞映亮,想错认也难。

急忙闪身在弄口里面,萧冥羽小心的探头看过去。幸好,那个男人坐在车里也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漂亮女人和跟她一起进了皮货店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

被女人劈腿来捉奸么?

无心于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无聊揣测,萧冥羽正盘算着这样走过去会不会引起男人注意的时候,皮货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打开,刚才进去的那个中年男人直冲出来,飞奔着钻进马路对面的那辆别克车内。与此同时,两个在皮货店门前已经转了一会儿的男人突然拔出手枪向那辆车射击。车子似乎是防弹的,只在车门上留下几点火星后,坐在车上的司机已经飞快的发动了车子,风一样得冲了出去。

街上一下就乱了,行人开始四散奔逃。萧冥羽却注意到前面那辆车里的男人将烟蒂狠狠的扔出车窗外,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最后也掉转车头离开了现场。

明显这是一起暗杀,萧冥羽直觉的认为,那个酷似哥哥的人,应该和这起暗杀有着某种关系。

这样的情形可不像捉奸那么简单,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所暗杀的对象又是谁?

自己身上带着重要的东西,萧冥羽不敢多做逗留。那个男人的车子一走,他立刻也跟着街上四散奔逃的人流跑了起来,很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秃鹫留下的地址是一栋寄宿公寓地址,房东是对俄籍的犹太人夫妇,到了那后,萧冥羽说来取顶层阁楼姐姐的东西。见他人长的斯文俊俏,举止文雅有礼,又有房间钥匙,那对年过五旬的老夫妇就很放心让他上去了。

顶层的阁楼只有八个平米左右,里面的布置极其简单,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迹。书架上倒是放着不少美术类的图书,加上旁边有画夹和水彩等绘画用品,萧冥羽明白秃鹫将这里被伪装成一间小画室。

窗下的书桌上放着只陶瓷花瓶,里面插着花朵已经半凋零的梅枝。旁边就放着那部萧冥羽辗转带来上海的电台,依然像部收音机一样,被大大方方的摆放在书桌上,盖了一块明黄色的纱巾聊以遮灰。

萧冥羽立刻把纱巾拿下来,将电台搬到桌边,那个用来装电台的小手提箱也还在桌下,他重又将电台装进去后拎着下了楼。

身上的几样东西好像定时炸弹,哪一样被76号的特务或者日本人发现都够他死上几回的了。

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着,直到顺利的回到了万宜坊108号,萧冥羽才稍微踏实点。

虽然梁鸣士几乎从来不到这里来,但这里毕竟还是他的产业,电台放在一个行将成立的汪伪政府要员的家里要保证不被发现真成了一个伤脑筋的问题。

萧冥羽正想着应该将电台放在哪里的功夫,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探头从窗口看下去,果然有一辆汽车停在了梁宅门口按着喇叭。

梁鸣士过来了么?

慌忙把电台也像秃鹫一样直接摆在了桌上,好在那就是一部收音机的样子,只要不打开来听一般也不会露馅。

收拾妥当后萧冥羽也下了楼,芳婶已经去开门了。萧冥羽应聘那天见过梁鸣士,想他这么晚过来应该不会是冲着自己而来。即便是,那也应该只是查查自己烟馆的账目做得如何而已,因此倒也没有太担心。

第9章 第九章 冤家路窄
9、冤家路窄
萧冥羽一只脚刚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步入客厅,芳婶已有说有笑的引了一个人进来,抬头看见他,忙热情的介绍:"甥少爷,这位就是新来的萧先生。"

客厅里吊着垂花型的水晶大吊灯,通明的灯火把个客厅照得雪亮,萧冥羽和那位甥少爷四目相对的瞧清楚彼此之后,两个人就都是一愣。

难怪昨晚这个男人在日本人面前会那么有面子,原来他就是林耀庭啊!

恍然大悟的萧冥羽一只脚还在台阶上,一时就钉在哪里,不知是该上去拿那把藏在枕头下面的掌心雷,还是该下去直接冲出梁府。比之他的一脸纠结,甥少爷林耀庭的表情却很快从惊讶变成了玩味。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快走两步,林耀庭就站在了萧冥羽的面前,倒免去了他挣扎着要怎么办的烦心:"我只当昨日一会后再不得机会相见了呢!"

这两句说的声音颇大,芳婶只道他们两人是熟识的,就上来问甥少爷要不要吃宵夜。

"准备点萧先生喜欢吃的吧,我们一起吃。"

林耀庭的话是对芳婶说的,眼睛却是一直盯在萧冥羽身上,只像要把他那身湖蓝的长衫盯透看穿一般。

萧冥羽此刻也的确觉得,自己在这位甥少爷面前穿没穿衣服实在没有太大差别,昨天晚上的事,身份难道还不等于曝光么?

"萧先生是吧?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一回却连个谢字都没得到,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啊。"笑嘻嘻的携了萧冥羽的手,林耀庭带了几分胁迫的拉他上了楼。

梁鸣士没有儿子,拿这个外甥就当亲儿子看。林耀庭在这所宅子里也有他自己的一个房间,就在萧冥羽三楼的隔壁,一向是锁着的。萧冥羽虽然没有进去过,但从楼下能看到那间房带着个大晒台,肯定是要比他住的那间卧室要大上许多倍。

"那我现在道谢,应该还不算太迟吧?"眼下这种时候,自己房间里放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唯一的办法,也只能虚与委蛇的跟他周旋了。

两个人在林耀庭的房门前站定,林耀庭取钥匙开门:"迟不迟的还在其次,关键是萧先生昨天把我扔在马路上一跑了之,现在被我逼出一个谢字来,怎么听都少了点诚意吧?"

萧冥羽推断他口中的诚意定然是指自己背后组织的消息无疑,他舅父梁鸣士从"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上海除租界外彻底沦陷后就立志做铁杆汉奸了。姓林的不把自己交给日本人,指不定有什么更险恶的用心呢,也许是想让自己反水做双面间谍也说不定。

"诚意这东西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挂在嘴上的。"虚应了一句,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萧冥羽基于两个理由绝对不会拿出林耀庭想要的那种诚意,一是曼婷和韬世还在军统手里;二是秃鹫、灯影这样在上海潜伏的军统特工目前行的也是抗日锄奸的正义之举。在这两个前提下,他要是向日本人或汉奸低了头,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个肉身?

"哦?那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怕是还记恨我打你的那两下吧?"

那两下是挺疼的,尤其枪托砸在肩头的那一下。但萧冥羽后来已经明白了他当时帮自己脱身的用意,也就没什么了。

"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识好歹。"为表善意,萧冥羽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林耀庭的目光扫过他的笑脸,忽而顿住了手上开锁的动作:"萧先生贵庚?"

"十八。"不清楚对方怎么突然想到了问这个,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顾宗坤"的确只有十八岁。

"萧老弟倒是老成持重的很啊!"林耀庭点了下头,似乎不经意间就将对萧冥羽的称呼改了口。

这句话说不上是褒是贬,萧冥羽也只是一笑,他的这副躯体里装着的是个二十七岁的灵魂,比十八岁的年纪显得老成是应该的吧!

"我这房间许久没有打扫过了,不如去萧老弟房间坐坐如何?"问着如何,却并不等萧冥羽作答,林耀庭突然拔下自己房门上的钥匙,抬腿就往萧冥羽的房间走去。

林耀庭的话锋转的太快,萧冥羽一下没反应过来,行动已快过思考,几乎下意识的一个箭步就蹿到了林耀庭前面。等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挡在房门口。

"萧老弟这是......不欢迎?"这话,大可当羞辱来听,在这所宅子里,哪里有萧冥羽欢不欢迎的资格?

萧冥羽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猫用爪子扑棱着玩的小耗子,已经在人家口边了,明知道没机会,还在做着垂死挣扎。

只是,那猫一刻不肯下嘴,老鼠总还是盼着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下萧冥羽将头一歪,略带了点淘气的神情靠在了他房间的门框上,那姿态倒生出了几分十八岁年纪该有的俏皮和天真来:"我房间小,只有一张单人床,怕没处给甥少爷坐。"

"那......"林耀庭顿了顿,屈臂撑在了萧冥羽头上,有几分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眼睛,染了笑意的唇角一挑,才低低的开口:"萧老弟是想到我房里,坐坐大床?"

这话连同说话的语气都不免过于轻浮孟浪了,林耀庭那张酷似幽羽的脸又贴的太近,呼吸吹拂在脸上,萧冥羽拢在他身影下的面颊顿时染上了层薄粉。

但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萧冥羽早就不是毛头小子的年龄,感情用事这东西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有限度了。眼前他很清楚这是"顾宗坤"在面对林耀庭,而不是萧冥羽面对萧幽羽。

哥哥,就是他已经逝去的梦,美妙,却不可重现。而眼前的人事,若也要以梦形容,那必定是噩梦无疑。

将身体从林耀庭的压迫下移出来些,萧冥羽依然没有让开房门的意思:"甥少爷玩笑了,聊天而已,二楼的书房我想更合适些。"

"看来萧老弟今天是抵死不会让我进你的门了?"林耀庭看了看眼前的门板,又看了看萧冥羽,嗤声一笑:"莫不是萧老弟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萧冥羽很清楚如果林耀庭存心要进去他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但他也看明白了一点,这只大猫可能已经彻底把他看成了囊中物了,倒不想那么急着弄死。既然林耀庭并不捅破自己身份这层窗户纸,萧冥羽自然没有理由自寻死路去主动说破。

扬起头,萧冥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那甥少爷觉得我藏了什么在里面呢?"

"我想总不会是金屋藏娇吧!"林耀庭黑亮的眸子一暗,眯了眯眼,那眼光七分促狭的背后隐藏了三分犀利。

"藏娇?甥少爷真会说笑。我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地,甥少爷若是美娇娘会让我这种失了学的穷学生来藏么?"

这话让林耀庭朗声大笑起来,笑毕却附耳过来:"萧老弟要真的仅仅只是失学青年,那我倒可以把你金屋藏娇了。"

萧冥羽前世就因为生的颇有几分阴柔的中性美,身边时时会惹上些狂蜂浪蝶,所以很不喜欢这种轻薄的玩笑。但当下他又不能真恼,只好对林耀庭冷哼了一声:"甥少爷藏娇之前怕是该先配副眼镜戴戴吧,这男女可都分不清了。"

"谁说男人就不能被藏娇了?"说完这句,林耀庭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萧老弟说的也对,我的眼神是不大好,昨天萧老弟是怎么从天而降掉到我怀里来的我都没看清楚。"

敛了视线,垂下眼帘,萧冥羽没有去接口这话。林耀庭有意提起这事,那意思该是猫玩弄够了,打算把老鼠吞了吧?

暗暗伸了一只手到后面,想着必要时可以不动声色的打开房门先冲进去拿到那把掌心雷。萧冥羽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的,如果林耀庭现在要把他送到日本宪兵司令部或者76号特工总部,那他至少要先拿那把掌心雷跟他拼上一拼。

哪知林耀庭却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般,一把揽住了肩头,将他带离了那扇房门,拥着往楼下走去:"芳婶宵夜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谈。"

感觉就像比武的双方已经站在擂台上了,结果裁判吹哨喊了开始,对方却突然跳下擂台说不打了的感觉,萧冥羽被他弄的就是一怔。

对于林耀庭不按常理出牌路数,萧冥羽愈发摸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觉得自己现在被动极了。但他又不得不跟着他的打法玩,大有被人牵着鼻子的沮丧感。

宵夜准备的也很简单,餐厅里十二人座的长餐桌前就坐了他们两个。林耀庭坐在主位已经吃完了,萧冥羽这个在下手作陪的还搅着碗里的大半碗麦片粥不想往嘴里送。

芳婶这时从楼下下来,说给甥少爷的房间打扫过了,床单被罩什么的换了新的,被子也加了床羽绒的,问现在要不要放洗澡水。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放就行了。过会儿我还要跟萧先生去书房对对这个月的账目,没那么早睡。"

听林耀庭这么一说,萧冥羽更吃不下了。他原本还思量着只要能过得今晚这一关去,明天带着东西一溜,最多这份工作不要了,横竖租界里还不是日本人的天下,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也未必就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现在一看,这姓林的小子虽然长了一张酷似哥哥的英俊面孔,可惜有红似白儿的那张脸下面,心都黑透了!萧冥羽觉得又看到了猫把爪子放在了老鼠的肚皮上,可着劲儿的逗弄,既不让它逃,也不让它死。

狠狠的把半碗粥全扒拉到嘴里,萧冥羽把碗往餐桌上一放就站了起来:"那这就对吧,甥少爷!"

第10章 第十章 意外收获
10、意外收获
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眼前摆了这一个月的各种账目,大部分是烟馆的,还有两家娼馆的。林耀庭好像兴趣浓厚的翻看着账目,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他对面已经很有些不耐烦的萧冥羽。

"困了吧?喝点咖啡。"林耀庭从自己一直喝着的咖啡壶里倒了杯推给萧冥羽,又低头去看手上的账簿。

萧冥羽也没客气,端起来就给喝了。他是真的有些困了,他昨天刺杀失败回来接到秃鹫的那个电话后就一整晚在书房踱步来着,一分钟都没有睡过。今儿这一大早又出去把租界转了个遍,早累的不行了。先前跟姓林的斗智斗勇精神紧张倒也不觉得,可这会儿眼前这位甥少爷拿着个破账本一翻就是两个多小时没动过,他这精神一放松,立刻就觉得有点支持不住了。

结果一杯咖啡喝完,萧冥羽更困了!

林耀庭看着萧冥羽坐在对面的圈椅里头一点一点的冲盹儿,嘴角噙着点笑,什么也没说。

萧冥羽是在一声房门响中醒过来的,抬头一看,林耀庭果然不在书桌后面坐着了,心里暗叫了一声糟,跳起来直奔三楼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房本来不大,推开门一目了然,林耀庭却不在这里。萧冥羽正困惑的当口,后面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他一回头,正看见林耀庭拿一条雪白手帕擦着手出来。

"呦?这是准备回房睡了?"将萧冥羽的紧张看进眼底,林耀庭明知故问。

"甥少爷没睡我怎么敢先睡,回来找点东西而已。"萧冥羽说着话就关上了房门。

"今天就先对到这吧,我困了。"说完这句,林耀庭自顾自的回了他的大卧室,倒把萧冥羽自己给扔在了楼道里。

难得心情恶劣到这种程度,恨不能对着林耀庭的房门比出中指,萧冥羽在心中不雅的问候他家户口簿上的所有亲人。

回了自己房间,萧冥羽再次确定了林耀庭只是想逗弄自己而不是想揭穿的目的。虽然不知道原由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得快点离开梁宅。毕竟身份在林耀庭面前算是暴露了一大半了,即使他现在不揭穿,难保哪天不高兴就把日本宪兵带来了,他可不能冒这个险。

把随身的东西草草收拾了一下,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样子,萧冥羽小心的把门锁好后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得白天走,没有落脚的地方,拎着个电台天不亮满租界找住处实在是太危险了。白天还好点,至少不会显得那么可疑。

这么想着,萧冥羽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是太乏了,这一觉远睡过了三个小时,一睁眼满室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萧冥羽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等适应点了才从床上坐起来。

迷糊着瞧了一眼手表,好么,都快九点了!突然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昨天他喝完那杯咖啡后没有一点提神的作用,倒更像催眠,虽然中间因为加入军统后的敏感醒过来一次,但回房后还是睡的超出了一般的沉。

一翻身跳下床,萧冥羽先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定没有人进来过才安心了些。又探身到窗口下往楼下看了一眼,林耀庭的车还在。他还没走,自己就先走不了,这让萧冥羽起晚了的精神压力也多少减轻了点。

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萧冥羽站在林耀庭房门口听了听,没有声音,难不成还在睡着?

几步走到楼梯处,萧冥羽扶着栏杆往下瞧了一眼,本是想看看芳婶夫妇在不在客厅。芳婶酷爱拉着他闲聊,林耀庭要是一直睡着那自己现在走也无妨,关键是别让芳婶碰上拉着他才好。

可这一看心就凉了半截,那位甥少爷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没惊动他,萧冥羽依然是悄悄的转了身,准备先回房间再等一会儿。忽然哗啦一声,林耀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内容,将报纸往旁边一甩就起身快步出了门。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声,萧冥羽正窃喜中,林耀庭又风风火火的进来拿了次外套。

萧冥羽的第一反应是只要车子一走,他也回房拎了东西就走,可等芳婶不知道追出去问了句什么又回到厨房后,他又暂时改变了主意。

悄无声息的下了楼,拿起那张被林耀庭扔在沙发上的报纸来,看到了一则标题为《静安寺路匪徒枪击黑牌汽车》的新闻。这份《中X日报》是梁宅一直订阅的,属于维新政府的喉舌报纸,专为日伪唱颂歌,如果他称开枪的人为"匪徒",那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开枪的人应该属于抗日锄奸的义士。

萧冥羽拿这报纸把这则新闻又读了一遍,分析过后,他判断出新闻中所暗示的被枪击中了汽车的人竟然是76号特工总部主任丁默邨!再次看了新闻上的案发地点,萧冥羽忽然想起点什么来,这个新闻应该是他昨天去取电台之前碰上的那起刺杀行动吧?

当时,这个林耀庭也在场来的,还一直躲在街角的汽车里看了整个经过。从他见到刺杀未成而愤然扔掉烟头的举动来看,这姓林的肯定不是去救丁默邨的,那可能性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个......

把包括他从日本人手中救出自己的这些事情前后一联系,萧冥羽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个大汉奸的外甥,会不会并不是个小汉奸?这梁宅据说他也鲜少过来,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昨天傍晚出了这个事当晚就跑来了,难道仅仅是心血来潮?

这么一想,萧冥羽忽而不急着跑路了,蹭的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楼。刚到二楼,芳婶听见他的声音从厨房出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饭,萧冥羽心中有事,怕芳婶又找他闲聊,忙说昨晚宵夜吃太饱了还不饿。

敷衍完芳婶,萧冥羽直接上了三楼,站到林耀庭门前。他不需要刻意避人耳目,这楼上几乎是他自己的天下,平时绝对没有人上来。

伸手扭了扭门把,不意外是暗锁锁着的,这也是细想起来林耀另一个可疑的地方。梁鸣士也不常来这所宅子,但他在这里的房间每隔上两天芳婶都会照例打扫一遍。按说林耀庭的房间也完全可疑经常打扫一下,但萧冥羽问过芳婶,林耀庭曾以"不常来,不需要那么麻烦经常打扫"为由拒绝别人为他打扫,并且亲自拿着钥匙,连别人偶尔为他晾晒一下被褥的提议都拒绝了。
萧冥羽现在细想起来,林耀庭房间的神秘度一点都不亚于他的房间!

回房拿来秃鹫留下的那些珠宝中的一枚钻石胸针,把细长的针尖捅进锁眼中,挑挑拨拨,几秒钟的功夫门把已经可以转动了。

推门进去,萧冥羽先悄无声息的把房门关好,才回身打量这间居室。

到底是主人房,足有萧冥羽住的那间四五倍之大。只可惜许久不肯开窗通风的缘故,曳地的丝绒窗帘也半遮半掩的,白白浪费了那个偌大的晒台不说,也使得房中的空气和光线都不是特别的好,不过萧冥羽倒闻到了一股紫罗兰的清幽香气。大致上扫了一眼,从衣柜到床头柜等满堂家具都是小叶紫檀打造的,连那张两米多宽的大床也是纯紫檀的。萧冥羽还以为林耀庭那样西装皮鞋的西式装扮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洋派人物呢,想不到这卧房布置的如此东方。

绛红色的墙纸再配上红木地板,使得屋子整体色调有些偏暗,多少让萧冥羽感到有点压抑。床头柜上放着个二十公分高玻璃瓶子,里面还有多半瓶的淡紫色液体,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竟然是这个时期产自巴黎的某款香水,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萧冥羽还真没有听过这个牌子。想来林耀庭也是嫌这房中气味不怎么好,昨晚睡前喷下了这款花香型香水。

萧冥羽连衣柜也打开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结果除了一件海虎绒的大衣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姓林的果然不在这里长住,东西少的可怜,柜子里也并没有想象中藏东西的暗格之类的。

一无所获的萧冥羽又转战到主卧带有的洗手间内,在浴缸周围敲敲打打了一番,结果没有任何夹空的迹象。移开林耀庭的牙具把洗漱台做了彻底的检查仍是毫无发现后,他不得不沮丧的放弃。

站在盥洗台前,萧冥羽对这镜子里"顾宗坤"叹了口气。镜子里的人头发已经很长了,他当初有些刻意的想留长一些,以便遮住近藤平助留在他额头那条鞭伤,不过现在痕迹已经快看不见了,也许应该去理个发了。

手按到洗漱台的左角边缘,萧冥羽身子贴近些镜子,单手撩开额前碎发,想再仔细看看那道伤。不想按着洗漱台的手指弯过碰到侧面,有一个微微凹进的地方带来不一样的触感。敏感的意识到什么,萧冥羽躬身看了一眼后果断了按下了那个小凹处。

刚才照过的那面镜子悄无声息的自己向外弹开了,露出了里面一个洞来。萧冥羽站直身子,只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立刻兴奋了。无需拿出来,他已经清楚知道那是什么,里面竟然也是一部电台!

哈!这才真是有趣了,昨天特务总部的主任被行刺,林耀庭就匆忙的赶到了这里。如果没猜错的话,拖着自己很晚不能休息后又特意给自己喝了杯加料的咖啡,想必就是等自己累极睡的沉了听不到他发报的声音吧?

现在大家互有对方的把柄在手,萧冥羽立刻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

轻轻的又将镜子关回去,萧冥羽的心情如释重负,不管这个林耀庭是哪方面派来的,至少他们的目标——抗日锄奸应该是一致的。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前一晚这位甥少爷会无缘无故的从日本人手中把他救出来了。

中午时候,萧冥羽的胃口格外好,吃完饭难得主动陪着芳婶闲聊了起来。萧冥羽本来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到了这民国,对于当代娱乐圈的新闻就两眼一抹黑了,结果被芳婶婉转的批评了他年轻人不够摩登后,又给他科普起了上海滩的大明星胡蝶来。虽然"八一三"之后胡蝶去了香港,但作为她的粉丝,芳婶还是能把她演的电影如数家珍的背出来。等说到民国二十一年的那部《啼笑因缘》时,萧冥羽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说自己有那部小说。芳婶识字不少,就问他借那本书看,萧冥羽欣然允诺去楼上拿书。

"喏,给你。"刚把那本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交到芳婶手里,梁宅外忽然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萧先生侬真是好人!"芳婶一边高兴的将书搂在胸前道谢,一边跑出去开门。

萧冥羽想着今天或许真是梁鸣士来了,也就起身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今天他是一身衬衫长裤的西式打扮,加上心情不错,整张脸上神采飞扬,更显得是个漂亮青年。

哪知道殷勤的接出去后,看到竟然还是林耀庭。这次不只是林耀庭自己了,还带来了一个跟班,正帮他从汽车上往下拎两只看起来不轻的皮箱。

已经出来了,总不好再缩回去,萧冥羽只好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假意帮忙拎了一只箱子:"甥少爷这是替梁先生送东西过来?"

林耀庭看了眼他笑得一点不真诚的脸,自己倒是发自肺腑的笑了:"不是,舅舅早把这宅子过到了我名下了,打今儿起我正式搬过来住了。"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萧冥羽的脸彻底绿成了苦瓜。他对林耀庭这张脸有着心理上迷恋,但对这个人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看到萧冥羽瞬间变了脸色,林耀庭笑的更开心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舅舅说过了,你还照旧在这里办公住宿就好。"

第11章 第十一章 亦敌亦友
11、亦敌亦友
林耀庭从日本回来后是跟他舅舅住在日军控制下的虹口那边的。这实在是因为梁鸣士自知他把这汉奸当的太过天怒人怨,时刻害怕被暗杀了,只好躲在日本人的羽翼底下寻求庇护。故而虽然房产一大堆,平日里却是很少敢随便走动的。林耀庭其实早就想搬出来单住了,也一早就看上了万宜坊的宅子,这不像梁鸣士其他公馆那么奢华那么招眼那么惹人恨,环境也还好,他是挺喜欢的。

单身汉搬家倒也简单,梁宅里什么都不缺,只带了两箱衣服就住进来了。跟着他进房的男仆帮他把衣服都挂到衣柜里,林耀庭就打发他回了虹口。打开大晒台的门,冬日的冷空气立刻就扑了进来,林耀庭拍拍手上蹭到的晒台栏杆上的灰,对于呼吸到的新鲜空气感到很满意。

转了一圈,林耀庭来到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洗手。水哗哗的流着,他的手却没伸向水流,而是被掉在盥洗台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短发给吸引了过去。

那头发是他自己的,但他清楚的记得,走的时候他是把这根头发小心的夹在了上面的镜子边缘上的。

按住洗漱台侧面的那个微小凹处轻轻一按,镜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没人动过,但那根应该夹在镜子边缘的头发的确已经没有了。拈起那根短发,林耀庭放在指间摆弄了两下,放在水龙头下让水给冲走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拜访一趟隔壁的那位会计萧先生。

旁边的客房里,萧冥羽死活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安放电台的位置,只得先用一件长衫把它包了起来,塞在了衣橱的最下面。

忙了半天的萧冥羽仰面躺在了床上,脑中思索起日后的问题来。他虽然已经知道林耀庭不会把自己交给宪兵队或特务处了,但这不表示他就愿意跟这个男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总觉得,这个顶着和哥哥相似面孔的林耀庭有那么点......邪气?

笃、笃、笃。

三下很有节制的敲门声响起,力道适度,速度合宜,显示了敲门人有很好的教养。萧冥羽腾的从床上弹起来,会这么敲门的肯定不是芳婶。

回身扫视了一下不大的房间,确定没有异样后,他才做了次深呼吸,然后慢慢打开房门。

"甥少爷有事?"果不其然,门外正是林耀庭。

"哦......"林耀庭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拖了个长音才说:"我在自己房里捡到了样东西,来问问是不是萧老弟掉的。"

萧冥羽当下有点心虚,却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候就是丢了金砖他也不打算承认的:"那甥少爷真是问错人了,我没进过您的房间,怎么会有东西掉在里面?怕是芳婶打扫或是给您送行李的仆人掉的吧?"

要是林耀庭说丢了东西萧冥羽还不大好把大黑锅往别人身上扣,所幸是他捡到东西了,值不值钱的谁爱要就给谁好了。

哪知林耀庭摇了摇头,依然保持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姿势,却向萧冥羽倾身靠了过来,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不断嗅着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

萧冥羽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就小退了半步,刚好把个门口给让开了。林耀庭手疾眼快一步跟了进来,反手将门还给带上锁死了。

"那东西肯定不是他们丢的。"林耀庭一边幽幽的说着话,一边一步一步的靠了过来,逼的萧冥羽步步后退。

看着他的左手始终插在裤袋里没有拿出来,又知道他是有枪的,萧冥羽就觉得他裤袋里鼓鼓的肯定不仅仅只是揣着一只手而已。瞬间在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确定下来的一个是:林耀庭知道自己看见了他的电台,想要杀人灭口!

萧冥羽已经退到了床边,膝弯在床沿一绊,他刚好就势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伸手在枕头下面抽出了那支微型勃朗宁。

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林耀庭也飞快的出手了,只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杀伤性动作,反倒是诡异的抬起了萧冥羽的一条腿。

"别动!"低低的警告了一声,萧冥羽躺在那里半欠起身,手里的枪就对准了林耀庭的眉心。

果然很听话的不动了,林耀庭的表情竟然定格成了微微的诧异。可是这个姿势不动了,场面未免有点好笑,萧冥羽上半身躺在床上握着枪,一条腿却被林耀庭抬得高高的握住了脚踝......

实在......有点尴尬。

萧冥羽没来由的觉得羞恼,甩了一下没甩开林耀庭的手,就把指向他的枪口晃了一下:"放手!"

"是你让我别动的啊!"林耀庭不只表情,连语气都是无辜的。

"那我现在让你放手!"萧冥羽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哦,好。"说着好字,林耀庭同时松手,萧冥羽没防备他放的那么快,腿直接做自由落体状下坠,嗵的一声膝弯就磕在床沿上,疼得他一皱起了好看的眉峰。

这个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不过眼前危机还没解除,萧冥羽决定先不予计较其他:"现在把你的左手慢慢拿出来,五指张开,不要带出其他任何东西,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萧冥羽的口令很清晰,林耀庭也完全按他说的做了。等林耀庭的双手都举起来之后,他才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林耀庭左侧的裤子口袋。当然,这时候枪口和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林耀庭的脸。

"香水?"

从林耀庭口袋摸出来的东西竟然是在他床头柜上看到过的那瓶香水?

"你以为是什么?手枪?"林耀庭笑了一声:"我今天没带枪。"

萧冥羽一下糊涂了,这个家伙带着瓶香水跑来找自己干嘛?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萧冥羽直接站起来把他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连腋下和胯|下都没放过,结果证实了林耀庭没说谎,他身上的确没有任何杀伤性武器。

"你这是搜身,还是存心揩油?"把举了半天的手放下来,林耀庭一屁股在萧冥羽床上坐下,非常放松的就斜倚在了床头。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掌心雷,得,这一次算是彻底的自曝身份了,现在轮到萧冥羽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杀人灭口的问题。

"你到底捡了什么东西?拿着瓶香水跑到我房间干什么?"

林耀庭的视线往萧冥羽的脚下一扫:"我捡到了一个鞋印,刚才已经看过了,跟你的皮鞋底完全吻合。"

这就是他刚才把自己腿抬到那种尴尬高度的理由?萧冥羽觉得自己要吐血!

林耀庭继续自说自话的解释:"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把盥洗台前的地板弄湿了一小块,回来就发现地上多了个模糊的脚印。而且,我的牙刷摆放的方向也变了,你不是暗恋我到偷着去用我的牙刷了吧?或者还有我不知道的,比如......趴在我的床上嗅我睡过留下的味道?"

"......"萧冥羽被奚落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最后憋出了前天在大光明卫生间看到的那个奶油小生说过的三个字:"不要脸。"

"Bingo!"林耀庭不正经的捻了个响指:"我不要了,你要么?你要的话,别说脸,我连整颗心整个人都可以给你!从灵魂到肉体......"

萧冥羽现在特有种冲动,想扑上去把他那张脸撕下来,这个人完全不知道他顶着张跟幽羽酷似的面孔说这种下流的话有多可恶!这就是亵渎!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身份的制约,萧冥羽真想开枪。

"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真一枪崩了你?"向前走了两步,萧冥羽把枪口直接顶到了他的额头上。

但显然萧冥羽的威胁对林耀庭完全不具备杀伤力。

蹬掉皮鞋,换了更舒服的姿势霸占了萧冥羽的床后,林耀庭将一条手臂垫在头下,半躺在那里慵懒的看过来。见萧冥羽还举着枪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索性把他持枪的手腕往自己这边带,重新使枪口在额头上抵住后才放手。不过放手前,林耀庭没忘在萧冥羽的手背上捏了一把,算是把豆腐吃了个十足。

这活脱就是个无赖啊!萧冥羽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床上那位却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等着牡丹花下死呢!怎么?被我迷住了舍不得下手?"

萧冥羽磨牙霍霍,这要是他穿越前,一百个林耀庭也死透了!

可眼前的身份地位,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的。好在左手的东西倒可以暂且充当武器,萧冥羽扬手就把那瓶从林耀庭口袋搜出来的玻璃瓶香水对着他的头砸了过去。

抬手准确无误的将香水接住,林耀庭故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别扔啊!人家闻着你身上有我房间里这种紫罗兰香水的味道,看你偷进过我房间回来连衣服都舍不得换一下,深以为你是喜欢这种味道的,特意把它拿过来送你呢!"

萧冥羽真有点不知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好了。

他是气的发昏,可并不是傻子。林耀庭说的话中,把那些不正经的成分过滤掉来听,点到的正是自己缺少实战经验所忽略的细节上东西,而这些细节上的小失误,往往会在谍战生涯中演变成致命的大错误。萧冥羽深知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所以很清楚如果林耀庭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调戏自己的,那就是来提点自己的了。

也许,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认真聊一聊。

萧冥羽把枪放下,正色道:"林耀庭,我们好好谈谈吧!"不再叫什么甥少爷了,表明他想认真谈的态度。萧冥羽想的很清楚,不管林耀庭是什么身份,延安的,或者第三国际的都无所谓,只要目前大家的目标都是针对日伪的,就完全可以互不妨碍的干自己的事情。

"站着谈多累,坐下来说吧。"林耀庭的口气仍没有萧冥羽想要的那种正经,还探身拉了他一把,把他也给拉坐在了床上。

"我想严肃的谈!"压不住又有点火大,萧冥羽一把拉下他搭在自己后腰上来回摩挲的手,转头怒视着那个躺在他床上神情一派逍遥的男人。

"好、好、好。"林耀庭收回手臂做妥协状:"我也认真的跟你谈件事,我给你换个房间吧?"

"为什么?"萧冥羽很是不解。

欠起些身子,林耀庭靠近他的耳边语带笑意的轻声开口:"这个房间没有电源线,你的电台要怎么用?"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他压倒,萧冥羽用整个前臂死死的卡住了林耀庭的喉咙,上半身完全压制住了他的身体:"你怎么知道的?"他自问绝没让林耀庭有机会看见过电台才对。

下手的力气实在有点重了,林耀庭被憋的满脸通红,非常勉强的才挤出仨字:"看见了。"

发现自己下手狠了,萧冥羽稍稍放开一些。林耀庭立刻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边咳边拽开了衬衫的上面的两颗扣子,勉强顺过这口气来。

等气终于喘匀了,面色还依然绯红着,加之衣衫不整,林耀庭活脱就是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不说,还用一种堪称哀怨的眼神委屈的瞧着萧冥羽:"你还真忍心下死手啊!"

"你到底什么时候看见的?"萧冥羽才懒得看他演戏。

"昨晚。"一个人唱独角戏到底无趣,林耀庭也就不继续了。

"我在书房睡着以后?"

"不是。"慢悠悠的否定之后,林耀庭将声音压低:"你在卧房睡着以后......"

"不可能!"萧冥羽确定自己早上是检查过门窗的,就算昨晚喝了他那杯加了料的咖啡睡的太沉什么都不知道,但醒来检查过还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就未免就太离谱了。"门锁我检查过,绝对没有开过。"

林耀庭一笑,突然发力起身将萧冥羽反压在床上,牢牢控制住了他的双手。低下头来,在萧冥羽的颈窝处深深嗅了一下,林耀庭将唇移动到他的耳边,语气中竟有点宠溺的调笑:"戴老板手下真是没人了啊,怎么派了你这么个雏来?"

被他在耳边的呼吸吹拂的有些痒,萧冥羽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心中思量着他说的话,反倒没多注意那些小动作:"你也是军统的人?"

这句话,无疑等于自报家门了。

"你猜?"林耀庭不肯正面作答,游移在他耳边的唇那小巧的耳垂含住,而后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看萧冥羽恶狠狠的转头瞪了过来,林耀庭见好就收的放了手。起身下床穿好了鞋,直接站到了萧冥羽的衣橱前。

"你要干嘛?"那里面放着电台呢!萧冥羽忙跳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他开衣橱门的动作。

"别紧张。"反手搂住了他的肩头,林耀庭安抚的一笑:"让你看看不用走门也能进你房间的方法。"

诧异的看着林耀庭,萧冥羽不再阻拦。就见他打开衣橱,伸手把挂在上面横杆上的衣服向左侧推了推,在最靠近右端的地方,轻轻的握住横杆向内侧转了一圈半。先是有几秒钟机关响动的声音,而后衣橱后面的木板竟向一旁退去,露出了里面的——另一个衣橱?

萧冥羽惊愕不已的看了眼林耀庭,里面那个的确还是个衣橱没错,但不是他房间的衣橱!虽然现在比早上多挂了许多衣服,可那件海虎绒的大衣他印象还很深刻,那是林耀庭房间的衣柜啊!

"怎么样?要不要再过去看看?这次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林耀庭好整以暇的调侃道:"是身为主人的我邀请你过去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干戈玉帛
12、干戈玉帛
当晚,萧冥羽果断的接受了林耀庭给他换房间的提议。原因自然不仅仅是电台的使用问题,更是因为隔着个锁不上的衣橱与林耀庭毗邻而居让他觉得不踏实。

这次换的房间依然是在林耀庭卧室的隔壁,不过是从左边换到了右边,但房间倒是比原来那间大了许多。唯一让萧冥羽不太喜欢的是,这房间的布局摆设都跟林耀庭的那间相仿,偏暗的色调略显沉重,感觉不是那么舒服。不过考虑到这间房不会有人趁夜由衣柜里偷偷潜入,那点不舒服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收拾完了觉得口有点渴,萧冥羽下楼来给自己找水喝,原以为挺晚的了一楼大厅里应该没人了,结果下来看到林耀庭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边忙着打电话边指挥芳婶夫妇热火朝天的布置大厅。

看芳婶正往一棵圣诞树上挂装饰物,上面够不着,萧冥羽只好主动上前帮上一把。看着圣诞树才想起来,后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

甥少爷果然是主子出身,坐沙发上跟电话里那头不知道什么人打情骂俏的忙着,还不忘颐指气使的吩咐他们几个干这干那。萧冥羽有心说自己是给梁鸣士管账的,又不是来给他姓林的当催巴儿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在矮檐下,凡事就得缩着点,林耀庭是什么牙碜的话都能说的出口的主儿,自己跟他斗口也只有吃亏的份。

忙完就回了自己房间,这个大套房也跟林耀庭的那间一样,有独立的卫生间,萧冥羽不必再使用楼道里的那个,洗澡也更方便了。

拿出芳婶今天刚帮忙洗好的睡衣裤放在床上,萧冥羽到浴室给自己放一缸水,滋滋润润的躺了进去。结果刚泡了两分钟就舒服的打了个哈欠,睡意开始蔓延。

这都几晚上没睡好了啊!一想起这些来,就想骂王晋年那个缺了德的骗子,不然他现在到了延安就算条件差点,洗澡没那么方便,至少睡个安稳觉还是没问题的。

稍一闲下来,不觉就想到了曼婷母子。

分开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没怎么想过曼婷,但萧冥羽确实还挺怀念韬世天天爸爸长爸爸短叫他的那些日子。那孩子长相集合了他父母优点,漂亮的像个精致的细瓷娃娃,小脸蛋粉嫩粉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想着韬世叫他爸爸的小模样,萧冥羽就忍不住从心底里笑出来,盘算着要是近期就能回去看他们母子就好了,到时一定得想着给韬世买只新钢笔,那孩子好学又乖巧,他是真有些想这个儿子了。

"这是想哪个相好的呢?笑的这么陶醉忘我?"

萧冥羽倏尔睁眼,林耀庭左手拎了瓶红酒,右手夹着两只高脚杯坐在了浴缸沿上,歪着肩膀往墙上一靠,一副又让萧冥羽觉出那种"邪气儿"的雅痞样。

萧冥羽直接是给又惊又气的弄糊涂了,当下连愤慨都忘了,转着头四下寻找这又是在哪藏了暗门让他给溜进来了?

"别找了,我这次是从房门进来的。"林耀庭好心的告知:"想起来忘记给你这个房间的钥匙了,这不给你送钥匙来了嘛!"

"送钥匙你他妈的也要敲门啊!"萧冥羽是真急了。他穿越前还有个上得了台面的掩护身份是律师,虽然偶尔也会有人用"斯文败类"这样的词汇形容他,但从职业的角度考虑,他一直涵养尚好,至少从不对人爆粗口。显然,林耀庭今天受到了格外高规格的待遇。

"我敲过,你不出来拿我才送进来的。"林耀庭大度的不去计较萧冥羽的粗鲁,说的自己送货上门的行为还挺高尚。

不想跟这个男人多废话了,萧冥羽怕再多说几句他能给直接气死过去,他决定提前结束泡澡时间。虽说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但好歹他的灵魂借宿在里面,这点主人翁责任感还是得有的,哪能由着随便什么人不买票就这么免费参观?

伸手拽过旁边的浴巾,萧冥羽用最快的速度给出浴的自己围上,趿拉着拖鞋回了卧室。嘭的一下拉开房门,用头一点尾随他出来的林耀庭,咬着后槽牙开口:"钥匙留下,好走不送。"

"你不用送,我还没打算走呢!"林耀庭老实不客气的就坐在了床上,他好像对萧冥羽的床特别的迷恋,逮到机会就得坐坐。

将两个酒杯放在床头柜上,林耀庭打开瓶塞,给两只杯子各到了多半杯的红酒。把两杯酒都端了起来,一杯向着远在门口当门童的萧冥羽一举:"来,喝一杯,我们说点正经事。"

"你也有正经事?"正经事三个字让萧冥羽说的都变了调了。

啪的一声把门摔上,萧冥羽返身走到床边,没理会林耀庭递过来的酒,先拿起睡衣给自己穿戴起来。

"你身上哪来那么多伤啊?"萧冥羽不接他的酒,林耀庭也没异议,就这么帮他端着。

萧冥羽系着扣的手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身上被日本人留下的痕迹,又飞快的把扣全给扣好了。这些伤都快半年了,其实早就完全不疼了,不过当时被打的皮开肉绽,愈合后结了痂,痂退了新长出的皮肉色泽粉红始终和原来的不一样。幸好曼婷托人弄到最好的德国进口药,才使得那些痕迹已经不是太起眼了,不过要想完全看不出了,正经还得再过上一段日子。这些伤大部分都是萧冥羽穿越到这具身体里以前"顾宗坤"独自承受的,肋骨断了的地方外面虽然看不出来,但伤是更重的。被活活用刑虐打至死,那得是糟的什么罪啊!虽然萧冥羽也杀过人,但最多是一枪给人个痛快,现在看着这一身伤痕他都替"顾宗坤"疼,也由此替他恨日本人。

"哎!你能不能稍微把头转过去点?"睡衣穿好了,可睡裤提到腰上前得把围在腰里的浴巾撤了,刚才从浴缸里出来是光顾着生气也就忘了,现在被林耀庭端着酒杯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冥羽觉得自己就跟下酒菜是的。

林耀庭耸了下肩,难得配合的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嘴上却不肯闲着:"怕看化了你啊?"

"我是怕甥少爷看多了长针眼!"睡衣裤穿好,浴巾就随手扔在了床尾。毕竟是冬天,萧冥羽扛不住就穿个睡衣站在地上,索性上了床把被子披在了身上:"你有什么正经事,赶快说吧,说完我要睡了。"

林耀庭又把手里的酒递了过来:"喝一杯再说也来的及。"

"谢了,你觉得我还敢喝你的东西么?"

林耀庭噗嗤一笑:"你发现了啊?"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萧冥羽懒得回答他这个白痴问题。

"这杯肯定没问题,我以人格发誓。"

萧冥羽不屑的讥讽:"你有人格么?"

"......"林耀庭指了指他,没说出话来,最后把萧冥羽始终不肯接的那杯酒一口喝尽:"我要是一会儿人性泯灭兽性大发那也是让你给挤兑的!"

"你那得算掩饰不住,本性暴露吧?"不耐烦这样的斗嘴了,萧冥羽是真想好好睡一觉:"到底有事没事?要是单纯发情的话找你那个什么玉楼去,我真累了。"

打从知道了原本住的那个房间有暗门的事,萧冥羽对林耀庭反倒没那么戒备了。他要真想对自己使点什么坏的话,昨晚有的是机会,更大可不必主动给自己换房,那样随时都可以偷袭。

最后他对林耀庭的评价就俩字:嘴贱!

"偷听我打电话?"林耀庭指了指披着被子盘腿坐那像尊佛爷一样的萧冥羽:"你不仅思凡还吃醋了。"

萧冥羽直想啐他,刚才在大厅里他打电话讲那么大声,把被他指使的团团转的三个人都当成聋子了。

"甥少爷,要没事您老真请回吧,我太累了。"不耐烦的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萧冥羽打了个哈欠,他怀疑如果林耀庭不突然冒出来,他没准能躺在浴缸里就睡着了。

"陈公博回沪了,后天76号礼堂会有一个欢迎会,有没有兴趣去极司菲尔路认识一下你未来的对手们?"

"嗄?"林耀庭的正事老是夹在一堆的不正经中突然的冒出来,哈欠连连的萧冥羽毫无准备,被说的一愣:"我怎么可能进的去76号?那里戒备森严的。"

"你一个人当然进不去。我刚回来的时候,舅舅曾想安排我进76号当特工总部警卫总队的总队长,故而跟他们很熟。"林耀庭转身又倒了两杯酒:"你的上线安排你到我舅舅身边为的也是有机会接近这些人吧?"

秃鹫倒是表示过这层意思,但萧冥羽真的只想搞暗杀,不想搞情报。一次暗杀成功为了安全起见就有可能被允许撤回后方了,再说搞情报勾心斗角那种东西他觉得自己不擅长。当然,杀人他其实也不是很擅长,但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打交道要省许多麻烦,这是他的一贯认知。

"太大的人物也未必见得到,总之就是跳跳舞打打牌之类的消遣。怎么样?有兴趣么?"

这次萧冥羽没有拒绝林耀庭递过来的酒杯,大脑飞快运作的同时,连两只杯子均被林耀庭用的事都给忽略了。指尖摩挲着杯壁转了两下,萧冥羽眼波一闪,点了点头:"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耀庭举杯过来。

抬手跟他碰杯,萧冥羽喝的若有所思。

冷不防林耀庭倾身过来:"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给卖了?"

看了眼正经不到两分钟的林耀庭,萧冥羽把空酒杯递还给他:"彼此彼此,你卖我我就不会卖你了吗?"

"你卖我什么?就一部电台么?我要今晚就处理掉它你可就出卖不成变诬陷了。"

"静安寺路,第一西比利亚皮草行,还用我再多说么甥少爷?"萧冥羽把被子再度裹紧了点:"被刺杀的人,听说可是特工总部的主任啊!"

"行啊萧老弟,看来我还小瞧了你。"林耀庭显然是多少有些吃惊的,手上倒酒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难得在林耀庭这里占一次上峰,萧冥羽没说话,只是轻浅一笑,多少带出了点小得意。

"不过你真不该知道这么多,万一我把你......"林耀庭抬手在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人灭口?"萧冥羽说的多少有点不屑了。

林耀庭靠近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雪白牙齿,带着分要咬人的意思,一字一顿的吐出四个字:"先奸后杀!"

说完这四个字,林耀庭跟被十二级龙卷风撮出去的一样,身手矫健的跑的没了人影。萧冥羽丢过去的那个枕头,不幸的砸在了门板上。

给他真真假假的一通胡闹,萧冥羽已经没有了睡意。坐在床上略一思索,他起身下了床。

拉好窗帘,熄灭吊灯,只留了桌上一盏小台灯。萧冥羽从床头柜后面的一个暗格中取出电台,拿出秃鹫留下的最新启用的密码本,给重庆方面发了一条密码电报。

第13章 第十三章 总会枪声
13、总会枪声
位于沪西兆丰公园对面的兆丰总会门前车水马龙,平安夜在上海滩这个东西方文化已经很好的融合了的大都市里是很被看重的。

萧冥羽在这个晚上并没有跟林耀庭去极司菲尔路,对于他的临时反悔,林耀庭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一个人去了。

其实萧冥羽也是去过那附近的,他没有进去,而是一路尾随着一群人。这群人里有几个是76号的骨干分子,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军统的反水特务。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萧冥羽尾随着这群人从76号出来,又先后去了百乐门等几家娱乐场所才最后到了兆丰总会。摸了摸口袋里的枪,萧冥羽多少有点沉不住气了。昨晚临时联系上重庆后,才知道今晚有个制裁行动,他也被临时委派了任务。当然并不是要他去执行制裁,而是负责监视整个行动过程,并把情况及时汇报给重庆。监视的理由是,执行暗杀的杀手原本是军统人员,并且是原军统上海区区长王夫本的副官马可冬,他先是随王反水到76号,而后又被军统再次策反回来。鉴于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上面指示他不要正面接触这个马可冬,只要监视就可以了。

正当萧冥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兆丰总会里忽然传出了激烈的枪声,紧接着有一个人跑了出来,跳上了一群人来时乘坐的其中一部汽车迅速的离开了现场。枪声一响总会里顿时大乱,许多人蜂拥着出来四散逃命,随后有两个人被抬了出来,萧冥羽明白,这应该是得手了。

随便兜了几圈,等开着车行里租来的汽车回到万宜坊都已经四点多了。萧冥羽没想到梁宅竟然还灯火通明的,不只林耀庭的车在那里,另外还停了好几部汽车在梁宅门前。

单单有车还不算什么,八个保镖模样的人分列两排笔挺的站在宅子外面,一伸手就把从汽车里出来的萧冥羽给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我住在这里。"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萧冥羽想是不是梁鸣士来了?

"住在这里?"保镖上下打量了萧冥羽几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叫过身后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就转身进了梁宅。

萧冥羽不明所以中就被强行搜了身,那两只搜身的手还极不老实的在他的腰胯上捏了几下。

"兄弟,那个地方藏不下东西。"抓住那只在小腹下探索的手,萧冥羽显然对这种借搜身之名行骚扰之实的举动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不过是忌惮他们都是梁鸣士的手下,不便冒然翻脸罢了。

正巧先前进去禀报的人出来了,示意萧冥羽进去,搜身的男人只得讪讪的收了手放行。

等到进了大厅,萧冥羽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客厅里只有两个人,林耀庭坐在沙发上,指尖挂着串白檀的佛手珠,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活脱一副浪荡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

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男人一脸不耐的的吸着烟,萧冥羽正想着原来不是梁鸣士过来,那人倒狠狠的扔下烟蒂蹭的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眼前,二话不说先嘭的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

"妈的!还是被我抓了吧?明明自己养了小白脸,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勾搭我的玉楼!你当我丁秉朝是真怕了你啊?"手虽然是揪着萧冥羽,这话却是转头对着林耀庭说的。显然萧冥羽已被归为了毫不起眼的附属品,地位等同于林耀庭的私人所有物,未见得比他把玩的那串檀香手珠更高贵些。

萧冥羽被扽的一个趔趄,完全没弄懂眼前唱的这是哪一出。但玉楼这名字他倒是耳熟的很,心下也猜得了个大概,十之八九这是林耀庭惹出的风流债。

投眼看向林耀庭,萧冥羽倒是没什么恼怒的表情。这里根本没有他什么事,而他也不想自曝伸手惹人注意,只想林耀庭说一句不关的自己的事,那他就会跟芳婶夫妇一样回房安睡,这楼下就算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老丁,你火气是越来越大了。"林耀庭指尖一挑,佛手珠套上了手背,紧接着五指一展,手珠就滑倒了腕上。完成这一连贯的小动作,他才慢条斯理的对着男人开口:"第一,玉楼不是你的人。第二,萧先生也不是我的人,他是我的爱人,你要弄不清这两者的区别,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玉楼的心。第三,如果我的爱人哪天不喜欢我而跑去找你了,我一定会先自省,而不是跑到你门上去胡搅蛮缠。"

老丁其实并不老,萧冥羽打眼一看,也不过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能比林耀庭略大个两、三岁而已。只是他听林耀庭这的这几句话,丝毫没有想把他摘出来的意思,到像是故意要把水搅浑,彻底把他拖进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还是自救吧:"先生......"

刚说了俩字,丁秉朝手劲加大,嗓门也升高,冲着他就回赠了俩字:"闭嘴!"

萧冥羽没留神,被吼的一怔,以为他要动粗,下意识的就把他揪着自己领口的手腕往下一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肘用力一送。这本来是擒拿术中演变而来的一招,丁秉朝登时就放开了手并被制住扭过了胳膊。萧冥羽不清楚这人的身份,本想一直保持低调,这一下实在是条件反射失手而为的。

林耀庭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站起身缓步走过来:"老丁,你要是也有本事让他迷上你,我绝不去找你的麻烦。"

萧冥羽低头看了一眼林耀庭搭上自己腰间的手,松手放开丁秉朝,不耐烦的退后两步挣脱出林耀庭的怀抱:"你们吵你们的,和我没关系,不要老把我扯进去。"

丁秉朝被萧冥羽那一手有点镇住了,一时弄不清这人的身份到底是林耀庭的情人,抑或是以情人身份陪在旁边的保镖。原本之前都没正眼瞧过萧冥羽,这一回倒是上一眼下一眼的仔细打量了半天。

"林老弟,你这个也算是个妙人了,既然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好的货色,何苦还跟我争玉楼呢?"

萧冥羽见他说的不堪,又懒于跟这种人多费唇舌解释,抬脚就想上楼。

这工夫就听到外面一乱,显然是群保镖忌惮着什么没拦住,紧接着门一开,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

"玉楼?你这是跑哪去了?今晚上日本人的地方出事了,我到处找你!"看见玉楼进来,丁秉朝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谁知道那玉楼抽回手就给了丁秉朝一记耳光,打的那叫一个清脆,搭着客厅也大,夜深人静的都起了回声了。萧冥羽也不由的停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原来这位就是玉楼啊,大光明电影院里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及细看,就觉得油头粉面一副奶油小生气。现在仔细一看,果然是个美貌青年,只可惜生的过于精致了些,反倒少了点男子气。

"你敢打我?"丁秉朝大概被打傻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顿时两眼冒火,却是瞪林耀庭比瞪玉楼多。

有两个保镖大概没敢硬拦住人追了进来,见自己主子挨了小情人一巴掌,忙聪明的退了出去。

玉楼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西装,也没穿件外套,此刻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哆哆嗦嗦的指着丁秉朝开口:"姓丁的,不要以为你有俩臭钱就了不起了,我们白家是没落了,但还没到出卖色相换饭吃的地步,你凭什么在百乐门的旧相识前到处跟人说我是你的?"

"好好好!你不是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着姓林的,可你也回头看看,人家早就另结新欢了!"丁秉朝往对面一指,成功的把战火转移到林耀庭和萧冥羽这边来。

显然玉楼的怒火另有渊源,但对于萧冥羽来说,他不知道三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瓜葛,也没兴趣知道。在外面冻了大半个晚上,他只想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赶快上床睡一下。明天还要起早去打听一下兆丰总会的事情,以便给重庆那边汇报确切的死伤人数。

幸好玉楼这边也并不肯中计去接丁秉朝的话:"那笔药材生意拿不到宪兵队的条子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这件事麻烦你的。"

几乎是黯然的看了林耀庭一眼,白玉楼微微翕动了下鼻翼,缓缓的转了身要走。

"玉楼。"林耀庭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穿的这样单?你的那件水獭领的狐皮大衣呢?"

"当掉了......"白玉楼似乎想要叹口气,却最终还是勉力把那声叹息强自化成了朵微笑,极苦。

丁秉朝倒是十足的行动派,听到这话已经想把他身上的那件厚呢大衣披到了白玉楼身上,顺势把人就给卷进了自己怀里:"玉楼,你缺钱就跟我说嘛!那笔药材的事我一直记在心上。你也知道自从开战以来,这药品是紧俏物资,日本人限制的极严,我也要上下打点才行啊!"

起先在丁秉朝的怀里挣了两下,没挣出来,玉楼也就顺从了下来,低了头看着皮鞋尖委屈道:"我不求你......"

"不用你求我,是我求着帮你的忙还不行么?"看得出丁秉朝是真在乎这个白玉楼,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场了,一味做小伏低的说些肉麻话。

当事人还没如何,萧冥羽先听不下去了,抬腿上了楼梯,自顾自的回了房间。

这一番折腾,天都朦朦亮了。萧冥羽刚随便洗了个澡,就听见楼下汽车响,想必是丁秉朝带着人走了。

楼梯响起脚步声,在他的门口停下,萧冥羽没等林耀庭敲门,就先开了房门。

"你们的手伸的够长的啊!连王夫本的副官马可冬都给策反了?"

"进来说。"萧冥羽本来以为他是来跟自己说刚才的事情的,想着那事他不关心更不需要解释,所以只把门开了一点缝。之所以根本没想让林耀庭进来,是怕他又赖着不肯走。没想到对于刚才的事情林耀庭只字不提,上来就说起了这些事。萧冥羽出于隔墙有耳的考虑,一把人给拉了进来:"你的耳朵也挺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岂止耳朵长,命还大呢!开枪的时候我就在兆丰总会里。"不满的瞥了萧冥羽一眼:"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吧,没良心的。"林耀庭也不是真的责怪,暗杀这事绝对没有提前跟外人透漏的道理,他不过是借题发挥一下。

"你在里面?"萧冥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王......"

"王没事,何和陈死了。"

不需要林耀庭说出全名,最近做了许多这方面工作的萧冥羽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何是和平救国军副总指挥兼第一路司令,而陈是76号第一处的处长,都是军统反水的汉奸,也都在是戴老板这次的制裁名单上。

"消息可靠么?"

"你觉得呢?"两死一伤的消息是刚从医院得到的,林耀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萧冥羽开玩笑。

萧冥羽一笑:"我很好奇,你这么帮我不怕上峰责怪么?"

"上峰?这么说你已经猜到我是哪一路的了?"林耀庭缓步到萧冥羽面前,却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烟盒取出支烟卷叼进了嘴里。

刚划燃一根火柴,不及点上,被萧冥羽噗的一口气给吹灭了:"我讨厌烟味。"

"我又不吻你,怕什么?"林耀庭轻佻的开口。话虽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没有点上。

萧冥羽没对他的这种调侃动怒,只在他眼前举起一只手里,缓缓比出了"八"的手势,黑曜石的眼中有抹狡黠的光彩闪过。

林耀庭看了那手势后笑意加深,然而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到位,比出"八"字的拇指和食指已经慢慢靠拢弯曲,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样子很像字母"C"。

这下林耀庭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吐掉了嘴里的烟卷,一把握住了那个"C"。林耀庭将萧冥羽的手拉过来圈在了自己腰上,使得两人胸腹相贴。

他高了萧冥羽半头左右,刚好把他那点小得意看进眼底:"我怎么办?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了,你得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呢?你是打算不跟着徐老板了,转投戴老板门下要我引荐么?"萧冥羽也不挣扎,就这么和他贴着:"戴老板和徐老板可一直是勾心斗角的。"

"大家都是为党国效力的,而党国既不姓徐也不姓戴。我加入组织只是因为想要抗日锄奸,早日实现先总理所提倡的三民主义,让我堂堂中华可以真正强大起来。"这两句花说的极其严肃,是萧冥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耀庭。

不过也仅仅是这两句而已,林耀庭随即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得多了,萧冥羽正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说不清那眼神里都有些什么含义,让他忽而不自在起来。

"天都要亮了,你休息会儿吧!"林耀庭放开萧冥羽快步走了出去。

盯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看了半天,萧冥羽想,林耀庭身体中血液的温度,其实要比自己的滚烫许多。没来由的升腾出一种小小的异样感来,或许是些许敬畏,说不清。他是觉得穿越前的自己是没有信仰的那类人,原以为林耀庭其实跟他一样,但现在发现,也许不是。

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卖弄的揭穿他的身份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踩点探路
14、踩点探路
民国二十九年的元旦在料峭的寒意中不经意就走远了,眼看着农历新年将至,林耀庭没有正经职业却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萧冥羽知道,那是汪兆铭的伪国民政府就要正式成立了,林耀庭是被舅舅在里面安排了职位的。

这些日子他也忙,马可冬已经被顺利转移到了重庆,李士群借由兆丰总会枪击案的事攀诬上了王夫本。因为王同丁默邨关系较为亲密,李士群刚好也借此打压丁默邨一派。戴老板的反间计奏效,虽然没能除掉王,但制裁了何、陈,也算是出了口恶气。萧冥羽和重庆联系上以后,得知秃鹫和灯影已经平安回到重庆。自己没有了暴露的危险,一颗心总算是彻底踏实了下来。

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就是庚辰年的大年初一了,外面已满是浓重的年味。

黄昏时分,街上依旧还很热闹。黄包车穿越路口的时候轧过来去双向的四条电车轨道,萧冥羽被颠簸了两下,头上的折叠遮雨棚就自己往后收了回去。

立刻抬手拉了一下,他把自己重新挡进棚底,伸手有些刻意的压低了头上的礼帽。

黄包车在一幢维多利亚式的六层建筑前停下来,车夫小心的将车把稳稳落地,摘掉头上的破毡帽回身向萧冥羽行了个礼:"先生,礼查饭店到了。"

付了车钱后车夫拉起车子飞快的离开了,萧冥羽明白他是怕惹麻烦。这里离日资的轮货码头很近,淞沪会战后早就被日本人强占,不属于的中立区,而眼前这座英国人的饭店也早已易主给日本人经营了。

饭店肯定没有了战前的繁华,连艾奥尼克立柱都显得有些落寞的耸立着。萧冥羽抬头瞧了一眼那些花式繁复的大型圆拱窗户,迈步推门走了进去。

前台接待的服务生用带了些北海道口音的日语问他是准备住店么,萧冥羽告诉他找人,并打听了一位叫滝本忠夫的先生住在哪间客房。

滝本先生没有在客房,他去了顶层的孔雀大厅参加一场准备迎接新年的舞会。舞会的东道主是位跟日本军政两届都有交情的日籍华侨,专门从事把中国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往日本倒腾的行当,一个地道的汉奸商人。

萧冥羽乘着这个年代少有的电梯到了六楼,刚一迈出电梯,他就被两个人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给拦了下来。

"客人,请出示请柬。"两个服务生的背后,还有几个黑西装的男人在那里警惕的来回转着,不说话判断不出是哪国人,但想来都是特务无疑。

摸了摸大衣的口袋,萧冥羽忽然刚刚想起似地笑着告诉两个侍者,他的请柬放在滝本忠夫先生那里,而滝本先生已经先进去了,麻烦他们代为请滝本出来一下。

服务生立刻态度极好的去里面找人了,倒是那几个特务故做不在意实则很在意的上下打量了萧冥羽好几眼。

萧冥羽完全视若无睹的跟另一位服务生操着流利的日语闲聊起来,后来说到很热,就把大衣脱了拿在手上,露出里面一身不太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会喜欢穿的长袍马褂来。对襟马褂左侧的小暗袋里放了一块镶了颗硕大蓝宝石的纯金怀表,同样是纯金的表链就挂在马褂的扣畔上。

等了大概一支烟左右的功夫,先前进去的那个服务生出来了,后面跟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矮个中年男人。萧冥羽好似等急了的样子,掏出那块怀表"啪"的一声将表盖打开看起时间来。

中年的男人的目光在萧冥羽怀表上飞快的扫过,立刻快步迎了上来:"清水先生,真是对不起,绫子小姐让我先陪她跳支舞,我就先来舞会了。"

滝本说着忙拿出萧冥羽的请柬递给他,萧冥羽客气的回应没关系,请柬也没看,直接交给服务生。验看无误后请柬被恭敬的双手还了回来,滝本忠夫就和萧冥羽相携着进了孔雀大厅。

大厅非常的宽敞,而且还有让萧冥羽觉得在那个年代应该很稀奇的开放式天窗采光,当然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主要还是靠灯光照明。由于这里是舞会会场,为了方便"伪绅士"们在跳华尔兹的过程中可以和迷人的舞伴有更近一步的亲密行为而不被注意,所以舞厅里的光线是很暧昧的。

萧冥羽当然不是来跳舞的,滝本领着他穿过一对对的舞伴,在休息区找了个角落坐下,立刻有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了托盘的服务生为他们送上了洋酒。

"滝本先生您好,我姓萧。"刚才热络如老朋友的画面不过是假象而已,萧冥羽全凭他微微的谢顶才确认他就是滝本的,而滝本认识的只是他的那块纯金怀表。

"您好萧先生。"滝本多少有点紧张,这也难怪他。他是个地道的日本商人,更确切的是他是个厨师。早在大革命前就随父亲来到中国,并且也娶了一位中国妻子。抗日战争爆发后,生性胆小的他无意于卷入任何和政治有关的事件中,只想安心经营父亲留下的一间日本料理店。但因为他的弟弟是日支斗争同盟的一员,和中|共的上海地下组织关系密切,而这件事又被军统所掌握。滝本为了弟弟,也为了保全自己不受连累,被迫答应跟军统方面合作。

"滝本先生不要紧张,我不会在这里动手,你只要准确的告诉我是哪个人就可以了,我们的组织是不会让你惹上任何麻烦的。"

这番安抚果然让滝本镇定了许多,他拿出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真是太感谢了。"刚说完这话,一对男女就舞到了他们身边,滝本忙抬手只给萧冥羽看:"那个男的就是杨寿祥!"

一把将他伸长的手臂按下,萧冥羽示意他不要那么大的动作,这才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那对跳的兴高采烈的男女刚完成一个漂亮的康德拉交换。萧冥羽着重看了那个男人,四十上下,没蓄须,保养的不错,完全没有中年人发福后走样的身材,穿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了。

萧冥羽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叫杨寿祥的男人。他正是这次舞会的主人,一个专门为日本人强取豪夺中国古董的卖国商人,并且最近刚刚接受了日本人委任的吴淞钢铁实业公司的经理一职。

随着抗战爆发后美国对日本"道义禁运"的物资种类不断增加,资源匮乏的日本想要更多掠取中国的钢铁资源作为他们制造武器的原材料。而卖光老祖宗的古董已嫌不够的杨寿祥就扮演了这么个为虎作伥的可耻角色,为日本人生产钢铁加工武器打自己的同胞。

得到新任的军统上海区区长的指令,这个大汉奸是在制裁名单上挂了号的,上峰的命令是,不准他活着过这个新年。

杨寿祥这个人自知对民族百姓罪孽深重,一向非常谨慎,几乎从不涉足日本人控制以外的地方。萧冥羽为了认清他这张脸,只得亲自到他若在上海必然在此下榻的礼查饭店来认人。

"滝本君,您怎么都不主动请我跳一支舞呢?"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姐忽然过来跟滝本打招呼,看到旁边的萧冥羽时眼睛不禁一亮:"滝本君,这位是......"

"哦,绫子小姐,这位是顺泰洋行的清水淳先生。"滝本又忙转向萧冥羽:"清水先生,这是长谷川绫子小姐。"

滝本刚简单的介绍完,绫子小姐就抢着说了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之类的话,而后非常热情的邀请萧冥羽跟她共舞一曲。

滝本怕萧冥羽会为难,正想帮忙挡驾,哪知萧冥羽却非常西化的弯腰递上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态,说能跟绫子小姐共舞是他的荣幸。

绫子小姐欣然的搭上了他的手,两个人就旋进了舞池中央。萧冥羽刻意带着绫子往杨寿祥身边转,牢牢的将那人的面貌记了个清楚。

一支曲子终结,灯光暂时明亮了起来,跳舞的众人都退出舞池稍作休息,萧冥羽也偕同绫子回休息区。一边走,一边不经意的拿出怀表来看看时间,啪嗒两下的表盖开合中,杨寿祥的两张肖像就被摄入了怀表中的底片上。

新一支舞曲开始,绫子小姐好像颇为喜爱跳舞这项娱乐,又拉着滝本陪他去跳舞。萧冥羽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目光一直在暗处追随着杨寿祥的身影。

清楚自己今天是不能动手的,这里来的每个嘉宾都是收了请柬的,如果不出事,那么谁也不会在意自己其实并不在原本的嘉宾名单上,可一旦发生点什么意外,必然会露出马脚。萧冥羽不想自己出事,也不想连累滝本,所以他不准备选在舞会的现场下手。

正盯着杨寿祥的时候,萧冥羽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丁秉朝端着杯酒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跟杨寿祥握了手后友好的攀谈了起来。

这个丁秉朝的背景萧冥羽在林耀庭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他祖上清朝时曾坐到过漕运总督的位子,跟安清帮很有些渊源,大革命后他父亲就加入了安清帮的堂口。丁秉朝十四岁就拜在杜老板的门下,八一三之后,杜老板不肯受日本人拉拢迁居香港,丁秉朝倒是很愿意从日本人那里得些好处,梅机关筹备特工总部的时候缺人手,他便带了一票手下兄弟投了过去,在76号捞了个行动处副处长的职位。

丁秉朝和杨寿祥似乎聊的很投机,萧冥羽不动声色的坐过去,背对着丁秉朝坐下,装作专心致志的看别人跳舞。

毕竟是有着乐队伴奏的舞厅,两个人的说话声音时大时小,并不能每句都听清。正巧这时有个服务生进来跟丁秉朝说有位白先生往饭店打了电话找他,萧冥羽想那位白先生应该就是白玉楼。丁秉朝对白玉楼的心自然不用说了,忙说句少陪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走。

萧冥羽正为一无所获而皱眉的时候,丁秉朝突然转身对着杨寿祥又嘱咐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八点,派克路国际饭店我做东,可千万记得赏脸啊!"

这真是应了那句"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听到杨寿祥应了句去必去叨扰的话,萧冥羽掩饰不住窃喜的心情,仰头饮尽了杯中物。


第15章 第十五章 酒后之言
15、酒后之言
回到万宜坊又已经很晚了,路过一处洋房门前时竟听到里面有悲痛欲绝的哭声,虽然声音是努力压抑着的,但在这马上就是新年的年根底下听到还是觉得很突兀。

理论上说,能住在这里的人家家境大都比较殷实,是不会有寻常百姓那种"过年如过关"的窘迫的,没理由这种时候哭的这么晦气。当然萧冥羽也只是稍稍有点诧异,并没有多做理会,竖了竖衣领加快脚步回了梁宅。

"萧先生,您可回来了!"萧冥羽一进门,就看见芳婶正端了碗什么东西从厨房出来。见到他回来一走神,碗里的东西还洒出来了些,大概被烫到手指,芳婶忙换了一只手端碗,将那只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

"有什么事吗?"上前两步帮着将那碗东西接过来,萧冥羽不解的问。

芳婶腾出手来指了指楼上,低声道:"甥少爷喝醉了,我煎了酸枣葛花根给他解酒。"

萧冥羽"哦"了一声:"那我给他送上去吧。"喝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底应酬多,喝多了这种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端着那碗东西到了林耀庭房门前,萧冥羽抬手刚敲了一下,房门没锁,被这点敲门的力道已经给敲开了。

索性把门推开,萧冥羽一进到房中,立刻闻到了股浓重的酒味。待看到床头柜上那一只全空一只半空的两只白兰地瓶子时,他倒有些恍惚了,看这样子并不是在外面喝多的,倒是在房里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

回手关上房门,两步走到床前,萧冥羽把那晚解酒汤给放下。林耀庭七倒八歪躺在那里的,赤脚穿着睡衣,没盖被子,不知道是喝的还是冻的,脸红的诱人。萧冥羽把被子从他身下拉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给搬到枕头上放好,将被子给他盖好。

林耀庭并没睡着,似乎只是懒得动,睁大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瞧着天花板,样子怪瘆人的。

"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萧冥羽曲起一条腿坐在了床上,扶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把那碗汤送到他口边,想哄他喝下去。自从拆穿了他的身份后,似乎心也更近了一步,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无形中变得亲密起来,只是当事人并没有很清楚的注意到。

"我没喝醉。"林耀庭忽而无比清晰的来了这么一句,转过脸来盯在萧冥羽脸上,目光灼灼,眼里清澈的没有半分醉意。

"你喝的假酒啊?"萧冥羽冷不防倒被他吓了一跳,也差点效仿芳婶把碗里的东西撒出来。

林耀庭怕自己被波及,伸手接过了碗,微微欠身,不用人劝就将解酒汤喝了个精光。

"我酒量好,想醉也醉不了。"把空碗递回给萧冥羽,林耀庭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抬手自然的环住了他的腰:"想不清醒一回也不行......"

"怎么了这是?"意识到林耀庭今天的情绪是真的不对,也就慷慨一次施舍了豆腐给他吃。

重重的呼吸了一下,嫌弃萧冥羽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林耀庭想把手伸进他衣服下面取暖,偏萧冥羽今天穿的是满清遗少的长袍马褂,实在没有地方给他塞手,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什么事值得甥少爷您这么长吁短叹的?"

林耀庭伸不进手去,索性把萧冥羽的腰再圈的紧些:"今天傍晚,我们一个同志殉国了。"

萧冥羽的身子一僵,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下还有些惭愧,他先前还怀疑过林耀庭那个样子是失恋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家里传出哭声,心里很难过......"听得出他是真的难过,声音都暗哑了。

"他家也住在万宜坊?"萧冥羽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也听到了那哭声。

林耀庭在他腿上点了点头:"只有23岁,非常年轻美丽,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今天被带到了沪西的郊外,惨死在了76号汉奸特务的枪下。

"让女人去流血牺牲,身为男人很汗颜。"在萧冥羽眼中,保家卫国这种事更应该由男人来担当。

"可有些事,非女性而不可为啊!"林耀庭收了手臂,翻身仰看着萧冥羽:"若能以身相替,我也宁可捐躯的是自己。"

见他正了神色,两个人相视无言的沉默了许久,竟恍惚滋生了种心意相通的东西出来。

萧冥羽平时其实并不敢这么看他,林耀庭那张脸,时时让他产生在面对幽羽的错觉。虽然知道身体里的灵魂跟幽羽没有半点关系,但平心而论林耀庭对他算不得坏,这种相似就演变成了某种催化剂,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萧冥羽的心。

而今天不同往日,明晚他要去执行一起制裁任务,对于这种事情,结局如何总是难料的。"不成功,便成仁"这话不是说笑,现在还可以坐在这里聊天,焉知明日此时命尚在否?这么想着,不免又在林耀庭脸上多贪看了两眼。

"你今天也有古怪。"林耀庭突然冷飕飕的来了这么一句,还把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几下:"身上还有股子女人的香水味。"

"你鼻子倒灵,快赶上巡捕房的警犬了。"萧冥羽自己本没在意,林耀庭这么一说,他细一闻也觉得似乎还有那位长谷川绫子小姐身上的香水味。

"今天晚上去哪了?你不是才来了上海两天,也学会嫖|娼狎妓那一套了吧?"林耀庭撑起身子跟萧冥羽对着坐了,带着点审问的架势,双眼皮的折痕在一个蹙眉动作后有些加深,实在跟幽羽的小动作都很像。

"你胡说什么!"没好气的嗔怪了一句,又推了林耀庭一把。

说完这句,萧冥羽又觉得这话说得很不像样子!不像样子的原因不仅在于这话本身上,更在于那口气,那心境,总之似乎都不对了。

这一意识到不对,推了林耀庭的手掌立刻像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连带着整个人都从他床上弹开了。

林耀庭倒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看的他耳根子都开始发红。

"你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萧冥羽转身要走,行动快的倒像是要逃。

林耀庭伸手一拉,已然晚了,一下拉了个空,身子探出床边太多,直接从床上扑到了地上。

凭他的身手这一下肯定是摔不疼的,萧冥羽回身看了忍不住又想笑:"新年还没到呢,甥少爷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是着急要红包了吗?"

林耀庭出了丑又受了他的嘲弄,倒也不觉得难堪,站起身拍了拍睡衣就把萧冥羽往床上揪拽。

"我的大礼是没那么好消受的,你得赔给我。"

萧冥羽隔着衣服被他拉着胳膊揽着腰的往床上扯时搔到了痒痒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在他手里挣扎:"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讲道理,我又没有叫你行礼!"

纠纠缠缠的就到了床边,林耀庭已经发现他的腰极怕痒,就故意在他腰上狠捏了两把。萧冥羽果然笑的力气全无,丝毫不得反抗的跟林耀庭滚倒在了床上。一双大眼笑的都泛起水雾,别有韵致的漾出些诱人的情愫。

"我想亲你。"林耀庭突然停了手,将脸贴近,鼻尖蹭着鼻尖的开口。

那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玩笑。可在四目相对的情形下,又不会觉得很突兀。

萧冥羽的眼中原本还残留着的笑意,在这四个字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在了彼此的呼吸里。倒不是恼了,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耀庭虽然说了这话,却并没有动作。他虽然表面上轻浮浪荡,时常在嘴上占些萧冥羽的便宜,但心底里是把情爱俩字看得神圣的。对于萧冥羽的感觉,可以追述到第一次见面,有着惺惺相惜的情愫在里面,来的其实有些过于猛烈,只是他总用虚虚实实的胡闹把那份心意藏的很深。其实是怕吓到萧冥羽,才隐晦的压抑着,今晚就算是借酒发挥吧,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林耀庭是坚信祖国有明天的,但他们这些为了祖国的明天战斗在敌后的特工却不能保证自己会有明天。郑小姐今天的牺牲很大的刺激了他,对于萧冥羽的这种感觉,他不想隐瞒到没机会开口的那天让自己后悔。然而说出来后又有些矛盾,怕被拒绝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身下压着的也是一个随时会为党国抛头颅的热血青年,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是否领悟了自己的心意,总有点诱拐欺骗的错觉。

"我累了,想睡了......"

林耀庭等到的,终究还是拒绝。

萧冥羽的心情分外复杂,融合了一种奇异的悸动。面对着幽羽相仿的脸,却生出了一种背叛的情绪,可见,他是能够将眼前的林耀庭和刻在心上的萧幽羽分得清楚的。

其实说到背叛,未免严重,他从没机会跟幽羽表白过什么,也不知道幽羽对他感情可有超出兄弟情谊的成分。而那份心意,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单恋而已。

林耀庭的脸上或许有过一瞬间的失望,但随即被很好的掩饰住了:"好吧,我是君子。"

萧冥羽想缓和下气氛,就努力换上了副调侃的语气:"难得,甥少爷也有君子的时候。"

"这么说你是不想我做君子了?"用一根指头挑起萧冥羽的下巴,林耀庭问的轻佻。

"我巴不得你分分秒秒都是君子!"扭头躲开他那根手指,萧冥羽伸手去推他:"劳驾,君子让我起来吧。"

林耀庭却没有让他推动,就这么定定了看着他足有一分钟,忽然一把将他的双手按在了头顶,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了他的头侧。

萧冥羽可以听到贴着自己耳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他很清楚对方在压抑着什么,因而顿住了动作,不敢在他身下乱动,以免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刺激。

"我真的想亲你......"林耀庭的脸埋在床上,闷闷的声音中透着沙哑。

几乎觉得自己的拒绝是不人道的,可若这个时候遂了他的愿......萧冥羽感受了一下顶在自己小腹上的硬度,断定那必然不是亲一下就可以了局的。

虽然自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后,他们的关系微妙的亲近了许多,但更进一步的发展,萧冥羽真的还没做好准备。

林耀庭的出现绝对是在意料之外的,萧冥羽穿越到这个世界,从天津到汉中再到上海,七八个月的时间经历了太多事情,每一件事情又都由不得他去做主选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着一样,在一种凌乱的表象下让他有条不紊的按照那条画好的隐形线路去走,直到走上特工这条路。而敌后这种高度紧张的生活让他必须时时保持警惕,对于感情一事,实在无暇分心去想太多。


第16章 第十六章 锄奸前奏
16、锄奸前奏
翌日清晨,萧冥羽甫一醒来的感觉就是疼,浑身酸疼。

也难怪他疼,昨天就这么被林耀庭压着在他房里睡了过去,后来不知怎么被林耀庭死死的搂进了怀里抱着睡了整个晚上,连姿势都没换过。

"哎,醒醒。"跟被他锁在了怀里一样,萧冥羽本想不惊动他自己起来,结果挣扎了半天都没得逞,不得已才推醒他。

"我早醒了。"突然睁开眼睛,林耀庭很清醒的来了这么一句:"看你没醒,我舍不得放开。"

难怪睡着的人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人抱的死紧,萧冥羽无可奈何的瞧了他一眼:"那现在可以放开了吧,你勒的我浑身骨头痛。"

"人不大毛病还不少。"林耀庭放手之前在萧冥羽腰上又捏了一把。

本来萧冥羽还在暗忖他那句话,心说不知道谁小,要不是穿越到"顾宗坤"的身体里至少大着他四、五岁呢。不期被他这一捏,又碰到痒处,怕痒的身子一弹,刚好把嘴送到了林耀庭的唇角,电光火石的就那么擦了一下。

气氛和昨晚不一样,这个吻来的突兀,多少有点尴尬。林耀庭微怔了一下,随后不羁的一笑:"早安吻?"

萧冥羽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就听见芳婶在楼下喊萧先生电话,他刚好趁机推开林耀庭下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梁鸣士手下一个管事的打来的,萧冥羽只有最初刚到上海时见过一次梁鸣士,其他时候都是这位管事的跟他联系,账目的交割也都是这位管事的经手的。

这位管事的倒是一直对萧冥羽不错,赞他账目做的清楚明白,说梁先生也很满意,将他年底的花红加了双份,一会儿就派人送过去。萧冥羽也少不了在电话里说些好听的吉祥话,两人没什么其他话说,正事一讲完就挂了电话。

萧冥羽从昨晚进门就在林耀庭的房间里没出来,现在看到自己还是长袍马褂的那身打扮,扣畔上挂着的纯金怀表跟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搭,就忙不迭的回房把衣服给换了。

洗漱完到书房锁了门,给最近接上头的一个代号水蜜桃的军统特工用暗语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遣个可靠的人来梁宅把电台从他这里转移走,并把那个怀表里的底片洗出来。如果今晚他完不成制裁任务,很可能就不能活着回来了,为保险起见,电台自然该先转移。而他若真的殉国了,至少礼查饭店也不算白去一趟,有了杨寿祥的照片,总会有其他人可以去继续完成任务的。

那边水蜜桃要他面谈接应掩护之类的事情,萧冥羽拒绝了,他觉得人多有时也是种负累,像军统四大杀人之一的詹森那样,独来独往不是反倒成功的除掉了李士群的恩师、青帮头目季云卿么?虽然他可能没那么利索的身手,不过还是想试试。

"北极熊,行动小心,任务完成回来我会为你申请嘉奖令的!"

水蜜桃挂了电话,萧冥羽被"北极熊"这代号将他拉回了眼前的现实中来,昨晚的些微悸动,此刻已一丝都不剩了。

和林耀庭一起吃了早饭,果然有人给他送来一个红包,里面有八百块的花红。梁鸣士大概是真把他当成了故友的子侄,对他算是不错了。

林耀庭本来下午有一个会要开,结果突然接了个电话说会议改在上午,害他饭没吃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萧冥羽一个人泡了杯茶,状似悠闲的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翻看今天的报纸,实则内心有些焦急,希望来拿电台的人早点到。虽然杨寿祥晚上八点才会跟丁秉朝在国际饭店见面,但他想早点去踩踩盘子,做到有备无患始终多些把握。

芳婶看他在客厅倒是很欢喜,将之前借看的那本《啼笑因缘》拿来还他,意意思思的还想借书看。

萧冥羽些好奇,没想到芳婶识的字还真不少,就问了一句。芳婶这才腼腆的说其实没读过书,嫁给她家老陈的时候就会写个名字,后面识的这些字都是老陈这二十多年里教的。老陈平时干完活就回到房间里呆着,不声不响的能让人忽略了他在这栋房子里的存在,但想象一下他们两夫妻窝在房间里一个教一个学的自得其乐,也算是种幸福吧!当今这乱世,多少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没办法享受这种平静的相濡以沫呢。

这么想着,竟多少有点羡慕起芳婶来,就答应再给她找两本。芳婶见识的市面有限,很多东西都是从她喜欢《良友画报》看来的,所以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那上面。忽而一拍大腿神秘兮兮的靠近萧冥羽说,上次让他看的那本画报的封面女郎郑女士原来就是住在他们兴宜坊,最近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两天老能听见哭声。

萧冥羽一下子醒悟过来,难怪去年圣诞前看到西比利亚皮货店门口的枪击案时觉得那个女人眼熟,原来是在芳婶的画报上见过。也就是因为觉得眼熟,多看了一眼才发现林耀庭跟这起事件有关进而去探了他的房间,不然可能第二天一早就已经落荒而逃了。

只可惜画报尚存,斯人已殁......又是一笔血债啊!

十点刚过,萧冥羽等来了要见的人,来人伪装成了一家洗衣店的小学徒,萧冥羽就引着他上楼去拿东西。

把电台放在他拎来的大篮子里,又放了几件脏衣服在上面盖住,连同怀表一起交给小学徒。

萧冥羽示意没事了,准备送他下楼,小学徒却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被包起来的小东西递给他:"水蜜桃让我给你的。"

萧冥羽只打开了看了一下就收了起来,他很清楚那是什么,氰化钾做成的药丸,如果任务失败落入敌人手里,就用这东西来免除受刑的痛苦。

殉国,是种荣誉。

打发小学徒若无其事的走了以后,萧冥羽就换了身西式打扮,将那只掌心雷贴身放好,夹着一个不起眼小布包出了门。

萧冥羽先到国际饭店在楼上开了一个房间,将那个布包放下,就去餐厅踩点了。

现下时局不稳,来沪经商的外籍人士骤减,普通百姓住不起这样奢华的饭店,国际饭店已远不如战前繁华了。不过虽是如此,现在是年底,总还是有许多能够在日本人眼皮下混的如鱼得水的商人在这里请客设宴,所以现下客来客往还是别有一番热闹景象的。

萧冥羽反复走了几圈,将射击位和撤离路线都考虑进去后综合比较,他决定还是在饭店外杨寿祥一下车就动手狙杀比较保险。像杨寿祥这样一门心思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很清楚自己早就是重庆政府的眼中钉了,出入必定带数名保镖贴身护卫。如果等他们在饭店里坐定,萧冥羽没把握能够近他的身见到他,即使硬闯除掉了他,也没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横竖一思量,还是在他下车往店里走的时机下手最有把握。

测量了掌心雷有效射程到饭店门的大致距离,萧冥羽最后选定在饭店拐角处隐蔽,然后跳出来射击,这样射击后可以最快的拐弯避开保镖们的还击。而且拐弯再往前跑二十多米,就又是一个小十字路口,周围都是些烟馆、娼馆、赌馆、澡堂子之流,那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跑不掉的话可以随便混入哪家躲躲,料想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全部计划好之后,萧冥羽回了楼上开好的房间里,点好餐让服务生送到房中用餐。

掌心雷里只有六发子弹,他是没有时间换弹夹的,成败在此六发,心中企盼不要再重蹈大光明的覆辙。

如果失败,可能这就是自己最后一顿饭了呢!

对着镜子中的"顾宗坤"笑了笑,萧冥羽举杯。少许的酒精刺激,能让他的精神保持更加亢奋的状态。

在房间里消磨到天色全暗,萧冥羽拉上窗帘,打开一盏床头灯,却把灯光调的极暗。将出来时带的那个布包拿出来,拿出里面的一套黑色中山装款式的学生制服。

脱下身上摩登的法国进口料子的西装,把那身崭新的学生装给自己换上。

庄重的将五颗纽扣一颗一颗的扣好,连同立领上的风纪扣。将帽子也端正的带在头上,萧冥羽在偏暗的光线中,站在穿衣镜前。镜中人星眸溢彩,被那身衣服衬的身姿挺拔,俊逸出尘,萧冥羽由衷的赞叹"顾宗坤"实在是个俊美的青年。

换上学生装,是为了万一被抓,可以自称是爱国进步学生,不暴露军统组织在上海的实力。把掌心雷最后检查了一遍放进裤子口袋里,萧冥羽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熄灭房间的灯,从容的下楼,萧冥羽去等候他的"客人"。

饭店大门前,不期和身为主人提前过来的丁秉朝走了个碰头。萧冥羽忙低下头,把帽子也压的更低点,从他的手下旁边快步的侧身出去。

丁秉朝似乎有所觉察,停住脚步半转了身转头去看,萧冥羽的背影已经出了饭店大门,随即转弯消失在视线里。

身后的特务见他神色有异,上前一步低声询问:"处长,您认识那个人?"

丁秉朝其实是76号行动处的副处长,但上面被压了个"正"字终归不舒服,他的手下都是从安清帮带过来的兄弟,自然深谙其意,叫他时都聪明的自动省略了那个"副"字。

丁秉朝缓缓的摇了摇头:"没看清楚,觉得有点眼熟。"

"那要不要叫两个兄弟跟上去?"

"不必了,我今天请的几位都是贵客,你们给我保证这几位的安全就行了。"丁秉朝一摆手,带着人先去了订好的包厢。

"是,处长。"十几个特务忙快步跟上。

第17章 第十七章 意外之变
17、意外之变
萧冥羽守在国际饭店转角的暗处,很快便有几辆汽车分别驶来,下来的人都被丁秉朝的手下恭敬的接进了酒店里,不过始终没有看到杨寿祥的身影。

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十五了,萧冥羽暗自揣测这个老狐狸该不会不来了吧?

正这么想着,前面又有车灯照了过来,萧冥羽伸进裤袋里将那支勃朗宁握住。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五回,仍不能肯定这次是不是杨寿祥来了。

鱼贯而来的三辆汽车在酒店门前停住,前后两辆车的车门打开,每辆车上下来两个保镖样的男人,先将中间的那辆车围在了当中。几个人四面观望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后,其中一个人才躬身将中间那辆车的后门拉开。

萧冥羽已经举起枪口瞄准了,然而下来的人还不是杨寿祥,而是另一名贴身保镖。

这个保镖下来后又左右都看了看,再次确认没事后才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里面的人可以下车了。萧冥羽这回看得清楚,那个把自己裹在件裘皮大衣里的男人,正是杨寿祥。

抬起手臂,萧冥羽睁一目藐一目的端起了枪口,他在从五个保镖的贴身护卫中寻找可以射杀杨寿祥的机会。

就是现在!

萧冥羽突然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抬手对着正迈步上台阶的杨寿祥就是毫不犹豫的三枪。第三枪,正中太阳穴。

保镖们瞬间一乱后立刻掏枪还击,萧冥羽并不恋战,三枪之后抽身就撤。趁着他们分人去检查杨寿祥的情况时,转眼间已快步冲进了之前看好的那条小巷子。

几乎是不要命的一路狂奔,连续转了两个街角,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他预估的没有错误,这条路四通八达的岔路多,保镖们不确定他到底向哪边跑了,要在每个路口都分散人手去追。

贴着墙壁稍稍把气喘匀些,萧冥羽收起枪,正了正跑歪的帽子,努力让自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镇定的走出去。再往前面就是人多热闹"红灯区"了,到了那边还狂奔乱跑的话肯定会惹人侧目的。

萧冥羽正快步的走着,忽然和一个边走边回头的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的就要掏枪,而那个人却已经先把手里的匕首顶在了他的腰上。

"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男人说着话却是向身后看去的。

"盛易?!"萧冥羽不但出声了,而且还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眼前的人正是当初在德美医院把他背下楼的丁盛易。"盛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坤!"显然丁盛易也是极度惊喜的,一把握住了萧冥羽的手。

萧冥羽立刻感到手心的粘腻,低头借着惨淡的星光一看,全是血。

"你受伤了?"萧冥羽蹙眉惊问。

按着腰侧,丁盛易忍着痛开口:"后面有日本宪兵在追我。"

真是难兄难弟,他后面也有杨寿祥的保镖在追。现在应该已经惊动了丁秉朝,大概他带的76号特务也加入了追捕自己的行列。

"跟我来。"知道此时此地绝不适宜叙旧,萧冥羽架起丁盛易就转入了他之前看好的风化一条街。

让丁盛易忍着点伤口的疼痛,幸好他深色的西装起到了掩饰作用,染上了血迹也不是太明显。两人加快脚步,转过弄口到了一家叫百花仙的娼馆前。

门前接客的大茶壶立刻热情执起个纱灯往里面引路,萧冥羽进了里院才发现这是间规模颇大的妓院,四面三层的小楼环院而建,将个布置有假山流水的雅致天井圈在了庭院当中。

扶着受伤的丁盛易,又不好让人看出他受伤,萧冥羽就急着让老鸨子给他们找个房间。向来一看穿戴二看人的老鸨子瞧着他们像是年轻学生,不像个有钱的样子,只把他们让进了堂厅,慢条斯理的问起有没有相熟姑娘之类的话。

萧冥羽哪里还能等她废话这些,掏出了一把票子就拍在了她的眼前。

见了现钞,老鸨子立刻眉开眼笑的给了好脸色,一叠声的喊外面的龟公把人往楼上牡丹阁里请,这就去给他们叫姑娘。

"不用叫姑娘。"已经跟着大茶壶上了几步楼梯的萧冥羽忙回身拒绝,阻止了要遣人去找姑娘的老鸨子。

"不叫姑娘?"老鸨子不解的打量着这两位客人,面露疑色。

萧冥羽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急了些,又挤出点笑容来解释:"先不忙着叫姑娘,我们要聊点事情,姑娘稍后再叫也不迟。"

老鸨子一脸晓得了的献媚笑容,也不疑其他。不少人都把她们这种地方当成洽谈生意的场所,正事娱乐两不误,她是见多了的。要说意外,也就是这两个年轻后生不像是生意人,不过人家出手阔绰,兴许是那座府上的学生哥少爷也说不定。

大茶壶引着他们在三楼的一间房前停住,门首挂了个牌子写着"牡丹阁"。

萧冥羽打发了大茶壶,总算顺利的进了房间,忙将丁盛易扶进来插好了房门。四下里随便一打量,大致还算满意,百花仙虽是娼馆,倒也布置的清雅,难得是床上的被褥都很干净。

"你先躺一下。"把丁盛易扶到床上躺下,萧冥羽掀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势。

丁盛易腰侧有一处枪伤,是擦伤,弹头并没有留在体内。"是擦伤,不要紧。"

边安慰着,萧冥羽解开自己外套,把里面的衬衫从裤子里给抽出来,牙齿咬住衣襟下摆,用力一扯,沿着下摆一圈撕下一条布来,如此几次,衬衫变成了露脐装。看看差不多够用了,他将白布条做绷带用,一层一层裹住了丁盛易的伤口。

"你怎么会在这?"包扎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了口,又都让对方先说。

"还是我先说吧。"丁盛易咬着牙坐起来:"你走后没多久,军统天津站的站长裴级三叛变,二哥因为跟军统有牵连也被抓了,使得整个天津的抗团组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我被搜捕的时候得到一些朋友的帮助,这才转移到上海的。"

萧冥羽很聪明的并不去问那是些什么朋友,只是加快的手上的动作:"大海呢?没有跟你一起来上海么?"

