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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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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凶极恶》作者:live(四凶列传之一完结)
序
往古时,有兽,能害人。
混沌、穷奇、檮杌、饕餮,天下之人谓之四凶。
舜臣尧,宾於四门,投诸四裔,以御魑魅。
兽恶,乃令四裔穆,再无凶人。
传说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曰昆仑丘。
方圆八百里,高三万仞,达天有九门。
天帝若降凡间,必以昆仑为都。
故昆仑之上,明有神兽守,隐见百神在。
缭绕云山,如潜龙吐气,霞雾时散时隐,万千之像,如混沌雏形,难以捉摸。
南渊三百仞上,山腰之处重云缭绕,山体常年坡封雪冻,莫说人迹,便是劲鹰猛兽亦无涉足。
云顶,隐约可闻天籁断续自九天之上传来。
兀峰凌空,老松顽根盘桓於刀削山壁处,探出的枝条上横躺著一名白衣潇洒的长发男子,但见他态度施然,完全不在乎其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山中清风吹动,松枝轻晃,衣带飘飘,天人之姿,轻如无物。
只是其眉间隐隐藏有鸷狠狼戾之息。
忽然平静的云絮有了一丝异动。
男子慢慢睁开双目,但见目中兽状瞳带一闪而逝,随即化作人目墨深。
云絮卷作一团,遂而化出兽形,此兽毛发白皙如雪,似鹿非鹿,四蹄有爪,口中利齿,身大如虎。又见风吹云动,那兽形转眼幻化,已见变作一名青盔青年。此人面貌端正,剑眉朗目,让人看了,便倒感劲风过山,清爽轻快。
"拜见开明兽君。"
其声清澈,似竹摇叶动,闻者心清。
那男子略略点头,且笑道:"你倒是谦恭守礼,之前来找本君的家夥,可没有一个是知礼的。"
昆仑上,通天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受命於天,司天之九部,领地之百兽。
青年挑眉:"兽君缪赞。"
开明兽君手掌随意一翻,一卷黄金轴帛凭空出现在他掌中,他也不去打开,朝青年丢了过去:"下界鬼疫猖狂,天君有旨,命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兽下凡驱之。"
此十二兽名,正是天下极恶之兽,各有其猖。想是在青年来前,到此领受法旨的恶兽个个恶性难驯。然而在万兽之首,开明兽君面前,纵是猖狂,亦只有乖乖领受差事。
青年双手接过天君法旨,弯身恭敬一揖。
而後直身,依然如标枪之直。
"敢问兽君,若擒得鬼疫,如何处置?"
身靠於危松枝上的男子有丝漫不经心:"诛灭吞杀,尔等尽可为之,不必来问。"兽心无常,野性嗜杀,开明兽本来就不是良善之辈,更何况麾下一应全是茹毛饮血、噬骨吞肉的恶兽,自然不会如仙人一般言德说仁、引理讲道。
"是。"
青年点头应了,收下轴帛,拱手曰:"属下告退。"
"且慢。"开明兽君又拿出一卷几乎是同等模样的轴帛,"天君之命,令穷奇藤根二兽共灭蛊鬼疫。此乃下与穷奇之旨,你且一并带去。"
青年闻言挑眉,却不去接。
"既是兽君代天宣召,理应亲交穷奇,岂有代领之理?"
开明兽君耸肩:"本君倒也愿意亲自跑上一趟,然不曾寻得可暂代本君看守九门之兽,如之奈何?"
青年问:"莫非穷奇未见传旨的钦原?"
"被一口吃掉了。"
"……"
《山海经》载,钦原乃昆仑山中大鸟,其状如蜂,大如鸳鸯,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
钦原毒性了得,寻常恶兽也不怎麽敢随便招惹,谁想那受旨的穷奇竟然不惧,更将其一口吞食,脾性之凶,教人侧目。
然看那青年,非但并露出惊惧之色,嘴角反而泛起一丝诡异无比的笑意:"若穷奇拒不接旨,又当如何?"