丁盛易目光暗淡了一下,半晌才开口,语气沉重:"大海,牺牲了。"

萧冥羽给绷带打结的手指一顿,弯着腰许久没有站直。那些抗团的成员,都是些爱国的热血青年,正是与"顾宗坤"相仿的青春年纪,风华正茂。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大海把他从德美医院救出来时那个激动的拥抱,可人,竟然已经不在了......

克制住澎湃的怒意,萧冥羽站直身体把自己的学生制服的扣子系好,挡住里面的半件衬衫。

丁盛易刚要问萧冥羽以及曼婷母子的情况,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两个人警惕的对视一眼,萧冥羽握着裤子口袋里的勃朗宁缓步谨慎的走向房门口。

"两位爷,小的来给您送茶水来了。"大茶壶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刷的拉开房门,果然是大茶壶点头哈腰的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壶茶,四盘花生瓜子等小零食。

萧冥羽没打算让他进来,伸手去接了托盘。

正这时候就听见楼下一乱,大茶壶忙转身靠近半人高的雕花栏杆向楼下去看,萧冥羽也跟这往前走了两步探身朝楼下天井看去。

下面,一群穿着黑西装的76号特务在丁秉朝的带领下冲进了院子大声嚷嚷着要搜查,老鸨子刚上前想问问怎么回事,就被一把推了个跟头,吓得正在天井里忙着接送客的几位姑娘惊叫连连。

大茶壶看到这情形,也顾不上萧冥羽了,招呼都没打就冲下了楼。生意爆满的百花仙一下乱了套,楼上的客人不明所以,许多衣冠不整的从房里出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热闹。

大家都忙着往外看的时候,萧冥羽却把头缩了回来重新插上了房门。

将托盘放在桌上,他两步来到床前:"76号的特务来了。"

"76号?怎么这么快就惊动他们了?"丁盛易从床上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戒备着。

"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萧冥羽郑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是冲我。"

"冲你来的?"丁盛易满眼问号。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他们的头儿认识我,跟我在一起太危险了,趁着他们还没上来,你先去别的房间躲一躲。"

"跟他们拼了吧!我身上有枪伤,被发现一样是个死,能躲到哪去?"丁盛易说着就想往外冲。

"盛易!你别冲动,听我说。"一把拉住他,考虑到丁盛易说的也有道理,萧冥羽脑中又飞快的酝酿出了一个新打算,他抬手握住丁盛易的肩膀:"曼婷和韬世在重庆,如果我出事了,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帮我找到她们,送她们母子去解放区。"

"你想要干什么?"丁盛易眉头一皱,表情极为不满。

他自问从来都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抗团那么多成员在天津被捕被杀害他已经够痛心的了,现在听到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样托孤的话,一时根本无法平心静气下来。

"76号的人是冲我来的,他们不认识你,只要我主动出去他们就不会再上来搜查了,你......"萧冥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粗暴的打断了。

"我不答应!"丁盛易甩开他的手:"顾宗坤,你当我丁盛易是什么人了?我是踩在兄弟尸体上只顾自己逃命的贪生怕死之辈么?"

"盛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如果死一个就可以救另一个话,为什么要毫无意义的多牺牲一条生命呢?难道大海他们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萧冥羽努力放柔些语气:"盛易,活下去,是因为你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活下去的责任才更重大!"

"宗坤......"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丁盛易的眼圈红了。

"别婆婆妈妈的了。"萧冥羽掏出身上的那把掌心雷塞到了丁盛易的手里:"这里面还有三发子弹,你带着防身用。"

再度正了正帽子,萧冥羽转身走向房门,准备打开门插。

"宗坤!"丁盛易从桌子旁边冲过来,不顾身上的枪伤,紧紧的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兄弟式的拥抱,纯粹而热血。

也回抱了一下他,萧冥羽在兄弟的耳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保重。"

推开丁盛易,萧冥羽转身,动作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房门。


第18章 第十八章 戏假情真
18、戏假情真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萧冥羽只有一个顾虑,把自己送到丁秉朝手里,固然可以救了丁盛易,但会不会因此而连累林耀庭呢?

想着谁,谁竟然就出现了!

林耀庭面色不善的一把将萧冥羽推回了房中,回手关上了房门。一旁的丁盛易不明就里,举枪就对准了林耀庭的额头。

"他是谁?"看了丁盛易一眼,林耀庭压低声音问萧冥羽。

"我的一个朋友。"萧冥羽根本没时间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忙伸手压下了丁盛易的枪口。

"朋友?"抬头看了一眼后面床上留下的血迹,林耀庭怒不可遏的低声质问:"日本宪兵在这条街上追捕一个中|共受伤的交通员,你还敢说他是你朋友?"

萧冥羽对林耀庭的话并不感到特别吃惊,他自己不是也莫名其妙的变成军统的一员了么?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委员长认可的。再说我不管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只知道他救过我的命!是他把我从天津特高课眼皮底下背了出来!"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在低吼了,萧冥羽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解释上。"我引开76号的人,如果你念在......念在我们认识一场的情面上,帮我护他过这一关。"

萧冥羽说完就去开门,不然等丁秉朝带着人搜上来就什么都晚了。

"你!"林耀庭狠命的把他拉了回来,那个你字像是发泄,更像是无可奈何。快走两步推开了北墙上的一面窗子,林耀庭伸头往外面看了看,转身指着丁盛易:"过来。"

丁盛易不解,回头看萧冥羽,后者则反应迅速的拉着他快步走了过去,萧冥羽对林耀庭是有着足够的信任的。

窗外无路,下面是别人家的屋顶。但那房子才只一层,离他们这三楼窗口还有着一段高度,跳下去的声音必然会被房主发现。而且即使穿过一排屋顶跳入巷子里,丁盛易带着伤,下去也一样是要被巷子里到处搜查的日本宪兵抓住的,萧冥羽一时不明白林耀庭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了。

"站在窗台上,敢么?"敢么二字是为了省去解释的时间,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的。

丁盛易看了萧冥羽一眼,二话不说就站了上去。林耀庭更加不拖泥带水,直接就关上了窗子,反身指挥萧冥羽跟他把一扇八扇屏抬过来挡在窗前。

外面在最初的大乱过后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要求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去下面天井站好。特务们分成两组,一组在天井里检查男人的身份,另一组拿了枪挨个房间去搜查。

丁秉朝仰头往楼上全部都大开了房门的温柔乡看去,唯有三楼的一间房门紧闭。

"那间房没有人么?"丁秉朝回头看了一眼被推了一跤现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鸨子,语气不算恶劣的一句问话也把她吓的一哆嗦。

老鸨子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牡丹......牡丹阁,牡丹阁有人......"

"哦!"丁秉朝背着手点了一下头,又向天井里蹲着的男男女女一堆人问去:"谁是牡丹阁的客人?哪位姑娘伺候的牡丹人的客人?我说出来都要把门打开,到底是哪个耳朵聋了?"

人群中并没有人应声,还是老鸨子想了起来:"这位官爷,牡丹阁的客人没有叫姑娘。"

"没叫姑娘?来妓院不叫姑娘干嘛来了?"丁秉朝隐约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

"可说是呢,两个男人一起进了屋子,说是不要姑娘......"

不等老鸨子把话说完,丁秉朝大喝一声把院门锁了,转身让老鸨子在天井中的男人里认那两个来妓院却不要姑娘的怪客。老鸨子哆哆嗦嗦的找了一圈,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那就是说明还在房间里啊!

立功心切的丁秉朝忍不住心情大好,留了四个手下在天井里看住老鸨子等人,就带着剩下的兄弟和刚查到二楼房间的特务们会合后直扑三楼牡丹阁。

牡丹阁房内的床上,林耀庭俯在萧冥羽耳边,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后者被自己那件撕得更碎的破衬衫堵住了口,已经不能讲话,只缓缓的摇了下头。

"忍着点。"温柔的说完这话,林耀庭一个不甚温柔的挺身,占据了那处紧致的柔软。

"唔......"萧冥羽不能开口,只在喉间挤出一个模糊的痛苦呻吟,高高向后仰起了白皙的颈项,牵动着被细布条绑在床头的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

带着人一脚把牡丹阁的房门踹开时,丁秉朝和先冲进来的特务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活色生香的动态春宫图!并且充满了暴力刺激的味道,让所有人得眼球都被床上的两个人所吸引过去,没人分神去注意其他东西。

丁秉朝本身是喜欢男人的,萧冥羽被绑在那里勉力挣扎的画面有种濒死的残酷美,看着两个人交合部位下面被血染红的床单让丁秉朝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差点忘了自己冲进来的目的。

"老丁?"林耀庭好像刚刚看到冲进来的这群人一样,立时顿住了动作,拉过床上薄被盖住了两个人重点部位。

他这一叫,丁秉朝才把贪婪的视线从萧冥羽身上移开,立刻也惊叫一声:"林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林耀庭暴喝道:"让你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丁秉朝想到林耀庭和他舅舅的身份,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妥,想了想还是让手下先全部退了出去。

然而只是让手下出去了而已,关好房门,他自己却慢慢转回了身来。丁秉朝是一千一万的个没想到,男人来娼馆不找姑娘陪的原因是自备了比这里姑娘美上许多倍货色。

不过虽然林耀庭向来以做事出格驰名上海滩,却还是让丁秉朝觉得有些蹊跷。怎么就那么巧他追的人和宪兵队追的人都跑到这附近不见了,而姓林的在租界里有公馆别业三五处,何必非跑到这种地方来"办事"?

而且对于林耀庭,丁秉朝私下里是恨其不死的,不为别的,就冲着白玉楼把他时刻放在心上的那股劲儿,他都恨不得把林耀庭生着给撕巴了。如果能够拿到他通共或者跟重庆方面有接触的证据,到时候恐怕他舅舅都得跟着"沾光",姓林的一倒台,那时候玉楼自然就会全心全意倒向自己这边了。

"林老弟别动怒,兄弟也是有公务在身,奉命在找两个嫌疑犯。"

"两个嫌疑犯?"林耀庭冷哼一声:"那你言下之意我们两个就是你要找的嫌疑犯了?"

"不不不!林老弟千万不要误会,你林老弟是梁委员的外甥,自然不会有嫌疑的,只不过......"丁秉朝上前几步走到床前:"宪兵队说跑掉的那个共|党交通员腰上有伤,我总要循例看一下的。"

嘴上慢条斯理的说着看一下,手上却极快的掀开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丁秉朝承认,他这一举动,想要羞辱的成分居多。

萧冥羽是全身赤|裸的,腰上有伤没伤一眼就看得分明了。而林耀庭虽然还穿着上装,但扣子是全部解开的,除了后背以外,大半个身子也都一览无余。

"看够了么?"林耀庭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平静的几乎都听不出情绪了。

有些刻意的看过萧冥羽臀下的血迹,丁秉朝把被子重新盖了回去:"林老弟,没看出来你斯斯文文的,在床上还喜欢这么玩。这血可出了不少,你当心给玩坏了。"

"不劳费心,如果丁处长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不留你了。"

丁秉朝见好就收的点点头:"好好好,那就不打扰了,我走,老弟你请尽兴。"

打了个哈哈,丁秉朝迈步出门,跟手下说了一声撤,还体贴的回身帮他们把房门关严。

听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下了楼去,林耀庭忙伸手把萧冥羽口中的衬衫碎片给掏出来,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萧冥羽做了个噤声的口型。

顺着他的目光向门旁边的窗子边看去,林耀庭果然发现那有露出帽檐的半个影子。心中已经知道是姓丁的不死心,让一部分人做了个离开的假象给自己看。

"扫兴的混蛋!"林耀庭骂了一句,在萧冥羽屁股上啪了一巴掌:"宝贝,我们继续。"

继续的,是一个缠绵而持久的吻。

不是一个演戏中的吻,在明知道门外有丁秉朝做听众,窗外有丁盛易做听众的情况下,萧冥羽还是忍不住乱了眼神......

身体里蹿出丝丝缕缕的小火苗,一点一点燃烧的行将崩溃的理智,这个吻,应该是林耀庭昨天就想要的了。只是如此一来,萧冥羽似乎已分不清这一吻中到底是虚情假意多一点,还是真情实意多一点了。

眸中浮上些水雾,萧冥羽恍惚的闭起眼睛,任他刚在自己口中攻城掠地后的舌又辗转着探索进耳廓中。

"我是认真的......"在他耳边留下轻声的五个字,林耀庭再一次挺进了他的身体。
既然有人执意要听,逼不得已,也只好让他们听得过瘾。

认真的......是说他的感情么?

对此萧冥羽只是微微有些失神,却并不怀疑。毕竟在这种为求自保情况下所发生的关系,他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

于这动荡的乱世之中,从事着这种带有特殊使命的职业,总有种有今生没来世的感觉,或者更确切些说应该是有今天没明日。由此一来,人生都好像带了点透支的味道在里面。也许是战争催化了这种感情,也许是林耀庭酷似幽羽的脸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萧冥羽原本不肯轻易示人的心底深处似乎潜移默化的就被他占据了一方位置。

至于默许这样的心态发展下去的结果会怎样,萧冥羽突然不想去探究了。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嗯啊......"顺其自然不表示要在明知道有听众的情况下还毫不掩饰,可那处隐秘的快意被触及时,熏染了粘腻欢愉的呻吟终是没能控制的住。

尽管萧冥羽随即紧紧咬住了下唇不再让自己发出声音,门外的丁秉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配合着娼馆不甚稳固的大床频率渐快的吱嘎声,丁秉朝冷笑了一下,摆手示意剩下的几个特务跟他一切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在萧冥羽渐入佳境的时候,忽然一阵空虚,林耀庭毫无预兆的抽身出来,趴过来急切的解开他手腕的布条。

这真是......很不人道!

咬了咬牙,萧冥羽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红了脸,所幸一场有开始没结束的残局下来,他的脸本来也是红的,并不很看得出那丝隐晦的欲求不满。

"勒疼了吧?"林耀庭轻而急促的问道,眼神中都是关切。

"我不要紧,你的手臂怎么样?"被解开手腕的萧冥羽伸手拉过了林耀庭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揭开了袖子。

"小伤,没事。"本不想让萧冥羽看的,结果稍微往后一缩,碰到伤处,还是疼的皱了下眉。

"你这是......何苦......"抱怨的话,带着窝心的甜。

为了掩饰丁盛易留在床单上的血迹,不得不制造一场暴虐情事的假象。但那血并不是萧冥羽的,而是林耀庭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割伤了手臂,并物尽其用的把血做了润滑之物。

两个人胡乱的擦了擦血迹把衣服穿好,就忙着搬开了那扇屏风,打开窗子让丁盛易进来。

萧冥羽伸手把他扶进来,丁盛易跳进来后握着他的肩膀不肯放手,神情复杂悲痛,眼中竟含了屈辱的泪。盯着萧冥羽嘴唇嗫喏了半天,最后一把将人给紧紧抱住了。

萧冥羽想,他是明白丁盛易的意思的,所以竟有些惭愧。

"盛易,我没事。"萧冥羽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背。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宗坤,我们一定会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的!到那时,我们的国家富强了,每个人都可以......可以活的有尊严!"显然,丁盛易认为萧冥羽承受了一件很丧失尊严的惨事。

也许的确是,又似乎不纯粹。

萧冥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波涛暗涌
19、波涛暗涌
寒意深重的夜风扫过,长身玉立的身影把手往大衣口袋里插的更深些。望着江面上那点模糊的灯光渐行渐远,林耀庭转头看着身边人叹息了一声。

"我们俩这通共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周副主席都成了委员长的坐上宾了,国共现在本来就是一家。"萧冥羽斜睨了林耀庭一眼,率先转身下了码头的土坡。

天黑,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被赶上来的人一把扶住。林耀庭只在喉咙里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倒也没再说别的。

萧冥羽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作为一个明知历史车轮前进方向的"过来人",他清楚自己现在所走肯定不是条阳光大道,然而一时之间又别无选择。

索性岔开话题的好:"通行证不会出问题吧?我看吴淞口这一带江面上的日本巡逻队还是挺多的。"

"我办事你就放心吧!"林耀庭在码头下停着的汽车旁站住,忽然转头去问萧冥羽:"我是该叫你顾宗坤呢?还是该叫你萧冥羽?"

"冥羽。"平安送走了丁盛易,让萧冥羽大大松了一口气,当然这多亏了林耀庭帮忙。萧冥羽径自走到旁边把他推离车门:"我来开车吧,你手臂有伤。"

林耀庭把座位上扔着的今天的《申报》甩到后面,杨寿祥已死的消息在上面得到了彻底的印证。抬腿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听萧冥羽自动省略了姓氏,他就把"冥羽"两个字在心里回味了一番,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不由得会心一笑。

昨天那一幕虽然惊险,但他也算因祸得福了吧?可一笑过后又不免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自己临时被舅舅抓了壮丁,以去百花仙查帐目的名义接那位被舅妈到处的追杀的舅舅的姨太太,由此意外看到了楼上的萧冥羽,那后果......

"你下次有这种行动之前最好先跟我说一声。"想到可能产生的后果心里没来由的一慌,话没走脑子就出了口。

制裁成功这事对萧冥羽来讲肯定是小有成就感的,他动作娴熟的发动了车子,驶上了回城的路。

"为什么要跟你说?我们好像不是一个系统的,可没这规矩。"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林耀庭关心他?这次虽然侥幸逃生,但他为了丁盛易给自己惹上的麻烦却未必就此完结,他和林耀庭也许都已经被丁秉朝盯上了,这让他俩今后的行动更要格外谨慎才行。况且这种工作还是各干各的好。论理说这种身份是至亲至近的人都不能说的,但他和林耀庭情况特殊,在他们有进一步关系之前就几乎已经确定了彼此的身份。也为此,萧冥羽更不想每次都要他当救星。

"跟哪个系统的没关系,这是我给你定的家规。"别有深意的说着家规二字,林耀庭的手就放到萧冥羽大腿上。

这个人的不正经是常态了,萧冥羽转头看了他一眼,嗤声一笑:"甥少爷的胳膊已经不疼了么?我不吃你的粮不拿你的饷,凭什么要让你立规矩?"

"听这话的意思是嫌我小气了?"林耀庭转正身体,目视前方,一副正襟危坐要谈判的架势:"那开个价吧,甥少爷包了你就是了。"

萧冥羽也没指望他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两个人已然到了这种关系,斗嘴就成了休闲娱乐了。

"然后也等着你家正牌太太带着娘家兄弟到处追杀,只好往妓院里躲是吗?"这就是昨晚等着林耀庭去百花仙解救的那位梁鸣士新姨太太的遭遇。

本是萧冥羽的一句玩笑,然而林耀庭却为此多少有些不快。他有时出于伪装的需要是口无遮拦了点不假,但对感情的事其实是十分认真的。

说起他的身世固然算不得悲苦,但受被父亲所冷落的母亲的影响,很是看不上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误人青春的风流下作。及至发现自己只能爱男人而无法对女人产生兴趣后,对感情的事情就更谨慎了。他深知这乱世之中能够找个安稳结婚的女人还不难,但若要找个能共同过一辈子的男人就太不易了。这么多年了,若说被他放在心上的,除了这个意外掉到他大腿上的军统特工以外,就只有白玉楼了。

他跟白玉楼原本是中学学长学弟的关系,当时年纪尚小,若说爱的多深也不至于,有些似是而非的心动,感情倒是纯粹而干净的。没想到的是,等他被梁鸣士送去日本留学,几年后再回到上海,早已物是人非了。八一三的战火把白家在闸北的产业烧了个精光,白老爷带着唯一的儿子和一大堆姨太太好容易逃进租界检了条命,就被最喜爱的九姨太卷了他的金银细软跟白家的司机私奔这事给气的吐了血,没挨到三个月战事结束便撒手归西了。白玉楼在一堆姨娘的哭嚎声中早都慌了神,总算在老管家的帮助下草草将父亲下了葬。他亲娘是正房太太,过世的早,等从墓地回来,父亲逃出来时带的那点棺材本已被姨娘们瓜分一空,而此刻这群姨娘全都不知了去向。十八岁的白玉楼就剩下了个在租界里的西药局还完好,要倒不倒的靠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帮他出谋划策的苦撑着。林耀庭是可以想象他当时的艰难的,因而对他委身汉奸特务丁秉朝的事情也不能苛责,可终究心里像是扎了根刺,当年那种美好而纯粹的感情算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来他自己思量过这件事,能够这么轻易的放手也许还是没有真正爱上的缘故吧......

"别拿我跟舅舅比,也别拿你自己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比。"

萧冥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见他突然认真了起来,也就不说话了。

昨晚的事情,并不是过去就算了的。那种亲密衍生了很多副作用,之前丁盛易没走还不能安心,现在送走了他,那种感觉不免又萦回心头。

转头看了一眼林耀庭英挺的侧脸线条,带着种相当迷人的立体感,让萧冥羽觉得他偶尔认真起来的样子别有番味道。

不觉车子已经开回市区,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在车窗前炸开。萧冥羽下意识的一脚急刹停住了车子,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惯性带动的向前一冲,险些撞到头。

林耀庭条件反射的就摸上了腰间的手枪,却见一队孩子从弄口街巷里追逐的跑了出来,不时燃响一只只炮仗。

原来不是枪声,两个人不由的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笑了出来。

今晚是除夕夜呢!

重新发动车子上了路,街上到处是换上了新装的孩童,把鞭炮放的噼噼啪啪的很是热闹。

虽然是战时,但上海租界内的年味还是很浓厚的,街市上带着种畸形的繁荣。新年里临街的门面虽大多歇了业,可大红灯笼还是高高的挂了出来。毕竟这里住的不是靠发国难财富起来的新贵,就是原本很有些积蓄为避战乱躲在公寓里做寓公的有钱人。

"这里,过去的不行!"在萧冥羽想穿过一条日本某商会所在地的街道时,突然被设了路障的日本兵操着生硬的中文给拦了下来。

好像是商会里在举行什么酒会活动,两个人都不想节外生枝的找麻烦,萧冥羽就痛快的掉转车头换了条路走。

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却不能自由的行走,何其可悲?两个人都被这比起烧杀掠抢来算不得什么的小插曲给破坏了刚刚找回来的那点过年的心情,全都沉默了下来。

车子行驶到一片从闸北那边日占区逃难过来的贫民居住区时,萧冥羽只得把车速放慢了下来。这的街道太窄,还要时不时的担心有在路边倚墙而居的乞丐。

这里才真正是过年如过关的一群人。

突然一个人从旁边冲了过来,伸开双臂就拦在了车前,确切点说是趴在了机器盖子上。如果萧冥羽再刹车慢一点的话,那人可能已经躺在车底了。

拦车的是个年轻的女学生,阴丹士林蓝的大襟上衣,黑色的长裙,还是一身单薄的学生装打扮,没系围巾没穿大衣,看来在这大年夜里冻的不轻。

女生见车停下来,忙跑到驾驶位这边拍萧冥羽的车窗。因为车子是林耀庭新购的防弹型,女孩急切的说着些什么听不大清,萧冥羽就多少打了一点车窗。

"先生,我爸爸生了急病,求求您帮忙送我们去广慈医院好不好?"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女孩秀气的鼻尖冻的通红,眼里都急出了泪花。萧冥羽转头看了林耀庭一眼,后者耸了下肩膀,给了个"你随意"的表情。

"上车吧。"萧冥羽承认,他现在是同情心泛滥了些,比之从前的自己,也许多了几分叫做人性的东西。

"谢谢!谢谢两位先生!"女孩激动的转身跑进了路旁的一所小院中,不一会儿从里面扶出了一个步伐不稳的中年男人。

见男人痛苦的捂着肚子,萧冥羽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照顾这父女俩坐了进去。

一路上女孩子除了道谢之外就是询问父亲的痛状,萧冥羽也就急人所急的将车子开了个飞快。

车子开到了金神父路的广慈医院,女孩千恩万谢着想扶父亲下车。奈何中年男人已经疼得脸色青白,按着肚子倒在后面车座上直不起身子了。

萧冥羽索性好人做到底,下车来帮着女孩把人扶下来送进了值班医生的诊室。林耀庭原本没有下车,但在车上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萧冥羽出来,最后也跟着追了进去。

等他追进来一看,医生已经做出了诊断,是急性盲肠炎,需要马上手术。但问题的是,他只是个值班医生,盲肠炎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手术,可他并不能主刀。虽然已经遣了护士去打电话去叫医生,但现在是大年夜,很难保证医生可以及时赶来。

女孩守着躺在检查床上的父亲,哭的梨花带雨。萧冥羽的大衣已经披在女孩的身上,见林耀庭进来,就以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有无声的压力在里面,在心里叹了口气,林耀庭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十五分钟后,广慈医院一位很权威的外科大夫急匆匆的赶到了,很快的完成了术前准备工作。

女孩父亲进了手术室,林萧二人这才功成身退。

"没看出来你心地倒好。"林耀庭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转头笑盈盈的看着萧冥羽:"像你这么心软的人怎么学会下手杀人的啊?"

萧冥羽心中有事,没心情接他这话,偏头看了他一眼,倒问起了别的:"刚才那个大夫也是你们的人吧?"

林耀庭先是一愣,随即叹道:"你这眼睛真是越来越毒了。"

"凑巧看见你们握手时他往你手里塞了东西而已。"萧冥羽说的云淡风轻。

林耀庭只是垂眼一笑,那位陈医生的确也是中统的人,他刚给自己的一份情报是关于日本新进从满洲国空降到上海的一个特务的资料。该人是去年五月调任北满第五军司令官土肥原贤二一手带出来的,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最近又在德国做了三个月的短期学习回来。突然派这样一个人来上海,林耀庭猜测日本人可能又有什么阴谋。自从去年十一月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黄土岭击毙了在日本国内被誉为"名将之花"的陆军中将阿部规秀后,日本军方大为光火,加紧对战略情报的控制,要求以特工制特工。上海76号虽然这段时间"战绩辉煌",但以日本人对中国人只可利用不可信任的原则来看,他们还是要派自己的人来监视才放心。

陈医生本来是想把情报像过去一样通过老方法传递的,只不过碰巧有了这样一台手术的机会才这么做的。旁人其实不会注意到什么,但大家都是搞这个工作的,一个眼神都可能猜出异样来,所以林耀庭被萧冥羽看出来也并不吃惊。

等两个人回到梁宅都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林耀庭又意外收到了份安插在中岛少佐身边做翻译的下线情报,这位翻译几个月前随突然被派出任伪蒙军顾问的中岛少佐去了包头,一下子把他的这条情报线带到了绥西战场去,并很快在伪蒙军内又发展了两条下线。

这个情报比土肥原派人来沪针对国共两党的地下情报人员搞破坏要重要的多,而且真枪实弹的战场总比他们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情况更紧迫些。林耀庭丝毫没敢耽搁,立刻致电重庆,将日军和伪军在河套地区的兵力布置及火力配备情况做了详细汇报。

林耀庭刚在楼上忙完,楼下却慢慢驶近一辆卡车,卡车上罩着苫布,不清楚车上载着什么。

掀起窗帘一角,萧冥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那辆车慢慢开过去,他才缓缓放下窗帘。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有这样一辆神秘的卡车会在午夜出现了。林耀庭自己掌握一部电台,所以没有配备发报员,发报时自己带着耳机还要很专注的敲击发报机,很容易忽视其他的一些声音。虽然这里是租界,日本人目前不能明目张胆的进来侦查,但他们很清楚上海各方面的抗日组织都是暗中潜伏在租界内的,因此对这里的排查一直也没放松过。一旦被他们盯上了,那就危险了。

萧冥羽此刻在想,那个看不到装载了什么的神秘卡车,会不会就是日本人的电台侦测车?

虽然不能肯定,但内心始终觉得不安,犹豫了再三,萧冥羽还是去敲响了林耀庭的房门。


第20章 第二十章 狡兔三窟
20、狡兔三窟
房门打开,林耀庭看着萧冥羽睡衣来访,就没正型的吹了声口哨。

"亲爱的,你是来自荐枕席的?"歪着身子用手肘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却握着门把没放开,整个人堵住了门口,这绝对不是个欢迎的姿态。

对林耀庭来说,虽然两个人对彼此做的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了,但公私始终要分明一些,他至少没必要让萧冥羽来参观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电台。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萧冥羽伸手挥开他拦路的手臂:"那你还不欢迎?"

"欢迎!我怎么可能不欢迎?"林耀庭一个旋身把人卷进了自己怀里,伸腿扫上了房门。毫无预警的俯头吻上了萧冥羽的唇,压迫着他步步后退,纠缠间已来到床边,直将人压倒在了床上。

萧冥羽起初还在反抗,不过他越推拒的厉害,林耀庭四处点火的手探入他睡衣下的幅度就越大,更加速了他自身国土的大面积沦丧。

"别......别闹......"被吻的呼吸破碎,萧冥羽断断续续的才在林耀庭的强劲攻势中挤出这三个字。

"怎么?后悔啦?"林耀庭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攻击他的颈窝。

萧冥羽在他吮吻的微疼麻痒中轻哼了一声,想到自己身上必然留下了他作案的罪证。

"你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后面的东西了?"识破他的意图,萧冥羽腾出手来戳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身体推离自己。

林耀庭也不是怕萧冥羽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让他看到罢了。既然被识破,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偷香的目的已经达到。

从床上翻身下来,林耀庭边收拾东西边指控萧冥羽:"你怎么可以在我亲你的时候还分神东看西看的?"

"那要怪你怎么可以为了阻挡我视线而目的不纯的做那种事!"萧冥羽也从床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走了过来。

"牙尖嘴利!"林耀庭把东西放好,转身给了萧冥羽四字评语。

"彼此彼此!"萧冥羽拱拱手,不客气的还了回去。

呲牙坏笑了一下,林耀庭想如果把他做的在身下求饶,再也不能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感觉一定特别美妙。其实他不清楚,萧冥羽并非诚心那么有兴趣跟他斗口,实在是因为前世身为一个为了掩饰真实身份的律师,把对方说的先闭嘴也是职业习惯的一种惯性延续。

萧冥羽没理会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直奔主题:"这部电台你放在这里多久了?"

"怎么了?"他们这种人的习惯是先套别人的话,而非回答问题。林耀庭问完才想到对萧冥羽大可不必这样,他清楚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来探听他工作上的事情的。"差不多半年多了,但之前的使用频率很低,只是每个月固定联系一次。"

萧冥羽明白,林耀庭是中统准备安插进要成立的汪伪政府的一步要棋。最近汪伪动作很大,林耀庭搬来这里住,也是为了及时的向重庆汇报最新情况,所以最近电台肯定使用的比较频繁。

"最近我发现你使用电台时会有一辆可疑的卡车开过附近。"

林耀庭眉头皱了一下:"几次?"

"三次。"一次可以是偶然,两次可以是巧合,三次的话,就不能不说是有意为之了。

"这里是联排洋房,户户相连,即使侦测出这里有电台活动,他们也没那么快锁定具体目标。"毕竟是搞这种工作的,林耀庭还是相当冷静的分析。

"不要存这种侥幸心理。"如果两个人已经被丁秉朝盯上了的话,只要多加留心,他们很容易露出马脚。

林耀庭点点头:"这我知道,我会尽快把电台转移,你的那部也需要转移。"

"我的已经转移了。"见林耀庭露出少许吃惊的神色,萧冥羽又补充道:"三天前。"

林耀庭显然被萧冥羽的高效率给小小震撼了一下,但此时也无心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事情的进展很快发展到林耀庭为他的电台寻觅新的安置地点,剩下的几天里两个人各忙各的。

萧冥羽在大年初三一大早就接到了一摞新的账本,新年前各行各业都结清了薪水,手头略有盈余的老烟枪们更多的光顾了梁鸣士的烟馆,导致萧冥羽手头上的工作量激增。与此相对应的是,闸北普善路那条遍布棚户陋屋的"穷街"上,"路倒儿"的数量也跟着激增。烟鬼、乞丐,一夜北风不知又带走了几条冻饿而死的性命......

在书房了埋首了一天,草稿纸上通篇的验算数据,让萧冥羽自己都眼花缭乱。没有办法,旁边的算盘是摆设,他在国外读书从没有接受过这种工具使用方法的教育,而现在又没有更现代的计算工具帮助他完成账目的核算,纸上验算虽不得已却也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晚饭照例是下楼跟芳婶夫妇一起吃的,林耀庭也一如既往的十次九不在,萧冥羽觉得有点累,今天没精神敷衍芳婶闲谈。

第二天一早刚起床,萧冥羽就被林耀庭敲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关心一下他昨晚怎么没回来,即被通知搬家。

"搬家?"萧冥羽正洗着脸,满脸是水的扬起头来,表情疑惑。

"如果他们盯上的是这房子,那么这里住的人都有危险。当然如果你跟芳婶一样,只关心些上海滩的美女影星那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你毕竟不是。"林耀庭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日伪盯上的是住在这房子里面的人,萧冥羽总要定时跟上下线接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搬去哪里?"萧冥羽取下毛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去了你就知道了。"

"现在?"

"现在。"

才几天功夫林耀庭已经安排好了新居,萧冥羽感叹他真是难得的效率型人才。要是放在穿越前,说什么他也要把人挖角到自己的猎豹组织,哪怕用绑的。不过他想,林耀庭大概更喜欢他用色诱的方法。

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由法租界转移到了公共租界内,终于在一处花园洋房前停下。

这里是独栋的别墅,自然比之前的联排别墅要气派的多。

车子刚一停稳,立刻有穿了制服的门房打开了雕花的铁艺大门,上前鞠躬问好。林耀庭想带着萧冥羽熟悉一下这所房子,就叫了跟着门房出来的司机将汽车开进院子里,自己和萧冥羽并肩走进庭院。

通往主屋的甬路两边栽种了两排法国梧桐,虽然冬天叶子落尽,但到底还是高大整齐,使得偌大的院子并不显得很空。主屋前面有个不算大的喷泉池子,正中有一个男童小便的雕塑。

林耀庭一边引着他往前走,一面介绍这宅子的原屋主是一位比利时银行家,战争爆发后就带着全家回了国。他们的国王利奥波德三世声明绝对中立,退出了和法国结盟的《洛迦诺公约》,因此觉得回国会比在战火纷飞的中国安全许多。

萧冥羽只是很静默的听着,心里却并不认同。是男人总会对军事多少感些兴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四零年五月德军拓宽入侵道路,闪电袭击了荷兰和比利时,按现在的时间看,也不过就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闲谈间已穿过长长的甬路,主屋就在眼前。

这是一幢很有些十七世纪流行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整体恢弘富丽,细节处的雕刻装饰夸张繁复。萧冥羽没有对这样一座房子生出什么太过鲜明的想法来,却被整齐立于阶下的两排身着相同制服的仆人吓了一跳。

分侍左右的十位仆人见两个人走进,统一先鞠了一躬。萧冥羽没说话,只瞥了旁边的林耀庭一眼,摆这么大的谱倒符合林耀庭的身份,只是他不怕人多眼杂么?

林耀庭很淡然的把所有人叫进了大厅,给他们介绍萧冥羽今天起就是这所林公馆的管家了。

萧冥羽惊愕之余注意力不在这些人身上,只马马虎虎记住了厨子是个富态的白胖子,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人一定面食做的特别好,尤其馒头应该蒸得一流。

遣退了众人,林耀庭领着萧冥羽沿螺旋形的楼梯上了二楼,把他带进了一间有着壁炉的小会客厅。此刻壁炉里的炭火正熊熊的燃烧着,立时为萧冥羽驱走了一身的寒意。

"佣人房不在这幢房子里,平时不经传唤他们也不会上二楼,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按铃。不过我建议小事还是多走两步路自己去一楼办,给他们养成二楼以上是禁地的习惯。"

萧冥羽点头,有使唤人习惯的是这位甥少爷,他自己从近藤平助的手底下死里逃生之后,凡事早都学会了亲力亲为。

"卧室在三楼,你自己选一间。"林耀庭抬手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事,这就得走,你......"

"我也要出去,一起吧!"今天是例行接头的日子,萧冥羽要去跟水蜜桃见面。

林耀庭摇摇头:"我要去舅舅那,不方便送你。楼下还有一辆汽车,是给你专用的,配了司机,让他送你。"

一个人布置这一切的时候,林耀庭其实曾嘲笑过自己是不是被军统的美男计给利用了?他身为中统上海区的骨干,竟然利用这么多年经营的人脉给军统的人帮忙,要是被跟军统戴老板一直不睦的徐老板知道了,自己仕途堪忧啊!

岂料如此细心周到的安排萧冥羽并不领情:"开车过去不方便,太招眼了。你载我到街口就行,我叫黄包车过去。"

绝大多数时间,林耀庭也是不要司机的,因为的确"不方便"。

两个人最后还是上了一辆车,车暂时给萧冥羽充当司机的林耀庭突然好笑的怪笑了一声,引得身边人人侧目过来。

萧冥羽只是有些怪异的瞧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是不是这几天没见到我太思念了?五分钟的路程也要蹭我的车坐?"

萧冥羽原本没意识到自己蹭车的真实动机,经林耀庭这样一点破,突然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不争气的沦落到连在他身边五分钟的时间都这么珍惜了?

第21章 第二一章 熟人相遇
21、熟人相遇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二日,这是林耀庭的好日子。他在今天受到了重庆方面的嘉奖,因为此前提供的河套地区的情报非常有价值,使得在冰天雪地奋战了一百多天的国军将士取得了五原大捷,并击毙了日本蒙疆驻屯军绥西警备司令官水川伊夫陆军中将。

为此徐老板亲自颁布了嘉奖令,但林耀庭现在肯定是不能回去受奖的,只接受了汇至花旗银行一笔数额不菲的奖金。

照例在特定的时间和一个在中学做教员的下线碰了面,布置了新的任务后,林耀庭就想同萧冥羽分享一下内心的喜悦。

萧冥羽实在没想到打扮的摩登时髦的甥少爷热衷的庆祝活动竟然是请他来听京戏,这对超过百分七十的唱词都听不懂的萧某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戏台之上,一出老生戏《击鼓骂曹》正演到精彩部分。这出戏原是讲曹操为羞辱身为名士的祢衡,让他在大宴群臣之际充当鼓吏为大家擂鼓祝兴,祢衡为表蔑视穿了一身褴褛衣衫被守卫阻拦,最后索性脱去衣服赤身进账击鼓发泄大骂曹操的故事。这其中与门前守卫争执的一段西皮导板为全戏的核心唱段,台上正当红的柳老板又是一副"云遮月"的嗓子,唱到此时正是兴处,带动的台下一叠声的喝彩。

铁杆戏迷们纷纷站起来鼓掌叫好,把桌椅都撞移了位,萧冥羽虽然是在二楼的包厢里,满耳朵还是乱哄哄的一片,竟不知台上这是在唱些什么。

好容易等祢衡到了东廊下开始擂鼓,沸腾了的人们才又安静下来坐回了位置上。萧冥羽百无聊赖的嗑着八仙桌上碟子里瓜子,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旁边的林耀庭。

林耀庭听得倒是异常的投入,不仅头跟着锣鼓点有节奏的微微晃动,还曲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打着拍子。

萧冥羽于京剧无感,百无聊赖之余专注的研究起林耀庭敲着节奏的手来。那只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相对于手背皮肤的白皙,圆润的指甲微微透出点粉红来,让萧冥羽无故生出了种想要握住那只手的欲望。

有些下意识的伸向了那只手,结果在他触碰到之前,林耀庭"好"的喝了一声彩,随即跟这戏园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热烈的鼓起掌来。

握空了的萧冥羽只好转而端起了一旁的茶杯,掩饰尴尬般的喝了一口。不过他随即发现这动作也是多余,林耀庭正看得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我去方便一下。"不等林耀庭答话,萧冥羽已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他想林戏迷也没工夫管他干什么去。

这和平剧场原先叫做逸兴园,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戏园子。当然现在的主要作用也还是唱戏听戏,只不过园子的主人顺应新政府"和平救国"的意思,新近给园子更名为和平剧场了。

从后院的厕所回来,萧冥羽从茶房手里接过手巾板儿,擦着手就回了楼上的包厢。

哪知道一挑帘子进来,这么会儿工夫里面已经多了个人。

林耀庭正和那人头抵着头,肩靠着肩亲亲热热的聊着什么,一见萧冥羽回来,忙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

"冥羽,这位就是柳老板!"

《击鼓骂曹》本是老生戏,柳老板在戏台上也是长髯满胸的扮相,谁知道这下了台洗了脸,竟是个二十出头的标致青年。

只是相比林耀庭的兴奋,萧冥羽就要兴致索然的多。他只向那位柳老板点头示意了下,就径自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向戏台上看去。现在台上唱的是一出《挑滑车》,正宗的武生戏,只刚唱到高宠闹帐一段,还未阵前开打,反正萧冥羽依然是看不懂就对了。

倒是柳老板平日里备受追捧,走到哪里也多是被青盼恭维,让萧冥羽有些怠慢的一晒,反而生出了份好奇,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林耀庭也觉得萧冥羽过于冷淡了些,刚想说句话打个圆场,就听到包厢外吵吵嚷嚷的有人逼近。

大抵是看拦不住,有一个小茶房就先跑了进来,先点头哈腰的跟林耀庭和萧冥羽算是打了招呼,而后跑到柳老板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有人非要见他。

大家都坐的这么近,想听不见也是不可能的。柳老板也不刻意避讳,满脸厌恶的站起来,抱拳跟林耀庭道别。

"柳老板请便。"林耀庭也很客气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并没有打算出言挽留或代为出头。

茶房前面引路,柳老板刚要走,包厢门帘一挑,呼啦一下挤进来五六个男人,刻意露着腰里日本军队配发的制式手枪,也是中国老百姓私下叫的"王八盒子"。

敢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公然带着枪上街的自然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人,只是当萧冥羽和为首的那个人视线一接触后,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冤家路窄!

丁秉朝本来是冲着柳老板来的,看到林耀庭和萧冥羽也在,反倒换上一副笑脸。不过那笑容里友善的成分少的可怜,倒有大大的嘲讽之意。

"呦!我说柳老板怎么一下了台就不见人了,原来是觐见林兄来了?"丁秉朝说着看了眼萧冥羽,笑的更为不堪:"怎么?玩腻了?又想换换口味?"

林耀庭给了个只有萧冥羽才会懂的安抚眼神,随即对丁秉朝笑道:"正是想换换口味呢!玉楼最近可好?我还真是有点想他了。"

白玉楼就是丁秉朝的死穴,林耀庭这话一出口,丁秉朝勃然变色,又不便发作,只得恨恨的转向了柳老板。

"柳老板,我干爹亲自下帖子请你去唱堂会都请不动,端的好大的架子啊!"

"丁先生言重了,确实是那几天感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唱不了,怕去了反而败了大家的兴。"柳老板话说得也算客气,只是神情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跟刚才同林耀庭笑意盈盈的说话全然是不同的神色。

"今儿这都能登台了,嗓子总该好了吧?我干爹把这场堂会延长到半个月,明儿最后一天,就是你柳老板的专场了。"丁秉朝说完一个眼神过去,手下早有人过来拉扯柳老板。

柳老板其实并未做反抗,萧冥羽却转头看了一眼林耀庭,而后者云淡风轻的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好像之前与柳老板相谈甚欢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到底也是多少年场面上混过来的,柳老板从容的让丁秉朝遣人去后台找他的跟包福喜儿把他的行头拿上,又转头对林耀庭和萧冥羽点头致意了一下才跟着76号的汉奸特务们走了。

台上此刻正是精彩时刻,高宠大战金兀术,那位不知是什么老板演的高宠不仅功夫好,一身长靠一柄长枪,把个大将的风度气魄表现了个十足。在楼下戏迷一叠声的鼓掌喝彩中,除了忙着扔手巾板儿的茶房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柳老板被带走的事情。

萧冥羽探身往楼下看了一眼,柳老板已经被带着下了楼梯。所幸到底是知名的角儿,76号也没有太不客气的推搡,只是像马弁是的在后面跟着。

"你真的不管?就由着丁秉朝这么把人带走?"萧冥羽竟多少有些为柳老板抱委屈。

端起桌上的盖碗茶用盖掠去浮叶,林耀庭抿了一口才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一个借着舅父的权势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已,无权无势,凭什么替人出头呢?"

这是林耀庭一贯做给外人看的形象,新政府的委任状还没下来,他的确不能太张扬免得惹人注意。

"柳老板也是场面上混过来的,这点小麻烦都摆不平,他也不必吃开口饭干这行了。"林耀庭放下茶碗,倾身靠近萧冥羽,压低了些声音道:"再说你知道丁秉朝的干爹又是谁?上海滩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在你们戴老板制裁名单上能排的上前三甲。这样的人若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是不能随便惹的。"

没想到丁秉朝竟有这么大的后台,难怪林耀庭对他多番隐忍了。联想到第一次在大光明掉到林耀庭身上那次,萧冥羽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耀庭和白玉楼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的约在厕所里。

萧冥羽暗自反思自己情报功课做得不足,正巧一个小茶房进来给两个人的茶碗蓄水,也就都默了声转头去看戏。

高宠一连串的"摔叉"、"蹉步"的动作表现拉马打马的过程,奈何连挑了十一辆铁滑车,马匹难再承受,高宠被掀下马来,最终被铁滑车压死。

这是个让人唏嘘的结局,小茶房借倒茶之际也偷眼瞧台上,没留神就把水给倒溢了。偏巧林耀庭边盯着台上边伸手拿茶碗,两厢都没注意,滚烫的开水就浇到了他的手指上。林耀庭条件反射的一甩手,碰掉了旁边的盖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小茶房见自己惹了祸,林耀庭还没发难,他先惊叫了一声。

"这位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茶房的话音都带了哭腔,十三、四岁的孩子,原本是想着把包厢里的客人伺候好了能多得俩赏钱,没成想闯了祸。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打开门做生意,不知道这些大爷们都是什么身份,可能一句话说的不到,赶明儿自个儿就能横尸街头。小茶房年幼别的见识少,唯独这死人算是见得多了,上海滩的安清帮和洪门可没少从戏园子往家抢当红的花旦青衣做姨太太。若要不从,轻了那是毁容破相,甭管多好的嗓子也让人再吃不了这碗开口饭;重了那就是先奸后杀,运气好过个三天五日兴许能找到尸首,运气差点从此就彻底人间蒸发了。

小茶房看了看林耀庭那一身昂贵的摩登穿戴,腿软的就要往下跪。

萧冥羽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把人给拉得站直了:"去拿个扫帚把地扫扫,别扎了脚。"

一句话,给小茶房解了围。萧冥羽也没理会林耀庭,倒是林耀庭吹着手指看过来,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

小茶房左右两眼,已然判断出了眼前的情势,立刻化悲为喜:"嗳!嗳!我这就去拿。"

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事不免慌慌张张毛手毛脚,这边刚闯了祸,挑帘子出去也不看清路就一头撞进了个从门口走过的女客怀里。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伴着一句日语的混蛋,小茶房的身子又给打飞进了包厢内,萧冥于下意识的去扶,还是晚了一步。

摔在先前的盖碗碎瓷上,小茶房满手是血,疼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抬起双手一看,一块锋利的碎片还扎在右手的肉里。

蹲下身,萧冥羽拉起他的手,刚想帮他把瓷片拔出来,帘子就又被挑开,带着一股煞气就进来两个保镖模样的人。

"你的,出来!"日本人指着地上的小茶房口气不善的开口,完全无视包厢里还有其他人。

林耀庭这时候不能再稳坐钓鱼台了,刚站起身要跟日本人交涉,帘子第三次掀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包厢。

萧冥羽看见这个女人,就生出了种不祥的预感来。

果然,女人扫视了包厢一圈后,目光落在萧冥羽身上,露出些许一闪而过的惊讶。

"清水先生?"


第22章 第二二章 小醋怡情
22、小醋怡情
一场冲突因为萧冥羽同这位被撞到的长谷川绫子小姐在礼查饭店有过共舞一曲的缘分而化解掉了,小茶房千恩万谢后落荒而逃。

给绫子同林耀庭做了介绍,萧冥羽出于礼貌请绫子小姐坐下来喝杯茶,没想到这个日本女人真的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只把两个保镖遣出了包厢外。

"想不到绫子小姐也对京剧感兴趣?"林耀庭作出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那是因为其他话题不敢多说,刚才绫子对着萧冥羽一句"清水先生"已经把他叫懵了,不清楚萧冥羽面对绫子时是什么身份,林耀庭生怕说错话害了他。

"是的,虽然我是日本人,但父亲早在大正八年就携全家在天津经商,算起来我是真正的中国生中国长。平津一带又是曲艺之乡,所以自幼就很喜欢这些。"绫子侃侃而谈,态度非常自然的又把话题转到了萧冥羽身上:"只是没想到清水先生也对中国的国剧感兴趣?"

"我可没有绫子小姐这么好的悟性,虽然也同样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但对京剧是一窍不通的,今天纯粹是陪林先生来捧柳老板的场。"萧冥羽笑看了林耀庭一眼,两人短暂而自然的交换了一个旁人看不出的眼神。

注意到长谷川绫子对萧冥羽表现出的非同寻常的兴趣,林耀庭便不再多说话,只在心底暗暗留意起绫子无意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听滝本君说清水先生是在顺泰洋行高就?"

"起先是的,但没做多久就不做了。"萧冥羽觉得当初滝本给他胡乱编造的身份藏有极大的安全隐患,可谁又能未卜先知,猜到竟能再次碰上这个绫子小姐呢?

"是这样啊......"绫子好像也不太在意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带着点少女的天真歪了头看他:"那如果清水先生不忙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再邀请您去跳一次舞呢?"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萧冥羽尽量表现出得体的恭维之意。然而却在绫子转头去邀请林耀庭的时候暗自皱了下眉头,心里清楚跟这个日本女人走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年轻女孩子是不方便跟两个男人闲聊的太晚,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后,绫子就先起身告辞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耀庭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萧冥羽也满怀心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街灯在车窗上投下光影,极有规律的照亮两人的脸。

娴熟的掌控的方向盘,林耀庭的脑子里却在回忆那个女人和萧冥羽谈笑风生的模样。与吃醋无关,他想到的是这个女人能说一口地道的中文,如果不是萧冥羽做了介绍的话,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让人就把她当成中国人。

可能是出于职业的敏感,林耀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抱有相当大戒心,尤其听她说起生长在中国后,就将她的形象同那个被派到上海的日本女特务联系了起来。

根据得到的情报,那个特务的父亲二十年前就在天津经商,民国二十一年清废帝溥仪在新京宣布成立满洲政府,她父亲摇身变成了伪满政府的实业部矿政司司长,大批征用中国劳工在东三省挖煤取碳运回日本。累死劳工无数,欠下血债累累。而这个长谷川绫子刚才也说了她父亲大正八年就到了中国,算起来也在中国超过二十年了。当然仅凭这点信息什么也证明不了,可能只是巧合也说不定,但对于林耀庭来说,这种事情宁可查错,不能漏过。

更深露重的初春夜晚依然很冷,这个时间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林耀庭和萧冥羽却第二次在夜晚被拦了车。

幸而这次不是什么为父治病的女学生求助,而是一个醉倒在车前的男人。

萧冥羽今晚同情心泛滥,伸手就想看车门下去看那人情况,却被林耀庭及时拉住了。

防弹车子很难被击穿,所以这种诱人下车的方法也是暗杀中常用的伎俩。做惯了这一行,很多东西都是下意识里就去防备了。虽然目前,他们两个都还没有被狙杀的理由。

安静的在车上等了两三分钟,确定四周并没有可疑,萧冥羽抬手刚摸上车门,跌倒在车前面的那个醉汉自己已经摇摇晃晃的扶着车头站了起来。

"玉楼?"林耀庭先疑惑的叫了一声。

醉的一塌糊涂的男人正是白玉楼,那张精致的小脸是让人过目难忘的。

不等萧冥羽先动,林耀庭已经打开车门冲了下去,一把将又要往下滑倒的白玉楼给抱了个满怀。

他的这个动作让萧冥羽犹豫着停住了去开车门的手,心情有些微妙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最后选择坐正身子没有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喝成这样?"半拖半抱的把人往车上拉,林耀庭的语气带着关切的埋怨。

醉眼迷离的白玉楼却似乎没有认清楚眼前人,一径嘻嘻的傻笑着。

"冥羽,你开车吧,我要扶着他。"

说着这话,林耀庭已经把自己和白玉楼都弄上了后排座位,极其自然的吩咐萧冥羽开车。

从副驾驶的位置移过去,萧冥羽一个字也没说。林耀庭照顾一个需要帮助的旧相识,这种举动无可厚非,可从镜子里看到两个人亲密的偎在一起,萧冥羽总觉得腹腔中的哪个脏器不是那么舒服。

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是萧冥羽把车开出了生死时速!而生死时速带来的后果是白玉楼吐了自己和林耀庭一身。

"还是回万宜坊吧,那里近些。"林耀庭丝毫没有计较被白玉楼弄脏的事。

萧冥羽没说话,一打方向,果然就近回了万宜坊。到家后林耀庭没用芳婶帮忙,亲自伺候白玉楼进房换衣服洗澡。

萧冥羽依然住之前的那间卧室,一个人带着情绪狠狠的泡进了浴缸里,将整个头都缩进了水面下屏息闭气。

其实从海难开始,他是有些怕水的,尤其这样会带来窒息感的动作。不过今天有些分心,竟然忘记了那种恐怖的记忆。

"你是想把自己淹死么?"被从水里拉出来,林耀庭的声音他只听到了尾音那个模糊的语气助词。

甩了一下头,让眼睛能够睁开,萧冥羽抬手挥开了林耀庭的手,拉过浴巾起身出浴,边把自己围上边回了卧室。

"你怎么又不敲门就跑进来了?"其实可能是林耀庭敲过而他没听见。

尾随他回到卧室,林耀庭却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不需要。"冷淡的说完这三个字,萧冥羽突然意识到他的不快竟像是情人在拈酸吃醋闹别扭,这让他很瞧不起自己,所以又放缓了语气:"你什么也不必跟我说,回去照顾他吧!"

后半句话的语气是平和的,一向自视甚高的性子容不得他为这种事情自贬身价。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入侵者,他有信心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可以把心情调整到相识之初的状态。感情于他,不是必须的,穿越前是空白的,穿越后也可以继续归于空白。

"玉楼睡下了,不需要照顾。"林耀庭随意的在床上坐下,坦然的抬头看着他。

"那我也要睡了,你请回吧。"

"你不想听我......"

"是的,我不想听。"打断了林耀庭的话,语气算不上粗暴,只是温度下降了几度。

林耀庭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不想听。

潜台词的四个字没有说出口,但坚定的语气已经足够清晰的表达了他的意思。

"包括长谷川绫子的?"

萧冥羽赶人心切,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而后反应过来才愕然道:"长谷川绫子?关她什么事?"

"那你以为我来找你什么事?"林耀庭问的无比自然。

"......"萧冥羽觉得自己受到二次打击!但他不能说以为他是来解释和白玉楼的关系的。

见过了长谷川绫子后,林耀庭一直在想那个女人,他觉得有必要把得到的关于从奉天来沪的日本女特务的情报跟萧冥羽交流一下,也顺便了解一下"清水先生"是怎么回事。

"你认为她会是那个特务?"萧冥羽承认林耀庭说的这些让他有点吃惊。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关心她接近你的目的,邀你跳舞只是托辞......"抬头对视上萧冥羽的眼睛,林耀庭提醒道:"别忘了你初次出现在他们那个圈子的舞会后,第二天杨寿祥就被暗杀了。"

萧冥羽认同的点头,随即觉得应该通知水蜜桃,将滝本尽快转移。如果这个绫子真的是日本特务的话,滝本将成为他们军统在上海潜在的危险。

"我在她那里应该没有留下破绽,她现在就算怀疑,也最多是试探而已。只不过清水淳这个身份本身漏洞太多了,我怕迟早会露出马脚。"更怕露出马脚后会连累林耀庭。

"这个我来想办法补救,你明天一定要跟她去百乐门跳舞么?"

"如果她是我们的同行,那就非去不可了。"否则只会更惹人生疑。

所幸绫子是中国出生中国长大的,对日本太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他们两个人也一直在用中文交流。而如果说日语的话,萧冥羽这个假鬼子日语流利,只要注意不要说出那些来自二十一世纪、多用片假名书写的外来语的话,谅也没那么容易被识破。

林耀庭没有再提出质疑,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眼波一转:"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这是他善用的伎俩,而萧冥羽却屡屡被弄的措手不及,他的情绪没办法转换的那么快,也就没办法再接续上之前的不快。当然,他也不想再让那种情绪延续。

"没有。"结果自然是矢口否认:"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你想要我回去哪里睡?"林耀庭身子后倾,双手撑在了身后,四十五角仰头看着萧冥羽,唇角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浅笑。

"那是你的问题。"萧冥羽当然不可能说去白玉楼的床上睡那样的话,不然真成了争风吃醋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就在你这里睡了。"把脚上的拖鞋一甩,林耀庭动作麻利的鸠占鹊巢钻进了萧冥羽的被窝里。他之前被白玉楼吐了一身,现在洗过澡穿着睡衣,上床倒是极为方便。

萧冥羽并未反对,只是点头道:"那我去书房睡沙发。"

绕过床头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拽出一床羽绒被来。萧冥羽拿着被子就往外走,冷不防被拦腰抱住往后一拉,连人带被都上了床。

林耀庭的脸从上方俯视下来:"冥羽,你不相信我?"

有些疲惫的抬手搭在了眼睛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萧冥羽今天没有心情同他闹,倦的连声音都带着点飘忽:"相信什么呢......"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拉下他的手,林耀庭逼他同自己四目相对。

这句话,萧冥羽记得。


第23章 第二三章 竹本无心
23、竹本无心
把目光移动到握着自己腕子的那只手上,萧冥羽愈发的觉得林耀庭的手生的分外好看。从来没有机会注意过,哥哥的手是不是也这么漂亮......

把自己的手腕移回来,带着林耀庭的那只手一并靠向唇边,萧冥羽张口咬上了他的一根指尖。

萧冥羽不善挑逗,也无意挑逗,但这样一个动作却的确很像挑逗。

林耀庭的眸子倏尔一亮,目光更为聚焦的盯在了萧冥羽脸上。下一秒,那床碍事的羽绒被让他扯开丢到了地上。

将手从他的颈下探入,林耀庭托住他的后脑用力的吻了下去。这是一个极具进攻性的吻,带着侵略的意图,攻城掠地的在那气息干净的口腔内一路横扫。身下人不及抵抗,已在他来势汹汹的热吻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萧冥羽被吻的连林耀庭探入浴巾下握住自己男性徽征的手都无力推拒。

渐重的喘息成为无声的邀约,手中滚烫的肿胀宣告了他主人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情事所持的默许态度。林耀庭明白,他不需要再等待了......

让萧冥羽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皮肤光滑细腻的腰身轻轻压向自己,这种体位,是想把主动权更多的交给对方,以便在他感到不适时可以及时喊停。林耀庭微微挺腰,咬着牙克制着缓慢进入那火热紧致深处所带来的致命快感,压抑着恨不能疯狂律动深深贯穿的渴望,眼中所流露出的却是怜惜。

直到萧冥羽有所不满的主动扭腰,他才真正的放开速度频频挺腰运动起来。

激烈纠缠的汗湿身体驱散了早春月夜的寒意,整间卧室的温度也随之上升......

一场旖旎情事结束,拒绝了林耀庭抱他去洗澡的提议,萧冥羽从不觉得因为自己是承受的一方,就需要接受特别的照顾。于这件事上,他是因为发现自己可以轻易的从这种承受的"爱"中获得快感,也就乐得省省力气,故而做接受的一方并不觉得为难或勉强。但而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他认为彼此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强谁弱的关系,所以不肯接受对方过于呵护的举动。

清理起来其实还算方便,林耀庭是个异常温柔的体贴情人,甚至顾虑到会不方便清理问题,根本没有留在他身体里。小腹上留有属于两个人的欢爱后的证据,已经微微有些干涸了,萧冥羽洗去时脸上有些晕红。

"都说不用你了,怎么又来了?"

"我怕你在浴缸你睡着了。"林耀庭到底亲自伺候着他擦干了身上晶莹的水珠。

其实无意冒犯他身为男性的尊严而非要加以照顾,林耀庭只是受不了刚刚温存过后的情人久去不归。其实萧冥羽并没有洗太久,但五分钟的时间,已让他开始想念。

谁都也没再穿睡衣,就这样裸着上了床。林耀庭扯过棉被把两个人严严实实的裹住,在被子里又紧紧的拥住了萧冥羽。

"我和玉楼什么都没做过。"也没和任何人做过,林耀庭觉得自己虽然是零经验,但在这方面该算是有些天份的。

被林耀庭看透他的在意,让萧冥羽有些尴尬,所以他选择装睡。其实在乎的并不是他们做过什么,而是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吧?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可以算得上爱情的话,那么爱情都是带有排他性的。

关于自己和玉楼的事情,林耀庭不想说太多。他清楚玉楼对他的感情,但从前的他对玉楼就只是一种升华不到爱的单纯喜欢,这种喜欢干净到让他甚至无法对玉楼产生欲望。及至日本的留学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能连那点喜欢都已经变质了。现在的他对玉楼的感情反而复杂,除了怜惜之外大概还有说不清的愧疚。如果一定要他给这种感情下个定义,林耀庭觉得现在可能已经演变为兄长对弟弟感情吧!也许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兄长,因为他对玉楼目前的处境无能为力。如果丁秉朝不是那么看重玉楼的话,那他至少可以帮助玉楼离开上海换个环境,毕竟对他来说钱不是问题。可玉楼的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丁秉朝就像着了魔一样疯狂的迷恋着玉楼,如果不是要去干爹的堂会,林耀庭想玉楼很难有自己跑出去喝酒的机会。

"抗战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吧!"萧冥羽突然开口。

知道他一直没睡,林耀庭只是无声的轻笑了一下:"你们戴老板给军统局定的规矩是竖着进、横着出,你怎么走得了?再说等到抗战结束,你我都是党国的功臣,为什么要走呢?"

这个问题让萧冥羽现在无法回答,只把箍在林耀庭腰身上的手又用力收紧了点:"算了,不说这些了,睡吧!"

林耀庭不知道的那些,他不能说,说了对方也不会信的。萧冥羽知道他所信奉的是先总理的三民主义,所以......还是先沉默吧!

林耀庭的确是比较累,却因为第一次把志同道合的爱人拥的这么近而有些亢奋,反而又睡不着了。

指尖不断的摩挲过萧冥羽光滑的脊背,又不时在他额头落下一个个浅吻,就像是得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林耀庭舍不得放开。

"冥羽。"

"嗯?"背被他抚摸的很痒,萧冥羽错以为他食髓知味又想了。

"对不起......"

"呃?"嚯地抬起头来,关了灯的房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萧冥羽只是本能的"盯"着林耀庭的脸。床上的"我爱你"未必是真的爱情,但床上的"对不起"却往往是真的做了对不起爱人的事,萧冥羽警惕起来。

"跟我在一起,给不了你传统意义上的家,也不会有子嗣,对此我感到很抱歉。"林耀庭道歉的口吻是极度真诚的。

然而却让萧冥羽觉得自己的胸口给大锤砸了一下,顿时气闷的说不出话来。

感到他的身子在自己怀中僵硬了,林耀庭有些紧张的把人拥的更紧,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刚跟一个男人在床上欢好过的萧冥羽,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仅是有妇之夫,而且还是个三、四岁孩子的爸爸。

结过婚件事,之前是因为没有必要说,之后是忘了去说,现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尤其,在两个人刚刚有了实质性进展后......

收回搂在林耀庭腰间的手,萧冥羽想要退出他的怀抱,后者发现了他的意图却将人搂的更紧。

"怎么了?"林耀庭不准他离开自己的臂弯:"是我刚才的话让你不舒服了么?"

"不关你的事。"萧冥羽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么?工作以外的。"即使这种时刻,林耀庭依然是公私分明的。

一段至少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后,萧冥羽仍然没有准备好措辞。

"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早点休息。"林耀庭的声音异常温柔,在他额角又轻吻了一下,伸手将他背后的被子掖严。

"我结婚了,有一个不到四岁的儿子。"在他的怀中来坦白这件事,在刚才的事情之后来坦白这件事,萧冥羽觉得自己有种故意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恶劣。

房间在萧冥羽这句话后,陷入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静默之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啪嗒"一声打亮床头的台灯,林耀庭没有表情的看着臂弯里的人,久久的盯视,以判断自己听到的那句话的真伪。

"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没有表情的林耀庭看起来是吓人的,萧冥羽的声音突然梗在喉头,就这样被他不悲不喜不笑不怒的盯着,连眼神都不自觉的躲闪起来。

"请再说一遍。"加了一个请字,语气却更为冷漠和疏离。

"她叫曼婷,大我三岁,是跟我一起长大的童养媳,我十四岁就成亲了......"

没有等萧冥于说完,林耀庭已经起身拽过搭在床尾的睡衣,用一种并不急切的速度给自己穿上,但整个穿衣服的动作都无形的透露出了一种决绝姿态。

"林......"手虚无的向前抓了一把,又极有自控力的顿了下来。在这种时候,萧冥羽竟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

承认自己的隐瞒的确很糟糕,但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严重?萧冥羽并不清楚林耀庭重度的感情洁癖,只在愧疚之余又心生了些许委屈。毕竟那些是"顾宗坤"的身世,李代桃僵的他陷入自己的感情世界后,很容易不小心就忽略那些属于"别人"事。

捡起那床被他之前丢到地上的羽绒被,林耀庭抱着离开了房间。

萧冥羽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去挽留这个刚跟他有过一场激烈情事的男人,就在彼此的沉默中,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闭合的门扉后。

听着他下楼的声音,萧冥羽疲惫的把头枕回枕上,林耀庭的味道尚留在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将脸贴到他枕过的地方,萧冥羽在心底安慰自己,等他气过了这两天,再好好的解释一下吧。

当然这种解释不包括他穿越重生的经历,这种经历太荒谬了,说出来没人会信,至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他自己都不会信的。

萧冥羽想他需要酝酿一个在弄清楚自己性取向之前就过早完婚的少年的故事。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就此得到林耀庭的谅解,但这样一个故事至少能够让他对自己的经历多一些体谅吧。

在这个美好的愿望中,抵不过激情后的疲惫身体的睡眠诉求,萧冥羽不甚安稳的睡了过去。

二楼的书房中,林耀庭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在等萧冥羽下来找他,给他一个态度更诚恳,也更合理的解释。而不是在一场欢愉之后,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他不但有太太,甚至还有了一个快四岁的孩子。

在林耀庭平静的表面下,震惊的几乎要发疯!

但这场等待注定落了空,沙发前茶几上的烟蒂积满了整个烟灰缸的时候,未拉窗帘的书房里已射入了几缕曙光。

用力攥住掌心的烟盒,将它捏的变了形。压抑住把烟盒狠狠甩出去的冲动,林耀庭只是动作克制的将它轻轻放到了那堆烟蒂上面,然后从披着的羽绒被中站起身来。

他无法理解萧冥羽所作的一切,无法理解一个可以跟女人结婚生子的男人为什么会愿意跟自己上床,但一整个晚上的等待后,他已经无心去要一个解释了。因为至少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萧冥羽不关心他的感受,不在乎他曾说过两遍的"认真"的意义。

或许萧冥羽有没有解释都已经不重要了,单方面的对他"认真"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问题。如果允许他依照职业习惯去怀疑一切的话,那他的分析结论是:萧冥羽投其所好的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可以更好利用他的资源在上海站稳脚跟开展工作。简短一点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自己被利用而已。

拉开书房抽屉,林耀庭看了一眼里面的手枪,而后又将抽屉轻轻推严。或许,楼上的人真的该庆幸他一向都是个自控能力非常强的人,不会因为一些突然刺激而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第24章 第二四章 远虑近忧
24、远虑近忧
"学长,你在里面么?"

房门一早被叩响,处于浅睡眠中的萧冥羽一下就醒了过来。

没有急着去开门,萧冥羽抓过床头的睡衣给自己穿上,掩住一身昨晚留下的痕迹。

绛红的丝绒窗帘还没有拉开,厚厚的阻隔了外面的光线,只映出个四方的窗子轮廓。等他下床拉开窗帘,房门已经被第三次敲响了。

"学长......"看见来开门的是萧冥羽,白玉楼微微变了脸色,不是怒色,比上一次在梁宅甩丁秉朝巴掌时倒多分让人生怜的模样。

"他大概在书房。"萧冥羽看了一眼白玉楼盯着自己领口存疑的眼神,下意识的抚过被留下吻痕的锁骨,把领子再度拉严了些。

"请问书房是在......"

萧冥羽不等问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二楼右手第一间就是。"

"哦,谢谢。"白玉楼身上露出的痕迹并不比萧冥羽的少,他穿着林耀庭大了两码的睡衣,微一欠身道谢,从少系了一颗扣子的领口能够直接望到腰腹,一身没有节制的爱欲后的铁证。

目送白玉楼下楼,回身关了房门,萧冥羽有些阴暗的揣测,林耀庭昨晚是否是为他洗澡看到了那一身痕迹才来自己房间的。

刚换了一半的衣服,房门又被敲响,萧冥羽不悦的系着领带过来拉开了房门。

"对不起,学长不在书房。"

把门整个打开,萧冥羽让出身后的空间:"他也不在这里,你可以自己进来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玉楼显然明白他误会了,忙急切的摆手:"我去楼下问过,已经知道他一早就出去了,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由于他后半句话的音量直线下降,萧冥羽根本没有听清楚:"请我什么?"吃饭?喝茶?还是听京戏?

"请你帮忙。"白玉楼好像挺艰难的才凝聚出正视着萧冥羽眼睛说话的勇气。

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萧冥羽把领带系好:"我能帮你什么呢?"他是想离开丁秉朝回到林耀庭身边么?让自己让位?

"请你借我一套衣服穿可以么?"

一直戒备着这个潜在情敌,不免把什么事情都想的严重了,原来只是借衣服而已。萧冥羽知道他昨晚把衣服吐脏了,现在除了林耀庭那身不合身的睡衣以外的确是没得穿。

"进来吧。"把人让进房间,萧冥羽打开衣柜,他搬走以后这里基本也没剩什么衣服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衣服,你挑一套吧。"

"随便哪件都好。"白玉楼并不挑剔,萧冥羽就真的随便给他拿了一身学生装。穿越回民国后,萧冥羽对这个时代的学生装情有独钟,也许跟被大海他们救出来时看他们都穿着学生装有关,他为自己做了五六套,可惜穿的机会并不多。

穿越进"顾宗坤"的身体后,萧冥羽的身高已经比穿越前矮了十公分左右,可在这个时代,一百七十二公分的身高并不算很矮,他的衣服穿在似乎不足一百七十公分的白玉楼身上,还是多少有一点点长。

"可能稍微大了一点。"萧冥羽看到他穿好后评价。

"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看得出白玉楼是真心道谢:"我回去清洗后就让人给你送回来。"

"不急。"萧冥羽被他客气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等他回来再走么?"

"学长么?"白玉楼摇摇头:"还是不等了,叨扰了一夜,烦劳帮我道声谢吧。"

白玉楼对林耀庭竟然也这么客气倒真让萧冥羽觉得他见外了,能够亲手伺候他洗澡的关系,不该这样疏离吧?

任何一个年代,感情都是很玄妙的难题,曾经走近的两个人,一旦分开,可能距离比未曾靠近之前更加遥远。没有走近之前,触碰不到的也许只是身体,再次走远,触碰不到的大抵就是灵魂了。对白玉楼来说,林耀庭的心远的已经不是他能企及的距离了。

从为了活下去而不得已依附于丁秉朝开始,白玉楼就已经逐渐放弃了那些属于白家大少爷的东西。及至去年平安夜那晚丁秉朝来梁宅大闹了一场,他亲眼看到萧冥羽在场时,就知道他跟林耀庭已经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虽然只要他愿意,林耀庭并不吝啬给予他各方面的帮助,但那不是爱情,他懂。

见白玉楼执意要走,萧冥羽想帮他打电话去车行租一辆车,但被拒绝了。

丁秉朝给白玉楼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衣食住行,皆是上品。却唯有现钞这一条,丁秉朝几乎是严苛的完全不准他身上带钱的,也因此并不肯帮助他把那个西药局打理好。宁可让药局赔着钱,丁秉朝每月去帮他还亏损的部分,也绝不让他赚到钱而脱离自己的控制。

白玉楼走后,萧冥羽还没有吃完早饭,新居那边的司机就开车过来接他了。

萧冥羽拿了十块钱递给司机:"今天放你一天假,我自己开车就行了。"

司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们这位年轻管家虽然顶着管家的名义,却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地位堪比主人,否则谁见过给管家配车配司机的?

独自驱车到了顾家宅公园,萧冥羽把车停好,今天公园里似乎比平时热闹许多,门口也多了几个"红头阿三"在维持秩序。买了一角钱的门票进去才知道,原来今天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学生在这里演文明戏为个生病的同学搞募捐,在公园的一块空地上搭了台子,很多人在看,难怪热闹过以往。

萧冥羽照例还是来到老地方的那条长椅前坐下,拿出随身带的报纸悠闲的翻看着。不久一个拄着文明杖的绅士从他面前走过,两个人并没有任何的交流,萧冥羽只是把翘着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将右腿搭到左腿上。

差不多五分钟后,萧冥羽把一张报纸看完,起身之前迅速的弯下腰捡起了脚下踩着的一个小纸团。

自从制裁了杨寿祥后,为了安全起见,萧冥羽除了跟上下线必要的接头以外,不在跟任何人发生平行的关系。但即使是跟上下级接头,也不再公开的坐在茶馆或剧院里聊天了,而是用这种纵然被人看见也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彼此认识的方法。

挡在报纸后面将字条上的内容看完,萧冥羽将字条撕得粉碎,一路沿途分散的扔在了数个不同的垃圾桶里。

刚演完一场话剧的女学生们抱着几只捐款箱在人群里面接受好心人的善款,萧冥羽碰巧走过来,也拿了十块钱投进了募捐箱里。结果投完钱之后才发现捧着捐款箱站在他面前女孩竟然认识,正是大年夜拦车救父的那个女孩。女孩也是刚认出他,立刻惊喜的把捐款箱交给别人,一定要请他去家里吃饭,说她父亲要亲自道谢。

"你父亲太客气了,真的不必了。"萧冥羽微笑着拒绝。

"一定要的,你借我穿的那件大衣还在我家里,那么贵的衣服我家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放。"说完这样明显让萧冥羽不方便拒绝的话,女孩一张晕红的脸蛋染上了着抹少女所特有的娇羞,闪亮的大眼睛里却有着一种果决的大胆。

受五四精神影响的青年学生崇尚自由平等,个性解放。这当然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只是萧冥羽隐隐觉得他似乎给自己惹上了个甜蜜的小麻烦。

"那改天吧,我今天还有事情。"

"今天真的不方便么?"女孩明显有些失望。

"今天真的不行。"萧冥羽被女孩失望的表情所打动,语气带了点抱歉的味道。

女孩刚要说什么,远处有人叫她,萧冥羽也打算就此脱身。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女孩着急要走,又有点舍不得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萧冥羽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什么名字好了:"清水淳。"

"我叫方慧茹。"女孩表示记住了,开心的跟萧冥羽挥了挥手向同伴跑了过去。然而刚跑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你是日本人?"

顾虑着清水淳的身份可能要成为接触长谷川绫子所用的公开身份,萧冥羽不得已点了点头。

方慧茹脸上的笑意在他点头的那刻起,已比台风过境扫去的都要干净,冷冷的沉下了一张俏脸,又返身向萧冥羽走了两步。看她那神情,几乎以为她是想上来打人的了。

然而方慧茹只是从随身斜挎的布书包里拿出了纸笔:"请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会把大衣送到你家里。"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请他吃饭的那个邀约不作数了吧?虽然不喜欢被人当成日本人恨着,但不用去赴约还是让萧冥羽松了一口气,就报出了新居的地址。

女孩记下后立刻转身离开了,多一个字似乎都懒得再同他这个"日本人"说。

萧冥羽苦笑了一下,也离开了顾家宅公园。回到车上,他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在想那张被他撕碎的字条上的内容。

水蜜桃对他私自搬出林宅而没有提前汇报的事有所疑问,而他考虑到和林耀庭两个人的关系,萧冥羽不打算说出真相,更不打算让军统的人知道林耀庭的身份。

想到林耀庭,萧冥羽又头痛起来,晚上还要去赴长谷川绫子的跳舞之约,也许明天可以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一谈。

轻声的叹了口气,萧冥羽发动了车子,结果刚开出没有五十米,电车铛铛的响着铃就迎面开了过来。往旁边一打方向的功夫,一辆黄包车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萧冥羽一脚把刹车踩死,总算没有撞到人,自己的头却重重的磕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幸亏是刚发动车速慢,饶是这样他也还是被磕的眼冒金星,捂着额头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先生,你没事吧?"有人从黄包车上下来,不放心的在外面敲打他的车窗,声音还似乎有点耳熟。

萧冥羽从捂着额头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一看之下更是眼熟,尤其那身衣服。

车外站着的可不正是还穿着他衣服的白玉楼么!


第25章 第二五章 受受相亲
25、受受相亲
黄包车夫怕惹祸,趁着没人注意到他,钱也不要了,脚底抹油拉着车就先溜了。

萧冥羽把白玉楼让到车上,揉着额头问他去哪里,准备好人做到底送他一程。

"我要去昌隆号洋服店。"

白玉楼这一早从梁宅出来,先徒步去了离梁宅不算远的他那间西药局,跟守在那里充当店员的老管家对好了口风,如果丁秉朝问起来的话就说之前的一晚他是在店里过的夜。而后又从管家那里拿了些他的私人积蓄,准备去买一身成衣,否则给丁秉朝看到他穿了别人的衣服回去,不知道又会发什么疯。

"在哪里?"萧冥羽对这里的街道名称仍不是太熟悉,虽然他曾花了几天的时间来努力记熟大多数常去的地方。

"不远,就在陶尔斐斯路。"白玉楼给他往正确的方向一指。

"能开车么?"萧冥羽头痛,又不认路,不想充当司机了。

当初也是白家的大少爷,十五六岁就缠着父亲找人教会他开车了,白玉楼点头:"我会开。"

跟萧冥羽换了位置,他很快轻车熟路的到了昌隆号洋服店。萧冥羽陪着一起进了店门,立刻有店员迎上来接待,想必白玉楼是店里的常客了。

这个时代大都还是定做衣服,成衣的款式相对比较少。好在白玉楼的尺寸店员已经很熟悉了,立刻为他推荐了几套适合他身材的西装。白玉楼依然跟早上萧冥羽给他找衣服时一样,对于服装并不挑剔,随便拿了一身米白色的西装就进了试衣室。

试衣室有五六个平米大小,四面装了镜子,头顶有照明的电灯,还很周到的配有吊扇。只不过现在才是早春时节,天气不热吊扇还用不上。

萧冥羽的额头总算不那么疼了,回过味来就觉得坐在一边等白玉楼的情形有点好笑。他们这算是什么关系呢?按照朋友的朋友也是自己朋友的说法,也许该算做朋友,但情敌肯定不适用此说法。

正胡思乱想着,白玉楼换好衣服出来了,一身素色往那里一站,让萧冥羽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点小虚荣的,接收到萧冥羽一闪而逝的赞许目光,白玉楼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还穿得么?"

萧冥羽点点头,实话实说:"很衬你。"

"我觉得你穿白色也会好看。"

"是么?"萧冥羽只是随口答音的应了一句,哪知旁边的店员极有营销头脑的立刻迎了上来,附和着说他们店里也有萧冥羽可以穿的尺码。

萧冥羽本是无心买衣服的,白玉楼却突然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学长很喜欢白色。"

为这句话没来由心跳加速了一拍,萧冥羽扫过店员殷勤为他拿过来的那套衣服,真的在心里犹豫起要不要买一身来穿的问题。

"去试试吧,我想白色很合适你。"

在白玉楼的怂恿下,萧冥羽真的接过了衣服,进了先前的那间试衣室。

他这套衣服的款式同白玉楼的并不相同,只是颜色相近。萧冥羽站在比他想象中要大一些的试衣室里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换上了。对着四面的镜子各个角度的照了照,店员眼光不差,这身衣服大小长短刚好,他还比较满意。

没想到的是,等他从试衣室里出来,白玉楼已经结了两套衣服的帐。

白玉楼并不富裕,虽然平安夜那晚当衣服度日被丁秉朝知道后,开始买给他的一堆名贵的服饰、佩饰,但在现钞方面他一直可以算是捉襟见肘的。之所以还坚持为萧冥羽买下这套衣服,他有自己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虽然已经知道跟学长永远没有可能了,但想到当他搂着的人穿着自己送的衣服时,他可以想象被学长拥入怀中的人是自己......

"怎么可以让你送我衣服,这无论如何不行。"萧冥羽坚持要把钱还给白玉楼,两个人为此争执的时候,店员已经把他们分别穿进来的衣服包好恭敬的递了过来。

"就算是谢谢你借我衣服穿。"

看白玉楼实在坚持,萧冥羽只好暂时作罢,打算送他回家时直接把钱塞给他。

"那改天我请你吃饭吧!"想想这情形越发的好笑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可以发展到送衣服请吃饭的地步。要让林耀庭看到不知会怎么想,也许还会以为自己可以左拥右抱了。

"你在,笑么?"

看着白玉楼诧异的站在街边望着自己,萧冥羽才想起来,他的确是从来没有给过白玉楼好脸色的。不过现在这样一笑反倒让他自己有些尴尬了,生怕白玉楼误会是因为平白收了一套衣服才偷着乐的。

"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很敷衍的随便一说,萧冥羽就做了个请他上车的手势。

白玉楼刚往前迈了一步,天上突然落下样东西,萧冥羽条件反射的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拉,白玉楼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两人同时转头向下看去,一盆金心吊篮摔碎在脚边。头顶喵呜一声,两人往上一看,三楼上惹了祸的小猫从窗台蹿了回去。

白玉楼小脸吓的快赶上衣服白了,惊魂甫定后才发现自己钻进了萧冥羽怀里,忙退后了两步。

"谢谢。"

"不客气。"

"把你裤子弄脏了。"白色最不耐脏,花盆里的土溅到了萧冥羽裤脚上一些,白玉楼说着就很自然的弯腰去帮他把土掸掉。

他的举动亲密的太过自然,反而让萧冥羽极不自然起来:"我自己来就好。"

"好了,干净了。"站起来拍拍手,白玉楼友善的一笑。

坐进车里,换回萧冥羽来开。问了白玉楼的住址,两个人都沉默着没再说话。

他们唯一的话题也许就是林耀庭了,但这个人绝不适宜由他们两人来共同谈论。

安静的开了大概有十五分钟,白玉楼突然说了句就停在这里。

"停在这?"踩下刹车前,萧冥羽疑惑的又问了一句,这离他报的住址还有一段距离吧?

"这里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如果让丁秉朝看见他坐别的男人的车回来,又要生出事端来了。

萧冥羽也很快领悟到了这层意思,没有点破,只是靠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如果有机会,还是离开他吧!"心念一动,生出了几分恻隐。跟76号的汉奸特务在一起,结局几乎是萧冥羽可以想见的。

去打开车门的手顿住了,白玉楼保持着半侧着身子的坐姿,半天没有动。

"谢谢......"

递上一条手帕,萧冥羽知道自己这是触到了白玉楼的伤心处。其实圣诞夜那晚就看出来了,他并不是真心愿意跟着丁秉朝,也因此在心底把他划归到了潜在情敌的位置。

接过手帕,却并没有用到,白玉楼让泪水倒流回眼底。纵然外表再怎么柔美,始终还是有着属于男人的坚强。

"吓到你们了吧?我身上的痕迹。"白玉楼面对萧冥羽转过脸来,平静的开口。

知道他误会昨晚是自己同林耀庭一起帮他洗澡换睡衣了,但萧冥羽并不想告诉他那是林耀庭一个人独自完成的工作。

"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么?"看的出他被践踏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尊严,萧冥羽是诚心想给予他一些帮助。

轻轻摇摇头,白玉楼苦笑一下:"帮不了的,他干爹的势力很大,车站码头都是他的人......除非丁秉朝自己腻了我。"否则连逃掉的机会都没有。

几乎不忍看白玉楼的眼神,一种凄然的绝望被脆弱的坚强掩饰着,努力微笑的神情很让人心酸。

"如果有机会离开上海,你愿意走么?"恻隐之心一动,萧冥羽脱口问出。

虽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送走白玉楼,但他想试试。当然这个计划不能惊动林耀庭,白玉楼一失踪,丁秉朝最先怀疑的对象肯定就是林耀庭。所以唯有他不知情,才能让丁秉朝查无可查。

惊愕的瞠大双眼,白玉楼有惊无喜,他不认为自己存在背着丁秉朝离开上海的可能性。

"愿意么?"萧冥羽求证似的又问了一遍。

"可以么?"白玉楼是难以置信的,以他跟萧冥羽的关系,实在很难想象对方会主动提出帮自己。

"我想想办法吧!"不敢把话说的太死,这事操作起来难度很大:"有了消息怎么联系你?"

白玉楼神情黯淡了一下:"我住在他那里,不方便接打电话。"

"这样啊......"萧冥羽正另想办法,白玉楼却先想到了。

"他每周六都会陪我去大光明看九点一刻的那场电影,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

"我应该没问题。"这也是他跟林耀庭当初见面的方式吧?

两个人刚敲定了联系办法,后面传来汽车开近的声音。白玉楼转头向后车窗看了一眼,立刻就俯下身子,趴到了萧冥羽的大腿上。

那辆汽车从他们旁边开了过去,萧冥羽也尽量低下了头挡住自己的脸。

"起来吧,已经走远了。"看着车子过去的远了,萧冥羽才确定性的又问了一句:"是他的车?"

白玉楼直起身往前看了一眼才点点头:"我得回去了。"

知道他的难处,萧冥羽也没多说什么,然而目送他下车没走出两步,萧冥羽又追了下去。买衣服的钱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白玉楼出的,当下拿出了皮夹里的现金全部塞给了他。

就在两个人在街上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持不收的时候,刚开过去的那辆车意外的去而又返掉头开了回来,刷的停在了两人身边。

丁秉朝摇下车窗,看西洋景似的看着他们俩:"玉楼,都到家了,不请人家去家里坐坐,穿的这么体面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丁秉朝实则早已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了。当然他的怒意并不是针对萧冥羽,他是亲眼看见过萧冥羽是被压的死死的那个,所以他并不认为这两个人在一起能干出点什么。而之所以会动怒,那是因为看到两个人穿了两身白,远远一看跟双生子是的,就不由的联想到这会否是林耀庭的恶趣味,故意让他们穿成一样,一次玩两个。

丁秉朝忽而有些恨起玉楼来,自己不过昨天一晚没回来,他就夜不归宿了。既然现在是跟林耀庭的人在一起,连衣服都已经不是昨天的那身了,那昨晚是在哪里过的夜已经不言而喻了,他想装傻都做不到。

知道丁秉朝醋劲大,萧冥羽尽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把那叠已经卷成一圈的现钞留在了白玉楼的掌心。这一次,白玉楼总算没有推拒。

"我先走了。"轻声对白玉楼说了一句,萧冥羽并不跟丁秉朝打招呼,返身就上了自己的车。

"我们处长请你去家里坐坐呢,是没听见还是不给面子呀?"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丁秉朝车上就下来了一个特务,状似不经意的玩弄着手里的那把王八盒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萧冥羽的车窗玻璃,明显是威胁。

"丁秉朝,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为难不相干的外人!"白玉楼两步冲到丁秉朝的车窗旁,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

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头拉低,丁秉朝隔着车门狠狠的吻了白玉楼一通,末了又惩罚似的在他下唇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才轻轻耳语道:"床上再跟你算账。"

这话让白玉楼几乎一哆嗦,那边萧冥羽已经被强制的带下了车。

跟胁迫着萧冥羽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丁秉朝的车没有回家,好像有事又开走了。

林公馆这边,林耀庭一整天都强迫自己刻意不去关注萧冥羽的存在,所以他接到长谷川绫子的询问电话后,才知道萧冥羽失约了,他并没有去百乐门跟绫子跳舞。

是和自己赌气故意躲起来了么,这么想着,却一转念就否定了自己,萧冥羽不是这么孩子气的人,他恐怕比自己还要公私分明的多。

按铃叫来下人问管家什么时候出去的,却被告知萧冥羽根本就没回来过,只有司机去万宜坊那边给他送过车。

"去把小许叫进来。"小许就是他给萧冥羽安排的专用汽车司机。

然而小许还没等进来,下人先带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少年手上捧着个盒子。

"先生,有人来给管家送东西。"

仆人的话刚说完,少年就很不屑的把盒子重重的放在了林耀庭前面的茶几上。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后者却趾高气扬的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谁让你来送东西的?"没敢轻易的去碰那盒子,林耀庭叫住了那少年。

"我姐姐。"少年撇撇嘴。

比起关心他姐姐是谁,林耀庭眼下先关心是这盒子里面装了什么:"这里面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给了一个胆小鬼的眼神,少年回来一把打开盒子,里面是萧冥羽大年夜借给拦车救父女孩穿的大衣。

没时间追究关于少年对他这种不友好态度的缘由,林耀庭采取饼干加糖果攻势,总算问出了萧冥羽午前到过顾家宅公园的一点线索。

既然人是开着车出去的,车总比人的目标大,林耀庭立刻安排了几路人马从找车入手。

对萧冥羽失望归失望,但于公于私林耀庭都不能让他出事。于公,他们两个的身份对彼此都没有秘密可言,如果其中一人落在汉奸特务或者日本宪兵手里,另一个人也就危险了。于私,林耀庭承认,他舍不得萧冥羽受苦,即使,他骗了自己。

可是,这个让他的心都快碎成豆腐渣的男人,现在到底跑哪去了?