开明兽君抬目看了青年一眼,似乎这一眼,便已看透青年心中所想。
他既是神兽之君,又岂有不知各兽本性?
是故,他咧嘴一笑,这笑容,比青年的更加诡异。
"随你之意,只不弄死便成。"
风过二人,似有寒意森森。
青年伸手接下属於穷奇的法旨。
"敢请兽君指引,穷奇如今何在?"
似是任务分去,终於得了清闲,开明兽君闭上双目,仍旧懒懒闲地躺在那棵摇摇欲坠般的老松上,随意丢了一句。
"幽州。"
穷凶极恶 第一章
第一章 天下乱,魑魅魍魉世横行
时为东汉末年。
汉帝沈迷酒色,重用宦官,外戚横行,朝政衰败。平元年黄巾之乱,至此各路诸侯借讨伐之机,务相兼并以自强大,各成割据势力。
辽阔中原,已见乱世之像。
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岂如史书之载,寥寥几笔可作全表?
人心一乱,却让那魑魅魍魉,鬼疫凶物,有了可乘之机。
三天之前,一场剿灭黄巾残部的战争方才结束。
农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惨不忍睹,血肉模糊,引来腐鸦无数,然而军情未稳,城中易侯军队正急於追剿黄巾军余部,谁又顾得上打扫战场?
黄昏日落,一条条如烟状的瘦长黑色魅影从一具具未及收殓的尸体身下冉冉飘起,渐渐凝成一条更细更长的形状,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幽魂般飘向附近一条村落。
此处乃幽州城外一个小村落,能走的人要麽被强征入伍,要麽早早逃难,剩下的人早是不多。
那条鬼魅般的瘦影飘飘荡荡,窜入村子,一路寻找活物。
不多时,便在一家泥墙外停了,从篱笆缝隙间钻了进去。
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
鬼魅终於找到了它想要的活物──两个男人,如果换了平日,它早便扑了过去,毕竟附近的活物越来越少,莫说是人,就算是猪狗牛羊无人饲养也大多饿死。然而今日这鬼魅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抢前,反而往後急退,一下子贴到墙角根去。
那两个男人衣衫褴褛,但脚边丢著两把锋利的柴刀,想必是些地痞流氓想趁乱施抢,然而他们如今的表情却像见鬼一般,死死盯住前面的某个方向。
日落之後的漆黑笼罩了简陋的茅屋,没有油灯,屋内更是一片黑暗,叫人看不真切。
却闻黑暗中想起咀嚼的声音,似有人在啃肉骨头,"哢嚓哢嚓"带著点粘稠的响声,在四周的寂静中更加清晰。
微末的夕光只能照到门槛的位置,却见从黑暗中一道血流慢慢蜿蜒地淌到门边,然後,是更多犹如水洼一片地浸开一片。
屋里面,到底是如何境况?!
两个强盗早已吓得双腿发抖,连跑都不敢跑,生怕惊起里面的东西,只敢慢慢一点一点地挪向柴门边。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推开柴门,谁想那门实在破旧不堪,发出极大的"吱呀──"一声,吓得那二人慌忙往屋内望去,看著了的东西,更叫他们魂飞魄散!
一双铜铃巨大、绿森森的兽目!
盗贼一声惨叫,两个连滚带爬冲出院落,哭爹叫娘地奔逃而去。那墙角的鬼魅影子见状,犹豫著是否跟上去,忽然那屋里的咀嚼声停了。
鬼魅瞬即惊得凝在原地一动不动。
且见屋中仿有一头庞然大物站了起身,踩在血泊上的声音让人喉咙发紧,而後,一只沾满鲜血碎肉的爪子踏出屋外。
黯淡的夕光中,那巨兽硕大如牛,目若铜铃,面部似虎凶猛,一身褐红皮毛粗糙坚韧犹如鳞甲一般,头顶至脊背处更生了一丛硬如铜针钢棘的黑色鬃毛,踩踏血肉的四肢粗壮无比,钩爪犹胜锯牙,更见一双羽翅收在胁上,禽兽有翅,绝非寻常野物。
兽鼻喷著腥气的呼吸,牙齿鲜血淋漓,想必是不久之前曾撕食活物。
它抬头看了一眼那两名逃走的盗贼,却不去追,见鬼影马上像烟般跟著那二人飘了出去,那兽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转身,又入屋去了。
且说那由尸瘟而生的鬼疫追上两个逃跑的强盗。
强盗凶狠也不过是些凡人,又怎逃得过恶鬼凶疫?
但见那从後面如影随形的瘦长影子一旦靠近便突然爆涨化作一层薄烟形状,往那两人头顶罩去,他二人并不能看见鬼魅之物,只觉浑身一阵恶寒,随即眼前一片混沌,神智不清犹如醉酒般在原地打转。
那鬼疫原已上了人身,正是得意,准备吸取精元,谁想突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两人之间。
顷刻间那鬼疫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被强行自人身上剥离出来!
若那鬼疫一入人体,本就极难驱出,然此时却轻易被人一把揪了出来,但见一名束发青年立於地上,青甲裹身,云带锁腰,右手握拳,凡人看不到,但其实在他掌中,正捏了那不断尖嘶、扭曲变形的鬼疫恶物!
看了一眼,不顾那鬼疫惨嘶,双手作扭绳之状,捏了鬼疫两头左右一扯!
"嘶──"
黑气碎散一空,方复清明之气。
两名强盗踉跄著爬起身,并不记得方才发生何事,但却见那青盔小将,只道是城中将官,不敢得罪,连忙打躬作揖一番,谁想那青年对他们理都不理,好似完全没看到他们的存在一般,强盗只得快快走开。
这青年正是自开明兽君手上领了驱杀鬼疫之务的异兽腾根。
腾根非俗世之兽,善嗅,能辨仙魔真身,人间善恶自不在话下,此时一眼便看穿那两名强盗乃大恶之人。
鬼疫虽已驱除,但蛊注已生,恐怕不出七日,此二人便会神志混乱,腹肿如甕,七孔流血而死。
然而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两人的背影一眼,而後转身,往他们奔出来的房子走去。
旨上令十二恶兽驱鬼疫不错,但却没有说需要救人。
而他眼下要做的,是去传旨。
推开柴门,扑鼻而来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青年稳步直入,屋内一片漆黑,弹指一道光芒自起指间耀亮。
这屋里顿时如同白昼,而里面的状况却如地狱一般。
那头浑身硬甲脊生棘毛的野兽正趴在地上,嘴里咬嚼一根人腿,那腿看来光滑细嫩,似女人肢体,再看它身下,残缺的尸块四处散落,显然并不只有一具尸体!
鲜血浸入青砖之中,碎肉断骨更是随处可见。
巨大的嘴巴"嘎吱嘎吱"地啃著鲜血淋漓的肉骨头,像是享受极上的美味般乐此不疲。
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显然打扰了它。
恶兽吐出那根人腿,青森森的眼睛瞪住来人,凶相毕露。
它慢慢从血泊中站起身,强壮的四肢撑起牛犊一样硕壮的躯体,鬃毛硬如钢针根根竖起,钩爪拉过地面带出五道极深的爪痕。
几个沈重的响鼻,足以说明它的蓄势待发。
被它看中的食物,一直是逃不掉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连屋顶都被震得几乎掀翻,硕大的野兽猛向那青年扑去,钢爪锐利,森齿噬人,眼见就要将那青年撕作碎片,跟那地上的尸块作堆。
然那青年不动声色,非但不躲,反而向前倾身,脚下一点凌空跃起,半空中,右臂前伸,拍在兽首额前,电光火石间,手腕一沈,顿如千斤巨石当空坠下,直把那磨盘大小的巨兽脑袋一下砸落在地,力度之重,甚至连地面都给砸开一个坑来,兽首几乎半埋入泥中!