第26章 第二六章 险象环生
26、险象环生
被关在丁宅一间客房内的萧冥羽自然不清楚林耀庭正洒下天罗地网满上海滩的找他,他刚被招待着吃了一顿俄式晚餐,对厨子的手艺深为赞许,主要原因大概是他吃到了价格昂贵Beluga鱼子酱。只是这个时间他原本应该跟绫子小姐在百乐门翩翩起舞的,现在却完全丧失了人身自由。

下午刚被带进来的时候,他听到过白玉楼在房门前嚷着要见他,不过没有被允许,似乎是丁秉朝放过话,任何人不能接近他。

没有太担心,萧冥羽放松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丁秉朝要挟林耀庭的小砝码,诸如不让林耀庭再见白玉楼之类的。其实这样也不错,他刚好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林耀庭解决他们之前的问题,也许这件事正巧可以成为一个言归于好的契机。

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想必是丁秉朝来了。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没有动,萧冥羽可不希望自己表现出如临大敌的样子,搞不好那正是丁秉朝所乐意见到的。

"呦!这么早就睡啦?"丁秉朝大步走进房间,随手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萧冥羽倒觉得他这是一回来就先来看自己了,这真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萧冥羽身上还是那身整整齐齐的衣服,只把西装脱掉穿着里面的马甲躺在床上,怎么看也不像睡了。

刚要站起来,丁秉朝已经两步走了过来,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就给按了下去:"不用起来,我们坐着聊聊就好。"说的好像萧冥羽要跟他客气见礼似的感觉。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萧冥羽的语气并不友善,恰到好处的表现了他的不满。

"那可就多了。"保持着按着他肩膀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丁秉朝笑的有点冷:"比如谈谈林耀庭,昨晚玉楼是跟你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这种范围不好划分,如果是从梁宅和丁宅的大范围来讲,那白玉楼的确是跟他们在一起没错。但以萧冥羽对丁秉朝那掩藏在冷笑后面的喷火眼神来看,他说的"在一起"恐怕没那么纯洁。

这个认知有点恶心到萧冥羽自己了,因而只是同丁秉朝用眼神较着劲,不屑于开口。

"别用那种清高的眼神看我。"手从萧冥羽肩膀上移开,收回来时好似不经意的划过他的右脸,指尖一挑,勾起了他的下巴。丁秉朝俯下些身子:"姓林的那样都干不死你,还真是个耐操的贱货!"

丁秉朝承认动不了林耀庭就想拿他的人撒气,因此陪在他干爹身边看柳老板唱戏的一整个下午全在走神,酝酿了一肚子的恶毒话就等着晚上回来糟践萧冥羽用的。

就像挨了一记耳光,萧冥羽脸腾的就红了,是被气的。他可以跟林耀庭唇枪舌剑的斗嘴,但跟丁秉朝不行,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个为虎作伥的汉奸走狗,连骂姓丁的都觉得不耻。

撑在床沿的手握成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了丁秉朝三秒钟后又摊成掌。这种时候,斗狠逞勇无疑是不明智的,萧冥羽告诉自己要冷静。

"姓林的挺会玩的嘛!你也算是天赋异禀了,被那么折腾气色倒还不错。"勾着下巴的手指改成捏,迫对方更大角度的扬起头来,丁秉朝手上加力,萧冥羽不适的一蹙眉。

"就是这样......"这个蹙眉的动作让丁秉朝找到了感觉。

另一只手沿着萧冥羽仰起的颈子线条用手背蹭过,丁秉朝自从那次在百花仙看过他被绑起来侵犯时略带痛苦的仰着脖子的曲线,就觉得有种濒临死亡的残虐美。他一直想跟玉楼也玩一次,可到底舍不得让自己心尖见血,在玉楼身上留下些青紫的印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对林耀庭的人他是完全下得去手的,这其中还会有一些报复的快感!

他是认定林耀庭昨晚碰了他的玉楼的,因此也自认为比林耀庭还多点人性,至少他不会叫自已喜欢的人和其他人穿上同色的衣服扮成双生子的模样一起供他亵玩。

萧冥羽忍下他恶毒的羞辱时,真的没想过丁秉朝会对自己会存有这种念头。所以当蛇一样的微凉手指钻进了他的裤腰,把衬衫的边缘一点点往外面拉时,他实在忍不住了。

按住他就要滑入衬衫下的手,却按不下想要作呕的感觉。同样是男人,但被林耀庭以外的人触碰,他被恶心的直想吐,也真的干呕起来。

丁秉朝不满的狞笑一声:"装什么三贞九烈呢!难不成姓林的还会给你立块贞洁牌坊?"

"他当然不会给我立牌坊,但你要再继续的话,也许他会先给你立块墓碑!"萧冥羽试图甩掉那只手。

其实他并不确定自己如果真出了事林耀庭会如何,毕竟这个特殊的时代,他们都有比个人感情重要的多的事情。可处于他目前的这种境地,也只好拉大旗作虎皮虚张声势一下了,就是不知道林耀庭这张虎皮够不够大。

"嗬!吓唬我啊?"曾在梁宅吃过萧冥羽一点小亏,丁秉朝对他的身手有防备,因而没有被甩掉手,反倒攥住了他的手腕:"还是你欲擒故纵,就喜欢玩强的?"

说完这句,丁秉朝不等萧冥羽反应,就厉声喝了一句来人,立刻有三四个丁府的护院打手咚咚咚的跑了进来。

又看了一眼萧冥羽有些变幻的脸色,丁秉朝放了手,语气不阴不阳的吩咐:"给我绑了。"

答应一声,几个人上来拖拽着萧冥羽就往房外拉。丁秉朝心里大骂废物,咬牙恨声道:"绑在床上!"

几个手下这才恍然大悟,七手八脚的又把萧冥羽往床上按。萧冥羽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连挨了好几下子,打在胃上的拳头差点让他把鱼子酱都吐出来,最后还是被呈大字型给扯住四肢绑在了床上。

没经历过这个,看着几个打手退了出去,丁秉朝亲自锁好了门,萧冥羽的冷汗就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这跟在日本人那受刑不一样,那关乎国家大义,纵然是死也死得荣耀。可这却只是关乎男人自身的尊严,要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那绝对是种奇耻大辱!国家大义有四万五五千万同胞共同承担,当然丁秉朝这样的汉奸除外。但男人尊严这种东西,若是被践踏了,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萧冥羽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盯着丁秉朝的每一个动作,似乎想用眼神杀掉对方。

解读了那厌恶又带些恐惧的表情,丁秉朝故意放慢所有的动作,以加深萧冥羽的那种恐惧。

在他身边坐下,缓慢的解开他的马甲,更加缓慢的一颗颗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每解开一颗,就与他的目光对视一下。

丁秉朝很享受萧冥羽的皮肤在他手下因为紧张而绷的僵硬的感觉。不过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卑鄙,就像长期以来一直瞧着邻居不顺眼,现在终于有机会把邻居的小孩拉过来狠狠欺负一顿的感觉。

剥得萧冥羽的胸膛全部露出来后,丁秉朝在左边的那点樱红上揪了一下,看他疼的咬牙抿紧了唇。

"这点疼就受不了啦?"手摸过光滑的皮肤,细腻的触感让他很是流连,那上面还有昨晚林耀庭留下的痕迹,丁秉朝故意在那些吻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圈。

就在他低头想咬上萧冥羽右侧胸口的时候,忽而发现了这身皮肤很不一样的地方。上一次在妓院里灯光昏暗没有看清,如今在他们家灯火通明的情况下,便发现萧冥羽身上有很多伤痕愈合后的痕迹。虽然只是颜色上的略略不同,且应该已经愈合很久了,跟正常皮肤差别并不大,但细心的话还是可以看得出。

亲眼看到过林耀庭喜欢玩虐恋,这些伤也许不算奇怪,但丁秉朝毕竟是76号行动处的副主任,作为一个打人的行家,他很清楚什么样的刑罚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脑中那些风流念头被职业热情一扫而光,丁秉朝细致的检查了那些已经淡得快看不出来的痕迹,非常确定这不是任何一种虐爱方式会留下的。

"你在哪里受过刑?"嗅到血腥的鲨鱼般,丁秉朝忽然开口。

萧冥羽一愣,身上的伤曼婷给他用过德国进口最好的除痕药物,就是怕被别人发现。现在已经淡的连他自己都要忽视了,竟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你不是看到过么。"萧冥羽企图鱼目混珠的装傻。

"你是说姓林的?"丁秉朝冷笑一声:"不可能!这种作为刑具的鞭子是特制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梁委员的外甥算是随便什么人么?如果你觉得自己见识少,可以去参观一下林耀庭的卧室。"萧冥羽愤然的抬了抬头:"或者你还可以躺在他床上感受一下......"

狐疑的看着萧冥羽,丁秉朝还记得百花仙的那摊血,难道林耀庭在床上真玩的那么狠?

"要上就上,少他妈废话!你们这种非要把人绑着才能硬起来的混蛋都他妈一样!"萧冥羽试图转移丁秉朝对自己伤痕的注意力,开始拼命挣扎着破口大骂,把林耀庭也搭了进去。

萧冥羽的愤怒太真实了,使得丁秉朝完全找不到了"上"的感觉。否则他要真的解开萧冥羽的裤子检查一下就会发现,那里绝对没有任何被暴力侵入的痕迹。

萧冥羽正歇斯底里着,房门前却响起了声炸雷般的枪声,一颗子弹击落门锁击穿门板飞进了房间里,丁秉朝条件反射的抱着头就钻进了床底下。

门锁被那一枪打坏,丁秉朝在床下看到进来的那双秀气的赤脚上穿着的拖鞋时,骂了一句妈的就从床下爬了出来。

"玉楼!你这是干什么?"

白玉楼手里握着的枪还冒着青烟,听到枪声的打手们此刻已经冲进来了一堆。

"让他们都出去!"用枪口对着丁秉朝一晃,白玉楼的手有点抖。

显然丁秉朝也看出来了,忙让其他人都退到楼下去。他并不认为玉楼会真的对他开枪,但怕他手抖的走火。

"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动刀动枪的?"笑着安抚着,丁秉朝试图靠近夺下那把枪。这枪本来就是他的,一直放在卧室的枕头下面预备着防身用,从来也没瞒过玉楼。

玉楼并不理他,把枪往萧冥羽头边一放,就爬上床来解他手上的绑绳。

萧冥羽闻到了他手上开枪过后留下的硝烟反应的味道,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真的没有想到,当初在大光明电影院的厕所里,被他很不屑一顾的奶油小生,竟然有一天会救他。

丁秉朝并没有阻拦,他从不虐待玉楼,甚至处处顺着他,除了弄好他那个破药局,当然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也是怕他翅膀硬了会离开自己。可当百般讨好都得不到好脸色的时候,他便在床上展开报复,让玉楼在痛并快乐中死去活来的留下阴影,不敢再公然反抗他。

他只要玉楼做他笼中的金丝雀,可以在锦衣玉食中仰望蓝天,但永远没有机会飞出去。不过今天,他的小鸟怒了,跟他玩起了枪。

"玉楼,你为了外人跟我动枪,我会伤心的。"

白玉楼啪的把那只枪甩到床尾,算是还给他:"你都不在乎爬上别人的床会不会伤了我的心,我何必管你伤不伤心?"

猛一听这话像绕口令,细一想却说的极有技巧,虽然动了枪,却是吃醋的口吻。白玉楼说着话也不抬头,自顾自的爬去床尾解萧冥羽脚上的绳子。

丁秉朝听了他说话口气,顿时心花怒放,也不在乎那把枪了,直接把白玉楼抱进了怀里,完全不顾萧冥羽还在场。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是跟他开玩笑的,除了你之外我怎么会对别人有兴趣呢!"亲昵的在白玉楼脸上连亲了几口,丁秉朝抓起枪塞回到他手里:"你还气,就真给我一枪。"

丁秉朝一面笑容可掬的抱着他,一面不错眼珠的盯着他是否真的会打开保险。

细白的手指握着枪柄,白玉楼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开枪,若真要开他也早等不到现在了。拉着脸在丁秉朝怀里作势要扣扳机,然后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胸口算是泄愤。

见白玉楼总算不再冷若冰霜的吊着一张小脸了,丁秉朝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惹来白玉楼狠狠的一瞪,握着枪管就用枪托砸了他胸口一下。

丁秉朝疼的哎呦一声,还是舍不得把白玉楼放下来。他是真的中了白玉楼的毒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爱得不仅下贱而且已经有些变态。只要白玉楼在他身边,能让他看得见摸的着,就算是天天打他骂他他也愿意。

"到底有没有啊?"丁秉朝不死心的又追问一句。

白玉楼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禽兽?"

这句等于变相否认的话让丁秉朝喜形于色,低头就想亲下来,被白玉楼用枪管抵着给推开了。

"你先把人放了。"

刚才萧冥羽双手一被解开,自己就立刻坐起来去解脚上的绳子了。托丁秉朝故意折磨他而放缓解他衣服速度的福,扣子都是完好的,跳下床系起来就完全看不出狼狈了。

听到白玉楼这么一说,正系着鞋带的萧冥羽就抬头看了丁秉朝一眼,结果这一眼正好跟他的视线碰上了。

萧冥羽相信丁秉朝看自己的那种眼神绝对不单纯,无关爱欲,那是一种怀疑探究的眼神。

"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送他回去。"丁秉朝盯着萧冥羽答复着怀里人。

白玉楼懂得恃宠而骄也要有底线,再闹下去万一真的惹恼了丁秉朝,他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也好,不过今晚我要跟他一起睡。"这是件绝不可能事情,白玉楼很清楚。

丁秉朝果然失笑,笑的不怀好意:"你们两个?你们俩就算睡在一起又能干些什么?"

白玉楼不依的在他怀里挥胳膊蹬腿:"难道你还想跟他一起睡吗?"

好像明白了他要看住人的意图,丁秉朝乐不可支的道:"小笨蛋!你看住我不就好了?"

然而萧冥羽却清楚,白玉楼绝不是笨蛋,他被抱出去的时候越过丁秉朝的肩膀看向自己,清澈的目光下有一种隐忍的坚定。


第27章 第二七章 剖白心意
27、剖白心意
丁秉朝没想到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更没想到他只是囚禁了林耀庭的人,为什么出头的会是日本人?

深更半夜站在这座被称为梅花堂的小楼里,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他平日绝对没有机会一见的人物,丁秉朝冷汗涔涔,却不敢轻易动手擦一下。

这场折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期间丁秉朝除了低着头流冷汗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没开口的资格。

从梅机关里出来,大半夜被他拖累挨了日本人骂的顶头上司郑处长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的鼻子。

"秉朝啊秉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郑处长跟他干爹交情颇深,对他实在不好深责,气的一甩袖子上了自己的汽车。

丁秉朝站在郑处长的车门外不住的点头哈腰道歉兼道谢,目送车子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已经汗湿重衫,有气无力的吩咐了一声开车。

若不是76号的两位主任帮忙说情,顶头上司又亲自来陪骂力保,他差点被以"破坏和运"的罪名让日本人抓起来。

谁能想的到,林耀庭的那个小玩意儿,竟然是日本人!

丁秉朝在心底咒骂林耀庭的时候,林耀庭正坐在家里安稳的跟长谷川绫子通电话。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样一步也超出了林耀庭的预料,从他的本意来讲,他们这种身份不宜把事情弄的那么高调。其实只是在被绫子追问清水先生下落的时候不得已告知了失踪的消息,却忽略了日本人比中国人"尊贵"许多这件事,立刻由绫子那边惊动了日本宪兵。而那个时候,他的人已经找到了萧冥羽那辆被留在丁宅不远处的汽车,他本人也正在去丁府接人的路上。

"谢谢您的关心,清水君——小淳只是受到了点惊吓,现在已经睡下了。"由此一事,他跟萧冥羽的关系基本已经曝光,林耀庭干脆换了种更亲昵的称呼,反正他当初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长谷口健一等很多人都是知道他喜欢男孩子的。

介绍了萧冥羽回来后的情况,绫子那边说改天来登门探望,他又表示了欢迎和谢意,才结束了这通大半夜打来的慰问电话。

站起身在小会客厅里转了一圈,当初燃着篝火的壁炉因为天气转暖已没有使用了,他转了个身,踱到窗前。瞧着外面那些朦胧的法国梧桐的枝影,拿出烟盒,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知道萧冥羽肯定还没有睡,却很犹豫该不该上去看他。从他回来到现在,两个人还没有说过话。

甫见他时,发现没有什么异样,确定只是被单纯的囚禁了一个下午加半个夜晚后,林耀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一想到他竟然是有妇之夫,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就......

想按铃叫仆人送一杯咖啡上来,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楼上,轻易还是不要叫仆人上来的好。最后深深吸了两口烟,他把烟蒂按进掌心里熄灭,用肉体的疼痛克制住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林耀庭下定决心,不去看他。

掌心很痛,不能沾水,林耀庭回到房间后没有洗漱,甚至连衣服都没脱,蹬掉皮鞋就仰面就躺在了床上。

他本质上有点依赖床,也只有在床上时可以勉强放下伪装,但只限于清醒时。特工是种让人心力交瘁的工作,时时刻刻要带着面具敏锐的挖掘一切可能有用处的情报,还要密切的注意着周遭的潜在危险,是个说梦话都要小心不能说出实话的工作。偶尔面对亲人的时候,尤其在梁鸣士给他讲汪兆铭所谓的曲线救国时不停强调他们并不是外界所说的汉奸,他会痛苦有一天日本人被赶出中国后舅舅的下场。即使再不赞成所谓的曲线救国,再不赞成跟日本人同流合污,可梁鸣士始终是他舅舅,且把他养大供他读书一向对他很好,而他所作的回报仅仅是利用和出卖。

但即使这样,林耀庭从未觉得自己是错的。南京上空的血腥味还没有消散,重庆大轰炸的炮火还在继续,阜新的矿场仍在不断的把累死病死的矿工丢进万人坑,哈尔滨的731依旧秘密的用华夏儿女的身体进行着细菌试验和活体解剖......

不能亲上战场拿起枪炮跟敌人痛痛快快的拼一场,在敌人心脏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无法公之于众的身份让他异常孤独。他最要好的同学民国二十七年追随国军七十四军一三五旅少将旅长张灵甫参加万家岭战役时英勇殉国,他曾偷偷的去那位同学家吊唁,结果被同学的父母骂了出来。当时还有其他几位曾很要好的同学也在场,大家均给予白眼,同学的弟弟更是哭着给了他一拳让他滚,说他哥哥就算活着也一定不耻与他这种人做同学。林耀庭的心在那一刻碎了一地捧都捧不起来,他真想绑上一身手榴弹冲进宪兵队跟日本人拼了!

可冷静下来之后,却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收起来。一条有价值的情报,或许就能杀成百上千的敌人或挽救成百上千的自己人,他告诉自己要学会隐忍,不能冲动。

然而国军的败退,过半国土的沦丧,很多人开始怀疑甚至动摇。他虽然坚信中国最后一定会赢得战争的胜利,可眼前战事处于这种不利的胶着状态,让他真的不清楚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不被理解的日子的确是寂寞的。

林耀庭一度觉得,萧冥羽就是为了挽救他而出现的。他们有共同的抗日报国的理想,他们从事着相同的谍报工作,虽然不在一个系统,但毕竟都是在为党国效力,还有什么人能比他们更懂彼此了么?

可是,萧冥羽真的让他很失望......

把小臂搭在眼上,希翼挡住眼前所不断浮现的他的模样,然而萧冥羽的存在感仍是如影随形的追随着他。林耀庭几乎觉得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感觉到了他吻上自己唇畔的柔软。

湿润的舌尖侵入口中描摹过齿列的感觉真实的过了份,甚至还带了少许伏特加的味道。林耀庭刷的拿起手臂睁大双眼,随即确定了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觉。

"对不起......"萧冥羽将与他贴合的双唇分开少许,轻声呢喃出这三个字。面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危险状况,萧冥羽不愿再把有限的人生浪费在误会上了。用身体语言对喜欢的人剖白心意,这应该是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

黎明前的黑暗里,为彼此都留有了朦胧的余地。林耀庭感情方面是非常想加深这个吻的,但内心挣扎了许久后,他抬手推开了萧冥羽。

既成的事实摆在那,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不需要道歉。"

"林......"萧冥羽依然不知道该如果称呼他。

"叫甥少爷吧。"既然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不如就退回至最初的距离。这段感情,一直以来都是他太一厢情愿了。

这样疏离的反应极大的戳伤了萧冥羽的自尊,使得他有些羞恼的狠狠将林耀庭压了下去,再度死死的吻住了他那将话讲得如此冷漠的唇。

在萧冥羽二十七年的人生记忆里,不要说主动出击了,他甚至从没尝试过被动接受谁的感情,这唯一一次的接受若以这种方式结束,会让他懊丧到吐血的!

他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懂他都经历些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

"你不需要这样!"再一次推开萧冥羽,林耀庭的语气已隐隐染上了怒意:"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为你提供帮助和庇护,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利用,那么你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做什么了,我心甘情愿给你利用!"这就是他的认真,他一直所说的认真,可惜别人并不稀罕。

第二次被推开,萧冥羽几乎恼羞成怒了,而林耀庭的那番话更让他忍无可忍!

"你是白痴吗?"伴随这句疑问的,是萧冥羽挥出的一拳。光线暗看不清,凭手感是打在了他的下颚偏右一点。

这一拳其实也偏离了萧冥羽的预设,他过来,不是想打人的。

林耀庭有一点被打愣了,他拒绝萧冥羽的投怀送抱是出于尊重,而且他是受到欺骗利用需要被解释被安慰被求得原谅的那个没错吧?为什么还要挨揍?

反应过来后的林耀庭翻身把萧冥羽压在身下,他一向引以自傲的冷静镇定在这一刻崩溃,一把扼住了萧冥羽的喉咙。

"如果我不是白痴就会想得通你既然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感情了?"

"笨蛋!"萧冥羽忿忿的吐出这两字,林耀庭的力气让他有点喘不过起来,但他并不想挣扎。

刺啦一声撕开萧冥羽身上轻薄的纺绸睡衣,林耀庭惩罚性的就在他锁骨处狠咬了一口:"我恨不得生吃了你!"

虽然看不到,但萧冥羽觉得那个牙印上一定渗出了血痕。狠命的把林耀庭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翻滚着再次压到了他身上,像是一场没有章法的摔跤比赛。

"我也是!"吃到肚子让他看见潜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他才会明白所谓的利用都是狗屁吧!"结婚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纪家人安排的,你认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

"康熙皇帝十四岁已经亲政了!"林耀庭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

"我没有帝王家那么优秀的血统!"萧冥羽简直气的发疯:"你就一定非要让我承认是在利用你才开心?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这样的告白来的太突然,林耀庭一时晃了神,半晌回过味来后,不太确定想要求证:"那你......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喜欢你!"萧冥羽觉得自己真的活回了"顾宗坤"的年龄,连表达心意都带上了种倔强的孩子气。

"可是......"

"没有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如果能活着回重庆,我会跟曼婷离婚。"曼婷还不满二十二岁,萧冥羽自问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加性福,虽然对不起"顾宗坤",但他不能耽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他可以在生活上给予曼婷帮助,如果曼婷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由他来抚养韬世长大成人。但这段婚姻,在林耀庭出现后,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林耀庭伸手将压在他身上萧冥羽死命的搂进怀里,掌心刺痛,但他无暇顾及。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拥抱他了,那种感觉让他惶恐到绝望。

然而萧冥羽显然不满足这样一个拥抱,将自己的唇凑近他的,在正式贴合前,先咬牙轻声警告了一句:"你敢再推开我试试看!"

林耀庭没有给他第三次主动的机会,而是再度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低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掌上和心上的伤,都要这个被他拥在掌心的男人好好补偿。


第28章 第二八章 与蛇共舞
28、与蛇共舞
昨晚是一场没有节制的疯狂,萧冥羽今晨醒来留下了腰酸腿软的后遗症,算是为昨晚的那场欢愉付出了代价。

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又滚进了林耀庭怀里。他还不想起床,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了。

"冥羽......"林耀庭很难从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中走出来,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都带了点不真实的感觉。

"甥少爷有什么吩咐?"斜藐了他一眼,萧冥羽刻意在甥少爷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报复他昨晚最初的冷淡。

"记仇?"林耀庭强行把他的脸扳正面对自己:"你昨晚差点榨干我,现在就翻脸太不讲道义了吧?"

"如果你不行,大不了下次我辛苦点在上面。"

"那好,你来吧!"大方的平躺好,摆出任君品尝的姿态。

"现在?"现在的萧冥羽可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想在床上生根发芽,完全无意于任何运动。

"不行的话还是让哥哥来伺候你吧!"林耀庭翻身"啵"的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萧冥羽永远不会管他叫哥哥,不单是因为他的实际年纪要比林耀庭大,更因为,他清楚林耀庭不是萧幽羽。林耀庭酷似幽羽的面孔是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他的契机,但他不是幽羽的替身。

"说真的,昨晚你怎么那么热情?"在被子下面握了他的手指,林耀庭一根一根的捻过揉搓。

这个话题让萧冥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他实在是显得有点过于需求无度了。但是这事,不能全都怨他。

"这你要谢谢丁秉朝。"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萧冥羽决定还是赶紧直说,不要再刺激他了:"他请我吃了鱼子酱。"

这也许不是丁秉朝有意为之,他大概只是吩咐厨子不要在饮食上怠慢自己,以免显得过于小气。而用鱼子酱招待自己,可能仅仅只是厨子会错意的自作主张。

鱼子酱被视为催情食物已经很有些历史了,林耀庭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应该我来吃才对。"

"我晚上请你去吃就是了。"萧冥羽也是随口一说,林耀庭却把它当成了某种暗示。

暧昧的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林耀庭坏笑:"你是真想榨干我啊?"

早上的玩笑到晚上化为了实际行动,林耀庭以给萧冥羽压惊的名义,把人给带到了租界里一家知名的法国餐馆。

走过木质楼梯上了二楼,客人不多,刚打过蜡的地板很亮,林耀庭故作滑了一下,贴上萧冥羽耳朵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有人跟着我们。"

聪明的没有回头,萧冥羽只是声音不大不小的玩笑了一句:"怎么还没喝你就醉了?"

"没办法,有你在身边,酒不醉人人自醉。"高调的携了萧冥羽的手跟着侍应在空桌前坐下。

萧冥羽落座时只做不经意的向后投去一瞥,那两个西装打扮的年轻人忙眼神慌张的低下头去看手上的菜单。

食欲大减的两个人只是点了店里最出名的鹅肝酱,端起白兰地碰杯时,用眼神做了个短暂交流。

"吃完饭去跳舞好不好?"林耀庭用餐巾拭净了嘴角后开口问道。

"好啊,给绫子小姐也打个电话吧,她最喜欢跳华尔兹了。"萧冥羽给自己送下一匙黑松露汤后,貌似兴奋的提议。

"那我现在就去打,你等我。"

林耀庭离席去打电话,萧冥羽则好像完全没发现其中一个男人尾随林耀庭而去的样子,专心的喝他的松露汤。

没多久林耀庭打完电话并结了账回来,说同绫子小姐约好半小时后在百乐门碰面。

去百乐门的路上,依旧是林耀庭开车。

"是丁秉朝的人么?"萧冥羽觉得有点不安。

"除了他我想不出来还会是谁,不过他没有我们的把柄,否则早来抓人了,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事的。"林耀庭注意到前面有电车横穿马路,减慢的车速。

"他很内行,看得出我身上的伤痕是受刑留下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瞒过去。"这是萧冥羽担心的重点。

"他昨晚看了你的伤?"狐疑的转头看了萧冥羽一眼,林耀庭的不悦写在脸上。

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萧冥羽亦是不满的回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请你关心问题的重点。"更何况丁秉朝不是什么也没做成么。

林耀庭当然知道萧冥羽的那些伤是当初在天津特高课留下的,这东西让丁秉朝看见了终归不好。那个家伙就像是嗜血的鲨鱼一样,给他闻到一点血腥味就会游过来。

"明天我再给你换点好药。"虽然亡羊补牢,但也算是个自我安慰了。其实那些痕迹不趴在身上看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了,他是真的有点介意姓丁的那个混蛋是怎么看到的。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在百乐门外见到长谷川绫子后才渐渐淡下去。其实他们只比绫子先到了不足三分钟,出于绅士的礼貌站在门外等绫子,结果一并等来的还有礼查饭店帮过萧冥羽的滝本忠夫先生。

萧冥羽一直搞不懂年轻美貌的绫子小姐为什么总喜欢跟已经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滝本没有英俊的相貌不说,甚至还又矮又谢顶,而且也不是懂哄年轻女孩子开心的性格,几乎可以算得上沉默了。仅仅经营了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日式料理店,更谈不上多么有钱,实在是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何以得到绫子小姐如此的青睐?

"清水先生,见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绫子一下车先热情的拥抱了萧冥羽:"我今天一定要跟清水先生多跳两支曲子。"说完还不忘打趣的看向林耀庭:"林先生,您允许吗?"

"当然。"林耀庭耸肩:"但我更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可以和这么美丽的小姐共舞一曲。"

绫子掩口一笑,又风情万种的让过滝本来,为他和林耀庭做了介绍,一行人就上了二楼的舞厅。

脱了薄风衣交给侍者,绫子小姐今天是一身非常中式的打扮。勾勒出曼妙腰身的宝蓝色素天鹅绒的旗袍,高高盘起的发型露出了曲线优美的白皙颈项,倒比礼查饭店初见时的西洋时髦女郎模样多了分成熟的妩媚。尤其那旗袍极高的开气,在高贵之余还带了点挑逗的味道,不考虑她身份的话,的确可以算是尤物了。

滝本是陪同绫子而来的舞伴,第一支曲子毫无悬念的是这两个人来跳,萧冥羽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跟林耀庭坐下来草草解释一下滝本和自己的关系。

"那个滝本靠的住么?绫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他带来的,你说话可要小心了。"林耀庭思虑的周密,他本意是想要身后的尾巴看到他们与日本人关系的亲密,但这个绫子突然多带了一个滝本过来,他怕对方有什么阴谋会对萧冥羽不利。

"我会见机行事的。"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两个人便不再多说什么,静下心来看向舞池中央。家以外的任何地点,都不是用来交谈的好场所。

很快一支曲子结束,绫子的舞伴换成了萧冥羽。

错彩镂金的舞厅里靡靡之音环绕,衣香鬓影的丽人和绅士们在暧昧的光线下俩俩成双你侬我侬,舞的浑然忘我。萧冥羽和绫子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耳鬓厮磨的低声细语着,好像这个朝歌暮舞的小天地已经同外面那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彻底隔绝了。

"听说,清水先生是中日混血儿,还有一个随母姓的中国名字是吗?"绫子好像问的很不经意,在一个开放式的旋转后将身上的香水味毫不吝啬的送到了萧冥羽的鼻端。

这是林耀庭帮助他进行补救的掩饰身份,真是搞得越来越复杂了,他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记错:"家母姓萧,我的中文名字叫做萧冥羽。"

绫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点点头:"我也可以像林先生一样叫你小淳么?"

"当然可以。"萧冥羽不清楚他被从丁秉朝手里救出来那晚,林耀庭在同绫子通电话时曾亲切的称呼过他小淳。这个时候他只在心里努力回忆,林耀庭到底什么时候那样叫过他?

绫子的年纪是要大上"顾宗坤"一两岁的,叫他小淳除了太亲昵了点也没有其他问题。

"没想到,小淳和林先生是那种关系呢。"绫子的语气带上了点惋惜,连眼神都有些幽怨的在萧冥羽脸上飘来飘去,仿佛想看出点什么。

很配合的微微红了脸,萧冥羽低头俯视绫子:"绫子小姐会为此看不起我吗?"

"那自然是不会。"虽然否认了,绫子却话锋一转:"不过这样可不大利于大日本帝国'努力繁殖,努力生育'的口号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认真的做出为难的表情,萧冥羽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日军侵华以来,眼见离"八一三"时所夸下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海口越来越远,随着战事的激烈,不得不更多的考虑兵源问题,故而在本国出台了一系列鼓励人口增加的政策,才有了绫子所说的那句口号。

绫子只是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听滝本先生说,绫子小姐家在北方,这次一个人到上海是专程来玩的么?"如果仅仅是来玩,未免也玩的太久了。通过她能轻易跟日本宪兵队搭上关系,萧冥羽很怀疑她的确就是林耀庭得到情报中说的那位女间谍。

"奉天太冷了,我来上海过冬的。"绫子撩了下眼皮,略带了点慵懒看过来:"小淳跟滝本先生很熟悉啊!"

萧冥羽谨慎的配合女伴做好一个漂亮的"下腰"动作后,才警惕的开口:"也不算很熟悉,想去滝本先生的店里尝尝他的手艺,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呢。"

注意到绫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神情,萧冥羽微微含笑。

"原来小淳也没有去过滝本先生家,那么更没有见过滝本先生的弟弟了吧?"

心中霍尔一亮,萧冥羽似乎有点明白绫子屡次缠着滝本的意思了:"怎么滝本君还有个弟弟吗?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恰在此时一曲终了,绫子没有接话,只笑着携了萧冥羽的手说要休息一下。

林耀庭的确是个天生做特工的料子,同什么人都能很快的打成一片,他们回来时看到林耀庭和本不善言谈的滝本竟然也能聊得起劲。萧冥羽从侍应手里接过两杯酒递给绫子一杯,听见林耀庭和滝本的话题是日本从京都寺庙中流传出来的怀石料理以及中国寺院中的素斋。

"滝本先生果然只对食物感兴趣呢!"非常主动的在滝本身边坐下,绫子打趣的说道。

滝本似乎面对绫子时有点紧张,只频频点头称是,萧冥羽不清楚是不是他跟上级说过绫子可疑的身份想安排滝本转移造成的。

"民以食为天嘛!"林耀庭接过了话茬,转头对绫子说:"什么时候绫子小姐赏脸,让我做东,请您和滝本先生尝尝中国的素斋。"

绫子听了倒显得很有兴趣,就跟林耀庭讨论起素斋的菜式来。林耀庭也充分的表现出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吃喝玩乐的样子,还一一列举了很多素席的菜色,诸如:一品香,二度梅,三鲜汤,四季青,五灯会,六子莲,七星楼,八大碗,九如意,十样景等等。

等他一顿长篇大论的介绍完,一支曲子都已经结束了。

"绫子小姐,我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支舞总该轮到我同您跳了吧?"面对林耀庭的邀舞,绫子欣然的递过手去。

"对不起。"

恰在此时,精神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济的滝本忽然开口,解释着说虽然有些失礼,但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希望可以早点回家休息。

"滝本先生您不要紧吧?"绫子倒是表现的很关切。

"不要紧,只是请允许我先告辞了。"滝本站起身极为有礼的一鞠躬。

萧冥羽适时的出来解围:"那我送送滝本先生。"

此时一支曲子已经开始,绫子也不好再多加挽留,就跟林耀庭步入了舞池。

萧冥羽询问了下滝本需不需要去医院,被拒绝后就叫来了侍应,让其去为滝本打出汽车牌照号码,然后亲自送他下了楼。

楼梯上,萧冥羽低声安慰了他一句,要他不必这么紧张。

"萧先生,我们全家很快会离开这里了。"两个人并肩走着,见左右无人,滝本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还是决定告诉萧冥羽。

萧冥羽知道这是水蜜桃安排的,他并不吃惊,只是嘱咐在他离开上海前这段时间要小心,绫子盯上的,可能是他身为日支斗争同盟成员的弟弟滝本秀树。

滝本点点头:"绫子小姐几次向我问起弟弟的情况,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样最好。"肯了滝本的做法后,萧冥羽又问:"放弃在上海经营这么多年的料理店会舍不得吧?"

滝本叹了口气,轻声的告诉萧冥羽现在日本在国内强行征兵,国内几乎没什么可充作劳动力的男丁了,现在又强令在华的日籍学生参战。他有分别为18岁和16岁的两个儿子,不想要他们充当战争的炮灰,所以想要举家迁往巴西,投奔十年前随丈夫全家移民过去的姐姐。

至于离开上海的方式和路线,水蜜桃已经为其做了安排,萧冥羽倒不必费心。坦白说听到滝本这么痛快的答应肯走,他还松了一口气。滝本走了,日本人还在全力追查的杨寿祥的案子,知情人就又少了一个,他的危险也就更少了一分。

跳到凌晨时分,绫子小姐终于体力不支,三个人这才离开了百乐门道了再会。

"后面的车好像已经不在了。"回来开车的是萧冥羽,一路上不断的观察着后视镜。

"嗯,我知道,刚刚那个街口他们没再跟过来了。"但这不代表警报解除,反而是一个更非常危险的信号。这说明他们房子周围,甚至是房子里,可能就有他们的耳目,因而已经不需要再跟过来了。

萧冥羽按响喇叭,门房出来打开了别墅大门,车子直接开进院子里。

"看来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要深居简出暂停一切行动了。"下车前林耀庭给了个中肯的提议。

萧冥羽没有说话,觉得被丁秉朝盯上这事是自己连累了林耀庭。这样一来,帮白玉楼离开丁秉朝的计划也得要暂时缓缓了。


第29章 第二九章 有备而来
29、有备而来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三十,第二天是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也就是西方基督教的复活节。林公馆里两个负责打扫的女仆是虔诚的基督徒,每周日都会抽出时间去西摩路的怀恩堂做礼拜。今天早早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就专心的在厨房里做起复活节彩蛋来。

晚饭过后,萧冥羽因为听从林耀庭的吩咐没事不让仆人们上楼,想喝咖啡就自己去了厨房,刚好听到两个女人说做彩蛋的颜料不够了要上街去买。

"街上店铺就快打烊了,还是让小许开车送你们去吧!"自从几天前被跟踪后,林耀庭就让他多留心家里下人们的情况,萧冥羽也因此刻意想跟他们走得近了一些。

两个人见他进来忙站了起来,惶恐的拒绝了他的好意。萧冥羽的身份在这个家里是个谜,但大家都觉得他不像是林府的管家,很多时候先生迁就他的表情倒像是在迁就主子。

这两个女人是母女关系,萧冥羽还是坚持让小许送了叫|春桃的女儿去买东西,自己则留下来跟她家姆妈聊天。

两个人的话题从宗教信仰不知不觉的逐渐转移到了家里的下人身上,萧冥羽非常有技巧的引导性接话,让春桃姆妈很快就把所知道的仆人们的家庭状况、生活习惯等说了个七七八八。

萧冥羽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咖啡,刚想详细问问那个胖厨子的情况,就听到外面有人问候先生回来了。

知道是林耀庭回来了,萧冥羽放下咖啡就接了出来。

虽然风尘仆仆的在车上颠簸了六七个小时,但一身戎装的林耀庭看起来真的非常让人着迷的,萧冥羽几乎移不开眼睛。

林耀庭显然是忙着赶路饿惨了,吩咐厨房有什么就给他拿点什么来吃,只要能入口就行。结果一口气吃了六个硕大的肉包子后,又夺过萧冥羽手中的咖啡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才一抹嘴从离开餐桌上了楼。

两个人进到了萧冥羽的卧室里,林耀庭满脸痛苦的抓了萧冥羽的手来摸他的屁股:"都颠成八瓣了。"

知道他这一天折腾下来必定受了不少罪,萧冥羽也不忍心再笑他,就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下:"我去给你放水,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就好了。"

不等他放好水,林耀庭已经脱的赤条条的进来了,伸手探了探水温,让萧冥羽把热水再开大点:"水热一点才解乏。"

"你这就是典型的自讨苦吃。"看他躺进去后,萧冥羽挽起袖子力道轻重适宜的给他按摩肩膀:"都说了正事要紧,没必要这么急着往回跑的。"

"你个没良心的。"林耀庭回身在他鼻子上捏了一把,我还不是为了你啊!"

萧冥羽难得没有回嘴,这个时代开车往返上海到南京可不比他穿越前。两地之间的道路经历了淞沪会战、江阴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后已经被日军炸得乱七八糟了不说,那时汽车的时速和舒适性也是绝对没有办法跟二十一世纪的车子性能相提并论的,所以林耀庭这一路若干个小时吃的苦萧冥羽很能想象。

今天不能算是寻常的一天,汪兆铭的伪国民政府正式在南京成立,林耀庭现在的身份是国防部参谋本部的作战及计划参谋次长室一处、即军事训练处的副处长。

"今天很风光吧,林处长?"萧冥羽给他揉捏着肩膀开口。

"是副处长。"林耀庭纠正完放松的在水里换了个姿势:"风光也风光不到我头上,再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政府成立仪式。"

日本人虽然支持汪兆铭成立了伪政府,却并没有放弃对蒋总裁的"诱降"计划,结果今天日方根本没有派人到场庆祝,也没有立即承认这个政府,汪伪政府地位的尴尬可见一斑。

像讲笑话一样,林耀庭把今天在南京经历的一些事讲给萧冥羽听。首先汪伪政府所谓的"还都"仪式有多潦草就不说了,可笑的是因为伪政府还沿用民国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作为国旗,只加个写了"和平、反|共、建国"六个字的三角飘带,结果引起一些日本兵的误会,对着国旗开了枪。最后到底找来了警察和日本军部才算平息下去,真是好一场闹剧。

"所以简短的仪式一结束我就先回来了。"供职在这样的一个新政府里,林耀庭自己都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你这时候回来,明天怎么来得及上班?"按的差不多了,萧冥羽就给他头发上打了香皂,帮他洗头。

"我打过招呼了,后天再回去,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他人去南京办公,电台肯定是要跟着他走的。

"刚上任就请假?"

"没事,政府刚成立,各个地方都还乱着呢!"林耀庭无所谓的一一扭头,结果眼睛中了招:"哎呦!毛巾毛巾!沫子进眼睛里了。"

萧冥羽忙起身拿毛巾给他,服侍人也是个技术活,他平时从没做过,敢被他服侍的人得先要有被误伤的准备。

洗完后回到房间,林耀庭循例打开留声机,放上一张龚秋霞的唱片,唱针滑过,《秋水伊人》甜润婉转的歌声立刻流泻出来。

林耀庭显然不是为了听歌,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早点上床休息一下。自从发现被人跟踪开始,放留声机这就成了他与萧冥羽单独谈话时的一个必须步骤,预防被窃听监听这种事的。

两个人的默契根本不用林耀庭再多说什么,萧冥羽起身到房外看了一下,见一切如常才回来小心的锁好了厚实隔音的房门。

林耀庭取出电台,电告重庆今天南京的事情。重庆方面也下达了新的指示,林耀庭用过之后就立刻放入暗格锁好了电台。

萧冥羽从不问他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张弛有度公私分明的界限,不是防备,更多的对彼此某种意义上的保护。有些事情,知道的越清楚,就越危险。

过了今天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萧冥羽想把准备送白玉楼离开上海的事跟他打个招呼。这事他是不准备让林耀庭插手的,但毕竟白玉楼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他也还很关心白玉楼,所以还是应该跟他说一声的。

结果刚要张嘴,屋内电灯忽然黑了下来,只有手摇留声机还在唱着。林耀庭立刻上前关掉音乐,龚秋霞的歌声断在了那句"漏尽更残,难耐锦衾寒"上。

两个人此时都止了声,萧冥羽慢慢把身体移开窗前的位置,黑暗里的窗口绝对是给人当靶子的位置。林耀庭抽出了衣帽架上枪套里的手枪,闪身在窗边,拨开了一角窗帘向下面看去。

院内,一切如常,并无特别动静。

"可能是房子线路老化了。"林耀庭刚收起枪,楼梯口就响起了下人叫他的声音。

没自己的话旁人不能随便上来,林耀庭开门走了出去,下人说整个宅子都停电了,问要不要找人来修,他当即点头应允了。

确定没什么事,萧冥羽亲自去厨房拿了个烛台上来,三支蜡烛在宽敞的卧室里自然不如电灯明亮,可也聊胜于无了。

很快两名修理线路的工人就被带进了林公馆,林耀庭没有出去,萧冥羽则是以管家身份去监工了。

春桃姆妈和其中一名工人都在帮忙举着蜡烛照明,胖厨子也在一边搬椅子拿凳子的帮忙。萧冥羽抄着手靠在门框上,看他们在厨房高处的保险盒那忙碌,觉得这两个工人来的真是过于快了一点。

不一刻修理完毕,林宅重新亮了起来,萧冥羽正想打赏点辛苦费打发他们走,两个人却一个要去厕所一个要讨水喝。

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吩咐春桃姆妈招呼他们,萧冥羽转身回了楼上。

"你那个胖厨子恐怕不简单呢!"刚刚从春桃姆妈那知道这两个工人是厨子帮忙找来的,再联系下午她说过厨子有个滥赌成性的毛病,萧冥羽基本已经心中有数了。如果这栋宅子里有什么可能被收买成内鬼的话,他也会把好赌的厨子当第一人选的:"一会儿你得下楼大清扫了。"估计不意外的话,楼下的电话可能会找出窃听装置。

"不必。"这样林耀庭倒放心了,他们现在才动手,至少证明楼上是安全的:"也许丁秉朝想要一箭双雕,能监听到最好,监听不成也可以试探我们的反侦察能力,不如按兵不动,随他就好。"他想听,就做个迷惑人的假象给他看。

萧冥羽瞪他:"你倒是跑去南京上任了,把我舍出去给人家监控起来。"

"一个月。"林耀庭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那边的房子一安顿好我就来接你过去。"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不劳你费心。"关键是他是被派来军统上海区工作的,组织怎么能由着他随随便便跑到南京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林耀庭坏笑着勾住了他的脖颈靠近自己,张口去咬他圆润柔软的耳垂:"你们在76号的人肯定已经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上级了,只要你没对他们汇报我的真实身份,对他们来说搭上我这条线,是你的功劳一件吧!"

被拆穿了真相,萧冥羽故意不屑道:"我是行动组的,不负责收集情报。"上次接头水蜜桃的确表示已经知道了他和林耀庭事,还口头表扬了他为党国事业的牺牲精神,并把上级奖励的制裁杨寿祥的奖金带给了他。

"那我免费送你一个情报。"林耀庭刚要开口,楼下有人说话,倾耳一听,是门房送两个工人出去。

"要下去检查一下么?"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前,看着随门房出去的工人身影,萧冥羽低声问。

"不用,你明天起白天去万宜坊办公,晚上回来睡觉就行。这个月把所有的账目交割清楚,下个月起就不用为我舅舅管账了,我为他另找了人接替你,已经说好了。"

萧冥羽知道这是他为带自己去南京做的准备,但是他去了的话连个掩饰身份都没有了,天天无所事事的跟着林耀庭,难道真要扮演被包养的角色?

"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去南京?"萧冥羽渴望他能有个比较有建设性的答案。

"家眷。"林耀庭说的非常淡定,淡定的萧冥羽想啐他。


第30章 第三十章 故人之托
30、故人之托
两点一线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一周,林耀庭每天白天都会抽时间打电话到万宜坊,与萧冥羽聊些只属于情人之间的亲密私语,完全不涉及任何其他话题。

萧冥羽有时候让小许开车送他,有时候自己开车过来,路上可能会偶尔会去咖啡馆吃上一块西式点心消磨一下时光,生活可谓平淡到了无趣的地步。这使得丁秉朝那双暗中追随他眼睛都开始觉得无聊和疲劳了。

"处长,这个小白脸还有必要再跟么?"一名手下见丁秉朝拿出烟卷,忙掏出火柴给点着了,见处长也是一脸的不耐烦,才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视线追随着出了咖啡馆在报摊前买了份报纸的萧冥羽,丁秉朝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也许他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漂亮兔子,不过是因为有了一半的日本血统而"高贵"了那么一点。

"再看看。"说完再看看,还真给他看到一出好笑的戏码。

萧冥羽拿了报纸边打开随便看着边往车旁走,跟个刚从黄包车上下来拎着大包小包的胖太太撞在了一起。胖太太的东西掉了一地,萧冥羽只好躬身帮忙捡起来,结果被胖太太揩油似的在屁股上摸了一把。

看着萧冥羽被烫着了一样跳着躲开,丁秉朝噗的一乐,烟没叼住就掉在了裤子上。手忙脚乱的给拍掉后,新上身的裤子已经给烫出了个窟窿。

"妈的!倒霉。"他倒不心疼一条裤子,就是觉得点背的郁闷。晚上他干爹要去和平剧场捧柳老板的场,他是干爹钦点去作陪的,总不能穿着漏了洞的裤子去。丁秉朝不耐烦的冲手下一挥手:"送我回家。"

"那处长,这小子还盯不盯了?"

"还盯个屁!"就他妈一个男人女人都能打他主意的小白脸,害他白上了这么久的心,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萧冥羽知道今天自己又给跟踪了,但有的奇怪是,这个跟踪他的人也太没章法了,跟踪的速度直逼他的车尾灯,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踪法?害他想装着发现不了都不行。

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萧冥羽倒想看看,丁秉朝又想搞什么花招。

他的车子前脚一停,那辆车后脚也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人,快步向他走来。

"盛易?"萧冥羽看清楚来人后狐疑的打开车门,丁盛易却没让他下车,自己反而坐进了车里。

"宗坤!"一上来就先是一个熊抱,萧冥羽没敢先回应,视线四处扫过,确定没有其他尾巴后才草草抱了下丁盛易。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但找到了你,我还给你找到了曼婷和韬世!"丁盛易答非所问,一下放开萧冥羽,一下又兴奋的握住了他的肩膀。

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一怔,萧冥羽下意识的就往后面丁盛易开的那辆车上看去。

"别看了,她们没在上海。"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封信,丁盛易递给他:"曼婷给你写的信。"

没急着拆信,萧冥羽无法确定他们现在这样的见面是否安全。

"你住在哪里?我晚一点去找你。"

知道萧冥羽担心什么,丁盛易解释道:"我跟了你几条街了,应该没事吧?"

"还是小心点好。"

丁盛易拗不过他,就报了自己住的旅馆房间号码,而后先下车回去了。

萧冥羽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去买了一张明晚大光明电影院的票,想试试运气能不能碰到白玉楼。最后确定了绝对没有尾巴,才驱车去了丁盛易的住处。

"宗坤,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帮个忙。"一到旅馆,丁盛易不清楚萧冥羽现在的处境,上来就开门见山的拜托了。

对于丁盛易,萧冥羽始终是抱有感恩的心的,所以根本没想过要拒绝:"怎么帮?你说吧。"

"我想要买一些西药。"

接过丁盛易递过来的单子,不意外的看到盘尼西林被列在首位,其次是用来镇痛麻醉的吗啡和阿片酊。

"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丁盛易的目光是充满期待的,萧冥羽无需他解释也理解那种心情。中|共方面条件一直比较艰苦,长期出于缺医少药的状态,战士们受了伤一旦感染,盘尼西林几乎被看做是救命药的。而取出弹片等手术,为了减少患者的痛苦,吗啡这类的麻醉药也不可少。

"这种东西日本人限制的很严,尤其盘尼西林,非常难弄到,你得给我点时间。"萧冥羽没有夸大困难。

"我知道,不难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了,不过时间我没有太多,只有三天!"

"三天?"

"我哥哥就职的那家洋行的船在上海装货,三天后启程离港,这种东西只能先由他帮我带离上海,离开日本人的控制范围后在海上我再提走。"不如此的话,这么大批量的西药,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出上海的。

"我知道了。"神色凝重的点了下头,萧冥羽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你哥哥在船上做什么职位?"

"大副,怎么了?"他的哥哥倒是很受这家洋行老板的器重,一直工作的比较顺遂。

"如果我帮你搞到药品,你能不能帮我把一个人带离上海?"

"这个......"丁盛易犹豫了一下:"我要跟我哥哥先商量一下,不过我想只要有钱就没有问题。"

现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什么都没有钱可靠,普通老百姓拼死拼活的也不过就是为了口饭吃。那么大一艘货轮,只要经过必要的疏通,带个把人上船他想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钱不是问题。"虽然白玉楼没有钱,但他有,他的要是还不够,林耀庭那里也有。萧冥羽一拍丁盛易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安全的把人带出上海,药品的事我来想办法。"

匆忙的跟丁盛易分了手,萧冥羽没有将这件事跟任何人商量。这事不仅不能让水蜜桃等军统的人知道,最好也不要林耀庭知道。林抗日的决心萧冥羽是绝对相信的,不过涉及的敏感的党派问题,虽说是国共合作时期,但他想林耀庭还是未必赞成他冒险去为中|共办这件事。

原本是计划着明晚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大光明等到白玉楼,但丁盛易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显然明晚就来不及了。眼下又不能求助任何人,可他一定要联系到白玉楼才行。

坐在车里敲着方向盘飞快的思考着可以接近白玉楼的方法,直接冲进丁家肯定不行,万一再被丁秉朝扣起来,不说对他做点什么吧,至少会耽误了盛易的大事。可恨的是白玉楼说打电话会不方便,他也就没有要一个对方的电话号码,不然也可以在街边找个公用电话打过去试试运气。

手上依然没有章法的敲着,敲的指尖都痛起来了,萧冥羽猛然定住动作,想起了上一次林耀庭在和平剧场听戏敲桌面时那只漂亮的手。

和平剧场!柳老板!柳老板似乎很得丁秉朝干爹的青睐,为听他一场戏特意把堂会延长到半个月,而柳老板本人也对丁秉朝似乎并不惧怕,变相说明了他跟丁秉朝那位大有来头的干爹关系可能非同一般。

请他帮忙,会不会可以尝试联系上白玉楼呢?

萧冥羽并不确定,甚至连三分的把握都没有,毕竟他跟柳老板只有一面之缘,仅仅勉强能算得上认识而已,他根本不确定柳老板还记不记得他。

不过现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若是柳老板实在不记得他,那就搬出林耀庭来好了。

开着车子去了和平剧场,路上还买了一篮子水果。他知道柳老板现在也算是这沪上的名角儿了,并不会稀罕这篮子水果,不过他也不是来捧角儿的,只是觉得空着手不好见面罢了,故而自己也没在意。

将汽车停在了剧场外的马路对面,萧冥羽拎着水果下了车。他今天穿的很随便,一身七成新的长衫,脚上也是双半旧的布鞋,及是不起眼的装扮。乍一看也的确是跟那辆汽车太不般配了,难怪连胖太太都以为他是哪个店里的小伙计,随便就敢摸他屁股了。

拎着篮子到了剧场门口,老远就先看到了红底的水牌子上写了柳老板的大名,他今晚的剧目是依然是老生戏,唱《四郎探母》。萧冥羽对杨家将的故事还算熟悉,但对这个时期的梨园行实在知之甚少,不知道给柳老板这个被困番邦十五载的杨四郎配戏的旦角也是个中翘楚。

两位名角儿同台,场面自然壮观,萧冥羽拎着果篮先被剧院里里外外人山人海的场面的给吓到了,挤了三分钟楞连门槛都没迈进去。

伸头踮脚往里一看,这台上戏还没开场呢,整座戏园子已经是水泄不通了。楼上楼下座位全满不说,买不到坐票的就挤在过道上站着。茶房挤了满脑袋汗才过去给客人蓄了水,戏迷们倒是不挑剔,说不喝也罢,怕喝多了去厕所耽误看戏。

退后两步挤出人群,萧冥羽判断从正面进去,等戏都散场了他还没挤到台下呢!幸好上次来去后园的厕所看到剧场有个后门,他拎着果篮果断的直奔了后门。

但戏园子的后门是给演员跟包的等工作人员进出的,怕进来看角儿的冲到后台捣乱,或是逃票的戏迷从后门溜进来,后门一直有把门的。

萧冥羽过来的也巧,一溜三辆黄包车拉着位不知道什么角儿带着自己的跟包刚下来,扛着行头箱子正风风火火的往里走。他跟在后面想着要怎么跟看门的说呢,反被看门的拉了一把推了进去。

"快点快点,买个水果这么慢,柳老板都叫人催了好几道了,不吃上这个苹果他不肯唱,满园子人都等着呢!"看门的没让容萧冥羽说话,自己倒罗里罗嗦说了一堆。

糊里糊涂的就被推了进来,萧冥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后台也忙成一团的人群倒各个都给他让路,只把他连推带搡脚不沾地的催进了间单独的休息室。

柳老板已经换好了全套行头,连头上的雉鸡翎都插戴妥当了,大概就是在等苹果吃,故而还没有带髯口。

"福喜儿,给我挑一个洗洗。"萧冥羽进来,柳老板只看东西不看人,抬手懒懒的往他手里提的篮子一指,说的不紧不慢。这话一出口,倒还是小青年的清朗嗓音。

萧冥羽给推搡的一脑袋的汗,看起来还真像个小伙计。瞧着柳老板那悠闲的模样,再想想为他一个人台前挤成一团和台后急成一片的人马,心理都有点失衡了。

"柳老板,冒昧打搅了,您还记得我吗?"把整个篮子都交给福喜儿,萧冥羽上前两步,因为准备求人,就微微躬了躬身。

柳老板一直盯着福喜儿在那挑苹果,听了这话才抬头看了萧冥羽一眼:"你是......"

柳老板不是真的忘记了萧冥羽。相反,他不但没忘,甚至还记得第一回见面时萧冥羽几乎可以算是无理的冷淡,这才故意装作忘记了。

他这个人是很有点怪脾气的,就像开唱之前一定要吃个苹果的规矩,说来没什么缘由,就是任性,就是想这么做。其实不吃也并不是唱不了,换做平常,剧场忘记准备也就算了,但今儿有个大人物特意地来捧的场,偏是他不待见的人,就是不想痛痛快快的出去唱。

萧冥羽也是点背,撞在他的枪口上了,再加之上次的事,他便有意刁难起来。

"柳老板贵人事忙,我们半个月前才在楼上的包厢见过一面,林耀庭林先生当时也在的。"萧冥羽承认自己很尴尬,他这辈子还没试过在这种气氛下低三下四的跟别人说过话。

"哦!"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也没有多热情,柳老板接过福喜儿洗好擦净的苹果,小口的吃了起来:"是萧先生吧?那这水果是您送的?客气了,我倒真是在等苹果吃。"

"小小心意,拿不出手,您喜欢就好。"柳老板的吃相极其斯文,不像是唱武老生的,倒像是个唱正旦的。只是摆出的这个架势,让萧冥羽还不好开口。

看出了萧冥羽的欲言又止,又知道他是林耀庭的人,柳老板也不好太过刁难。支开了福喜儿,让他跟剧场老板说五分钟之后正式开戏,这才转头问萧冥羽找自己有什么事。

不软不硬的被给了个大钉子碰,萧冥羽怎么会听不出柳老板只给自己五分钟说话时间的意思?奈何人在矮檐下,什么都得受着,这才用最简练的话表明了来意。

"你想从我这问到丁处长家的电话?又不想给丁处长知道对吗?"柳老板的问题不算刁钻,但眼神却透着古怪:"能说是为什么吗?"

"这个......"萧冥羽不方便直说。

"丁家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如果你想打电话找的人不是丁家佣人的话,那么应该就是那位白少爷了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冥羽两眼,眼神很有些玩味。

坦白说萧冥现确实有些后悔上次没有跟他搞好关系,他不该看轻了眼前这个男人。

见萧冥羽不否认,柳老板一笑:"电话我不方便问,但今晚唱完,我大概能把人叫出了一起吃个宵夜,也许可以给你们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等。"

"我肯。"萧冥羽非常肯定的点了头,他要电话,也是希望无论如何今晚就可以见到白玉楼,如果柳老板能代为安排见面,自然更好。

"那就劳您先在这候着了。"剧场经理恰在这时进来请他上场,柳老板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冥羽一眼,踩着厚底靴子登台了。

结果他前脚刚出去,后脚一个跑的满头是汗的半大孩子就抱着一袋苹果冲了进来。孩子跑的急了,进来刹不住脚,一头撞在萧冥羽身上,苹果滚了一地。


第31章 第三一章 再会玉楼
31、再会玉楼
等待的漫长过程是最为无趣和枯燥的。但这期间,萧冥羽除了上厕所时撞到了一个没戴髯口的曹操,耽误过说了一声"对不起"的时间外,没敢轻易离开柳老板的休息室一分钟。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就在他有些质疑林耀庭的面子是否够大,柳老板能否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助自己时,那个叫福喜儿的小跟包悄悄的溜了进来。

"先生,我们老板让我来请您。"

萧冥羽也没多问,起身跟着福喜儿就走了,等从后门出了剧场才疑惑道:"你们老板唱完了?"

福喜儿一愣:"不过是《四郎探母》的《坐宫》选段,早就唱完了啊!"

"哦。"应得几乎有点傻,萧冥羽自然没注意水牌子上写的是唱全本还是唱选段,他关心的是柳老板帮没帮他找到人。"你们老板现在在哪呢?"

"我们老板在沙逊大厦跟朋友吃饭,他说已经请到了您要见的那位白少爷,给您在七楼开了间客房,要您在里面等就行了。"福喜儿的态度一直是恭谨的,此刻拿出一把带着房间号码牌的钥匙交给萧冥羽:"沙逊大厦华懋饭店您知道吧?需要我为您叫黄包车吗?"

萧冥羽接下钥匙说了句不用,福喜儿把自家老板吩咐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后就很有分寸的告退先走了。萧冥羽则一个人上了马路对面的汽车,快到时,他却只把车停到了离华懋饭店不远的汇中饭店门前,下车徒步走了过去。

饭店九层的餐厅门口,拉门的西崽躬身从穿着摩登的白玉楼手里接过小费,满面含笑的道谢。

要了到七楼的电梯,白玉楼胸中如同揣了只小兔子,极是不安。他不清楚萧冥羽突然找自己具体有什么事,但隐隐猜到大概跟之前说过的想办法使他离开丁秉朝有关。

"你找我?"敲开七楼的某间客房门,白玉楼站在门口轻声问。

"进来说。"把人让进房间,萧冥羽立刻锁了房门:"丁秉朝不知道你来见我吧?"

"不知道,他还在上面跟他干爹和柳老板吃饭,我说不胜酒力到楼下走走。"

白玉楼是被丁秉朝打电话回丁宅硬叫出来的,说柳老板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跟他干爹吃饭嫌人少了闷的慌,拉上他作陪不说,还非要把白玉楼也叫来一起吃。干爹发了话丁秉朝自然不敢违背,虽然不喜欢白玉楼见陌生人,却也没有办法。所以白玉楼一说想下楼走走,丁秉朝倒是痛快的应允了。

"你跟柳老板很熟?"白玉楼显得有些诧异。

"认识而已。"萧冥羽让白玉楼坐下:"先不说这些,听说你有一间西药局?"

白玉楼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只是疑惑萧冥羽问这个做什么。他那间药局附近还有两三家药局,别人家的药局同有背景的大医院私通款曲,进货渠道便利,成本降低,故而卖的比他们便宜。而白玉楼自从父亲去世后,进药渠道受阻,丁秉朝又故意不肯帮忙疏通,使他进价越来越高,价高难销,现在几乎已经濒临倒闭。

"盘尼西林有吗?"

"这个自然是有的,你要用吗?"

"有多少?"

"总够你用的吧。"白玉楼不解的看他:"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用,你只说有多少吧?"看白玉楼伸手比出了一个数字,萧冥羽蹙眉:"就这么点?"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白玉楼觉得自己在做生意这方面的确是没有天赋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货了,药局的生意很惨淡......"

"那如果我想再多要一些,你有没有渠道呢?"

"我要是有好的进货渠道也不会弄的爸爸唯一留下的药局要倒闭了。"白玉楼叹了一声气:"一开战,当年的老关系都断了,我谁也不认识。"

"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对于丁盛易那些在苏北的同志们来说,这些药品是有钱都买不到。

白玉楼好像忽然明白了点什么,抬头盯着萧冥羽的眼睛唰的放出道明亮到诡异的光芒。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而且不需要花钱......"

这话跟打哑谜一样,萧冥羽却知道他话里有话,对上他的视线缓慢的问出:"什么地方?"

"赵主教路258号的自由公寓。"白玉楼提起这个来就恨的咬牙!

丁秉朝当初以帮他为名,从他手里拿走了药品供应商的信息,结果非但没有帮他任何忙,发现这其中利润较厚,自己反而私下里倒起药品来。这事情当然是背着他来做的,不过瞒住旁人尚可,时间长了想瞒住枕边人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白玉楼一向是个很有心的枕边人。

两个人商量了许久,白玉楼不但把丁秉朝在自由公寓三楼的一套房间作为存放药品库房的事情说了个详细,甚至还凭借偷看过他文件的记忆,将记下来的公寓户型图画了个大概。

"那是他自己的生意,为了避人耳目,平时没人看守,因为也没人知道他有货存在那里。"白玉楼带有些报复的快感抿唇一笑:"三天前他好像刚弄了批新货,应该没那么快出手。"

看得出白玉楼是真的恨丁秉朝,也是铁了心的想要离开他,萧冥羽便也把三天后可以坐船让他离开上海的事情说了。前途未卜的状况下,他以为白玉楼会犹豫,但没想到对方想也不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你要想清楚了,离开了就回不来了,如果以后会很艰难或者半路被他抓回来,再加上药品的事,你想过他会怎么对你吗?"萧冥羽并没有阻止或怂恿的意思,他只是想让白玉楼考虑清楚,这其中如果有任何差池,随时都可能会没命的。这个年代,最不值钱得东西,就是人命了。

"死吗?我早就不怕了。"看似无力自保的懦弱下,其实有着相当的倔强的性子。白玉楼自问知道跟林耀庭彻底没有希望后,就已经无畏生死了。说到底,是丁秉朝给予的囚禁生活激发了他的斗志,使他的人生目标变成了死也要离开那个人。

"其实,也许他是真的在乎你。"萧冥羽无意为丁秉朝这种汉奸特务说好话,他只是实话实说,也藉此希望能使白玉楼心里能好受些。

"或许吧,但他是个疯子,他的在乎没有尊重可言,是以摧毁别人自尊为代价的。"白玉楼有些无力的垂下了肩膀:"他只想把喜欢的东西永远的握在手里,永远的依附着他,永远没有自由......"

这让萧冥羽想起了去年平安夜在万宜坊的梁宅,林耀庭曾跟丁秉朝说过的话,当时他告诫丁秉朝如何分不清"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的区别,将永远得不到白玉楼的心。

"明白了。"握了下他的肩膀,萧冥羽努力放轻松语气:"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后天早上你找机会一个人出来,我会租好汽车在丁家附近等你。不方便的话什么东西都不必带,路费和吃穿用度的事情我来负责就好。"

两个人已经聊了很久,萧冥羽担心丁秉朝回找人,就想送客,白玉楼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萧冥羽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你呢?上次在丁家,你又为什么帮我?"

他以为白玉楼也会答不出,但没想到他不但答了,还答的那么直接:"我喜欢学长,虽然跟他不可能了,但我还是不希望看见他难过。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帮你,算是爱屋及乌吧!"

萧冥羽有点哽住了,不是因为自己被比作了乌鸦,而是白玉楼的坦率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照直说的话,他对白玉楼也许是同情吧!不过白玉楼虽然外表俊美柔弱,但萧冥羽觉得他骨子里应该是不希望自己被同情的那类人。

"其实耀庭也还是很关心你的。"从白玉楼酒醉那晚就看得出。

白玉楼噗嗤一笑,漂亮的脸蛋上有朵浅浅的梨涡,他一种非常可爱的孩子气表情扬起脸来看着萧冥羽:"这算什么?你是打算把学长让还给我吗?"

看他恢复的这么快,萧冥羽也笑了一下:"你太心急了,我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完,他把你当弟弟看,所以真的很关心你。"

"弟弟呃......"白玉楼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那朵笑慢慢变得有点苦,但并没有消失,随后却更加明媚的再度绽放:"弟弟也不错啊!亲情往往比爱情更长久呢,你说是不是?"

以萧冥羽二十七岁的心态来看,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孩笑的让人有点心疼。他走过去,伸手轻轻抱住了他的情敌,出于一种纯粹朋友式的友善。

白玉楼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在他的怀中先是僵了下来,许久后才闷在他的胸口出声:"学长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请千万好好对他......"

"我会的。"萧冥羽想了想又安慰道:"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吗?"白玉楼不太确定的像是在问自己:"还可以找到属于我的幸福吗?"

他从没有想过,如果他的幸福不在林耀庭这里,应该在哪里?也许,真的是时候好好想一想了。

"一定会的。"萧冥羽给予了个肯定的答案。

幸福难道不就是一个寻找的过程吗?只要自己不放弃希望......

正当白玉楼扬头道谢的时候,房门却被一脚踹开了,还相拥着的两个人转头看向门边,不由得都是一惊。


第32章 第三二章 星夜兼程
32、星夜兼程
丁秉朝从来没想过他的玉楼除了林耀庭之外还有其他喜欢的人,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是林耀庭的身下人!

可他眼前看到的这一幕算什么?两个都是下面的抱在一起到底算什么?

太过愤怒,丁秉朝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轰出去了跟班后,他怒视着已经分别被绑在了沙发上的两个人,竟然生出了杀意!

早就觉得柳老板好端端的非要叫玉楼一起来吃饭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来看,怕是他唱戏之余还兼顾了王婆的营生。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滚到一块去的?他真是,非常、非常的想不通!

大步走过去,丁秉朝对着白玉楼就扬起了巴掌,可在落下的时候,还是纠结着转了方向,反手抽在了萧冥羽脸上。白玉楼作为他的心头肉,已经长得太深太久了,久到无论怎么气愤失望,还是舍不得动手打他。

萧冥羽被抽的头歪到了一边,冷峻目光下平静无波,只啐出了一口血丝。忍,是潜伏的第一要素。

其实最初萧冥羽还以为是柳老板设套出卖了他们,但从后来丁秉朝狂怒的只言片语中,他听出是一点反跟踪意识都没有的白玉楼从餐厅出来就毫不避人耳目的来找自己了,导至饭局散了以后丁秉朝送完客很轻易就找到了这里。

"你又发什么疯?"白玉楼忍无可忍的怒道:"难道我就不能有个朋友吗?"

"什么朋友会抱到一块?如果我再晚进来一会儿,你们是不是要滚到床上去了?"如果说白玉楼是在怒喝,那么丁秉朝就是在咆哮了。

萧冥羽此时并不希望白玉楼彻底的激怒他,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丁盛易还在等他的消息。虽然从常理上来讲,丁秉朝并不敢轻易杀他,但人在盛怒之下往往会失去理智,他不想就这样做了姓丁的吃醋的炮灰,所以很冷静的忍下了那一巴掌。

"丁先生,你误会了,我和白少爷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丁秉朝活像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霍然转过身来,红着眼睛质问萧冥羽。

"白少爷需要朋友,你不能让你的喜欢变成笼子把他像鸟一样禁锢起来。"爱,首先是尊重。

"少他妈的跟我废话!"暴怒中的丁秉朝自然听不进这些话,而且正视了萧冥羽后,他还生出了个恶毒的念头,是真针对林耀庭的。凭什么只让他自己受这种被背叛的刺激?林耀庭也该来享受一下这种待遇!

有了这个念头,丁秉朝立刻摔门出去,让手下要了林耀庭南京住处的电话,口气不善的就打了过去。

林耀庭那边刚参加了一个参谋本部内部的晚宴,他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所以回到临时寓所时还是很清醒的,却没想到会接着这个让他以为自己喝醉了才会听到消息。

一面为了满足丁秉朝打电话来刺激自己的目的高度配合的表达了怒意,一面威胁对方不能碰他的人,林耀庭挂了电话就让勤务兵去二处张处长那里借他那台最高时速能跑九十公里的德国产的军用摩托车,这比他那辆民用汽车的速度要快许多。

对于丁秉朝夸大的说辞林耀庭是一句都不相信的,但他很清楚萧冥羽无缘无故不会去找玉楼,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给摩托车加满了油,拒绝了勤务兵的跟随,林耀庭发动车子就上了路。驾驶摩托车从南京到上海绝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尤其在这个黑灯瞎火的时候。但能把时间缩短在四个小时以内才是他的最终目的,辛苦一下自己的屁股并不算什么,他怕的是丁秉朝伤了人。

无论是冥羽还是玉楼,他都不希望他们出事!

在林耀庭一路从南京往上海疾驰的这段时间里,萧冥羽忍受着一种令人难堪的折磨,这种折磨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纯精神上的。

丁秉朝也许就是个疯子,他疯狂的压着白玉楼在这家饭店客房的大床上进行超尺度的激情表演,强迫萧冥羽当观众,只为向他证明自己对白玉楼的所有权。

萧冥羽相信他是爱着白玉楼的,但他爱的太病态了,症状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白玉楼嘶哑着嗓子,从最初的哭喊怒骂到啜泣求饶,再到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最后沦为彻底无声无息的昏死过去。前半部分萧冥羽因为太过看不下去而闭起了眼睛,当白玉楼已经被丁秉朝用手套|弄着被迫释放了三次以后,萧冥羽实在连听也听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的从沙发上蹦下来,兔子般的一蹦一蹦挪到床前拼了全身的力气去撞丁秉朝。而后,他被丁疯子粗鲁的拖进了浴室丢进了浴缸里。

萧冥羽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丁秉朝似乎真的疯了,他开始往浴缸里放冷水。

"你祈祷着姓林的赶快到吧,不然就冻死你个王八蛋!"甩下这句话,丁秉朝继续去折磨白玉楼的工作。

萧冥羽虽然勉强能让自己的头伸出水面,不至于淹死在浴缸里,但冷水里泡得久了,的确开始冻得牙齿打颤。

告诫自己一定要先冷静下来,萧冥羽迫使自己牙齿停止机械性的打颤,努力做了两个深呼吸。他并不相信林耀庭真的能够连夜赶过来,所以告诉自己必须自救,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去救白玉楼。今晚的事,从哪方面来说,也是他连累了白玉楼,也许还带累柳老板得罪了丁秉朝。

用下巴抵住浴缸边缘,借住水的浮力,萧冥羽把两只绑在一起的腿努力搭上了浴缸边缘,然后用力把自己摔了出来。四肢没有自由,但好在技巧性的选择了屁股落地的姿势,摔一下并无大碍。

下一步,是尝试把绑着的手臂绕过腿挪到前面来。

虽然在心里是这样计划好的,但真正实施起来难度太大了。穿越前的萧冥羽可以很轻松的将被手铐反铐在背后的双手换到前面挣脱出来,他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觉得绳子虽然不像手铐给两手之间留了一定距离如意解脱,但也未必就完全没有可能。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乐观了,他忽略了这是"顾宗坤"身体的事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没受过这种训练,几番尝试之后,双臂的疼痛令他出了一身大汗,倒是驱走了冰冷的寒意,可离他的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结果没等他想出办法,丁秉朝已经穿了件睡袍又再次回到了浴室。看到萧冥羽已经挣扎出了浴缸,丁秉朝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加以理睬。

挽起袖子放掉了缸中的冷水,丁秉朝仔细的刷了一遍浴缸,才重新放满温水。

小心翼翼的把已经被他折腾的昏死过去的白玉楼放进浴缸里,丁秉朝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虔诚,膜拜似的为心上人清洗。动作极其温柔的导出他留在玉楼身体里的东西,细致的像对待新出生的婴儿。然而面部表情又是一副痛苦到狰狞的神色,和手上的温柔动作很不协调。

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施暴后的行为是后悔的,不考虑丁秉朝汉奸特务的身份,而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爱上男人的男人来看,萧冥羽觉得他很可悲。

爱,虽然是种本能,但如何表达爱,却是门学问。丁秉朝的爱情技巧这门课,无疑是不及格的。

给白玉楼清洗干净后,丁秉朝轻手轻脚的把人抱上床,又返身回了浴室,解开了萧冥羽的绑绳。

"滚吧!"丁秉朝颓废的退了两步,坐在浴缸的边缘,神情痴楞,半幅浴衣落入了水里也浑然不觉。

这两字说的极其疲惫,像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萧冥羽不能轻易动,这个人有着一半日本血统,不可以随便灌个通蒋通共的罪名就做掉。更何况,林耀庭现在是新政府的人,愈发的不好随便得罪了。


"你那一巴掌,我记下了。"一对一的情况下,萧冥羽知道他不是自己对手。虽然细算起来,两人都算是帮派出身,但萧冥羽的身手是跟父亲重金聘来的专业人士学的,根本不是丁秉朝这种只知道拿着把刀毫无章法的满弄堂砍人的混混可以比较的。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时间也不方便立刻算他们之间的拿笔烂账。

丁秉朝扫了他一眼:"就那一巴掌么?我以为你还会想为玉楼讨个公道。"

"也许会的,但我和玉楼只是朋友。如果有一天我为他向你讨还公道,也是出于道义,而非其他。"

萧冥羽的话说的有点多了,丁秉朝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盯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想要洞穿的犀利。

"你,不简单。"

自知说的有点多了,萧冥羽不再多开口,转身出了浴室离开了客房。

林耀庭一路驾驶着摩托爆土扬尘的驶回上海,直接就冲到了华懋饭店楼下。车子不等停稳人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边摘头盔边往饭店里面冲,结果在门口就跟萧冥羽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恶声恶气的道着歉,却连看都不看的就把人推开了。

萧冥羽不及说话,从后面一把将人拉住:"上哪去?"

林耀庭辨识声音的能力一流,立刻转了身。萧冥羽半边脸肿着,浑身上下湿成了落汤鸡。

"冥羽!" 林耀庭过来就把人给拥进了怀里。

两个人现在看起来还真是绝配,一个灰突突,一个水淋淋。

"先送我到万宜坊换身衣服我再跟你解释,很冷。"萧冥羽现在不能生病,仅仅是伤风感冒也不可以,他没时间生病。

他的计划没有改变,但今天被丁秉朝这么误会了一场,如果还坚持把玉楼送走,自己被怀疑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不过看了丁秉朝对待玉楼的方式,萧冥羽觉得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好了,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份,丁秉朝也不敢为了个人恩怨随便对"日本人"不利,否则"破坏和运"的罪名他也吃罪不起。


第33章 第三三章 逃离魔爪
33、逃离魔爪
赵主教路的自由公寓三层,在第二天夜里迎来了几个不素之客。丁盛易事先已经将那张从萧冥羽处得来的户型图做了研究,虽然那张图浸过水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在萧冥羽的讲解下,他还是记得很牢。

这一切萧冥羽并没有参与,他只提供了消息,具体的事宜是丁盛易和他的同志们去研究操作的。萧冥羽一直没有问他怎么加入了延安方面的,就像丁盛易也没问过他是怎么进入军统的一样,彼此的身份就保持着这种不问不说的默契比较好。

萧冥羽本人,此刻正在广慈医院。

虽然经历了昨晚的冷水浴,但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事。病倒的是林耀庭,急火攻心的奔波了一路,然后,被他给气病了。

骑得急了大概有点被冻到,发了高烧,扁桃腺也发了炎,喉咙肿痛的说不出话来,倒省得跟萧冥羽咆哮了。林耀庭傍晚时高热才退,浑身软绵绵的也没力气再发脾气。

"还生气呢?"高级的单人病房里,刚拔了输液管的林耀庭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萧冥羽则坐在床边给他削梨皮。

看了眼他手里被削成了那副惨状的鸭梨,林耀庭更没吃的欲望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没消气。

"这事我有分寸,不会再有后续麻烦的。"

林耀庭闭了眼睛假寐不理萧冥羽。他觉得这个笨蛋根本不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他不是怕惹上丁秉朝这个麻烦,他怕是的萧冥羽跟那个丁盛易走的那么近,万一有一天被拉到那边去......国共一次合作破裂到二次合作之前,可始终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状态,他真的不希望有一天萧冥羽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好啦,别气了。"放柔了声音,萧冥羽把梨递了过去。林耀庭还没等接,病房门就被敲响了,萧冥羽转头喊了声进来。

进来是林公馆那位身材壮硕的胖厨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谦卑的对两个人躬了躬身说:"粥煮好了,我给先生送过来了。

"来的正好。"萧冥羽站起身来,一指病床上的人:"你先照顾先生吃饭,我回万宜坊去换件衣服就回来。"

把厨子扣在了医院,萧冥羽并没有回万宜坊,而是趁着夜色驾着一辆车行租来的汽车去了白玉楼的那间西药局。

白玉楼昨晚被狠蹂躏了一番,今早醒过来后抵死不肯再进丁家的大门,丁秉朝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先回了药局跟白家老管家同住。因为平时偶尔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丁秉朝并没多心,但却给萧冥羽提供了带走白玉楼的绝佳机会。因而白天一接到白玉楼的电话,萧冥羽就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车子远远的就被萧冥羽熄灭了车灯,悄无声息的在药局门前停下。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一老一少拎着个不大的皮箱从店门里溜了出来。

老人几乎是抹着眼泪送白玉楼上的车,萧冥羽没时间给他们道别,当即调转了车头。白玉楼不舍的从车窗频频嘱咐,要老人保重云云,老人只是挥了挥手,跺着脚说了句快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这个给你。"萧冥羽单手驾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片递给白玉楼。

"这是......"白玉楼接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展开一看,是一张花旗银行的本票,待看清楚金额,顿时愣住了:"这么多?"

"是你学长给的。"萧冥羽不想居功,坦白的告诉了他。

犹豫了一下,白玉楼把本票收好:"替我谢谢学长,这个,算是我问他借的。"

萧冥羽转头一笑:"平安到了香港就给南京打个电话,他安排人在香港帮你办理去美国的事宜。"

一直想要走,可如今真的可以走了,却又觉得很多感慨,一时语塞无话了。

"担心刚才那个老伯吗?"腾出手来拍了下他的肩膀,萧冥羽安慰道:"丁秉朝要的是你,你不见了,他忙着找你还忙不过来呢,没时间那么快找老伯麻烦。等过两天我去南京,把他也一起带去照顾,你们还可以时常书信联系的。"

去南京跟林耀庭在一起,无疑是这件事后躲避丁秉朝的好方法,而他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自己人来照顾新家。白玉楼的那位管家白伯,人很可靠做管家正好,同时又可以在药局倒闭后给老人一个安身的地方,其实是一箭双雕之举。

大恩不言谢,白玉楼已经不准备说什么了。如果有生之年,学长和萧冥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套用句不时髦的戏词来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吧!

车灯划开夜幕直到了黄埔江边的一处装卸码头,萧冥羽的车当停稳,前面有人提了盏马灯上下上下的连举了三次,他也把车灯开灭了两下。

暗号对上,萧冥羽对白玉楼点了点头:"过去吧,他们会带你上船,天一亮就起航。上去全听一个叫丁盛易的安排,他会负责你的安全,大副也是自己人,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找他也可以。"

一切嘱咐妥当,萧冥羽看着白玉楼拎着那只小皮箱脚步有些虚浮的向那盏灯光走了过去。他本人坐在车上并没有动,一则是现在还不方便见丁盛易的那些同志,二则他还要立刻赶回医院去,做出仅仅是回了一趟万宜坊换了身衣服的假象。当然,衣服已经事先准备好放在车后座上了,一会儿换上即可。

回到医院,胖厨子正拘谨的陪林耀庭聊着天,见到萧冥羽进来,好像松了口气。

打发厨子回去,林耀庭以眼神询问情况,萧冥羽肯定的点了点头。

"都问出什么了?"萧冥羽脱掉鞋挤上了病床,他不是欺负病人,实在是林耀庭这种程度的症状完全可以不必留院。再者,他也是想藉此示好,毕竟昨晚人家披星戴月的赶回来,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感动的。

"该知道的都问出来了。"套那种人的话能有多难?只不过马上两个人就要去南京,他们在那房子里做了什么手脚都已经无所谓了。所以林耀庭只做到心中有数即可,并不打算戳穿。

翻身把萧冥羽压进怀里,知道他怕痒,林耀庭故意惩罚似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萧冥羽笑着讨饶,两人缠绵耳语了几句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虽然睡在林耀庭旁边很安心,但其实萧冥羽睡的并不踏实。他离开南京前另有任务,可上级水密桃并不知道他跟丁秉朝的交恶,去完成这个任务后立刻离开上海很可能会更加引起76号的怀疑,但他却无法说明情况拒绝执行任务。

萧冥羽不是怕死,是怕连累林耀庭。但他也不想死,因为舍不得林耀庭。

次日上午,医生来测量了体温,林耀庭已经完全不发热了,医生就示意他不必再继续留院。

萧冥羽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等林耀庭换下病号服就开车带他回了新居那边。

四月的梧桐已经枝繁叶茂了,萧冥羽一直把车开到洋楼前面的喷水池边才停下来,可以让林耀庭少走两步路。

"先生,您回来了。"春桃姆妈见两人进来忙上前打招呼:"有位丁先生刚刚打了电话过来找您,我说您还没有回来,他还坚持说马上要登门拜访。"

林耀庭余光瞟了萧冥羽一眼,点头说知道了。他想丁秉朝才不会把话说的那么客气,必定是破口大骂来着。

果不其然,不出十分钟,别墅外喇叭声按得声声好像催命,林耀庭站在二楼小会客厅的窗前往下看了看,让春桃姆妈告诉门房开门只放第一辆车进来。

丁秉朝是走到哪里都习惯后面跟着三五个兄弟的,倒也不是为了摆处长的谱,在安清帮的时候这几个兄弟就跟着他,已经习惯了。

杀气腾腾的急促脚步声响起,不一刻春桃姆妈就领着人出现在了小会客厅。躲在楼下没露面的萧冥羽吩咐厨房送两杯咖啡上去,自己则悠闲的跑去后院看刚生了一窝小狗的一条纯种德国黑背。

"老丁来了?坐。"小会客厅里,林耀庭一副不很舒服的样子,有气无力的靠在沙发上招呼丁秉朝。

"少来这套,姓林的,把玉楼交出来咱们什么事都没有,否则......"

"玉楼不见了?"没等丁秉朝"否则"完,林耀庭已经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扫之前的病态,两步上前就揪住了丁秉朝的领子:"你把玉楼怎么了?"

林耀庭突如其来的反应让丁秉朝一愣:"玉楼不在你这?"

"笑话!玉楼怎么会在我这?"林耀庭把对方的领子又揪紧了点。

"可整个上海滩,除了你这里,他还能去哪?"丁秉朝不信,冲林耀庭吼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一把甩开丁秉朝,林耀庭脸红脖子粗的跟他互瞪。瞪了半分钟,又好像看他分外碍眼,转身烦躁的从茶几的烟盒里拿起一根烟叼在嘴里。然而不等点火,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一回头,拿下了口中的烟卷,目光死死的钉在了丁秉朝脸上:"你也知道玉楼在上海无亲无故了,那你说他能去哪了呢?"

在"去哪"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林耀庭扔了那根烟,沉着脸一步步走过来,气场压抑而危险。

丁秉朝被他盯视着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林耀庭却上前一步"嘭"的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随手就抽出了枪套里的枪,顶上了他的太阳穴:"玉楼,已经不在了吧?你吃莫须有的飞醋,昨晚不但打了我的人,还杀了玉楼对不对?我现在就要你给玉楼偿命!"林耀庭说着话就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我杀了玉楼?"想到玉楼会死的这种可能性,丁秉朝都没有被枪抵住的意识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启发,前天晚上玉楼的确哭喊过"杀了我吧"这种话。难道,玉楼他想不开.....一想到或许玉楼会去自杀,丁秉朝更无视于眼前的这把枪了,狠命的推开林耀庭,跌跌撞撞的就冲出了林府。

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强行占有玉楼时,他曾哭着说自己脏了,说倾尽整个黄浦江的水也洗不干净了......

"开车!去江边!去码头!快!快!快!"丁秉朝上了车后捶胸顿足的一叠声命令司机快开车,催得司机刹车油门都差点不分了。

抱着只小狼狗的萧冥羽踱步到栅栏边看了眼丁秉朝歇斯底里冲上车的模样,随即敛了目光转身走开。去哪里都已经来不及了,白玉楼乘坐得那艘货轮天不亮就已经驶离了码头,现在早已经到海上了。


第34章 第三四章 聚少离多
34、聚少离多
丁秉朝大闹林公馆的这天傍晚,林耀庭接到了舅舅从南京打来的电话,把他狠狠的申饬了一顿。

梁鸣士把自己这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外甥安排进参谋本部本来就惹人非议了,偏这外甥又不给他做脸,到任以来请假的天数快比办公的天数还多,枉费早年将他送去日本栽培的苦心。

林耀庭在电话里半是道歉半是撒娇的说了许多好话,并答应明天一早就回南京,梁鸣士那边才略略消了些气。

挂了电话,林耀庭转头对萧冥羽说:"你明天跟我一起走吧,我怕丁秉朝找你的麻烦。"虽说南京那边公寓还没布置好,他本人大多时候也还住在军官宿舍里,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就算把萧冥羽安顿在最好的大饭店里住他也负担的起。

习惯性的打开留声机,用音乐声做他们交谈的掩护。林耀庭看了眼斜倚在床头看报纸的萧冥羽,两步走过去,抽出了他手里的东西扔在了一边。

"他没有证据,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别忘了我被你弄出了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他总要顾及着点。"被夺了报纸,萧冥羽索性也不看了,身子往下滑了滑,屈肘撑住头靠在了枕头上。

缎子睡衣的面料极滑,萧冥羽这一番动作,搓揉的领口微斜。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露出右边锁骨下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配着他不甚在乎的慵懒表情,别有一番撩人的媚态。

萧冥羽心中有事,无意勾引人,林耀庭却看得有些把持不住,当即甩掉拖鞋就上了床。

"我不放心你。"循着那片春|色,林耀庭就凑了过去,趴在萧冥羽身上狗熊嗅到了蜂蜜似的,挨挨蹭蹭品他沐浴后洁净的香皂气息。

"那你把我包起来,天天揣在你怀里喂奶好了。"萧冥羽觉得过分的保护是伤他自尊的行为,这句话说得带了几分情绪在里面。

林耀庭在他颈窝处一抬头,表情认真:"也好啊!来,到爸爸这里吃奶。"说着就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睡衣,压着萧冥羽的头按向他自己那永远挤不出来乳汁的迷你部位。

萧冥羽被他闹的羞赧,又挣脱不出,索性一口叼住,惩罚性的合拢牙齿咬了一口。

"嘶!"微微吃痛,林耀庭夸张的抽了口冷气,随即伸手把人按至平躺,动手拉扯他的睡衣:"我叫你咬我!"

萧冥羽在他身下拿出视死如归的劲儿反抗,林耀庭一时不能得手,就使诈的揉捏他的腰身。这一招的效果永远是立竿见影的,萧冥羽立刻笑着软成了滩泥,勉强招架的手完全使不出力气,片刻就被扒了个精光。

报复性的欺负那无辜的两点粉红,一颗用两指捻揉,一颗用舌尖描摹。林耀庭忙而不乱的偷空抬眼去观察萧冥羽的表情,发现本来被搔到痒处嗤嗤笑着的人渐渐加重了呼吸,而被他玩弄的那两点也已经硬硬的挺立了起来。

萧冥羽反抗的手早已经软软的放了下来,一只垂过床边,被另一侧的台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耀庭也伸过一只手去,将那影子变成十指紧扣的姿态,用一个唇齿纠缠的热情湿吻开启了一段水乳|交融的激烈缠绵。

窗外,四月天的淋淋细雨打在梧桐的叶上,沙沙有声。床头的台灯隔着绛红的窗帘将一点朦胧的微光散了出去,还有周璇《月圆花好》的歌声。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美中不足,今晚是个雨夜,月隐花残......