青年半弯腰,并不抬手,将那恶兽仍旧压在地上。
而後,淡然无波地说道:"天君有令,命穷奇灭鬼疫。"
地上恶兽嘴巴没能尝到血肉的美味,反而吃了一嘴的泥巴,更说不出话来,实在大为狼狈。
青年打量著在他臂下挣扎的硕大兽身。
他脸庞英俊,一笑犹如春风拂面。
"吾名腾戈。日後相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穷凶极恶 第二章
第二章 凶兽恶,不服天威狷且狂
乱世之中,最不缺的不是英雄,而是死人。
汉自桓帝、灵帝以来,旱涝、瘟疫、暴动、胡乱不断。
後诸侯之乱,军阀征战,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饥如寇搜掠,饱则抛弃余粮,时有瓦解流离之杂军,无敌自破者更是不可胜数。
中原大地,乃至鸡犬无余,人相啖食,积尸盈路,州里萧条。
疫病随乱滋长。
蛊乃虫物而病害人者,乃致病之疾,若化做疫,民皆疾,尽有药石亦难抑之。而蛊疫之精,若化为鬼疫,则能害人於无形,且中疫者死後,蛊毒又可流注传染他人,若不遏制,轻则村破,重则郡灭。
时近黄昏,正是鬼疫横生之际。
一身青钢盔甲的青年独自站在方才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山谷中,埋骨於此的将士兵卒恐怕连入坟立碑的机会都没有,乱世之中,就算是打著贤明旗号的君主,也不见得有那个闲心安排人手清点死亡的士卒,为之一一竖碑立志。
不过总是会有人去做这种事。
青年冷冷看著夜幕的阴影中,凡人不可能看到的鬼影,黑白无常带著大量鬼卒,捧著生死策正清点亡魂,朱笔轻勾,便又有一缕亡魂被拘魂枷套住。不多时,便见黑白无常领了一大队神色茫然的魂魄往虚空暗影穿入,消失於无形。
没了那些冤魂不甘的嘶鸣,总算是得了片刻的清静。
他非常有耐性地站在原地,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就这麽看上去,他便与一个凡人的将官无异。地上的尸体下,鬼疫正蠢蠢欲动,化作缕缕黑烟之状。
然而青年并不著急,依然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鬼疫互相蚕食。
蛊鬼疫在虚空中互相吞噬,强者吃弱,毒多吃少,眼见一开始似有无数的黑影渐渐减少,并渐渐化形,到最後两抹最强大的鬼疫纠缠争斗,终於以其一得胜吞噬对手,这剩下的一只吸收了战场上所有的鬼疫之力,自是强大无比,却不是先前在村庄见到的那只可比。
但见其於空中不断扭曲变形,或成禽畜之形,或成野兽之状,然而最後竟变出龙的模样!
张牙舞爪,翻腾起伏,四下张望,大约是寻找有大量活物的村庄,欲以蛊疫之毒祸害生灵,继而吸食精元以增功力。
然而未等它寻得目标,忽然只觉锐风扑面而至,一下将它身体完全凿穿!
鬼疫化形为龙,亦不过邪鬼之精,这一下险些将它完全打散,所幸它吸收了大量同类,不至马上散灭,但也不复先前张狂。
这一看,地上已有一道雪白的灵光乍亮,而似见灵兽之形的亮光中,但见那矫健的青甲神将巍然而立,盔下一张脸容清隽斯文,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话也不多说一句突然施袭的狠辣出手。
青年此时方缓缓抬头,被头盔遮挡的眼睛锐光如电,刹那间墨燧颜色的瞳孔仿佛变幻出琉璃清透,然即如常。
蛊鬼疫虽未开灵,但亦知对手绝非凡人。当即张开疫精,如龙张口往青年扑去。
鬼疫猖狂,青年却依旧沈静,但见他右手从腰间抽抬,一卷金光在掌中飞旋而出,但见他五指合抓,便将那神兵握在手中,此物有四角隅,各画二柄三股杵,十字交叉,正是降魔法宝羯磨杵!