翌日一早,林耀庭还是独自踏上了去南京的路,萧冥羽在窗口目送他戎装远去的背影,忽而万分留恋。

"耀庭!"推开窗子,他大喊了一声,叫住了已经将一条腿迈上汽车的林耀庭。

林耀庭转头仰望他,毫不避人耳目的用二指触过唇瓣送了一个飞吻。

痴楞了一下,萧冥羽抬臂,轻轻挥手道再见。

当天下午,接到林耀庭已经到南京后报平安的电话,萧冥羽在书桌前坐下,准备给曼婷回信。

丁盛易带来的曼婷的那封亲笔信他已经看过,韬世还把所有会写的字都凑在一张信纸上,给他这个爸爸也写了不伦不类的一篇,明明连字句都不通的话,他却看得很开心。曼婷并不完全清楚他工作的性质,只知道他是为政府做事的,要他好好照顾自己。通篇都是关怀的问候,对自己和韬世的情况却说的很少,只说王晋年帮她找了份在空军总部附属医院做护工的工作,韬世白天由邻居代为照看,每月只要五元钱。末尾告诉他不用挂念,她会照顾好韬世,等着他回家。

萧冥羽知道曼婷的情况一定没有她说的那么好,重庆大轰炸始终在持续,他听意外跑了一趟重庆的丁盛易说,老百姓一看挂出了红色的灯笼就要慌慌张张的往防空洞里躲。虽然这几年重庆建了许多防空洞,但随着逃难到后方的难民越来越多,洞子老是显得不够用。曼婷一个年轻女人还带着个孩子会有多不容易就可想而知了,想到这些,萧冥羽觉得万分愧对"顾宗坤"。

握着钢笔,却在家书的抬头称呼上就先卡住了。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想到了曼婷的娴淑,韬世的可爱,然而想得最多的还是林耀庭,以及他对林耀庭许下的会与曼婷离婚的承诺。

离婚的事,总要回去重庆以后再说的。这样安慰了自己,萧冥羽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下了"吾妻曼婷"的抬头。之后的内容倒也简单了,他这封信的目的就是给告诉曼婷自己给他们母子汇出了一笔款子,要她不必那么操劳,如果工作太辛苦就辞工不要做了,现在两个人联系上了,生活用度的花费他完全可以负担她们母子的那份。

这样的一封信是要自己亲自去邮寄的,黏好了封口后他把信放进了西装里面的暗袋里。

装作百无聊赖状的下楼转了一圈,又去看了看后院的那窝小狗,萧冥羽才跟春桃姆妈说自己不在家吃晚饭了,然后让小许开车送他去了和平剧场。

听戏,只是个幌子,虽然这几天丁秉朝忙着在上海范围内挖地三尺的找白玉楼而没时间再派人跟踪他了,但小心点总没有亏吃。

可能昨晚一夜的雨到现在也还断断续续没停的缘故,今天戏院人并不多。打发小许先回去,让他晚上不用来接了,他会自己叫黄包车回去。

撑着把油纸伞,萧冥羽看了看水牌子上的戏单,一水的昆曲,今儿个没京戏。那想必柳老板也不会在了,这么想着还是信步踱了进去,茶房立刻迎了上来。

"这位爷儿您里面请。"茶房拿下肩膀上的白毛巾,殷勤的往本不脏的椅子上掸了几下,给萧冥羽找好了座。

这和平剧场新老板是北方人,北平一沦陷就带了手下一班人马一路跑到了上海,没想到在租界里落地开花重抄旧业生意还不错。这租界里面到底还不是日本人的天下,而早在"九一八"之后很多从北边过来的有钱人如今无事可做躲在租界里当寓公,闲暇之余还是很乐意听戏捧角儿的。

萧冥羽无意听戏,他只是想借路从后门出去,不过也不差一盏茶的时间。

一个小茶房给他端了茶杯盖碗过来,萧冥羽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今天怎么没有柳老板的戏。

小茶房蓄完水盖好茶碗一抬头,瞧着萧冥羽就乐了:"先生,是您啊?"

萧冥羽正从盘子里抓了几粒瓜子放嘴里嗑,听他这么一说就扭过了头:"是你啊!"认出是上次毛毛愣愣撞到长谷川绫子挨了揍的那孩子,萧冥羽也笑了:"手没事了吧?"

"早好了,谢谢先生您还惦记着。"孩子从小没人疼,端茶倒水伺候人没少挨打,好容易碰上有人关心,还是位漂亮的少爷,就打心眼里笑了出来。

见这孩子长得清秀笑得憨厚,萧冥羽觉得挺可爱的,就伸手在小茶房理的短短的头发上摸了一把,结果摸的孩子吃痛的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手底下一个大包,萧冥羽把小茶房的头拉低了一点再一看,后脑勺上肿得快有鸡蛋大了。

小茶房正躬着身给他瞧,听萧冥羽这么一问,就顺势把嘴凑到了他耳边:"让狗汉奸用枪托打的。"

萧冥羽一皱眉,觉得这孩子说话太不小心了,万一自己是坏人,他这一句话小命就能不保了。日本人的特务三天两头的混进租界来找可疑分子,被他们盯上了,趁着租界巡捕一个不不留神就能给绑特工总部去。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觉得这孩子是真没把他当外人,萧冥羽好心的提醒:"这话不好跟什么人都乱说的。"

小茶房受教,心虚的吐着舌头笑了一下。

萧冥羽只做不见,端起茶杯喝了了一口:"哪天有柳老板的戏,帮我留个座。"

"您想听柳老板的戏,那怕是得等些日子了。"小茶房说得神神秘秘的。

"为什么?"萧冥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很是不解的问道。

靠近了他耳边一点,小茶房跟他咬着耳朵说:"柳老板让这上海滩上日本人都得敬他三分的一个大佬给带走了,跟我们剧场老板说柳老板以后都不唱了。昨天在后台好顿闹,我躲得慢了一点,这不脑袋上就来了个大包?"

萧冥羽立刻会意那位大佬必定是丁秉朝的那位干爹无疑了,这上海滩能让日本人也给几分面子的人可不多,他得算是其中一号。

不过他们前两天还一起吃的饭,难道是因为白玉楼的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柳老板是那位大佬眼前的红人,丁秉朝再怎么发疯也不敢动到他头上去才对。这样一来,他大概也就能猜到些前后的因果了。

遂故作无知的感慨了一句:"得罪人了吧?这么好的角儿,不唱可惜了。"

"不是不唱。"小茶房努嘴挤眼道:"是以后只能给大佬一个人唱了,唱的还是出《游龙戏凤》......"

戏院果然鱼龙混杂,小小年纪就已经快要学坏了。萧冥羽本来是想装不知道的,现在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正巧台上《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一折刚唱完,伸手拿了五块钱递给了小茶房当打赏。萧冥羽打发他欢天喜地的去了,自己就从后院不声不响的出了戏院。

时间估算的刚好,萧冥羽前脚出了剧场后门,后脚一辆汽车就开到了他身边。里面的人一打车门,萧冥羽动作伶俐的收了雨伞就跳上了上去,车子随即驶远。


第35章 第三五章 栽赃陷害
35、栽赃陷害
金神父路的广慈医院里,丁秉朝眼神空洞的躺在病床上,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高级的单人病房内,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输液管中药液滴落的声音。

玉楼失踪三天了,他也三天没吃没喝,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部找遍了,车站码头也全都打听过,依然毫无音讯。

一想到林耀庭说的那种可能性,丁秉朝就觉得冷。他宁可保持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至少,他还可以想象,玉楼是活着的。

病房门被轻缓的推开,穿着皮鞋的手下小心翼翼的进来,借着灯光看见他是睁着眼睛的,才小声叫了一声处长。

丁秉朝没有应,从被手下发现他的状况不对送进医院来以后,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手下也适应了他木然的神情,尽本分似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自由公寓里的那批货出事了。"

丁秉朝听见了,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出去,把灯关上,叫门外的人一起滚,别来吵我。"一整天来第一次说了这么多字,之后丁秉朝便拽了白色的薄被蒙在了头上。他想象自己已经死了,死人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手下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有一点违逆,赶忙出去传达处长指示去了。

广慈医院是一所天主教会创办的医院,法文名叫做圣玛利亚医院,护士小姐都是由温柔的修女来担任的。

已经过了查房的时间,走廊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穿着修女服的护士,后面一位头垂的低低的,却还是高出了前一位整整一头。

两个人径直到了丁秉朝病房门前,前面的修女四下里望了望,便飞快的打开门,让高个的修女先进去后,自己才紧跟着进去。

病床上,丁秉朝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自虐。忽而身上一轻,被子被人掀开,他下意识的一睁眼,借着月色,看到一道寒光奔着他脖子就划了下来。

求生是种本能,丁秉朝立刻翻身往旁边一滚,掉到了床底下。没能完全躲开的刀锋在他脖子上开了个口子,幸而并没有触及要害动脉。

显然对方没想到他竟没有睡着,一击不中之后楞了一下,等绕过病床过来刺第二刀的时候,丁秉朝已经跳起来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并大喊来人。

他忘了门外的手下都被自己赶走了。在中国的土地上做日本人走狗反过来欺负自己同胞,丁秉朝其实一直是有会被暗杀的觉悟的,因此也总是提防着。今天实在是因为心情欠佳,大意了。

矮个修女一直在门口把风,见没有刺中丁秉朝要害,还让他按下了呼叫铃,立刻慌了起来。

"马上有人要来了,快走!"看高个修女还追着丁秉朝要刺,矮个修女上前用力把人往外拉去。她们刚出了病房,楼道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丁秉朝捂着伤口滑倒在地上,虽然没有割断动脉,但他还是流了好多的血,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半边身子都给血染红了。

几乎在丁秉朝遇刺的同时,广慈医院的停尸房里进来了几个年轻人,快速的给自己换上尸体的衣服。

由日本参谋本部的冈田芳政兼任机关长的杉机关下属的一个伪币制造点,半小时前刚发生了爆炸,全城所有出入口马上就会被封锁戒严,只有医院死于麻风霍乱等转染症而急于运去城外焚烧的尸体才有可能被允许出城。

"北极熊,你自己小心,我们先撤了。"伪装成尸体的军统三个行动组成员躺进灵车里,跟真正的尸体混在了一起。

"保重!"轻声道了句保重,萧冥羽帮着把灵车门关好,示意前面的司机开车。

为了更多更疯狂的掠夺中国物资,日本几年前就开始了他们的伪币计划。方法是大量的印制国民政府发行流通的法币,通过日本情报机关伪装成商人,秘密的在解放区购买粮食或者在国统区购买药品等军需物资。

进入四月以来,杉机关下属的这个被军统发现的伪钞制造点开始加班加点的大批量印制假币,水蜜桃便下令行动组去炸掉这个窝点。

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只要其他人能够于天亮前转移出城,这次行动就算是圆满成功了。萧冥羽也就可以随时去南京跟林耀庭会和,水蜜桃表示他已经通电军统南京站,到时会有人来找他接头。

检查了一下自己,确定浑身上下都没有异样后,萧冥羽穿过急诊楼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结果刚走到护士值班室旁边,忽然警哨声刺耳,踢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得出人数还不少。

心里不由得慌了一下,萧冥羽抬头从窗口看了一眼,发现护士室里此刻刚好没人,闪身就躲了进去,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丁秉朝刚刚遇刺,医生发现后立刻报了租界巡捕房,这乱糟糟的是巡捕们的脚步声。但其实巡捕房的人只是从楼前跑过,去了旁边的住院楼。

听着声音小了下来,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萧冥羽松了一口气,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来,想赶紧离开医院以免多生事端。

刚从急诊楼出来,站在明亮的门灯下,就看见从住院部那边被巡捕押出来一个穿着修女服的护士,推推搡搡的带着往医院门口走。

这时候再躲进去未免显得做贼心虚,萧冥羽就站在了原地没有动,想等巡捕们过去再走。那个被押着的修女被推搡的走路踉跄,路过急诊楼门口时一抬头和萧冥羽凑巧对上了眼。

就这一眼,两个人都是一愣。

方慧茹,那个在大年夜拦车救父的女孩,两个人在顾家宅公园还见过一回。萧冥羽看到这一幕是流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的,没想到女孩突然抬起手向他一指:"就是他!跑掉的那个人就是他!"

呼啦一下四五个巡捕扑了上来,端着枪就把萧冥羽围在了当中。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离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萧冥羽极度吃惊,所以几乎是在目瞪口呆中被戴上一副铜手铐,由巡捕们押上了警车。

方慧茹和他分别被押上了不同的两辆车,使萧冥羽连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机会都没有。车子一路开到了巡捕房,他就被暂时关进了一件审讯室里。

然而一整个晚上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提审他。没人来审问,萧冥羽反而不踏实,他怀疑是不是昨晚去放炸弹的时候被方慧茹凑巧看见了自己,所以才对巡捕房举报?

眼看着天色将亮,实在熬的有些支持不住了,萧冥羽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也就是刚睡着的功夫,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警惕的看着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个上些年纪华人巡捕,一边给萧冥羽打开把他和椅子锁在一起的手铐,一边上一眼下一眼的瞧他。

在萧冥羽被他看得直发憷的功夫,老巡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开口:"小伙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么?要有话儿留就跟我说吧,我替你跑一趟把话儿带过去。"

萧冥羽一愣,差点怀疑这是自己人的暗号,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也许是试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必须要小心各种陷阱。

"有话就快说吧,日本人来引渡你到他们那边去审理呢,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华人老巡捕倒真是一番好意,这落到日本人手里的中国人能有好么?

被老巡捕越说越糊涂,萧冥羽刚要问问自己犯了什么罪,外面就传来了催促声。老巡捕不敢多耽搁,摇了摇头带着萧冥羽出了审讯室。

巡捕房外面,一辆改装为囚车的汽车停在那里,萧冥羽先看到还穿着修女服的芳慧茹被两个汉奸模样的人押上了汽车,想来她也是在别的问询室里坐了一整晚。

车里是面对面的两排座位,方慧茹坐在一侧,身边左右各坐了一个特务。萧冥羽上车后跟她坐了对面,特务的待遇也同等。

静默的气氛中非常压抑,四个特务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萧冥羽的眼睛始终盯在方慧茹脸上,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个究竟。然而后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方慧茹始终一脸冰冷的偏过头看着车门方向,有几分要上法场的视死如归模样。

车子穿过电车轨道时颠了一下,方慧茹被颠的身子一歪,再坐正后一抬头,刚好跟萧冥羽的目光接触到。

"为什么?"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萧冥羽问出这三个字。他想不通眼前这个女学生为什么要害自己,他们不只无冤无仇,甚至自己还可以算作她们家的恩人。

方慧茹的脸色变了一下,萧冥羽判断不出那一闪而过的表情能不能算作愧疚,但她转瞬就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冰冷的姿态。

"事情败露了,你就想让我一个扛吗?"抬起被铐着的双手,方慧茹将右边的一缕碎发拨弄到耳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意识到这个女孩不简单,她是有意说给特务们听的,萧冥羽立刻否认。

四个特务似乎也对他们的对话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并不出言阻止他们的交谈。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好像萧冥羽的否认惹怒了她,方慧茹的表情突然丰富起来,气的发育良好的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的:"我好端端的在医院兼职护工赚点小钱贴补家用,真不该鬼迷心窍为你那两个臭钱答应带你去病房,可是我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女学生怎么知道你是去杀人的啊!"

说的太过激动,方慧茹双手蒙在脸上,低了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一副悔不当初的伤心欲绝样。

萧冥羽几乎傻了,他忽然想起这女孩在顾家宅公园演文明戏的样子来。她实在是太有演戏天分了,要是早生几年赶上个好时候进军影坛,什么胡蝶、阮玲玉、王人美之类女影星,都得让她给比下去。

可是眼前这种时候施展演技,那就是害人不浅了!

"方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含血喷人啊!"萧冥羽知道,他这是让人给叼上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了。

第36章 第三六章 险中求生
36、险中求生
囚车在一个萧冥羽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停了下来。

极司菲尔路北的一个花园洋房院落前,蓝底白字清楚的写着门牌号码76,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汪伪特工总部了。

之所以说熟悉这个地方,是因为林耀庭来过这里,曾详细的讲给他听过。而依然陌生,自然是他今天以前从没有真正进来过的原因了。

被带进二门南端最靠北的一个房间,萧冥羽发现这是间审讯室。方慧茹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被继续带着往前走了,萧冥羽可以猜到她大概被带去了哪里。三门里面有个西式洋楼,那里有两个专门关押女犯的房间,方慧茹应该是被带去了那里。

眼下除了知道自己被扣上了谋杀的罪名,萧冥羽对其他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坐在莫名散发着森寒气息的审讯室里,心里的确是有些发慌的。

76号的手段,他实在太有耳闻了,并不想领教,尤其在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后。

房门外响起两人以上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三个人。

三个完全陌生的人,萧冥羽在想到底是该扮软弱显出自己没有杀人的本事,还是该强硬的咬牙怒骂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时候,进来人中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先盯着他开了口,然而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不是说是修女么?怎么是男的?"这位一看就是刚吃过早饭,而且吃的还不错,满嘴油光。

旁边的一位赶忙小声在他耳边说:"是说穿着修女服的,没说一定是女的,队长。"

"那没劲,没劲。"说完这两句,男人竟然摇头尾巴晃的又出去了,两个手下也忙跟了出去。

萧冥羽不认识这位队长,此人是76号警卫总队的副总队长,撞在他手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先要吃一顿皮开肉绽鞭子再审问,可谓76号里头一号歹毒的打手。今天不是萧冥羽运气好,而是这位队长跟丁秉朝一向不睦,丁秉朝遇刺的事上面没有派给他插手,这进来看看不过是早上吃多了随便转转而已。

萧冥羽已经从刚才三个人的简单对话中听出他们并不知道炸伪币制造点事,因此只要拒不承认这件与自己无关的谋杀案,他们横竖不能没有口供就立刻把人打死。

三个人走后没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这次却是个熟人。

丁秉朝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本来陷入活死人状态的他被昨晚那一场刺杀又给刺活了,医院也不敢住了,还轻伤不下火线的亲自来审问刺杀自己的凶手。

"咦?"进来看到是萧冥羽被铐在审讯专用的凳子上,丁秉朝就先诧异的咦了一声。

"你脖子怎么了?"萧冥羽也挺诧异,看着丁秉朝包扎起来的脖子,他就像想到了穿越前看过的一部非常经典的电影《霸王别姬》来。暗揣该不是失去玉楼,他也要学虞姬自刎吧?

丁秉朝心里暗骂混蛋,都不用萧冥羽替自己辩解,他也知道来刺杀自己的人肯定不是萧冥羽。那个穿着修女服的高个刺客虽然的确是男人没错,但怎么也比萧冥羽高了小半个头之多,身材更不是他这种伶俐单薄的体型。

不过虽然知道,丁秉朝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萧冥羽,他有自己的打算。

抬手抚摸了一下包起来的伤口,丁秉朝饶有趣味的靠过来,俯身盯着萧冥羽的眼睛:"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么?"

"我?"萧冥羽一时不能会意。

他没有想过这是一起刺杀未遂的案件,所以也就没想过受害者还活着,更没想过站在他眼前的丁秉朝就是受害人。

"昨晚,广慈医院,你跟一个修女到我病房里想要杀我,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丁秉朝表情阴阴的一笑,倒露出一口森白的好牙。

原来他就是被谋杀的对象!萧冥羽忽然恍然大悟了方慧茹攀诬上自己的动机。

76号的汉奸特务,但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哪个不是想要除之而后快?尤其很多进步的爱国学生,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想必这是昨晚方慧茹和同伴去刺杀丁秉朝,刺杀未遂同伴逃脱了追捕,而她被抓住了。

在顾家宅公园时,方慧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日本人,所以肯定也清楚自己没有去刺杀汉奸特务的动机。但她却还是攀诬上自己,那目的显然就会不是为了脱罪。萧冥羽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他的真实动机,方慧茹是在替同伴制造逃跑时间!巡捕扣留了自己,以为已经捉到了两个谋杀嫌犯,自然不会再派人继续搜索,那样她的同伴才有机会逃出去。

其实她必然知道这样的谎言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日本人稍一审讯就会发现破绽,到时她必死无疑。可她早上还在努力演戏混淆视听,尽可能多的为同伴争取时间,想必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萧冥羽明白了,这是一个爱国的好姑娘,她只是仇恨汉奸走狗和日本侵略者。至于她放着那么多人不去攀诬,单单选择了自己,萧冥羽认为她是觉得自己是日本人,不会像中国人那样随便就被处置了。而她自己,可能从被捉住的那一刻起,就准备慷慨赴死了。

萧冥羽虽然被冤枉了,却对方慧茹肃然起敬起来,如果他继续否认,那方姑娘就会被动大刑逼问真正的凶手吧?

想到曾经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刑罚,想到"顾宗坤"的惨死,萧冥羽几乎没办法想象一个娇滴滴的花季少女要怎么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下意识的抿了下唇,他做出了一个险中求生的大胆决定。

注意到萧冥羽变幻的脸色,丁秉朝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说吧,为什么要来行刺我?"

在对方的钳制下,萧冥羽扬脸看着他:"你还猜不到么?"

见萧冥羽突然不再否认,丁秉朝还真的猜不到了。他小心的掩去了自己的惊讶,故作不解的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丁公馆里,你羞辱过我;华懋饭店,你打过我,这些还不够成为我杀你的理由吗?我早说过,那一巴掌我记下了。"这样一来,这起刺杀就成为了一件跟政治无关的个人恩怨了。他是有日本血统的清水淳先生,对于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公民刺杀一个华人未遂这种事,76号也没权利随便处置,走正常途径的话是要上法庭解决的。而把事情宣扬出去,就是萧冥羽的目的,他总得让某些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样的供述,让丁秉朝大吃一惊!他自然不清楚萧冥羽的动机,只是怀疑起这个男人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为什么要认下一桩跟他本没有关系的事情。

"杀人是要偿命的。"丁秉朝满腹疑惑的提醒道。

"可你并没有死。"萧冥羽挑衅的一扬头:"谋杀未遂而已,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公民,我要求上法院解决这件事,我有要求得到法官公开公正审理这起谋杀未遂案件的权利。"

"打官司?"丁秉朝承认他从没想到过这一层。76号一直都是干着秘密绑架,秘密暗杀的勾当,不需要通过任何法律程序,只要上面的主任或副主任笔尖一动签个字,一条人命便交代了。

"难道你想把我秘密处决了?处决一个跟你有私人恩怨的日本人?"萧冥羽有完善到毫无漏洞的身份资料和证件,这些全都是林耀庭悉心为他准备好的,所以他大可以借日本人的身份做文章。

见丁秉朝沉着脸没说话,萧冥羽一挑眉,带出了一点讥讽的表情:"我现在要求见我的朋友长谷川绫子小姐,我要委托她帮我请律师,或者直接通知日本驻华领事馆也可以。"

看出萧冥羽是立意要把这件事弄上司法程序,丁秉朝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维谷中。如果由自己挑明了说行刺自己的人根本不是他,那他就得立刻将人无罪开释,可他真的恨极了林耀庭,想让他也尝尝失去心上人的滋味。但要是不放,他也真的忌惮着萧冥羽的身份,不大敢就这样把人无限期的扣押起来。否则上次在华懋饭店,他也不会那么无奈的主动放人走了。

半眯起眼睛跟萧冥羽对视,丁秉朝越看越觉得眼前人不简单。可当初在那间叫百花仙的娼馆里,确确实实是亲眼看到他跟林耀庭两个人是那种关系没错。这样一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兔子,怎么就让他这么看不透呢?

"看够了么?看够了先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萧冥羽的态度愈加嚣张起来。

"你是认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吧?"丁秉朝眯了眯眼睛,站直了身子。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吐了个烟圈到萧冥羽面前:"玉楼可以消失,你也可以。信不信今天我让你走出这个门口,明天就能让你在上海滩消失?日本人怎么了?挡了我的路,照杀不误!"放在日本,他不就是个日本平民么?因为到了中国,身份才显得高贵起来。虽然明着不方便动他,但背地里搞个暗杀什么的可是他们76号的人最擅长的。

对于丁秉朝来说,十四岁就拿着刀喊打喊杀的混帮派了,心里并不是真心投靠谁,他不过是谁强就暂时依附谁罢了。端谁的碗受谁的管,他不管这上海滩是谁的天下,只要能让他和手下的弟兄的们过上好日子,跟谁干都一样。

萧冥羽倒没料到丁秉朝在76号这种实际上受日本梅机关严密监视的地方敢说这种话,多少楞了一下。

正僵持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那个早前来过一次的警卫总队副总队长斜着膀子冲丁秉朝嚷嚷:"李主任说你他妈的脖子要是没断的话,就跟他出去一趟。"

李主任的话丁秉朝不能不听,他看了萧冥羽一眼,转身与那个说话很不客气的副总队长擦肩而过。

没事乱吠的疯狗不知道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爱叫的,丁秉朝暗中握了下拳,早晚他会让姓吴的死在他手上。

"嘿!叫什么名字?"吴副队长传达完李主任的指示后没有急着马上走,而是屁股一歪,靠坐在了审讯桌的一角。

"清水淳。"不清楚这人的来历,萧冥羽只能静观其变。

"姓卿?"吴副队长露出了副怪异的表情:"这姓还真他妈的少见。"

"是姓清水。"萧冥羽纠正道:"しみず。"

"清水?日本人?"吴副队长噌的从桌子上跳下来,态度立刻谨慎了许多。

注意到这位吴副队长表情,萧冥羽揣测出了他心里的变化,也许自己出去的机会就要着落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第37章 第三七章 自救成功
37、自救成功
长谷川绫子从梅机关出来的时候跟正陪着李主任进去的丁秉朝走了个碰头。因为她今天是一身中性的骑马装打扮,颇有几分飒爽的男儿风,丁秉朝还回过头去对着她的背影多打量了几眼。

绫子小姐心中火大,走的步履生风,哪还有半分百乐门里摇曳起舞的淑女姿态?

自从开战以来,日本本土资源贫瘠,难以支持作战的巨大开销,所以采取的是以战养战的政策。

身为土肥原高足的长谷川绫子由奉天被派来上海,是为了协助杉机关来秘密实施最新技术的假法币制造计划,为此她还特意被低调派去德国学习了三个月的法币制造技术。

可是高仿真法币母版连同机器在四月初刚刚投入使用,这才几天的时间,竟然在昨天夜里被人给全部炸毁了,甚至还炸死了十几个正在伪币制造车间工作的日本兵。

制造假币购买军需物资也顺便让大批的法币流入社会造成中国的通货膨胀,这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看着三个多月的辛苦付之流水,安放炸弹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这让长谷川绫子几乎怒不可遏,因此才找上了直接领导76号的梅机关。

这起爆炸案的调查要秘密进行,虽然事情发生在租界里,但他们不能让租界巡捕插手。

李副主任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被叫到梅机关的。因为之前不清楚是什么事,怕又被日本人责骂办事不力,才带上了脖子上缠着绷带的丁秉朝,以做出种76号为配合日本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鞠躬尽瘁带伤工作的殷勤姿态。

"李,你不是说上海已经没有重庆或是延安的特工了吗?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晴气中佐将昨晚伪币制造点爆炸现场的照片甩到李副主任面前,口气很是不满。

照片上的厂房一片狼藉,明显所用的爆破炸药威力巨大,非一般民间可以轻易取得的。

再三的道歉保证一定会尽快查清楚这件事后,李主任又拜托晴气中佐替他在影佐中将那里美言几句,这才一头冷汗的带着丁秉朝离开了梅机关。

"伤势不要紧吧?"回去的车上,李主任屈尊降贵的跟丁秉朝乘坐了同一辆车。

"谢谢主任关心,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说着这话,丁秉朝摸了下脖子,流了不少血,痛肯定是痛的。

李主任点点头:"人从租界巡捕房带回来了,你去确认过了吧?是那两个人么?"

丁秉朝微一犹豫,随后斩钉截铁的肯定道:"是,那个女的是医院的护士,被买通带路,男的动的手。"

"哦。"李主任再度点头:"那男的身份查出来么?"

"这个......"关于这个,丁秉朝想要隐瞒,又深知隐瞒不了。76号丁、李二位主任都是从中统叛逃过来的,论资历得算是特务界的前辈了。反复一思量,丁秉朝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那个男的是日本人。"

"日本人要杀你?为什么?"李主任神色不虞的问道。借由去年圣诞兆丰总会枪击案,李主任已经马上要把丁主任挤出76号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惹麻烦得罪了日本人。

"一点私人恩怨。"丁秉朝有些心虚:"感情方面的......"

知道自己这个属下不爱红颜爱男风,李主任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没有背景,我看就大事化小吧,连那个女护士一块都放了。日本人正对我们不满,别再节外生枝给他们机会发作了,全力给我调查这件爆炸案去。"李主任吩咐完不再说话,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丁秉朝喏喏应了,心里自有算计。

带清水淳和那女护士从巡捕房回来的特务们已经汇报过他们两人在车上交谈的内容,当时可以判断两人中必定有一人说谎。待见过了萧冥羽之后,丁秉朝绝对确定车上萧冥羽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而萧冥羽见到自己后又突然改口承认是他来行刺自己,也许不过是记恨之前的事,又知道自己不敢把日本人如何,故而夸口说说大话罢了,不足为惧。但那个女护士一口咬定是萧冥羽杀人,这里面应该就大有文章了。

他决定回去就按照李主任的吩咐先把人给放了,再派人跟踪女护士,不怕找不到真凶。

至于萧冥羽嘛,虽然不能永久扣留,但现在李主任都已经知道是他想杀自己了,只要不动大刑,多押个三两天让他挟私报复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他自己都承认刺杀的事了呢!也顺便,让林耀庭尝尝找不到人的揪心滋味。

回到76号,丁秉朝先把安排跟踪监视女护士的事情吩咐好,就直接审都不审的让放了人。之后才回到那间审讯室,看看萧冥羽的情况。

萧冥羽的确还在那里,只不过已经不是铐在凳子上了。他此刻正坐在审讯桌的后面,低头吃着一晚香气四溢的面条,里面好像还有两个荷包蛋。

那位吴副队长歪坐在桌子一角,正就着萧冥羽斯文好看的吃相吸一根雪茄。他是不喜欢男人的,不过刚才从清水淳那里发掘出了许多他们的"私人恩怨"中那些丁秉朝的秘密后,突然对丁秉朝也好奇起来。

"咳咳。"丁秉朝咳嗽了两声后才走进来。

吴副队长看见他回来了,上上下下的看了他许多眼,然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暧昧不明的笑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说起丁吴两个人结怨的过程,跟大半年眼前破获的一个军统联络站有关。那是一个棉纱商人给七姨太置的外宅,当时虽然明知道只有那个七姨太是军统的人,但听说这个棉纱商很有些资本,76号就搂草打兔子,罗列了几个罪名顺便把棉纱商的祖宅和若干个小公馆全给抄了。结果抄出来的东西多的让参与行动的特务们都傻了眼,尤其在他的祖宅发现了一个藏匿了两大箱黄金的地下室后,丁秉朝和吴副队长的人为了黄金的分配问题大打出手。最后这件事闹大消息走漏,黄金全被日本人拿走了,他们两拨人除了狗咬狗空得了一嘴毛外,什么也没落下。

也许不能说什么都没落下,两个人彼此仇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丁秉朝不是一般的厌恶这个吴副队长,但此人跟李主任的交情非同一般,一时半会儿还扳不倒他,丁秉朝告诉自己还要等待时机。

咬了口荷包蛋,萧冥羽抬头看了丁秉朝一眼,低头继续吃他的面。

"厉害啊,我刚出去这么会儿功夫,你就吃上了。"丁秉朝走了两步,按着桌子弯下腰来。

已经被解开手铐的萧冥羽从上装口袋里拿出条撒过香水的手帕,优雅的拭了拭嘴角:"这要托了丁处长人缘差的福啊,对方一听说我把你脖子割伤了,就把我当英雄看待了。"

丁秉朝相信这话是实话,姓吴的早就巴不得他死呢。因此也不生气,隔着桌子一拍萧冥羽的肩膀:"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跟我走一趟吧英雄!"

"去哪?"萧冥羽现在还真没想走,他在等人呢!

"是啊,你要带清水先生去哪?"这一句话是从门口传来的。

两个人都抬头向门口看去,一个欣慰一个诧异。

"绫子小姐!"萧冥羽站起身,绕过桌子快步走上前,迎向长谷川绫子。

丁秉朝听到萧冥羽这么称呼就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他还真把日本亲朋给找来了。待看清绫子小姐的容貌后,更是楞上加惊。

76号这种地方,即使是日本人也不能随便进来的,这个女人可以随意出于梅机关和76号,身份必定不简单。

"小淳,我来晚了,没人为难你吧?"绫子小姐真像百乐门说好的那样,言语温柔的叫萧冥羽小淳。她从梅机关一回到寓所,就听说有76号的人找她,很是吃了一惊。

"您能来实在是太感谢了!"萧冥羽九十度躬对绫子行礼。他拜托吴副队长找绫子来,只是为了借助绫子日本人的身份而已。但看着架势,她应该绝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日本人"而已。也许今天,绫子小姐会准备对他解开身份的谜底也不一定。

绫子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着派驻在76号的一支日本小分队的几个军曹。而她本人对丁秉朝则是完全不屑一顾的态度,这是这个时代日本人的通病。

萧冥羽见了,只在心底嗤笑感慨,为汉奸们的选择感到可悲。日本人虽然一向认为华人是低等民族,但肯投靠他们的软骨头则更被认为是低等里的低等,一个连自己国家自己同胞都出卖的人怎么配被人尊敬呢?所以对于汉奸,日本人是真的把他们当成走狗使唤的,一面利用,一面鄙视。相反的,对于类似东北抗日联军领袖杨靖宇先生这样的民族英雄,他们虽然憎恨,却是惧怕跟敬畏的。

如果一个人,可以活到连敌人都敬畏,那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如今的萧冥羽,就想做这样一个人。

丁秉朝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叙旧完毕离开审讯室,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阻拦的话。他深知这个不简单的女人从76号带走人,必定是得到了两位主任的首肯的。

丁秉朝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手上还有女护士那条线,而且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打起精神去查昨晚那起爆炸案。

想到爆炸案的棘手,脖子上的伤口不由得又开始隐隐作痛。

李主任吩咐的很清楚,爆炸案的事情必须要秘密调查,这样一来他需要一些嘴巴严的手下去办事。可是放眼手下这些酒囊饭袋,跟着他当初打打杀杀的可以,但若要说到用脑子的事情,他们就不行了。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人里面,就没什么长脑子的。

叹着气转身往窗外随意的一瞅,丁主任正和他那任76号交际科科长的胞弟并肩往外走,丁秉朝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虽然丁主任在与李副主任的权利角逐中落了下风,如今算是被逼着退出了76号,特工总部处长的位置也要让出来了。但人家在南京又已经运作到了一个行政院社会部部长的职务,估计马上要带着弟弟一起去走马上任了。

想到自己远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心腹手下,丁秉朝不无遗憾的又叹了口气。

事情总要一样样的做,急也急不来。丁秉朝看了看手表,该去医院给伤口换药了,这回他可得多带些手下,纵然都是些饭桶,但好歹还能挡枪子儿用。

这边萧冥羽得以离开76号后,为了表示对绫子小姐相救之恩的感谢,遂热情的邀请她去吃日本料理。

绫子小姐并没推拒,反而在席间跟他说了许多日本军国主义想要鲸吞中国宏愿,以及他日统一世界的野心。

"绫子小姐,我是不军人。"萧冥羽觉得,今天这顿饭,大概不会吃的太简单。

"但你是大和民族的子民,有义务为天皇效忠!"

长谷川绫子的表情异常严肃,萧冥羽已然嗅出了某种味道:"可我什么都不会,不知道可以为天皇做什么。"

"你有谋划刺杀的智慧以及敢于承认谋杀的勇气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绫子鼓励的端起手中的清酒:"清水君,你会愿意为天皇效力的对吧?"

这一次,长谷川绫子没有叫他小淳。

萧冥羽心中一动,跟着目光一亮,也态度恭敬的举起了酒杯:"为了天皇的健康,为了大东亚圣战的早日胜利,干杯!"

第38章 第三八章 万事俱备
38、万事俱备
为期三天的封闭式会议刚结束,由于期间不准同外界联系,林耀庭已经三天没给萧冥羽打电话了。回到宿舍换下一身戎装后草草洗了把脸,林耀庭就锁好门匆匆下了楼。

在楼梯口,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一回头,见是二处的张处长和二处的几个年轻参谋,清一色的都换了便装。

"林老弟,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走,兄弟请你喝一杯去。"张处长说着就热络的揽住了他的肩膀。

说来也是奇怪,林耀庭是一处的副处长,但和顶头上司陈处长的关系很一般,平时几乎没有私下交流过,可和二处这位张处长却像自来熟般的投缘。其实认识的时间尚且不满一个月,但彼此的关系已经十分要好了。

"是张兄啊?"林耀庭并未打算跟他去,但还是问了句去哪喝。

张处长贼贼的一笑,俯在他耳边叽叽咕咕的耳语了几句,听的林耀庭这种经常能把萧冥羽说得哑口无言的人脸都臊红了。

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林耀庭笑道:"你知道我不好这口的。"

"真的不去?"说着这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楼下。

"不去了,我还要赶着去看看我的房子弄好没有,改天请你们一起去我那喝酒。"

见林耀庭不肯同行,张处长也没再坚持,遂摆了摆手带着三四个参谋都上了一辆车:"那好,等老弟你的房子弄好了,我们去讨杯乔迁新居的喜酒喝。"

张处长几人一离开,林耀庭就驾车去了城北西区的中央路。他的新家就在路西的傅厚岗,是一幢抗战前留下来的西式洋房。

其实看得出房子并没有盖很久,只是经历了南京保卫的一场炮火后,很难还有什么东西是完好无损的。这座规模不大的洋楼仅仅是被震碎了门窗玻璃,已经算是运气好的了。

从舅舅那里要到这幢洋楼的使用权,林耀庭就忙着让人把全楼的玻璃重新安装好,连同内部都重新收拾了。如此一来他才好从宿舍里搬出来,萧冥羽过来也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其实单是安玻璃的话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之所以还没弄好,是因为他命人在房子里秘密挖了条暗道。

"林少爷,您可回来了!"林耀庭甫一走进楼前不大的院落,就有位老人满面含笑的从阶上迎了下来。

"白伯。"林耀庭也笑着叫了一声:"玉楼这几天有消息么?"

这个老伯正是白玉楼的管家,白玉楼走后没多久,他就被萧冥羽安排送上了火车来南京投奔林耀庭了。

"打电话来了。"白伯几乎笑的合不拢嘴:"说在香港一切都好,您的朋友很照顾他,已经订到了三天后的飞机票,马上就可以去美国了。"

"那就好。"林耀庭欣慰的点头,他总算为玉楼做了点什么。"对了白伯,这几天还有没有别的电话找我?"

"你是问那位萧先生吧?"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看不懂的了,白伯也不装聋作哑:"那倒是没有,只有您舅舅打过一个电话来,我说您开会去了,问他要不要留话给您,他说不用就挂了。"

白伯现在做了他的管家,行的做的可比当初萧冥羽那个挂名管家要得力多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给舅舅打过去。"林耀庭迈步进了楼,听不见什么动静,就转身问白伯:"那三个工人的工钱已经结了?"

白伯知道他的意思:"结了,一切按您吩咐好的,拿了钱打发他们离了南京去无锡投亲了。每人给了一根条子,说好再不回来的。"

含笑看了白伯一眼,林耀庭对他的办事能力深感满意:"白伯,辛苦你了,家里招厨子的事还要你费心,务必要人品可靠的。"

白伯其实是地道的南京人,只不过双亲死的早,很小就独自去上海讨生活,这才进了白家,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他在南京原本还有几门远房亲戚,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开始的那场为期四十余日的血腥屠杀下来,这仅有的几门亲戚也不剩了。

不过不剩归不剩,当初跟着玉楼他爸爸做药品生意时,南京也是常来常往的,侥幸还有几位熟悉的老朋友没有被斩尽杀绝。昨天去街上随便转转,没想到就给他碰上了位当初也是做药品生意的旧相识。

以前他只觉得自家玉楼少爷处境凄惨,等再看到当年做药品生意富甲一方的沈老板如今满脸菜色的在街角摆了个馄饨摊,和大家闺秀出身的沈太太为了一毛钱的馄饨钱被两个新政府的大兵拿枪托砸得满地乱滚的时候,才叹息现今的世道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啊!

如今这乱世,富人尚且活到这个份上,穷人怎么能不卖儿鬻女?

白伯心里一难过,也没等林耀庭开会回来,就自作了主张上前认了旧相识,并力邀他们来林府帮工。沈氏两夫妻几乎算是绝地逢生,自然欣然允命。

见林耀庭刚好提到这事,白伯就一五一十的把这事对他说了。

林耀庭倒是不太在意,他是很信任白伯的,当初上学还跟玉楼关系不错时就在白家常来常往,知道白伯的身份在白家是不被当下人看的,所以他一向也都很高看白伯一眼。

"这种小事白伯自己做主就行了,人有念旧之心是好的,故人有难本就该帮衬一把。"林耀庭往前走了两步又扭头问了句:"沈先生和太太怎么时候可以来上工?"

房子弄好了,就可以让萧冥羽尽快过来,他可不想萧冥羽都到了,这家里却连个打扫和做饭的人都没有安顿好。

"随时可以,我跟他们说好要等您回来先跟您回禀过再叫他们来。"多年的老管家了,做事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那今天就叫他们过来吧,东西不多的话,你旁边的那间睡房收拾下就可以住了。"

吩咐完,林耀庭就上楼去给萧冥羽打电话了。电话是春桃姆妈接的,说萧先生好几天没回去过了,问去了哪里,却是一问三不知。

林耀庭也猜到萧冥羽去哪不大会跟那边说的,就又打去了万宜坊。如果他会交代什么,倒是万宜坊的芳婶可靠些。果然,打过去后,芳婶告诉他了个非常令他惊诧的消息,说萧冥羽乘了今天中午的火车由上海到南京来了。

这个家伙,搞突然袭击是想查岗还是想给自己惊喜呢?这么一想,林耀庭心中甜蜜,唇角都忍不住笑得弯了起来。

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仪容,觉得还可以见人,林耀庭就满意的坐在书房里等人了。萧冥羽有他这里的地址,他并不担心人会迷了路。其实有心想去车站接他,但又怕破坏了他想给自己惊喜的计划,所以等得格外如坐针毡。

一个多小时后,林耀庭把一张三天前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听到了白伯在楼下叫他的声音,立刻扔掉报纸冲下了楼。

可惜,来的人并不是萧冥羽。

沈氏一家三口站在他面前,样子有些拘谨。沈先生脸上还带着昨天大兵给留下的伤,精神多少有些萎靡,但三口人衣着洁净,一看当初也是大户体面人家出身的。

林耀庭一向不为难下人,还客气的让了座,简单的聊了聊,权当是面试。

这位沈先生年不及三十,儿子却已经十三岁大了,林耀庭不由的想到了萧冥羽,等他十年后到了沈先生这个年纪,怕是孩子比沈先生的儿子还要大上一岁呢吧?这也变相说明这位沈先生的出身的确是好,穷人家出身的男子三十大几还凑不出聘礼打光棍者何其多也。

沈太太是个麻利的女人,这边丈夫跟林耀庭闲谈着,她已经带着儿子把白伯旁边的房间收拾好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白伯又帮她去后院的那一排平房里找来了张单人床给他儿子沈悦住。这小洋楼当初好像是国民政府哪位官员的府邸,后面的一排房子是给侍卫们住的,留下了十几张木板单人床,虽不算顶好,但胜在结实耐用,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等他们这里收拾停当,林耀庭已经从之前生疏的沈先生改口叫老沈了。老沈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身,但这几年为了讨生活,日子过得艰难,什么也都学会了。摆馄饨摊以前在饭店里帮了好久的厨,他是个有心人,从大厨那里偷了不少师,现在很能做几道拿手菜。

老沈的儿子自然就是小沈了,对于爹妈找到了落脚点的激动心情他似乎并不是很能理解,林耀庭注意到这孩子老是喜欢偷着拿白眼球看他。

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做看不破的样子,林耀庭故意拉着他问长问短,以缓解等萧冥羽等得快心焦的情绪。

"你叫沈悦是吧?还念书么?"沈悦的父母都在厨房做饭,林耀庭拿来小孩子都喜欢的糖果放在他面前招待他。

"不念了。"沈悦很有骨气的一扭头,装作看不见眼前花花绿绿的糖果。

林耀庭却看见他扭过头去时咽了下口水,心里越发的觉得好笑了:"为什么不念了?"

"不想念就不念了。"

"为什么不想念?"知道他好像很讨厌自己,林耀庭故意问起来没完,看着孩子的脖子都快扭得拿后脑勺对着他了。

"学校非让学日本话,不想学就不念了。"

这一句说完,小沈悦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转过头张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林耀庭,眼中有小小的惊恐,还盼着对方没有听出自己的意思来。他正在心里懊悔怎么可以跟为日本人干事的大汉奸说这种话,会被日本兵抓去活埋的!

了然了孩子对自己的敌视出于何故,林耀庭也不再继续逗他了。

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了他的褂子口袋里,又拿出了五块钱递给他:"去街口给我买包烟卷,要紫金山的,剩下零钱给你当跑腿费。"紫金山牌是南京的本地烟,林耀庭对烟的口味不挑,一向入乡随俗。

沈悦瞅了瞅手里的钱,又瞅了瞅林耀庭,不知道小脑袋里想了些什么,最后握着钱跑了。

结果这天晚上,林耀庭一直等到吃完了老沈那顿极为可口的晚饭,他也没等到萧冥羽的出现。

第39章 第三九章 爱我中华
39、爱我中华
次日清晨,林耀庭要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萧冥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条一脸兴奋的小尾巴。

被白伯引着一进到林公馆的小洋楼里,萧冥羽就先打量起了房子的布局。正门进来是门厅,左边有两间挨着的房间,右边应该是餐厅和厨房,厨房旁边是楼梯。穿过门厅是间很宽敞客厅,洋楼是中西合璧的缘故,客厅里也有个不伦不类的壁炉,看样子已经许久没用过了。

这房子的格局实在算不得好,不过有林耀庭的地方就是家了,萧冥羽还是挺满意的。

林耀庭听说萧冥羽来了,穿着睡衣就迎下了楼,刚要给对方个热情似火的拥抱,就先看到了萧冥羽身后的一个半大孩子。

"咦?"不及问候,诧异的指了那孩子,林耀庭记性极好:"这不是和平剧场里的那个小茶房么?你怎么给带到南京来了?"

"别提了,一言难尽!"萧冥羽把之前放在地上的皮箱用脚往旁边踢了踢,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有什么吃的吗?我吃完再跟你说。"

西式的早点很快端了上来,沈悦听说家里又来了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好奇的想要看看,就帮着沈太太一趟趟的送牛奶面包黄油咖啡过来。

"水生,过来一起吃。"萧冥羽叫那孩子一起吃饭,因为林耀庭还没洗漱,故而也不让他。

水生也不客气,年纪不大,饭量却着实不小。大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的又把萧冥羽的那份也吃了,结果害得萧冥羽只喝了杯咖啡。

"你还不长记性是不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在他毛茸茸的短发上呼噜了一把,萧冥羽把喝过一口的咖啡也递了过去:"还要不要了,要不这个也归你?"

"嘿嘿!"水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个苦,我不爱喝。"

林耀庭正要叫沈太太再送点过来,老沈先进来说今天早上吃肉馒头和他拿手的馄饨,问林耀庭现在开饭行不行。

"你们去餐厅吃吧,给我送两份到楼上来。"林耀庭说完一指听到肉馒头眼睛都亮的闪光的水生:"你跟这位沈叔一块去吃吧。"

打发了其他人出去,林耀庭立刻拉着萧冥羽上了楼。走过绛红色的木质楼梯,一进到他为两个人准备的卧室里,就先二话不说的把人压在门板上来了个绵长的热吻。

"我很想你。"这句话,林耀庭说得格外深情。

"我也是。"省略那些已经不必要的掩饰,萧冥羽也把自己的思念赤|裸的呈现在林耀庭面前。

"我很担心你。"彼此用视线纠缠,林耀庭知道萧冥羽还饿着肚子,因而克制着自己的行为。

"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把萧冥羽再次拥到怀里紧紧抱住,林耀庭在他耳边轻声道:"但还是会担心,见不到,就会不断的担心。"

这种心情,叫做牵挂。

萧冥羽圈住他的腰身,两人就这样彼此默不作声的抱在一起。安静的空气中,流动着思念满溢的味道。

如果没有人打搅,也许他们可以这样一直抱到天荒地老。

萧冥羽几乎不敢去回忆在广慈医院被抓住后如果没有林耀庭为他伪造的那些身份证件,自己现在还是否有这样抱住他的机会。每一次行动,其实都是冒着搏命的巨大风险的。也许真的已经不怕死了,但却很怕失去再也不能同他紧紧相拥的机会。

这个用以缓解相思的拥抱直到房门被敲响,小沈悦端着托盘上来给他们送早饭才结束。

萧冥羽的吃相是一贯斯文的,即使今天已经很饿了,且吃的速度不慢,但依然不会让人觉得他失礼粗鲁。

端详着他的吃相,一直等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林耀庭才又提起了那个孩子的事。

萧冥羽介绍那个孩子叫雷水生,是他昨天中午在火车上意外碰到的。当时已经要发车了,他在自己的包厢里边翻看一本小说边等开车,结果就等来了那个孩子。

事情的经过是前一天晚上有几个日本武道馆的人去和平剧场看戏,当众调戏唱旦角的一位姑娘,剧场老板带着剧院里的人上前说情,结果被这几个人仗着会点功夫给打了个东倒西歪。水生当时正拎着个大茶壶在二楼包厢里伺候客人,看见有个人把拉二胡的老师傅给掐着脖子举起来快勒死了,情急之下,举起热水壶对着日本人的脑袋就浇下去了,结果烫得那日本人嗷嗷怪叫着扔下拉二胡的老师傅就上楼来捉他。他反应也快,扔下茶壶,从后门溜出了剧场拔腿就跑,等昏头昏脑的实在跑不动了,一看都跑到火车站了。知道自己这祸惹大了,要想活命剧场是不能再回去的,索性就想坐火车离开上海。不过走得太匆忙,平时攒得几块钱都没带着,身上是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买不了车票。在车站饿了一晚上加半天后,他正想着偷着溜上火车不拘是哪先离开上海再说,碰巧就看见了萧冥羽。本来是一路跟着的,结果人太多挤得他丢了目标,直到车要开了才算摸进了萧冥羽的包厢,算是硬懒上了心地好的萧先生。

"那你也该昨天就到了,怎么现在才到?"把泡好的茶给萧冥羽倒了一杯,林耀庭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萧冥羽都快欲哭无泪了:"我带他到餐车吃东西,他饿的太久,一口气吃的太多,在车上就喊着肚子疼要死了。好容易挨到下车先带他去了车站旁边的小诊所,结果他睡着了死活叫不醒,附近又连个电话也没找到,困在那个小诊所呆了一晚上。"

听完这样一个让自己苦等了整个晚上的理由,林耀庭喝了口茶后才幽幽开口:"冥羽,将来你要有钱了,会成为一个大慈善家的。"

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语气,萧冥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穿越前倒是非常的有钱,不过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样能跟慈或善沾得上边。生活的大环境是会重新塑造一个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的,萧冥羽觉得,他穿越重生以后,才懂得了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林耀庭叹息似的摇了摇头:"万一哪天有人看上我了,真怕你会把我捐出去。"

"那要等到真有人看上你了再说。"萧冥羽也低头喝了口茶,而后头都不抬的平静开口:"不过在你被人看上之前,我先被人看上了。"

听他那话不像玩笑,林耀庭定了定神后才郑重的问出一个字:"谁?"

"长谷川绫子。"

"她想要你做什么?"林耀庭一点都没想歪,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迟迟早早是个麻烦。

"以中国人的身份在南京开设一间银楼。"日本人也知道他们在南京欠下血债累累,某些地方行事不方便太高调,所以想要利用他有一半中国人血统这一点作为掩护。萧冥羽已经通过自己的途径弄清楚了长谷川绫子的真实意图:"银楼的真实作用是作为他们在江苏一带搜刮掠夺黄金的存放点。"

战时日本不仅武力侵略中国,同时也像个最无耻的强盗一样,竭尽所弄的掠夺一切能够抢到的东西。这里面不仅包括中国的古玩字画、珠宝玉器、文物瓷器,甚至连周口店出土的猿人头盖骨化石都不放过,就更不说真金白银了。

从长谷川绫子没有明说的话里,萧冥羽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即使日本在武力上输掉了这场战争,但将中国洗劫一空后,在经济上也等于并没有输掉。当然,这只是绫子小姐一个含蓄的比方,她是绝对不相信大日本帝国会输给中国的。在她眼里中国闭关锁国导致腐朽没落,重文轻武导致各个都是东亚病夫。加上日本是早已经造出了飞机航母的军事强国了,而中国一个师的正规军,有枪的士兵往往还不足半数,其他人只能像冷兵器时代一样拿着大刀作战。这样的中国,在她眼中是不存在胜利的可能性的。

长谷川绫子自然不能体会萧冥羽听了她的"高见"后的心情,但此刻坐在对面的林耀庭却非常能感同身受。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耀庭把额头凑过来,抵在了萧冥羽的额头上:"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邪不胜正,更因为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好男儿明知道对方是开着飞机坦克的,却仍敢拿着大刀用血肉之躯迎着炮火往前冲!这样的中华儿女是绝不甘心做亡国奴的!有着这样好儿女的国家也更加不可能会亡国的!

萧冥羽郑重的点了下头,他当然知道这场战争最终的结局。只是那时的知道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只有亲身置于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同胞兄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日本人飞机大炮时的那种悲壮。

"记得委员长在庐山的讲话么?"似乎怕他动摇一样,林耀庭抬手按在他的后脑上,让两人的额头抵得更加用力,字字铿锵的重复了一遍那段话:"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这是七七事变后第十天,蒋委员长在庐山发表的《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中的话,萧冥羽知道。

"为驱除倭寇,我早已抱定牺牲一切的决心,那么你呢?冥羽?"林耀庭的眼神热烈。

看过太多汉奸对党国的背叛,上至汪兆铭这种国府大员,下至现在不断被"曲线救国"口号骗投汪伪政府的伪军。在局势不明朗的今天,林耀庭很怕有一天萧冥羽也会失去信心,产生动摇。

他爱萧冥羽,绝不想失去他,但他同样也热爱自己的信仰,热爱这片已经被手足同胞鲜血染红了的中华大地。

伸手环住了林耀庭的肩膀,萧冥羽紧紧的拥抱住对方,这不单纯是恋人的拥抱,还包含了志同道合的友情。

林耀庭的意思,他都懂。

他这个拥抱的意思,林耀庭也懂。

为我中华,牺牲到底!抗战到底!

第40章 第四十章 神秘电话
40、神秘电话
时间迈进五月,南京的气温已经很是不低了。萧冥羽一身长袍马褂的打扮从外面回来,热出了一头的汗。

他今天以亨通银楼经理的身份去参加了洋行商会召开的加税会议,听那位经营了几家棉纱厂的苟会长大谈了许多"日中亲善"、"大东亚共荣"的屁话,心中烦躁的要命。偏赶上回来汽车又坏在了半路上,他坐在黑铁盒子里足在太阳下晒了大半个小时司机也没修好,到底还是坐了辆洋车回来的。

刚回房间简单的洗了把脸,换上了身单薄的裤褂,林耀庭也回来了。

"哎?你今天倒早?"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萧冥羽继续系扣子。

"想你呗!"把帽子摘下来挂在衣帽架上,林耀庭脱下那身哔叽军装。

两个人现在是无法无天的公然同居状态,也算是个不务正业的身份掩饰。

"我今儿车坏半路上了,要知道你能回来这样早,就等着搭你的车了。"

林耀庭正坐在床边脱军靴,听了这话就看了他一眼:"车坏路上了?下回有这事情你可别傻等。"

怎么说现在也是替日本人做事的身份了,虽然不公开,但难保没人知道。现在这乱世汉奸固然多,可铁了心跟小鬼子对着干的中国人更多!有组织的,没组织的,军方的,民间团体的,到处都磨刀霍霍呢!买通司机或者在车上做点手脚,只要车一停,上来四五个人对着车里乒乒乓乓的一顿乱枪,有几个脑袋都得开花了。关键是,如果不是死日本人手里,而是让自己抗日的兄弟当卖国贼给锄奸了,实在太冤啊!

"我心里有数。"萧冥羽系好最后一颗扣子走了过来。

两人正聊着,后院传来沸反盈天的笑闹声,林耀庭边穿着萧冥于递过来的衣服,边到窗前往下看去。

现在他这家可真是热闹了。

前几天有日本人给了梁鸣士两匹阿拉伯血统改良过的战马。梁鸣士是文职从不骑马的,正巧林耀庭这后院原本有马厩,就把马匹转送给了他这个外甥,还随马配送了两个看马的小勤务兵小李和小安。

这下后面那一排侍卫房也排上了用场,开始就水生一个人住后面的,现在加上小李和小安,整个家倒是都跟着热闹起来了。沈悦看现在后面比前面好玩,也搬了过去,四个人中最大的十六,最少的沈悦才十三,年纪都相仿,半大小子天天嘻嘻哈哈胡闹的厉害。

后院小李正拿着个大刷子给那匹枣红马刷背,小安拿了截水管子往马背上浇水,两个人正忙着给马洗澡。

沈悦到底当初是小少爷出身,看水生给马食槽里添料也帮不上忙,就去逗另一匹洗完澡在一边舒服的晒太阳的黑马。

刚才萧冥羽他们在楼上听到的那声哄笑就是黑马打了响鼻,沈悦给吓了一跳,往后一退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帮孩子......"萧冥羽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林耀庭却突然侧过头来看他,目光很有点研究的意味:"你才不到十九岁吧?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怎么老带着种看透生死的沧桑感?"

那是因为本来就是"死去活来"过一次的人了——萧冥羽腹诽。

不过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说出这个秘密了,所以对林耀庭恶狠狠的一呲牙:"是啊是啊,我的心已经未老先衰了,你嫌弃啦?"

"怎么敢?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说者无心的一句话,听者却有意了。

转身背靠了窗,面对着林耀庭,萧冥羽有些试探的开口:"那,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呢?"

林耀庭失笑:"那你是什么样子?"

"比如......"萧冥羽倒真是很认真的形容起来:"比现在高出十公分,可能还要再瘦一些,眉梢也......"

"只要这副壳子里面装的瓤子还是你,我就喜欢。"见到他形容的认真到好笑的地步,林耀庭一把将人拉入怀里,轻啄了下他的唇角打断了那些话。

听到他这么说,萧冥羽无疑是觉得欣慰的,可还想知道原因:"理由呢?"

"怎么说呢?"想到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林耀庭还没开口就先笑了出来:"你掉到我怀里时的眼神吧,就像你已经爱上我一万年的感觉。"

一万年太夸张了,但如果将他本身二十七岁的年纪加上穿越了的七十二年,一百年倒是快有了。只不过当初那一眼,并不是看林耀庭的就对了。

"我相信命运了。"这就算命中注定、天意难违吧?

听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林耀庭没来得及问,就被楼下的水生尖着嗓子的叫声给吸引了注意力。萧冥羽也在他的怀中转过身去看,两个人相偎的姿态被西下的斜阳拉出长长的身影投到身后。

下面洗完马的小安拿着水管正跟水生两个打闹,把水淋了他一身。刚跌了一跤的沈悦躲在马后面窃笑,只有小李因为稍大一点而比较懂事,规规矩矩的去收拾用具。

其实都是好孩子呢,可惜四个里面倒有三个是孤儿了。就剩一个家是囫囵个儿的,可也家财散尽了。万恶的侵略者啊,毁了多少原本应该幸福和睦的家庭......

叮铃铃的电话声忽然响起,林耀庭放开萧冥羽去接听。结果一连喂了几声,电话那边都没有人说话。发现林耀庭的表情不对,萧冥羽也走了过来。

"没人说话。"把电话挂上,林耀庭才谨慎的看了他一眼。

林公馆装了两部线路不同的电话,装在他们卧室这一部是他们两个人专用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号码。一般对外交往,都是用楼下的那部电话,那部的号码才是公开的。

"出事了?"萧冥羽警惕的看着林耀庭。

摇了摇头,林耀庭显然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部电话暂时先不要用了。"虽然不排除打错或线路故障的因素,但小心总没坏处。

"那我出去看看。"

林耀庭点头:"小心点。"

萧冥羽并没有走远,他就去了巷子口的一间非常窄小的咸水鸭店。

"老板,来只鸭子。"

"好嘞。"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圆的身材往店里一站,越发的显得店铺狭小了。

靠近老板,萧冥羽低声问道:"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这个小店是军统南京站专门为萧冥羽设立的接头地点。

他最近接受了长谷川绫子的安排后,发现原来那个银楼不仅仅是囤积黄金这么简单,还经常有些已经没有了中国人良心的汉奸商人出出入入。日本人把在上海伪造好的国统区法币和解放区冀南银行发行的货币拉到银楼后面的仓库里,让那些商人拿去国统区购买生活物资或是去解放区大批收购粮食。查实到这一情况后,军统南京站便让他提供所有能够掌握的线索,只要这些商人一离开南京,就会对他们进行制裁。这里有一部分铁杆汉奸被除掉了,更多的人又被反过来利用,为了方便传递情报,才特别给他设立了这样一个联络站。

只不过萧冥羽毕竟还不能被长谷川绫子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很多的事情他这个名义上银楼经理都不清楚。毕竟要他当这个老板的真正原因是由于日本人在南京作孽太重,为尽量低调的掩人耳目行事,不方便让日本人来出头,比如经常需要参加什么商会会议之类的一些抛头露面的事情。但真要找个中国人来做老板,他们又不能完全信任,所有萧冥羽这个同时有着日本和中国血统的中国通"清水先生"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家里一切都好。"老板把鸭子包好递给萧冥羽,又动作轻快的接过了萧冥羽给的钱。知道钱里夹着东西,他看都没看就飞快的塞进了口袋里。

"一共三把,大的是后院门的,两把小的是库房门的。"

确定自己这边没有出事,萧冥羽说完这句拎着鸭子就转身回了巷子里的林公馆。

刚才夹在钱里的东西是一个印了几把亨通银楼仓库钥匙模印的小盒子,他拿到这东西并不容易。绫子不是真正的信任他,所以他只有前面银楼的钥匙,后院仓库几乎是不涉足的。这是他趁着伪装成银楼伙计的仓库真正负责人上班换衣服时,用短暂的几十秒时间飞快搞到的钥匙模印,的确很冒了些风险。

"沈太太,我买了只鸭子,当加菜吧!"一进院门,就看见沈太太拉着沈悦给他掸身上的灰,萧冥羽客气招呼了一声。

沈太太忙应着拍了拍手来接鸭子。她是个守礼的女人,很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行事做派都非常得体,是个凭你多挑剔也难挑出她的错来的贤德女人。真正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即使现在只是林公馆的下人身份,依然看得出知书识礼的品性。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些,但永远干干净净的连个小皱痕都没有,萧冥羽对端庄的沈太太和温文的沈先生都很有好感。

林耀庭是那种很不像家主的家主,一向对下人极为仁厚,他若是不和萧冥羽单独吃饭的话,那么吃饭时跟下人们并不分桌。只有沈太太不好意思跟一桌男人同座而食,都是自己在饭上随便夹点素菜躲进房里默默的吃。

林公馆的伙食一向不错,林耀庭钱来的容易,对下人也显得极为大方。虽然他没出过本钱,但梁鸣士的买卖里是算他入了股的,每天就算躺在床上不动,月底也还是有分红,再加上军统和汪伪政府都给他发着薪,钱是真的不缺。

不过不错归不错,南京在被日本人大肆掠夺过之后,连煤炭、大米之类生活必须品都已经要限量供应了,这种不错也只是相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更何况桌上四个孩子都是正在发育长身体的年纪,吃起东西来各个如狼似虎。

那盘咸水鸭切好后,鸭腿剁不动,就比较大块的放在了最上面。

沈悦大眼睛一转,第一个就先夹起了那条鸭腿,作势往白伯碗里送。

"白爷爷,您吃鸭腿。"

"哎呦,好孩子,爷爷怕塞牙,你吃吧!"白伯远远的把碗端开,小沈悦这么懂事,他不吃这个鸭腿已经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沈悦又依次让了林耀庭、萧冥羽、自家父亲,和三个大了他一点点的小兄弟们。但让归让,让的却是很有技巧的,只拿筷子夹着鸭腿象征性的往前送一点,却不真的往任何一个人碗里搁。因为他最小,自然没有人接他这个鸭腿,都让他吃就好。

孔融般的让完这一圈,鸭腿最后落入了他的碗里,沈悦大眼睛一翻,说既然没人吃,那给他妈妈送去好了。

林耀庭往嘴里扒拉着饭,视线越过饭碗跟萧冥羽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两人笑的心照不宣,沈悦则蹦蹦跳跳的端着碗去给他妈妈送鸭腿了。

这孩子一早就想把这个鸭腿给他母亲吃了,刚才不过是不失礼数的演个戏而已。

虽然沈悦是四个孩子里面最小的,但林耀庭觉得这孩子是最有心计的。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他必定是几个人里面最有出息的那个。


第41章 第四一章 一个名字
41、一个名字
长谷川绫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反复研究着手里那张纸片上的几个数字。

纸片上是前面四位数相同,最后一位分别由零至九的十个电话号码,后面详细的写明了每部电话安装的位置。

但是昨天打电话依次去试探过了,并没有发现他们想要找的那个"范妮"。

这件事还要从三天前说起,汪伪特工总部南京区的特务追踪到一部电台正在使用,冲进院子时惊动了电台使用者。大概房子里预先就备有助燃的汽油,等特务靠近时房内突然起火,大火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烧干净了。

在后面包围的特务发现一个男人从后窗跳出来后,就边开枪边追了上去,结果那人中了一枪后七拐八拐的冲进了家医院。等特务们追进去发现他正在一部公用电话前拨号码,怕他给同伙报信,情急之下来不及过去阻拦,特务队长就对着他又开了一枪。结果这一枪打中要害,当时那人就倒了下去。临死前思维已经不能集中,口里只含糊不清的念出了一个名字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男人在致命一枪前手腕已经中了一枪,电话上有清晰的血迹留在已经拨过的四个数字上,但第五个明显没来得及拨,特务们只能粗略的把前四位相同而末位零至九的号码全部算作嫌疑号码。

长谷川绫子因为本身是特工出身,帮杉机关搞好假币的事情后就被安排去了梅机关。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祯昭中将正因为军统和中统成员在南京的破坏行动日益猖獗而大伤脑筋。自从去年日本使馆内造成多名日伪官员死伤的投毒事件后,这种破坏行动就在不断升级中,因此他让长谷川绫子以顾问身份去指导特工总部南京区的工作。

结果她刚一到南京,进入这座对外宣称为"金公馆"的颐和路21号特工总部南京区办公驻地不到三个小时,就发生了这件事。

"范妮......"长谷川绫子反复念着这个女性名子,这是那个男人临死前除了十个嫌疑号码外留下的唯一线索了。

可经过试探,十个号码打过去,其中八个都是男人接的。而两处女人接电话的地方都不是私人电话,一处是个天主教堂,另一处是一家烟、赌、娼为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电话是给客人公用的。

拿到了十个电话安装地点的详细资料,她立刻分派人手去调查了一番,然而都没有发现哪里有个叫范妮的女人。

不管怎么说,范妮这个名字是不会听错的,难道会是那人拨号码时慌张拨错了?

长谷川绫子纤细的手指抽出了一根香烟给自己点上,托着手肘吸了一口,又把身体整个靠进了椅背里。

"来人!"突然坐直了身子,长谷川绫子按熄了烟卷叫人进来。

立刻有人进来立正等候吩咐:"少佐!"

"去通知各家报社,让他们发一则认尸启示。就说前天夜晚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一名青年被撞身亡,临死前只念着一个叫范妮的女人名,现在请这位范妮女士或是有可能认识死者及范妮的人到医院认尸。再给死者拍一张面部照片,多冲洗几张给各家报馆。"伸手拿过那张写了电话地址的纸片,长谷川绫子递给手下:"这十个地方附近多贴几张认尸启示,我要他们都看到。你们多派点人手去这附近监视,有可疑表现的一律给我带回来审讯。"

这个人被枪杀的消息三天来一直是封锁的,如今刚好可以做引蛇出洞的诱饵。

而林公馆自从经历的神秘电话事件后再没有其他事情发生,萧冥羽把军统这边一切如常的消息告诉了林耀庭,后者便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林耀庭到南京的时间不算太久,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更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所以重庆方面出于对他安全问题的考虑,不再让他使用电台。他在上海依然有自己的一条情报线,所以在南京没有为他安排上下级,只有唯一的一个平行关系的接头人,由这个接头人为他和军统南京站以及重庆之间传递消息。他的那部电台也转给了这个人使用,而这个人就是在南京唯一知道那部电话号码的人。

今天是照例半月一次的接头日,地点依然是夫子庙贡院东街的新亚舞厅里。他们的接头一向是非常隐蔽和规律的,守时就是第一要素,然而今天林耀庭等候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对方却依然没有出现,这让他意识到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舞厅,回家的路上怕有尾巴,又特意把车开去了舅舅那里转了一圈。结果梁鸣士不在家,倒听了舅母许多哭诉,说他舅舅家外有家,小老婆多的已经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太太了。正巧又有两位汪伪政府官员的太太来找他舅母打牌,三缺一拉了他凑手,四圈打下来又吃了宵夜才得脱身。

等林耀庭回到家,都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萧冥羽睡的浅,听见他上楼的声音,就打开了台灯半坐了起来等他。

"我吵醒你了吧?"一面解扣子,林耀庭一面俯身在萧冥羽额头上吻了一下。

"没有,我也不太睡得着。"由于对方提前打过电话说会晚点回来,因此萧冥羽并不担心。

见他这么说,林耀庭没急着洗漱上床,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想,你最近能不能先搬到银楼里面去住?"

"出事了?"萧冥羽立刻联想到了那个神秘电话,使用这部电话的只有他们俩,如果自己这方面一切正常,那么问题必然是出在林耀庭那方面无疑了。

"今天我的接头人没有出现。"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萧冥羽噌的从床上坐直了:"你暴露了?"

"我不确定。"林耀庭摇头:"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出事了,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单方面取消接头。但如果我暴露了,必然是对方已经叛变,可今天他并没有带人来抓我。要是再等几天还没有消息的话,我想他已经牺牲了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敌人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一般组织成员一旦被抓,无外乎两种结局,一是叛变,二是殉国。如果有人被抓捕后几天内没有带人来抓曾经的同志,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已经牺牲了。

"但那个电话......"萧冥羽这个时候镇定不下来,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发现有了会暴露的危险,就该趁敌人还没有行动前马上撤离才对。

"也许只是某种试探,这中间肯定有环节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们不清楚的。"把手按在了萧冥羽的手上,林耀庭拍了拍他:"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暂时搬出去。"

"我不走。"萧冥羽不是在意气用事:"如果那个电话是试探,我们更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林耀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敌人肯定是得到了某些线索又没有完全的把握,此刻他们是宜静不宜动,否则稍有异动等于自乱阵脚,更容易被看出问题。

萧冥羽的口气那么坚定,让林耀庭目光深情的看了他半晌:"冥羽,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连累了你,你会恨我么?"

"再问这种话,我先要翻脸了。"神秘电话到今天已经整整三天了,超过七十二小时的时间,如果要叛变,熬刑到现在应该已经撑不住了,萧冥羽此刻也觉得那人殉国了的可能性比较大。

催着林耀庭去洗了澡,等他回来,萧冥羽已经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了。

"你这是准备色|诱么?"擦着还滴水的头发,看到床上人掀开了薄被欢迎他,也顺便展示了色|诱的资本,一副"请君多采撷"邀约姿态。

"算是吧,就是不知道你今晚食欲如何,要是不行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辛苦点在上面。"

两个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坦白说他们床笫之事做的并不多。脑中都经常有些超负荷的事情要考虑,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只要灵魂是相契合的,形式上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或是一场激烈的情事可能并不是那么重要。

"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林耀庭抗议之余又求证道:"你说的上面是单纯体位上的,还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你希望是哪一种?"虽然萧冥羽是比较习惯做接受方,但如果对方真的懒得动,那么今天这场运动是自己提议的,他也有为对方服务的觉悟。

看出萧冥羽并不是从心里想在上面,林耀庭断然否定了他的提议:"哪种都不需要!"丢开擦头发的毛巾,又扯开腰里的浴巾直接扑了上来:"当初是我拖你下水的,满足你是我的义务。"

林耀庭虽然从未对这种事情表示出太狂热的兴趣,却并非因为他这方面的需求冷淡,对此他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他爱萧冥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始终不同,那个并不是用来接受的地方强行接受侵入,林耀庭怕过度频繁的欢爱会对萧冥羽的身体造成伤害。

只是,萧冥羽像现在这样考验他自制力的时候,他除了全盘崩溃的定力外就只剩下熊熊的欲|火了。

而作为萧冥羽这方来讲,虽然是他发出主动的邀约,但本身也不是那么欲求不满的,他只是想要林耀庭从公事中暂时放松下来。

生于乱世,不要说十八岁就已经牺牲了的"顾宗坤",就是林耀庭放在他穿越前也不过才是本科毕业刚读研的年纪。而在这个硝烟弥漫的年代,这些爱国青年已经早早的承担起了驱除倭寇光复中华的使命,把个人生死远远的抛在了他们的信仰之后。

如果没有爱上林耀庭,萧冥羽想自己会敬他,但将他放进心里后,更多时候,他觉得心疼。

萧冥羽不清楚林耀庭对他在身体上怜惜,就像林耀庭也不知道自己始终在心里疼惜着他一样。

"唔......"胸口被轻咬了一下,介于轻微的疼痛和酥麻之间,萧冥羽意味不明的呻吟了一声。

"不专心,这是惩罚。"

指控完,林耀庭埋首下去继续动作,再没有给萧冥羽走神的机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爱欲引燃干柴,烈火照亮了一室春|色......


第42章 第四二章 破译暗语
42、破译暗语
"沈悦,把今天的报纸递给我。"

休息日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林耀庭坐在餐桌前等着早点,准备看看报纸消磨下时间。他已经答应萧冥羽今天陪他去市郊骑马,为此几天前就给两人都订做了时下最流行的骑马装。

报纸翻开,醒目的位置一帧清晰的照片映入眼帘,是一则认尸启事的新闻。

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林耀庭端起沈太太刚送上餐桌的牛奶,紧紧握住杯子掩饰住了那种颤抖。

做了次深呼吸,调整好表情,林耀庭依然同往常一样谈笑风生的吃完了这顿早饭。

"林先生,您们今天要去骑马?"早餐行将结束之际,水生开口,问话的同时,还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悦。

不过沈悦并没有接收这个眼神,他正低头专心的嚼一片面包,好像水生要说什么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也毫不知情的样子。

"原本是的,不过临时有点事,我们决定今天不去了。"萧冥羽喝光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抢先回答了水生的话。

"哦,这样啊......"水生拖着长声又看了沈悦一眼,这次小沈悦也抬头露出了一点失望的表情。

看透了他们的目的,萧冥羽越俎代庖的替林耀庭做了决定:"你们四个如果想骑马的话可以在后院里骑骑,但绝对不可以出去,而且我建议你们骑那匹红枣,黑珍珠的脾气不太好。"

林耀庭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但他对萧冥羽突然改变主意是稍微有点小诧异的。

上了楼,林耀庭先开了口:"怎么突然决定不去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萧冥羽的眼里是不揉沙子的,甩了两下被他随手拿上楼的报纸,看着林耀庭:"报纸上有什么问题么?"

被看出来了,林耀庭也无需再伪装,沉重的叹息了一声,背转了身子看向了窗外。

"他就是我的接头人。"

"他?"两步走到窗前跟他并立,萧冥羽理解他那种失去同志的心情。报纸他看过,至少是死于车祸,是意外的话,不会由此暴露林耀庭的身份。"谁是他要找的范妮?他太太么?"

林耀庭摇摇头:"他是单身,家人应该都在陪都。"

"那么......范妮是你的代号?"萧冥羽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是这样,那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阴谋了。

"不是。"被萧冥羽这么一提醒,收拾了只顾着悲痛的心情,林耀庭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把报纸再给我看看。"

拿着报纸,林耀庭坐下来重新看一遍,最后让萧冥羽给他拿来纸笔。林耀庭始终没相信过这是一起交通意外那么简单,再把电话的事同这个范妮联系起来,应该就更不简单了。

范妮,到底是同志牺牲前叫着喜欢的人的名字还是其他什么意思呢?又或者,有可能是想要留给自己的暗号么?

他们在此之前正在进行一项计划,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选问题没有确定,当时定了两个方案,派策反组成员去策反一名能接触到该计划的人,或是直接用自己人打入内部。

林耀庭一直在等关于这件事的上峰指令。

努力思索着接头人活着时的言行及习惯,林耀庭想从范妮二字中解释出点什么来。

萧冥羽没有吵他,悄悄的下了楼,让后院骑马玩的孩子们安静点。回来时顺便去了趟厨房,想要给林耀庭找点水果,结果看到沈氏夫妻正在尝试做西餐。

沈先生是有一点做料理的天赋的,他除了偷师外,几乎都是自学成才。两夫妻见萧冥羽进来,就拿起一盘刚做好的意大利面让他试吃一下看看口感怎么样。萧冥羽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把卖相还不错的面用叉子卷了一点放入口中,味道竟然真的很好。

"嗯,很好吃!"萧冥羽挑了大拇指赞叹,然后舍不得放下,又要了一柄叉子拿上楼想跟林耀庭一起分享。

早饭时林耀庭虽然是谈笑风生的,但萧冥羽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发现他今天吃的是很少的。

端着盘子站在房门口,萧冥羽调整了下笑容。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拿出"顾宗坤"的年纪才有的朝气来哄爱人放松些,这是一个好伴侣应尽的义务。

"Honey,看我给你从厨房拿什么来了?"萧冥羽的语调轻快,脚步更轻快的把盘子放到了林耀庭面前:"沈先生的手艺真不错,虽然是试吃品,不过已经很美味了,快尝尝。"

"你叫我什么?"林耀庭的目光不在眼前的意大利面上,他抬头盯着萧冥羽嘴,好像要从里面等出什么金口玉言来一样。

"Honey......怎么了?"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了,萧冥羽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嘴角,难道刚才吃面蹭上酱汁了吗?

"Honey——I love you ,honey!"跳起来抱住萧冥羽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林耀庭又马上坐了回去,拿出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不是范妮,接头人临死前说过的不是范妮,而是与范妮很近似的英文女名Fanny。他的接头人是从美国留洋回来的洋派人物,又在教会学校教英文,平时说话偶尔不注意也会夹杂些洋文在里面。

在纸上把f、a、n、n、y五个字母分别拆开,林耀庭想起两个人传情报曾用过的拼音代替方法,很快明白了这五个字母的意思。f=方,a=案,第一个n=你,第二个n=内,y=应,连起来是"方案你内应"。

这是同志用最后的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安全的,一切按原定方案进行。而那个重要人选,不宜派人策反,应该是让自己想办法打入了。

谜题解开,快乐之余,压力也随之而来。林耀庭若无其事的跟萧冥羽分吃了一盘意大利面,将心情掩饰的不显山不露水。

"下午去骑马吧!"林耀庭的好兴致似乎回来了:"我想看你穿骑马装的样子。"

"我以为你喜欢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媚态横生的瞟了他一眼,萧冥羽做诱惑状。

"当然,不过我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出去骑马,这种便宜不能让马占了。"

"你混蛋!"听他说的不堪,萧冥羽拿手上的叉子当兵器用,摆了个刺过来的架势。

"那喜欢混蛋人又是什么?听说物以类聚。"林耀庭也拿起他的那把叉子做抵挡。

"把喜欢混蛋的那个叫出来,我看是谁这么没眼光。"手上的进攻还在继续,仿佛拿着两把袖珍剑进行决斗的绅士。

"镜子在卫生间,不过我可不认为他没有眼光,喜欢上混蛋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对得起他那双漂亮眼睛的事。"

"自恋要有个限度。"萧冥羽扔下叉子,决定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完全同意,不过我这不是自恋,是自信。"林耀庭也鸣金收兵。

这样的独处时光一向都是祥和的,可萧冥羽总有种偷来的感觉,他内心从没有真正的踏实过。

忽然过去伸手抱住了林耀庭的腰,林耀庭情绪转好的太快了,对方越是兴高采烈的若无其事,他就越不安。

"是要有行动了吗?"萧冥羽的语气是非常审慎的。

"冥羽,我们说好不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情的。"林耀庭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萧冥羽总是觉得,认真起来的林耀庭跟平时就像两个人,可能是潜伏的工作做的久了,可以自如的在两重人格中转换了。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只是想,事先有个思想准备。

然而林耀庭却不肯给他正面回答,只是语气含糊的说了句:"还早着呢!"

萧冥羽没有再继续问,下午果然他们一起去骑了马,随行的还有沈悦、水生、小安和小李。

小李刚学会了开车,就充当司机载了另外三个孩子去郊外。林耀庭和萧冥羽骑了马,走小路先行了一步。结果到了光华门外,足等了大半个钟头才看到以蜗牛速度姗姗来迟的汽车。

沈悦几个一下车就抱怨小李车开的还没有拉着洋车的车夫跑得快:"人家那车上面还坐了个足有三百斤的胖子呢!"

小李也不恼,斯斯文文的一笑:"你们都在车上呢,我怕开快了出事。"

萧冥羽觉得小李还真不像当兵的,就是年纪小,要是年纪大点再摇着把羽毛扇,他的稳重老成倒有点幕僚类的风骨。

四个孩子也不是真心想来骑马,就是在家里呆久了太憋闷了,都想出来转转。这一出来好像是监狱放风,跑的比见到青草的马还欢。

林耀庭和萧冥羽一人牵了一匹马在草地上缓步走着,马啃上两口青草的时候他们就停下来等上一会儿。

"听说丁秉朝在76号跟那个警卫总队的吴副总队长关系不睦,最近正筹谋的调来特工总部南京区。"摸摸马头,黑珍珠用一双通人性的大眼看了看林耀庭,低下头去继续吃草。

"他也要来南京?"萧冥羽是知道他跟那个副总队长之间的矛盾的,当初要不是利用了他们的这重矛盾也许自己还无法脱身呢。"那回去告诉白伯尽量不要出去吧,被他看到,又要生事的。"

林耀庭扭头看了看他,忽而一笑:"你那么热心的送走玉楼,除了同情以外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萧冥羽领会错了,以为他是说自己故意让情敌远离林耀庭,故而瞪他:"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想法?"

"玉楼长得的确很可爱,你们不是也抱在一起过?"林耀庭不是准备秋后算账,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次,萧冥羽听懂了,故意笑的暧昧不明:"原来甥少爷还有做醋坛子的潜质。"

"能让我吃醋的人可不多。"林耀庭一副很屈尊降贵的嘴脸。

"那看来还是我的荣幸了。"萧冥羽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不过听白伯说,玉楼给他的信上说已经有新的追求者了,甥少爷现在才想起来吃我们的陈年老醋,会不会稍微晚了点?"


第43章 第四三章 黄金失窃
43、黄金失窃
颐和路21号的"金公馆"里,长谷川绫子刚刚掌掴了三名手下。

"一群笨蛋!"

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认尸的人,而且真的是个叫范妮的女人。但是这位被保长拿着甲长和十户百姓按过手印的证明信扶着来认尸的范妮是位年近六旬的小脚老太太,坚称死者是她的外孙。保长们也证明老人的确有个外孙,只不过兵荒马乱的已经多年未见了,老人的子女也都过世多年,这个外孙长什么摸样他们这些老邻居没人还记得清了。保长可以证明的是老太太的确姓范,祖籍山东,幼时家贫子女多,不给女孩子正经起名,就一直叫小妮子。长大后嫁夫陶某,循例冠以夫姓,遂称陶范氏。后来有了保甲制度,首任保长登记姓名时觉得陶范氏的谐音实在不雅,这才临时帮她取了范妮这个名字。

线索至此彻底断了,长谷川绫子让人把尸体火化了,随便抓了两把骨灰放坛子里让老人抱走了。可她心里到底不舒服,还是给了手下几个耳光权作发泄。

自从离开奉天以后,长谷川绫子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心。先是有模糊的线索说滝本忠夫的弟弟滝本秀树通共,结果滝本秀树非但没有找到,滝本忠夫全家还突然人家蒸发了。前一天她还去了滝本的料理店吃了刺身,结果第二天竟然就人去屋空了!再之后的伪钞行动也一直不顺利,上海的伪币印制点被炸过一次,南京这里将假币向国统区流通的计划也屡屡受阻,这让她很是懊恼。

"少佐,我们的人带到昆明的拿笔钱还没有使用就被人发现了,人已经被处决了。"刚接完电话的副官躬身在长谷川绫子耳边低声报告。

又被发现了......真的是这批伪币造假的技术太差了吗?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长谷川绫子拿出真假两张伪币,放在手上摆弄着对比,怎么看都觉得似乎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如果不是伪币质量上存在问题,那么问题会出在哪里呢?

正蹙眉思索的时候,手下的特务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更糟的消息:亨通银楼出事了!

出事的是银楼的仓库,里面存放的最近收缴上来的上千公斤黄金不翼而飞了!那是绫子正准备凑个整数后运往上海的,没想到就这打算运走的前一两天出了事。一起被盗的,还有几十万的伪造法币。

长谷川绫子坐不住了,勃然大怒的站起来对手下一挥手:"去亨通银楼。"

亨通银楼的经理室中,萧冥羽正让人泡茶招待商会的那位苟会长。

"好茶!真是好茶!"苟会长喝了一口:"洞庭湖的君山银叶对不对?须得清明前后十天内采摘,还有九不采的繁琐规矩,经八道工序方可焙干制成,果然是精品。"

见他把这茶赞的天长有地上无的,萧冥羽只是淡淡一笑:"其实我不懂茶的,只是图个解渴罢了。不像苟会长是茶中的行家,听说早年还专门送令千金去日本学习过茶道?"

"萧老板谦虚了,哈哈哈哈!小女学习茶道的事倒是有的。"苟会长不软不硬的碰了钉子,只好一个人用笑声掩饰尴尬。不过萧冥羽并不肯给个面子陪笑,甚至还装听不见似的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让苟会长一个人讪笑的越发尴尬。

中国清朝官场有个"端茶送客"的规矩,萧冥羽其实是真的不懂这些,但五十多岁的苟会长是留过辫子做过大清国子民的,所以他一下子猜不透这是萧冥羽不懂,还是打算送客的意思。

其实以他的身份大可不必在萧冥羽这里委屈求全的,不过苟会长顾及到如今这乱世,说不好今天做主的人还能不能当得了明天的家,不愿轻易得罪人。大清朝那当初在他眼里也是铁打的江山,谁知道八国联军一进北京,老佛爷竟然都被赶到西安去了。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平息了没几年,一场辛亥革命下来,中国皇帝老子坐了两千多年的龙椅都被彻底推翻了。没了皇帝后,苟会长好不容易侍应了"民主共和"的民国社会,结果一会儿剿共,一会儿又融共,还没折腾完呢小日本又打进来了。远的不说,就这眼巴前的南京,他简直都不知道要听谁的才对了。"八一三"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没多久来了个维新政府,屁股还没坐热呢,如今这又跟什么华北自治政府等乱七八糟的政府合并成了南京特别政府。

他是不管当头的是姓蒋还是姓汪,当这个商会会长也就是为了保住那点子产业吃碗踏实饭。萧冥羽年纪轻轻,就跟空降到南京的一样,顷刻间一座大银楼横空出世,苟会长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来头,故而说话很有些谄媚的下作。

咂巴了两下嘴,苟会长决定既然主人于谈论品茶一事上没有兴趣,还是直接说来意的好。

"萧老板,你看而今南京特别政府已经成立,我们各家的买卖也又重新恢复了生机,为了维护本地的治安,皇军也是功不可没的。因此呢,商会的老板们决定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准备拍一部表现日中亲善的宣传片,到时想借萧老板的银楼拍几个镜头,不知道萧老板方不方便?"

苟会长要是问现在方不方便给他一个大嘴巴,萧冥羽能直接连回答都省了就买一送一赠他俩!真想揪着他的领子问问他,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这才几年的时间,南京城外尚还有累累白骨作为日军暴行的见证,他身为一个中国人真好意思说得出"日中亲善"这四个字!

不过,在臆想中将对方海扁了一通后,萧冥羽还是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既然大家都支持这件事,我没理由反对的,会长什么时候要拍,提前知会萧某一声就行了。"然后他好远远的躲开不出现,他可不想自己的样子出现在那样一部耻辱的"日中亲善"宣传片里,留给后世唾骂。

苟会长目的达到,又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萧老板留步。"银楼门前,苟会长客气着说不必远送。

萧冥羽真没打算送他,他是准备回家的。只是苟会长这么一说,少不要做做样子,在银楼门外跟苟会长拱手作别。

苟会长叫了辆洋车前脚刚走,长谷川绫子的车后脚就停在了亨通银楼的门口。萧冥羽看见她下车,忙陪着笑说欢迎,心里暗骂这些狗汉奸加真鬼子,倒把他弄得比迎新送旧的窑姐还忙。

"绫子小姐,怎么今天这么有空?"

绫子小姐的气色实在不大好,不过对萧冥羽,她一直还算和善。人活一世,总有一痴,长谷川绫子所痴迷的就是跳舞,萧冥羽是她学会跳舞以来,配合最为默契的舞伴。但是今天,她是绝没有心情跳舞的。

让萧冥羽在银楼的经理室等她,绫子先带了人绕去了后面的仓库。仓库虽然美其名曰是银楼的,但其实银楼的店员根本进入不了仓库所在的后院,因为两者之间的那道门早就被封死了,所以黄金失窃的事绫子才并未疑心到萧冥羽身上。

果然,仓库里几只装黄金的箱子还在,可里面的东西全不见了。

"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的?"仔细检查了几道门锁,丝毫没有外力强行打开的痕迹,绫子用钥匙逐把试了试,锁还是完好可用的。

"刚刚发现,立刻就报告少佐了。"

"上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这个......"手下犹豫了一下才胆战心惊的开口:"是昨天早上。"

"浑蛋!"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的手下"はぃ"的一声立正站直,"不是叫你们每天早晚都要检查一次的吗?斋藤在哪里?"

斋藤是这个仓库的真正负责人,平时扮成银楼店员在前面招呼客人,绫子很奇怪今天过来竟然没有看到斋藤。

"少佐!"斋藤刚进来就听见绫子叫他,忙快走了两步来到绫子面前,端正的垂首立正。

"昨晚为什么没有例行检查?"

"是我的失误,请少佐处罚我吧!"斋藤的头垂得更低。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能为自己的失职寻找借口的,所以他不准备说出昨晚自己脱岗的理由。

这时有人悄悄凑近绫子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让绫子因为听不到合理解释而更加难看的脸色好了一点。

"你太太昨晚生产了是么?"

抬头看了绫子一眼,斋藤很快的又低下头去:"是的,内子昨晚生了个女儿。"

为了让斋藤有更好的掩护身份,他有家眷在南京是绫子一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因此而特别责怪他。

她很清楚趁着斋藤去医院的功夫把那么大数量的一笔黄金和伪币盗走绝不是一人就能办到的事,这样有组织有行动能力的作案手段,不会是普通的毛贼,而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整晚加一个白天了,她认为把这笔钱追回来的希望不大。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任何破坏痕迹的门锁耽误了黄金被盗的发现时间,那么窃匪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呢?进入这个后院仓库的三把钥匙只有两套,斋藤自己负责拿完整的一套,而那三把由另外三个当晚在院子里值夜班的人分别拿着,白天他们回去休息时就把钥匙交给下一组守夜的三个人。

命令立刻把昨晚守夜的三个人找来,结果去打电话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他们并没有在住处,这三个人失踪了!

"少佐,要通知警察局找人么?"斋藤认为这是一起里应外合的盗窃案件,他一直觉得中国人靠不住,尤其是这些从76号调来南京的特务。

摆手制止了这个提议,绫子冷峻的开口:"这件事不要惊动南京政府,你带一队我们的人亲自去查那三个人的下落。"而她自己则要回趟上海,让上司向汪伪政府施压,丢了这些黄金并不是顶要紧的,她可以再让中国人帮他们从中国的老百姓身上百倍千倍的拿回来。

银楼二层萧冥羽的经理室里带有一个休息室,里面有个不大的独立卫生间,为了采光和换气,卫生间的高处有个很小的气窗。萧冥羽踩在马桶盖子上从气窗看下去,后院里的情形可以尽收眼底。

见绫子带人从仓库出来了,他下来擦干净马桶盖子回到了自己的经理室,把这个月的收入明细拿出来,准备一会儿给绫子看这个月的营业额。

不过萧冥羽觉得绫子不会高兴看到这份账目的,因为同上个月的业绩一眼,还是亏损赔钱。南京城不比上海,这是座彻头彻尾在废墟和尸体上重新挣扎起来的城市,试想现在百姓吃饭都还艰难,新政府的各项税收又层出不穷,谁还有这个闲钱去买首饰戴?

结果他等了很久,绫子似乎把他忘了,直接带着人回了21号并没有上来。

收起账本伸了个懒腰,萧冥羽知道他们肯定忙着去找那失踪的三个特务去了。不过,那三个人都已经去了阎王那里报道,想要找到他们,恐怕要地狱见了。


第44章 第四四章 闹市惩奸
44、闹市惩奸
苟会长拉了一票人马在南京繁华的地段拍摄大日本帝国如何帮助中国百姓建造王道乐土的日中亲善影片时,被人打了黑枪。接着就是一大桶屎尿从天而降,淋了这群汉奸一头一身。顿时整票人马污秽不堪臭不可闻,人人见之皆捂鼻绕行。

排泄物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成功的使这群汉奸跟他们的名声一样,臭得表里如一了。更重要的是,它造成的混乱掩护了枪手,使其在光天化日之下得以全身而退。

南京警备司令部接到报警后立刻派人封锁现场,结果等几个警员吹着警哨赶到,冲上楼顶时就只看到个装过秽物的马桶还扔在那。倒是楼下聚齐了一群不怕臭的记者霹雳巴拉的拍照看热闹,几个警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知道回去这顿骂是挨定了,就有人气急败坏的上去对着空马桶狠狠的踢了一脚。

结果这一脚又引出了新祸事。

马桶下面被人做了手脚,压着根细绳连接着坠在楼顶下面的什么东西。这一脚踢得绳子松脱,几个人听见下面一阵惊呼,探身往楼下一看,好嘛!这叫一个壮观!

绳子连着的是个破烂不堪底儿都快掉了的篮子,没有这边的绳子保持平衡,篮子就底朝天的翻了个个儿,把里面雪片似的抗日传单洋洋洒洒的扬了个漫天飞舞,花花绿绿的倒挺好看。

萧冥羽因为想要躲开苟会长去亨通银楼的拍摄,所以托病在家没出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喝一碗榨菜肉丝汤。

水生把人家口口相传的事件经过讲给林公馆的人听时,又添油加醋的增加了许多自己的描述,尤其把那群汉奸浑身屎尿淋漓的模样描绘的活灵活现好像亲眼所见。正喝汤的萧冥羽实在听得恶心,又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口汤尽数喷了出去。幸好头转的快,没有波及旁人,不过几个孩子都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萧冥羽实在吃不下了,反正林耀庭也没回来,他跟白伯和老沈打了声招呼,就先上楼了。

苟会长要拍日中亲善宣传片的事还是比较低调的,毕竟南京那场举世震惊的大屠杀才刚过去两年半,没有人会真的这么快就把那种只有地狱才可能出现惨像给遗忘了。而萧冥羽作为少数知道这事的知情人,他只跟林耀庭一个人提起过。现在回想下林耀庭刚听到这事时的狡诈眼神,萧冥羽想打黑枪加泼米田共再加洒传单的连环计,必定是出自他的手笔无疑。

所以等林耀庭回来的时候,萧冥羽先给了他一个奖励的热吻。

"怎么今天这么热情?"本着不占便宜就等于吃亏了的原则,林耀庭先不失时机的加深了这个吻,亲了个心满意足后,他才一脸贼笑的追问缘由。

"奖励你今天为民除害。"

林耀庭故作谦虚:"哪有,我没做什么。"

拉起他的手,萧冥羽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什么时候学会吻手礼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亲我嘴。"林耀庭说着把嘴嘟起来送了上去。虽然他完全了解萧冥羽的目的,还是故意说笑着转移视线。

"少贫嘴了。"把他的军装袖子翻上去一点,萧冥羽闻了闻他的衬衫袖口:"你真的是自己去开的枪?"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做事没正型,今天这么滑稽又解气的一场闹剧,他才舍不得不亲自参与。可是这样做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这个笨蛋不该为这种事情去冒险。他开枪的时候肯定没有穿军装,但衬衫没有换,袖口还留有淡淡的火药味。如果被列为嫌疑人,检测手上或衣服上残留的硝烟反应是件很简单的事。

"我还想回来亲自讲给你听呢,是谁嘴这么快?"不想让他再关注这件事,林耀庭准备脱了衣服去洗澡。

萧冥羽帮他放好了洗澡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老是把彼此当小孩,希望对方少替自己担点心,所以故意把很多事情都说的轻描淡写。也没办法,生理上他现在比林耀庭小,但心理上林耀庭又比他小。

"苟会长怎么样了?"听说没有打死,送去医院抢救了。

"还好,死不了,不过伤口会感染,恶化,然后,截肢吧!"林耀庭舒服的躺进浴缸里,说得好像他是上帝一样。

"没看出来你还挺仁慈。"知道他这话不是乱说的,必然是在医院里有内应,可以按他所安排的,执行要苟会长一条腿的计划,让他不敢再继续做日本人的狗腿子。

"我查过了,他手上没有中国人的血债,只是做了一些讨好日本人的表面文章。他有个弟弟在国军83军156师邓龙光师长手下当过排长,在南京保卫战中牺牲了,为此我给他留了一条命,只要他一条腿,算是小惩大诫吧!"

林耀庭是在"八一三"后从日本回国探亲时被吸收加入中统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经他的手或是他的命令的确暗杀过很多日本人或汉奸,但他自问并不是个嗜血的刽子手。今天的这件事是萧冥羽无意中透露后他临时安排的,可能震摄的目的远远要大于杀人的目的。

"对了。"看林耀庭准备出来,萧冥羽拿过浴巾递给他:"今天你舅母打电话来找你,让你回来给她打电话。"

"以后她找我一律说我不在。"林耀庭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接过浴巾给自己胡乱擦了一把就丢开了,大摇大摆的炫耀着好身材回房间跳到了床上。

"又找你诉苦啊?"梁太太衣食无忧,唯一不满的就是自己先生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家。偏偏女人纵然什么都有,爱情不如意的话,也算不得幸福,所以很喜欢没事就找林耀庭这个外甥数落一顿他舅舅的不是。

"要光是诉苦也就罢了。"林耀庭招手,萧冥羽不紧不慢的跟着上了床:"上次陪她打了一次牌,那个什么农矿部次长的太太看上我了,非要把她的小姑子介绍给我。"

"呵呵,你还挺招人爱的么!"被他光着身子搂进怀里,萧冥羽就随手在他胸上捏了一把:"那位次长太太看上你什么了?"

"左不过就是我貌若潘安、才比宋玉、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林耀庭毫不客气的把溢美之辞全往自己身上招呼,冷不防被萧冥羽凉凉的打断:"抱背之欢、断袖之癖、分桃之爱、龙阳之好,这些也要告诉那位次长太太才好吧?"

"你吃醋的样子真是与众不同。"林耀庭瞪大眼睛看了看怀中人,噗嗤一声乐出来,而后在他额头上啾的亲了一下:"你以为我的好恶同舅舅家熟识的人还有不知道的么?"

"那她还要介绍你跟女人相亲?"

"你要清楚她想让我跟谁相,是她丈夫的妹妹,又不是她妹妹。必定是家里姑嫂不合,这位次长夫人想介绍我们认识的本意就不会是想撮合姻缘,十有八九是想看她小姑子以后的笑话。"林耀庭虽然是猜的,不过真的给他都猜中了,那位次长夫人家里日后还真闹出了一桩大丑闻来。

"真要是这样,这位嫂子用心也太险恶了点。"萧冥羽打了个哈欠感叹道。

"这么早就困了?"虽然自己还没有睡意,但林耀庭舍不得吵他,这种高度紧张的生活劳心累过劳力,他们只有在彼此面前才可以卸去一切伪装,想睡就睡。

林耀庭躺低一点,让萧冥羽可以在自己的臂弯里枕得更舒服,然后探头在他唇上索取了一个晚安吻。

"没睡呢!"这一吻后,萧冥羽又把眼睛睁开了。慵懒的瞥了他一眼,带了点睡意,不过更多是"只要你想,我就配合"的暗示。

林耀庭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失笑,有时候都搞不清和萧冥羽之间,他们究竟谁更宠谁多一点。

握了他一只手,十指紧扣住,林耀庭拉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睡吧,我们一起睡。"

关上了床头台灯,温馨的时刻刚持续了三分钟,黑暗里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个人条件反射似的全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睡意全无。

自从林耀庭这方的接头人出事后,他就不再同中统方面使用电话联系,由此判断,这个电话肯定是军统方面找萧冥羽的。

来不及穿鞋,萧冥羽赤脚就跳下去接了电话,但并没有先出声,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电话那头也没有人说话,却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是用密电码的形式传递的一条命令,内容为:北极熊,速去下关码头接货,仙人掌。

仙人掌是萧冥羽在南京的顶头上司,因为他现在给长谷川绫子做事的身份,能接近日本人不容易,所以他的主要任务是搜集伪钞和黄金情报,近期以来没有要他亲自执行任务。这次的破例,肯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萧冥羽当下也敲击桌面回复上司:北极熊立刻就去下关码头。

"我要出去一下。"换下睡衣,萧冥羽从衣柜最里面拿出一套黑衣黑裤的夜行服穿戴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林耀庭也跳下床穿衣服。

"不行!"伸手按住他,萧冥羽的原则是工作上两个人不要有交集,万一出事,还可以用不知情为理由试着推脱关系。

"我只帮你开车,绝不过去!"没有准备的突然行动总要更危险一点,林耀庭实在不放心萧冥羽一个人去。

萧冥羽此刻又没有更多的时间跟他废话,只好妥协。

林耀庭飞快的穿戴好,下楼后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副备用假车牌给汽车换上,这才熄了车灯在黑乎乎的夜色中载着萧冥羽往下关码头驶去。


第45章 第四五章 煽风点火
45、煽风点火
南京又出了事了!长谷川绫子接到电话后由上海火速赶回了南京,一并带回来的还有那个之前见过两面的76号行动处副处长丁秉朝。

"丁处长,这件事你怎么看?"丁秉朝由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到了南京紧邻着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颐和路21号,终于把处长前面的那个"副"字摘掉被扶了正。

把白布盖回眼前的尸体上,丁秉朝拍了拍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新亚舞厅。

"这么强威力的炸弹,不是民间土方法可以制造的,应该是改良过的军用炸弹,我怀疑是重庆方面的人干的。"

"那由你负责追查炸弹的来源。"一则绫子目前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二则按照以华制华的方针,这种事情就该让更了解中国人的中国人来处理,由他们自相残杀。

新亚舞厅一直是日本宪兵们比较喜欢来的寻欢作乐场所,而爆炸案发生的这天是宪兵司令黑田太太的生日,黑田司令官包下新亚舞厅的全场,请了在南京的朋友来为太太庆祝。因为怕有抗日份子混进来搞破坏,当天还全部清退了中国的服务生和舞女,使得这起爆炸案中的七个死者和三十一个轻重伤者全部都是日本人。

丢了黄金不算顶要紧,反正还可以百倍千倍的弄回来。苟会长街头中了黑枪又被淋了秽物也不要紧,反正是中国人,绫子只当他是条狗。但死了日本人就是一件再要紧不过的大事了,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命比黄金贵。

日本军方勒令南京特别政府全城戒严配合搜捕凶手,绫子又命令将21号内关押的所有之前抓捕的有抗日倾向的嫌疑人统统处决,以泄心头之恨。

百姓的日子因为全城戒严而更加苦楚起来,城外的鱼肉禽蛋瓜果青菜之类全不能担进城里来卖,连林公馆的餐桌上都显出了单调来。

偏巧萧冥羽偶感风寒胃口不佳,睡了一天连中午饭都没吃。下午四点多还不到晚饭时间,不放心恋人而提早回来的林耀庭用托盘端了饭菜亲自上楼伺候病患。

"肉末烧豆腐,外加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林耀庭学着小饭馆伙计的口吻没正型的上菜。

萧冥羽其实算是口刁比较难伺候的那种人,不过穿越到民国后物质条件艰苦,他的挑剔恶习改善了许多,因而对已经连吃了三天的豆腐宴没有太大的抱怨。

端起那碗很有些典故的菠菜豆腐汤,萧冥羽先小口尝了一下。还好,他一直对老沈的手艺一向是很推崇的。

"明天我就能给你改善下生活了。"明天参谋本部的食堂也要断炊了,今天下午上头派了人出城去采购,林耀庭让他们帮忙给自己多带一些时令瓜果蔬菜回来。

"我什么都能吃,关键是四个孩子开始嘟嘴了。"水生看到顿顿豆腐,吃饭时小狗一样缩低了身子,把下巴搭在餐桌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是你把他们惯坏了。"除了沈悦,那三个孩子都是穷人家苦出身的,从前的日子还未必能顿顿吃得上豆腐呢!

这话萧冥羽并不反驳,他对几个孩子的确是好,因为心里老是想着韬世。穿越后相信因果报应了,总觉得对别人的孩子好一点,韬世母子在陪都遇到麻烦时也许会有人伸把手帮忙。

"日本人什么时候解除戒严?"这才是他关心的。

"顶多就这两三天吧,上面已经派人去沟通这件事了。"林耀庭也是依照惯例推测,忽然一脸奸笑的靠过来:"这次爆炸造成了这么大的轰动,你们戴老板得有嘉奖吧?"

"我只是去接了个炸弹,又不是去安装炸弹的,再说要不是接炸弹的人突然被绊住走不开,也不会让我去拿的。"嘉奖什么的,他倒不是很在乎。当然如果给了,可以多汇点钱给曼婷母子也是不错的。

两个人正聊着,白伯在楼下说有客人到,林耀庭让他慢慢吃就先起身下了楼。

"张处长,怎么还让你老兄亲自跑一趟!"

林耀庭迎出来,看见张处长正让两个勤务兵往厨房送一大筐水果蔬菜,忙让座看茶。

"哈!这么说就见外了是不是?"抬手捶了林耀庭一拳,张处长笑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啊!"

"那好,今天你也不准客气,我就借花献佛了,用你送来的东西招待老兄一顿家常便饭,不会不赏脸吧?"

"哈哈哈,林老弟这么说的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处长是武夫出身,性子一向爽朗。

两人刚坐下,沈悦就把茶送上来了。

"先生请用茶。"沈太太一向不大见男客,家中来了人,端茶送水这活一般就是由沈悦来做的。

张处长也不怕烫,他特地跟着参谋本部采购的车去城外转了一圈,这一下午也真渴了,端起杯子来就喝了两口。白伯又让沈太太在张处长送来的大筐里挑了个哈密瓜,洗净切开装了一盘由水生送了进去。

"呦呵!你这都是哪挑来的孩子啊,一个赛着一个的水灵?"张处长拿起块瓜来,不错眼珠的在水生的小脸上打量。

水生长得白净秀气,戏班子里又是见惯这个的,听了这话不像是好夸人的,臊得脸一红,转身就跑了。

林耀庭打了个哈哈不接他的话,一个劲的让着吃瓜。张处长说完也没上心,吭哧吭哧的就啃了两块。

"这大热天的,你老兄今天怎么还亲自去城外了?"林耀庭这是明知故问。

"还不是让你们一处的那个狗屁陈黑子给气的!"陈黑子是林耀庭的顶头上司,他们一处的处长。其实那人长得不黑,四十多岁白净高瘦,就是老黑着一张脸,跟谁的关系都不大亲近,故而同僚们私下里都叫他陈黑子。"我说林老弟,你说这人脑子是他妈的有病吧?我不过就是开会去晚了两分钟,次长都没说什么,他天天吊着张脸子给谁看呢?"

林耀庭正咬着瓜,听了这话就停了口,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张兄,你消息不是这么闭塞吧?连我们陈处长的事都没听说过?"

"他有什么事啊?"张处长一脸勤奋好学状,陈黑子的事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他跟咱们参谋总长的小舅子因为一个舞女起过冲突,当初本来是想给他个武汉绥靖警备司令当的,就因为那件事司令泡汤了。人家觉得自己屈才了,在咱们这里一直不痛快,可不就没好脸色了吗?"

"他妈的,老子看他当个处长已经是抬举他了,就他那样的,给老子倒马桶都嫌他长那倒霉德行影响老子拉屎的心情。"张处长一口几个老子,说的口沫横飞,自己又拿起块瓜啃着补充体|液。

"谁叫人家资历老呢!你看看我们处里现在大事小情,包括汪委员长的那个五百人的军官训练团,哪样不是我在忙?"诉苦似的摇摇头,林耀庭一副无可奈何状:"就这样我还吃力不讨好,不是一样天天看他脸色?"

"等老子抓他个把柄非向上面奏他一本不可!整个次长室都得看他脸色,自己天天吊着个晚娘脸,倒好像别人都是小老婆养得比他低一等似的,他多个屁啊?"狠狠的咬得瓜都见了瓜皮,张处长是算把那位倚老卖老的陈处长厌烦到骨子里去了。

"唉,张兄,这话你说可以,我毕竟比他低着半级,只好认命喽!你知道,他一向不把咱们这种年轻人放在眼里的。"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林耀庭又鸣不平似的拍了拍张处长的肩膀:"其实我也就算了,到底是副职嘛!不过你老兄就难怪要生气了,你们都是处长,凭什么上次缴获的几辆好车,他就得先挑一部最新的走?"

"操!提起这事老子就一肚子火,等把老子逼急了,看敢不敢一枪上去崩了他!"张处长气哼哼的把瓜皮往桌子上一摔,抹了抹嘴。

林耀庭听完挑指一赞:"还是张兄有魄力,不过大家毕竟是同僚,这话我们兄弟私下里说说就好。"

见好就收,林耀庭聪明的止住话题,又提议有好东西不能吃独食,遂打电话邀了几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部下,一起来他这里聚聚。

不一会三辆汽车陆陆续续的停在了林公馆门前,加上林耀庭和张处长,打麻将刚好能凑成两桌。

一堆人称兄道弟的好不热闹,不过除了张处长外,其他几位参谋还都是玩笔杆子的斯文人,倒也不至于弄的乌烟瘴气。

没多一会儿,沈先生把两条新鲜的大草鱼送上了餐桌。大家都茹素几天了,一看稀罕物顿时都食欲大增,推杯换盏的畅饮了起来。

林耀庭是有心人,没让沈悦和水生伺候酒局,叫来了小安和小李这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斟酒上菜。

老沈的手艺的确不错,博得了在座人的一致好评,结果吃得多喝得也多,张处长酒量一般,喝高了后又开始提起陈黑子给他脸色看的话题来。在座的几个都是关系亲近的,也跟着附和起来,这场饭局最后演变成了对陈黑子的批斗大会。

"他这样不得人心,我看这辈子也别指望外放肥缺了!"周参谋是张处长他们二处的,平时最懂得领会长官精神,知道说什么最能让他们处长高兴。

"那倒未必。"林耀庭不赞成的摆摆手:"听说马上参谋本部次长级以上的官员都要带一名下属处长去上海开会,这次他要是能跟咱们次长过去,先同日本人混个脸熟,回来再运作一下,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陈黑子可是有点家底的,据说他家大小黄鱼无数,躺着也够吃几辈子的了。"

这番话一说完,大家更不平衡了,张处长带头又骂骂咧咧起来。

林耀庭看煽风点火的差不多了,反倒做和事佬般说起了和稀泥打圆场的话,随即又吩咐小李小安撤了残羹冷炙,支起了麻将桌子,让有这爱好的坐下来打两圈。


第46章 第四六章 街头重逢
46、街头重逢
南京城刚刚解除戒严,几位商会的老板就约了萧冥羽去医院探望腿伤日益恶化的苟会长。结果在苟会长痛苦的呻吟声中,大家都变得战战兢兢,也不敢多做逗留,从医院一出来就都分别告辞回了家。

萧冥羽回到亨通银楼,碰巧遇到刚从银楼出来的长谷川绫子,忙脱帽行礼。

"听说小淳不舒服?"绫子还是一直叫他小淳,萧冥羽听一次,背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伤风而已,已经好了,陪绫子小姐跳上一整晚的舞都没有问题的。"长谷川绫子迷舞成痴,萧冥羽早就发觉了,因此投其所好的答话。

说到跳舞,绫子就想起新亚舞厅的惨案来,兴致也都淡了:"跳舞的事改日再说吧!我的车坏了,方便的话送我回颐和路吧。"

拿出一副前辈的口吻来,绫子很不客气的要萧冥羽亲自当她的司机。

萧冥羽欣然效命。车子开过新街口没多远的新都大戏院门口时,绫子突然被什么人吸引了目光。转头盯着那人看时,口中轻而急切的叫了一声"にいちゃん",之后绫子飞快的叫萧冥羽停了车。

萧冥羽不明所以,一脚踩下刹车,绫子不顾惯性差点撞到额头,冲下车就奔向了那个人。

那声"にいちゃん"让萧冥羽一阵困惑,难道那人是绫子的哥哥?而且绫子用得还是幼儿体的亲切叫法,应该还是关系很密切的亲哥哥才对,可是为什么看见哥哥却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萧冥羽疑问多多,因此他决定也过去看一下。绫子毫无交待的突然跑下车,刚好给了他以关心为由跟过去的借口。

"哥哥,是你么?"停在离男人三步左右的距离,长谷川绫子声音有些发颤的开口。

"绫子?"刚买了一份晚报的男人上下打量了绫子一番,才过来激动的握住了她的双肩:"真的是绫子!"

"哥哥!"扑进哥哥的怀抱,第一次流露出真性情的绫子哭得像个孩子。

人来人往的街上,如果不是这对兄妹相认,萧冥羽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男人的是日本人。他的衣着打扮,说话口音,没有一处不是中国人的模样。不过萧冥羽很好奇,既然是亲兄妹怎么就陌生到了彼此相见都不大能确定对方身份的地步?

这一点萧冥羽自然无从了解,但绫子的亲哥哥长谷川勇人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有快九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妹妹了。那时候还是小女孩的绫子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一下子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哥哥,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爸爸妈妈都以为你战死了?"哭得差不多了,绫子才哽咽的问出句话。

萧冥羽本来想上前安慰一下的,听她这么一说又顿住了脚步。

长谷川勇人显然要比妹妹镇定许多,他用眼神询问妹妹身后的人是谁。

绫子这才回头注意到萧冥羽已经跟过来了,立刻收起了泪水,给两个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萧冥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但他觉得长谷川勇人听说自己是日本人时表情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对于萧冥羽同绫子的关系,长谷川勇人可能会错了意,所以没有拒绝萧冥羽提出请他们两兄妹去吃日本料理庆祝团聚的提议。

"长谷川君,请。"萧冥羽为勇人的杯子里斟满清酒。

"多少年没有喝过家乡的酒了。"勇人一口喝干,示意萧冥羽再倒:"清水君,请叫我的中文名字高大宝,长谷川不要再叫了。"

萧冥羽一直奇怪勇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像中国人,没想到他还有个这么中国风的中文名,但初次见面又不方便细问,只先点头应承下来。

一瓶清酒很快见了底,萧冥羽拍手叫来酒保让再上酒。可能是碍于有萧冥羽在场,绫子很多想说的话不便开口,一直期期艾艾的望着哥哥。

萧冥羽看出这点,借口去方便,就拉开拉门出了和室,脚步加重的往厕所方向走。

而然他只是走了几步,就悄悄的溜回了长谷川兄妹旁边另一间空着的和室,手脚并用的慢慢爬了过去,没弄出一点声响。

日式料理店的雅间都是用纸质屏风隔开的,并不隔音,因此隔壁即使是低声的交谈也还是听得到。

"哥哥,这么多年您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也不给家里写信,我和爸爸妈妈都要担心死了。"绫子在用日语跟哥哥轻声交谈。

"我被送回了日本,在中野学校学习了一阵子。"勇人日语大概已经许久没说过了,听起来他的中文更像是家乡话。

"回了日本?"绫子显然是非常诧异的:"后来呢?"

被问到后来,勇人却住了口,萧冥羽听到他倒酒的声音:"我们先不要谈这个,你在和那个小子恋爱交往吗?"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绫子显然对于这种误会很是吃了一惊:"哪有那种事!"

意识到自己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萧冥羽又蹑手蹑脚的爬了出去。

装作刚从洗手机回来的样子,萧冥羽盘腿坐下后,长谷川兄妹已经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了。

有萧冥羽在场,知道哥哥什么话都不愿多说,绫子满腹的疑问也只好暂时都憋在了肚子里,一直到这顿饭结束。

在料理店外,绫子不要萧冥羽送他们了,三个人就在街上作别。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看出人家兄妹要说私房话避着自己,萧冥也不好那么没眼色的讨人嫌下去,只好礼节性的向年长的前辈躬身告别。

结果就在他刚直起身子的时候,被晴天霹雳的一声呼唤吓掉了半条命。

那声呼唤,是叫他——爸爸!

长谷川兄妹和萧冥羽一起转头,迎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向着他们站立的方向走过来。

张着小手跑在前面的是顾韬世,跟在后面依然端庄美丽的年轻太太正是曼婷。

萧冥羽就觉得大脑里有什么建筑被强拆了一样,轰隆一声之后,只剩一片乌烟瘴气,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太过意外,实在无法思考他们母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京的街头?

"宗坤!"见萧冥羽看到了自己,曼婷也遥遥的挥了挥手,一脸惊喜。

今天是亲人的久别重逢会么?但林耀庭给他捏造的身份中可没有这么一位中国太太和儿子。

萧冥羽的脸色不受控制的退去血色,高度紧张的身体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掌心瞬间汗湿。看着越跑越近的孩子,他自欺欺人的使劲掐了自己一下,希翼不会有感觉。但事实是,很疼,证明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梦......

不是梦,就必须要立刻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个头长高了一截的韬世已经跑到他面前,伸开双手扑过来想要他抱。而旁边的长谷川两兄妹,尤其是长谷川绫子,已经满脸疑惑的盯着他了。

在孩子抱上自己双腿前,萧冥羽满脸嫌恶的退后了一步,并伸手在孩子肩头重重的推了一把。

"这是谁家的孩子?爸爸也是乱叫的吗?"

韬世被推得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手掌按到了碎石子上,哇得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后一步赶过来的曼婷忙拉起受伤的孩子,先是一脸不安的去检查孩子的伤口。萧冥羽站在旁边看到,韬世的手掌擦破了几块皮,渗出了血迹。

帮儿子用手帕做了简单的包扎后,曼婷才抬头怒视着丈夫,却看见萧冥羽正不耐烦的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

原本准备开口质问丈夫的曼婷因为这个眼神而收住了要出口的话。

也不过就是三秒钟的视线交汇,曼婷忽然换了副抱歉的笑脸:"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曼婷的反应让萧冥羽的心跟坐过山车似的,在急转直下后又一飞冲天。

掌心的汗水悄悄的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萧冥羽不满的责备了一句:"下次看清楚点。"

"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再次道过谦,抱起儿子,曼婷给韬世擦了擦眼泪,柔声安慰说不是爸爸,只是跟爸爸长得很像的叔叔。

"真的不是爸爸么?"韬世还是将信将疑的在妈妈怀里看着萧冥羽,只是眼神变得怯怯的。

"不是的,爸爸什么时候打过你?我们认错人了。"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吃力拎着一只硕大的皮箱,曼婷与萧冥羽擦肩而过向远处走去。

不满四岁的小孩子还是比较好骗的,韬世乖乖的趴在了妈妈肩膀上,但仍是忍不住回头向萧冥羽的方向频频张望着。

"看来我长了一张大众脸。"有一种要虚脱了的感觉,萧冥羽努力把话说出自我调侃的无所谓来,然后在两兄妹探究的眼神中,再次鞠躬告辞,将车开向了同曼婷母子所走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真的有人会认错自己丈夫么?"盯着萧冥羽的车渐渐远去,长谷川勇人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也许真的是认错了吧!"绫子也随着哥哥的目光再度看了过去,勇人的这个疑问其实她也在想。可是,清水淳是喜欢男人的。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姓林的男人在日本留过学,驻76号的谷口健一曾经是那个男人的学长,对姓林的是很了解的,可以证明那人的确是爱慕同性没有错。

"为什么这么肯定?"勇人对妹妹似乎并不认同。

"那是因为哥哥不了解这个人,清水淳不喜欢女人。"

"原来是这样啊!"说着这样的话,但勇人的表情并不明朗。

"哥哥也看出来了吧?他比我还要小,也不大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吧?"招手叫来了两辆洋车,绫子想要哥哥跟她回颐和路21号。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还是要多留意下这个人。"勇人上车前,关于萧冥羽,给了绫子最后的忠告。

"我会的。"绫子点点头,不用哥哥提醒,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第47章 第四七章 左右为难
47、左右为难
把车停在了转角,萧冥羽一看到长谷川兄妹坐上洋车走远了,立刻拔腿狂奔回去寻找曼婷母子。

然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早也不见了她们母子的身影。

这里到底没有上海的租界繁华,有些店铺已经开始打烊了。萧冥羽几乎把一条长街走通依旧一无所获,又不死心的调转头往回走。这一次不只看路上,临街的大饭店小旅舍只要还在营业的,他都进去打听了,结果依然没有找到。

就这样一会儿疾走一会儿狂奔的,活像只没头的苍蝇,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再也跑不动了,才躬身扶着双膝在原地缓口气。

汗液流到眼睛里,刺激了泪腺,萧冥羽抬手背粗略的抹了一把,然后他听见了韬世的声音。

"爸爸哭了。"

猛得转头,曼婷抱着孩子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身后是一家咖啡店,店招的灯光刚好照亮了她们母子的脸。

"曼婷!"冲过去把两母子一起拥进怀里,萧冥羽都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宗坤,对不起,我们给你惹麻烦了吧?"

萧冥羽觉得心口一疼,那是愧疚。曼婷已经足够机智了,该道歉的是他,他对自己承诺过要替"顾宗坤"照顾好她们母子的,可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来。"像曼婷之前那样,萧冥羽单手抱起儿子,另一只手拎起了箱子,不顾曼婷的反对,坚持自己一个人来做。

让他们母子上了车,把箱子也安放好,萧冥羽却并没打算带她们去林公馆,那对林耀庭、对曼婷母子、以及对他自己都不安全。

选在一间不起眼的小旅店将曼婷和韬世安顿下来,萧冥羽就要出去给她们母子买点吃的,结果被曼婷拦住了。

"我们刚刚在那家咖啡店里吃了许多点心,已经很饱了。"韬世路上跟着她吃了不少苦,曼婷说话的功夫,孩子已经不计前嫌的在萧冥羽怀里睡着了。

不管是这一晃儿大半年的日子,还是从重庆辗转来南京的路上,萧冥羽可以想象,曼婷会有多不容易。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问:"怎么突然来南京了?这里很不安全。"

"重庆轰炸的厉害,天天到处挂着红灯笼,日本人的飞机满世界丢炸弹,我工作的那个医院也被炸毁了。偏巧房东家有亲戚从沦陷区逃难来投奔,房东只好把房子收回去给亲戚住。新找的房子附近又没有防空洞,我怕哪天真要是轰炸的时候来不及躲到防空洞里,那......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孩子还小。"她实在不知道该带着孩子去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家人能够团聚是最好的,就按照萧冥羽汇钱给她的地址找到了南京。

"你受苦了。"曼婷瘦了,萧冥羽知道自己应该表现的像个久别的丈夫那样,更亲热一点对待妻子,可是......

曼婷轻柔的笑着摇头:"你肯定吃了更多的苦。"

她一向是个聪慧的女人,当初只是听王晋年含糊不清的说过一点萧冥羽工作的性质,刚才就能反应迅速的在长谷川兄妹面前随机应变。所以丈夫那努力掩饰的距离感,她完全看在眼里,伤在心上。

萧冥羽没有相思好诉,他心中除了亏欠还是亏欠,只好用介绍自己的情况来掩饰那种夫妻才会懂的疏离。

"原来刚才那两个人是日本人?"听箫冥羽简单讲了经过的曼婷被这件事给吓到了,日本人在她眼里就是魔鬼的化身:"那他们不会怀疑你吧?"

"不会的,我们不是都没有认对方么?"萧冥羽笑着安慰曼婷,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引起长谷川兄妹的疑心。而且说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谷川勇人,他总觉得对方很神秘,必须要好好查查。

"宗坤。"曼婷突然拉住他的手:"我好怕,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那么多人抗日,不差你一个的,我们的儿子还小,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曼婷这样的举动让萧冥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在他眼里,曼婷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借故说孩子睡了,轻轻把手从曼婷的手中抽出来,萧冥羽抱着韬世动作温柔的放在床上,然后在儿子额头上轻吻的一记。

"宗坤......"曼婷轻柔的声音里却有种不妥协的执拗,让人无法继续装傻逃避。

知道她还在追问那个答案,萧冥羽只好抱歉的摇摇头:"曼婷,对不起,我不能。"

军统是竖着进横着出的组织,除非是死,否则任何人不可以退出组织。而且,现在他在为日本人做事,长谷川绫子很清楚他同林耀庭的关系,如果这样突然走了,必然会引起日本人怀疑,很可能会连累到林耀庭。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跟林耀庭在一起,永远......

"宗坤......"曼婷真的很失望。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而丈夫至少已经跟她有过两次生离死别了,曼婷别说感受不到丈夫一点点的新婚激情,甚至连正常夫妻自然的亲密她也没感受到。这种感觉与是否是战争岁月无关,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丈夫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别人。

萧冥羽不敢跟她对视,想起跟林耀庭许下的会跟曼婷离婚的誓言,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像是几股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的扭在一起,生活在谎言与真实中切换着继续。萧冥羽找不到一个双全法,可以既不辜负曼婷,又能成全自己跟林耀庭。

"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没事的话不尽量要出去,我会尽快想办法安排你们离开南京。"像送玉楼一样,先送他们母子到安全地方,以后的事情,让他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想办法解决吧......

"不能留下么?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韬世也很想你,明天醒来发现你不在了,他会伤心的。"自己也会伤心的,但曼婷觉得,她的伤心与否在丈夫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

对上曼婷凄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可萧冥羽还是咬着牙没有答应。已经不可能对曼婷的人生负起责了,他至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更何况,回去不光是要对林耀庭有个交代,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们母子,萧冥羽决绝的转身离开。

"宗坤,你变了......"身后,传来曼婷哀伤的哽咽声,她不是来要钱的:"我们是不被欢迎的,对么?"

有种听到曼婷眼泪落下的错觉,明知道那种声音是不可能听到的,可萧冥羽真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泪水打湿了。

但,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可他很清楚,这种道歉,对于曼婷来讲是毫无意义的......

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直到傅厚岗巷口,才在那家咸水鸭店前死死的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带得萧冥羽的身体向前猛得一耸,曼婷母子的身影才被暂时甩出了脑海。

盐水鸭店就剩下最后一只鸭子,活像是给他单独留的。萧冥羽借口让店老板把鸭子切好,钻进了店里面去等。

把长谷川勇人的事情跟店老板说了,要他尽快搞到这个人的资料,并提供了高大宝和中野学校这两个唯一可以提供的线索。

萧冥羽到家时,林耀庭也才刚回来,老沈正在厨房里给他煎牛排,刚好顺手给萧冥羽也多煎了一份。林耀庭把那只鸭子给了水生,说给他们四个当晚上的宵夜。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回了后院,萧冥羽自己今天对任何美食却都毫无兴趣,一顿饭在心事重重中吃得如同嚼蜡。

"上楼,我有话跟你说。"擦了下嘴角,萧冥羽把餐巾放在桌子上,率先上了楼。

林耀庭接过沈太太刚端过来的两杯咖啡,忙跟了上去:"什么事这么急?"进到房里,用脚灵活的把房门关上,他递了一杯咖啡给萧冥羽。

回身把咖啡放在桌上,萧冥羽先去把几扇窗的窗帘都拉严了。

正诧异爱人今天的反常,萧冥羽已经转身抱住了他,害他险些把咖啡洒出来烫着两个人。

手里拿着咖啡,林耀庭只能抬高手臂把杯子举远一点,用另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先别问,让我抱抱你。"萧冥羽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们这种人都是比较敏感的,林耀庭内心涌上了点点不安,可他依旧努力若无其事的开着玩笑:"想我啦?那让我把杯子放下,好好满足你。"

从他手上飞快夺下杯子,萧冥羽转身放下,又回身重新将人死死抱紧了。

他从前没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会粘人。也许真的因为特工是在透支生命吧,不知道哪一次的拥抱会变成最后一次。

强行把人拉开一点,林耀庭捧住他的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扛得住。"

面对林耀庭这张酷似幽羽的脸,真得让萧冥羽很着迷,可这样注视着对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开口之前,他吻上了林耀庭的唇。

这是一个倾尽全力的吻,执着的纠缠林耀庭的舌与他的共舞,使得两人的体温瞬间灼热飙升。

被林耀庭带着倒在床上时,萧冥羽却强行结束了这个吻。

一个拥抱,一个吻,已经足够给他开口的力量了。

"冥羽?"压在他身上,林耀庭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眼底也满是渴望,他不知道萧冥羽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我太太来了。"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立刻安静的只剩下了呼吸声。

良久,林耀庭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撑起手臂想要从萧冥羽身上起来。

一把拉住他,萧冥羽急切的解释道:"这次真的不是我故意瞒着你,重庆没有地方住了,她带着孩子来南京投奔我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

不想把街上相遇的那惊险一幕说的太具体,怕林耀庭会担心,所以萧冥羽并没有提及长谷川兄妹的事情。

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林耀庭笑了一下:"傻瓜,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想喝咖啡。"

他相信萧冥羽对自己做过的承诺,因此并不想干涉对方处理婚姻的态度。

"她们不能留在南京,你要帮我。"萧冥羽很少这么理直气壮的求林耀庭帮忙,但对于这件事,不是他自己摆得平的。

眼下中华国土虽大,可真正能让她们母子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地方萧冥羽却几乎找不到,他只能拜托林耀庭。

"我们的关系,她还不知道吧?"林耀庭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

然而这个问题还是让萧冥羽觉得空气似乎突然变得稀薄起来,使他的呼吸开始有些不畅:"对不起,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开不了口,我想等战争结束以后......"

"那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九一八'到现在已经快九年了。"每天面对着汪伪政府不断扩充的伪军数量,林耀庭就愤怒的想要杀人。战争进入僵持阶段,看不到更远的未来,如果还要再打一个九年呢?

霍然抬头正视了对方,萧冥羽的目光反而平静下来:"你是不相信我么?"

爱的前提,必须是信任,这是萧冥羽的认知。

四目相对,视线间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流动,林耀庭的目光渐渐转为一种无力的哀伤:"冥羽,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乱世中,这种为信仰而战的特工身份,谁能保证,他一定可以活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只是想,完全彻底的拥有爱人。但现在看来,或许是他奢求了......


第48章 第四八章 风起云涌
48、风起云涌
临近五月底,天气真正要热起来了。丁秉朝在颐和路21号闷热的办公室里,大笔一挥,眼前文件上的几条人命便被送去了奈何桥上排队。

南京虽然解除了戒严,但新亚舞厅的真凶他其实并没有找到,不得已欺上瞒下的求助了上海的干爹,随便弄了几个替死鬼秘密押送到了南京。

至于口供这事丁秉朝是不愁的,屈打成招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只是没有挖掘出更深层次潜伏的抗日份子,这让长谷川绫子不甚满意,不过好歹有人充数,多少也算有了个交代。丁秉朝怕夜长梦多,所以一等绫子听完了几个人的口供,他立刻批示将人全部送回了"老家"。

公务一忙完,丁秉朝马不停蹄的带了几个手下启程去了上海,明天是他干爹的五十大寿,他这个做干儿子的那是必须要去贺寿的。

寿礼已经提前打造好了,是尊翡翠质地的水月观音,连同足下莲花、头上圆月均为一块原石雕刻而成。翡翠是正经的缅甸老坑种,剔透无瑕的翠绿色,阳光下一照近乎于透明。雕刻的工匠也是手艺几辈子祖传下来的大师极人物,已经封刀多年不肯亲自动手了,这次是难得给了丁秉朝个面子,耗时近半年才雕好这尊极品水月观音像。

把寿礼交给身边人妥当的拿好,丁秉朝小心的嘱咐了又嘱咐,生怕一路上颠簸的磕碰了,这半年来的心血就白费了。

丁秉朝的干爹也住在法租界里,身为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亨,他五十大寿的排场自然是小不了的。虽然明天才是正日子,但寿棚搭出数里,提前三天就已经摆开了流水席。

流水席不是给真正来拜寿的人吃的,那是借寿诞行善事,不管乞丐还是流浪汉,只要到他门前,人人都可以吃。

可能也是自知业障深重,想藉此行善吧!

傍晚时分,丁秉朝在他干爹家恢弘大气的门首下了车。以他的身份自然无需通报,迎上来负责接待客人的主事人悄声告诉他大佬在后面看戏。

本以为干爹生日,已经被圈养起来的柳老板肯定是要亲自粉墨登场的,结果却是请来了沪上最好的昆曲班子唱堂会。

丁秉朝走过去,见戏台下最得看的主位空着,他干爹并不在这里。拉过了一个忙着送茶点的下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柳老板看了会儿戏说不舒服要回去躺躺,他干爹也就抛下了一堆客人跟着去了。

真是好大的面子!

虽然自从上次在沙逊大厦华懋饭店发现柳老板安排玉楼跟林耀庭的人见面后他就恨上了这个戏子,可迫于这个戏子在他干爹心里的分量,他暂时也只能暗气暗憋,把那份恨先隐藏在心底。

丁秉朝想到戏子就胸闷气短,更加没有兴趣听戏,铿锵有力的锣鼓点和喝彩叫好声在他颠簸了几个小时后听起来简直吵得脑仁疼。

这时主事的来说给他带来的人安排好了住处,饭已经备妥,问丁秉朝想在哪里吃。

干爹同柳老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是绝不方便去打扰的,今晚怕是见不着了。坐了许久的汽车闷的难受,丁秉朝还想透透气,就让把饭菜摆在后园子的湖心亭上。

虽然在他干爹那里,他是个纯粹的奴才,但在下人们这里,他是能算得上这个家的半个主子的。管事的立刻吩咐人去布置,丁秉朝也遣走了几个跟班先去吃饭。

他干爹的宅子是按照旧王府的规模建造的,但又夹杂了许多西式建筑,设计的有缺陷,使得整体风格看起来偏于不伦不类。不过到底是上海滩大佬的宅子,谁也不敢批评他的审美就是了。

对于这偌大的宅子,丁秉朝唯一中意的就是后面占地面积颇大的仿宫廷御苑修建的花园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设计还算有一番雅趣。

也无需旁人带路,他信步穿过一个雕花的月亮门往后园走去,直走出小半里地,才算把前面的喧嚣抛在了耳后。

丁秉朝沿着青砖铺就的甬路已经遥遥看到了湖心亭,忽然一个眼熟的人物从旁边另一条石子路上快步走了过去。两人中间隔着半人多高的月季,那人身量不高,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有人。

身为特务,记人认人最是有一套的,丁秉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柳老板的小跟包福喜儿!这么晚了,他主子又不在后面,这福喜儿一个人跑后园子来干什么?

丁秉朝心中好奇,就悄悄的尾随了过去。福喜儿显然已经把路走熟了,七拐八拐的转过假山越过小桥,一直到了院子的后门处站定。

后门上有铁将军把关,根本出不去,丁秉朝越发不解了。但看福喜儿小心翼翼的扭头四下里张望的神情,又可以断定他绝对心中有鬼!难道是干爹家招了家贼了?正想着,果然见福喜儿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打开后门上向外窥探的一个小窗口,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福喜儿递完东西关好小窗就快步离开了,丁秉朝稍微一犹豫,踩着盆栽的边缘攀住墙头,纵身就跃了出去。

他到底要看看这个福喜儿偷了干爹的什么东西,明天把赃物往干爹那一送,人赃俱获,他得让柳老板脸上难看难看。当然这事不能当着人做,否则干爹脸上也无光。

这么想着,丁秉朝就快步跟上了前面的一个人。跟踪是特务的必修课,他能一路做到处长的位置,除了干爹的栽培,自己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虽然天已经渐渐暗了,前面的人也只剩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丁秉朝还是把人盯得很死。

到了正街上,买卖商铺照明的灯箱亮了,照出前面的人是个挎着个竹篮的小姑娘,走得挺急,两条黝黑的大辫子在脑后甩来甩去,看样子像是谁家的小女仆。

这跟福喜儿还真是能凑成一对儿。这么想着,丁秉朝忍不住一笑,可等转眼看到女孩进去的地方,他立刻笑不出来了。

小姑娘进去的地方是家照相馆!偷了什么东西会往照相馆里送?那可不是当铺,换不来钱的。

职业的敏感一下子让丁秉朝兴奋起来,可他的人大部分都在南京,手头没有人可用,自己又不敢轻易离了这里。

时间紧迫,最后丁秉朝进了照相馆对面的一家皮货行,借用了电话打到了76号李主任的办公室,然而却很不幸的得到了李主任不在的回复。迫于无奈,丁秉朝只好硬着头皮又打给了76号警察总队的死对头吴副总队长。

吴副总队长当然是打死都不相信丁秉朝会那么好心给自己机会立功的,不过最后还是抱着不妨来一趟,被骗就趁机收拾他一顿的心情带人来了。

但这一次,吴副总队长确实来对了。无数次的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换来了这一次误打误撞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丁秉朝和吴副总队长这次真的要立功了。

被突击检查的照相馆里,老板正在暗房内冲洗胶卷,上面是丁秉朝干爹在码头租给日本人存放军火和粮食的仓库详细图纸。这个东西一直是放在他干爹保险柜里的,能拿到这个的人绝对不会是福喜儿。而想要得到这个的人,也绝对不会仅仅是个戏子那么简单。

照相馆里还有一些已经冲洗好的照片,想是其他人送来的底片,都是些76号高层或者梅机关高层的出行跟踪照片。丁秉朝有理由相信,这些照片是为了对这些人进行刺杀而做的前期准备。

照相馆的老板还有刚刚进来的那个小女仆全部被带到了76号。吴副总队长一通鞭子后,四十多岁的老板倒比小女孩先开了口。他承认自己是军统在上海区的潜伏人员,刚来半年,代号猫头鹰,负责情报的中转交换工作,主要就是冲洗照片。直属上级代号为老豆腐,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老豆腐一直都是通过别人送达对他的指令的。最近两三次都是那个小女孩为他和老豆腐传递消息,所以小女孩可能会知道的比他多。

丁秉朝已经几乎可以推断出谁是老豆腐了,不过他还是需要小女孩自己说出来。

吴副总队长没有对小女孩用刑,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怕一鞭子下去就直接给打死了。他领着小姑娘挨个参观了每一间刑房,各种血腥刑罚配上声嘶力竭的惨叫,小女孩没两分钟就开始哆嗦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吴副总队长把人往最后一间空刑房里一送,四五个各持了不同刑具的赤膊大汉把小女孩往当中一围,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大哭了出来。

丁秉朝抓住时机迈步进来,喝退了几名大汉,还从兜里抓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递给了小女孩。柔声细语的哄她止住了悲声,为她擦干了眼泪。

小女孩吃下第一颗糖果后已经把丁秉朝当成了好人,吃下第二颗后,丁秉朝已经知道她明天一早帮奶奶卖花时会把洗好的照片交给那个大宅子里面的人。

那就等明天女孩把照片送回去时再人赃俱获吧!跟吴副队长商量好对策后,丁秉朝让人开车将自己送回了他干爹那儿。

他必须今晚见到他干爹,柳老板这件事他可不敢让干爹到事发才知情,那等于罪犯欺君,他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还在唱着堂会的寿星佬宅邸里,因为入夜时分一处院落又开了赌局,所以倒比白天还要更吵闹。

唯有一处两层的中式小楼独在幽闭一角,楼上卧房内紫檀架上的香炉里袅袅散着幽香,整栋楼都静谧的同别处格格不入。

柳老板从他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套杨贵妃的行头穿戴上,对着镜子甩了两下水袖,摆出个《贵妃醉酒》里的经典身段。

其实他打小学戏时是学旦角的,后来因为生的太过标致总被师兄弟们调笑,一怒之下这才改学的老生戏。可谁知道纵然是戴上髯口唱老生,到最后也还是......

刚才丁秉朝来请他干爹出去说话时看自己的那一眼,让他凭空生出了丝寒意,似乎有了种祸事临头的预感。

对着镜子,柳老板就想起了当年学戏时师傅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老话:人这一辈子,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都是命里注定了的。

楼上前后窗子都大开着,起了风,呼呼的灌满了一屋子,吹得满墙的名人字画扑啦啦作响。窗外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震得整栋小楼似乎都有些摇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柳老板舞着水袖对着镜子给自己清唱了一出没有锣鼓点的《贵妃醉酒》,夹杂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去。

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唱戏了。


第49章 第四九章 危险逼近
49、危险逼近
萧冥羽去了那家不起眼的小旅店,韬世正趴在房间的床上画画,曼婷去打开水了。

"画什么呢?"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下,萧冥羽探身来看儿子的画。

韬世立刻献宝一样指给他看:"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

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涂鸦,带着属于四岁孩子的童真,画着手牵手幸福的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有一张笑得夸张的血盆大口。

伸手把孩子抱进怀里,萧冥羽在韬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充满父爱的吻,然后忍着满腹歉疚的心痛说画得真好。

"你来啦?"曼婷进房后看见萧冥羽,依然笑的温柔。

"我给你门带了点吃的。"饭菜是在南京最好的馆子定的,不方便带她们母子出去吃,只好用这种方法权作补偿。

"楼下有糕饼卖,我们随便吃点什么都行的,你不用天天跑来送饭。"曼婷体谅的说。

然而这是萧冥羽仅能为她们母子做的了,所以还是坚持说没关系。

打开食盒,曼婷把里面精致的几道菜肴拿出来,照顾韬世先吃。

"你也一起吃点吧,这么多我们吃不了的。"来南京也有几天了,曼婷连跟丈夫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几乎有些不敢正视曼婷,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曼婷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保持着侧身对着萧冥羽而坐的姿势好半天没有动。良久,才低低的问了一声:"我们母子非走不可么?"

"曼婷,我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一些,你们母子留在南京太危险了。"

看了眼专心对付着香酥排骨吃得头都不抬的韬世,曼婷转过身来示意萧冥羽到远一点的窗边去谈。

"宗坤,你我夫妻一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也许是童养媳大了几岁的缘故,曼婷严肃起来讲话时,是带了几分姐姐的口吻的。

萧冥羽心里扑腾了一下,带着惴惴的心情点了点头。

"不能容我们母子留在南京,单是因为抗日,还是有其他原因?"曼婷几岁就到了顾家,本姓的俞字已经多年不提了,她很早就认定自己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可自从宗坤被日本人抓去后,她渐渐觉得自己可能连死后进顾家祖坟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尤其这次来到南京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萧冥羽知道,尽不了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义务",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一天的。

"曼婷,留在这里,你危险,我危险,韬世也跟着有危险。让你们走,的确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至于另外的原因......"萧冥羽做了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把话说的不至于结巴:"我不敢奢求得到你的宽恕,只是不能骗你,我确实......爱上别人了......"

以为会被歇斯底里的怒骂和捶打,萧冥羽闭了眼睛等待加诸在自己身上发泄。

意外的,曼婷只是略微加重了些的呼吸,并没有任何失控的举动。

垂了眼沉默了片刻,曼婷心底无声的叹息了一下,她那个不祥的预感,还是成真了。

"我们明天就走。"不是负气,这么久以来丈夫身上发生的变化,让她对这件事早有了心理准备。她也是读过书的进步女性,虽然可能并没有读到很高的年级,但在重庆那段日子,也努力抽时间去大学旁听给自己充电,爱情不能勉强的道理她很明白。

曼婷几乎可以算是看着丈夫长大的,她对"顾宗坤"恨不起来,那种感情凌驾于爱情之上,她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是把丈夫看作弟弟的。而且对于一个变了心的丈夫来说,萧冥羽还愿意给他们母子钱,也许已经不能算是太坏了。

萧冥羽完全没有料到曼婷会是这种反应,一时吃惊的看着对方,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那位小姐一定很漂亮吧?"也是他们组织的人么?听说,志同道合的人很容易走在一起。他们或许是扮假夫妻,然后就有了真感情。

"他不是......小姐。"萧冥羽觉得很难同跟"自己"的肉身生有一个儿子的女人来解释这件事,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不是小姐?"曼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丝异样的神色:"宗坤,勾引人家太太这种事,是不道德的。"虽然爱情是盲目的,可有些底线总该坚守,那是做人的原则。

"我是说,他不是女人。"还有什么比身为人家丈夫的男人跟妻子出柜更窘迫的事么?萧冥羽说这话的时候连耳朵都红了:"我爱上的不是女人。"

"......"曼婷失语了,她觉得自己可能领会错了丈夫的意思:"不是......女人?"丈夫该不是想要告诉自己,他爱上了男人?

"曼婷我真的......非常抱歉!"

性取向这种事并不是他可以决定的,纵使没有林耀庭的出现,他也永远没办法成为一个好丈夫。让他接受女性,就好比让异性恋者接受同性那么困难,他完全是无能为力......力不从心......心有余而力不足!

曼婷抬手示意萧冥羽先不要说了,她需要冷静一下。扶着胸口慢慢坐下来,却转头看见韬世抓着一只凤尾虾看着他们这边。

"爸爸?妈妈?"连小孩子都看出了他们神色不对,声音怯怯的。

曼婷看着韬世,都恍惚的产生了错觉,这个孩子是自己跟丈夫生的没错吧?可丈夫,竟然说他爱上男人了?

换上笑脸安抚儿子继续吃饭,曼婷调整了半天的情绪,才转回头面对眼前让她哭笑不得的丈夫。

"我等你。"

"呃?"萧冥羽一时没有领会她这句话的意思:"等我什么?"

"等你玩够了,回来。"

"玩?"萧冥羽完没料到曼婷会这样说,一句话梗在喉头。许久,才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没有在玩。"

"宗坤,你在说什么疯话?男人跟男人怎么可能过一辈子呢?"曼婷觉得时光似乎退回到了丈夫还会尿裤子的不懂事年纪,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或许算不得天下奇闻,可那些男人最后还不都是要娶妻生子回家过日子的么?哪个男人会为了跟男人的一时新鲜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那才真成了天下奇闻!

"曼婷,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不是在学人家包男戏子玩男优伶的胡闹:"我爱他,而且我不可能回到你身边了,我对女人......我不能耽误你的幸福,你懂吗?"

萧冥羽真的语无伦次了,说的自己好像是个有性功能障碍的患者。

曼婷定定的看了他半天,脸上渐布疑色:"宗坤,是不是在天津时日本人的大刑伤了你?"问着这话,曼婷的视线移向萧冥羽下身,满眼痛心。

"......"不是伤了那里,是伤了性命!状况变得有些尴尬,然而萧冥羽无法解释清楚那不合情理的一切,因此只是极不自然的牵动了下唇角,最终没有说话。

如果这个理由能让曼婷放手放得心里好过一些,那就让她这么以为吧。

回头看了眼还在忙着吃东西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韬世,曼婷拉住了丈夫的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我会守着你的,就算、就算真的不行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已经有韬世了,只要我们三口人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过日子就好。"

曼婷真的是个善良的好女人,萧冥羽歉疚的完全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泪水。

"算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了。明天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傍晚会有人来接你们去城外乡下暂住一段时间,等我忙完了这边手头上的事,就去乡下看你们,我们到时再好好谈。"解释这种事情,真的非常令人为难。

萧冥羽离开曼婷这里的时候,丁秉朝正踌躇满志的去了梁公馆拜访,扣畔上还挂着块作为查获上海那个照相馆战利品的纯金怀表。

拉着萧冥羽的洋车在傅厚岗的巷口停下来,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报要传递,萧冥羽就打算直接回家,结果看到那家咸水鸭店一向放下的门帘卷了起来。这是有紧急事件要他前去联系的暗号,萧冥羽就抬脚进了店里。

店老板正给一位老太太装鸭子,看见萧冥羽进来,就热络说是老主顾了,稍等一下。

萧冥羽会意,没等多一会儿店主打发了老太太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店里走了点。

"上海又出事了,我们有几个人被76号逮捕了,现在可以确定有一人已经反水,你要格外小心。"店老板注意着店外的情况,急促的低声警告萧冥羽。

"是我的接头人?"现在萧冥羽的情报关系网已经转移到南京了,如果是上海那面出事的话,难道是水蜜桃?

"不是,是一个的照相馆,负责情报传递的工作,所有拍过跟踪或制裁对象照片在那里冲洗过的人员,我们都要例行通知他们小心。"

听老板这么说,萧冥羽松了一口气。他为制裁杨寿祥时的确用个怀表造型的相机拍过照片,但洗照片这种事并不是他亲自去的。他们这种人除了上下线之外几乎不与其他成员发生平行的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他现在人已经离开上海了。

辞别老板一进梁公馆院门,水生就悄悄的溜过来告诉他从上海来了客人。萧冥羽听完就是一愣,水生描述那人常去和平剧场请柳老板,他第一反应就是丁秉朝。后来又听水生说白伯也躲到了后院里,他就更肯定那是必是丁秉朝无疑了。

等进了客厅一看,果不其然,丁秉朝正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的跟林耀庭在喝茶聊天。

"呦,清水先生回来了?"丁秉朝因为知道当初不是萧冥羽去谋杀他,所以表现的好像把谋杀那篇完全翻过去不记得了一样,甚至还站起来假意亲近的打招呼。

萧冥羽一眼就先看见了那块挂在丁秉朝扣畔的纯金怀表,心下大为吃惊,暗揣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了。不过面上倒是也做得滴水不漏,客气的寒暄道:"稀客啊丁先生,几时来南京的?"

"有一阵子了,上次因为玉楼的事跟林老弟有些误会,这次特地登门谢罪。"

"老丁你严重了,大家都是为汪主席效力的,同僚之间,说什么谢罪不谢罪的!"林耀庭打着哈哈让丁秉朝坐。

"那我必须得谢林老弟大人大量了,改天我做东,请林老弟和清水先生务必赏脸给我个表诚意的机会。"

三个人重新分宾主落了座,相谈的倒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丁秉朝自然是不知道萧冥羽跟怀表的渊源的,他来是为了试探柳老板和萧冥羽的关系。

柳老板就是老豆腐的事一经揭发,丁秉朝就第一时间通知他干爹。因为被枕边人算计,他干爹盛怒之下选择大义灭亲,让76号的人顺利的带走了柳老板。

虽然柳老板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到了76号受尽酷刑愣是一个字不肯说,但丁秉朝总记得他帮助安排玉楼和这位清水先生见面的事,因而很是怀疑起萧冥羽的身份来。如果一旦攀住了萧冥羽,不愁引不出林耀庭。对于玉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虽然他没证据跟林耀庭有关,但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

对萧冥羽来说,军统成员间单线联系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可以在有人叛变时不至于牵连更多的人就不提了,弊端之一,大概就像现在这样,虽然大家是同一组织的成员,却互不知对方的身份。萧冥羽如果一早知道柳老板也是军统的人,他说什么也不会为了白玉楼的事情去找他帮忙而至对方于险地的。

丁秉朝在这里连明示带暗示的说了一番柳老板的故事,柳老板是在他干爹寿宴上被当众带走的,这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然而林萧两人听后除了对柳老板是军统成员表示出极大的惊讶外,并没有丝毫的可疑之处,丁秉朝敲山震虎这招没有奏效。

这使得丁秉朝有些悻悻不乐,不过又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来日方长,随即婉拒了林耀庭留客吃饭的客套话,礼貌的起身告辞了。

丁秉朝刚走,萧冥羽就被林耀庭风一样拖进了楼上卧室。

"你们军统又出什么事了?那块怀表怎么会在丁秉朝身上?"林耀庭火烧火燎的发问。

"你也注意到了?"一向知道林耀庭是个有心人,但可能他远比自己看到的还要有心。

"别说这些没用的!"林耀庭清楚的记得那个晚上是中统郑女士殉国的日子,他喝了不少酒,就那样抱着萧冥羽睡了一夜,怀中人身上当时就挂着那块怀表。那么精致的纯金手工怀表,不可能出现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块。

"我们的一个照相馆被破坏了,他们可能从那里搜到了这块微型相机怀表。"不得已,萧冥羽据实相告。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林耀庭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得把表偷回来!"

"偷?"萧冥羽虽然也很不想那块表落入敌人手里,但看丁秉朝把他挂在身上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发现那其实是个微型相机,这样去偷未免太冒险了。

"记得谁见过你戴那块表么?"林耀庭正色提醒:"长谷川绫子!"

他的记忆力一向是值得引以为傲的,还深深记得那晚萧冥羽回来时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后来一问知道他跟长谷川绫子跳过舞,那么长谷川绫子肯定看到了那块怀表!

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丁秉朝就是她的手下,倘若这块表被绫子看到,萧冥羽就危险了。他能一眼认出那块表萧冥羽戴过,那么同样是特工的出身的绫子没理由认不出来!一旦她追问出怀表的来源,不管发没发现表是微型相机,都会发现萧冥羽同军统联络站有牵连。那样的后果是林耀庭不敢想象的,就像他不敢想象柳老板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目前唯一的庆幸的是,丁秉朝不知基于什么理由从上海得到这块表后一回来就先来了他们家,那么绫子应该还没有见过这块表。

"在家里等我,哪也不要去,我尽快就回来。你守着电话别离开,如果有事我会先用电话通知你!"

林耀庭吩咐完不等萧冥羽多说,甩上门就急匆匆的下了楼。他要去安排偷表的事宜,绝对不可以让绫子有机会见到这块表!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不眠之夜
50、不眠之夜
萧冥羽此刻承认,经验方面,他的确比不上林耀庭。可对方为他以身犯险这种事并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不管是从两人关系还是从彼此身份考虑,他都不想事事让林耀庭代为解决。

心神不定的萧冥羽在楼上卧室里坐立难安,连晚饭都是水生给他送到楼上的,不过也只是胡乱吃了两口。

电话始终没有响过,那应该是林耀庭一切进展顺利的表现吧?

萧冥羽看了眼时间,正想林耀庭差不多该回来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街上传来几声猫叫。倾耳细听了一下,萧冥羽回身看了眼电话,转身出了房间。

林公馆外,一辆黄包车无声无息的停在那里状似在等客,萧冥羽出来和车夫对视了一眼,二话没说就上了车。车夫也没多话,虽然已经不需要遮太阳了,还是把手里的破草帽扣在了头上,拉起萧冥羽就出了傅厚岗。

车子出了街口没多远,萧冥羽就被转移到了一辆汽车上,这次汽车一直开出了南门外。

城外晚上荒僻无人,汽车司机熄了火一个人下了车远远的去吸烟了,留萧冥羽和后排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单独密谈。

那几声猫叫是联络暗号,但萧冥羽没想到要见他的人会是水蜜桃。

"上海有人叛变,为了安全起见,可能被牵连的人员暂时撤出来转往其他地区,上海要派新面孔进去。"水蜜桃知道萧冥羽有疑问,就先解释给他听:"我从上海来南京工作了,以后还是由我负责跟你直接联络。"

萧冥羽也才来南京两个月,自然还是跟老上司熟悉一点,对此并无异议。

"上次你汇报的关于长谷川勇人的消息很重要。"水蜜桃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注视着萧冥羽:"北极熊,组织需要你进一步接近这个长谷川勇人,务必要掌握他那支队伍的具体情况。"

"他的队伍?"萧冥羽没有听得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也正是水蜜桃急于找萧冥羽出来要跟他说明的,关于中野学校毕业的长谷川勇人所率领的一支特殊的队伍——大陆挺进队。

长谷川勇人"九一八"之后加入关东军,同年底即被送入位于东京的中野学校进行学习。这所学校名义上是所警察学校,其实是为日本军国主义培养特工的秘密学校,所招收的学员都是现役军人。长谷川勇人加入了一切模仿中国人的中国特工班,这个班级的学员每人都起了中国名字,饮食起居一切生活习惯全部都学习中国人,直到除了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日本人外,包括中国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把他们当成中国人后,才被派到中国战场进行间谍活动。

这所学校的成员大部分被派到中国各地的特高课,但其中及其精英的一部分则被另做了安排。这些人经过更严格的选拔、进行了更严苛的训练后,要扮作中国伤兵或逃荒百姓在中国老百姓家借宿一夜。如果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都不被发现是日本人,才算最后通过考核,然后加入一支秘密的武装特工部队,即大陆挺进队。

大陆挺进队主要的任务是在中国战场的后方,进行侦查、偷袭、暗杀等活动。因为他能讲流利的中文,可以混迹在中国百姓中而不被发现,所以经常穿上中国老百姓或国军伤兵的衣服,装作寻常的百姓或溃退伤兵而突然冲入中国军士中开枪射杀把他们当做自己人的中国军人,为后面主力部队的进攻做开路先锋。而这个时候中国的军人往往因为诧异或来不及反应受到重创,导致整个战事的失利。

在中国战场上活跃着许多支这种秘密的武装特工部队,他们的行动使得中国军队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根据萧冥羽提供的情报,动用潜伏在日本高层的军统情报人员着手秘密调查,发现长谷川勇人接受了中野学校军国主义分子狂热的洗脑后,背后正暗中领导着这样一支队伍。为此,他化名高大宝,九年间不跟自己的日本家人联系。

萧冥羽听完水蜜桃的介绍,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日本人为侵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能够把特工这样使用。根据《日内瓦公约》,间谍不同于正规作战士兵,被敌方抓住后是不能享受战俘待遇的。而穿着敌国制服作战的军人属于间谍行为,同样不享受战俘待遇,被俘后可以直接处决。

"我知道让你打入长谷川勇人身边很困难,也有很大的危险性,但现在只有你同长谷川绫子的关系较为密切,有可能接近他们。"

水蜜桃当然知道要得到这样一个中国通的间谍的信任会有多困难。但大陆挺进队的破坏性是巨大的,长谷川勇人这次不知道为了什么来到上海,可能很快就要回去领导他那支深入中国腹地的队伍了。如果错过了这次消灭他们的机会,不知道又会损失多少国军将士。

"我明白,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萧冥羽知道,自己接受的这个命令几乎可以划归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行列,但为了抗战的胜利,他愿意去努力尝试。

拍了拍萧冥羽的肩膀,水蜜桃拿出了一件东西交给他:"必要的时候,这个你也许用得着。"

车里光线暗,看不清楚,萧冥羽最初以为水蜜桃给他的是氰化钾,等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信封。

交代完毕,水蜜桃命令司机将萧冥羽送回到某条街口,那里还有个黄包车在等着送他回傅厚岗。

回到林公馆,林耀庭还没有回来,萧冥羽锁好房门,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倒在桌子上的东西是两页纸和一个银色的指环,指环上面雕着一个很像乌鸦的鸟,只是那鸟的眼神阴毒,萧冥羽看了一眼后便不愿再看第二眼。

后来读了那两页日文的资料,才知道这种鸟叫八咫乌,是乌鸦死后化成的一种怨灵,难怪看起来眼神那么恐怖。

牢牢记住了资料上的每一个字,萧冥羽闭上眼睛在脑海后又将那些东西在仔细过了一遍,才拿出火柴,将信封和资料统统烧成了灰烬。

给指环穿上了一根细绳,萧冥羽把那只八咫乌戴在脖子上,而后拉好衣服挡住了里面的东西。

有了这个东西,他的脑中很快成型了一个计划!一个......非常非常冒险的计划!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林耀庭还是没有回来,萧冥羽渐渐觉得坐不住了。

在他惦记林耀庭的时候,殊不知林耀庭正在跟丁秉朝展开巷战。

在丁秉朝落单去酒店洗手间方便的时候,派去偷他怀表的梁上君子竟意外失了手。林耀庭头脑一热,就自己蒙上脸堵在了丁秉朝回颐和路21号的路上。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结果了丁的两个手下,却让当事人活着跑向了21号旁边的日本宪兵司令部。

林耀庭最后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腿,但距离太远,等他换好弹夹,对方已经连滚带爬的进了宪兵队的院子。

一队日本宪兵立刻端着枪冲了出来,林耀庭再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好懊恼的忙着逃命。

等他回到林公馆已经是凌晨了,卧室里还亮着灯,萧冥羽正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见他回来忙急切的迎了上来。

"怎么才会来?"握住林耀庭的双臂,萧冥羽上下左右的用眼睛给他做了番全方位立体式的扫描后,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帮我放水,我要洗澡。"林耀庭抬手解扣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脱了个精光后将衣服抱进洗手间放进了个铜盆里,浇了瓶烈酒后,划燃火柴就把盆里的东西全给点着了。

萧冥羽放着水,转身看见也不多问,起身把洗手间的气窗打开,把燃烧的烟尘全放出去。

"东西没弄回来,我可能还把事情弄得更糟了。"林耀庭不是个不谨慎的人,但遇到和萧冥羽有关的事他就会头脑发热,不受控制的就冲动了。

"出什么事了?"萧冥羽紧张的在浴缸边递给他香皂,他必须把手上残留的硝烟反应洗干净。

"我杀了两个76号的特务,还打了丁秉朝一枪。"绝对属于打草惊蛇了。

"他看到你的脸了?"萧冥羽紧张的香皂都没拿稳,失手就掉进了浴缸中,溅了林耀庭一脸的水。

"那倒没有。"捡起碰巧掉在双腿间的香皂,林耀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话也没能让萧冥羽放松下来,林耀庭要是为了他出事,他会痛恨自己根本不该穿过来重新活一次!他宁可没爱过这一场,也不希望对方有事。

"明天丁时俊的葬礼你会去吊唁吧?"接受了水蜜桃最新的命令后,萧冥羽心中就有了其他打算,这打算中,第一个被算进去的就是林耀庭。

丁时俊是丁默邨的弟弟,丁默邨被李士群挤出76号后到南京出任行政院社会部部长,把弟弟也一并带到了南京。谁知道才来没多久,丁时俊就在大世界舞厅中因为跟人起冲突而被一酒瓶砸在脑袋上给砸死了。

萧冥羽不提,林耀庭光紧张他的事情,几乎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他当初差点被舅舅安排进76号,跟丁家兄弟也都认识,冲着舅舅那边也是要礼貌性的去拜祭一下的。

"去是该去一下的。"不过现在出了丁秉朝这个隐患,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决,如果抽不出时间葬礼可能就不去了。

原本是安排了人明晚帮萧冥羽把太太和儿子送到郊外乡下的,现在他想是不是应该把萧冥羽一起送走的好。虽然一百万分的不想给他们夫妻团聚的机会,但萧冥羽平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再也不能触摸到心上人,只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也许就足够了。

萧冥羽自然不清楚林耀庭心中所想,听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了他。

沐浴过后的林耀庭身上带着法国马赛香皂的清爽气息,没有完全擦干的头发偶尔落下一颗水滴,滑过蜜色的肌肤,留下一条润湿的痕迹。痕迹蜿蜒过蕴含着力量的腰腹,隐没在平坦小腹下......

林耀庭一心想着对策,没有注意到萧冥羽在看他,率先转身回了卧室。

恋人的腰部线条完美,是他身上另一处让人痴迷的所在,萧冥羽贪恋的注视着那背影,叹不能让林耀庭的样子永永远远的在眼中生根发芽。

发现萧冥羽没有跟过来,林耀庭诧异的转身,就看到他眼神复杂的望着自己,里面有某种赤|裸|裸的渴望。一个视线的交汇,他已经懂了萧冥羽所渴望的是什么。

然而还没有给林耀庭说话的机会,萧冥羽已经先投怀送抱了,带着种热烈到想要毁灭的疯狂,吻痛了爱人的唇。

"冥羽......"

"我爱你!"突兀的打断他,萧冥羽凝视着对方,一字一顿的告白:"我爱你,今生最爱的人,是你。"至于重生前的那些过去,就让他真的成为过去吧。

林耀庭所有想要说的话,在这句告白的冲击下像退潮后的海滩,顷刻间被冲刷的什么都不剩了。

倾身将萧冥羽压倒在床上,他只想把自己满满的爱全部填充进对方的身体里。就算明天他跟太太和孩子一起离开,就算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抱住他,也都不重要了。他会用余生记住爱人的这句话,长长久久的记住,如果他的生命还有"长久"这种存在的话,这句话将作为支撑他余生生命的全部给养。

两个都把这一夜当成末日来爱的人,带着对民族未来的希望进行着一场绝望的爱。

一个透支的去给予,一个无度的去索取。今晚,注定是一个疯狂的不眠之夜。

但在对彼此隐藏起来的心底,却是看不见的隐忧和离愁......


第51章 第五一章 舍生忘死
51、舍生忘死
那块暗藏危险的纯金怀表,此刻正躺在长谷川绫子的办公桌上。这是丁秉朝昨天仓皇逃命到日本宪兵司令部时不小心失落的,而后被人捡到送回颐和路21号来还给他。不过由于丁秉朝腿上中枪被送去了医院,所以东西暂由绫子代为保管。

看到这东西的第一时间,绫子就已经觉得眼熟了,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天亮后她便直接去了丁秉朝住的医院,详细的询问了这块怀表的来历。

起初丁秉朝还想要隐瞒自己查获军统潜伏站私藏物品的行为,后来发现绫子暗示这表另有牵涉,才据实相告。表是他搜查那个照相馆时发现的,因为看是金表,就一时起了贪念据为了己有,没有上缴76号。

丁秉朝刚经历了劫后余生的大难,绫子也无心追究他藏匿金表的行为。她只是想要知道这表的来历,以便帮自己回忆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表。身为职业特工,记人记物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她当初可以将仅匆忙看过一遍的国军察哈尔布防图准确无误的绘制出来,眼前这块表没理由难住她。

把表拿在手里反复开合着翻看,忽然在一次弹开表盖时听到了种同之前弹开有着微小差别的声音。绫子又试了几次,发现在捏住表链靠近表盘根部时打开的那"啪"的一声的确是不同的。又一次捏着表链打开后,绫子把表翻过去查看底部,终于发现了异样。表背面在这种方式打开时,露出了隐藏的一个微型相机的镜头,表盖合上后又会自己缩回金雕的装饰下面。

绫子忽而冷声一笑,这不仅是因为她发现了金表的秘密,更是在若干次开合怀表的"啪啪"声中,想起了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以及做过这动作的人。

会在街上被人错认成别人丈夫的清水君,到底是什么人呢?

绫子立刻命人去亨通银楼把清水君"请"到21号来,结果等来的消息是清水淳今天并没有去银楼。再度下令,指使21号的特务秘密去林公馆里"请"人,并吩咐多派人手兵分几路到车站渡头排查监视,以防清水淳外逃。

萧冥羽并没有逃,他正在准备制造一起谋杀。

暂时作为丁时俊灵堂的一处院落外,萧冥羽坐在没有熄火的汽车里,盯着从灵堂里吊唁完出来的人。

林耀庭是同几位在76号跟丁默邨私交不错的特务一起出来的,萧冥羽还认出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初到上海时,在大光明电影院刺杀未遂的谷口健一。

有日本人在实在太好了,而且这个谷口健一听说还是林耀庭在东京士官学校的学长。

看着林耀庭那张酷似幽羽的脸,无声的在心底说了句珍重,萧冥羽一脚油门开着车子直冲了过去,目标正是最当中的林耀庭。

看到一辆车急速向人群冲过来,大家都纷纷躲闪。被锁定为目标的林耀庭更是吃惊不小,忙向旁边一个飞扑,狼狈的趴在了地上。

萧冥羽一撞不成,立刻倒车再撞,林耀庭在地上接连几个翻滚才险险的避开了车轮。他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趁着车子又倒后准备撞过来的时候,就着俯趴的姿势,抽出手枪嘡嘡两枪打爆了车子左侧的两个轮胎。

汽车立刻失控的漂移了大半圈才停下来,萧冥羽不能再利用车子,索性打开车门跳下来直接向着林耀庭冲了过去。被这一幕惊得来不及反应的众人都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亮的日本30军刺!

刺刀都是带有血槽的,一刀能把人捅个对穿,血槽放血会加快失血速度,加速人的死亡。萧冥羽就是握着这样一把军刺捅向林耀庭的。

"冥羽?你疯了!"林耀庭起初没注意到是谁想杀他,当他把枪口举起来对准萧冥羽后才看清是对方,结果就在他一愣的功夫,手里的枪已经被军刺打掉了。

"我疯了也是让你的风流逼疯的!"萧冥羽歇斯底里的举刀就刺,毫不留情。

林耀庭不明就里,只好徒手死死握住了刀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杀我?"

由于林耀庭是倒在地上的,握住刀锋的双手被割伤后,血顺着他的手腕就流入了袖口中。萧冥羽看得心口一疼,手上的力气不由自主的有点放松。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萧冥羽声嘶力竭的指控,让远远看着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在床上玩得那么疯我都陪你了,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了,为什么还要一再一再的背叛我?"

"冥羽......"林耀庭震惊的呢喃了一声,随即更加震惊的明白了萧冥羽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决裂了!他是要跟自己彻底的撇清关系!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在林耀庭看来,也是昭然若揭的。他是怕连累自己,想要保护自己!

那么,他是要去干什么?

"去死吧你!"刷的抽回刺刀,给林耀庭掌心留下了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而后萧冥羽再度把刺刀高高的举起,重重的向着林耀庭的心口刺了下去。

闪身一滚,林耀庭就势一腿扫倒了萧冥羽,扑过去跟他抢那柄刺刀。

"冥羽,你到底要干什么?"手上较着力,林耀庭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痛心疾首的质问。他无法相信爱人竟然会一字不漏的做出用这种方法跟他撇清关系的决定,他们昨晚,才刚刚缠绵过一整夜。

"别忘了晚上送我太太和儿子离开南京的事。"此时此刻,萧冥羽仍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是"顾宗坤"。

林耀庭真的要气疯了,不顾掌心的伤势,猛力夺下了那把刀,远远的甩了出去!

"起来,跟我回家!"

刀被扔掉了,萧冥羽却摸到了林耀庭之前被他打掉的那把枪。不理会爱人的话,萧冥羽自顾自的用恶毒的字眼咒骂他,口口声声将要杀了他这句话喊得周围人都听得见。

两个人经过军刺之争后,又转为抢枪。

林耀庭急得满头大汗的低声恳求道:"冥羽!别这样......"

被萧冥羽开车冲过来的疯狂举动吓得躲了很远的围观者只能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人打得互不相让,似乎谁都想把那把枪抢到手。而实际上,只有林耀庭自己最清楚,萧冥羽在最初作势拿枪对着他要打,逼他伸手来抢枪后,其实一直是想把枪口对准他自己胸口的。

警哨声远远的传了过来,看来是已经有人通知了巡警。萧冥羽趁着林耀庭听到警哨稍一分神的功夫,终于成功的将枪口转向了自己。

"耀庭,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最后的十一个字说完,萧冥羽掰开林耀庭挡着扳机的手指。那双手上鲜血淋漓,力气上自然吃了些亏,萧冥羽无声的对着爱人一笑,叩响了扳机。

看着萧冥羽在自己身下中枪昏死过去,林耀庭几乎丧失了一切感知。扳机是萧冥羽自己扣下的,但枪是由他握着的,所以现在枪还拿在他的手里,看起来,这一切就像是他开的枪。

看桃色纠纷,还是两个男人桃色纠纷的人们指指点点的围了上来,周围乱成一团,林耀庭满耳就只剩下的嗡嗡声。

巡警立刻冲了上来,刚要处理这事,长谷川绫子也带着人赶到了。一直围观了整个案发过程的谷口健一立刻主动上前向绫子叙述了事件的经过,并把林耀庭失魂落魄的模样描述成了一个在刚刚在枪口下死里逃生的人的正常反应。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林耀庭开枪是自卫。绫子蹙眉安慰了林耀庭两句尽快养好伤之类的话,就让人把探过鼻息并没有死的萧冥羽送去了医院抢救。她对桃色纠纷没有兴趣,即使要搞出人命也一样。目前她只关心清水淳的身份,所以希望林耀庭这一枪别把人给打死了,那样她的线索就又断了。

不过又是桃色纠纷,这个清水淳在上海想要杀丁秉朝是因为桃色纠纷,想要杀林耀庭又是因为桃色纠纷。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是军统特工么?

长谷川绫子回21号的同时,带上了目击证人谷口健一。她对刚才的事情还有些疑问,而且也有些关于林耀庭的风评想听听谷口的说法。

"你是说,林耀庭在日本时就同很多男人保有这种关系?"她以前曾听谷口说起过林耀庭的事,但没有像今天问得这么详细。

"是的,他是梁鸣士的外甥,回到上海后也利用特殊身份先后同很多男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而且他同清水淳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我在大光明电影院就曾看见过他们打架。"谷口心目中,林耀庭就是个滥情的人。而真正让他鄙视的是,清水淳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竟然甘心沉沦在这样一个劣等人种的身下。

绫子点点头,如果萧冥羽真的是日本人,那么他是军统成员的可能性就不大,可他真是日本人么?那对儿在街上认错了人的母子又跃入绫子的脑海。

"上海你先不要回去了,我会跟影佐少将说的。"丁秉朝中弹住进了医院,她的手下更没有得力的人手可用,就准备让谷口健一先留下,帮她去找那对认错人的母子。

林耀庭是被听到这事赶来的张处长给硬拖到医院的。手上了伤口包扎好了后,他就打听到了萧冥羽手术的医院,不过那里有21号的特务和日本宪兵把守,不准人靠近。辗转透过关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萧冥羽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所以他才更快一步同自己做出你死我活的绝杀姿态,想让敌人知道他是想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的。

不敢表现的太过哀伤,否则更加辜负了爱人的布局,林耀庭硬生生的让泪水倒流回眼眶,振作精神大步的离开了医院。

他明白,只有自己好好的活着,才有可能从日本人手中救出萧冥羽。所以为了爱人,他也不可以让自己出事。

医院外,张处长抽着烟靠在车门上等他,见他出来,就把烟蒂一扔拉门先上了车。

林耀庭也随后上去,气色调整的比之前好了很多。

"老弟,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个翻脸咬人的兔子么?我看你家里端茶倒水的那几个孩子也都不错,要是不够的话,我们处新来的胡参谋你见过吧?你要是有那意思,改天哥哥做东,介绍你们正式认识认识。"把林耀庭当了兄弟的张处长亲自充当司机,还自以为贴心的安慰着。

林耀庭看了看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双手,冷笑了一声:"为他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我就是想看看这一枪打死他没有,要不是有21号的人拦着不让进,我说什么也要再给他补上一枪。"

"哈哈哈!拿得起放得下,林老弟你果然是个人物!"张处长神情欢愉,转头看了眼林耀庭:"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还真不假,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道喜的!"

"张兄你又开小弟的玩笑了是不是?"林耀庭对着他一举木乃伊手:"命侥幸没丢,手现在可真是半残了,喜从何来?"

"陈黑子被咱们两处兄弟联名弹劾,官位不保,你们一处处长的位置舍你其谁?"

"陈处长真的被撤职了?"这是林耀庭这段时间里听到唯一一个好消息了,他私下里运作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见到了成效。

"你今天请假了不知道,上面的书面命令已经下来了,把他正式调出了参谋本部。"张处长腾出手来拍了下林耀庭的肩膀:"你林老弟就等着正式升职吧!"

"那就借张兄吉言了,要真有那天,我做东好好招待招待兄弟们!"

"放心吧,不会给你省下的!"

林耀庭并不在乎一个处长的位置,他在乎的是不久后参谋本部要派人去上海参加的那个会议。他已经预先得到消息,那个会议很可能跟日方最近的军事动态有关。参谋本部次长级以上的官员会带本次长室的一名处长参加,林耀庭必须要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处长职位才有可能去得成上海,所以他只有先让陈黑子让位。

还有太多太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做,他是这样,萧冥羽也是这样。

也许对他们这种人来讲,爱情,真的是件华丽易碎的奢侈品......


第52章 第五二章 濒临死地
52、濒临死地
萧冥羽的伤不致命,任务还没完成,他没有想过要死。子弹是在左胸靠上些射入的,但很有技巧的让子弹走斜角偏向肩头的位置,以保证不会伤及内脏。

只是知道林耀庭绝不会同意他冒险这么做,才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场戏,目的是让在场的人都做他们关系已经恶劣到你死我活地步的目击证人。

而至于林耀庭方面,他相信,凭对方的头脑,绝对可以看穿他的意图,不会让他这一枪白挨的。

这是萧冥羽穿越到民国后第二次住进医院,这次,依然还有特务作陪。看来,林耀庭说的没错,那块表肯定是给他带来了麻烦,但这在他试图接近长谷川勇人的计划之内。所以他庆幸,早一步下手演了那出以命相搏的戏码。虽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瞒得过绫子他和林耀庭的关系,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至于要怎样完全摆脱嫌疑,后面的就要看林耀庭如何自救了。萧冥羽相信,他爱上的人绝不是个草包,剩下的问题不会难倒他的。

"小淳,你醒了?"绫子今天一早得到萧冥羽手术麻醉剂已过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医院。

"绫子小姐?"萧冥羽失血后苍白的脸上满是惊讶,在床上挣扎的靠坐起来一点:"真没想到绫子小姐会亲自来看我,谢谢关心。"

"那小淳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的关心呢?"绫子今天穿着陆军少佐军装过来,此刻正一个指尖一个指尖的拽过,慢慢摘下了戴着的白手套。

萧冥羽捂着伤口的位置,露出了丝忏悔的表情:"我太冲动了,身为大和民族的子民,不该因为感情问题去当众实施谋杀。"

绫子听后不置可否的一笑:"这恐怕不是重点吧?"

"那......我不明白绫子小姐的意思了。"萧冥羽谦卑的一低头:"还请绫子小姐多多指教。"

长谷川绫子也不多说废话,伸手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了那块怀表。

拉着表链,将表垂在萧冥羽眼前,绫子语调缓慢却清晰的开口:"小淳还记得这块表么?"

萧冥羽皱着眉把表接了过来,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很像我之前的一块表,不过我的那块已经丢失很久了,这块比我那块似乎要重些。"随后他抬头把表还回去:"没有见过,谈不到记不记得。"

"哦?是这样么?"绫子的眼神凌厉起来,目光锁住萧冥羽的视线。

"难道绫子小姐以为这表是我的?"坦然的与她对视,没有任何情绪色彩,萧冥羽的表现非常自然。这样僵持了十几秒后,见绫子没有接,他又把举着的表又拿回自己眼前:"那如果绫子小姐觉得是我的,我就认下了,这表不比我丢的那块差,虽然它确实不是我的。"

"啪"的一声打开表盖,萧冥羽端详起这块表来,果然像第一次看见的样子。

"宗坤。"绫子忽然用一种自然的语气,并不突兀的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街上的认错丈夫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叫的。

心头咯噔了一下,萧冥羽却还是自顾自的摆弄着怀表,没有抬头。能够感受到绫子在盯着自己,所以他不经意的转头往病房外看了一眼,像是在看绫子叫的人怎么还没有进来。

绫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因为到目前为止,萧冥羽尚能够自圆其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如果他不是军统的人,那么自己就等于在做无用功,身为帝国的军人,她是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的。

"你先好好养伤吧!"

口气不善的说完,几乎算是一把抢过怀表。绫子转身抬腿刚走了几步,门外忽然一声报告,进来一个日本宪兵把拿着的一个文件夹交到了绫子手里。

一把打开文件夹,绫子飞速看过,原本阴沉的面容上浮出了一丝冷笑。而后,她缓缓的合上了夹子,不紧不慢的转回身来。

军靴在水泥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声音,绫子一步一步的回到萧冥羽病床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病床上苍白的人。

"绫子小姐?"萧冥羽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告诉我,这个东西你见没见过。"换用了肯定的语气,再次把怀表垂在萧冥羽的眼前,这一刻的绫子已经没有了小淳那样亲切的称呼。

萧冥羽盯着那块表蹙起了眉头,还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一把收回怀表,绫子对着手下一挥手:"给我带走!"

手下"はぃ"的答应一声后,立刻上来两个人把萧冥羽从床上承拖竖拽的拉下了病床,架住腋下就给拖了出去。

"绫子小姐!我做了什么?"萧冥羽的伤口被扯裂,血透过纱布和病号服,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不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新证据,萧冥羽除了摆出一副被冤枉的姿态,什么也做不了。然而绫子只是冷淡的看着他被拖出去,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一直被带到颐和路21号的刑房,萧冥羽血染半胸,脸色惨白的好像已经受过了重刑。两个特务将他两臂伸展用固定在墙上的铁链捆住了双腕,摆出了耶稣受难的造型。

血流的太多,萧冥羽觉得体温也在流失,头沉沉的垂在胸前,他觉得好想睡。

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绫子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后,才一字一顿的开口:"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我做了什么?"萧冥羽呼吸都有些断续,他无力的摇了摇头:"就因为我想杀一个中国人么?我不明白,绫子小姐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中国人这么对付自己的同胞?"

"如果你真的是清水淳,不要说杀一个中国人,就算十个百个也无所谓!"绫子突然提高了音量:"但你不是清水淳!你是中国人!还是一个中国特工!"

"我是中国特工?"萧冥羽难以置信般的笑起来,继而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好半天后,才渐渐止住:"你们就是这么为天皇办事的?抓不住真正的犯人,就拿自己人充数?这种事情难道是随便说说就可以,不需要证据的么?"

"你想要证据么?"绫子向后一伸手,立刻有手下递上了之前她看过的那个文件夹,绫子打开后单手三指捏住夹子顶部的中央,送到萧冥羽眼前:"看清楚,这是上海顺泰洋行上至经理下至普通职员的口供,他们那里从来没有一个叫清水淳或萧冥羽的人工作过,你的照片让所有人辨认过了,也没有人认识!"

萧冥羽看得清楚,那上面的确是顺泰洋行职员的口供,后面还有他们印下的鲜红手印。

冷哼了一声,萧冥羽把目光从纸上重新移动到绫子脸上:"这只能说明我没在顺泰洋行工作过,但不能就此证明我是中国特工。"

"那好,你倒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伪造履历参加去年在礼查饭店的日侨舞会?"把文件夹合上,绫子用坚硬的夹子一角顶在萧冥羽渗血最多的伤口正中间,慢慢的用力压下去:"你如果不是中国的特工,何必要处心积虑的伪装身份接近日侨?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绫子对伤口残忍的虐待让萧冥羽疼的额头青筋都鼓起来了,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扬起了头,忽而转用了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眼神盯住了绫子:"我的事情,你恐怕还不配知道。"

"混蛋!"身为帝国的军人,绫子不接受这种明显带着挑衅的蔑视,扬手就给了萧冥羽一记耳光。

随即绫子偏头对手下使了一个眼神,立刻有人会意的上前,一把撕开了萧冥羽被血已染成半红的病号服。另一个则从旁边燃着的炭火盆中,拿出个烧得火红的三角形烙铁向他走了过去。

"给我!"拿着烙铁的21号打手经过绫子身边时,被她要过了烙铁。依然为萧冥羽"不配"二字心中忿忿的绫子缓慢而坚定的朝前迈了一步,将火红的烙铁向萧冥羽缠着被血浸透了的绷带的伤口伸了过去。

这种程度的高温,烫熟皮肉之余,还会引燃他身上的绷带,中国人古代管大烧活人叫点天灯吧?当然,她不会让对方那么轻易被烧死的。

已经可以感到灼烧的热量喷在皮肤上的刺痛了,萧冥羽握紧双拳,指甲全部陷入了肉中。直面酷刑的勇气他承认自己没有,只有死死的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齿,以克制住不让自己懦弱的呼出痛来。

烙铁刚触及顶层的血红绷带发出焦糊味时,一声低沉的"住手"喝止了绫子的动作。

"哥哥?"握着烙铁转过身来,绫子诧异的开口。哥哥虽然这几天住在她这里,但从来不过问她工作上的事情。

长谷川勇人不是刚到的,他在楼上看到萧冥羽被带进来时就下楼跟了过来,虽然只见过对方一面,但他对这个人生出了种莫名的好奇。一直在门外的小窥视窗看着里面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看到萧冥羽衣服被撕开,露出他颈上带着的那个指环。

走进刑房,长谷川勇人快步来到萧冥羽面前,伸手想要拿那个指环来看。

萧冥羽已经被他那一声"住手"喝得张开了眼,见他要动指环,立刻厉声阻止:"不准碰它!"