看黑雾扑来,羯磨杵骤然出手,化作飞旋,所绽金光竟如圆桌之大,蛊鬼疫逃之不及被当场斩开,非止如此,那金光似有驱邪之力,眨眼间彻底撕碎鬼疫,那黑雾在刺耳尖嘶中化作点点虫灰,飞散一空。
末了一尾尚算完整的虫子自半空坠落地上,半是焦黑半是红肉,竟原来是条足有尺长的赤皮蜈蚣!
青年收了法宝,冷冷一笑:"谷壳螯足,莫非还想翻天不成?"言罢毫不留情一脚踩下,一股黑气自他靴底泄出,待他迈步离开,地上便只余下内浆迸射的扁席虫尸。
腾戈依旧回到幽州城外的荒废村落。
许是有感凶兽蛰伏於此,这附近连只野兔山鼠也不敢靠近,便是食腐的老鸦也飞离此地。过於安静的村落在日落後的漆黑中仿如鬼域,但事实上这里却要比别处"干净",不见魑魅魍魉,也无鬼疫精怪。
然而在死寂的村庄里,不断响起困兽咆哮,震耳欲聋,其兽之凶,怕是能将人吓至胆裂。
他走到那日的屋子前,推门而入,不意外地听到更响亮的怒吼。
青年点起油灯照亮屋内。
却见那屋内的地板上凭空竖起了五根巨硕无比的石柱,石柱狮口镶有铜环,这铜环上各自连了一条碗口粗大的镔铁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是一口钢箍,牢牢锁紧那头浑身铜皮铁鬃的野兽四肢以及颈部。
本说寻常之物无法将恶兽囚禁,但无论那兽如何咆哮挣扎,偏那锁链非但不会被扯断,反而越是用力箍得越紧,特别是颈项上的铁箍,若非它皮甲之韧堪比麒麟兽,只怕早就给生生勒断。
然这兽也确实凶悍无匹,若是换了旁物,只怕此时早已屈服,至少不会胡乱挣扎自找苦吃,但这兽非但不曾屈服,被囚十天,日日咆哮,不断以爪抓打锁链,每每被勒个半死,等缓过气来,又复击打。
尽管石柱不倒,锁链未断,但这地表却生生给它刨出无数坑痕。
这头恶兽自就是那日在村里噬人食肉的凶兽──穷奇!
《神异经.西北荒经》载,西北有兽焉,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语言。极恶之形,乃列居上古四凶之一。
然穷奇虽恶,终为舜帝所伏,尽驱幽州,借其凶恶以镇边裔。
只是时日长久,舜帝归天,凶族不受压制,复又时常出没。
滕戈站在穷奇面前,抖出黄金之轴,天威森森,便不见天颜,仍感九霄帝君至尊无上。
"穷奇,仍不接旨麽?"
那穷奇恶相狰狞,铜铃般硕大的眼睛死死瞪住面前的青年,完全不掩饰眼中恨意,只怕稍有放松,便要扑上前去将他撕作碎片。
剑眉轻皱,染上几分不耐。
抬脚不由分说便往那巨兽下颚踢去。
此脚力度极重,便连那重达数百斤的兽躯也被整个踢翻,穷奇痛嗷一声试图挣扎,却不料那青年抢上一步,一脚踩踏在它额顶,眉间额骨处正是脆弱之位,管是铜头铁骨,这一著下去,就像铁杵捣下,把那穷奇也砸得头昏眼花,满眼飞星。
只是那穷奇亦属倔强,管是如此,居然仍自於其足下张牙舞爪挣扎怒吼。
腾戈闻言神色一凝,反而松开了脚,半眯的眼帘亦难掩化作琉璃瑰色的眼珠里愠怒之意,这几日他算是费了不少唇舌,但这穷奇竟就是不肯接下法旨。
此刻只觉得耐性耗尽。
退後半步,从身後抽出羯磨杵,金光自杵顶之处延伸开来,看上去就像一柄交叉成十字的四刃长刀!锋利的刀刃闪著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异光,这光映在眼中,竟见如珠华璀璨。
"看来是我辞不达意,让你觉得此事还有相商余地。"
语气森森,风吹火动……
荒镇之上,再度响起野兽痛极之嗥鸣。
穷凶极恶 第三章
第三章 且上路,锁链钢辔纹镌身。
"此地蛊疫鬼已被我杀尽,不必再留了。荆州战火未平,疫鬼横行,那其余的十二兽已先後去了,眼下只余你我未至。"
晨光已露,万物如获新生,青年一夜未眠却依旧精神奕奕。
却见他收了法器,那卷黄金天旨也不见踪影。
屋内的恶兽依然以重锁捆绑,没了声息般侧卧在地上。看它双目紧闭,若非鼻孔喷出的呼吸微微吹扬碎灰,当真像一具尸体。
赤色的厚甲皮上,横七竖八的痕迹触目惊心,不知为何物所伤,看上去就像被火烙鞭笞,然不知那施刑之人手法何等巧妙,尽管伤痕累累,却始终未曾见血。
伤痕下金光点点,若隐若现,若是细看,仿是以金线织绣其上,成字成行,再看仔细,赫然是那不知踪影的天旨内容!原竟是将那卷天旨每字勾出,在那穷奇背部一笔一划,镌纹留身!