勇人的手果然没有再向前伸,让握着烙铁的绫子大为不解。而后勇人附耳在她的耳边,低低吩咐了些什么。虽然满心疑问,绫子还是困惑的对哥哥点了点头,而后把烙铁放下,低声命令了一个手下去准备。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特务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一壶清酒和七只酒杯。

勇人对绫子一点头,后者虽带着不解的神情还是命令手下放开了犯人。萧冥羽一被松开,血流不止的伤口几乎已经让他没办法站立,直直的扑向地面。勇人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扶住,并让人搬来一把椅子扶他坐下,而后亲自接过那个托盘躬身托到了他面前。

虚弱的抬眼看了看勇人,萧冥羽动手把排成一排的酒杯摆成了北斗七星状,而后拿起酒壶向杯子里斟酒。然而这酒不是随意斟的,萧冥羽斟酒的顺序在绫子看起来极其没有规律,而勇人的神色却越来越恭敬。

按照天权、天机、天璇、天枢、玉衡、开阳、瑶光的顺序,将酒杯全部斟满之后,萧冥羽颤抖的放下酒壶。勉强的抬头,目光带着点无奈的扫过长谷川两兄妹,他才慢慢端起杯子开始喝酒。喝酒的顺序又是与斟酒的顺序完全不同的,变成了天枢、瑶光、天璇、开阳、天机、玉衡、天权的顺序。

绫子是越看越疑惑,勇人却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萧冥羽倒酒喝酒的顺序,并不给妹妹答疑解惑。

最后一杯的时候,萧冥羽似乎力气已经用尽,杯子刚举至唇边,就头一歪陷入了失血过多后的昏迷中。手跟着也软软的垂了下去,打翻了那杯酒。

勇人丢开托盘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大声命令备车,立刻送医院抢救!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抢救室外,绫子拉住焦急的踱来踱去的勇人。

抬头看了一眼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勇人停止踱步,和绫子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谴退了21号的特务跟班后,勇人才压低声音,在绫子耳边开口。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天皇的八咫乌特使!"


第53章 第五三章 谍影重重
53、谍影重重
八咫乌特使直接效命于天皇,每人都有一只天皇钦赐的八咫乌指环。这些人也是从中野学校中选拔|出来的,但使命与一般的特工不同。他们监视和侦查的目标不是敌对国成员,而是本国中的叛国者。

大东亚圣战的战火烧得太长太久,完全背离了淞沪会战前,天皇想要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目前的情况是前方战线处于胶着状态没有突破性进展,日本国内又因物资匮乏陷入资源危机。不少日本军士因为思乡思亲产生了厌战情绪,消极怠工,导致战事进展缓慢。八咫乌特使就是为天皇搜集这些人的情报,包括因厌战而失利的日军将领和同中国人联手参与抗日的日籍人士。比如加入第三国际为苏联远东情报部门工作的日本人,和加入日支斗争同盟跟中|共私相授受的日本人。

"那哥哥让他喝酒是......"绫子觉得萧冥羽的身份真让她难以置信。

"那是中野学校被派到中国战场上的特工人员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

中野学校有培训各国间谍的培训班,包括缅甸、越南等亚洲许多国家。培训班一期一期的学员被源源不断的送去所模仿的对象国,由于彼此的掩护身份不同,很可能在相遇时分不清敌友。所以被派去不同对象国的成员,会在毕业前被教习如果遇到可能是自己人情况下,如何确认彼此身份的联络暗号。

直属于天皇派遣的八咫乌特使因为要调查的对象很多是日本军方的人物,因此特使的身份更为隐蔽,但毕竟他们还是出身于中野学校,所以如果萧冥羽是八咫乌特使,那他肯定也曾在以中国为模拟对象国的培训班学习过,这种暗号他一定会懂。

"绫子,这些事情本不该跟你说的,你听过就忘记吧!"中野学校作为间谍学校是属于军部的高度机密,勇人其实没有权利因为绫子是自己妹妹就对她讲这些。

身为帝国军人,绫子懂得哥哥意思,因此郑重的点了头。

"哥哥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么?"

绫子现在已经知道哥哥秘密领导了一支武装特工队伍,在敌后化妆成中国百姓暗杀中国一些重要堡垒的守军。这次来南京是因为队伍因为伤残减员,执行任务人手严重不足,军部秘密为他从中野学校调配了一支十二人小队过来补充,他在南京就是等那十二人到上海后来投奔他。

"三天之内就会到了,我让你准备的药品准备好了么?"长谷川勇人还有一支在战场腹地的小队正等着他带药品回去。

绫子点头:"都准备好了,我还可以再给哥哥安排一个军医随行。"

"不用。"勇人拒绝了妹妹的好意:"军医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容易被看穿增加暴露的危险。"

绫子也没有勉强,看着来来去去忙着送血浆的护士,她又觉得困惑:"特使为什么不直说自己的身份?"

"因为他是帝国的军人。"非必要情况下,作为为天皇考察日本军士忠诚度的八咫乌特使是决对不可以随便暴露身份的。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特使随时做好了为天皇尽忠的准备,如果为了个人的安危就出卖天皇的话,那根本不配做帝国的军人。

长谷川兄妹两个在医院守候了小半天,医生给萧冥羽输了不少血后终于救回了他一条命。但人一直没有醒,医生说绷带被绫子烤糊粘连在伤口上,不排除会造成伤口感染的可能。

绫子命令医生要尽全力救治,需要什么药如果南京没有,就跟她说,她可以派人到上海去取。

最后又留下了十数个特务设置了两明一暗三道岗后,绫子才同长谷川勇人回了21号。

兄妹两个刚走,已经知道萧冥羽在21号出事的林耀庭也以给手伤换药为借口来到了这家医院,可他发现没办法越过三道岗哨接近萧冥羽,只好不甘心的暂时作罢。知道萧冥羽落在日本人的手里肯定没好,透过医院的自己人一打听,才知道虽然受了刑,但日本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暧昧,不像是单纯的想要把人救过来问口供那么简单。日本人这么多年一直秘密的用中国人进行活体解剖和做一些病毒药物的实验,他们审讯的时候经常会给犯人注射类似兴奋剂的药物,让人酷刑之下也不会疼到昏死过去。但显然,根据他得到的情报,绫子并没有对萧冥羽动用这种手段。

林耀庭担心着萧冥羽的伤势,又想不透他是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困惑又不安的去换了药,没想到一出来,竟然在院子里碰到了瘸着腿拄着拐杖从车上蹦下来的丁秉朝。

丁秉朝自从上次在医院被暗杀过一次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从此不敢在医院过夜。所以现在宁可一条腿极不方便的蹦上蹦下的来医院复查换药,也绝不肯住院了。

林耀庭在医院看到丁秉朝倒不算吃惊,毕竟他是让丁秉朝成为独腿先生的始作俑者。真正让吃惊的是,他居然在丁秉朝身边看到了忙前跑后开门扶人的丁盛易!

林耀庭的第一反应就是丁盛易反水投了汪伪政府,做了丁秉朝的跟班。

他这一愣的功夫,丁盛易已经扶着丁秉朝走到他面前了。

"小叔叔,当心台阶。"丁盛易扶着丁秉朝,殷勤的提醒着。

丁秉朝"嗯"了一声,先用拐杖撑在台阶上,而后借住丁盛易用力的一托,顺利的上了第一级。

到底一条腿不方便,上一级就得歇一歇。丁秉朝站定歇气儿的功夫,一抬眼看见了林耀庭。丁盛易也看见迎面在台阶上要下不下的林耀庭,三个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

"林老弟?这手是怎么了?"丁秉朝是特务头子,以他消息来源之迅速,纵然是瘸腿家中卧,那也是南京事尽知的。如此一问,不过是看笑话的成分居多。

听说林耀庭和那个清水先生你死我活的打了起来还动了枪,他高兴的腿都没那么疼了。其实这是典型损人不利己的心态,但是只要林耀庭能有点不痛快的事,他就能痛快好几天。

现在好了,他没了玉楼,林耀庭也没了他的宝贝。细想想丁秉朝还觉得自己比姓林的混的强,最起码玉楼只是离开他,还没到想要杀他的份儿上。

林耀庭看了看两只包得大如熊掌的手,摇头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那老丁你呢?你的腿这是怎么了?"

见林耀庭不肯说他的窘事,丁秉朝更不想说自己被追得屁滚尿流的逃进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丑事,所以也学着林耀庭的样子叹了口气:"唉!我这个也说来话长啊!"

"小叔叔,跟医生约好的换药时间已经过了。"看出他这位小叔叔不想说,丁盛易解围似的在丁秉朝耳边小声的提醒道,一副完全不认识林耀庭的样子。

丁盛易,丁秉朝,林耀庭似乎有点明白了:"小叔叔?老丁,这是......"

"我侄子,刚从北边老家过来。"丁秉朝拍了拍丁盛易扶着他胳膊的手:"盛易啊,这位是林处长。"

丁盛易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林处长,林耀庭点点头,又随便跟他们叔侄寒暄了两句才分头而走。

上了车,手受伤以了后给他充当司机的小李已经发动车子开出好远了,林耀庭还扭头看着刚蹦上最后一级台阶的丁秉朝,眼神意味深长。

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姓丁的居然把个共|党的侄子弄到了身边,林耀庭很有兴趣看他最后会是怎么个死法!

丁盛易的确是被丁秉朝特意找来的。

论辈分,丁盛易其实是丁秉朝不算远房的亲叔伯堂哥家的侄子,只是丁秉朝很小就跟父亲从北边来到上海,加入了安清帮的堂口,跟老家那边走动的很少。自从上次在脖子受伤之后,他就老觉得身边没个亲近的人不行,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家人可靠,可他又不像当初羡慕的丁主任那样有亲兄弟,所以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叔伯哥们身上。

随便往老家写了封信,说在南京有好差事,家里人若有日子艰难过不下去的,可以来南京讨生活,他负责接待安顿。

结果信发出后没多久,堂兄弟没来,丁秉朝这个小了他七、八岁的大侄子倒背着个小包袱找来了。看到丁盛易,他这个当小叔叔的还真是挺高兴,总归是自己家人,使唤着放心啊。而且小伙子一脸精明能干的样子,瞧着也赏心悦目。

"盛易啊,在南京的生活还习惯么?"虽然没大几岁,但毕竟是长了一辈,丁秉朝跟侄子说话老是带了点老气横秋的口吻。

"有小叔叔照应,什么都给我最好的,万事便宜,比老家还习惯呢!"丁盛易嘴甜,一口一个小叔叔把丁秉朝叫的心花怒放。

"好孩子,懂事。"丁秉朝换好了药,遣走了医生坐在病床上休息一会。他是宁可忍着痛蹦来医院,也不肯让医生到家里去给他看病的。理由无他,怕家里被人踩点熟悉后来人暗杀。他们这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其实倒比谁都怕死。

"最近这几天我不在处里,你要多上着点心知道么?"丁秉朝靠在床头提点着侄子。

"我知道,小叔叔你放心吧!"丁盛易给丁秉朝把库管放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抬头:"长谷川少佐本来是想把谷口准尉暂时留在南京帮忙的,不过好像上海那边说有重要的事要谷口去办,把人叫回去了。"

"那这正是个好机会,你在少佐面前会来点事,她正用人之际,讨了她的欢心,赶明儿小叔叔也好提拔你。"丁秉朝倒很是为这个侄子着想。

哪知丁盛易摇了摇头:"这位少佐好像不是个好相处的,她问谷口76号里还有谁比较可靠,给她推荐一个。谷口给她推荐了一个姓吴的副总队长,说是明天就到。"

丁秉朝一听就变了脸色,他都从上海躲到南京来了,怎么还躲不开跟姓吴的一起共事啊!


第54章 第五四章 月夜私会
54、月夜私会
三天后,萧冥羽伤口的感染情况总算得到了控制,人也从高烧的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绫子得到消息,来不及去帮哥哥安顿刚从上海到南京的十二个中野学校学员,就先赶去了医院。

"清水君,我,很抱歉!"绫子标准的军姿站在萧冥羽的病床前,诚恳的垂首道歉。

看到眼下的状况,萧冥羽已经明白他的计划进展顺利了,因此面容冷峻的沉着脸开口:"因为你的打草惊蛇,滝本忠夫全家一夜之间从上海消失,使得关于他弟弟滝本秀树的线索戛然而断。这件事情,你要怎么对天皇交代?"

此番说辞等于告诉了绫子他伪装成顺泰洋行职员接近滝本忠夫的真实目的,这使得绫子产生了更重的负罪感:"我会加紧时间派人找出滝本忠夫的!"

"太晚了,我得到确切情报他全家早已平安离开了中国。"萧冥羽盯着她的脸开口:"杉机关下属造币仓库被炸,亨通银楼仓库黄金被偷,这都是在你的直接领导下发生的,而案件侦破至今无进展。长谷川少佐,我现在对你是否有能力为天皇效忠表示怀疑。"

"绫子办事不利,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萧冥羽看了看垂首站在他床前的女人,认为这样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过犹不及,他得见好就收才行。再说根据水蜜桃提供的资料,八咫乌特使根本没有随便处罚日本军人的权利,他们只是会把搜集到情报直接传送回过,由日本军部对现役军人进行惩处。

"绫子小姐,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对天皇的忠心的。"萧冥羽放柔了语气:"请帮我安排与长谷川勇人先生见面。"

听到萧冥羽这么说,绫子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立正"はい"了一声:"我这就去办。"

"我的身份需要保密,请像从前一样对我。"很可能有真正的八咫乌特使就在他们周围,萧冥羽可不想因为绫子对他的格外恭敬而被立刻拆穿。

当天傍晚,萧冥羽见到了长谷川勇人,后者像来跟他告辞的老朋友一样,态度跟妹妹的拘谨反差很大。

萧冥羽旁敲侧击的想要弄清长谷川勇人突然来到南京的目的,但对方实战经验比绫子丰富得多,又详细知道八咫乌特使的职权范围,因此萧冥羽并不能"捞过界"的盘问出对方的行动。

但这次谈话萧冥羽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他至少获得了长谷川勇人后天就会离开南京这样一条重要线索。不能从正面取得进一步的消息,那么跟踪就成为一个不错的方法。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在三重岗哨之内的病房里,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被感染的伤口折磨了整整三天的萧冥羽躺在床上不能入睡,一会儿想到情报的传递问题,一会儿又想到曼婷母子是否已经平安的离开了南京市区,想得最多的是还是林耀庭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林耀庭的时候,林耀庭正把两只还缠着纱布的手勉强的塞进副黑手套里,然后紧了紧腰上的绳子,顺着绳子从顶楼往萧冥羽病房的窗口爬去。

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该来冒这个险的。但已经三天了,担心萧冥羽伤情,又见不到人的焦灼心情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所以今晚,他必须要见到萧冥羽。

单人病房里已经熄了灯,黑乎乎的一片,林耀庭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他事先已经摸清房间只有萧冥羽一个人,因此放心的踩在窗台上轻轻在玻璃上敲了两下。

只是极轻微的两下,还在胡思乱想的萧冥羽立刻警惕的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窗帘外面有模糊的人影。

也许真的存在爱人之间心电感应这种东西,萧冥羽第一反应就是林耀庭来了。掀开薄被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他毫不犹豫的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子。

"冥羽!"低低的换了一声,语气中包含了浓浓的思念。林耀庭脚尖落地轻轻的跳了进来,不及解开腰上的绳子,先抱住了眼前人。

林耀庭一向是个体贴的情人,即使是此刻,他已经被担心和思念折磨的心力憔悴,但还是刻意在拥抱时避开萧冥羽的伤口。

"你是傻瓜么?如果让人发现怎么办?"万一失足掉下去又怎么办?萧冥羽喜极生怒,在他的胸口上捶了一拳。原本尚还虚弱的身体,也因为爱人的到来突然充满了无穷的活力。

林耀庭却只是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下去,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用痛到不行的伤手从楼顶爬下来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废话的。

鉴于此时此地绝不个温存的好时机,林耀庭也只能把满腔思念倾入这匆匆一吻中,速战速决。

"需要我营救你出去么?"林耀庭就是搞不懂萧冥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日本人对他的态度那么暧昧,否则他早就想办法来救人了。

"不需要,我暂时的身份很安全。"萧冥羽摇摇头拒绝了萧冥羽的提议,虽然他不能保证这个身份还能安全多久,但至少在他刚死里逃生了一次的目前还是没有问题的。

两个人一直在轻声的咬着耳朵交谈,并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林耀庭痛责爱人事先招呼都不打,就演出那么一场你死我活的戏码。萧冥羽并不解释,只是抱歉的笑笑。

他当时不确定八咫乌特使这个身份能否顺利的让人识破,那种身份他是不可以自己对绫子说出来的。倘若不能让同是中野学校的长谷川勇人见到,那么他将会处于无力自保的情况下,因为普通的日本军人,是完全不知道八咫乌特使的存在的。那样的话,他极有可能会连累林耀庭,所以之前这一枪挨的是极其必要的。而且从今后,表面上他们的关系已成陌路,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安全的距离。萧冥羽其实不担心被林耀庭连累,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连累的对方,毕竟他的掩饰身份越来越复杂了,谎言越多,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大。

把长谷川勇人的资料告诉林耀庭,要他去负责起对长谷川勇人那支武装特工队的追查工作。萧冥羽现在一是无法联络到军统的人,二是对他来说,什么统都不重要,只要不是饭桶能抗日杀鬼子就行。说到底,什么统也都是中国人!

"这事如果被徐老板抢了头功,你们戴老板会气得跳脚吧?"林耀庭记下萧冥羽的话,而后调侃了一句。

"拘泥于派别之争就太狭隘了,党国既不姓徐也不姓戴,这是你告诉我的,所以只要是对我中华有益的事我都会去做。"正色看着对方的眼睛,萧冥羽觉得自己的爱国精神真的有一部分来自林耀庭的熏陶。其实以林耀庭的少爷身份,完全可以好吃好喝好玩的逍遥,没必要卷入这样一场不触及他个人利益的战争中来。

握着萧冥羽的肩膀,林耀庭郑重的点了点头:"冥羽,我为爱上你感到骄傲。"

这种感情不是单纯的小情小爱,上升到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斗的革命同志感情,真正的志同道合爱人,可亲更可敬。

"我也是。"回到乱世之后,因为林耀庭的存在,萧冥羽觉得自己整个生命都鲜活起来。

从前的他只是活在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小世界里,除了唯一的一个死党外,他漠视周遭一切的人、事、物。而在这里,在他为中华民族的命运而战时,他的爱情都因为所爱之人的理想而变得高尚起来。

"长谷川勇人长什么样子?"林耀庭必须要知道谁是长谷川,才能找到他。

萧冥羽详细描述了长谷川勇人的外貌,最后又提醒林耀庭他们这种人很善伪装,换上中国百姓的衣服往人堆里一混,几乎转眼就认不出来了。

"哦,对了,他的右侧眉骨上方有条不明显的疤痕。"萧冥羽把能想到的东西详之又详的都告诉了林耀庭。

表示记下了,也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刻。把萧冥羽纳入怀中又抱了他一次,林耀庭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好好养伤,我会再办法来看你的。"

"不要来。"这种方式太危险了。

林耀庭知道他担心什么,温和笑了一下:"我下次会想办法从门进来。"

"那也不要。"既然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才演出了已经决裂的剧码,就该让假象进行到底,萧冥羽顶着个随时可能会暴露的身份,他不想拖累林耀庭。

当初让丁秉朝亲眼目睹他们在一起,是特殊情况下的工作需要。而今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恩断义绝,同样是工作的需要。万一真有暴露的那天,死一个总比死两个要好。

叹了一口气,林耀庭凝重的开口:"冥羽......我不怕死,但怕不能跟你一起死,这种心情,你懂么?"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萧冥羽否定道:"你该坚信,我们都会活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永远,是个美丽的诱惑。彼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

最后一次依依不舍的相拥,林耀庭放开萧冥羽,转身轻巧的跳上窗台,探头观察了一下四下无人,拉过垂在窗外做保护的那个绳子重新系在腰上,顺着另一根绳子又爬上了医院的楼顶。

萧冥羽捏着一把汗在窗前矗立着,直到听见了一声作为暗号的猫叫,他才放下心来。

关了窗子重新上床躺下,萧冥羽知道今晚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了。

曼婷母子已经顺利的转移到了郊外乡下,这是他心上的头等大事,如今送算安心了点。也许暂时他还无法取得曼婷的谅解,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力保护她们母子平安的。


第55章 第五五章 一幕好戏
55、一幕好戏
二十多天后,萧冥羽出院了。没有另觅住处,他直接住到了亨通银楼的经理室里。

商会原来的苟会长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后着实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为日本人办事了,遂以行动不便为由辞去了商会会长职务,由新任的朱会长带着几个商会老板来探望枪伤初愈萧冥羽。

萧冥羽在这些人眼中其实已经活成了笑话,喜欢上男人也就罢了,还喜欢的那么死心塌地,结果怎么样?到底给自己换来一枪。那位林公子什么人啊,当初在上海时花名就已经能传到南京来了,如今借着舅舅的东风在参谋本部混得风生水起,新晋又刚升了处长。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认真喜欢谁呢?各位老板们中有开酒楼剧院的,都不好意思告诉萧冥羽他住院的这些日子,林处长现在见天的搂着个十三四的男孩子出双入对的吃饭看戏,样子甭提多亲密了。

朱会长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表明这次探望之余,还"顺便"有件上面安排的差事要宣布。

萧冥羽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分不清他来意目的的主次,因而就笑问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皇军有令,为了支援大东亚圣战,让商会的每位成员捐助十箱三到六英吋长的猪鬃。"

"猪鬃?"日本人"三光"政策中是有抢光这一项的,但萧冥羽真没想到他们连猪毛都不放过,收这东西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虽然中国有句俗话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但事实上,在萧冥羽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吃过猪肉,但还真少有机会见到活猪,至少他就没见过。这猪鬃能用来干什么,萧冥羽还真是不了解。

"对,猪鬃。"朱会长一拍自己的脖子,两眼放光介绍:"就是猪脖子上到背上的毛。"

拿自己比完猪后,朱会长才回味过来似乎哪里不妥,尴尬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萧冥羽是个沉稳的人,自然不会把嘲讽挂在表面,只做没留意他的举动:"皇军要这么多猪鬃做什么?"

"这个就不大清楚了,总之皇军说要,肯定是有用吧!"

朱会长闪烁其词,萧冥羽也就聪明的不问了。

正事说完,朱会长就带着几个商会元老告辞了,想必是要去下一家接着传达皇军让捐猪鬃的命令。

等人都走了,萧冥羽一个人静坐了会儿想了想,最后吩咐了一个店员到街角的那家理发店找个理发匠来给他剪剪头发。

他因为住在医院行动多有不便才坚持要出院的,身体其实还算不得完全康复。落到日本人手里又活着回来的同志为防以叛变总是要经过一系列特别考验的,但因为水蜜桃是知道内中情由的,所以萧冥羽并没有遭受到同志的质疑,甚至为了配合他的工作,很快又在街角给他配了个新的理发店做联络站。

"经理,您要找的理发师傅来了。"一名店员把个理发匠带到楼上萧冥羽的办公室后,就恭敬的退了下去。

"早上看到朱会长又带着人凡是有买卖的都挨家进去转悠了,有什么新情况么?"理发匠老刘熟练的拿出理发的家什,先给萧冥羽洗起头来。

"说是日本人要商会成员每位捐猪鬃十箱,我找你来就是问问,这猪鬃有什么用?"

"原来又把主意打到猪鬃身上了。"老刘洗好后给萧冥羽擦干头发,让他在椅子上坐好:"这猪鬃啊,在武器制造大国那可是被视为重要战略物资的,制造好的机枪大炮为了不受腐蚀,一定要为它们刷上油漆才行,这就要用上猪鬃做的刷子。我国一直是世界上猪鬃产量最大、质量最高的猪鬃出口国,美英等很多国家都跟咱们国家订购猪鬃制作刷子用。"

"原来是这样。"萧冥羽觉得又长了点见识。从前他家里也偶尔做些军火买卖,但只是买卖,并不涉及生产制造,因而还真没想到刷油漆这一层上。如果不是听老刘今天这么一说,他还真想不到猪身上的毛也会跟战争有关联。

"他们收购了猪鬃肯定是要从上海运走的,让他们收吧,等运到码头上了船,一把火连船都给他们烧了。"

老刘的主意也是萧冥羽的打算,这东西不像金条,质量大体积小,装几箱子不起眼。猪鬃估计用不了多少几公斤就得一箱子了,虽然各国都需要,但从南京明显不可能运几车皮的猪鬃去重庆。不能为我所用的,当然就只能毁掉了。

理完发,萧冥羽怕脖子上留有头发茬不舒服,加之六月底的天气又很热,就准备去洗个澡。但亨通银楼的经理休息室条件简陋没有浴缸,最后选择去了就近的一家名为"溫泉風呂屋"日本浴池。这家沐浴用水据说是从中山门外的汤山温泉弄来的,其实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因为是日本人的店,中国百姓不常来,所以这家店客源寥寥。但却跟萧冥羽那家一直赔钱的银楼一样,始终顽强的开着,基于这点使萧冥羽觉得这里很有可能也是日本人设下的一个情报站,因此这也是他今天特意过来看看的原因。

沟通上无障碍,萧冥羽很快被穿着和服的女店员带进了一个有单人沐浴池子的小间,左右两边竹帘做壁用以围挡,不过竹帘到底有缝隙,所有有心要看旁边浴池的情形还是可以看得七七八八的。幸而现在两边都没有人,而且池水也很干净,萧冥羽倒是很满意。

店员放下浴衣、木屐、毛巾、香皂等物品就鞠着躬倒着退了出去,帮萧冥羽从外面放下了竹帘子。

因为是单间,也就不分什么更衣室了,大约四尺宽六尺长的池子边上有个衣帽架和尺把宽的长凳,萧冥羽坐在上面把衣服给脱了。

他胸口的枪伤虽然已经不怕水了,但久泡始终不好,下水后就拿毛巾垫在了颈下,倚靠在池边半坐着,尽量把那处伤口露出水面。

说实话,这处左乳上方的伤口现在的模样让萧冥羽有点自卑了,狰狞的让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厌恶,不知道林耀庭看到后会不会嫌弃......

萧冥羽这边"顾影自怜",胡思乱想着如果没有穿越可以去做个整形的功夫,隔壁的浴池里也来了客人。女店员同样的流程服务完,那人也开始脱衣服入浴。

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一道竹帘,透过缝隙完全可以看见那人形体的大致轮廓。萧冥羽因为爱男人的缘故,所以很避讳的扫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回来了。不过只扫了这一眼,他已经看出那男人腿有残疾,行动不便。这个社会四肢健全的人讨生活都不容易,何况是残疾人了。萧冥羽刚生出点恻隐,忽而又想到这里是日本人开的浴池,价格要比普通老百姓爱去的混堂子贵出许多,能来这里洗浴的大抵也不会是寻常百姓,随即把那点恻隐给收回去了。

那人肯定也能注意到萧冥羽在这边泡着,不过互不认识,也就都没在意对方,两人相安无事各泡各的。

就在萧冥羽差不多想要起来的时候,旁边的浴池里突然进去个人。听到那人没说话先"嘿嘿"笑了两声,萧冥羽莫名觉得有点耳熟,因而暂停了起身的动作。

"吴队长,你来干什么?"

那边泡澡的人一开口,声音竟然更熟悉,萧冥羽立刻听出腿有残疾的那位原来是丁秉朝!想必林耀庭打在他腿上的那一枪伤了筋骨,给他留了点纪念。一想起他,连带着把他口中的吴队长也想了起来,应该就是在76号跟丁秉朝作对的那位警察总队副总队长吧,还算曾帮助过自己。

这两人可是公认的对头,没事少见往一块凑,萧冥羽抱着探究的心情没急着起身。

那边吴队长进来就蹲在了池子边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丁秉朝一个劲不怀好意的冷笑。

"姓吴的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丁秉朝直了直身子好像想从水里站起来,但被吴队长压着肩膀又给按了下去。

"干什么?"吴队长冷笑着开口:"干你跟男人在一起最喜欢干的事啊!"

吴队长是说真的,他自从跟丁秉朝结下梁子后,一直没想到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可以出一口恶气。自从丁秉朝脖子给人划了一刀被他知道了那刀的根源同他贪恋男色有关,就意外生出了这个心思。

"疯子!"丁秉朝骂道。

吴队长家姨太太多的手指加脚趾都数不过来,丁秉朝只当他这话是羞辱。哪成想吴队长长臂一伸,抓着胳膊就把他从水里给捞了出来。

丁秉朝腿伤未曾痊愈,站立不稳直接就跌吴队长怀里了。

"你他妈的来真的?"

丁秉朝没以为他真会撕破脸,怎么说两个人不久前才一块破了上海那个照相馆的军统情报站,抓了柳老板和几个军统特工。虽然最后柳老板是至死也没吐一个字,导致他们的线索断了,但破获个情报站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是他变相给了吴队长那次机会立功的。虽没指望就此能一笑泯恩仇了,可无论如何大家同袍一场,怎么能做到这么混蛋的地步?

"就来真的了,你能怎么着?"活脱就是一副无赖的嘴脸,吴队长连推带搡的把人给弄到那个长凳子前,按着丁秉朝背对着他俯趴下去。

"快他妈放手!不然老子叫人了!"两次被袭击后,丁秉朝早就养成了不落单的后遗症。

"你那些人被老子给支开了,就剩个侄子在外面跟我的人抽烟,你要是不怕在侄子和我手下面前丢脸的话,尽管随便叫。"说着话,吴队长用全身的力气压制丁秉朝,一只手已经摸索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姓吴的你他妈的王八蛋!"丁秉朝一向以为自己够混蛋,但真遇到了个升级版的混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级别还真不够。

"那你就看看王八蛋是怎么干你的吧!"吴队长掏出凶器,撸了两下,那物件儿就威风凛凛的顶上了丁秉朝的股间。

丁秉朝是真急了,扭得跟掉油锅里了似的,可他还真没敢喊人。主要是太他妈丢人了,都一个系统的,这要让人看见,他以后在兄弟们面前还怎么抬头?到时威风扫地,只怕他这个处长就成了毫无威信的光杆司令了。

鉴于丁秉朝挣扎的太厉害,又没穿衣服滑不留手的没处抓,吴队长试了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最后恼羞成怒的抓着丁秉朝的头发把人给转了过来。

"你他妈的不是喜欢男人吗?挣个屁啊?"

丁秉朝气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把自己给憋死,喜欢男人就得什么脏的臭的都要?

"趁人之危你也算个男人?"

"嘿!今儿老子还非让你见识一下我是不是男人了!"

吴队长抬腿在他受伤的那条腿上一绊,丁秉朝立刻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吴队长面前,刚好把嘴送到了他胯|下那物件儿前。

"用嘴给老子吸出来,今儿你要让我爽了还则罢了,否则——"吴队长掏出随身的王八盒子在手上掂了掂:"老子一枪崩了你!"

"你敢!"丁秉朝不相信对方真敢动他,好歹他也是21号的行动处处长,随便动了他,姓吴的跟日本人也没法交代。

"我不敢?"吴队长嘿嘿一乐:"知道这后面住着大人物呢吧?到时候我只说你想要硬闯后院小楼,要对大人物不利,我不得已开得枪,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当皇军是饭桶么?会相信你的鬼话?"丁秉朝不屑的嗤声。

吴队长却满不在乎:"不信又怎样?反正到时候你已经死了,而我又有一群兄弟证明你就是要对大人物不利,你掂量掂量自己在皇军那的分量,觉他们会为了你要我偿命么?如今南京城接二连三的出事,皇军可正是用人之际啊......"

丁秉朝清楚,21号现在正人手不足,自己又瘸了一条腿,而且长谷川绫子对他一向较为冷淡,姓吴的说的话,的确不假。如今干爹那边也不大能指望的上了,先是远在上海不说,又因为失了柳老板心情怏怏,当初盛怒之下允许他把人带走,现今人真的已经没了,睹物思人想起人月两团圆的日子,不免就与他这个罪魁祸首的干儿子心生了罅隙。

丁秉朝知道自己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到这个目前属于吴队长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地方来洗澡。原本是以为,来日本人的地方洗会比较安全,现在一看真是失策啊!

看他苦大仇深模样,吴队长知道自己威胁的奏效了。志得意满的一挺腰,他把东西送到了丁秉朝嘴边,用手里的枪管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想死就快点吧,别给老子耍花招,你要是敢咬我,我可控制不住手抖,到时枪走了火可别怪我。"

丁秉朝被吃的死死的,心里纵有一百分的怨恨,还是不得不张嘴含住了眼前的东西。

吴队长嫌丁秉朝吞吐的速度慢,揪紧了他的头发自己控制着频率把那物件儿往他嘴里送,丁秉朝屡屡被戳刺到喉咙,痛苦的眼泪都下来了。

他们这边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时,萧冥羽那边已经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服离开了。

他并不关心那两个狗咬狗一嘴毛的汉奸特务,倒是对意外听到的"溫泉風呂屋"的大人物很感兴趣。


第56章 第五六章 乡下收鬃
56、乡下收鬃
收猪鬃这件差事要去郊外乡下,萧冥羽亲力亲为的去为皇军办这件差事,藉此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探望曼婷母子。

村长在钟婆婆家的庭院里立了块破木板子,刷了几桶锅底灰后晾干,充作了一块黑板,曼婷正拿着粉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的教院里十来个孩子一百以内的算术题。

"萧老板,您来啦?"萧冥羽到钟家庄已经三天了,庄上养猪的农户基本上都认识他了。

伸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萧冥羽示意钟婆婆的孙子小六不要打搅老师和学生们的上课。

小六会意的也学着萧冥羽"嘘"了一声,而后拎着半桶什么东西往后院猪圈里走去。萧冥羽又瞧了瞧端端正正坐在第一排听妈妈讲课的韬世,微微一笑,随即也跟着小六去了后院。

小六吃力的把大半桶的东西倒进了猪食槽子里,两口大黑猪便吭哧吭哧的跑过来吃食了。

"这是喂它们吃什么?"怎么这么大的酒味?萧冥羽被熏得直掩鼻子。

"这是酒糟。"小六连说带比划的解释:"给猪吃了酒糟,它们的毛孔就会张开放大,到时候拔猪鬃就容易多啦!"

"这样啊。"萧冥羽觉得自己又长学问了。

"这里怪臭的,萧老板屋里坐吧!"猪吃完酒糟还要稍等一会才能开始拔猪鬃,小六就把萧冥羽往前面让:"今天杀了只鸭子,奶奶做了一锅鸭血粉丝汤,本来也说想去请您来喝呢!"

在小六眼里,这位萧老板和以往来收粮食收菜或者收什么老板都不同。他不压价,不挑剔,人也随和,订好谁家的猪鬃还预付定钱。听说附近几个村子上也去了很多收猪鬃的老板,但可没有哪一位像萧老板这样好说话的,因此钟家庄的养猪户都对萧老板的印象极好。萧老板到了钟家庄虽说是暂住在村长家里,但这几天谁家做了好东西都愿意叫他去自家吃饭。

"那我就不跟钟婆婆客气了。"萧冥羽也不推托,付猪鬃款时他会把这些饭钱都找补给吃饭的人家的。

钟婆婆家只剩五十多岁的钟婆婆带着这个十五岁的孙子小六过活,曼婷被林耀庭安排在这里,身份算是钟婆婆从北边逃荒来的外甥女。村子里来了新人必须要登记造册一级一级上报政府,村长在登记时知道曼婷识字,就拜托她在钟婆婆家里开了个不算学堂的小学堂,教还不能下田干活的娃娃们识两个字。这钟家庄离最近镇上小学还有二十多里,抗战爆发后学校被炸塌了,好多孩子都没有再去读书。曼婷教书一则可以让孩子不至于成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睁眼瞎,二则家长们去田里干活的时候有人能看着点娃娃们不到处乱跑也会放心许多。

曼婷因为萧冥羽的接济钱是不缺的,答应下来后也不肯收学费,所以每个送孩子过来的家长都很感激。隔三差五的就会送些时令瓜果或者钓上的鲜鱼给曼婷尝鲜,谁家要是做了好吃的,就算曼婷不肯去吃,也会把韬世抱过去吃上一顿。其实只要没有日本人或伪军来祸害老百姓,钟家庄的日子还是很过得下去的。因此萧冥羽刚到时发现曼婷和韬世都长胖了些,心内对林耀庭的安排又多了几分感激。

小六把萧冥羽让进堂屋坐下,自己就去后面拔猪鬃了。灶上忙活的钟婆婆进来给萧冥羽倒了杯水,也忙着继续做饭了。萧冥羽正一个人枯坐的时候,曼婷给孩子们下了课,洗去了手上的粉笔灰,牵着韬世的小手进了堂屋。

韬世早已经被嘱咐过不能叫萧冥羽爸爸,因此一进来看到萧冥羽,就先张开双臂扑进了他的怀里。

蹲下一把抱起儿子,萧冥羽抱着儿子转了好几个圈,又在儿子小脸上连亲了四五下,才把孩子好好的抱在怀里。

韬世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爸爸,我可想你可想你了!"

"爸爸也可想你可想你了!"萧冥羽也小声的跟儿子咬耳朵。

两父子亲热完,萧冥羽抬头看向曼婷,后者正因为看到他们父子情深而欣慰的笑着。

见萧冥羽看过来,曼婷低头看了看自己阴丹士林的素色旗袍上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把短发往耳后拢了拢,才迎上萧冥羽的目光。

放下韬世,萧冥羽走过去,轻轻伸手将曼婷拥入怀中。这是一个纯粹亲人式的拥抱,萧冥羽真的是把曼婷和韬世当做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在这里,还习惯吧?"萧冥羽轻声的询问。

曼婷没有说话,只是圈臂紧紧地搂住了丈夫,靠在他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每每这个时候,萧冥羽的愧疚就要满溢出来。

庭院里钟婆婆开始摆放凳子准备吃饭,两人往窗外瞥了一眼,就匆匆分开了。

在这里,萧冥羽和曼婷称呼对方为"萧老板"和"俞老师",钟婆婆往院里的矮桌上端上了一盆炖好的芋头烧鸭就大声招呼大家吃饭。

曼婷忙先挑帘子出去,帮钟婆婆布置碗筷,萧冥羽牵着韬世去洗手,小六也拔好了今天的猪鬃。

钟婆婆把鸭血粉丝汤端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落了坐。曼婷因为不能表现出同萧冥羽相识的样子,所以两个人坐的远远的。难得是韬世小小年纪,也随了母亲的聪慧,当着外人丝毫不跟萧冥羽撒娇。

饭菜虽然简单,但已经是这个被日本人烧杀掠抢的年代里难得丰盛的一餐了。钟婆婆很疼韬世,把两只鸭腿都夹给了他。

曼婷是个懂事的女子,忙又从韬世碗里夹出了一条放到小六的碗里,笑着跟她"大姨"说韬世小,吃不了那么多。

小六嘴甜的一口一个姑姑的叫着曼婷,也忙着给奶奶夹菜。看他们倒真像一家人般和睦,萧冥羽感慨之余,甚觉欣慰。席间无话找话,就随口问起小六活猪拔鬃和死猪取鬃的不同方法。

就在钟家院子里吃得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听到突兀的两声枪响。远远地好像从后面的小山坡上传来,除了韬世外几个人就都是一愣。

战争年代,生活最艰难的就是百姓,种地吃不饱肚子不说,还有一大堆的税要缴。但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上面还经常搞各种活动,今天皇军要在哪里哪里修个炮楼,每家要出多少人去当劳夫;明天要清乡剿匪,每家要出多少米面粮食劳军。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百姓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只好忍气吞声委屈求全,所为的也不过就是这"平安"二字,因此上是最怕听到这种枪声的。

几个人正面面相觑的工作,两个年轻后生扶着老村长跌跌撞撞的进了钟家院子。

"萧老板,求您帮帮忙吧!"老村长是冲着萧冥羽来的。

"钟村长,有什么话您慢慢说。"萧冥羽忙起身迎了过来,小六也有眼色的进堂屋给老村长搬了个高背椅子出来。

钟村长摆手示意不坐,缓了两口气才说了原委。

原来是他们村上钟宝财的儿子在县城警备大队当小班长,因为两个月没发军饷,不想干了,就带着三个本村的小兄弟当了逃兵偷跑回了村上。结果现在被警备队的人发现了,派了人追了过来,说是要抓回去军法处置。

"这个......"萧冥羽为难的看着老村长:"我只是个商人,跟这些老总也说不上话啊!"

"您是城里来的,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体面人,我就是想请萧老板帮忙请警备队的老总到我们家去吃顿饭,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只要不军法处置,宝财是愿意卖房卖地孝敬警备队的老总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老村长当了钟家庄二三十年的村长,心中很是体恤自己的乡亲。尤其他是看着这帮年轻后生长大的,如今人命关天,说得真动了感情,声泪俱下哀求萧冥羽:"宝财他爹死得早,家里穷,宝财四十岁上才娶了个外乡逃难来的寡妇,生了这么儿子。媳妇当年就难产死了,这儿子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宝财和他那七十岁的瞎眼老娘也不要活了!萧老板您行行好帮帮忙吧!"

"钟村长您别着急,人在哪呢?我现在就过去试试。"看不得老人家凄苦的哀求,萧冥羽饭也不吃了。这些伪军真是细想起来比日本兵更可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偏就能套上身黄皮就忘了出身,欺负起自己人来倒是从来不含糊的。

"追着宝财家儿子往村东头那片玉米地跑过去了,我这就带你过去。"老村长忙转身要带路。

刚才萧冥羽他们听到的枪声应该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老村长说着颤巍巍的就想往外走,被萧冥羽一把给拉住了。

"您就不要去了,找个年轻后生个我带路就行了。"等老村长走一步喘三喘的速度赶过去,估计还没走到那边人都死透了。

"哦哦!那也好。"村长也知道自己走得慢,就让扶着他的一个年轻人带路陪萧冥羽过去,他自己要赶快回家让老伴杀鸡宰鸭先炖上,好预备一会儿招待老总们。

萧冥羽也没磨蹭,转身就跟着那个年轻人出去了。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这帮伪军,眼里除了钱什么都不剩了,他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

然而这事有人松口气就有人提心吊胆,老村长是多少放了心点家去准备饭了,曼婷这心可提到了嗓子眼。

她当初千难万险的才带着韬世从重庆到了南京,一路上这些个伪军丘八可见得多了。说好听点是兵,说难听点就是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有良心的土匪人家不说劫富济贫吧,至少还不抢穷苦百姓呢!可这帮黄狗子,作恶多端,专跟着小鬼子一起祸害老百姓,简直是没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

自己学生气还没脱的丈夫,去和那些扛枪丘八谈,不是真应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吗?这么想着,曼婷碗里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不过她那特工总部已经几进几出过的丈夫,到真没太担心,只认钱的伪军怎么也比特务好对付多了。

第57章 第五七章 相见时难
57、相见时难
事实上萧冥羽到达玉米地边上后,真的没有费什么劲就说服了带队来抓逃兵的警备大队王队副。掏了一把票子不动声色的塞进了王队副的口袋里,王队副立刻眉开眼笑地跟他咬起了耳朵。

"既然村长这么明白事理,咱们兄弟也都是吃粮食长大的,哪能这么不通情达理不是?不过......"王队副眼神暗示萧冥羽看他身后稍远处的那一排军用三轮摩托:"今儿不巧,上面有人下来检查,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萧冥羽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那一排摩托,也没真回头去看,就托付着说让王队副手下留情多照应着点,等到了村长家还有重谢。

王队副点头一挤眼,这事还不好说?追还是会追,但让兄弟们放枪时枪口都抬高那么一点,打不中抓不着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果然,玉米地里还在乒乒乓乓地放枪,但始终没有抓住人。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那一排军用摩托很快在太阳底下晒不住了,依次调转车头开回镇上去吃午饭。

王队副看着爆土扬长的车队一溜烟尘走得远了,立刻鸣金收兵,带着十几个兄弟浩浩荡荡地奔赴了村长家吃饭。

萧冥羽让那个带他来的后生给王队副引路,自己也陪着把人送到了村长家门首,村长立刻带着钟宝财和另外三个逃兵的家长热情地迎了出来。萧冥羽因为来收购猪鬃就是住在村长家的,所以也被硬拉进去做了陪客。

这几个人为了儿子恨不能把能入口的东西都搬到村长家里来,所以这一顿饭准备的是颇为丰盛。

换做以往,这些人是绝没资格跟萧冥羽同席的,可今天抹不开老村长的面子,萧冥羽沦落成了王队副的陪客。

这帮伪军一直吃到傍晚时分,各个酒足饭饱一嘴油后,王队副又收了几家人不少好处才拍拍屁股走人。临走时倒是好心地嘱咐了一句,让那几个逃兵先外出投亲住些日子,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回来。

村长自然是点头哈腰连连称谢,等送走了这帮连吃带拿的土匪,萧冥羽也总算可以功成身退回房间休息了。

乡下没有电,晚上就只能用油灯照明。因为现在天才刚擦黑,这煤油现在也是紧俏物资,涨得一天一个价,不是一定要照亮的话,老百姓也舍不得过早点灯。萧冥羽体恤人家的难处,他不用灯,也不张罗去点,就那么摸黑和衣躺在了简陋的木板床上。

其实时间尚早,并没有睡意,萧冥羽脑子里盘算着的都是南京的事。

那家日本浴池里住的人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果然是大人物。由这个人物,还让军统局又得到了一条新线索。

位于中山东路原南京陆军中央医院的荣字第1644部队对外公开名称是"中支那防疫给水部",但实际职能却不是防疫和给水那样简单,而是同东北那支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731部队一样,都是在用中国人进行细菌战的研究!

这位大人物则是刚从哈尔滨过来准备接任部长职位的近藤幸三郎,少将军衔。

经过调查发现近藤幸三郎之所以到了南京后没有直接进驻1644部队办公,而是秘密住进了伪装成浴池的一个日本情报站,是因为他染上了隐疾。从哈尔滨过来前,同僚为他践行的酒会后接受了一次慰安所军妓的慰安服务,导致他染上了不能启齿的暗疾。因此到了南京后没有第一时间走马上任,而是先秘密住进了伪装成浴池的情报站治病。

细菌战正因为是极度不人道到残忍行为,所以是违背国际公约的,而这样一个所谓的"细菌战专家",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在军统南京站布置对近藤幸三郎的制裁行动时,萧冥羽因为这段时间频繁出事被安排暂时借为日本人收猪鬃之名先躲到郊外,把自己排除在事件之外。

双臂交叠枕在头下,萧冥羽想着不知道这次的制裁行动有没有成功。随即又从近藤幸三郎想到了长谷川勇人的那支大陆挺进队,结果很自然地想到了林耀庭身上。

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人萧冥羽真的不愿意去想,想到就要失眠。他几乎从没有刻意去计算过,却那么清楚地记得他们已经整整十一天没见过面了。

开着的窗外传来两声布谷鸟叫声,这在夏夜里很是平常的,但这只鸟却好像落在了萧冥羽的窗台上一样,叫声近得分外清晰。

霍地抬头往后窗方向一看,月色下一个人影闪过,萧冥羽心中一动,蹭地起身向窗外望去,那人却已在月色中疾速往远处走去。

略一思量,萧冥羽返身从内插好了房门,而后轻轻一跃,从后窗跳了出去,回身关好了窗子。

那个人影已经遥遥地在前面放慢了速度等他,但毕竟还没出村,见他跟来,又稍稍加快了点脚步。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了段不算短的距离,踏着月色出了种家庄的村东头,等萧冥羽在白天那片一人多高的青玉米地前站定时,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正当他四下里张望的当口,路旁玉米地里伸出了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胳膊就把他给扯了进去。

下一秒,一张温热的唇贴合下来,用一种毫不温柔地啃噬宣泄着强烈的思念。

熟悉的味道弥漫在鼻端,萧冥羽安心的由他索取,只回应似的用双手紧紧搂住了眼前人的腰背,闭上眼睛任心在这一吻中沉沦......

良久,林耀庭喘息着放开怀中人。茂密的玉米地里,连那微弱的月光都被阻隔了,光线极暗,看不清彼此的容颜,林耀庭却似乎可以感觉到爱人正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自己。

"冥羽......"像远在天边一声不真实的叹息,林耀庭重又把人拥入怀里:"我想你......"

把圈着对方腰身的手臂收紧点,萧冥羽有一种心酸的幸福感。

夜风扫过玉米地,吹得玉米叶子打在脸上,钝钝的疼,就像是想见却不能见的思念涌上心头的滋味。

"怎么来这里了?"没有放手,保持着相拥的姿态,萧冥羽轻轻在他怀中开口。

"上面让我们军事训练处在这附近找一块空地建一个新兵训练场,今天陪同次长下来选址时看到你了。"选址工作明天还要继续,他们的人就留宿在了八里地外的镇警备队。

"你在今天那个摩托队里?"那么远的距离,难为他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林耀庭点头:"你什么时候回城里?"

"可能还要两三天,有事?"萧冥羽为了彻底地脱去干系,所以要等他的同志们执行完制裁近藤幸三郎的任务后才能回去。

"那么久啊?"林耀庭还以为自己走之前,在南京城里还能想办法同他再见上一面的。

"我要避嫌。"总是他去过哪里,哪里就出事,这次借收猪鬃躲出来,是上级对他保护性的安排。

两人之间具体的工作只要不涉及对方的安危谁也不会细问,林耀庭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你肯定有事!"情人间的默契让萧冥羽觉得林耀庭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离开对方怀抱一点距离,萧冥羽仰头问道:"能跟我说吗?"

似乎有一点犹豫,不过林耀庭还是开了口:"我后天一早要去上海,陪次长参加一个会议。"

开会是很寻常的事情吧?萧冥羽想他是为离愁而担忧,就重新靠回到他怀中:"只是开个会,如果会很久的话,找个机会我去上海看你。"反正他们两个现在在南京城里也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暗夜掩饰了林耀庭眼中的复杂,而后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出一个"好"字。

似乎要变天了,黑黢黢的玉米地里风更见加大,吹得耳边满是叶子的"唰唰"声。

萧冥羽抬起头来,透过头顶的叶子看到了一小片天空,刚才的月光已经不见了。

"你该回去了。"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离开对方的怀抱。

"嗯。"林耀庭也应了一声,反而把人搂得更紧。

"要下雨了,你真的该走了。"这离镇上虽然不算远,但怎么也还有八里地,骑摩托车也足够淋湿了。

萧冥羽从没像此刻这样深刻地体会到和平岁月的美好,也就更加刺激了他对和平地渴望。如果这是穿越前,他们可以想抱就抱抱到天荒地老,可现在,林耀庭必须回去了。

终于依依不舍地退出了爱人的怀抱,萧冥羽转身先走出了玉米地,他觉得自己要不是出来,林耀庭也许会愿意就这么陪他变成两颗玉米一起长久地长在地里。

"你的车呢?"萧冥羽四下里望了一下,黑漆漆的连个车子的模糊影子都没看到。

"我没骑车。"林耀庭往前面三岔路旁的大树下一指:"借了匹马过来的。"

萧冥羽眯起眼睛看过去,果然好像有个什么动物在低头吃草的朦胧影子。

"我送你过去。"主动陪他一起走向拴着的战马,在萧冥羽心中,能多陪他一刻是一刻吧。

不过这段距离总是有限,即使刻意放慢脚步,也还是走到了。

林耀庭把缰绳从树上解下来,站在马鞍边没有急着上马。

"再不走这雨可真要下起来了。"萧冥羽伸手正了正并没有歪斜的马鞍,催促林耀庭上马。

不作美的天公已经闷闷地传来了雷声,两个人站在树下也实在不太安全。林耀庭咬了咬牙,踩着马镫动作漂亮地翻上了马背。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萧冥羽退后了两步,轻声叮嘱道。

林耀庭在马上转身对他点点头:"你也小心。"

说完这句,为了不让两人在雨中没完没了的告别,林耀庭握紧缰绳,双足一磕马腹,说了声"驾",那马便扬起四蹄跑了起来。

风雨欲来,夜色凄迷,转眼便只听得见蹄声,看不清马上人的身影了。

萧冥羽下意识地走到路上,向着林耀庭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他夤夜骑马往返奔袭十六里,就为了一个拥抱,有恋人若此,理当别无所求了。可人总是贪心的,他此刻真的还想要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的拥抱......

一道闪电撕开夜空,照亮萧冥羽遥望爱人身影的面孔,也照亮了爱人离去的路。他赫然发现,马匹驮着主人竟然去而复返!

马蹄声由远而近,到他面前时,林耀庭收紧了缰绳。

战马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林耀庭不等马匹站稳就甩镫离鞍跳了下来。

错愕间,萧冥羽被对方一手箍住腰身,一手拖住后脑禁锢住,随即激烈到想把彼此烧成灰烬的一吻落了下来。萧冥羽在最初的略微错愕后很快回过神来,被点燃的热情与对方产生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立刻投入地去回应对方。

头上不时划过闪电,耳畔响着滚滚雷声,落在头上身上的雨滴却完全浇不灭、扑不熄彼此心中狂热的爱火。

不管未来会如何,至少在一起的这一刻,是会被珍藏在心底的永恒......


第58章 第五八章 目睹真相
58、目睹真相
林耀庭到底是淋着雨走的,萧冥羽返身准备回钟家庄时,才发现原来在大雨中淋成落汤鸡的不只是他和林耀庭两个。

"曼婷......"

曼婷愣愣地站在土路中间,已经不知站了多久。萧冥羽靠近后才认出是她,但曼婷的表情已经石化,几乎可以算作没有表情。

萧冥羽脑中轰然冒出了一个认知,曼婷看到了!他和林耀庭在路边拥吻的场面,曼婷全部看到了!

在风雨中默默相对,萧冥羽开不了口为自己解释,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会让对方好过些。

定定地看着萧冥羽,曼婷不确定自己能否看得清他此刻的模样。雨水和泪水在眼前晕染开来一个模糊的世界,更何况,这本就是个光线极差的雨夜。

丈夫原来也是有着那样浓烈的感情的,即使只是几道闪电的光亮,但已足够让她看清楚丈夫从未对她展现出的那种深刻爱意。他们吻得是那么投入,抛去男人吻男人的违和感不谈,会让人觉得天地就是为了他们两人才创造了彼此,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

比身体距离更远的,是心的距离......宗坤的心,已经完全不在她身上了......

曼婷哭,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一直被她亦情人亦弟弟来爱着的男人爱上了别人,而是身为一个女人,她此生还不曾被人如此深刻的爱过!

这一瞬,曼婷觉得自己活得很悲哀......

不记得是几岁到顾家的了,只记得很小很小的年纪,她就牵着一个奶娃娃的手拉着他蹒跚学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奶娃娃长大后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之后因为顾家爷爷的病,他们没有等到彼此长到足够大就结婚生子了。但这一切都似乎还是按照预设好的轨迹在走,一直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直到,战争开始。

曼婷体谅的去想,也许变了的先是环境,然后才是人心吧。更或者,丈夫结婚时年纪真的太小了,小到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大雨里,两个淋得狼狈的人相对无语,曼婷却从心里恨不起对方来。她总还可以回忆起拉着丈夫小手学走路的样子,就好像两三年前拉着韬世那样。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曼婷觉得自己应该会一辈子就这样平静安详地走下去,相夫教子,将来再含饴弄孙。

可现在,一切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该更认真地想一想,她那常常把宗坤和韬世放在一起作比较的感情,是否真的就是爱情......

"曼婷......"萧冥羽试图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可手举到曼婷颊边,忽而没有了触碰的勇气。他不知道,曼婷会不会厌恶他的触碰。

微微扬起头,曼婷把手上一个已经湿透了的布包递给丈夫:"我给你做了两双鞋,许久没做过了,不知道尺寸有没有记错。"

心头像被压上了铅块,坠得萧冥羽几乎不敢正视曼婷的目光。深深的愧疚啃噬着他的心,这样善良的女子,他却注定要辜负。

"我很抱歉......"雨声依旧很大,却掩不去他语气中的恳切:"请相信我从没有刻意想要伤害过你!"

"我原谅你。"曼婷向他看过来,用一种带了些悲苦虚弱感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原谅你了宗坤。"

这种语气让萧冥羽一下子就领悟到对方这么说,是不想让他左右为难。

"谢谢你,曼婷。"这五个字,让萧冥羽的声音哽咽了。

轻轻摇了摇头,曼婷转了身,往回村的方向走去。脚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已经布满了一个个泥水坑,曼婷的布鞋踩下去,溅起的泥水脏了白袜和阴丹士林旗袍的下摆。

看到曼婷步伐颠踬的一个踉跄,萧冥羽两步追了上去将险些摔倒的人扶住。

曼婷的视线扫过丈夫扶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将已经全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轻轻捋到耳后,才淡淡说了一声谢谢。

"请不要对我说谢谢,我连应该做的都没有做到。"萧冥羽是带着满腹怆恻之情说出这话的。

"宗坤,不要活在对不起里。"转过身来,正视着丈夫的眼睛,曼婷的语气更像是个大姐姐:"你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如果说错,那也是我们这段婚姻的错,是造化弄人。"

萧冥羽几乎已经看到了曼婷化身为神祗,高高地站在了一个自己不能企及的位置,这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渺小和自私。如果可以迁就,他一定会放下一切来迁就,可无法扮演好丈夫角色这件事,无论怎样迁就,也不可能给曼婷身为妻子该有的幸福。萧冥羽现在只能这么来安慰自己,以希翼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两个人在默默无声中向前走去,直到村口,曼婷停了下来。萧冥羽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只是简单地冲他点了下头,就加快了步伐率先进了村子。

把丈夫甩在身后,曼婷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让泪水尽情地流了。下雨前她本想偷偷去老村长家给丈夫送上两双亲手做的布鞋,结果意外看到丈夫向村外走去,一时好奇才跟了过去,没想到却看到那样一幕。不过现在曼婷想,就算她预先知道看到的会是这种场面,也许还是会选择跟上去看一看吧?毕竟,看到了,才会彻底死心......

怕遇到熟人,萧冥羽独自在雨里多矗立了一会儿,直到雨幕在他和曼婷之间织出了一道模糊的网,看不清对方身影了,他才抬步往老村长家屋后走去。

这个雨夜,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三天后,来接萧冥羽回城的车到了,一起到的还有做麻油生意的金大牙金老板的卡车。十箱猪鬃收上来不可能直接搬回去,单雇辆卡车又装不满不划算,一般就是就近村子收购猪鬃的两个老板合雇一辆卡车。

萧冥羽走时没有刻意去跟曼婷母子告别,最后到钟婆婆家取猪鬃时两个人有过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他想曼婷是知道他要走的。忙着教课的曼婷气色倒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这让他多少安心了些。

回到南京城里,将猪鬃交到了朱会长工厂的仓库空地上,萧冥羽就回了亨通银楼。这三天,他是真觉得累了,累心。

然而更累的还在后面,坐在汽车上路过街口那家理发店的时候,忽然看到店铺门上挂出"东主有喜停业十天"的招牌,这让他就是一愣。

这是军统局为他设立的联络站,怎么会无缘无故关门了呢?不露声色地回到银楼,萧冥羽弄了盆水简单地擦洗了一把,百思不得其解。枯坐着自然也不是办法,所以就先换上了件干净的长衫去了银楼对面的那家小馆子吃饭,准备吃饱了再设法去打听一下。

进了店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要了一碟麻油干丝,一碗什锦豆腐涝外加一小笼蛋烧卖,萧冥羽吃的心事重重。

结果越是心情不好,找晦气的还越多,他一个人吃得好好的,后面一位客人突然站起身向后推了下椅子,整撞在了他的椅背上。萧冥羽正往嘴里送豆花,这一下勺子杵在下巴上,刚换上的长衫就被洒出来的豆花给弄脏了。

"哎呀,这位先生,真是对不住了,您看我这真不是诚心的。"后面的人忙道歉,萧冥羽听着这声音分外耳熟,抬头一看,顿觉惊喜。

这位过来跟他赔不是道歉的人竟然是当初他刚到南京时,跟秃鹫来火车站接他的那个司机灯影。

忙说了不要紧,灯影就使了个眼色给他,萧冥羽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发现跟灯影同桌吃饭的人正是秃鹫!

灯影拿出条手帕连连道着歉给萧冥羽擦衣襟。会意地接过手帕,果然发现下面有个纸团状的东西。萧冥羽把纸团留在掌心,胡乱擦了两下就把手帕还了回去。

一场小风波毫不引人注意地平息了下来,灯影他们结完账先走了。萧冥羽照旧把一顿饭吃完,而后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馆子。

等回到亨通银楼楼上,萧冥羽反锁好房门后打开字条,原本暗自紧张着上面会有什么命令,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旅馆地址,看来是有事要约他面谈了。准备把字条毁掉前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地址碰巧是之前安排曼婷母子住过的那家小旅馆,因此萧冥羽轻车熟路的就找了过去。

咚——咚咚,一长两短的三下敲门声后,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半人宽的缝隙,萧冥羽立刻侧身闪了进去。

开门的灯影探身往外面左右看了下,确定四下无人,才轻轻将门关上锁好。

"北极熊,好久不见。"秃鹫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对萧冥羽露出了一点久别重逢的微笑。

"好久不见。"萧冥羽看看秃鹫又看了看站到自己旁边的灯影,突然有些感慨。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三个并不算熟,仅仅也就是刚到上海时见过几面而已。然而有过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后,萧冥羽却在心底感觉见到他们很亲切。

"坐下来说话。"秃鹫让萧冥羽坐下,灯影却始终站在离房门很近的地方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南京是路过,还是长期留下?"萧冥羽去了钟家庄几天,南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秃鹫跟灯影应该是故意在他常去吃饭的小餐馆等他的,而这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行为。

"是回来执行一个任务,要你配合,完成后我们立刻就走。"秃鹫一向是个行事干练的女人,三言两语向萧冥羽介绍了任务情况。

萧冥羽听后才知道,原来制裁近藤幸三郎的行动失败了!

因为又有参与制裁行的动组成员被捕,预防会有变节行为出卖同志,所以为他设立的那个理发店情报站才暂时关闭了。

像这种一次制裁不成功的行动往往第二次是很难下手,但因为前不久中统根据可靠情报全歼了一支化妆成中国百姓的日本武装特工小分队,为此戴老板与徐老板同时站在委员长面前时未免觉得脸上无光,故而命令这一次对近藤幸三郎的制裁行动务必要成功。

萧冥羽听到那支大陆挺进队被全歼的消息,就明白必定是林耀庭的安排了。因此只做不知,并不多话。

"因为上次制裁失败才是前天的事,日本人绝料不到我们会这么快第二次卷土重来,所以水蜜桃从徐州秘密调我和灯影来南京,由我们三人配合共同完成这项制裁任务。"

"那我们要怎么做?"在上海时秃鹫就是萧冥羽的上线,这次他回来都没能直接接触到水蜜桃,自然是要听命于秃鹫了。

"近藤幸三郎一直在秘密治疗他的隐疾,但似乎并不奏效,他的医生最近为他推荐一位刚回国的权威医生,我们已经买通了他的医生,就有你来扮那个权威医生。"秃鹫说的很明白,萧冥羽是要用医生的身份接近藤幸三郎。

"为什么一定要我扮医生?"还以为是个怎样的计划,但如果只是假扮医生的话,那么应该谁都可以吧?

萧冥羽并不是不想执行任务,实在是因为水蜜桃安排他第一次制裁近藤时离开南京城就是为了避开他的嫌疑。他天天在这条街上经过,那个日本浴池里又有那位认识他的吴队长,就算制裁成功,恐怕身份也会彻底暴露,那样他就不得不被迫立刻撤离南京了。

从前刚到上海时是一心想着完成一件任务就能离开,现在却是害怕离开。归根到底,症结在林耀庭身上,他舍不得离开林耀庭太远。

"因为那个权威医生是从西班牙回来的,眼下能够调用的组织成员,只有你是会西班牙语的。而很不巧,近藤幸三郎也会西班牙语,找别人根本骗不了他。"秃鹫大概以为萧冥羽想要对任务讨价还价,因而不甚满意地问道:"现在还有其他问题么?"

"还有一个,负责保护近藤幸三郎的特务里,有人认识我。"不怕死不代表要去送死,更何况直接的后果将可能是导致任务失败,萧冥羽认为自己必须得事先说明。

哪知秃鹫听后一笑:"这个我知道,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还不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吧?"卖了个关子,秃鹫轻轻吐出四个字:"化妆易容。"

等萧冥羽后来真正见识了秃鹫的化妆易容术后,不由得惊叹特工中真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


第59章 第五九章 制裁近藤
59、制裁近藤
第二天的黄昏,一辆黑色汽车悄悄停在了那间日本浴池门前。

车上鱼贯下来了两男一女三个人,全都穿着便装,只有走在最后的女人拎了一只白色的医用药箱,上面显眼的红十字暗示了几个人的身份。

浴池大厅的柜台后,站着位穿了身白底粉红樱花图案和服的老板娘。旁边给客人休息用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绝对不像店员的年轻人,穿着款式相似的黑色绸衫。

见三个人进来,老板娘礼数周到的在柜台后鞠了一躬,两个年轻人中忙有一个先迎了上来。

"药医生,您来了,里面请。"年轻人说完一比旁边貌似更衣室的房间,掀开了门帘。

药医生只向对方点了点头,却没有先进去,而是回身先请那个三十多岁戴了副圆片近视眼镜的男人先进。

那个男人也没客气,率先进了房间,年轻人由外面放下了门帘,并没有跟进去。

这间不大的房间里人还真不少,满满当当地挤了足有七八个,坐在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的人正是那位吴副总队长。

"今天药医生来得早了点啊,这位就是您介绍来的贾医生吧?"吴队长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对手下一摆手:"对不住了,还是先要按老规矩来。"

吴队长话一说完,立刻就围过来了几个人,分别准备给三个人搜身。

"药医生,这是怎么回事?"三十多岁的眼镜男人显然有点受惊加受辱的表情,没让搜身的人碰到自己,先往后退了两步。

"贾医生千万不要误会,这也是例行公事。"药医生忙跟眼镜医生解释。

但贾医生显然不能接受这种解释:"我是出诊来给人看病的,医生治病要先搜身算哪门子的例行公事?"

"这个......"药医生吞吞吐吐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后掏出手帕擦了把头上的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吴队长。

"贾医生是吧?"吴队长会意地接过话茬:"事先药医生没有跟您说病人的身份,是因为这位病人身份尊贵,这搜身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绝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

贾医生似乎很不满地瞥了药医生一眼:"我医术低微,恐怕没能力给看病需要先搜身的大人物治病,你们还是请另请高明吧!"说完对后面拎药箱的女人一点头:"我们走。"

"慢着!"吴队长的脸沉了下来:"医不医是你做得了主的么?"

"贾医生!贾医生!"药医生一看这情形也忙上前两步把人拦住,鞠躬作揖赔了许多不是,末了又咬着耳朵不知跟贾医生说了些什么,到底算是把人给拦了下来。

贾医生妥协后不情不愿的转头走了回来,站在刚才要给他搜身的特务面前伸直了双臂,由着人家从上到下好好地摸了一番。

最后连那个拎着医药箱的年轻女士都没能幸免,三个人这才算是通过了检查。

"吴队长,您看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病人了吧?"药医生陪着小心问道。

"箱子再打开看看。"吴队长一说完,手下就有两个人过去将箱子一把从年轻女士手里夺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打了开来。

吴队长凑上前去,把针管药品什么的都逐一都起来看了一遍,末了捏起了一个十毫克左右的注射液举到了药医生眼前。

"今天多了不少东西啊,这个是什么?"

药医生看了一眼忙解释道:"这个是贾医生从国外带回来的新药。"

听对方这么说,吴队长不认识药瓶上的洋文,就悻悻的把东西放了回去,而后前面带路:"跟我来吧!"

重新拎好药箱,三个人尾随着吴队长穿过浴池狭小的走廊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前。吴队长的权限只能把人带到这里了,随后将三人交给了看守这道门的日本宪兵。

在日本宪兵那里,三个人又接受了一遍盘查和搜身,这才被允许进入后院。

后院里有一栋三层的小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被遮遮掩掩的挡在了两颗高大的杨树后面,看不清全貌。院墙倒是很高,足有三米多,上满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使得整个院子看起来带着种阴阴的凉气。

贾医生对拎药箱的女士微微点了下头,在日本宪兵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走进了那座小楼。

在小楼二层的楼梯口,他们第三次被拦住,这次拦住他们的人是穿着便装的日本特务。那两个带路的宪兵退了下去,三个人被带到二楼东侧一间毫无特色的房门前站定,日本特务敲了敲房门,用日语说了一声医生到了。

打开房门的不是近藤幸三郎,而是个年轻的女人。贾医生看到这个女人,心就往下一沉。他不知道面对这个对自己非常熟悉的长谷川绫子时,秃鹫的化妆易容是否还能起到作用。

"请进吧!"长谷川绫子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她的目光更多的打量在了拎药箱的秃鹫身上。这要怪秃鹫漂亮的实在太过抢眼,而她因为完成这次制裁任务后就会立刻离开南京,不担心本来面目暴露,是以没有给自己乔装改扮一下。

房间里,一个留着标准日本胡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宽松的睡袍坐在沙发上,脚上蹬着木屐。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下,这样的穿着显然是不够体面的,即使对方是级别小很多的下属。但贾医生随即注意到他刻意大大分开的双腿,心中了然他的隐疾怕是已经到了不方便穿裤装的地步。

药医生毕竟为这位近藤幸三郎治疗过一段日子了,两人相对较为熟悉,是以先上前躬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近藤听后点了点头,就对着贾医生用西班牙语问现在要做什么。

绫子在场,贾医生实在不大愿意开口说话,因为声音未必比容貌好掩饰。可不得已,他还是刻意压低嗓音简单说了句:"检查。"

医生看病做检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绫子虽然没有听懂,但她也想象得出。所以没等近藤吩咐,先躬身说道:"将军,我就在外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贾医生作势刚要检查,近藤却突然要求扮成护士的秃鹫也出去。贾医生暗暗蹙了下眉,秃鹫只得把药箱放下,将检查的用具准备齐全后就先出去了,房间内此刻只剩下药医生和伪装成贾医生的萧冥羽。

知道这次来的目的是杀人,药医生看着闲杂人等一离开,已经开始有些要哆嗦了。萧冥羽一个眼神过去,让他站到沙发后面去,不要哆嗦的被近藤幸三郎看出来。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学习怎么做医生,因而萧冥羽的动作实在说不上如何的熟练。拿出秃鹫已经给他准备好的医用白手套戴上,萧冥羽示意近藤幸三郎掀开浴袍的下摆让他看看患处。

身为帝国的将军,因为这种病症而拖延上任的期限,近藤是既恼火又羞愧的。荣字第1644部队是秘密研究细菌战武器的,为了确保消息不外露,不能随便让人进去,所以近藤才在这里秘密养病。

这种羞于启齿的症状让近藤掀起衣摆后把脸转向了一边,帝国军人深深以让医生摆弄研究他那个部位为耻。

他转过脸去刚刚好,萧冥羽即使戴着手套,也很不愿意碰触他那个红肿发炎还散发着异味的东西。象征性的随便看了看,萧冥羽假意和药医生讨论起病情来。

近藤幸三郎几乎是不会中文的,所以看着两位医生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他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最后萧冥羽拿出了那瓶曾在外面被吴队长拿起来看过的小药瓶,说这是治疗这种病症的新药,要为近藤幸三郎注射。

这段时间近藤是没少打针吃药,可病情总是反复,似乎没有什么法子彻底除根一样,因而对这种治疗已经显出了点不耐烦来,语调冷淡地说要打就快打。

"那现在可以请护士小姐来为您注射了。"萧冥羽解释自己注射的水平有限。其实关键是他必须要把秃鹫叫进来,因为这种药品注射入肌肉后会让人产生三十秒左右的强烈痉挛,到时没有人按住近藤是不行的。而担心杀死近藤幸三郎会出不去的药医生已经抖得腿若筛糠,萧冥羽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了。

"那就叫护士小姐进来吧!"近藤幸三郎半伏在了一侧沙发扶手上,露出了要被注射的臀部。

秃鹫进来后镇定的按照萧冥羽的吩咐做事,熟练地打破药瓶,拿针管吸出药液,推出管里的空气,用酒精棉给近藤要注射的部位消了毒。

一气呵成的动作后,她对萧冥羽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的站在了近藤幸三郎靠着的沙发扶手旁边。

就在秃鹫一针扎下的同时,萧冥羽出手死死地掩住了近藤的嘴巴并用身体压住了他的上半身。一下将药液推进这个日本细菌战专家的身体里以后,秃鹫也立刻丢开针管按住他的双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近藤张大了双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而后身体剧烈的痉挛起来。一边的药医生已经完全看傻了,哆嗦着就坐在了地上。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近藤就彻底不动了。萧冥羽慢慢放开掩住他口的手,按在了他颈侧的动脉上,确定脉搏的确是不跳了,这才对秃鹫点点头。

秃鹫会意,立刻飞快收拾好药箱,一把拉起了吓呆的药医生:"你给我正常一点!前面带路。

"是是是!"药医生连连称是,把头点得如鸡吃碎米,但两条腿软得堪比煮过火的面条。

"想活着出去你就给我像个男人点,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秃鹫在他耳边低声的警告。这不是危言耸听,他们的确是制裁了这个大细菌战专家,但这仅仅只是成功了一半,现在能不能平安出去才是关键!

药医生自然也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拿出手帕擦了把冷汗,才总算是把慌张的神色给定了下来。

秃鹫先打开门出去,对站在楼梯口的绫子和两个特务解释说里面在给病人上药。那个部位上药绫子自然是不方便进去看的,就继续安静的守在门口。

过了一分多种,药医生和萧冥羽也出来了,说病人刚上完药,需要晾上五六分钟才能穿好衣服。药医生遵照近藤吩咐似的回身对房间里点头说了句明天老时间来,才小心翼翼的帮着反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近藤幸三郎大张着恐怖的双眼躺在沙发上,四肢僵硬的绷着,死状恐怖。

三个人若无其事的从绫子面前下了楼,两位医生边走边说,像是讨论病情,分析着某种治疗方案。绫子站在楼梯口向下望去,刚好跟已经走到小楼门口转头向上瞥了一眼的萧冥羽对上了视线。

这是绫子今天第一次正视这位贾医生的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眼镜片,却让她突然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不安,绫子立刻让两名特务去敲近藤幸三郎的房门,就算她不方便进去看,但都是男人看看总没什么关系吧?

特务去敲门的同时,萧冥羽等三人已经疾走如飞般穿过了院子,通过了日本宪兵把守的第二道小院门。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过去后,小楼上传出绫子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抓住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

呼啦啦小楼里冲出了十几个日本便衣特务和宪兵,立刻拿着枪就追了出来,而就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个看门的日本宪兵也端起了枪要向他们瞄准。

秃鹫走在最后,回手就把药箱给扔了过去,狠狠砸中了其中一个宪兵。那个宪兵一倒,刚好撞在了后面一个的身上,两人把窄小的浴池过道给堵死了。

"快跑!"推了一把已经有些吓傻的药医生,萧冥羽转而殿后,三个人在狭长的过道里拔腿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浴池门口的吴队长也听到了后面闹哄哄的声音,正不知道出了什么回事,握着王八盒子带着手下兄弟想过啦瞧瞧的功夫,就和冲出来的三个人迎面撞上了。

"哎呦喂!"意识到这是出事了,吴队长先来了三个感叹词,抬手就要放枪。

哪知秃鹫一个漂亮的飞踢,吴队长手里的那把枪就脱手飞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用目光追随那把飞出去的手枪要掉在哪里的时候,萧冥羽抢步上前三指锁喉,反臂一圈,把吴队长做人质挡在汉奸特务们的枪口前。

抬手从盘着头的秃鹫的发中摘下一根隐藏在里面的发钗,萧冥羽把磨尖的钗头对准了吴队长的动脉要害。

"让你的人快让开!这上面是涂过剧毒的,碰破一点皮你都没得救。"萧冥羽边出言恫吓着边将吴队长做挡箭牌一路向前推进,脚下不肯有丝毫减速。

知道后面有日本人的追兵,吴队长根本不敢说放他们出去的这种话,可又真的不想死。好在这些兄弟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许多年的亡命之徒,哥们义气总还是有点的,加之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应,最终谁也没为了拦人,真开枪往他身上招呼。

就这样,三个人在被拦路包围的状态中,还是侥幸冲出了日本浴池。

灯影开着那辆载他们来的汽车一直停在街边没有熄火,此刻看到他们出来,就立刻加大油门按着喇叭冲了过来。

特务们见身后高速开来一辆汽车,怕死的纷纷躲闪,刚好给三个人让出了位置。秃鹫和药医生赶快先钻进了车里,萧冥羽揽着吴队长也倒退到了车边。他一条腿迈到车上后才猛力把人往前一推,随即钻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车门未及关好,绫子也带着人追出来了,灯影一脚油门车子全速蹿了出去。顿时乒乒乓乓的枪声由后面传来,后挡风玻璃就被打碎了。

坐在后排的萧冥羽和秃鹫都抱头俯下了身子,灯影拐过一个弯后,才暂时摆脱了手枪的射程。

就在几个人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秃鹫抬左手按住了右肩膀:"我中枪了。"

萧冥羽伸头一看,果然是有一发子弹从碎掉的后挡风玻璃射入了秃鹫的右肩头。

"子弹留在里面了,必须要先取出子弹处理伤口。"萧冥羽看后说道。只是发生这样计划之外的变故,车子怕是不能按原计划直接驶去火车站了。

"不行,我们走了你才安全,有药医生在,伤可以到火车上再处理。"秃鹫非常的坚持。

"你带着枪伤根本通不过检查上不去火车!"萧冥羽急切的劝阻。

"我有办法,北极熊,你赶快下车!"吩咐灯影在个不起眼的街角停车,秃鹫催着萧冥羽赶快离开。

"那,你们保重!"时间有限,车子已经停下了,萧冥羽除了为几个人祈祷好运外,没时间多做说服。

"你也是,万事小心。"秃鹫惨白着脸色叮嘱了一句后,让灯影开车。

萧冥羽也没空多做感慨,趁着夜色,回到了昨天跟秃鹫、灯影接头的小旅馆里。把脸上的那张不属于他的"皮肤"从撕下来时,扯得他的脸皮生疼。

除去所有伪装恢复成本来面目后,萧冥羽换上身准备好的衣服,把其他的东西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扔了,这才不动声色的回了亨通银楼。


第60章 第六十章 舍生取义
60、舍生取义
上了床,萧冥羽却不能入睡,他的心狂跳得厉害,隐隐暗藏了不安。秃鹫带着枪伤,真的能够顺利离开南京么?

这种担心折磨了萧冥羽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下楼去吃早点的时候,就遇到了长谷川绫子派来请他去颐和路21号的车。

这个时候,他除了跟着上车,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自从被绫子认定他是八咫乌特使后,他就在对方那里有比较高规格的待遇,但这一次,绫子选择在审讯室里见他,萧冥羽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穿过小楼阴暗的走廊,一间间的审讯室不时传来凄厉地惨叫声,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皮肉被烧糊的焦臭味。这个味道萧冥羽很熟悉,他虽然没有被直接烤熟皮肉,但因为烤焦的绷带曾粘连在伤口上,给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疤痕。

"绫子小姐,找我来有什么事么?"萧冥羽现在所处于的这间审讯室房、,正是不久前绫子把他绑起来准备用刑的那一间。萧冥羽认为,这绝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绫子是白衬衫加军裤马靴的打扮,没有穿少佐的军装外套。她正站在一张旧桌子边,抚摸着上面的一只坛子怔怔出神。听到萧冥羽的问话,才缓缓转回头来,盯住了对方的眼睛。

"清水先生。"自从知道了萧冥羽八咫乌特使的身份后,绫子便不再不敬地叫他小淳了。指了指那个坛子,绫子的声音里染了悲恸,却努力笑着开口:"我哥哥,为天皇尽忠了。"

"什么?长谷川君他......"萧冥羽大惊失色地快走了两步,到了坛子的跟前,一脸的难以置信。

"哥哥知道了清水先生的身份后,就一直把清水先生当成校友和朋友,所以我想,清水先生也许会愿意来送哥哥最后一程。"

萧冥羽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很愿意。"

若是没有长谷川勇人,他上次落到绫子手里后,即使有八咫乌特使的指环,恐怕也没办法自救,因为普通的日本军士根本不知道有八咫乌特使这种存在。所以某种意义上讲,长谷川勇人是成全了他的自救计划的,而对方,也可以说是死在他手上的。不过萧冥羽很清楚他是除去了一个杀害无数同胞的刽子手,因此心里并没有负担,只是面上还需要做做戏罢了。

"哥哥,是帝国的英雄,我很为他骄傲。"绫子说着,认真地注视萧冥羽的表情。

"是的,天皇也会为有这样的子民感到欣慰的。"萧冥羽附和着说道。

近距离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绫子觉得越看越像昨天那位贾医生藏在镜片后的目光,但她除了"觉得像"之外,又没有任何证据。而对方是八咫乌特使这件事,却是哥哥都已经肯定了的,这个身份让她无法不有所顾及。

这时,审讯室开着的房门外,一个鬼哭狼嚎的人被拖着走了过去。边哀求着边说他什么都说了,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只是从门口被拖过去这片刻,萧冥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个人是药医生!

药医生被抓住了,那么秃鹫和灯影能逃得掉吗?

萧冥羽忽然觉得,他今天被绫子请来看长谷川勇人骨灰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个阴谋!不,应该就是个阴谋,否则她没理由把哥哥的骨灰坛放在血腥的刑讯室的!

"为天皇尽忠是每个大日本帝国军人至高无上的荣耀,希望绫子小姐节哀。"萧冥羽不动声色地安慰道。

"是的,我们长谷川家族都为哥哥感到骄傲,也很感激清水先生愿意来看哥哥最后一眼。"说完这话,绫子深深给萧冥羽鞠了一躬,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这间审讯室了。

两人并肩又走在了阴森森的走廊里,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度充斥了萧冥羽的所有感官,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加快脚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绫子却突然在一间开着门的审讯室前停下了脚步,好像长官不经意地审视里面的刑讯过程一样。

她停下来,萧冥羽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但随着她的眼神看向刑房里面时,萧冥羽的心就是一紧。

被扒光了上身成大字型绑在木架子上受刑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了,但这不妨碍萧冥羽一眼认出那人就是灯影!

一桶凉水泼到了灯影头上,打了一个激灵,灯影清醒过来。缓缓地抬起些头,然后灯影的目光和站在门口的萧冥羽有了一个短暂接触,但随即他又不动声色地移了开去。

"我们知道你只是个小角色,只要说出你们昨天那个同伙现在在哪,就可以放了你。"拎着鞭子的汉奸特务依然是这套威逼利诱的说辞。

灯影却艰难的开口,声音虽疲惫却坚定:"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你们不要枉费心机了。"

"妈的,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骨头有多硬!"汉奸特务说完话抡起鞭子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猛抽,灯影血肉翻飞中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萧冥羽就站在他十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咬紧嘴唇死死地扛住那挂动着风声的每一鞭子。这种鞭刑他也是曾尝过的,那种滋味,没有试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萧冥羽的手上全是湿凉的冷汗,心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般痛的抽搐,可还不能让绫子看出来。

绫子真的一直在注视萧冥羽那克制着的神情,见他的表情同之前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不妥,就抬步走进了刑房,吩咐了一声住手。

特务见长官进来,立刻退开了一点。

绫子也不问话,噌地从军靴旁边抽出了一把闪亮的匕首,二话不说就在灯影身上划了下去。

她划伤的部位全不是要害,比如胳膊,比如肩头,比如大腿,但刀刀深刻见骨,且为了不让伤口自行合拢,全部划成十字伤口。而后绫子又吩咐了一声拿针来,立刻有特务给她送上了一支针管。

"现在你要想说,还来得及。"把针管举到灯影面前,绫子语气诱惑的开口,甚至还刻意让开一点位置使灯影可以毫无障碍的看到萧冥羽。

灯影的嘴唇已经完全被他自己咬烂了,淋漓的鲜血早就染红了他的下巴。因此嘴唇颤抖着哆嗦了几番,才艰难吐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字来:"呸!"

得到这样的回答,绫子也不再说话,一针扎入他的臂弯中,推入了里面的药水。

"它会让你连续七十二都很清醒,保持对疼痛的高度敏感。"说完这番话,绫子一挥手,已经熟知她用刑程序的特务立刻抬来一只大桶,那里面是高浓度的盐水。

灯影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鞭伤和若干道刀刀见骨的刀伤,被扒掉了身上那点已被抽得粉碎不能蔽体的破布丝后,就这样被扔进了浓盐水里。一直挺着没有哼一声的男人终是再也难以忍受得住,凄厉的惨叫声震撼着萧冥羽的耳膜。

绫子若无其事地拿出条雪白的手帕擦干净匕首,然后出来站在了萧冥羽面前:"支那就是因为有这种不识时务的蠢货,才会让哥哥这种帝国英雄牺牲的。"

萧冥羽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他不伸出双手把眼前这个蛇蝎般的美艳女刽子手掐死。

他内心颤抖的想起了泰戈尔的那句话: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

然而萧冥羽表面上却不能显出一丝一毫,甚至还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跟绫子并肩往前走。

阴森的走廊上,浑浊的空气中似乎漂浮了无数的惨死在敌人手下的英魂,他们可能只是个代号,或许连个名字都不会被留下来。

萧冥羽觉得自己的每一步,此刻都踏在了同胞们那被蹂躏的惨无人形却无比高贵的遗体上。

就在灯影的惨叫声稍稍远了一点的时候,绫子却第二次停了下来,而萧冥羽的第六感给他带来的强烈不安几乎使他不敢转头去看那开着门的审讯室里面究竟是幅怎样的画面。

"怎么样,秃鹫小姐,考虑好了吗?"绫子转头对萧冥羽笑了一下:"这位秃鹫小姐愿意跟我们合作,清水先生也一起进来听听吧。"

把萧冥羽让进审讯室后,坐在张审讯桌后面的秃鹫抬头看了他一眼。

秃鹫显然没有受刑,只是被手铐反铐住了双手,但肩头的伤貌似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萧冥羽看到这种情景,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自己被出卖了。

然而秃鹫却表现的像是完全不认识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后,只对绫子点了点头:"给我准备纸笔,我会把知道的都写下来。"

纸笔准备好后,秃鹫被松开了手铐。她拧开钢笔时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提笔在白纸上写了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萧冥羽的心一紧,秃鹫知道的东西比他多得多,如果她全说出来,但带来的后果将是惨重的!那现在,他是不是该趁着对方还什么都没写出来前冲上去制裁了这个叛徒?然后跟她同归于尽?反正如果她投降日本人的话,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要暴露的。

就在萧冥羽天人交战之际,没写两个字的秃鹫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概咳得太厉害,秃鹫低头抬手捂住了嘴,咳得伏在了桌子上。

绫子起初没有在意,不过对方已经不咳了却还是趴在桌上没有抬头,绫子这才觉得不对。

冲了上前去,绫子一把扶起秃鹫。然而秃鹫的头此刻已经软软地歪向了一边,从萧冥羽的角度,他只能看到秃鹫那红艳的唇。那种红艳,符合氰化钾中毒后的表现。

这一瞬,萧冥羽为自己此前的臆测感到极度惭愧!

绫子愤恨的用日语咒骂了一句,掰开了秃鹫紧握成拳的左手,刚才她就是用这只手捂着嘴咳嗽的。

秃鹫的手上只有一枚戒指,此刻戒指正面的那颗小小的红宝石已经被转到掌心,应该是她刚才故意咳嗽的时候用牙齿咬着转动的。那颗宝石下面是雕空的,现在向上翻起,露出了那底下曾藏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萧冥羽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后,努力让自己神态自如的走过来,探了下秃鹫的呼吸,而后对绫子摇了摇头。绫子沮丧地抓过了那张秃鹫写下了什么的纸,看过后恼恨地撕成碎片扔了秃鹫遗体满身。

萧冥羽刚才试探秃鹫鼻息时已经读完了纸上面的两行字,秃鹫用娟秀的字体写下的最后遗言是: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一刻,萧冥羽突然异常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镇定平静过。像有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断地填充进被日本人酷刑所震摄了的内心,然后他觉得,他什么都不怕了。

酷刑,死亡,或许可以摧毁肉体,但永远毁灭不了精神。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只要这种抗日报国舍身取义的精神永存,日本人纵然有着再精良的武器装备也是永远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日寇们看到的是国人血肉之躯所建起的防线,但他们没看到那也是一个个不屈的灵魂铸就起的比钢铁更坚硬的长城!

萧冥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一天,祖国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他也会从容慷慨的去赴死。

这种精神,比爱情,比生命,都更为重要......


第61章 第六一章 撤离南京
61、撤离南京
秃鹫殉国了,萧冥羽也不认为灯影能在盐水里熬完七十二小时的酷刑,他会比秃鹫死得更为惨烈和痛苦,活活疼死。

只有药医生是很合作的,三个人被从火车上抓回来以后,他把知道都对日本人说了。可他知道了太为有限了,除了知道他们三个彼此称呼对方的代号外,其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至于日本人想从他口里得到关于甚萧冥羽的线索就更加不可能了,他甚至连北极熊的真实模样都不清楚,所以并不构成威胁。

事发后第二天的中午,亨通银楼经理室的房门被敲响,萧冥羽的思绪也随即被打断,他正了正坐姿后说了句进来。

"经理,楼下来了位大客户,说要订一套新娘子的嫁妆首饰。"进来的是位银楼里的普通店员,自从后院的仓库出事后,绫子已经不再用这里囤积黄金和假币了,因此职员里的日本人都撤了。

"把咱们的图样拿给他看看,能做的话,你把生意接下就行了。"萧冥羽对打理日本人的这个破店毫无兴趣。

"但这位客人要得都是最贵重的首饰,是笔大生意,我们不好做主,还是经理亲自接待下比较好吧。"店员好心提议。

萧冥羽不耐烦地点点头:"那你把人带上来吧。"

店员应了一声出去了,没多久带来位一身藏青缎子衫裤拄着文明棍的老板上来。萧冥羽一见来人立刻让了座,店员又给沏好了茶水才下去。

起身打开房门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萧冥羽才进来锁好了房门。

"水蜜桃,你怎么到这来了?"最近牺牲的同志真是太多了,萧冥羽真为这个时候还留在南京城里的组织成员担心。

摘下头上一顶遮阳帽放在茶几上,水蜜桃面色凝重:"秃鹫的事情组织已经知道了,我刚得到可靠情报,灯影同志今天凌晨也捐躯了。"

萧冥羽没有说话,灯影的情况,他亲眼看到过,坦白说虽然他很难过,但还是觉得对灯影来说,也许,这算是种解脱。

沉重地做了个深呼吸,萧冥羽隐忍着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我向组织建议你先撤离南京,组织同意了。"水蜜桃从上装口袋里拿出一张船票交给萧冥羽:"你先去找个借口去上海,然后坐船去香港。"

"让我离开?"萧冥羽是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的,结果却是让他撤离。"他们还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如果现在一走,不是自曝身份了吗?"

"等他们识破你还走得了么?"萧冥羽是水蜜桃到上海后一直亲手负责的下线,虽然认识不过七、八个月,但这种在出生入死基础上所建立起来的同志感情都是比较深厚的。"你在上海和南京都为组织做了不少工作,成绩是很突出的,这个身份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已经可以了。"

有些特工一潜伏可能几年都找不到启用的机会,萧冥羽因为误打误撞搭上了长谷川绫子这条线,这七、八个月间已经提供情报或亲自参与了多宗对日伪的制裁和破坏行动,可谓功绩斐然了。培养一个智勇双全的特工并不容易,水蜜桃不想失去这位备受他青睐的属下,所以才想把人暂时雪藏起来保存实力。

"我不同意现在撤出!"萧冥羽还有一个执拗的念头,就是要亲手除掉长谷川绫子来为秃鹫和灯影来报仇。而且,林耀庭还没有从上海开会回来,他不能就这样招呼都不打的一个人悄悄离开。

"这是命令,你要服从。"水蜜桃的语气并不官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关爱的。毕竟秃鹫和灯影是他调来执行这次对近藤幸三郎的制裁任务的,他们还那么年轻,牺牲得很让人痛心。

萧冥羽不是真的习惯听命于人,可他读懂了水蜜桃脸上想给抗战保存力量的想法,最后还是选择了有条件的妥协:"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就走。"

"船票是一周后的,你最多还有七天时间。"水蜜桃拿起遮阳帽扣在头上,起身站了起来:"到香港下船后会有人举着写有接表姐夫的牌子等你,你问他'舅舅好吗',他说'好,就是想你了',都记住了吗?"

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萧冥羽点头表示记住了。

将人送到门口,水蜜桃又转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一切小心,我们最近牺牲了好几位同志,这是党国的损失啊!"

"我会的,你也保重。"这就是特工,这就是谍战,每一次的再会,都可能成为不再相会。

送走水蜜桃后,萧冥羽把自己反锁在经理室里,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思考着一个可以除掉绫子的计划。

通过秃鹫和灯影的事,萧冥羽知道绫子已经很怀疑自己了,所以才会刻意安排自己去看他们受刑。现在他必须要抢在绫子前先下手为强,虽然出于对他身份的顾及绫子暂时还没动手,但萧冥羽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个身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否则水蜜桃也不会亲自跑一趟来动员他撤离。
但,如果绫子死了,那他的危险警报就可暂时解除,大可不必急着狼狈撤离南京。

盘算了几个方案,比如请绫子跳舞或吃饭之类的单独约她出来,可随即又被萧冥羽自己否决掉了。他清楚绫子现在肯定也在想方设法找他的破绽,既然已经对他存疑了,必定不会不设防地接受他的邀请。对此,他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

思前想后,萧冥羽觉得需要几个帮手。水蜜桃是肯定不会同意他行这步险棋的,所以帮手的问题,他只能自己找。而在找帮手之前,他又必须先为这些帮手找好退路,所以萧冥羽最先找的人,是丁盛易。

丁盛易到颐和路21号后,成功的完成了使丁秉朝与吴副总队长窝里斗且越斗越狠的使命。

自从上次丁秉朝被吴副总队长在日本浴池羞辱了一番后,自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找人悄悄往吴队长上海的十九姨太太那怀有五个月身孕的肚子上一撞,老吴家娶了十九房姨太太才好不容易有望的香火算是彻底断了。吴队长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他的其他姨太太们凑了四桌半麻将,边打边数落活该,说她们这么多个都没个怀上的,十九才进门几天就有了,指不定是谁家的野种呢!这话传到小产住院的十九姨太太耳朵里,一赌气当天就悬了梁,等早上发现时尸首都冷透了。偏这十九还是有点背景的,七拐八拐的不知怎么还要叫法租界工部局的洋人局长一声表姑父。这一出了事,吴队长在法租界里的几个赌馆就三天两头的被巡捕房的人检查,害得他的生意是一落千丈。

上海那边的财路断了,他其实早没心思呆在南京了,但一则长谷川绫子不放人,二则明知道是丁秉朝干得让他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就这么灰溜溜走了,这口气他也实在咽不下去。

如此一来,两个人算是彻底卯上了,以前一起在76号时顶多是见面不说话罢了,如今几乎发展到了见面就拔枪的地步。

萧冥羽在医院门口堵上丁盛易的时候,后者正帮丁秉朝来取药,两人一对眼神,丁盛易就会意地叫了辆洋车跟上了萧冥羽前面坐的那辆。

萧冥羽到了夫子庙的一家茶馆下了车,迈步进了茶馆。此时茶馆里的人还真是不少,正听个说书先生讲《三侠剑》。店伙计见只剩门后角落一张空桌,就提着个茶壶殷勤的把萧冥羽给引了过去。

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的讲道采花淫贼玉面豸狼高双清在周家屯逼奸美貌小姐一段。如此香艳的故事极大的吸引了茶客们的兴趣,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谁也没注意到后进来的丁盛易无空桌可坐,被店伙计引到了萧冥羽桌前跟他拼桌。

"姑娘叹曰,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宁可一死,不能辱我世代簪缨之名誉,不能失去闺中贞节。"说书先生说到这里,茶馆内不免有些孟浪后生因为小姐太过刚烈而没听到那颠鸾倒凤的一幕而心生不满,开始乱哄哄的议论起来。

借着这片嘈杂,萧冥羽低声同丁盛易交谈起来,他要托付给丁盛易的是林公馆里的几个孩子。沈悦还好,毕竟有父母可以依靠,剩下的三个孩子如果一直跟着林耀庭,抗战结束后前途必然堪忧。而且他现在刚好要几个孩子帮忙,等这件事一成,就让丁盛易带着他们去投共参军,肯定比跟着林耀庭有前途。

"没问题,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一准儿按时把他们送走就行了。"丁盛易如今是丁秉朝的第一心腹人物,身份着实不比从前了。

"不急,到时候我会通知你。"萧冥羽借喝茶水的机会,眼睛往四周围扫了一圈,见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下个星期可能要去趟上海。"

萧冥羽放下杯子:"去上海干什么?丁秉朝要回76号?"

"不是,姓吴的把他药品进货渠道给截断了,他安排兄弟去上海端对方赌馆老窝,让我去照应着点。"

"行啊,就让他们窝里斗吧!"萧冥羽想到当初在日本浴池看到的那一幕,觉得特工总部这两条狗真不是一般的能互咬。

"还有别的事吗?丁秉朝在家等着我给他送药呢,现在他干爹不怎么罩着他了,药品生意的财路一断,一下就气病了。"丁盛易有些好笑的给萧冥羽解释,他不能在外面呆太久。

萧冥羽摇了下头:"就刚才那事,你千万记住了就行。"丁盛易刚要站起来走,萧冥羽又想到了什么:"丁秉朝真是你小叔叔?"

丁盛易撇撇嘴:"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败类。"

有这种亲戚,实在是耻辱,丁盛易看着他杀起中国人来眼都不眨样子就很愤恨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怎么会跟自己有血缘关系?帮着侵略者杀害自己的同胞,丁盛易理解不了他这个小叔叔脑子是什么构造,所以也从心里不把他当亲人。

林公馆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暗杀绫子帮手的几个孩子正在洗汽车,边洗边听沈悦讲楚汉相争刘邦被封汉王后的故事。

"我老家就是汉高祖当初被封汉王的地方!"拿着抹布直起了腰,水声遥想起当年家乡的老房子:"小悦,你知道的可真多,我只听戏台上唱过萧何月下追韩信,你又不喜欢看戏,是怎么知道的?"

沈悦正擦着车门玻璃,听水生这么一问,就挺了手:"小时候听管家爷爷讲的,后来学校里老师也说过,这些总是先有典故才编成戏文的嘛!"

水生听得眼中都带出了崇拜,他没读过书不识字,所知道的东西都是从戏台上听来的,对读书人有种本能的敬意。

"真厉害,你要是女娃娃,我就跟林先生说讨了你回家做先生。"

哗啦一声,因为水生这句话,小安脚边的水桶被他一脚给踢翻了,水洒了一地。小安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起来,单手叉腰指着水生问:"小悦要是女娃娃,你讨他回家就只是做先生?"

搔了搔短短的头发,水生想了一下:"白天做先生,晚上做老婆。"

"呸!"沈悦不屑地啐了水生一口:"要做也是你给我做老婆,昨儿白爷爷还说你长得像烟画上的大美人呢!"

摸了摸自己的脸,水生觉得自己再像大美人终究也不是大美人,可他又确实很想跟无所不知的沈悦攀上亲:"那等我讨了老婆生了儿子再娶你闺女吧!"

"为什么是你儿子讨我闺女?"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沈悦当即瞪圆了眼睛抗议:"要娶也是我儿子娶你闺女!"

"那也行啊!"水生倒是不挑,反正都是做亲家嘛!谁娶谁嫁还不都一样?

彼时孩子气的一句笑话,若干年后成了真。水生如果知道日后他不仅把女儿给了沈悦家做儿媳妇,甚至连唯一的孙子也搭给了沈悦家的孙子,他恐怕做梦都会哭醒。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孙子辈的事儿,他和沈悦都没机会看到了,少受了许多刺激。


第62章 第六二章 诱杀绫子
62、诱杀绫子
近藤幸三郎的葬礼在低调筹备中,长谷川绫子被密令亲自操持各项事宜,只等近藤少将的儿子从天津赶过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为了弥补自己对近藤少将的保护不力,绫子格外尽心地操持一切。虽然近藤少将时任天津特高课课长的独子近藤平助同她一样都是少佐军衔,但出于内疚想要补偿的心情,绫子还是连对方到南京后将要下榻的饭店都亲自去检查过。

福昌饭店地处繁华热闹的新街口,当初该饭店能在日寇血洗南京城的烧杀掠抢中侥幸保存下来,完全是要托福饭店里有德国人的股份。抗战爆发后,这里基本就被征用为日军的招待所了。

傍晚时分,绫子从福昌饭店的手摇电梯中走下来,对于饭店的房间还是比较满意的。其实想想也知道,南京城仅有的两部手摇电梯福昌饭店占了其一,条件自然不可能会差。

福昌饭店里大都是日本人,因此绫子并没有带随从,独自出来上了等候在门口的汽车,吩咐了一声回颐和路21号。

这几天操劳过度,再加上丧兄之痛,绫子精神有点不济,上了车就疲惫地靠在靠背上闭起眼睛休息。

开了车窗的夏夜傍晚,吹进的风也是带着暑热恼人的高温的,就像安排跟踪监视萧冥羽的进展一样,绝不会让人觉得畅快。

正胡乱的思索着,汽车突然一个急刹,出于惯性绫子的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倾了过去,差点撞伤。

"混蛋!你是怎么开的车?"绫子睁眼后不满地呵斥她的日本司机。

"对不起少佐,刚刚有个男孩子突然从车前跑过去。"司机忙回身跟她道歉,解释急刹车的理由。

绫子没心情多做计较,摆了下手重新坐好,不耐烦地吩咐了句继续开车。

然而刚说完这句开吧,却觉得车身一晃,左右两侧的后轮差不多一起矮了下去,明显是被什么利器划破了轮胎。

绫子抬头往车窗外一看,竟然是个穿着一身补丁衣裳、背着个报纸兜子的报童,正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蹿去。向另一边一看,也是个一样打扮的半大男孩,身上那身破衣服补丁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只不过这个不卖报纸,是个卖烟卷的,挎着个卖烟的扁箱子,跑着跑着那双不合脚的烂鞋还掉了,又倒回来捡鞋。

尽管日本人一直在宣传"日中亲善",但绫子清楚这些中国孩子骨子是恨他们的。心情本来就差,这一下更是火撞顶门,当即拔枪就追下了车,想要至少把其中一个孩子拎回21号教训教训,看看到底是谁指示他们跟皇军作对的。

那个报童稍稍大点,跑得飞快,绫子选择去抓那个相对小点的卖烟男孩。

卖烟的孩子似乎笨手笨脚的,刚穿上鞋跑进了条没人的小巷子里,又一个狗吃屎,跌倒在了巷子深处的拐角。这一跤还把吃饭的家伙给摔开了,烟掉了一地。孩子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把香烟捡起来,慌慌张张往烟箱子里装。

这个时候,绫子追到了孩子的跟前,恶狠狠地说了句:"小孩,起来!"绫子觉得要想彻底征服中国,必须从中国小孩子的教育入手。要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全盘接受日本人的思想,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他们对皇军的敌视。

"绫子小姐,对一个孩子不需要这样吧?请把枪放下。"转角的这边,一个人影闪身出来,手中枪口已经对准了绫子的胸口。

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边的一弯残月投下了点微光在男人背后,让他的脸逆光隐没在黑暗的朦胧中。但仅凭声音,已经足够让长谷川绫子判断出站在眼前的是谁了。

坦白说看到萧冥羽握着枪出现在自己面前,绫子真的不太感到意外。她只能在心里痛骂自己手下的那群中国特务都是废物,在近藤幸三郎被暗杀后,她就派了吴队长去监视萧冥羽的一举一动,然而得到的消息总是他在亨通银楼哪也没去过。以至于现在,绫子甚至不知道她派去监视人的吴队长在哪里?他是如何进行跟踪的,才能被人甩得那么彻底?

萧冥羽这边,他不想在水生面前杀人,就对已经站到他旁边的孩子点了下头,水生会意地趿拉着露脚趾头的烂鞋跑去找小安和小李会和去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绫子没有真的放下枪,但看到对方的枪管上装有消音器,而且保险已经打开了,她握着枪捶在裤边的手也没敢轻举妄动。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萧冥羽回答的很冷。

他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杀女人,可秃鹫和灯影的死在他心上刻下的"仇恨"二字太深刻了。绫子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有着美丽外表的年轻女人,而是一个披着美女外皮的魔鬼。想起她面不改色的在灯影身上划出一道道深至见骨的伤口,并恶毒划成十字不让皮肉靠拢,再这样把人投入高浓度的盐水中,萧冥羽握着枪得手指都忍不住颤抖。在当时,他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眼眶里的泪水,不让自己用这双颤抖手拧断这个女人纤细的脖子。

"那个贾医生果然是你,你是中国人。"绫子回忆着自己当着他的面折磨他的军统同志时,对方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的表情,忍不住都开始有些佩服他的隐忍。"特工总部的人都知道我在秘密跟踪调查你,如果我出了事,他们一定会从你身上找到线索。"

"我的事情绫子小姐就不必操心了,至于你——"萧冥羽走过去,拿下了她手上暗暗想要打开保险的枪:"你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受到应得惩罚。"

"等等!"绫子出言制止了萧冥羽想要扣下扳机的手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萧冥羽知道这是她想拖延时间,但出于对自己枪法的自信以及对将死之人的一点怜悯,他还是选择给对方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问吧。"

"八咫乌特使,是怎么回事?"那绝对是日本军部的高度机密,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八咫乌特使,那么军统是怎么获取这样绝密的情报的?

"你们大日本帝国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铁板一块,总还有些良心未泯的日本人看不下去你们这些军国主义分子的侵略暴行,愿意摸着自己身为人类的良心做一点事情的。"军统中有专门的策反组负责接触这些可能为我所用的敌人,当然这项任务绝不轻松,每一条有价值的情报,可能都是用几条生命做代价换回来的。至于被策反的人谁,萧冥羽的级别不够资格知道,当然即使知道,他也绝不会跟日本特务说,就算是对即将要被处决的特务也一样。

把枪口抵在长谷川绫子的眉心间,萧冥羽平静地淡道:"绫子小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上路吧!"

"不要打我的脸!"绫子突然急促地喊了一声:"请不要打我的脸。"

到底是年轻女人,还是喜欢漂亮的。如果没有战争,绫子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正应该是忙着恋爱季节,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但她们已经被培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萧冥羽不由得动了一点恻隐,其实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又何尝不是战争的受害者,只不过加害她们的人,正是她们奉为神祗的天皇罢了。

就在萧冥羽把枪口从绫子额头移向她心脏位置的时候,绫子突然发力,提膝阴毒地去撞萧冥羽身为男人最脆弱的部分。手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同时划向萧冥羽握枪的手腕。

绫子出腿很快,萧冥羽上面闪她那刀必须要移开些许枪口,脚下就撤了一步。绫子很快跟进,打近身战,不给他稳定枪口的时间。

如果是真正的普通学生"顾宗坤",大概现在就要被绫子逃脱了,但此刻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萧冥羽,这就是绫子的不幸了。最初的一惊后,萧冥羽很快就夺回了主动权,抓住机会反扭住绫子握刀的手把她的脸按在了墙上。

枪口抵上她背后心脏的位置,萧冥羽不再多说,另一只手微一用力,绫子的匕首脱手掉落,而萧冥羽的手指压向扳机。

"做中国人有什么好?贫穷落后,愚昧懦弱,你这样的人要是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我可以帮助你加入日本国籍,不比做中国人强得多?"武力不敌,绫子趴在墙上,试图用游说做最后的挣扎。

"儿不嫌母丑,如果没有你们这群野蛮的强盗,中国很快会强盛起来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庚子年,日军以八千兵力居于八国联军军事侵华的兵力之首,那一场"和谈"中国就赔出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至于从"九一八"到现在,日军到底从中国掠取了多少财物,价值简直难以计数。

"强盛?指望着愚蠢无能的中国人让你们的国家强盛起来,还不如由我们日本人来帮你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在绫子眼里,萧冥羽是中国人中少有的智慧与胆识并存的人才,实在算是凤毛麟角了。她身边看到的中国人,都是吴队长之流的蠢货。如果吴队长有萧冥羽十分之一的作为,自己此刻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境地!求生无望,绫子有点歇斯底里了。

她当然不清楚,比起全心全意的效忠皇军,对吴队长或者丁秉朝这样的人来说,更重要是给自己捞钱。他们两个因为窝里斗,互相在背地里破坏对方的产业,现在正处于一种白热化的焦灼中。吴队长的确是接受了监视萧冥羽的指令,但他实在不觉得这个日本兔子有什么重要的,所以多数时间只是派了两个兄弟去敷衍一下,自己则忙着跟丁秉朝逞勇斗狠。而他派去兄弟见老大都不上心,自己就更谈不到尽力了,是以经常让萧冥羽甩得连个车尾灯都看不到。但此为失职,到底不好跟老大交代,索性就说萧冥羽一直在亨通银楼没出去过。

"中国有句俗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愚蠢无能之辈才会选择背叛祖国跟随愚蠢无能之辈,所以你也只能看到身边的那些愚蠢无能的'中国人'。"

"你敢侮辱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绫子挣了挣身子,几乎想要转过来跟萧冥羽理论一样。

"屠杀平民这种行为,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做得出的,所以请不要玷污了军人这样神圣的称呼,你们只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而已。"萧冥羽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决定送绫子上路:"绫子小姐,说永别了。"

"你叫什么?"萧冥羽扣下扳机的前一秒,绫子突然最后问了这么一句,她不想连死在谁手上都不知道。

"顾—宗—坤。"萧冥羽字字清晰的答道。他相信,自己做的会是"顾宗坤"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

"来——"绫子突然大声想要呼救,但刚喊出了一个字,就被萧冥羽探手过去掩住了口,紧随其后的是"噗噗"两声枪响。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结束了年仅二十二岁、手上却占满了无数爱国志士鲜血的女刽子手的性命。

近距离的射击,子弹洞穿了绫子的胸膛,萧冥羽放开钳制着她的手,由着她的尸身慢慢滑了下去。把人翻过来探了下脉搏,萧冥羽确定对方死透了,才伸手抹下了她大睁着的双眼,掩去了那不甘心的眼神。

拿出一条手帕盖在绫子的脸上,算是出于单纯对女性尊严的最后一点维护,萧冥羽转身平静地离开了现场。

在他转过下个巷子口前,听到了绫子司机呼唤着寻找少佐的声音。


第63章 第六三章 宴会投毒
63、宴会投毒
位于虹口的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里,刚刚又结束了一天的会议。

林耀庭收起笔记本和钢笔,跟其他同僚一起回了临时宿舍。到了上海后,他们几乎算是被软禁了起来开会,根本不被允许离开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半步。

以林耀庭的级别参加这次会议顶多算是列席,他甚至没有资格坐到会议桌边上去,而是坐在靠墙的两排椅子上。这次会议,一是研究日本大本营今年五月开始推行的《101号作战》计划,即由日本陆、海军偕同作战,同时对中国后方进行大规模轰炸。陆军以山西运城为基地,海军则以武汉汉口为基地,每天以超过两千架次的机力对重庆平民区进行轰炸,并大量投掷燃烧弹。二是依靠公路和铁路线作为依托,集结分散在东北和华北的派遣军部队对华北地区的抗日武装力量进行大规模扫荡。企图消灭华北地区的武装抗日力量,以便为秋天抢夺老百姓的农作物收成扫清障碍。

汪伪政府需要配合日军做的就是让手下的伪军协助皇军作战。林耀庭所隶属的作战及计划参谋次长室是主管作战的,所以他们的次长被单独叫去开过一个秘密会议,具体情况因为林耀庭级别低,所以并不能了解到详情。

虽然不准与会人员离开司令部大楼,但林耀庭所能够列席旁听的会议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有太大价值的情报内容。因为与会者众多,很多级别偏低,所以会上根本没有提及具体作战计划。林耀庭觉得这次会议更主要的目的是日本人要给他们洗脑,让他们这些中国军人对日本一定会取得大东亚圣战的"胜利"这件事深信不疑,使他们觉得投降皇军的下场要比顽抗到底明智的多,因此死心塌地的把枪口对准自己同胞。

回到宿舍,跟他住在同一房间的华北绥靖军某军事教导团的金团长已经先回来了。见林耀庭进来,金团长正等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个人就一起下了楼。

金团长是满洲人,平生没有到过长城以南的地方。这一次好容易争取到机会来了上海,很想出去看看这座东方小巴黎的全貌,结果不成想连院子都出不去。因此心情很是不爽,经常跟林耀庭抱怨。

"这叫什么事?大老远的颠簸了几天,过来竟然是为了坐牢?"金团长不满地频频摇头叹气。

林耀庭热络的一拍金团长肩膀:"这会议不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嘛,等结束后金兄在先上海玩上两天,然后去南京找我,我做东陪你在南京好好转转。"

"行!林老弟,够仗义,金某这次上海一行冲着林老弟也算没有白来。"金团长甚为满意的同林耀庭一起进了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是可以点餐的,一天的会议结束,金团长好喝两口小酒,林耀庭就点了几道荤菜,打算拿回宿舍里陪金团长喝两杯。

会账时,两个人都抢着自己来,林耀庭拦下了掏钱的金团长:"这里怎么说也是我老家,金兄你就算是强龙也不能压我这个地头蛇啊!等有机会我要去了北边你的一亩三分地,那才是该你做东的时候。"

"哈哈哈,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跟林老弟客气了。"金团长笑嘻嘻地放下掏钱的手,看林耀庭把钱给付了。

"这就对了。"付完帐,林耀庭觉得干等着也无聊,就提议先回宿舍,一会儿做好后让厨子找个人给送回去。

两个人回到宿舍无所消遣,商量着下起了象棋。第三局正旗鼓相当的厮杀着,一个食堂的杂役敲门来给他们送饭了。

"好,一胜一负,这局算和棋了,不伤面子!"金团长着急吃饭,打趣地推了棋局。

林耀庭也起身收拾了桌子,让杂役把大食盒子里的盘碗杯筷摆放好。金处长见一道"八宝辣酱"做的很引人食欲,就想要问问杂役是怎么做的。结果杂役指了指自己的嘴,啊吧啊吧的比划了半天,原来是个哑巴。

打发了送饭的杂役,林耀庭把房门给反锁了起来,这里好歹是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让人看到他在宿舍里喝酒总归不好。

林耀庭和金团长两人在房间里开怀畅饮,杂役却躲进了宿舍楼的厕所里,拿出了林耀庭偷偷塞进他掌心里的字条。看完了上面的内容,送饭的把小纸条塞进嘴里嚼烂咽了,边系着裤子边若无其事的出了宿舍楼的厕所。

第二天的会议全部结束后,司令部里准备了一个告别晚宴,算是对与会者的一个欢送仪式。开会的人员里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有,所以宴席也有中式和日式的两种风格,大部分是日本人跟日本人同席,中国人跟中国人坐在一起。

先是日本高层和汪伪政府的高层分别为酒会致了辞,而后大家便都举杯庆祝什么"日中亲善"、"大东亚共荣",一时干杯声不绝于耳。

金团长与林耀庭同席,他们这一桌都是级别不高的年轻人,坐在宴会厅靠近角落的地方。大家都觉得总算能结束这坐牢般的日子了,很是兴奋。金团长热情地举着杯子跟林耀庭碰了过来,说着将来有机会去满洲一定要去找他之类的客气话。

林耀庭端了杯子重重地迎了上去,嘴上也不住的说着些哥们义气的话,可这一杯酒狠狠地碰过杯之后就洒出去了一大半。白酒盅本就不大,林耀庭喝进肚子里的这一口还没有杯里的五分之一。

他们这边刚嘻嘻哈哈的把酒杯放下,远处就听到有人呕吐的声音。林耀庭回头看时,各张桌子上都开始有人陆续的呕吐,还有人已经按着喉咙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宴会厅立刻乱成一片,金团长也扔下了手里的酒杯,只说了句"酒里有毒"就一头栽到了地上。林耀庭此时也觉得胃中难受,他离门较近,忙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刚出了门口,就哇得一口吐了出来。

一听到宴会厅出事了,立刻有一队日本宪兵冲了进来,林耀庭看见他们,作势两眼一翻就倒在了其中一个宪兵身上。因此,他是第一批被闻讯赶来的救护车最先送到医院保住性命的幸存者。

这次参加晚宴的六十五人中,除了十三个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缺席晚宴或者没有喝酒,其他人均有不同程度的中毒,其中死亡二十七人,为八名日本人和十九名中国人。有一位不在宴会名单中的食堂哑巴杂役也中了毒,因为他在上酒菜的时候偷喝一口日本清酒,经过抢救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里竟然发生了这种造成重大伤亡的投毒事件,消息传回日本国内,日本军方震怒了,命令梅机关必须查出真相,缉捕投毒者。

一时间所有参加晚宴没有中毒的人员以及能够接触到宴会用酒的食堂杂役都成为怀疑对象。

林耀庭他们作战及计划参谋次长室的李次长因为没有参加晚宴也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暂时被监禁起来接受审查。李次长先前曾被日方高层召去参加过一个秘密会议,日方要求参谋本部立刻派一名可靠人选来接替李次长的工作,结果人在病房的林耀庭就被临时委任了代次长职务,得以破格参与了日方的一个秘密会议。

会议结束后,林耀庭因为中毒情况相对不是很深,梁鸣士又觉得现在上海很乱,不很放心他,就派人接他回南京调理身体。

到火车站时,刚好一趟从南京过来的列车刚到站,一个带了个三、四岁小男孩的年轻太太在车站外同林耀庭擦肩而过。

车站外人比较多,进进出出的一挤,斜挎着个手工缝制的粗布小书包的孩子踩到了林耀庭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让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小孩子发现自己踩了人,立刻很有礼貌鞠躬说了对不起,还告诉妈妈自己踩了叔叔的脚。

那位穿着朴素的年轻太太也很有礼的对他倒了歉,林耀庭自然并不介意。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发现他的眉眼竟然长得跟萧冥羽有几分神似,心中觉得亲切,就让梁鸣士派来接他的跟班拿出了一包准备车上吃的西式点心,送给小孩子。

起初那对母子自然是不肯接的,林耀庭却执意要送,最后小孩子到底还是收下了。

彼时他们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互道了再会作别。

"韬世,这个上船再吃好不好?妈妈先帮你放起来。"曼婷打开韬世斜跨的小布书包,把那包点心放了进去。

"妈妈,爸爸为什么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韬世跟妈妈站在街边等着叫黄包车去码头,扬起小脑袋问道。

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曼婷慈爱的一笑:"爸爸有很多事情要做,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们的。"

韬世似乎有点不开心,微微嘟起了小嘴:"会很久么?"

曼婷对儿子轻轻摇了摇头:"不会的,如果韬世等不及,就快快长大吧!那样就可以去找爸爸了。"

这次分别又会是多久,曼婷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萧冥羽突然让人到钟家庄找到了她,给了她一张今天傍晚开船的船票,让她务必开船前先赶到上海,再由上海坐船去香港。剩下的,就只有一张数额颇大的银行本票和一纸写满了歉意的信笺。

这次分别前,他们甚至没能见上一面,再次重逢日,看似遥遥无期。虽然他在信笺上保证了一定会来找他们母子,但曼婷不想用所谓的责任束缚住他。牵着韬世的小手,就能回忆起当年丈夫这么大年纪时牵着他手的感觉,曼婷之所以觉得自己恨不起来,大概就是因为她一直在用爱弟弟的心情爱着丈夫吧?或许这种爱的成分里,疼爱和宠爱更多一些。

"哎!黄包车!"看到一辆空着的黄包车在不远处停下,曼婷招了招手,拎起了旁边的皮箱,回身又拉紧了儿子的小手。

结果那辆车刚过来,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也拎着个箱子从一边过来,好像同样急着叫车子,抢在了她们前面上了车。

"这位先生,是这位太太先叫的车子。"倒是黄包车夫很憨厚的替曼婷母子说了话。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太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了推眼镜,满是歉意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还主动帮曼婷把箱子先放在了踏板上。

"没有关系,如果您有急事,先让您坐好了。"曼婷是很温和的性子,反正她们坐的船傍晚才开,时间绰绰有余。

"那可不行,别说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就算是我先来的,也应该遵照女士优先的规矩。"男人很客气,给曼婷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

等到傍晚时分上了船,韬世没见过海,吵着闹着要到甲板上看大海的时候,又意外地碰到了这位先生。

后来知道这位江先生原来是位医生,在位于香港上环的东华医院就职。韬世因为晕船晕得厉害,曼婷在船上没少得到这位先生的帮助,及至到了香港后江先生又在住宿等方面给予了她们母子诸多的照顾,这都是后话了。


第64章 第六|四章 身份曝光
64、身份曝光
近藤平助看着放在下榻酒店桌子上的父亲的骨灰坛,眼神冷得吓人。抽出供在父亲骨灰前的武士刀,他拿出一条雪白的手帕,缓缓擦拭过刀身,而后握住了刀柄。

这把刀是近藤幸三郎的遗物,近藤平助期望可以用父亲留下的这把武士刀替父亲报仇。

对着骨灰坛上父亲的遗照,他用那比中文好上千百倍的母语对父亲发誓,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低贱的支那猪,然后用他的血来做祭品!

知道因为自己的到来,为他安排住宿的一个帝国陆军女少佐被人诱杀在了一条暗巷里。近藤平助为此请命暂时留在南京,他要亲手破了父亲和长谷川少佐的两桩案子,才回天津特高课。

来到颐和路21号接替了长谷川少佐的工作,近藤了解到父亲被暗杀后,长谷川少佐一直对一个叫清水淳的人进行着秘密监视。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近藤准备顺着这个清水淳继续追查下去。

"现在的进展如何?"近藤的中文依旧没有进步,听惯了绫子小姐流利中国话的丁处长和吴队长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回少佐,清水淳依然还在亨通银楼,除了下楼去对面的饭馆吃饭,他哪里也没去过,没有可疑。"吴队长忙禀告。

"没有可疑?"近藤平助缓缓转头看了吴队长一眼,眼神很给人压力。

没有可疑那为什么长谷川少佐在父亲出事后谁也不盯,偏偏要盯上他呢?而且根据21号审讯室行刑的特务们汇报,在对那两个参与父亲暗杀行动的军统特务行刑时,长谷川少佐还曾叫清水淳来"参观"过。这是他们常用的敲山震虎的手法,如果这个清水淳真的没有可疑的话,长谷川少佐是绝对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可如果已经到了如此可疑的程度,又是为什么不把他直接抓进来严刑逼供呢?这个长谷川少佐到底在顾及什么?难道仅仅是他半个日本人的身份?近藤在心底对自己摇摇头,这不合常理。

"丁,听说你在上海就认识那个清水淳,我要你下午把清水淳的所有资料全部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是。"丁秉朝接受命令后转身出去准备材料了,新来的这位近藤少佐说话虽然又慢又费劲,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么多的材料,下午就要,他的中午饭都没得吃了。

"吴,我要你把我父亲出事以来你们对清水淳的所有跟踪记录拿给我,尤其是长谷川少佐出事当天的。"

"是......"吴队长的这个"是"字很不干净利落地拖着长音,为难的直嘬牙花子。他最近这个把月光忙着跟丁秉朝斗法了,结果弄得两半俱伤不说,手下那些派去跟踪萧冥羽的兄弟更是把个跟踪记录弄得七零八落,他自己都看不下眼,怎么能跟近藤平助交差呢?看来今天怎么也少不了挨一顿臭骂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吴队长还是太乐观的估计了他的待遇。近藤平助汉语口语不行,读写能力还是不错的,看完那几页可怜的跟踪记录,直接就伸手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们就是这样跟踪的?长谷川少佐的命就是丢在你们这群饭桶的手里的!"

挨了打的吴队长这次再也不敢怠慢,忙亲自带了人去监视萧冥羽的亨通银楼。

下午近藤平助看到了丁秉朝整理出来的关于清水淳从上海到南京的全部材料,觉得事情到了长谷川少佐查出他从未在顺泰洋行工作过,将他带到颐和路21用刑却又突然放了他开始,就变得极为可疑了。

"丁,你去把长谷川少佐给清水淳用刑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给我叫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而导致长谷川少佐放了这个疑点颇大的嫌疑份子。

很快那天在场的几个特务被陆续带了进来,他们为近藤平助还原了长谷川绫子将受了枪伤的萧冥羽带到21号后的审讯经过,直到说到突然出现的长谷川勇人命令人准备了清酒和七只酒杯,才忽然被近藤打断了。

"你是说一壶清酒和七只酒杯?没有记错?"难道清水淳竟然是那个身份?近藤下意识的在办公桌后转动了下指上那枚雕有八咫乌的指环。

"错不了,是我亲自去准备的,不过端上来后,长谷川少佐就让我们全退下去了。后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少佐就立刻让准备车把人送去了医院抢救。"

特务把那天的经过讲完,近藤让人都退了出去,心中已经有点明白了长谷川少佐那种反常的做法。

思索了再三,近藤直接给日本军部发了八咫乌特使才会使用的密电求证。三个小时后,日本方面把查阅后的八咫乌特使名单中没有清水淳这样一个信息反馈了回来。

得到这个答案,近藤平助立刻抓起电话要通了21号旁边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的电话,要求立刻派一支宪兵小队跟他去亨通银楼捉人。

刚挂了电话,一声报告,丁秉朝把整理材料时漏下的萧冥羽的照片给近藤补送了过来。这是长谷川绫子在派人回上海顺泰洋行调查萧冥羽是否在那里工作过的时候偷拍的,不是很清晰,不过勉强也还能看出大概模样。

将照片拿到手里,近藤顿时变了脸色:"这个人就是清水淳?"

"是的,他就是清水淳,照片可能不大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啪地把照片狠狠甩在办公桌上,近藤铁青着脸色开口:"他不叫清水淳,也不叫萧冥羽,他叫顾宗坤!"在天津时为了追捕这个杀了他手下特务的顾宗坤,近藤可是连顾宗坤的邻居都给调查了个底儿掉的!顾宗坤的年貌特征、生平经历甚至几岁断奶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具体是哪方面的人,但在天津时,他就是抗团成员,铁定是抗日份子没错的。

看着近藤气急败坏的模样,丁秉朝除了诧异外也不敢多说话,不过心里是暗自有些佩服这位近藤少佐的。当初长谷川少佐查了那么久,命都丢了也没查出这个清水淳的身份来,可近藤少佐只看了一眼照片,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宪兵司令部打来电话,说给近藤调用的小队已经准备好了,近藤立刻下楼带着人直奔了亨通银楼。

丁秉朝因为腿伤一直没有好的十分彻底,搜查追捕都有困难,就被留在颐和路21号看家了。

亨通银楼那里,吴队长因为今天挨了骂后,已经带着手下乖乖在银楼外监视了很久,等近藤平助到了,立刻回报说萧冥羽没有出来过。

"你确定人在里面?"近藤对这些饭桶已经完全没有信心了。

"这个......"说实话,丁队长真的没把握,反正他来了之后人肯定是没出来过。但到底是不是还在里面,他的手下说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得到这样的回答,近藤除了气得瞪眼外,已经无话可说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全都冲上去,他怕那个清水淳有武器反击或是自杀,就先布置了手下人埋伏在了银楼周围。安排好后,近藤只带了吴队长等几个便衣先进了银楼里,企图让店员把清水淳骗下楼来将他逮捕。不过进去后店员却告诉他,他们经理出去吃午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平时如果这个时间没回来的话,那可能就是去了新中央大戏院看戏去了,估计要等晚上才能回来。

扑了个空,近藤平助对这群特务的废物程度早有预估所以并不是很意外。倒是吴队长办事不力的罪名更坐实了,胆颤心惊的不敢抬头看他的日本主子,幸而近藤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理会他。

近藤不信任银楼的店员,到底又带着人上去看了一圈,的确是没发现人才算作罢。在房间里到处搜了一遍毫无所获后,近藤决定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守株待兔,并吩咐下面的人埋伏好,不要打草惊蛇被清水淳回来提前发现了。全都布置好,近藤平助最后才给21号打了个电话,让丁秉朝带些人去新中央大戏院去找人,如果发现了就立刻逮捕押回21号。

近藤张开了大网期待着与天津这位旧相识再度交手的时候,萧冥羽正在林公馆里跟林耀庭密谈。

从钟家庄一别,他们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了。萧冥羽来的很掩人耳目,除了白伯等家人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你想把几个孩子送去投共?"林耀庭觉得萧冥羽疯了。

"投共又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是在抗日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耀庭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噌地从沙发上站起里,伸手用力地握住了萧冥羽的肩膀:"冥羽,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秘密加入那边了?"

"没有!但就算我有又怎么样?只要我没叛投日本人,我就是还是我啊!耀庭,大家都是在抗日,你能不能放弃那些狭隘的党派之争?"萧冥羽不懂政治,穿越前不懂,穿越后也不懂,他只是知道怎样的选择对那几个孩子是更有利的。

"冥羽!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懂吗?日本人迟早会被我们赶出去的,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已经不在国内了!"萧冥羽粗暴地打断了林耀庭的话。

"你说什么?"林耀庭困惑地打量着爱人,似乎有了一点陌生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萧冥羽迎上林耀庭的目光,坦然开口:"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冥羽,你是准备背叛党国么?"

"那要分开说,党是党,国是国,我永远热爱我的祖国!"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霹雳巴拉的交锋,谁也不肯妥协,呈现濒临走火的状态。恰在此时,白伯在楼下喊萧冥羽听电话,说一位丁先生找他。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林、萧两人的身份,林公馆的下人们已经基本都知道了。

听说丁先生找萧冥羽,林耀庭第一时间想到就是丁盛易。自从他们演出闹翻剧码以后,就没有人再打来找萧冥羽了,所以能知道他们其实还有关系的,肯定是某种意义上讲的"自己人"。虽然萧冥羽不承认跟中|共有关系,但林耀庭就是觉得丁盛易已经给他的爱人洗过脑了。

这让他抢在萧冥羽之前下了楼,接起了丁盛易的电话。

"我是林耀庭,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电话那边的背景有音乐声,似乎是在什么咖啡馆之类的地方打来的。丁盛易听到是林耀庭来接电话先楞了一下,但因为时间有限,也顾不得其他了,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林耀庭挂上电话后已经完全记不得两个人先前的争执了,他一把拉起萧冥羽就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本来对林耀庭抢接了他的电话,萧冥羽还有些不满,但看到他突然如临大敌的样子,也顾不得那些不满了。

"你的身份暴露了,日本人和21号的汉奸特务在找你。"林耀庭说着已经把萧冥羽塞进了汽车里。

啪地挡住他要关上的车门,萧冥羽急问:"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送你出城。"趁着日本人还在守株待兔,先把人转移到城外是安全的。

"不行!"萧冥羽又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如果被人看到我们两个人现在在一起,你就完了!明天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记得了吗?"

林耀庭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处心积虑排挤走陈黑子,坐上一处处长的位置,又去上海参加了一次不惜故意服毒的会议,为得就是可以扫除一切障碍,排除一切可疑,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

"可是......"

"没有可是。"萧冥羽对爱人温柔一笑:"你曾跟我说过,为了驱除倭寇,你早已抱定了牺牲一切的决心。"这里面,应该已经包括了爱情吧?

"但我不能让你有事。"林耀庭说得斩钉截铁。

"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所以——"萧冥羽抬手搭上了林耀庭的肩头,用力的按了按:"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第65章 第六五章 人小鬼大
65、人小鬼大
颐和路21号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因为昨晚近藤平助一直没能等到那位清水淳回亨通银楼,而去新中央大戏院的丁秉朝也没能找到人。

"盛易,你去审审那些卖报纸和卖烟卷的孩子,如果没有可疑就先放了吧,这21号都要人满为患了。"丁秉朝挂了电话,头痛地叫进来丁盛易吩咐。

"那不找卖烟卖报的孩子了吗?"丁盛易追问了一句。

"找还是要找的,但不能这样乱抓一通了,你叫几个兄弟跟着少佐的司机去出事的地方转转,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卖烟的,应该还会在那一带出现。"

自从长谷川少佐出事后,她的司机说是看到她是追着卖烟的孩子去的巷子里,这南京城里卖报和卖烟的半大孩子就不断的被捉到21号来,但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的。眼见被关进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很多孩子们的父母开始聚集起来去南京政府门前请愿,要求放了他们的孩子。因为侦破的情况一直没有进展,21号抓人的行为又太过高调,日本人倒拿出一副"亲善"的嘴脸来怪他们办事不力,将丁秉朝狠狠申饬了一顿。

明明他们是在替日本人办事,结果不但背后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当面日本人也不给他们好脸色。这样里外不是人的活真是不是人干的,丁秉朝郁闷的几乎要吐血。

"知道了小叔叔,这都午饭的点了,您早饭还没吃呢,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丁盛易体贴地劝道。

到底还是自家骨肉,知道心疼人,丁秉朝虽然没有胃口,但还是多少觉得欣慰。

"你先去吃吧。"摆摆手,丁秉朝继续埋首在公文中。他在受命重新研究关于清水淳的资料,找出可能会成为他藏身地点的线索。可丁秉朝看了半天,跟清水淳走得近的除了之前的林耀庭,就只剩下商会的两任会长和几位商会元老了,实在看不出这个人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

丁盛易刚出门,就遇到了近藤派来找丁秉朝的人。丁盛易和那人打了声招呼,说去吃饭,就先离开了21号。

在街边的面摊上随便吃了碗面,丁盛易把面钱往碗边一扔,起身就走了。

面摊老板说着慢走过来收碗收钱,顺便收走了压在碗底的什么东西。

丁秉朝被近藤叫去了办公室后,不出他所料,果然是被问起了林耀庭同清水淳的关系。在这件事上,丁秉朝不需要刻意抹黑林耀庭,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曾经很密切,只不过最近这两个月也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备车,你陪我去拜访一下这位林先生。"考虑到林耀庭舅舅的身份,即使是日本人,近藤知道自己才是个少佐身份,总要顾及点身为新政府要员的梁鸣士的脸面。他不能太贸然的把林耀庭"请"到21号来做客,只好选择自己先去做林公馆的客人。

"是。"丁秉朝立刻转身出去吩咐备车,并安排负责护卫近藤少佐安全的特务跟班。

不过近藤显然已经不相信特务们的能力了,他自己借调了一队日本宪兵随行。其实这么做他另有自己的目的,虽然目前不敢把林耀庭怎样,但如果给他找到把柄,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今天带着宪兵过府拜访,用中国人的话说,就叫做下马威吧?

浩浩荡荡的一排侧三轮军用摩托在丁秉朝的引路下到了傅厚岗的林公馆门首停下,在他们到来的五分钟前,一辆神秘的汽车刚刚接走了小李、小安和水生三个孩子,院门还没来得及关。沈悦一下子落了单,正一个人在院子当中不开心地踢着小石子发脾气。

听到摩托车声,沈悦抬头看过去,见忽然来了这么多日本人,就先是一愣。尤其看到上次来过一次的丁秉朝,沈悦一下子想到上次他来的时候白爷爷躲了起来,小眉头微微一皱,从小就比同龄孩子多长了两个心眼的他立刻向着小楼里大声叫了起来。

"爸爸!有客人来啦!"他知道,从白爷爷的房间,完全可以看到这里来人的面貌,不知道够不够时间给白爷爷躲起来。

"小孩,不要叫。"近藤平助立刻和蔼可亲地上前制止了沈悦,挥手让手下拿了一把糖果塞给了他。

丁秉朝会意,立刻带了两个人率先快步走向小洋楼。

沈悦当初拒接林耀庭的糖果时还是一脸的不屑表情,想不到面对真正日本人时,竟能把孩子的天真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不但喜笑颜开地接下了糖果,还立刻剥开一颗放进了嘴里,扬起的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近藤满意地抬步又要往前走,此时丁秉朝已经就要带着人迈上了洋楼的台阶了。

"谢谢皇军!"小沈悦忽然追了两步,大声道了谢。

这一声不单近藤被他吓了一跳,连走在前面的丁秉朝都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沈悦已经追过来拉住了近藤的军装袖口:"学堂里先生教过,吃了人家的东西要说谢谢。"沈悦一脸甜笑的又说了声谢谢皇军,还恭恭敬敬的给近藤平助鞠了个躬。

正这个时候,沈先生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跟正要往里面走的丁秉朝走了个碰头。

"丁先生,您来了。"沈先生上次见过丁秉朝,立刻恭瑾地躬了躬身。

有人家下人迎出来了,丁秉朝不好再直眉瞪眼的往里闯,就把近藤平助给他做了介绍。沈先生忙躬身迎到阶下,客气的把人往里面让。

"真是不巧,林先生去开会了,不然一定很高兴近藤少佐能屈尊来访。"

"林先生不在家?"听说林耀庭不在家,近藤平助停住了脚步。

"是啊,说是要开三天的会,不能回家。"沈先生还保持着侧身把人往里面请的动作。

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近藤停住了脚步:"既然林先生不在家,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吧!"

林耀庭不在家,他带着这么多人来林家很可能被说成是搜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样做是不明智的,所以近藤平助选择先离开。

沈先生又礼貌地挽留了一番,然后将人送出了大门。

近藤此行虽毫无收获,但并没气馁。他命令丁秉朝暗中派人将林公馆监视起来,又亲自致电去求证林耀庭是否在开会。

林耀庭确实去开会了,而且还是在开一个保密级别为最高级的秘密军事会议。

沈先生打发走了近藤一干人等,立刻关好了院门,擦着额头的冷汗回了小洋楼内。

门厅里,小沈悦探头探脑地往外瞧着:"爸爸,人都走了。"

沈先生松了一口气,对儿子点点头。

"那我去叫白爷爷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去了贮藏室,小沈悦果然在里面见到了白伯:"白爷爷,坏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好孩子!"白伯赞许地摸了摸沈悦的小脸,这孩子实在是聪明得紧。

"萧先生,还在里面么?"沈悦指了指白伯身后储藏室那堵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墙。

自从萧冥羽上次来这里找小安、小李和水生出去帮忙,他们所有人大概都已经明白了萧冥羽的身份。这个家里所有人跟日本人都有血海深仇,各个全都不惜余力的想要支持抗日。

白伯点点头,伸手在那面墙上三长两短地敲了五下,过了一小会儿,"墙"上打开了一道门缝,萧冥羽从里面钻了出来。

沈悦看到萧冥羽还是有点不高兴,依然嘟着小嘴。

"还生气呢?"萧冥羽对白伯无奈地笑笑。

"您为什么不让我跟水生他们一起去参加行动呢?我比他们笨吗?"这就是沈悦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上一次萧冥羽带他们三个去戳日本人的汽车轮胎不带自己,这一次不知道又让他们去干什么,还是不带自己,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你还小,长大了有的是机会。"关键是沈悦父母健在,萧冥羽不能未经人家父母的同意,就把孩子送去根据地。而水生他们不同,他们是些早都被日本人弄得家破人亡的孤儿,如果萧冥羽不管他们,他们未来的日子会很艰难。

"可水生也才比我大一岁,他能干的我也能干啊!"沈悦并不服气,他过来扯了扯萧冥羽的衣袖:"萧先生,您就算我一个吧!"

"沈悦,水生他们这次不是去执行任务,他们是去参军了。参军是要上前线跟鬼子真刀真枪拼命的,会流血,甚至会牺牲,你懂吗?"这些话,萧冥羽也对那三个孩子讲过,但他们一听能打鬼子都很坚决的表态不怕流血也不怕牺牲,萧冥羽这才最终决定送他们走的。

"我懂!"沈悦目光坚定的对萧冥羽点点头:"萧先生你等我一下。"

沈悦说完转身跑了出去,留白伯和萧冥羽在储藏室里面面相觑。

不多一刻,沈悦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样东西,递给了萧冥羽:"萧先生,你看这个!"

萧冥羽见他拿着那东西进来,还没等接到手中,就已经先楞了一下。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确定的确是那样东西没错后,就更加诧异了:"你怎么有这个?"

沈悦让他看的,是一把鞘靴上刻有"效忠党国"四个字的中正剑!中正剑是校长蒋中正给黄埔毕业生的赐剑,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黄埔生身份的一种象征。

"这个是家兄留下的。"说话的人,是刚进入储藏室的沈先生。

沈先生的双手按在儿子的肩头,神色凝重地给萧冥羽讲起了这把剑得来历。

原来沈先生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是黄埔二期生,并且是一位中|共|党员。民国十五年加入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的叶挺独立团参加北伐,在攻打军阀吴佩孚的汀泗桥战役中不幸牺牲,年仅二十五岁。沈先生哥哥参加北伐前,最后一次回家时,将这把中正剑赠送给了他留念,没想到这竟成了兄弟二人的永诀纪念。

"家兄当时临行前曾说北伐而统一全国是先总理的遗愿,据说孙先生临终前留下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遗训,所以对于哥哥为了民主自由而牺牲的精神,我们全家都是引以为荣的。"沈先生的态度很诚恳,他把沈悦往萧冥羽身边推了推:"现在外敌辱我国家,欺我国人,正是大家该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之时。小犬年纪虽幼,大是大非却还是分得清的,萧先生如果不嫌弃,有需要他的地方,就让他追随您吧!"

心头涌上深深的敬意,萧冥羽感慨良多却难以成言。沈先生他们大抵知道了自己抗日的目的,但可能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沈悦跟着自己,说实话那是绝没前途的。当然,萧冥羽也清楚,沈先生支持儿子参与抗日,为的不是前途问题。

"抗日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被日本人抓住,他们会动用大刑,像这样,你怕不怕?"萧冥羽说着,解开了短袖衬衫的扣子,让沈悦看他胸口那处枪伤加烫伤留下的狰狞疤痕。

他以为会吓到孩子,没想到沈悦抬手摸了摸他的伤处,而后认真地问了一句:"还疼吗?萧先生?"

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疼了,但当时很疼,疼得想死。"萧冥羽并不是想吓唬孩子,他只是想要对方知道抗日可能会带来的惨烈后果。

"但是用自己的疼,可以换得很多人不流血不疼,萧先生一定觉得是很骄傲也很值得的事情吧?"

沈悦的话,让萧冥羽微微一怔,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和成熟得多。


第66章 第六六章 传递情报
66、传递情报
把船票给了曼婷,萧冥羽选择留下的理由,是为了林耀庭。他知道林耀庭这么久以来,一直为一个秘密的军事会议筹划着,所以很能猜到那个会议的重要性。而对他们来说,所执行任务的重要性往往是同危险性成正比的。萧冥羽觉得,至少要等到林耀庭平安回来,他才可以放心的走。

而林耀庭此刻正坐在马桶上,用早饭时被他刻意留下来的米汤在笔记本上凭记忆画下一幅地图,一幅标有机场建设坐标的地图。

回到南京后的这次高级别军事会议,是详细讨论关于在上海他最后代李次长参加的一个会议上日本人提出的机场建设计划。

日方要在几个伪政府统治下的军事重地修建机场,而他们选定的这几个地点都有着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意义。倘若让日本人在这几个地方建好了机场,长期驻有空军,这对中国大后方的安全是会有致命威胁的,因此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为了此次机场建设计划的顺利进行,日方派了一个包括气象专家在内的综合专家顾问团来华指导汪伪政府如何修建机场。重庆方面要林耀庭弄到的不仅仅是机场建地的详细坐标图,更是这支专家顾问团抵华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因为在这支顾问团里,有一位重庆方面打入日方军部的战斗机设计专家。他在几年的时间里参与了日本三菱G3M96式陆攻机和三菱G4M1式陆攻机的设计,这次他来参加考察机场建设就是为了要把这两种轰炸机的设计图纸带回祖国,让我方对敌方的这两种轰炸机在性能参数上有详细的了解。

早在抗战爆发后没多久,装备落后的中国空军就被迫转入全面修整状态,而与日寇作战的空军绝大多数是由与国府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秘密派来援华的苏联航空志愿队的战士。为此重庆方面是想尽快加大力度发展本国空军的,因此聘用了退役的美国空军飞行员为顾问,来协助发展国军的空军,建立航校,帮助训练飞行员。所以能够拿到敌方最新轰炸机的详细数据,无疑在接下来的空战中更能做到知己知彼。

画好了地图,林耀庭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顾问团将抵华的确切时间和地点,以及将会考察机场建地的先后顺序,并附加了一条关于华北政务委员会近期为日本运送煤炭、铁矿石等军需资源所行线路的情报。

情报虽然写好了,但由于这是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为防止消息走漏,他们要等三天后才能离开参谋本部。带着写好的情报,林耀庭回了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休息室。为了杜绝消息走漏的可能性,本次参与会议的十个人除了两个官职较高的长官有单独的休息室外,他们八个人被安排四人一间房,以便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林耀庭倒也并不显得焦急,他安心地等待晚饭时间的来临,同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里一样,参谋本部的食堂里也早被安排了中统的人。然而林耀庭踏实地等到了开饭时间,等来的却不是他要等的人,这一下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送饭的人被挡在了楼外,为防止走漏会议消息,全部由负责会议保卫工作的警备司令部的人送饭上来。

这一顿饭吃得林耀庭食不知味,倘若错过了时间,不能够拿到那份图纸的话,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上峰交代。

正当脑中闪过几个方案依次被自己否决了后,对面一位同僚掉到衣襟上的一粒米饭突然给了林耀庭启发。

吃完饭,警备司令部的勤务兵上来收拾餐具,林耀庭从他旁边拎起水壶给杯子倒水,结果手一歪,热水溅出来,烫到了勤务兵的手背上。勤务兵手里正端着个油盘子要往食盒里放,手一抖,好巧不巧地全扣在了林耀庭的军装上。

"哎呀!"林耀庭忙向后一蹦,立刻掏出手帕就去擦,但那一大片污渍已经晕染开了,哪里擦得掉。

"对不起长官,我不是故意的。"小勤务兵立刻立正道歉。

"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明天我还要开会,又没有其他的军装换穿,你让我这个样子怎么见我的长官?"林耀庭异常严厉地看着小勤务兵:"这样吧,我记得总部后巷巷口就有家洗衣店,你赶快把我的衣服送过去,让他们务必今晚洗好熨干,你明天一早帮我拿过来。"

林耀庭说着就要解制服扣子,没想到却遭到了勤务兵的拒绝。

"对不起长官,我要值勤到明天换岗,这期间不能脱岗出去。"

"那我的衣服要怎么办?"林耀庭觉得自己被勤务兵这么直接地拒绝给噎到了。

"对不起!"勤务兵给的表情是公事公办,除了对不起外没有任何态度。

"小林,要不你去楼下电讯科看看,那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也许可以找人帮你送去洗一下,反正也不远。"一位同僚好心地给了点建议,林耀庭立刻连连点头称是。

"对不起长官,会议期间原则上您们不可以离开这层楼。"小勤务兵大概是个新兵蛋子,原则性实在太强了,林耀庭还没等说话呢,他又先给否决了。

"那你说怎么办?明天就让我穿着这个开会去?"林耀庭眉毛一立,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那......那要不我陪长官一起下去?"眼神的威力,总算让小勤务兵妥协了。

林耀庭没发作,旁边倒有人先噗嗤一声乐出来了:"看看看看,我们都混成囚犯了。"刚才给林耀庭出主意的那位同僚跟另外两位表示着不满。

无奈地点点头,林耀庭挥了挥手:"那就快点,前面带路,晚了明天干不了我就更没得穿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林耀庭边走边脱,把制服外套就拿在了手里。

电讯科在二楼的最东头,此时这个楼层的其他科室都已经下班了。虽然电讯科每天都会有两位译电员同时值班,不过这个时候是饭点,也有可能两个人换班去食堂吃饭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安静的楼道里只能听到自己和小勤务兵的脚步声。

电讯科最外面的门微敞着,林耀庭轻轻敲了两下,没有人应答。转头看了眼端端正正地拎着个大食盒子跟在他后面监视的小勤务兵,林耀庭推门就进去了。

外面的这间最普通的办公室确实没有人,但里面的科长室和译电室的房门都紧闭着。林耀庭想了想,就走到了译电室的门前,抬手曲指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声音。

那是......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声......即使努力的压抑着,但只要是有经验的成年人,没有谁会不清楚这种声音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林耀庭的手顿时在敲到门板前顿住了,他这一犹豫的功夫,里面的运动似乎已经结束了,传出了悉悉索索收拾整理衣服的声音。

稍微一思量,林耀庭转身,对小勤务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他们刚回到走廊,里面就传来译电室开门的声音,林耀庭立刻又转了身,装作刚从远处过来的样子。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个呆板木讷的勤务兵弄得晕头转向,跟着他拎着个食盒原地转了好几圈。

"哎呦!这不是钱次长吗?"林耀庭一抬头,竟看到了熟人,忙热络地上来握手:"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了?有事?"电讯科虽然不是不可以来,但译电室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所以林耀庭及时退出来,装作不知道对方刚才在译电室里做过什么。

这位钱次长说来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林耀庭在梁鸣士家陪舅母打牌时认识的那位次长太太的先生,钱太太当初还非要把自己小姑子,也就是这位钱次长的妹妹,介绍给他做女朋友来着。这桩姻缘当然是没成,不过后来林耀庭去舅舅家时遇上过两次这位钱次长,也就算有了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啊!林处长,你好你好!"钱次长明显脸色有些尴尬。

正这时候,从里面走出个穿制服的年轻小姐,看那样子应该是译电员。林耀庭不认识这人,钱次长忙给他介绍说年轻小姐是他的表妹孙霭雯,今晚值夜班,他来给表妹送点东西。

林耀庭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同那位孙小姐打了招呼,内心却忍不住一声嗤笑。从孙小姐脸上潮红尚未褪尽的余韵来看,刚才跟钱次长在译电室里共赴巫山的应该就是她没错了!原来是表兄妹有私情,这就难怪那位次长太太明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当初还那么热心地想要把这位小姑子介绍给自己认识了。

林耀庭刚跟孙小姐寒暄了一句,走廊上哼着周璇的歌又过来了一个年轻小姐。

"咦?我去吃了个饭的功夫,怎么这么热闹了。"过来的女人手里拿着个饭盒,同钱次长先打了声招呼就走到了林耀庭前面:"林大少怎么有空跑这来啦?"

此女是林耀庭上海的同班同学王灿霞,两人家庭背景相似,关系一向较为亲近。

"你值班太好了,我就是来找你的。"一看到这个女人,林耀庭跟看到了救星似的,也顾不得钱次长兄妹了,一把将人拉到了旁边:"江湖救急,快帮我把这件衣服拿去后巷的洗衣店给洗了,我明天还等着开会要穿呢!"

林耀庭抖开衣服,把那片油污展示给王灿霞看。

"你当我是你们家的使唤丫头呢!"王灿霞的亲叔叔就是新政府考试院的王院长,跟梁鸣士的交情也很不错,如果不是林耀庭喜欢男人,他们到是挺门当户对的一对儿。

"我哪敢啊!你是姑奶奶还不行吗?我是真等着要穿呢,您老就先别拿乔了,大不了改天请你吃饭。"

见林耀庭说得诚恳,王灿霞笑着撇了撇嘴:"算了吧,我可不敢比梁委员还高上一辈!关键是我现在走不开啊,还要替换小孙去吃饭呢!"

说着这话,王灿霞看了孙霭雯一眼,后者立刻做顺水人情道:"我还不大饿,要不王姐先替林处长送一趟好了。"

王灿霞等得就是孙霭雯这句话,见她主动说了,就接过了林耀庭的衣服:"那也好,我骑自行车去,要不了十分钟就回来了。"

"要不还是我去吧!"一直被晒在旁边的钱次长突然开了口:"我反正回家要路过,直接帮林处长拿过去也顺路。"钱次长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又干了不该干的事情,正心虚着,见有事情自己能帮到林耀庭,忙主动请缨以示好。

"这个......怎么好意思呢?"林耀庭客气着。谁去送衣服都不重要,只要能够马上帮他把衣服送过去就可以了。

"举手之劳嘛!"钱处长说着,主动从王灿霞手上接过了衣服。

"那就有劳了,您跟店主说是我的衣服,让他记账就好,我月底一总给他结了。"林耀庭嘱咐完,道着谢目送钱次长先离开。

"那小孙你去吃饭吧,晚了食堂该没好菜了。"见没自己事了,王灿霞也打发孙表妹去吃饭。

"好,那我就先去了王姐。"孙霭雯进去拿了个饭盒,出来跟林耀庭又点头打了个招呼就下楼了。

"那我也走了,你想着明天早上帮我去把衣服取回来啊!"林耀庭不客气地叮嘱了一句,才被勤务兵又将他"送"回了楼上的临时休息室。

只要衣服能够平安的到洗衣店,他就可以放心了。藏在衣服里面的东西,他知道钱次长只要说衣服是他的,店老板就一定会发现的。


第67章 第六七章 西府海棠
67、西府海棠
三天之后,萧冥羽并没有等到林耀庭如期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这让萧冥羽生出了一丝不安。沈先生买菜回来说,林公馆周围都被监视了起来。萧冥羽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同时也深知自己不该随便行动,可,他实在不放心林耀庭。

挨到第三天的夜晚,萧冥羽再也按捺不住,悄悄从那条连通到邻家已经没人居住的废弃庭院的暗道溜出了林公馆,避人耳目地去了亨通银楼附近的那家理发店。

自从近藤幸三郎被成功制裁后,这家交通站又重新被启用。萧冥羽虽然违抗水蜜桃让他离开南京的命令,但因为成功除掉了绫子,功过相抵,水蜜桃也只是口头上批评了他几句就算了。

"快上去。"一楼一底格局的理发店已经要打烊了,给萧冥羽在亨通银楼理过一次发的刘师傅看到他进来很是吓了一跳,立刻把人拉到了楼上,示意小学徒看好门。

萧冥羽被带到楼上,刘师傅给他先到了杯水,又把灯光调得极暗才坐下来。

"现在日本人到处在通缉你,这条街上全是21号的特务,你怎么还敢往外跑?"刘师傅的资历比萧冥羽老得多,说话也多少有些不客气的关爱在里面。

"我这次来是有重要情况要跟组织汇报的。"萧冥羽喝了口水:"组织派我策反林耀庭的计划,我已经在实施了,他说这次开完会就会给我重要情报的,可他本应该今天回家,但却一直没有回来,我怕他是出了什么事。"

特工做久了,谎话也基本是张口就来了。萧冥羽一直不曾跟军统方面透露过林耀庭的真实身份,但他现在需要军统方面帮他弄到林耀庭的确切消息,所以就借助了水蜜桃一直让他想办法策反林耀庭的这个契机。

"他要是出了事你不是很危险?"既然策反计划已经在实施了,那林耀庭必定已经知道了萧冥羽的真实身份,刘师傅分析得很合情合理。

"是的,所以我才要确定他到底出没出事,好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放下杯子,萧冥羽说得极为谨慎。

低头沉思了一下,刘师傅让萧冥羽在理发店等他,他要去向组织汇报一下。因为他们彼此之间都是保持单线联系的,所以萧冥羽并不清楚刘师傅要去哪里找哪位上线。

小学徒打了烊关好正门的同时,刘师傅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为了掩人耳目,萧冥羽熄了灯,坐在一片黑暗里,心头突突跳得厉害。压抑住像困兽般在房间里乱撞一通的冲动,却怎么也控制不了指尖的颤抖。这一次,萧冥羽真的很慌,慌得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真心相爱的情侣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心电感应?

萧冥羽担心得不能自控的时候,林耀庭则被特务塞进汽车,"请"到了颐和路21号。

同和他一起被"请来"的还有译电员王灿霞、孙霭雯,以及那位本不应该出现在电讯科的钱次长。

虽然保持着镇定坐进了21号的审讯室里,但其实林耀庭并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的那件外套被钱次长送到洗衣店后,情报传递的很顺利,意外发生在去专家顾问团拿图纸的中统外围组织人员身上。他们在去拿飞机图纸时惊动了日方其他的专家组成员,潜伏专家的身份暴露。飞机设计专家是难得的人才,国府方面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位专家营救出来,为此中统成员在营救过程中制造了一起爆炸,将整个日本专家顾问团的成员全部炸死了。

该团成员也都是日方的技术菁英,没想到刚到中国就被人集体暗杀了,日本军方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

鉴于顾问团的确切抵华时间只有林耀庭他们开会的几个人最清楚,所以他们自然首当其冲的被列为了嫌疑人。与会的其他九个人因为都没离开过临时休息室,只有林耀庭在这期间跟别人接触过,所以他的嫌疑几乎是最大的。至于其他三个接触过林耀庭的人,则是被拎食盒的那个勤务兵供出来的。

"林处长,想不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近藤平助穿着当初审讯"顾宗坤"时的那身少佐军装,擦得锃亮的马靴踩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攥着腰间近藤幸三郎遗物的那把腰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走近林耀庭。

"阁下是?"林耀庭并不认识近藤平助。

"大日本帝国陆军少佐、天津特高课课长近藤平助。"同样的话,一年多以前,近藤平助跟"顾宗坤"也曾说过。

"原来是近藤少佐,令尊近藤将军的事情,我和舅舅都深感难过。"这个时候,林耀庭需要刻意对日本人提起梁鸣士。

"林处长,我们开门见山的说话吧!"近藤平助手上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不要说梁鸣士,就算林耀庭把汪兆铭抬出来也是没用的。

"不知道近藤少佐想要我说什么?"林耀庭的风度是无可挑剔的,他甚至还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我刚才已经同王小姐、孙小姐以及钱次长谈过话了,他们共同指证了你在开会期间曾送过一件衣服去洗。"

"是的,我的外套被勤务兵弄脏了,第二天开会我还需要穿,不知道送去清洗一下有什么问题呢?"

"清洗衣服自然没问题,但如果衣服里还有其他东西就有问题了。"近藤说完击了下掌,门口立刻传来什么金属被拖拽过来的声音。

林耀庭抬头望向房门处,两个汉奸特务架着个双脚拖在地上的血人进来,刚才的响声应该是他的脚镣拖过地面发出的。看那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想必也是受过重刑的。

"林处长,这个人你不陌生吧?"让特务把那人的脸抬刻意起来对着林耀庭,近藤问得气定神闲。

"这个......"好像很难从那满是血污的脸上辨别出真容一样,林耀庭仔细打量了半天,才不太确定的开口:"有点像是参谋本部后巷那个洗衣店的老板。"

见林耀庭还在装傻,近藤也不着急,他对着洗衣店老板说道:"金老板,夹竹桃,你来提醒一下林处长的身份。"

听近藤平助叫出金老板的代号夹竹桃,林耀庭心下大骇,顿知大势已去了。

果然,金老板勉强看了林耀庭一眼,因为心中有愧,忙又移开了眼神:"林处长是中统在新政府里的高层潜伏人员,代号西府海棠。三天前他托人送衣服来洗,在袖口锁边的地方拆开了一点线头,里面放了关于专家顾问团的情报......"

夹竹桃的话让林耀庭闭起了眼睛,被铐起的双手攥了攥拳头,而后又痛苦的放开了。

"林处长,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近藤平助摆了摆手,让人把已无利用价值的夹竹桃给拖走了。

盯着近藤志得意满的表情看了一眼,林耀庭微挑了下唇角,冷声一笑:"叛徒无耻,党国不幸,林某无话可说。"

"林处长也不必这么说嘛!中国不是蒋中正一个人的中国,尊舅梁鸣士梁委员不是就在汪主席的政府里供职吗?只要林处长肯合作,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以林处长的学识和能力,在新政府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近藤说这些话的时候,林耀庭始终把脸转向窗外。墨一般的夜色里,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林耀庭却觉得,这是他难得看到外面风景的机会了。

算算死在他手上的日本侵略者和汉奸的数目,其实已经够本了,就算现在让他为国捐躯也不亏了。于抗日锄奸报效党国一事上,他已经尽了个人最大的能力,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可以坦然地说自己做到了俯仰无愧于天地!

只是此刻,唯一放不下的,是他志同道合的恋人——冥羽。

也许在他面前还摆着另一种选择,但对侵略者奴颜屈膝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纵然再没有以后,他相信,爱人的心中会为他永远留有一个位置的。只要,冥羽能够记得他这个人,记得他们的这一段感情,林耀庭觉得他们就没白爱过这一场......

他衷心的希望,恋人可以平安地看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看到先总理所说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那一天。

虽然自己应该看不到了,但只要冥羽可以看到,只要千千万万的同胞兄弟可以看到,他的牺牲就有意义。

"林处长,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何?"近藤的态度还是较为客气的。

"不必了,就算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考虑,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把头转回来,坦然地看着近藤的脸,林耀庭说得平静。虽然,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合作,并没有令近藤生气:"这样的话,我听你们的'同志'说过太多次了,可最后呢?还不是都像金老板那样扛不住大刑选择了合作?"

"你的这个'都像'毕竟还是少数吧,我看到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是像今年五月枣宜会战中的以身殉国的张自忠将军那样,誓与日寇血战到底的!"说到民族的抗日英雄,林耀庭目光闪亮,那是敬佩和意欲效仿的光芒。

"林处长,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近藤平助游说不成,目光冷了下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这么年轻,如此执迷不悟我很为你感到惋惜啊!"

林耀庭淡然一笑:"既然近藤少佐精于研究中文,那我国宋代名臣文天祥文丞相的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必少佐也该听说过吧?为了保卫我的祖国,为了保护我的同胞,为了神圣的信仰,死,并不可怕。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去死。"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近藤,林耀庭摇了摇头,带上了几分不屑的表情:"但是你,你们,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你们毫无怜悯之心的奸|淫屠杀同类,充当军国主义分子实施侵略的棋子,用一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抹杀掉你们身为人类所本该具有的人性和良知。而在你们屠杀的后方,在你们的国土上,大量的征集男丁上战场,留下一堆老弱妇孺来维持日常生活和那些军工企业的运转。战争消耗大量人力财力的同时,甚至还欺骗鼓动女性自觉加入所谓的'女子挺身队'充当军妓来供前线的战士蹂躏泄欲。你真觉得你的国人是幸福的吗?你真觉得这种侵略是正义的吗?"

"住口!"近藤平助被质问的恼羞成怒却又无从反驳:"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些废话,快把你所知道的中统在上海和南京的潜伏特工名单写出来!"

"呵!"林耀庭嗤笑了一声:"这个,你休想!"

在气场上输了不止一成的近藤平助火冒三丈,厉声对手下吩咐了一句:"上电刑!"


第68章 第六八章 营救计划
68、营救计划
中统特工林耀庭被捕的事情一经曝光,梁鸣士就急得犯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如此一来他倒减轻了不少内疚感,自己安慰自己说救不了外甥非是他不想救,实在是能力有限,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吴队长奉命带人查抄了林公馆,虽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倒是把值钱的东西给扫荡了一空。最后一纸封条贴住了大门,白伯和沈先生一家也被赶到街上。

所幸是吴队长带人来抄的家,要是换成丁秉朝来,被他看见白伯在这里,恐怕事情就不仅仅是被赶出来这么简单了。

沈先生体恤白伯年纪大了无处可去,就先将人带回了他们原来那个简陋的家。房子小归小,不过好歹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白伯预先听了萧冥羽的嘱咐,私藏了一些积蓄傍身,此时手头倒还方便。到了沈先生简陋的小家里,白伯惦记林、萧二人之余,最担心的还是怕和玉楼失去联系,因此立刻找出了美国的号码,要沈先生陪他出去找能发加急越洋电报的地方。

沈先生和白伯出来,在街上和萧冥羽走了个碰头,只不过萧冥羽穿了一身补丁摞补丁的肮脏衣服,还戴了顶缺边少沿的破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脏兮兮的脸。沈先生和白伯怎么也没能把这个趿拉着破草鞋,夹着个豁了口的大海碗,还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要饭花子同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风度怡然的萧先生联系起来,是以并未认出他。

萧冥羽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可他有要紧的事去做,眼下也不方便上去相认,因此匆匆擦肩而过时,谁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

穿成这样,是因为日本宪兵司令部今天在搞"亲善"活动,给老百姓发粥和馒头,让日本记者来拍照,萧冥羽要混过去取一份情报。他已经得到消息,林耀庭因为身份重要,被从21号转移到了守卫更为严密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看押,以预防重庆方面派人来劫囚。

宪兵司令部门前,果然排起了一条长龙,除了少数叫花子外,很多穷苦百姓大概是被硬逼着来接受这种"亲善"的。

萧冥羽缩手躬腰地站在了队尾,低着头把破草帽又往下按了按,使得从正面几乎看不见他的脸了。不过别人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可没放过打量周围的机会。

前面靠墙根的一排,有日本的军医在逐一给中国的老百姓看病。一位老大爷被几个日本兵联手按住摆好了姿势,穿着白大褂的军医蹲下身给老大爷包扎腿伤的画面就被摄入了相机中。而派粥的地方,"和蔼可亲"的日本兵正帮着一位大嫂给怀里稚子喂饭,大嫂被命令要笑,结果对着镜头勉强挤出的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好容易施粥的队伍轮到萧冥羽领取了,他把粗瓷破碗有豁口的地方正对着前面举了上去,食指曲起来在碗边上轻轻敲了两下。派饭的男人好似不经意地扫了眼他手指的小动作,而后将一勺清得能当镜子照的米汤盖上了他的碗底。两人的视线一个短暂的交汇后,那人又拿起旁边笸箩里的一个馒头递给了他。

端着粥碗,更重要的是抓牢馒头,萧冥羽急着要吃似的,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队伍。

结果刚走出去没三步远,突然被个日本兵给拦了下来。心中咯噔一下,萧冥羽慢慢地抬起眼睛,却看到眼前的日本兵递给他一根烟卷。

"你的,抽烟。"日本兵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

待看到旁边已经举着相机准备拍照的日本记者,萧冥羽一下明白了。他立刻点头哈腰地把粥碗放在了脚下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将那个馒头塞进了身上的破褡裢里,才在破衣服上抹了抹手,接过了那只烟卷。

"太君,抽了烟,可不可以多吃一个馒头?"萧冥羽一副讨好的嘴脸,边比划边说。

"馒头?"日本兵回身一指那个装馒头的笸箩,萧冥羽忙连连点头。

"你的,大大地笑,馒头,两个。"日本兵的中文虽差,胜在萧冥羽的理解能力强,他还是都听懂了。

配合的完成了皇军给中国穷苦老百姓点烟抽的"亲善"照片的拍摄,萧冥羽因为笑得到位,果然又多得了两个馒头。他立刻把这两个也塞进褡裢里,端起地上的那个粥碗快步离开了施粥现场。

回到那间理发店的后门,萧冥羽扫视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敲门进去。

"拿到了吗?"楼上,水蜜桃已经在等他了。

"嗯,拿到了。"萧冥羽把褡裢里的三个馒头拿出来,其中一个馒头明显下面被人掰开塞进了什么东西。

"先洗把脸吧!"萧冥羽把东西递给水蜜桃后,理发师傅老刘刚好给他端了一盆清水上来。

"谢谢。"把破草帽往旁边一扔,萧冥羽草草地把脸重新洗出了个人模样来。

水蜜桃此时已经看完了情报,转手将情报递给了萧冥羽。

"你先看一下吧。"

那张被塞在馒头里的小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主要是说林耀庭身份特殊,日本人意欲策反他为己所用,已从奉天派了一位林耀庭留学日本期间关系非常要好的日本同学来南京规劝他投降。

"你是怎么搞的!"在萧冥羽看完情报后,水蜜桃不满地申斥起来:"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他是中统的人,还对他实施什么策反的计划?"

萧冥羽不想辩解,现在除了关心怎么把林耀庭救出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什么下一步?没有下一步了!"水蜜桃气愤地瞪了萧冥羽一眼:"之前想要策反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可以为我们所用。之后想要营救他,是因为你说策反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他会给我们很重要的情报。但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中统的人,这个人对我们的工作一点帮助也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救他?我宣布,对林耀庭的营救计划立刻取消!"

"可他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同志!"

"那也应该由中统方面负责去营救。"水密桃带有警告意味地开口:"北极熊同志,我提醒你不要公私不分,把个人感情带入到工作中来!"

水密桃不留一点余地的离开了理发店,萧冥羽恼恨的一拳砸在八仙桌上,震得茶杯都倒了。

努力平复了下情绪,重新把破草帽扣回了头上,萧冥羽跟老刘胡乱打了声招呼,也离开了理发店。


别人可以不管,但他绝不会不管!就像他坚信如果现在是自己陷入困境,林耀庭也绝对会拼死相救一样。所以,他连愤怒和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需要人帮忙,低头匆匆地走着,萧冥羽对于自己下一步准备实施的冒险计划,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而在这个时候,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丁盛易和他的同志们了。

临到21号的门外,萧冥羽放慢了脚步,一副好像要走不动的样子,最后索性破草帽挡着脸在21号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半躺了下来,叼着根草根的邋遢样子活脱就是一个乞丐。

中午时分丁盛易一个人出来吃午饭,照例还是去了旁边的那个面摊。他叫的那碗面刚被端上来,旁边就伸出了一只黝黑的脏手把面碗拉了过去。

惊愕的一抬头,那碗面已经被倒进了只缺了口的破海碗里,随即脏兮兮的乞丐抱着碗就跑了。

"他妈的,敢抢老子的面!"丁盛易骂了一句娘起身就追。

萧冥羽引着丁盛易七拐八拐,转入了一条无人的死巷中。丁盛易跑过来已经不见了萧冥羽的身影,他刚要小声叫一句,冷不防身后半扇歪斜欲掉的破门打开,他一下就被拽了进去。

"冥羽,你这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丁盛易擦着跑出来的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地开口。

"照镜子不仔细看,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萧冥羽一拉丁盛易:"屋里说话。"

这附近一片民宅当年被日本人炸得乱七八糟,是属于被祸害得最厉害的地段,很多人家惨遭灭门,是以屠杀结束后也没能有人活着回来重新修盖房屋。除了偶尔有流浪汉来过个夜,一般人嫌弃这里阴气太重,平时也没什么人会过来。

拉了丁盛易进到房中,萧冥羽拽过条四腿勉强尚全的板凳用衣袖擦了擦让他坐,自己那一身衣服不怕弄得更脏了,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口满是灰尘的破箱子上。

"盛易,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看到萧冥羽这副摸样来找自己,丁盛易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当萧冥羽将他那个并不算成熟的计划跟丁盛易说完后,却立刻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对。

"我知道这或许有点冒险,但我没有其他选择了,你明白吗盛易?"神情恳切地望着丁盛易,他是萧冥羽最后的希望。

"宗坤,你这不是冒险,你这是自杀!"丁盛易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帮助对方实施这个计划,那样的话跟协助萧冥羽自杀无异。

"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自己去做!不同的是你要肯帮我,我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今天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先说永别了。"萧冥羽承认他的威胁有点低劣,可他实在是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与他坚定的目光对视了足有三分钟之久,丁盛易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出了对方破釜沉舟的决心,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了,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应承下了这件事。

"好吧,你给点时间,我去安排准备,明天晚上八点,还是这个地方不见不散,我给你回复。"

"盛易!谢谢你!"

丁盛易去做准备的这段时间里,萧冥羽也没有闲着,他偷偷由地道潜回了已经被查封了的林公馆,找出了藏在地道里的他所需要的东西。

经过一番挑选,萧冥羽拿了一把M1911勃朗宁,又拿了一把威伯利VI型左轮。然后拿了一个袋子,把差不多二十几颗手榴弹和一些引线及制造爆破装置的用品全装了进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萧冥羽摸黑上了楼,凭借着他对地形的熟悉,去了曾经属于他跟林耀庭的那间卧室。这里面已经被日本兵翻了个乱七八糟,即使很小心,摸黑走进去还是不断地撞到东西。萧冥羽到衣柜前,从敞着门的衣柜里随便摸出套林耀庭的衣服给自己换上,随后就顺着原路拿起那袋子东西又悄悄地溜出了林公馆。


第69章 第六九章 敌巢相会
69、敌巢相会
三天后,那间萧冥羽和丁盛易会面的破房子里,此时多出了一个陌生人来。

这个陌生人显然不会是客人,他被五花大绑地堵着嘴扔在了地上,正满眼惊恐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几个带着只露出两个眼睛的黑布套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其他几个人点了下头,那几个人就都先出去了。萧冥羽等那些人走了才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带黑布套。

"你叫邢建伟?"萧冥羽在从黄昏西窗投进来的夕阳中逆光蹲下来,伸出拽出了男人嘴里的破布。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男人惊恐的快要哆嗦了,还强自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质问着。

"只要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足够了。"萧冥羽冷声提醒道:"你供职华北政务委员会,负责把中国的煤炭、铁矿石、棉花等军需物资运去日本,对不对?"

"你们......你们......"邢建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整话来,但大概已经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我......我错了,我不配当中国人,两位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孩子的情面上,饶我一条狗命吧?我保证再也不替日本人做事了,再也不做了......"

其他的话说得结巴,求饶的话却还是很流利的。可见这帮汉奸也没忘记自己是干着出卖良心的勾当,随时可能被锄奸了,这套求饶的话背得倒熟。

"每个汉奸都这么说,如果我们放了你,焉知你不会画张我们的画像全城通缉去讨好你的日本主子?"

"不不不!我绝不敢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为日本人做事实在是被逼于无奈,我心里还是想为中国人,想为抗战做点事情的,只是一直以来苦无机会。两位今天若是放了我,今后我一定再也不替日本人办事了。"

"是吗?那真是巧了,眼下刚好有一件事需要你为抗战出力。"萧冥羽看了一眼带着黑头套的丁盛易,丁盛易会意的去把角落里一只倒扣着的竹筐拿开,取出了下面的什么东西。

"什、什么事?"邢建伟又开始结巴了。

"你这次被急招到南京来是为了什么事?"

"是让我来劝说一位当初同在东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的校友投靠皇军,哦不,是投靠鬼子。"对于跟自己无关的内容,邢建伟都选择直言不讳。

"好,我现在就需要你帮我把你这位同窗救出来。"萧冥羽也没有隐瞒他的目的,选择开诚布公的直接告诉了对方。

"救出来?怎么救?"邢建伟眼睛转了转,问得有点别有深意。

"带我一起去见你这位老同学,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听我具体安排。"萧冥羽不再跟他多解释什么,伸手解开了他的绑绳,让他脱衣服。

被半强迫地逼着脱光了上衣,萧冥羽接过丁盛易递上的东西,那是用手榴弹和手雷改制的炸弹,已经用绳子串联好了。萧冥羽把这件东西围在了邢建伟腰身一圈,系好死结确定他不可能自己解下来后,才又让他穿好了衣服。

而后,他自己也拿起了另外一套相同的装备,围在了腰间。这就是他起初被丁盛易坚决反对的自杀式救人计划,但萧冥羽已经想好了,如果不能活着救林耀庭出来,那就同年同月同日生死吧!反正曼婷母子的事情他已经都托付给丁盛易了,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一直以来都是林耀庭在救他帮他,甚至为了一块金表去涉险狙杀丁秉朝,现在也该到他为对方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让邢建伟看清楚他手里的遥控引爆装置,萧冥羽正色地提醒道:"如果你到了日本宪兵司令部敢不听话,我就立刻引爆,半径三十米之内的东西都会跟咱俩同归于尽。"

"不敢不敢!"邢建伟擦着满头冷汗连连表示会对萧冥羽言听计从。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您也是林先生的同学,所以您和我一起来了南京。"邢建伟被绑着满身的炸药,到了现在算是彻底没有了其他想法,只盼着眼前这位先生的计划可以成功,他可不想被活活炸成饺子馅连个全尸都没有!

萧冥羽的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一步。

对于丁盛易来说,心情更纠结,他可以做好外围的接应工作,但他对于可以等到生死之交的兄弟活着出来真的不持乐观态度。虽然林耀庭已经被转移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关押,可日本宪兵司令部离着21号那么近,而21号了那么多人都是认识萧冥羽的,万一被发现......不无痛心地抱紧了萧冥羽,丁盛易用力地捶了两下对方的后背,希翼可以给兄弟一些好运气。

"盛易,如果我出不来了,曼婷和韬世,就拜托你了。"萧冥羽又郑重地拜托了一次。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等你平安出来!"如果真的有事,曼婷母子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但后一句话,丁盛易没有说出口。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两辆黄包车先后载着萧冥羽和邢建伟来到了紧邻21号的日本宪兵司令部,车子在门前不远处停下。

两人下车往前走了几步,立刻有一个佩戴了写着"宪兵"二字白袖标的日本军曹迎面拦住了他们,邢建伟忙先掏出证件给对方看了,而后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那位日本军曹才进去里面禀报。

邢建伟毕竟算是宪兵司令部特意从华北请来的客人,所以萧冥羽跟着他还是相对得到了较为礼貌的待遇的。等了不多时,他们就被带去见了一位负责看押林耀庭的平原上尉。

平原上尉如同萧冥羽所预料的,一见面就先问起邢建伟为何会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一天。邢建伟也按照预先被吩咐好的那样,说在中途倒车的时候遇到跟林耀庭关系更好的旧同学,说服他一起来南京游说林耀庭耽误了一天时间。听萧冥羽的日语流利,平原上尉并未起疑心。

由于林耀庭反日态度坚决,其实这几天的审讯已经使得日方基本放弃了他会合作的考虑。只不过既然已经叫邢建伟来了,也不妨死马当活马医一下。

萧冥羽倒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的见到林耀庭,他和邢建伟跟着平原上尉走在关押重要犯人的单人囚室的走廊上,心情格外的紧张。

"开门。"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的囚室前站定,平原让守卫的宪兵打开了门锁:"你们进去跟他谈吧,如果可以说服他跟大日本皇军合作,皇军会为你们记上大功一件的。"平原上尉说完不报什么希望的先离开了,囚室那种阴暗腐臭的地方,他并不乐于经常光顾。

铁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上,萧冥羽进来好半天才适应了里面的黑暗,然后他看到了地上靠北墙角的干草上躺着的那个了无生气的人。

继在21号受了电刑以后,林耀庭在日本宪兵司令部里接着遭受了更加非人的折磨。

被加到五块砖的老虎凳严重地拉伤了他的韧带,并使他的膝关节严重脱臼。为了加深他的痛苦,两个日本宪兵又扒光了他的鞋袜驾着他来来回回地在碎玻璃上行走。七月的酷热天气,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脚底伤口很快感染化脓,林耀庭此刻还是高烧着的。不过让他觉得最难熬的还是被灌辣椒水,奇辣无比的液体灌入食道里已经不堪忍受了,让精神和肉体更备受折磨的是被灌进直肠内的辣椒水,那种痛苦又羞辱的滋味,简直言辞匮乏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

"耀庭!"快步冲过去,萧冥羽几乎是一下扑倒在爱人身边。然后,他的声音梗在喉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冥羽......"林耀庭呢喃似的吐出了恍惚的两个字,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能在萧冥羽脸上聚焦:"真的是你么冥羽?还是我已经死了?"

"你不会死,我死以前,你都不可以死!"捉住对方颤抖着想要抬起的手,萧冥羽轻轻地把面颊凑上去,让爱人可以抚摸到自己。

林耀庭摸到了一脸湿热的泪痕:"我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我来了,来救你出去。"伏在爱人耳边,萧冥羽轻声哽咽着。

进来之前,萧冥羽想到过林耀庭会被用刑,但觉得他毕竟是梁鸣士的外甥,日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至于太下死手。可现在他所看到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要完全颠覆他那个本就不成熟的救人计划了。

原本他想利用邢建伟进来见到林耀庭,说服他假意同日本人合作,然后找借口要求去医院或者酒店休息,再由丁盛易从中途帮忙将人劫走。但如今林耀庭已经受刑到如此地步都不肯叛国,如果再说因为旧同窗的几句规劝就同意反水的话,不要说日本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那么唯今之计,就只有硬闯了!

想要扶林耀庭起来把他负在背上,萧冥羽叫已经被林耀庭血肉模糊的样子给吓呆了的邢建伟过来帮忙。

"冥羽,我出不去了。"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林耀庭努力集中精神握紧了萧冥羽的手:"能活着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进来的,现在立刻给我走!你可以为我报仇,把日本侵略者全部赶出我们的土地去,但你不可以和我一样,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里!"从前不算什么的几句话,此刻坚持着说完,仿佛累去了林耀庭残余的半条命。

"我不会一个人出去。今天,要么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里。"萧冥羽一掀衣襟,让林耀庭看到他缠在身上的炸药:"但不会是窝窝囊囊,即使是死,我们也会死得轰轰烈烈!"

"冥羽?"林耀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身的炸药,惊道:"你疯了!先总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遗训你忘记了吗?你怎么能为了我选择这么没有意义的死法?"

"没有意义么?"萧冥羽显然不认同:"就算我们扛枪上前线,你一次战斗打下来又能保证杀死几个敌人?这个宪兵司令部目前至少驻扎有百余人,我们就算只拉上一半人陪葬,也很值了不是么?"

被说的哑口无言,身体虚弱的林耀庭又急又气地甩开了萧冥羽的手,喘着粗气让自己镇定。为什么他爱的这个笨蛋就是不明白,其他的话都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希望他死,尤其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去送死!

"萧先生......您开始不是这样说的啊?"被当成空气忽视了半天的邢建伟终于哆哆嗦嗦的小声开口,想为自己找回存在感。他都这么合作了,如果结局还是要被炸得粉身碎骨的话,还不如之前直接不合作被一枪崩了呢!那样至少可以留个全尸。

"我改变计划了。"转头不怒而威地盯着邢建伟,萧冥羽冷静地开口命令道:"你现在叫宪兵把刚才那个平原上尉请过来,就说林先生有话跟他说。"

"这......"

"别跟我这啊那啊的!不想死就快去!"萧冥羽晃了一下被绑死在手腕处的遥控器,口气不善地低喝着威胁道。

邢建伟无奈,只好去敲敲铁门。外面的宪兵打开监视用的小窗口,邢建伟用日语跟他把萧冥羽的意思说了,后者把小窗口再度关上后,去给他们找人了。

"冥羽,你如果出了什么事会让我死都不能原谅自己!"林耀庭咬牙切齿地轻声抗议萧冥羽的行为:"我会死不瞑目!我会恨你的!"

"那就一直恨着吧,最好恨到下辈子还能深深记得我!"萧冥羽不理会他的抗议,拿起那床脏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单子给林耀庭把脚底溃烂的双足缠上,而后抬起头给了爱人一个温暖的笑:"恨到来世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时,还能一眼就认出我,然后告诉我,我就是你上辈子到死都恨到没办法忘记的那个人......"


第70章 第七十章 虎穴劫人
70、虎穴劫人
平原上尉刚一走进囚室,就立刻被站在门后的萧冥羽关上了门并用手枪抵住了他的后腰。

"你要干什么?"突发状况让平原一愣的功夫,萧冥羽已经飞快地抽走了他腰间的配枪。

"把衣服脱下来。"用日语清晰地命令着,萧冥羽把枪往平原的腰眼上狠狠一捅。

平原吃痛往前踉跄了一下,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还是听话地脱下了制服外套。

把林耀庭那件已经被血染成红色的破衬衫撕下一块塞进平原嘴里,又将剩下的袖子部分用来绑住了他的双手,萧冥羽才腾出手来照顾林耀庭。

"这把枪你拿着,替我看好了人。"把平原的枪交给林耀庭,打开保险,让他的枪口始终对准着平原。

萧冥羽这才叫过一直站在旁边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炸药爆炸的邢建伟。

"把人给我背好,他在你在,他要出个一差半错,咱们一起给他陪葬!"萧冥羽说完让邢建伟脱了上衣,把他那身炸药完全露出来。

协助邢建伟背起林耀庭后,萧冥羽又不放心地把他刚脱下来的那件衣服撕开做了绳子用,绕着他和林耀庭的腰缠上一道并打了个死结。这样可以预防邢建伟不会在危险时刻丢下林耀庭一个人逃走,因为他有那一身炸药做保障,应该有不会日本兵会敢对他开枪。

最后把平原那件上尉的制服披在林耀庭身上,萧冥羽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要开始行动了。其实萧冥羽清楚,指望林耀庭看住平原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伏在邢建伟肩上,连睁开眼睛的那点力气都在逐渐流失中,平原还是要他自己看住才行。

把自己的衣服也扯开,露出身上的炸药。萧冥羽握着事先准备好的手枪,暂时拿出了平原上尉的堵口物,低声命令他叫宪兵开门。

看到他们两人身上的炸药,自己又被枪抵着,平原审时度势了一番后,无可奈何地叫手下开了囚室门。

不能有一点的犹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萧冥羽立刻推着平原先抢步出来。

守门的宪兵没料到自己的长官会是这个样子出来,立刻端起了枪,表情却是六神无主的。

"放下枪,不然大家一起死!"萧冥羽毫不掩饰的让对方看清楚他身上的炸药,然后掩护着邢建伟背着林耀庭出来。

"去通知小岛大佐!"平原上尉也趁着嘴没被塞住的机命令手下去通知目前在司令部里军衔最高的长官。

萧冥羽随即把那块染血的破衬衫又塞回到平原嘴里,胁迫着他快往外走。后者像头倔驴一样歪头斜眼的瞪着他,就是不肯移动脚步。萧冥羽毫不客气的一枪柄敲到他的额角,血顷刻间就流过了脸颊。

原来,毫无人性的侵略者,他们的血也是红色的!萧冥羽两眼冒火,恨恨地咬着牙。

平原被打的一个踉跄,让林耀庭的伤情深深刺激到的萧冥羽毫无怜悯地用力推搡着人走过长长的走廊。

囚室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的日本宪兵,各个端着手里枪,用枪口迎接着他们。

"都退后!"用日语大喝一声,站在门前被灯光照得明亮的台阶上,萧冥羽大大地扯开衣服,让每个人都看清他身上的炸药。

日本宪兵看到这样一幕,立刻都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将他们包围在中间。萧冥羽几个人就像是一个大圆圈的中心,带着整个圆圈缓慢地往宪兵司令部门口移动。

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宪兵们唰地将包围圈让出一个缺口,一个穿着日本战斗靴斜挎着腰刀的日军大佐带了一小队人出现在了萧冥羽面前。

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小岛大佐果断地喝出了一句日语。被包围的几个中国人都是听得懂日文的,小岛喊得那句是:不要开枪,上刺刀!

开枪也许会引爆炸药,但刺刀不会。一时宪兵们全都给枪上起了刺刀,小岛大佐也缓缓抽出了日本武士引以为傲的武士刀。

萧冥羽哼冷了一声,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知道怕了,如果冲不出去,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有这么多人陪葬呢!是以小岛的刀还没有完全出鞘,他已经速度极快地抬手一枪直接洞穿了小岛的眉心。日本兵怕他们身上的炸药,但萧冥羽没有顾忌,这一枪打得格外干脆利落,也出人预料。

火药之所以是种进步,就是因为比冷兵器更快更高效。

小岛大佐露面不足两分钟,竟似特意来送死的一般,满眼难以置信的直挺挺倒了下去。庞大的肥胖身躯砸起大片灰尘,后面的宪兵们群龙无首一下子就乱了!

萧冥羽的这一枪,竟意外起到了非常好的震慑作用,就连被他拉扯在手里的平原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仰仗着身上有炸药日本宪兵不敢随便开枪,萧冥羽始终让平原挡住林耀庭后背,预防有人从他后面捅刺刀。同时尽量保持镇定地催促邢建伟不要怕,只管大步往前走。

萧冥羽用日语冷静地告诉这些日本宪兵他现在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决心,又扬了扬绑死在他手腕上的遥控器。他将意图非常清晰表达出来,要么让他们走,要么大家一起被炸上天。

"哪个敢往前靠一步,就让你们日本的父母妻儿等着给你们收尸吧!"萧冥羽打出亲情牌,是因为他相信这些禽兽无论多嗜血多残虐,他们始终也还是娘生父母养的。在他们的家乡,肯定也还有亲人或爱人盼着他们早点回家团聚。

小岛大佐死了,平原上尉还在他们手里,所有虽然平原一直在呜呜呜地摇头晃脑试图表达着什么意思,但被堵着嘴没手下听得明白长官的意思,是以都不敢轻举妄动。真应了那句"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把命豁出去了以后,萧冥羽反倒奇迹般地带着人全须全尾地走出了宪兵司令部大门。

就在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点寒光借着月色狠狠地捅向了他的脖子。猛得一偏头,那个在斜后方用刺刀暗算他的日本宪兵收刀不住,一刀就挑掉了比萧冥羽矮了一头的平原上尉的军帽。几乎与此同时,萧冥羽手中的枪已经在那个暗算他的宪兵身上开了个透明的窟窿!

载弹量七发的威伯利VI型左轮里还剩五颗子弹,萧冥羽毫不客气的把它们全打在了紧跟在自己后面的那群日本宪兵脚前,吓得一群人跳着脚往后蹦了几步。

啪得将那支空枪甩在地上,萧冥羽又抽出那把M1911勃朗宁,而后一扬绑着爆破遥控装置的手腕:"我看谁再敢靠前!"

五声枪响作为信号,一辆大卡车呼地一下就冲了过来,紧紧贴着萧冥羽几人停下。有篷的军用卡车后面的槽帮已经被打开,两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头套的男人迅速伸出手来,先将邢建伟和他背上的林耀庭连拖带拽地拉了上去。另有一个黑衣人端了挺苏联产的捷格加廖夫DP-28轻机枪,严阵以待地对着下面的这群日本宪兵。

萧冥羽让人把平原上尉也弄上了车,自己才最后上去。黑衣人连后槽帮都来不及关好,车子就立刻冲了出去。而此刻,21号的特务们也听到枪声,各个拿了枪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把他身上的炸药解下来!"从出门到上车,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时间。

情况万分紧急,萧冥羽只能捡最重要的先吩咐。一边让丁盛易的人把林耀庭从邢建伟身上解下来,一面迅速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炸药。一旦他们离开日本宪兵超过三十米,那么这些东西不能再威胁到对方的时候,就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定时炸弹。倘若日本人开枪不幸击中炸药,他们瞬间就会全飞上天去。

就在萧冥羽刚把他和邢建伟身上解下来的炸药全绑到平原身上去以后,日本宪兵的摩托车队已经紧紧地从后面咬了上来。

"平原上尉,清算你欠中国人血债的时间到了!"看他和邢建伟身上的炸药全在平原身上被绑了个结实,萧冥羽拖死狗似的把人拽到后槽帮边上,直接大力一脚就给踹了出去。

"让司机加速!"转头对着黑衣人吩咐了一句,萧冥羽过来先把已经烧得迷迷糊糊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耀庭紧紧地压倒在了身下。

心中估算了下大概的安全距离,又不能给日本兵更多的时间解开平原身上的炸弹,萧冥羽掐算好时间,让车上的所有人都抱头趴下,随即按下了遥控爆炸装置。

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追在后面的摩托车队伍中很多车子飞了起来,连萧冥羽他们这辆车似乎都被震得跳了一下,一瞬间车上的人都有点要失聪的感觉。

一时残缺不全的断肢尸块被炸得漫天都是,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一个摩托车上的半块破橡胶论坛竟然好巧不巧地给炸飞进了他们的车里面,萧冥羽刚抬头想要往外面看,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了下来,他忙又俯下身去护住林耀庭,结果背上给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

疼得闷哼了一声,萧冥羽随即忍住。林耀庭经过一番颠簸,已经被折腾的人事不省了,唯有萧冥羽递给他的那把枪还紧紧地握在手中。

"耀庭......"追兵的队伍被阻住了,他们暂时安全了一点。萧冥羽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爱人的脸,想把人叫醒。

林耀庭浑身烫得吓人,只微弱地哼了一声,像是昏迷中的嘤咛,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先给他喝点水吧!"一直在里面的矮个黑衣人突然递过来一个军用绿水壶。

这说话的声音分外耳熟,萧冥羽接水壶的手在空中就是一顿:"方小姐?"

揭开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的正是方慧茹那张俏丽的面孔,而那张脸在夜色中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是因为愧疚。

"顾先生,当初我不知道您的身份......"

"我明白的,方小姐。"萧冥羽一摆手,不需要任何解释,他从来没有怪过这个爱国进步学生。而且此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林耀庭身上,也完全无心顾及其他。

接过方慧茹递过来的水壶,萧冥羽扶起林耀庭的头想喂他喝点水,可对方虽然已经嘴唇干裂出一条条的血口子,却似乎不知道吞咽。迫于无奈,萧冥羽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嘴对嘴的将水哺入了林耀庭的口中。

"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如此特殊的情况下,方慧茹没觉得萧冥羽喂水的举动有任何不妥。见他喂完,就将点亮的一盏油灯举上前抢上前要给林耀庭检查伤口。

"你......"萧冥羽不愿把怀中人交给任何人。

"是盛易说林先生有伤安排我来的。"听她这么亲切的称呼着丁盛易的名字,刚才还是叫自己顾先生的,萧冥羽恍惚明白了点什么。又想起方慧茹是在广慈医院做过护士的,这才把人交给对方,自己拎起了油灯帮助照亮。

方慧茹拿过旁边的一个事先跟油灯一起准备好的小布包,将其打开,萧冥羽看到里面包着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丁盛易心思果然细腻,连这些事情都想到并预先做了安排,萧冥羽真得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兄弟。

动作娴熟地给林耀庭身上几处较大的伤口做了最简单的处理,尤其是已经开始溃烂的双足,那些数不清的小伤处暂时就顾及不到了。最后方慧茹又拿出一盒稀缺的盘尼西林,取出一支药吸入了针管,要萧冥羽扶着点林耀庭,给对方做了肌肉注射。

看着方慧茹在颠簸的卡车上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萧冥羽由衷地感到钦佩。一个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混乱的枪战中没有被吓得抱着脑袋哭已经不错了,她还能如此的镇定从容。由此也可见,战火固然毁掉了很多,但浴火重生中的新青年就是中国的希望,未来的脊梁。

一番忙乱之后,离目的地下关码头也已经不远了。

"谢谢你们!"对着车上的黑衣人和方慧茹道了谢,萧冥羽态度恳切:"替我跟盛易说声谢谢。"为了避免被怀疑,盛易一直在21号跟丁秉朝在一起,萧冥羽不知道再见这个兄弟会是哪一天。

"大家都是为抗日救国而战的,不用这么客气。"一个黑衣人拍了拍萧冥羽的肩头:"如果之前没有你想办法给我们弄来救命的西药,我苏北的弟弟可能已经死了。抗日的中国人都是一家人,革命同志不需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萧冥羽点点头,忽而想到了孟轲的那句名言: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如果国人一直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那今天被列强铁骑踏碎河山,辱我族人的惨像会否有所不同?

就在暂时摆脱追兵,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时候,卡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好几个人被这一下晃得差点摔倒,车上的人都是一愣。听到前面驾驶室的门一响,有人跳下车绕到了车后面,过来副驾驶在车下仰头对他们轻声说道:"不好了,下关码头被封锁了!"

"这么快?试试冲卡不行吗?"黑衣人没等萧冥羽开口,就先端起了车里的另一挺轻机枪问道。

"江面上漆黑一片,看不到我们的接应船,冲过去也到不了对面的浦口码头。"副驾驶语气堪忧的揣测:"江面干净的连个渔船都没有,好像已经封锁了一会儿了,不像是针对我们来的。"

难道今晚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萧冥羽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大闹日本宪兵司令部之前的半小时,的确发生了别的事,导致南京城的各个出口都被封锁了。这也使得大部分驻扎在南京城里的日军和伪军被派出去另外执行其他任务,而追捕他们的敌人数量才会如此之少。

目前来看,这件事虽然促成他们成功地逃出了宪兵司令部,却又把他们困在了南京城出不去,说不上该喜还是该忧了。


第71章 第七一章 密室重聚
  林公馆的密室里,萧冥羽轻轻将林耀庭放在铺好的被褥上,给他又盖上了一床毯子。

  "你干什么去?"冷声叫住弯着腰要往外走的邢建伟,萧冥羽状似无意地把手搭在了腰间的枪上。

  "哎呦萧先生啊!"邢建伟捶胸顿足地转回来,一屁股坐在萧冥羽身边:"您怎么现在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啊?"

  昨晚没能顺利离开南京,萧冥羽跟丁盛易的同志们分了手后,迫不得已就先带着林耀庭由地道潜回了林公馆。邢建伟因为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没有地方去,如今被迫卷入了这件事情中,再想脱身回日本人那里去也是万万不能了,因此死皮赖脸的跟萧冥羽一起回了林公馆。只不过如今他都这样了,萧冥羽还是不信任他,让他很有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没办法,如今这处境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虽说邢建伟也是个走投无路的境地,但万一他跑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想将功折罪呢?萧冥羽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防。

  "您是怕我偷着跑去给日本人送信吧?"邢建伟看穿了萧冥羽的心思:"昨晚死了一个大佐,又用个上尉当人体炸弹炸死了那么多的日本兵,我就算再没脑子也不敢奢望日本人能因为我报个信就放过我啊!"

  看看林耀庭就知道了,日本人折磨人的手段那是人受的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的。对于现在的邢建伟来说,就算他现在知道跟着萧冥羽和投日本人同样要死,那他也宁愿跟着萧冥羽,至少死得能痛快点。反正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孩子的话都是胡说八道的,他除了跟个舞女没名没分的住在一起,其他的实在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至于和那个舞女的感情,邢建伟敢保证要是他一个月不回去,那舞女就能把他长什么样都给忘干净了。

  "你清楚就最好不过了。"看到邢建伟这么有自知之明,萧冥羽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萧先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反正现在我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邢建伟套着近乎。

  萧冥羽盖好从楼上翻出来的家用急救箱的盖子,在微弱的油灯光线中看了邢建伟一眼:"我不知道。"

  这一次,萧冥羽是真的不知道了。

  "你......"邢建伟以为萧冥羽还是对自己不信任,刚要不满地抱怨,林耀庭却忽然咳嗽了起来。

  "耀庭!"萧冥羽再没时间理会邢建伟,立刻探身去查看。

  "冥羽?"昏睡了超过十小时的人总算清醒了过来,虽然依然虚弱,但神志总算是清醒些了。

  萧冥羽把头抵上林耀庭的额头,试探了一下他的体温,发现比昨晚低了一些,才多少觉得安慰了些。

  "现在感觉怎么样?"关切地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上,萧冥羽帮他把薄被往上拉了拉。

  "好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耀庭不需要问,他自己设计的带暗道的密室他最清楚不过了,打眼一看就全清楚了。眼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冥羽,跟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吧......"

跟林耀庭讲述了一遍,邢建伟不失时机在旁边把惊险的环境补充完整,最后不忘表功绩地说是他一路把林耀庭背出来的。

  险已经冒过了,林耀庭再说那些后怕的话也没有意义,因此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打趣邢建伟道:"总算在东京我没白为你跟山下教官吵那一架,算你有良心,等哪天你也被小鬼子打个半死的时候,我也会把你背出来的。"

  "耀庭,你这咒我呢吧?"邢建伟的脸都黑了。

  见林耀庭能开玩笑了,萧冥羽心头悬了许久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来一点了。

  "肚子饿了吧?我上去想办法弄点吃的。"虽然林公馆是被抄了,但厨房里糖果饼干的估计还能找到一些,萧冥羽想着上去给林耀庭弄点吃的。

  "不要去。"林耀庭抬手拉住了他:"我不饿。"其实是怕上去有危险,万一被外面发现房子里有人就不好了。

  "放心吧,现在是白天,不用灯光,房子里是安全的。"几番生死后,萧冥羽怎么会不明白林耀庭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让邢建伟照顾林耀庭喝点水,萧冥羽站起身,刚迈步要往储藏室的那个出口走,地道通往外面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密室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惊,邢建伟差点把水壶都掉在地上,还不如刚缓过来林耀庭镇定,一把接住了水壶。

  在林耀庭抬手把放在自己旁边的油灯捻熄的同时,萧冥羽已经拔枪站在密室门边。

  一片黑暗里等待了约半分多钟后,密室门的机关被按动,有人蹑手蹑脚地举着个蜡烛头悄悄走了进来。萧冥羽在看清来人面容以前,已经把人压在了墙上,枪口顶在了来人身上。

  "啊!"手中的蜡烛头一下掉在地上灭掉了,小沈悦惊骇地叫了一声。不过声音刚出口一半,就被萧冥羽捂上了嘴。

  "沈悦?"林耀庭的听力和记忆力都是向来都是值得引以自傲的,即使只是一个短促的单音,他已经清楚的判断出是沈悦了。

  "是我......沈悦......"沈悦哆哆嗦嗦的自报家门,萧冥羽一按之下已经发现是个孩子了,忙开放了手。

  摸出火柴,邢建伟帮忙把油灯重新点亮,萧冥羽一看被自己的动作吓得脸色惨白的沈悦,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因而摸了摸孩子的头,语气温柔的小声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萧先生!您们在这里真是太好——林先生,您出来啦?"眨着晶晶亮的大眼睛,小沈悦说完半句话,视线转移到林耀庭身上时显然是很惊喜。

  林耀庭靠坐在墙边对沈悦招了招手:"坐下来说话。"

  走到林耀庭身边坐了下去,小沈悦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的表情:"我是来看看这里有没有被发现,如果没有被人发现,白爷爷想让两个人暂时来这里住。"

  "白爷爷想要让人来这里住?"林耀庭抬头,跟萧冥羽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嗯,他们也是为了来救林先生的,但现在被日本兵到处搜捕,白爷爷说他们住我们家不安全。"沈悦明显是被派来探路的。

  "来救林先生的?"还是跟白伯熟悉的人?萧冥羽首先就想到了一个人:"是白玉楼么?"

  小沈悦点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白爷爷叫他少爷。"

  看了林耀庭一眼,萧冥羽在心中喟叹,玉楼实在算是有情有义了。近在眼前的梁鸣士怕被外甥连累,林耀庭出事后他连面都不敢露,玉楼远在美国,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来了。

  等等,林耀庭出事到现在至多一个星期左右,玉楼就算是事发当天就得到了消息,他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来的!

  "沈悦,你没说谎吧?那位白少爷不可能这么快出现在南京的?"萧冥羽开始质疑沈悦话的可信程度了。

  不满地瞥了萧冥羽一眼,沈悦给了个少见多怪的眼神:"飞机,萧先生总知道吧?"

  "就算是飞机也不可能。"说起飞机,萧冥羽相信他乘坐的次数应该比沈悦见过的都多,当然轰炸机除外。不过就算是飞机,白玉楼也总要先飞到其他地方再换乘交通工具过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萧冥羽斩钉截铁的否定显然戳痛了小沈悦敏感的自尊:"为什么不能?白少爷他们两个是跳伞下来的!"

  "跳伞!"这两个字是邢建伟说的,或者说是惊叫的。

  小沈悦转头看看这个陌生人,虽然不认识,但聪慧如他很明白跟萧冥羽他们在一起,就应该就是"自己人"了,所以还是对着邢建伟确定似的点了点头。

  "你说白少爷他们两个,那个人是谁?"林耀庭只要是清醒的,他的思路永远是最清晰的。

  "一个西洋人!"小沈悦站起里比划着:"个儿那么高,胳膊上毛毛的,蓝眼睛,脸很白,说话叽里呱啦,白少爷叫他死一死。"。

  听了沈悦的介绍,大家都对这个"死一死"先生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等到晚上,沈先生父子、白伯、白玉楼和那位"死一死"先生一起出现在狭小的密室里时,林耀庭他们才搞清楚,原来"死一死"先生是姓史密斯。

  史密斯是美国空军预备役飞行员,虽然被沈悦描述出来的形象着实有几分怪异,但见到了本尊,以萧冥羽欣赏男人的眼光来看,对方实在算得上是高大帅气了。

  数月的分别,玉楼似乎成熟了许多,不过饶是如此,看到林耀庭的伤势,他的眼泪还是跟断了线似的,成双成对的往下掉。史密斯倒是一扫萧冥羽对于军人冷硬刻板的印象,非常温柔的把玉楼拉进了自己怀里抹去泪水。
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玉楼跟这位利文斯顿·史密斯先生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了。

  两拨人聚到了一起,林耀庭、萧冥羽才明白了他们没能顺利出城的缘由。

  原来萧冥羽扮乞丐那天,白伯将林公馆出事消息设法通知了玉楼,目的是要他不要再给林公馆写信了,以免信落到21号特务们的手里多生事端。

  听说林耀庭出了事,玉楼立刻就磨着身为空军预备役飞行员的准男友想办法送他回中国。

  其实早在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没多久,蒋委员长和太太宋女士就请了美国退役的飞行员来帮助中国组建航校。近期这位退役的空军中将在美国政府的暗中支持下,又筹谋着以私人名义招募美军的退役机械师和飞行员以平民身份来援华参战。当然这目前还只是个构想,但史密斯确实听到了这样的风声。在意外认识了白玉楼,听到他讲述自己的家庭如何毁于战火,自己的国人如果惨遭屠杀后,史密斯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要来中国协助中国人们对日作战。

  没想到白伯的一个电话让他很快有了这个机会,不放心白玉楼一个人回国,他坚定要求一起来。本来还想不到要用什么方法可以最快到南京,巧在一位在美国经商多年的华侨私人捐赠了一架运输机给祖国,由史密斯的一个旧战友负责将飞机驾驶着送到重庆。经过一番软磨硬泡,那位战友终于同意私自冒险多飞一程,将他们带到中国空投在了南京。但按当时讲好的,他们跳伞后,飞机立刻去重庆,没人对他们之后的安全负责。

  白玉楼本来是拉着史密斯想办法救林耀庭的,但他们的降落伞飘飘悠悠落下来的位置竟然是热闹的夫子庙大街中央,这下引起的轰动不用细说也可想而知了。匆匆忙忙地摘掉降落伞一路疯狂逃命,靠着史密斯的机智最后总算躲过了满城日军、伪军外带巡警的搜捕。等按照地址找到沈先生家时,白玉楼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不要说救人了,如今就连他跟史密斯两个要怎么离开南京都成了问题。

  正是由于他们两个的从天而降,城门码头等所有出口都被临时戒严了,使得萧冥羽他们也被困在了城里出不去。

  万幸的是,大家暂时还都平安。

  "现在你们要怎么逃出去啊......"白伯叹息似的说出这个摆在眼前的最大难题。打从见到玉楼回来他就悔不当初,早知少爷会跑回来,真不该告诉他林公馆出事的消息。林萧二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加上少爷跟那个蓝眼睛金头发的洋人,想出去就更困难了。

  白伯的话一出口,狭小密室里挤着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实在是个难题。

  沉默中,林耀庭又被萧冥羽模仿着当初秃鹫的手法注射了一针盘尼西林。不再发热后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一直在思谋可行的点子。

  "史密斯,你是空军预备役军人,肯定是会开战斗机了,那民用的运输机能开吗?"林耀庭用流利的英文询问史密斯,满屋子的人除了萧冥羽、白玉楼和邢建伟外,其他人都听不懂。不过饶是如此,也都疑惑着看着他们。

  "我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具体还要看什么型号的。"史密斯毫不含糊的回答。

  "道格拉斯的DC-3,有把握么?"林耀庭目光充满鼓励地盯着对方。

  "DC-3?"史密斯兴奋地提高了音量:"这个没问题,我试驾过,有把握。"DC-3的军用型就是大名鼎鼎的C-47运输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盟军为中国运送物资的驼峰航线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太好了!"林耀庭由衷感到庆幸。

  "不过......"史密斯犹豫一下:"我还需要一个副驾驶。"

  "这个应该不成问题,对吧建伟?"林耀庭笑着看向邢建伟,眼神不无奸诈。

  后者这才发现自己早就被算计进去了!但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邢建伟无奈摊手:"那就是试试看吧!"看来他把自己曾在日本关东军航空军团里做过短期学习的事情告诉林耀庭的做法可能不怎么明智。

  "林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小沈悦看到两个人的表情突然轻松了些,立刻好奇地问道。

  林耀庭没急着解释,而是反问沈悦:"沈悦,如果我让你去坏人那里拿一样东西,你敢么?"

  "敢!"沈悦拍着胸脯就站了起来,他早就因为当初萧冥羽没有带他一起去参加诱杀绫子的行动而耿耿于怀。

  "沈先生,您同意么?"为了避人耳目,这件事只有让沈悦这样的的小孩子去才合适。林耀庭又抬眼看向沈先生,征求孩子家长的意见。

  "只要您觉得他可以帮得上忙,就让他去吧!"沈先生对自己儿子的机灵还是很看好的。

  "好!"林耀庭叫过沈悦,摘下了中指上的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交给了他:"沈悦,你拿着这个到金陵大学鼓楼医院找我舅舅,问他要寨头村东西的钥匙。"

  看沈悦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好,林耀庭又详细地嘱咐了一遍他如何装作给病人送花的小伙计,见到伪军盘问如何应答之类的话。

  "如果沈悦能够顺利拿回来东西,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可以试一下。"林耀庭环视了一下密室里这些人:"不过这个方法比较冒险,我没有万全的把握。"

  "林先生,事到如今,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您有主意,自然要试试了,你就说说吧!"白伯年纪最大,在这些人里面,就属他算是已经活到了死了也值得的年纪。之所以这么着急,完全是为了这群年轻人,更重要的是为了他们家的少爷担心。

  对白伯安抚地微笑了一下,林耀庭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72、乔装出城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南京虽然解除了戒严,却依然是宽进严出。两辆驴车拉了两口质地粗劣的薄皮棺材慢吞吞地走到了中山门前,有老有少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伴在驴车左右。
  "吁吁!"拉住缰绳,车老板儿吆喝住牲口,点头哈腰的迎上去跟守城的伪军套近乎:"老总,辛苦辛苦,抽根烟。"
  难为沈先生当年也是富甲一方的贵人,如今却要对一帮兵痞子殷勤献媚。

  斜楞着膀子挎着枪的几个守门伪军一一接了烟,又让沈先生伺候着点上。小班长模样的一个头头抓下帽子扇了扇风,才不大耐烦看开了口:"家里谁死了?怎么还一下子死了两口人?还有怎么这么晚才出殡啊?"
  "回老总的话,是一个本家姑太太过世了,本来就死一个的,昨天来奔丧的表外甥非要看看姑太太的遗容,趴身上哭了两声,没想到当晚也不行了。忙请了个大夫来给瞧瞧,结果说是叫什么......传染病,让赶快拉出去埋了,不然一家子都得死绝了。可当时表外甥还没咽气,怎么也不能把活人装棺材不是?折腾了一天,到底没熬过去,大家看这病确实邪乎,天气又热,不敢再在家里停尸,这才这么晚出城去埋的。"
  听说是得了传染病,小班长忙把嘴里的烟卷给吐了出来,冲沈先生挥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站远点站远点!"
  "哎哎!"沈先生答应着也躬身往后退了两步:"那老总,您看,我们这就过去了,不然天太黑了怕找错了祖坟。"
  "最近这城里出事了,上面让严查呢,这得开棺检查。"小班长原则性很强地说。
  "是是是,这个我们想到了,棺材都还没钉呢,就等着让老总们先检查。"沈先生毫不含糊的让后面把驴车赶近点:"那辛苦老总过来看看吧!"
  知道了人是得传染病死的,小班长哪肯亲自上去?伸腿踢了旁边伪军一脚:"老疙瘩,你过去看看。"
  "我......我......"这活谁都不愿意干,老疙瘩"我"了半天一捂肚子:"班长,我要屙屎,让二子去吧!"老疙瘩说完抱着肚子跑了。
  "你他妈的!"小班长对着老疙瘩的背影骂了一句,又点手叫过了对面一个年纪小点的半大孩子:"二子,你去看看。"
  半大孩子肯定玩不过这帮老兵油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沈先生和白伯已经分别将两口棺材的盖子都打开了,就等那半大孩子过来看呢!慢吞吞地走去过,二子身量还未长足,刚踮起脚来往里面一瞧的功夫,小沈悦突然举着个引魂幡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吓得二子忙远远地往旁边一跳,生怕被传染上一样,根本没敢细看。
  "班长,没可疑。"对着小班长喊了一声,其实二子什么都没看到,那棺材里面的人脸上还蒙着白单子呢!别说死人什么模样了,他连是男是女没看清。
  "老总,那您看......"沈先生忙又两三步到了小班长身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卷子钞票塞到了他的军装口袋里:"您看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搞不好今儿还有雨,我们是不是可以......"
  见了钱,小班长脸上的颜色立刻好看了许多:"走吧走吧,这人死了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
  "是是,谢老总体谅了。"沈先生频频鞠躬道谢,招呼着没有奏丧乐的小型出殡队伍匆匆忙忙地出了中山门。
  披麻戴孝的队伍又走出了将近三里地,天色已经很朦胧了。看到路边有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穿着重孝的萧冥羽对沈先生和白伯使了个眼色,两人把赶着的驴车停了下来。
  打开棺材盖子,史密斯委屈的在狭小的空间里缩了这么久,急不可耐的自己先跳了出来。但把他装进棺材扮死人实在也是无奈之举,谁就叫他西方人的面孔在一群中国人之间那么太突兀呢。
  林耀庭被萧冥羽和白玉楼搀扶着弄出了棺材,邢建伟忙和史密斯搭手把两口薄皮棺材都搬进了树林里丢下,其他人也忙把满身的孝袍子孝帽子脱下来塞进了棺材里。沈太太手脚麻利的将原本垫在棺材底的一床铺盖整齐地铺在驴车上,林耀庭又被扶着躺在上面。
  几分钟的功夫,送殡队伍不见了,转而变成了载着病人投亲去的寻常人家。
  沈先生全家加上白伯、邢建伟坐在前面一辆驴车上,萧冥羽、林耀庭和玉楼他们那对儿坐在后面这面的车上。萧冥羽从没想过,这辈子自己还能有机会赶驴车。
  林耀庭的被子下面盖着几把用来防身的武器,再加上还有个美国人,他们这一行人依然非常危险。所仰仗的,也不过是天色已晚,周围又都荒僻无人罢了。
  驴子的速度实在有限,萧冥羽此刻无比怀念红枣和黑珍珠,只可惜那两匹阿拉伯血统的优良战马已经被21号给牵走了。
  "学长,要喝水么?"白玉楼把手里水壶往林耀庭眼前递了递。
  "谢谢,我不渴。"林耀庭拒绝后,白玉楼又把水壶递给了同样在棺材里闷了半天的史密斯。
  "学长,你舅舅怎么会有一架飞机?"白玉楼对此事一直觉得很好奇,尤其沈悦真的去梁鸣士那里拿回了飞机钥匙之后。
  林耀庭牵强地笑笑:"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像他舅舅那种身份,知道如果日本一旦战败,中国必定没他呆得地方。所以早在新政府没有成立前趁着乱糟糟没人管时,就先秘密私购了一架飞机,偷龙转凤的停放在了当年南京保卫战时在战火中毁于一旦的寨头村。那里残垣断壁的早已无人居住,但当年在那村子旁边的一个国军新兵训练基地却相对较好的保留了下来。梁鸣士的飞机就停在训练基地一个破破烂烂的大仓库里,这事也只有林耀庭这个当侄子的和梁培养的两个飞机驾驶员知道,连他舅母都不晓得。林耀庭知道这飞机是梁鸣士大半身家换来的,也是万一日本人落败后他最后的希望,能这么轻易就给了自己,可见说到底还是把自己当外甥的。
  原本没有人会驾驶飞机,所以林耀庭的主意也从没打到过这架飞机上,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个史密斯,虽然关上了萧冥羽救他离开南京的那扇门,却意外打开了可以直达重庆的这扇窗。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耀庭也觉得自己这样都能大难不死,其实也能算是有福之人了。当然更大的福气,来自他爱对了人。
  前面的驴车突然停下了,萧冥羽也按照白伯教的赶车技巧"吁"的一声喝停了他们这头大叫驴,抬头向走过来的沈先生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沈先生?"
  "我来问问林先生是不是前面这条路口转弯。"沈先生早年也是出入有轿车代步的殷实人家,对城外的村子实在不大熟悉。
  林耀庭听见后挣扎着扬头借着月色看了看,前面三岔路口的地方,朦朦胧胧看得到一棵半人高的秃树干立在路边。
  "没错,就是这里,转弯再走个六里多地就能到了。"那棵树干还是当年日本人轰炸时给炸断烧焦了的,现在只剩了半截枯死的树桩在那,倒成了个很好的指路标志。
  确认了道路正确,沈先生又返回前面的驴车上,扬起了鞭子刚要往下落,迎面路上开过来一辆汽车。
  萧冥羽几人立刻都尽量的低下了些头,把驴车往路边赶了赶,想让那辆汽车尽快过去。
  近藤平助坐在汽车里,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前面路边的两辆驴车。他颠簸了大半天,精神有些不济。
  上海有一搜日本的商船返航,他托了船上负伤回国休养的旧同僚帮着把他父亲的骨灰带回日本交给他母亲。事情一办完,因为南京这边的事还千头万绪,就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原本以为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很快可以抓到凶手回天津去了,却没想到凶手没有抓住,反倒接二连三发生越来越多的事情。
  先是怀疑有美国或者是苏联的空军飞行员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跳伞降到了南京,随即又发生了宪兵司令部的劫狱爆炸事件。一连串的意外让日本军方大为光火,近藤也不甘心曾经落在他手上的顾宗坤死里逃生后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越发的想要亲手抓住对方了。
  手肘撑在夏夜里打开的车窗上,近藤平助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不宽的路面上,司机同两辆驴车擦肩而过时稍微放慢了一点车速,闻到了牲口的那股子味道,近藤偶一抬头,借着月色正巧跟拎着鞭子的萧冥羽对上了眼。
  其实也就就是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后者就立刻垂了头不漏声色地背转过了身去。可是近藤平助对萧冥羽的样子实在是记忆深刻,在天津日本人能够插得上手的租界里,他的通缉画像足被贴了半年之久。
  "顾宗坤!"近藤突然叫出这个名字,并立刻吩咐司机停车。
  刚才对视上的那一眼,萧冥羽就心知不好,当初丁盛易之所以认定他救林耀庭不会成功,也是因为有个太熟悉他的近藤存在的原因。
  "给我枪,你们先走!"在近藤车子停下的同时,萧冥羽先对林耀庭说出了这一句。
  林耀庭立刻从他的被子底下拿出两把手枪丢给他跟史密斯,而后自己也握了一把。
  史密斯跟萧冥羽一起跳下了驴车,白玉楼接过了鞭子,随即毫无章法的在毛驴屁股上抽了一下。驴子吃痛,一路小跑起来向前冲去。沈先生他们前面那辆驴车看到这种情况,也加了一鞭,率先拐上了那条岔路。
  近藤吃亏在回上海送父亲骨灰没带那么多人在身边,除了一个司机外,就只剩一个随从。司机为以防万一不便下车参战,局面就变成了二比二的对峙。
  但萧冥羽他们先一步滚下路基,地形上占据了优势,一阵乒乒乓乓的互射后,近藤的随从被当场击毙,近藤本人也中了一枪,被司机下来死拖活拽的给弄上了车。
  萧冥羽本来是想上去补上两枪给真正的"顾宗坤"报仇的,但他和史密斯的弹夹都打空了,看着司机载着近藤狼狈地逃了回去,他们也只好鸣金收兵去追上驴车。
  "快走!这离城里没多远,近藤回去一定会调集大部队来追我们的。"萧冥羽一回到驴车上,就喘着粗气给驴子屁股上又加了一鞭子。
  驴子在土路上一番扬蹄狂奔后,林耀庭浑身伤口被颠得痛不可当,疼得他气喘的比驴子还要粗重,可到底咬牙坚持着连哼都没哼一声。
  寨头村已经遥遥在望了,能不能顺利的逃出去,这个时候时间是关键,林耀庭绝不会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拉上一群人冒险。

  73、最后较量
  "林先生,是前面那个仓库吗?"一个类似训练场的空地远处,月色中透过破烂的大门能看见一个木板房子遥遥的轮廓,沈先生抬手指着问林耀庭。
  "就是那个。"
  得到林耀庭的确定,萧冥羽和史密斯又先跳下车来,让两辆驴车从豁了口的大门进去,而后拿出林耀庭被子下面的两颗手雷,小心翼翼地挂在大门之间。
  如果有追兵过来,这个也可以勉强抵挡一下。
  等他们两个挂完手雷跑过去,沈先生他们已经在尝试着开仓库的门锁了。白玉楼正小心地扶了林耀庭从马车上下来,小沈悦抱着他叔叔的那把中正剑也在旁边帮忙。
  要连累沈先生一家也跟着颠沛流离的出逃,其实萧冥羽很过意不去。不过沈先生的态度倒是很坚决,表示在南京反正也这么艰难,换到中国人自己能做主的地方总不会比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讨生活更苦。虽然重庆是在大轰炸,但其实他想去的地方是延安解放区,毕竟他的哥哥当年是中|共|党|员。早先也有跟他哥哥一起在叶挺独立团参加过北伐的战友来信邀他们搬去延安,只不过当时没有凑足全家的路费,未能成行。抗战爆发后,叶挺将军已成为国名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长,跟他哥哥一起追随过叶将军的旧同学现在在陕甘宁边区政府保卫处工作,他们完全可以过去投奔。
  "怎么还没有打开?"萧冥羽过来后先帮玉楼扶着林耀庭靠墙站稳,才去看开锁开了一头汗的邢建伟。
  "好像是太久没用锁锈死了,钥匙拧不动。"邢建伟急得手都开始不听使唤了,结果越是着急越打不开。
  萧冥羽接过钥匙试了一下,果然是不行。
  "要不开枪打吧!"邢建伟提议。
  "不行。"林耀庭当即否决了这个提议:"敌人可能已经追过来了,如果开枪刚好暴露了我们的具体位置给他们指引了方向,那我们的时间就更少了。"
  "用那个砸!"小沈悦把他的中正剑往挎着个小包袱的沈太太手里一塞,奔到不远处的墙根下,抱了一块大石头回来。
  邢建伟立刻把石头接了过去,果然三两下就把已经锈蚀的锁头给砸坏了。
  扯下坏锁,大家七手八脚的去开门。几人高的木板门是很有些分量的,与其说是门,不如说大得像墙了。尤其许久没有开过,雨水的侵蚀使得两扇门已经严重的走形了,虽然下面有方便向左右两侧推动的滑槽,但依然分外显得沉重。在场的除了林耀庭帮不上忙外,连沈太太都伸了手,大家同心协力,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总算弄开了大门。
  大门刮擦着滑槽被勉强打开时,除了难听的声音还刮起了一层灰土来。
  等这股子烟尘散去,小沈悦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里面黑乎乎一个朦胧的大影子安稳地停在那里,真的是架飞机!
  "我先去看看。"飞机从破木板房高大的门中直接开出来没有问题,眼前空旷的训练场作为跑道在长度上也没有问题。史密斯现在需要的就是检查燃料是否充足,飞机是否能顺利起飞。
  对此林耀庭倒并不怎么担心,他的舅舅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光靠运气是不行的。既然处事谨小慎微的梁鸣士是把这架飞机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必然不会给自己准备一架飞不起来的飞机。
  果然,拿着钥匙上去的史密斯很快就发动了这架运输机,巨大的引擎声中,下面的人忍不住一阵欢呼。
  就在大家都去注意飞机的时候,引擎声掩盖了身后卡车逼近的声音,一辆载着满车日本兵得卡车已经冲向了训练场的大院子。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卡车挂到了萧冥羽和史密斯先前设置的手雷上,车子顿时被炸废了。爆炸引燃了卡车的油箱,使得车子自己又发生了二次爆炸。熊熊火光中,受伤还未死的日本伤兵哀嚎成一片。而那辆卡车残骸也刚好堵住了后面的汽车,给萧冥羽他们又赢得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快上飞机!"萧冥羽站在最外面,让沈先生、沈太太、沈悦、白伯先上去,才由邢建伟和白玉楼把林耀庭也扶上去。
  等白玉楼也最后一个上了飞机后,萧冥羽没急着上去,让史密斯把飞机开出来。萧冥羽躬身从飞机侧面钻出来,他要给大家殿后。
  拿出腰间挂着的一串手雷,萧冥羽不断地向着试图冲过来的日本兵投掷过去,飞机起飞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他必须保证在敌人冲上来前让飞机可以平安飞起来。
  运输机在他旁边缓缓地调整着方向,最大限度的利用好跑道。在萧冥羽的努力下,前方一卡车的日军也基本被压制住了,白玉楼在舱门处大声催喊着萧冥羽赶快上来。
  "拉住我的手!"飞机带出的气流逐渐加大了风势,白玉楼向这下面的萧冥羽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两个为了抢头功已经抛下了身后弟兄自己先翻过墙头豁口跑进来的特务对着萧冥羽追逐飞机的身影就开了枪。
  子弹打在敞开的舱门上,萧冥羽往下一缩身没能够到白玉楼的手。不成想白玉楼身子探出的太多,被枪声一吓,没站稳掉了下来,整砸在萧冥羽身上。
  萧冥羽被他压倒在地不及回身防卫,就这千钧一发的功夫,正追逐着他们开枪的吴副总队长和丁秉朝已经赶到了近前!
  "玉楼!"借着远处卡车爆炸还在燃着的火光以及天上的月色,丁秉朝失口叫了出来。虽然光线并不明亮,虽然场面那么混乱,但他还是非常确定那灰头土脸的人就是玉楼不会错。
  朝朝思慕,夜夜追忆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
  玉楼果然没死,真好......
  几乎想都没想,丁秉朝一下冲过去压下了吴副总队长的枪口,他不能让姓吴伤了他的玉楼。
  "姓丁的,你干什么?"吴队长刚才跟他同坐在卡车后面的一辆汽车里。卡车爆炸时后面的汽车司机一个急刹,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吴队长脑袋撞在了挡风玻璃上,撞碎了玻璃,也撞破了额头,现在满脸是血正气得要发疯。
  "那是我的人,你别误伤了他!"丁秉朝也急吼吼地冲对方喊了回去。
  "你的人?"吴队长大眼一瞪:"这些都是皇军的要犯,就是你亲娘老子也得杀!"说完话吴队长又抬起了枪口。
  而不远处,飞机的速度已经渐渐加快了,萧冥羽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正拼劲全力协助白玉楼再次爬上去。
  "姓吴的!你他妈的找死!"看着玉楼有危险,丁秉朝也是真急了,扬手就对着吴队长开了一枪。他的脑子在见到玉楼的那一刻起,瞬间就乱成了浆糊。此时此刻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看着玉楼在他眼前出事!
  "你敢打老子?!"吴队长难以置信地闪身想要躲开那一枪,但两个人距离太近,他躲开了要害,还是被子弹擦伤了胳膊。
  两人之间素有罅隙,吴队长现在也是新仇旧恨顿上心头。偏头看了一眼丁秉朝给他的伤口,吴队长对着丁秉朝也抬起了枪。
  有所防备,丁秉朝就势一滚,躲避着吴队长的射击,而后他向着对方又是三枪。近距离的交火,吴队长这次没有那么幸运了,恶狠狠地瞪着丁秉朝倒了下去,满眼都是不甘。
  两人之间的宿怨,终以一个倒在另一个枪口下的方式做了了结。这也意味着,丁秉朝截断了自己的退路。
  回身看了眼逐渐追近的其他特务,丁秉朝咬了咬牙,按着腰腹部,拖着一条残腿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飞机。
  萧冥羽正拼力想把白玉楼弄上越来越快的飞机,忽然双臂上承担的分量一轻,白玉楼被人与他协力给推举了上去。惊诧的一扭头,丁秉朝正痴痴地看向上方的白玉楼,身子却慢慢向后倒去。
  "丁秉朝?!"无法相信的把人扶住,丁秉朝腰侧汩汩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萧冥羽的手。对方刚刚帮了他们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萧冥羽来不及去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把心一横,拉着丁秉朝手搭上了伸手下来拉他的白玉楼的手上:"先把他拉上去!"
  这个时候根本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以及丁秉朝为什么要这样做,白玉楼已经配合萧冥羽推举的力气,合二人之力将丁秉朝给弄上了飞机。
  作为跑道的训练场因为许久没有使用过,不是足够的平坦,飞机轮子碾压到石头上机身剧烈的一抖。所有站着的人,也包括上前帮着白玉楼来拉萧冥羽的沈先生全都被震倒摔进了机舱里面。
  第三次,萧冥羽错过了拉住白玉楼手的机会。
  而此时,飞机逐渐加大了速度,后面大批日军伪军和21号的特务们都已经冲了进来,拼命的开枪想要阻止飞机的起飞。
  叮叮当当不断有子弹击中机身,冒出点点火星。萧冥羽侥幸没有被击中,但跑得已经快要脱力,他有些想要放弃了。
  单手摸摸腰上还剩下的最后一颗手雷,如果被抓住的话,就用这颗手雷跟敌人同归于尽吧。至少,他成功的救出了林耀庭。
  就在他一只手勾着舱门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林耀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林耀庭成为唯一一个没有被摔得晕头转向爬不起来的人,因为他不放心,一上来就靠坐在了舱门口。
  "冥羽,用力!"看透了爱人眼中的意图,林耀庭大声地鼓励着。
  此时此刻,萧冥羽已经被飞机带得仅剩足尖可以点到地面,飞机的速度又太快,他完全借不上力。
  大批敌人追了上来,子弹不断的贴着他身边掠过,萧冥羽仰头看着爱人热情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努力爆发出最后的全部力量。
  就在几乎快要成功的当口,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林耀庭垂下来拉住萧冥羽手的那条臂膀。
  肩膀受伤,林耀庭无法自控的失去了大部分拉人的力气,萧冥羽立刻又向下滑了下去。
  死死地咬紧牙关,林耀庭额上青筋暴露,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就是不肯放手。还坚持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拉住了这只手的小臂以做稳定,因为受伤的手实在已经抖得几乎失控。
  血滴在萧冥羽颊上,后者仰头看到对方挣命似的坚持,眼圈瞬间红了。
  "耀庭,你受伤了,放手吧!"隆隆地发动机声加上后面不断传来的开火声,为了能让爱人听到自己的话,萧冥羽拼劲最后的力气嘶吼着。
  "......"林耀庭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用行动坚持着。
  仅用一条受伤的手臂承载着萧冥羽已近悬空的全部体重,饶是萧冥羽并不胖,但以林耀庭大刑未愈的伤势再加上刚刚中的一枪,他怕一张嘴松了咬牙顶住的那口气,就真的拉不住了。
  虽然说起来漫长,但整个过程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一两分钟时间,林耀庭的坚持终于挨到了白玉楼他们爬起来,最终合力将萧冥羽拉了上来。
  史密斯在邢建伟的配合下操纵着飞机一个大仰角爬升,终于脱离了敌人的枪击射程。
  等关好了机枪门,小沈悦率先激动的欢呼,终于逃出来了!
  "耀庭,你觉得怎么样?"把爱人揽在怀里,萧冥羽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然而林耀庭只来得及勉强对萧冥羽宽慰地笑了一下,就头一歪倒在了恋人的胸口陷入了昏迷。那条受了伤的手臂像断了似的,无知无觉地垂了下去。
  "耀庭!"
  握着林耀庭的手,萧冥羽眼眶湿润,热切的想要唤醒恋人。就是这只手,就是这条受了伤的手臂,在最后关头,承载了他整个生命的重量!


  74、改变计划。
  史密斯驾驶着飞机冲上云霄后,南京的日军立刻致电上海,要求派战斗机火速进行拦截,其实也就是击落他们。
  机舱里,萧冥羽紧张地检查着林耀庭的伤势,这里没有医生,他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让我来看看。"到洛杉矶后,白玉楼在一位斯考特先生的诊所里帮过忙,如今也只有他算是矮子里面拔大个儿,勉强能充充专业人员。
  白玉楼懂得不多,但也看得出林耀庭伤得不轻,不论是刚刚的枪伤还是之前在日本人那里受得大刑。
  "萧先生,学长的情况不好,枪伤也应该尽快手术。目前日本人正在疯狂轰炸重庆,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是不是把学长直接送去美国接受治疗比较好?"白玉楼突然出人意料的提议道。
  这话不仅让萧冥羽一怔,连沈先生、白伯等人也都面面相觑。
  望着怀中被白玉楼包扎着枪伤的爱人那苍白的脸色,萧冥羽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关于林耀庭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中国未来的大环境,全部被他飞速地考虑了进去。萧冥羽被迫提前来面对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刻意逃避着的问题,关于走还是留的问题。
  "史密斯,不去重庆了,飞香港,我们在那补充完燃料后直接去美国。"突然用英文做出这个决定,萧冥羽冷峻的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其实如果商量的话,唯一会反对的那个人,大概就是现在昏迷不醒的林耀庭了。因为他还没有为他的信仰流干最后一滴血,他还没有看到小鬼子被赶出中国去,是肯定不会同意就这么离开的。
  驾驶位的史密斯根本不可能听清萧冥羽的话,白玉楼立刻过去转告。
  萧冥羽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决定,使得史密斯突然改变了航线,从而幸运地躲开了日本派出想要击落他们的那两架战斗机。
  道格拉斯DC-3型运输机穿过云层平稳的在夜色里飞行着。
  机舱里,却在进行着一场告别仪式。
  "白伯,您跟我一起走吧!"白玉楼仍在苦苦游说着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
  "少爷,我年纪大了,叶落归根,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到外国人的地盘上去。我跟小沈他们去延安,等到抗战胜利了,还是要回到南京去的,到时候你回来,也算还有个家啊!"白伯抹着眼泪拉着白玉楼的手恋恋不舍,一会儿到了香港,他们主仆就又要分别了。
  "白少爷,您放心吧,我们全家会好好照顾白爷爷的。"懂事的小沈悦抱着他叔叔的那把中正剑,认真地对着白玉楼承诺。沈先生也安慰着白玉楼让他放心白伯,说有他们一家人在,一定会帮忙好好照顾白伯。都是同生共死过的郊区,白玉楼信得过沈先生全家,他只是,舍不得白伯。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在走与留的问题上,萧冥羽不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你们真的都不走?"白玉楼泪眼婆娑地环顾着其他几个人。
  "谁说都不走?"飞机平稳飞行后,擅离职守的邢建伟挪到了白玉楼旁边:"我走,我跟你们去美国。"他反正无牵无挂,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日本人手底下肯定混不下去了。而且对他来说不论是投靠国军还是共军,之前替日本人搜刮中国资源的事揭发出来,恐怕都没他好果子吃,不走才是傻子呢!
  对萧冥羽来说,邢建伟当然要走,而且是必须得走,到香港补充完燃料后,还有的是时间需要他呢!
  最后决定下来,林耀庭、萧冥羽、白玉楼、邢建伟一起去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白玉楼那里,当然还有开飞机的史密斯。而白伯跟沈先生全家会从香港想办法转去延安投奔他哥哥在陕甘宁边区保卫处工作的战友,等抗战结束再一起回南京。
  后来的事实证明,沈先生的这个决定是极其明智的。虽然抗战结束后他们并没有能再回去南京的老家,但延安确实是他们沈家的福地。若干年后,他们随着少年得志步步高升的儿子一起去了与南京一字之差的北京。沈悦的聪慧使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即使在那场旷日持久人人自危的运动中,也依然得以完璧存身。有子若此,沈先生与沈太太晚年尽享安乐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此时此刻,没人知道未来会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这几天来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几个人百感交集。
  萧冥羽虽然也感触良多,但他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昏迷不醒的林耀庭身上的。由始至终,他一直抱着怀里人安静地倾听着他们的计划,并未多话。
  "玉楼......"作为一个突然加入的入侵者,被丢在一边惨遭遗忘的丁秉朝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才为自己找回了存在感.
  大家的视线转去这个汪伪特务身上时,同样是因为这声呼唤才想起这个人存在的白玉楼神情复杂地向前走了两步,最后还是他旁边蹲下身来。
  他们两个之前曾有过那么深的牵绊,身体最熟悉的人,却有着心底最遥远最陌生的距离。一直以来,这都是白玉楼倾尽全力去恨着的人,可这个人刚刚却奋不顾身的救了他,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丁秉朝。
  "玉楼?"丁秉朝挣扎着伸出手,试图去摸白玉楼的脸。
  那只曾沾满抗日志士鲜血的手,此刻也是殷红的。只是这一次,那上面,是他自己的血。
  "你受伤了?"看到那只血手,白玉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才慌乱中丁秉朝那处被忽略了的枪伤。
  一发现他的伤口,白玉楼立刻在他旁边跪倒,伸手按住了那处伤处,但却止不住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玉楼......能再见你一面,真好......"丁秉朝吐字艰难,语句断续。
  玉楼从来想不到,丁秉朝有一天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
  "你别说话,我来给你止血。"意识到丁秉朝的情况远远要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白玉楼忙让沈悦去沈太太那里要些纱布过来。
  看到玉楼也会这么紧张他,丁秉朝欣慰地觉得自己这一枪挨得无比值得。
  "玉楼......不要恨我......"
  "不要说话!"阻止他说话,是想让他多保存点体力。接过沈悦送上的纱布,白玉楼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包扎,最后把纱布全部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但很快,纱布就被血浸透了。
  摇了摇头,丁秉朝翕合了一下嘴唇,飞机产生的噪声太大,白玉楼没有听清。见他执意要说,白玉楼就托起他的头附耳到了他口边。
  然而丁秉朝却并没有开口,他颤抖着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臂一把搂住了白玉楼的脖子,迫他转向自己,而后一口吻上了对方的唇。
  都这个时候丁秉朝竟然还有心思做这个,白玉楼差点伸手推开他。不过他那处伤口涌出的血实在太多了,而他圈着自己的臂也在逐渐流失着所剩无几的力气,白玉楼最终还是没有真的伸手去推开。
  这一吻,或许可以算作他们之间数不清的吻中最仓促的一个。然而唯有这一吻,因为一方生命的终结,变成了永恒......
  枕在白玉楼臂弯上的头最终沉沉地垂了下去,丁秉朝最后的表情定格在了一个满足的微笑上。
  爱情到底是什么,丁秉朝可能至死都不明白。加入南京特工总部以来,他手上有近百笔的血债,曾用无数毫无人性的残酷手段折磨过抗日志士。也许在他心里,可能从没考虑过自己会愿意为谁而死的问题,但当白玉楼真的在他面前面临危险的时候,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愿不愿意为了对方去死,就已经躺在了那里......
  他或许的确不懂得如何去爱,但他也确实爱了。也唯其如此,才更觉可悲。
  "丁秉朝!"白玉楼复杂而悲切的呼唤叫不回已经逝去的、或许罪恶的灵魂。
  从没有想过,他与丁秉朝多年的羁绊,竟会以一吻作为终结......
  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白玉楼把这个男人主动拥进了自己的怀抱。将头埋在丁秉朝正逐渐流逝着温度的颈侧,白玉楼无可抑制的湿了眼眶。
  "不恨你了......永远都不再恨你了......"
  泪,落入丁秉朝一番折腾后已经乱七八糟的衣领。白玉楼抬起头,缓缓地把人放平,伸手去整理他那被蹭开了扣子大敞着怀的衣襟。
  手指抚过他左胸心脏的位置,白玉楼发现那里多了个他没见过的刺青。擦了擦泪眼仔细看了一下,刺青是他的名字——玉楼。
  "我会在这里给你刻上我的名字,让你永远记得,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也只能做我的人!"
  把白玉楼压在身下狠狠侵犯时,丁秉朝曾戳着他的胸口如此威胁过。第二天,也确实带了一个刺青师傅回来,但因为白玉楼怕痛哭得太厉害,最后并没有刺成。
  没想到最后,却是丁秉朝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纹上了他的名字。
  一串泪水再度无声地滑落,白玉楼指尖颤抖着系好了丁秉朝的衣扣,掩住了那个刺青。
  如果,他们的最初不是以丁秉朝霸道蛮横的强行侵入作为开始;如果,丁秉朝不是手上血债累累的汉奸特务,那么,他们的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只叹,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所有的爱恨,注定在这一刻画下休止符......

  75、碧血丹心。
  半年后。
  洛杉矶东郊蒙市的一栋两层纯木质结构的别墅门前,萧冥羽正送一位拎着药箱的医生出来。
  "斯考特医生,谢谢您这种天气还愿意来出诊。"洛杉矶一向是干燥少雨的,今天却很不凑巧是个雨天。
  "哦,这没什么,你们是白的朋友,白帮了我许多忙,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他点什么。"白玉楼在当初刚到美国没有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就读医学前,曾在斯考特医生的诊所里帮过几天忙。
  目送斯考特医生开车走远,萧冥羽打开门前的信箱,意外看到里面竟然有两封信件。他只算着曼婷差不多该给自己回信了,对另外一封却是有点好奇的。
  拿着那封署名林耀庭收的信进了楼上向阳的那间卧室,萧冥羽对着床上的人扬了扬手。
  "什么时候背着我跟邢建伟偷偷摸摸的通上信了?坦白交代,你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邢建伟到了美国后就去投奔了他一个嫁到美国的表姑妈,这封信正是他从纽约寄来的。萧冥羽佯怒地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瞪着林耀庭,其实只是想逗对方说话罢了。
  林耀庭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竟然人在美国的病房里,当时是大为吃惊的。
  平生第一次,对萧冥羽发了脾气,把医生拿来的药全都打翻在地。当时他质问萧冥羽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他带到美国来,抗战还在如火如荼的继续,他怎么可以置党国于不顾跑到美国来养病。
  萧冥羽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又去医生那里拿了一份药回来。但等他再回来时,林耀庭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然后表情格外平静地问他,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再也拿不了枪了?
  从那一天起,林耀庭变得安静了许多,似乎那个曾经诙谐幽默的林耀庭只是他一重已经丢失了的人格。
  再然后,出了院,他学会了用左手给自己洗漱,用左手拿汤匙吃饭,用左手写字。
  "你不说,我可就拆开看了!"萧冥羽恐吓道:"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有私情,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因为手的关系,萧冥羽知道林耀庭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更小心的照顾到他的自尊,不以弱者看他。
  "你看吧,顺便读给我听。"林耀庭只是淡淡地笑看着爱人,并不阻止。
  "那我真的看了!"见他这么说,萧冥羽也就真的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邢建伟转述了他拜托国内故友打听到他们大闹南京之后的事情。
  梁鸣士被暗指跟飞机的事情有关,但他手脚干净做事不留尾巴,日方没有确切证据,汪伪政府又力保他,所以现在依然在汪伪政府供职。近藤平助因为枪伤过重,三天后死于伤情恶化。最让萧冥羽吃惊的是,日本人为了掩盖他们在那件事中的失败和无能,对外宣传寨头村爆炸中,所有嫌犯都被炸死了!也就是说他和林耀庭现在都是被死亡状态,重庆方面差不多半年前就已经认定他们殉国了。
  把信读完,萧冥羽觉得林耀庭平静的怪异,他那么热爱他的党国,现在他的党国以为他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再没为党国尽忠的机会了,理论上说他不该这么镇定才对。
  "耀庭,你没事吧?"萧冥羽不安地坐近一点,拉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我没事。"林耀庭的目光依然平静。
  "如果你还想回国参加抗战,我陪你回去。"萧冥羽想要的,是那个睿智风趣永远充满活力的林耀庭,而不是像尊看破红尘参透生死的佛一般的林耀庭。
  如果他的生命属于他热爱的祖国,属于他的谍战事业,那么自己陪他回去!他开不了枪不要紧,自己可以做他的枪,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开!
  原本以为时间会让林耀庭慢慢好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这个阴雨的天气格外的影响了心情,他觉得林耀庭似乎比以往更消沉些。
  "耀庭,你不要这样,如果你真的想回去,就说出来,不管你要去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望着恋人诚恳的表情,林耀庭也认真的开口:"那你呢?你想回去吗冥羽?"
  "你想回去我就想回去,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只要他可以恢复过来。
  "真是傻瓜。"宠溺的笑着摇摇头,林耀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这个样子回去,也会连累你的。"
  "你说这话就是在打我的脸啊!"捧起那只无知无觉的手臂,萧冥羽放在鬓边厮磨:"没有你,没有这只手,我已经死得尸体都烂光了。"
  冷不防那只手臂突然移到他耳后勾住了他的颈项,直接把他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林耀庭结结实实吻上了他的唇。
  太过惊异,萧冥羽愣愣地瞪着眼张着嘴,忘记了回应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的手......竟然可以动了?这怎么可能?
  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这个吻,林耀庭笑得餍足。
  "我没死以前,你绝对不可死。"说着这句话的林耀庭,带着抹狡诈的笑容,让萧冥羽有种恍如隔世的久违感,这才是他想找回的爱人啊!
  林耀庭还能接上接吻之起的话,萧冥羽的思维却早都全部瘫痪了,根本想不起这一吻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你的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萧冥羽忘了一切情绪,只呆呆地望着那只手。
  "带你看样东西。"掀起薄被,林耀庭穿上拖鞋,拉着萧冥羽走到了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中国山水画的挂轴前。
  轻轻把挂轴拿下来,萧冥羽看到那后面满墙用铅笔画得乱七八糟的小横道。
  "医生断定我这只胳膊再也抬不起的那天,我听到了。"转头望着目瞪口呆的恋人,林耀庭继续说:"但我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废了,我对自己说,为了你,一定要努力好起来。"
  然后每一天,只要是萧冥羽不在卧室的时间,他就抓紧一切时间锻炼自己的胳膊。
  先努力练习握住铅笔,然后用抬不起的胳膊在墙上画出一条小横道。林耀庭告诉自己,只要每条横道更够比上一条画得位置抬高一点点,他就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每天能比前一天的更高一点点,他就是在不断进步的,即使进步的程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半年的时间里,就是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坚持着走了过来。不听使唤的胳膊仅仅只是抬高那一点点,也经常疼得他汗流夹背。
  可是看到萧冥羽那么努力的适应生活,炒股票期货赚钱养家,还因为自己不喜欢顿顿吃西餐,打碎了无数盘子切破了无数回手指后终于学会了做复杂的中餐。正是萧冥羽所做的这一切,给了他再苦也绝不放弃的勇气,纵然医生都已经放弃了他的胳膊,他却给自己创造了奇迹。
  发现这样的锻炼有进展以来,他一直在等待着完全好起来给对方惊喜的那一天,然后一起重回祖国,重新投入战斗。
  可是今天,他从广播里听到的一个消息,彻底改变了想要回国的计划。
  几天前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部队与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之间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流血冲突事件,随即重庆方面撤销了实际接受延安直接领导的新四军的番号,并下令解散部队。
  对此事件重庆方面称为"新四军事件",延安方面称为"皖南事变"。
  虽然重庆方面称这是一次整饬军纪的行为,与政治或党派无关,但林耀庭不是傻子,他自己会去分析。国难当头,明明说好国共合作,却冲突摩擦不断,先有去年他到美国两个多月后国军伤亡万人以上的黄桥事件,没过几个月又出了这次新四军死伤惨重的皖南事件。大敌当前之际,还发生这种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惨剧,林耀庭突然觉得很无力。
  想到自己能够逃出南京,固然全要仰赖萧冥羽不顾性命的拼死相救,但孤木不成林,如果没有丁盛易跟他那些同志们的帮助,也是绝不可能成功的。而他一直为其效命中统方面只是任他自生自灭,军统方面因为与中统素有罅隙最后也选择袖手旁观。基于上述这些理由,这让他第一次深刻的反省起他过去党国不分的思想。或许萧冥羽说得对,爱国是爱国,如果非要爱党才能爱国,那就太奇怪了。
  "冥羽,其实我是想等手臂完全恢复后给你一个惊喜的,如果生气了的话,任你发泄。"拍拍自己的胸膛,林耀庭示意自己扛得住。
  红着眼圈摇了摇头,萧冥羽声音激动的哽咽了,虽然他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林耀庭总是能带给他强烈的震撼。难怪他经常回到卧室看到的都是林耀庭累得气喘吁吁还努力掩饰的样子,甚至有时连头发都是汗湿的,原来是他在那么拼命的给自己做复建。萧冥羽能够想象,他是怕自己会内疚,所以才不让自己看到他忍着剧痛练习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心疼都嫌来不及,哪还有时间怪他?
  "怎么可能会生气......"看到林耀庭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萧冥羽开心的忍不住抹了把眼角:"你是打算尽快回国么?"
  "不,我想通了。"认真地注视了对方的眼睛,林耀庭说出了他的打算:"你说得对冥羽,爱国不是只有一种形式,我们在这里为抗战募捐,帮助想要为抗战出一份力的华人购买武器弹药运回国内支援抗战也是在为祖国做贡献。所以,我听你的,我们不走了。"留下来,一样可以为抗战贡献自己的力量。
  "耀庭......"林耀庭竟然肯愿意留下来,这让萧冥羽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第二次惊喜不已。
  "那现在......是不是该让我看看你的信了?"看出萧冥羽情绪激动,林耀庭故意话锋一转,把目光投到了之前放到床上的那封香港的来信上。然后不等萧冥羽应允,就先过去拿起信拆了起来。
  "喂!"大男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抹眼泪,萧冥羽被自己弄得很不好意思,忙追了过去故作强势:"人家夫妻间的信你也拆,我会告你侵犯隐私的!"
  "侵犯隐私?鬼也有隐私的么?"林耀庭仰仗着身高上的优势,把信举到萧冥羽够不到的地方继续撕封口,嘴里也不闲着:"别忘了刚才建伟信上怎么写的,我们两个都已经为国捐躯了。"
  "那鬼杀人肯定也不归人间管了!"冷飕飕的来了这么一句,萧冥羽直接把人扑倒在了床上。倒下之后,林耀庭身高优势全无,被萧冥羽骑在了身下。
  "还你还你......"林耀庭告饶,把信还给萧冥羽。
  接过信,萧冥羽故意不下去,坐在林耀庭腰间拆开了曼婷的信。
  信上,在"见字如面"的开场白后,曼婷含蓄地表示了拒绝来洛杉矶的意思,说她在香港一切都好,要萧冥羽不必挂心。还说前几天在上环街头偶然遇到了到香港公干的王晋年,王晋年将他已经殉国的死亡证明给了曼婷,还给了她一笔抚恤金。曼婷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收下了钱。
  "哎?这个是什么?"被萧冥羽扔在林耀庭肚子上的信封里,还有一张纸,他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幅小孩子的涂鸦。
  萧冥羽读完曼婷的信,把那幅画拿了过来。画一看就是出自韬世的手,画了一个小男孩骑在一个戴眼睛的男人的脖子上,旁边穿旗袍的女人抱着一束花在笑。很显然,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不是自己。
  从林耀庭身上下来,萧冥羽默默地把信纸折好重新装回信封里。
  "冥羽?"林耀庭坐起来,试探性地叫了爱人一声,他以为对方是因为看到那幅画而心生不快。
  其实萧冥羽很清楚,曼婷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其实是个很聪慧的女子,默许儿子画那样一张画寄过来,也就是在含蓄的借儿子的笔让自己知道她现在有人追求。
  对此萧冥羽真得是很替曼婷开心的,他相信凭曼婷的聪慧,她必然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适合她的。原本他们之间还缺少一个离婚手续,现在好了,自己已经被认定死亡了,这下连手续都省了。
  可有一点,是让他真正放心不下的。
  现在是民国三十年二月,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今年的圣诞节,日军将要进犯香港,开始香港为期三年八个月的"日治时期"。虽然日治也不代表曼婷母子就一定会出事,但萧冥羽还是担心她们母子万一有个闪失,就......可如今看来,曼婷大概已经开始尝试着接受新的生活了,是不会同意来洛杉矶的。
  "冥羽,舍不得太太和儿子是么?"林耀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完美的爱情也弥补不了亲情的缺失,他很能体谅萧冥羽的心情。
  "我只是不放心她们,日本人进犯香港——"意识到说漏了嘴,萧冥羽忙补救道:"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日本人进犯香港的话,我怕她们会出事。"
  拿过那张画,林耀庭用修长漂亮的指尖点了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你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么?是男人,不论多危险,多艰难,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所爱的人的。如果现在你太太的幸福已经不是你能给予的,那么对于她的选择,你该给予的,就是祝福。"如果他的太太愿意把儿子交给他们两个来抚养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貌似是不可能的,听萧冥羽说他的太太非常疼爱孩子。
  想起逃离南京的那一幕,林耀庭拼死也要拉他上飞机,萧冥羽突然释然了。真正爱一个人,是会愿意为对方奉献一切的。
  "你说的对,我给不了她的,总会有人替我给她。"
  "那么,先来接受我想给你的吧!"没正型地伸手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林耀庭拥着人倒在了床上。
  "少来了!"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萧冥羽拒绝对方想要的那种亲昵:"既然甥少爷手已经好了,从今天开始,煮饭就有你来负责了。"
  他不气归不气,可自己到底被瞒了这么久,多少总要小惩大诫一下,不然天长日久的一辈子,对方还以为他好欺负呢!
  厨房里,甥少爷不满地学着洗米,系着围裙的样子一脸委屈多多。萧冥羽东家主子一样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笑得欣慰知足。
  "冥羽......"被洋葱辣到眼睛的甥少爷泪眼婆娑的做怨妇状。
  "拿去擦擦。"给爱人递上一条毛巾,萧冥羽坏心眼的偷笑。
  一不留神笑出了声,被视线迷蒙的林耀庭发现后,对方用力抱住了他,作势要把沾了洋葱汁的两手往他脸上抹。
  "我叫你笑!叫你笑!"
  明明是作战的双方,在狭小的厨房里,慢慢贴合了双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午后的明媚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了两具纠缠相拥的身体上。
  死过一次的人生,开始了另外一条全新的轨道,依然可以继续报国,只是,身份不再逆光......

 番外一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日本照会中、美、苏、英四国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广播诏书,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九月二日,日方代表于停在东京湾的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上,签字向包括中国在内的盟国无条件投降。九月三日,日本在南京向中|华|民|国政府递交投降书。

  九月四日,收音机里正在转播着蒋委员长的《抗战胜利告全国同胞书》。林耀庭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双目直视着收音机,好像视线能够穿越空间的距离直接看到讲话的人一样。萧冥羽静默地伸过手去,按在了爱人的手上。

  "日本已向我们联合国家正式签订降书,世界反侵略战争至今已经完全结束了。我们中国八年来艰辛的抗战,到今天才算是达到了最后胜利的目的。今天是薄海腾欢的一天,也是我全国同胞在饱受艰难备尝痛苦之余,应该庆祝鼓舞的一天。我们遥祭国父,告慰我们中|华|民|国开国导师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国民革命先烈和抗战期中慷慨捐躯的军民先烈之灵。我全国军民经过这八年来无比的痛苦和牺牲,始结成今日光荣的果实......"

  "耀庭......你哭了?"感到指尖传来微微地颤抖,萧冥羽侧过头来,竟然错愕地发现林耀庭泪流满面。

  然而林耀庭只是飞速地摇了摇头,示意萧冥羽不要说话影响他听广播的内容。

  "八年了!冥羽......八年了!"直到广播结束,林耀庭才混着泪水欣慰道:"对东北的同胞们来说,就是十四年了。这么多的流血这么多的牺牲,我们终于胜利了......你知道么?从裕仁宣布无条件投降开始,我一直惶恐着怕他们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直到知道了日本正式向国府递交了投降书,直到现在听到委员长正式宣布抗战胜利,我才敢相信我们确实把小鬼子打败了!"用手指着收音机,林耀庭激动的连声音都颤抖了。

  怔怔地望着对方,萧冥羽一时失语。

  他所认识的那个林耀庭反应机警,处变不惊,被日本人用大刑时没有落泪,手臂半残时没有落泪,抗战胜利了,他却落泪了......可能是穿越而来对这种结局早就知晓的关系,虽然自己也很激动,但是作为另一个时代的人,他的爱国心或许真的不及这个时代的林耀庭。

  是的,胜利了,多么来之不易的胜利啊!"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虽然是委员长去年号召知识青年参军时的一句口号,但被日寇铁蹄践踏下的祖国,却实实在在是被中华儿女滚烫的鲜血染红了的!

  长达八年的时间,多达三千五百万的伤亡人数,高达一千亿美元以上的各种损失,今天,抗战终于胜利了!

  那些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战,却最终没有看到这一天的中华儿女们,泉下有知,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远在异国他乡的两个曾经离战争离死亡那么近的人,此时却没有办法跟伟大的祖国一起欢庆这代价惨重来之不易的胜利。萧冥羽和林耀庭只能面向祖国的方向,以一杯水酒遥庆抗战的胜利,并祭奠一起战斗过甚至是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的同志们。

  萧冥羽把三杯水酒洒在地上,秃鹫、灯影、柳老板、大海、以及自己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一一在眼前闪过,一张张被定格在永恒青春里的面庞......时至今日,他们中的大多数萧冥羽甚至都不知道真名实姓,但在这个胜利的时刻,应该跟他们共享。

  无名,也是英雄!

  "学长!萧先生!"

  风风火火推门闯入的是白玉楼,大概是上楼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样子让房内的两个人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再看到他那满脸带笑的激动表情时,萧冥羽立刻会意了。

  "我们胜利了......"眼中泛着泪光,白玉楼看看林耀庭又看看萧冥羽。

  已经成为实习医生的白玉楼的到来让这个家从悲喜交加的激动中正式走向了对胜利的庆祝。从背包里拿出史密斯给他带回来的中国特产,白玉楼献宝一样跟萧冥羽和林耀庭分享。

  腊肉,二锅头,虽然林耀庭他们的生活并不艰苦,但看到来自祖国的酒肉还是倍感亲切。

  林耀庭端详着北平的大小八件舍不得入口的时候,萧冥羽已经先吃起了一根天津的十八街麻花。

  "好吃吧?"白玉楼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虽然从史密斯那里拿到就马上送过来了,但毕竟千山万水之遥,肯定没有第一时间就吃口感好了。不过终归是祖国的东西,是从他们为之流过泪流过汗流过血的祖国带来的,即使只是捧在手上看看也会觉得欣慰无比了。

  萧冥羽点头:"特别好吃,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麻花。"

  "你这就有点夸张了冥羽,怎么说也是你老家的特产,不可能在家时也没吃过吧?"林耀庭也把端看了半天的福字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顿住嚼麻花的动作,萧冥羽楞了一下才想起"顾宗坤"是天津人。一晃都五年了,离开祖国太久,他差点给忘记了。

  "我是说离开天津以后再没吃过了。"把话题岔了开去,萧冥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玉楼,今天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来,晚上想吃什么,由你做主了,我来掌勺,算投桃报李吧。"

  "什么都行吗?"玉楼好像心中早有了算计,见萧冥羽爽快的一点头,立刻脱口而出:"我想吃水饺。"

  呃......这真是个比较有挑战性的项目。到美国五年,萧冥羽他们两个已经可以熟练的掌握很多种中餐了,唯独这类有皮有馅的面食,真的还没有尝试过。

  之前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身为主人怎么也不能让客人失望,林耀庭就被安排去采购馅料要用的东西去了。

  其他的勉强还好,等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现缺少了一个关键性的工具。萧冥羽一时想不起那东西叫什么名字,就伸手比划给林耀庭看。

  "就是那个......"

  擀皮的这个动作真的不是很好比划,看萧冥羽伸着双手在那搓,于厨下事宜依然算不上很精通的林耀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问:"打麻将?"

  萧冥羽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无辜的眼里盛满了无奈。

  "做皮的那个东西......"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为了更形象一点,萧冥羽抬手就指了下林耀庭的下腹:"那个圆棒!"

  这下不止林耀庭领会了,连一旁拌饺子馅的白玉楼都领会了。

  "我先把馅拿出去了。"白玉楼想笑又不大好意思笑,憋得脸都红了,端着一盆饺子馅逃出了厨房。

  "......"林耀庭把视线从自己小腹上移到爱人脸上,忍俊不禁后是满脸的揶揄之色:"冥羽你很有想象力。但是,它真的不是多功能的,这个任务太有难度了。"

  "混蛋你!"萧冥羽忍不住失笑着捶了他一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叫擀面杖吧!"一把捉住爱人毫无力道的拳头,林耀庭把人带入怀中:"冥羽,跟我在一起让你受苦了。"

  看他连擀面杖都想不起来叫什么的样子,林耀庭才再度回忆起他在天津时殷实的家境。如果没有抗战的爆发,可能冥羽这个少爷秧子会一直顺风顺水地过他家庭和睦、妻贤子孝的小日子,也一辈子不必知道擀面杖这种东西的名字和用法。正是因为营救自己,才会使他颠沛流离到了国外,尤其开始的半年时间,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少爷到为自己洗手作羹汤全职保姆,这中间对方吃了多少的苦他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说这些矫不矫情啊!"伸手推开他,萧冥羽一指和好的饺子面:"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个要怎么弄?"总不能一个一个用手把面团捏成皮吧?

  把腰胯往前一顶,林耀庭坏笑:"要不用这个试试,我就怕于楼不肯吃了。"

  "你要真用这个,不要说玉楼,我也不会吃的,你就自产自销吧!"

  林耀庭挑眉:"不给面子是吧?行!我自产自销没问题,不过你得脱|光了配合我。"看萧冥羽瞪自己,林耀庭又把人拥进了怀里,腻在他耳边吹着气开口:"要不,它怎么能变成你说的'圆棒'嘛!"

  "你脸皮的厚度还真是跟着年纪一起增长的啊!"因为自己一时的比喻不当而落人口实,萧冥羽只能用反唇相讥来掩饰他的窘迫,没办法,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嘛!

  "我还有东西也跟着年龄一起增长呢,比如......那方面的技巧......"说着说着林耀庭已经捉住了萧冥羽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下,嘴上更是不闲着地把爱人圆润的耳垂含入了口中轻轻舔|弄啃噬。

  "耀庭......"敏感的耳垂是萧冥羽的死穴,抗议的声音都跟着低了下去:"别闹了,玉楼还在等我们。"

  "他懂的。"林耀庭染了情|欲的声音格外撩人。

  "你?"努力想用最后的自控力推开林耀庭,不期对方的手却由裤子后面的腰身处插了下去。萧冥羽低呼了一声,忙抽出一只手到后面按住了那只意图不轨的禄山之爪:"你在敢动一下,我立刻搬去玉楼那里跟他同住,你知道史密斯又飞中国了,玉楼可是一个人在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玉楼从隐性情敌变成了可以出轨外遇的对象,萧冥羽不爽了就会这么威胁林耀庭一下。

  "好啊,玉楼现在就在外面,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这话当着他的面对他说。"吃准了萧冥羽就是威胁他一下,林耀庭笑得贼贼的。

  "这是你说的!"啪地推开林耀庭,萧冥羽大步出了厨房,去餐厅找到了白玉楼:"玉楼,我——"

  "搬去你那里住"这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追上来的林耀庭从后面给捂上了嘴。

  "学长,你们这是......"白玉楼守着一盆饺子馅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事,冥羽是想告诉你我们想到用什么来擀皮了,是吧冥羽?"换上讨好的谄笑,林耀庭松开捂着萧冥羽嘴的手,用眼神讨饶。

  "是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吃不成饺子了呢!"

  "怎么会?不知道你学长是无所不能的嘛!等着!"

  林学长三步两步上了楼,直扑了卧室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轴。当初这幅画的后面隐藏了他努力锻炼手臂的秘密,当然如今已经被重新粉刷过了。把不值什么钱的廉价画轴摘下来,抽出杉木的圆轴身,林耀庭拿着下了楼。

  "把这个好好刷洗一下,可以充当擀面杖了吧?"林耀庭挥了挥手里的圆棒。

  萧冥羽同白玉楼相视一笑,林耀庭的点子永远比别人多,只怕他们刚刚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有主意了。

  三个人包饺子的技术均差得令人发指,导致最后饺子出锅时已经皮馅两分离,整个就是一锅汆丸子加片汤,但三个人显然很享受包饺子那个混乱却温馨的过程。

  老话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大概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最后他们三个竟然用一锅汆丸子加片汤干掉了两瓶一斤装的二锅头。

  每人平均六七两白酒的分量不是开玩笑的,就连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醉的林耀庭都觉得微微有点上头了,另外两个酒量本就不济的家伙状态就更不堪了。

  看他们两个彼此扶持着一起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林耀庭无奈的摇头苦笑,转身去卫生间拧了条毛巾准备给他们两个人擦把脸。结果等他回来,发现萧冥羽一个翻身压到了白玉楼身上,漂亮的薄唇贴在玉楼五年未见留下岁月痕迹的脸上,睡得那叫一个享受。

  把他的人从玉楼身上扒下来,林耀庭给玉楼擦了把脸盖好被子就将他那个借酒吃人豆腐的爱人给扛回了属于他们的卧室。

  帮萧冥羽脱衣服的时候,对方醉后酡红的脸色别有一番韵致。林耀庭脱着脱着不觉就脱得有点多,最后连个布丝也没给人家留下。

  "现在给你机会拒绝我,三秒钟内不表态,就是你也想要的意思了。"奸诈的某人对意识完全不清醒的无辜爱人宣布着免责声明。

  萧冥羽别说三秒钟,不睡足八个小时他很难清醒过来。因此当扑在他身上的色狼上下其手唇舌并用时,他所作的仅仅是依附本能的诉求加重了喘息,完全的予取予求。

  由此可见,明早等待他的将是吃得餍足的某人的怀抱,以及,纵|欲过渡后留下的腰酸后遗症......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的第一篇番外终于出炉,在这里先跟大家道歉╭(╯3╰)╮
其实这篇番外是想九月三号发的,不过今天这个日子多少也有点小特别,就请允许我有点小私心吧,番外送给朋友们,也顺便送给我自己~(@^_^@)~
祝朋友们看文愉快,鞠躬!O(∩_∩)O~

  番外二
  满心以为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内同胞可以安居乐业,林耀庭又跃跃欲试地想要回祖国看看了。哪知萧冥羽突然生了种不知名的怪病,终日食欲恹恹缠绵病榻,让他的回国计划迟迟不能成行。

  实际上萧冥羽没病,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心病,他只是装病在拖延时间罢了。因为太清楚不过一件事,随着抗战的胜利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两党之间的矛盾和分歧就日益显露出来了,第二次国共内战一触即发。相信,这是林耀庭绝不愿意见到的,他只是不想对方回去之后才无奈的发现战争并未真正结束。

  抗战胜利不久后两党签订的《双十协定》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理想效果,两党间的谈判与军事冲突交替进行着。萧冥羽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有后,林耀庭就基本已经叹息着暂时放弃了回国的打算。只是关于取消计划这事,萧冥羽还不知道。

  入夜,萧冥羽又鬼鬼祟祟地下了床,偷偷溜进了厨房,小老鼠一样打开装饼干的铁皮桶偷了两块饼干。正叼着饼干把桶盖上,轻手轻脚的双手举着放回橱柜上面的时候,冷不防厨房灯光大亮,害他吃了一惊。牙齿一用力,把叼着的饼干咬成了两半,掉在地上糟蹋了。

  林耀庭双手环胸靠在门边,挑了挑眉没说话,只用玩味的眼神盯着萧冥羽鼓着腮帮子叼着两个半块饼干的囧样,活像只大号松鼠。

  偷吃被发现了,萧冥羽眨巴了下眼睛,飞速把嘴里的饼干嚼嚼吞了下去。然后做僵尸状伸开双臂,眼神直直地梦游般往外厨房外面溜。

  路过林耀庭旁边,毫无意外地被一把揽住了腰,对方狠狠地在他还留有饼干屑的唇角亲了一口。

  "几岁了还玩偷吃?"

  换上种一脸懵懂的表情,萧冥羽眼神中透露着纯真无邪,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后才数出了三根手指伸给林耀庭看:"山睡!"

  "我叫你三岁!"忍俊不禁地隔着睡裤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掌,林耀庭又存心占便宜似地捏了一下:"饿了怎么不吃蛋糕?两块饼干又吃不饱。"

  "蛋糕比较大,偷吃会被发现,饼干少两块看不出来。"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诚实的好孩子如实回答。

  苦笑着摇了摇头,林耀庭拥着人到餐桌前坐下,自己过去端出蛋糕放到了他面前。

  萧冥羽也不做戏了,拿起一块就狼吞虎咽起来。他这三个月装病,每天要弄得自己好像食欲不振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已经饿得两眼发花,到了种看谁都长得像面包的地步了。

  又给他端了杯水过来,林耀庭在他对面坐下,这样的坐法,应该是为了方便谈话。萧冥羽用余光看到了,仍做埋头苦吃状,不主动开口。

  "傻瓜。"看着爱人的吃相,林耀庭觉得心都疼了:"不想回去,直说就好,何苦这么委屈自己?难道你还不懂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

  "懂。"依然低着头,萧冥羽把手里的最后一口蛋糕放进嘴里。

  "那为什么这次这么不坦白?"

  "因为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意见有分歧。"

  "有分歧并不是问题,留着分歧不解决才是问题。"

  "可这一次我不想妥协。"

  "那我来妥协就好。"从桌子对面探过手来,握住了萧冥羽搭在盘子边缘的手指:"冥羽,你该对我更有信心一些。"

  萧冥羽自然清楚他们都把彼此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惟其如此,他才想用迂回的方法打消林耀庭回国的念头,而不是直接跳出来生硬的反对。不过林耀庭此刻的眼底有着小小的受伤,让他觉得或许他在不想离开的这个问题上的确应该更坦白一点。

  "对不起,我应该跟你商量的。"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看出你的想法。"抱歉地握了握他的手,林耀庭抿了下唇:"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分歧了,回去的事情再议吧。看到这段时间国内时局的变化,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呢?你所不愿意见到的那些,也是我不愿见到的。"

  懂,也只是懂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那部分,萧冥羽真正担心的那个年代,对方是不会真正懂的。因为他这个"过来人"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根本无法真正了解那种疯狂。不过目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耀庭说他不想回去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不回去的?"

  "有段时间了。"

  "有段时间了?"咬牙切齿地瞪过去,萧冥羽饿着肚子迁怒于人:"那你不早说,害我饿得半死!"

  "我怎么知道你会这么孩子气的不吃饭装病?"说起这个来林耀庭真是觉得自己非常无辜,他每天为了让萧冥羽多吃一口,变着法的换菜色,现在光汤都会煲三四种了。

  "......"好像有了点自作自受的感觉,萧冥羽把空盘子往前推了推:"再给我一块。"

  "饿了那么久,一次不能吃太多。"盘子被没收了,林耀庭削起了苹果:"吃个苹果吧。"

  "那甭削了,你那手艺削完就剩果核了,我连皮吃还能多吃两口。"没挨过饿的人绝对不会真正明白浪费就是犯罪的道理,萧冥羽又成长了。

  "别瞧不起我,我手艺进步多了。"炫耀似的把果皮完整的削成一条没有断,林耀庭递过来:"我现在是上得战场,入得厨房。"

  说到上得战场,刚刚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又稍稍有点降温。林耀庭把刀子放下,装作去丢果皮背转了身子。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维持不住笑容了,不想让萧冥羽看到而已。

  身手上来说,他的确还上得战场,但内战的战场......

  "总会好起来的......"

  被从后面环住了腰,林耀庭才发现他自己拎着果皮站到了窗边。

  "月亮很圆啊!"这是地道的"天凉好个秋"的心态,总有些东西,是可以"识尽"却无法说尽的。

  月是故乡明,可如今的故乡也是个"未休兵"的状态,以他们的身份,若是回去,必将进退两难。这个现实,他们两个都明白。

  "走吧,上去睡吧!"

  虽然上了床,可两个人都没了睡意。听着林耀庭在旁边不断的来回翻着身,萧冥羽突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林耀庭应了一声转回身来:"怎么了?"

  "我刚才起来吃东西以前做了梦。"萧冥羽也转了过来,黑暗中两个人面对着面,在被子下面互相把手搭到了对方的身上,半拥着彼此。

  "梦到什么了?"

  "梦到了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时中国的样子,我们变成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妖怪。"

  林耀庭在心里稍稍计算了一下,若真活到到辛亥革命百年之时,他们都已经是鲐背之年了,果然够老了。

  "那时你牙齿差不多已经掉光,不能再半夜跑去厨房偷饼干吃了吧?"

  "你好像忘记自己比我更老的事了吧?"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萧冥羽笑了一下:"那时你牙齿掉得更多,说话漏风,再也不能这么牙尖嘴利了。"

  想象了一下萧冥羽描述的样子,两个九十岁的老爷子坐在门廊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斗口,也未尝不是种幸福呢!

  "那我现在更得多说了,免得到时说不过你。"被子下的手把萧冥羽拥得更紧了些,林耀庭探头吻了下他的额头:"我们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祖国可以变得强大起来,于愿足矣。"

  "会的。"

  "一定会的。"林耀庭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黑暗中萧冥羽没有再接话,社会当然是会不断进步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富强,但那一切也许会跟林耀庭所想象的有些出入。至少中国大陆的未来,与他怀有深厚感情党国没有关系。而这些,还是在时间的推移中让现实一点点告诉他吧!

  "说说你的梦里除了看到我们两个老妖怪以外,还梦到什么了?"刚才的话题让林耀庭心情好了许多,无论目前国内的局势怎样,他都坚定地相信着祖国最终一定会强盛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

  "不会是你嫌我那时太老又去找了个八十岁比我年轻的吧?"

  "当然不是!"萧冥羽立刻否认:"我去找了个十八的。"

  "呃......"同情地拍了拍萧冥羽的背,林耀庭语带惋惜:"这是又做上梦了吧?"

  "可不,还大战三百回合呢!"

  "......"沉默了片刻后,林耀庭才低低地开口:"你这是在暗示我这段时间让你欲求不满了么?"

  说老实话,他们至少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处于禁欲之中。萧冥羽天天装病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纵然有心,也舍不得下手。而对于萧冥羽来说,饱暖才思淫|欲,每天饿得头晕眼花,他哪还有那个心思?估计真要看到林耀庭那根,搞不好会当香肠咬上一口也未可知。

  "反正我刚吃饱睡不着,运动一下也不错。"

  已经说得这么直接了,再不行动就不是男人了。不过一扑上去,林耀庭立刻后悔了,他怕把萧冥羽给压坏了。

  "太胡闹了,看你现在瘦的。"

  "那明天给我做点好吃的。"一想到吃的,萧冥羽注意力又转移了。

  "你想吃什么?"林耀庭觉得是得给他好好催肥一下了,他可不喜欢一摸全是排骨的手感。

  "包饺子吧,玉楼喜欢,叫他一起过来吃。"

  "你倒是挺惦记玉楼啊!"

  "甥少爷吃醋了?"

  "我一般都用喝的。"

  "好醋量!"

  "过奖过奖。"

  "......"

  ......

  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了,早上萧冥羽顶着熊猫眼在林耀庭臂弯里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两个人聊着聊着睡着了。

  其实本来还想着如果昨晚林耀庭再继续追问他那个辛亥百年梦的话,他或许可以跟对方描述一下孙先生的巨幅画像在中国知名度最高的那个门的广场上矗立的样子。

  不过,也许真的可以在辛亥百年时跟他一起去看也说不定。毕竟随着社会的发展,医疗各方面的条件都会越来越好,活到百岁的也大有人在呢!

  憧憬着那样的画面,忍不住给了身边人一个早安吻。

  林耀庭闭着眼睛接受了这个吻,手却不老实地在被子下面探进了萧冥羽的睡衣里。

  "你醒——唔....."

  后半句的声音被吞掉了,林耀庭刷地睁大眼,目光奸诈地扑了过来。以实际行动告诉他的恋人,昨晚没做成的事,现在要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辛亥革命百年纪念这天完成了这篇番外,这是码字以来写的最用心的一篇,谨以此文向所有革命先驱致敬!
如无意外,本文正式完结不会再有番外了,谢谢一直捧场支持的各位,鞠躬!
之前有朋友说希望开订制,因为是一向连V的资格都没有的冷文写手,所有很担心开不成,而且完全不清楚开订制的一系列流程,因而一拖再拖。现在番外全部完成,如果还有朋友觉得勉强看得入眼希望要实体的话,还麻烦零分评在这章下说一声,如若能蒙各位错爱凑够十本的话,我尽量满足大家。
最后,码文是出于对耽美的热爱,文笔什么的确实没有,所以惭愧之余分外感激一直给予鼓励的各位。我是个比较腼腆不大会跟人交流那种废材,如果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冒犯了哪位,真心祈求谅解。
祝朋友们在晋江看文愉快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