便是穷奇这般的凶兽,纵有铜皮铁骨,这一夜下来,亦只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份儿。
腾戈对於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乖顺地伏在他脚边的巨兽看来非常满意,腾出手来,顺了顺穷奇扎手的背鬃,与它说:"不过你这副模样上路可是会把凡人吓到的,还是化作人形比较稳妥。"
通往荆州的官道上,难民的车队三三两两地往各自的目的地前行。
这里面有曾富甲一方的富户,便是逃难也带了小婢仆役伺候左右,也有孑然一身的流民,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块粗饼只待吃完要挖树根充饥,更多的是衣衫褴褛拖儿带女,一辆残破的小木头车便已是全部身家的贫民。
在队伍中间走著两个奇怪的男子。
一名腰杆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的青年。
青盔的青年背上并没有背著沈重的行装,看上去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
在他身後跟著另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堪称过异,在逃难的人群里更显得鹤立鸡群,可是头发乱蓬蓬跟个野人似的,上身赤裸一丝不挂,强壮的身躯黝黑犹如古铜塑像般粗壮,皮肉上全是横七竖八的鞭痕,显然之前受了不少酷刑虐打。
大概是个极凶的囚徒,手腕脚踝均被铁链钢箍所连,面部更被上了一个如同锁於骡子头部的辔具,嘴巴被迫咬住黑铁的辔口,被结结实实地封住,出不得声音。
但是乱世之中,谁又有那份闲心去管他人的闲事,更何况青年一身戎甲,大约是那位诸侯麾下的将军,手里抓著锁链,後面那人兴许就是他抓到的俘虏。大概是在太过凶悍,故此不但受了酷刑,还像畜生般押解。
这二人,当然就是准备到荆州与其余十二兽会合的腾戈,以及仍拒不接旨被迫上路的凶兽穷奇。
穷奇自然是不愿被他所控,一开始死活不肯化形,可腾戈把它往死里揍了一顿,末了蹲在它身边,拳头上还嘀嘀嗒嗒地往下滴血:"你若是不愿走著去,那也可以,只需打断四肢,卸下颚骨,雇人抬去荆州便是。"
凶兽纵然倔强,也不愿吃眼前亏,最後只得在腾戈面前化出人相。
这一路上腾戈以施下法咒的锁链将他锁了个结实,更用羯磨杵变化成辔具,叫他连张口说话都不成。神兵法器本就无真形,随主之意多有变化,或剑或刀,或枪或棒,腾戈手上羯磨杵,更是佛界法宝,任得那恶兽凶极,却也无从挣扎。
那穷奇喜食人肉,适逢乱世,更加是肆无忌惮四出杀戮,往日里绝对没饿过自己的肚皮,然而自从被腾戈所拘,便一直没舔过一口人血,此时被腾戈牵著在官道上人群间走过,虽然那些逃难的难民大多是面黄肌瘦,但那人肉的滋味却不住地往鼻子里蹿。
蓬乱的头发下那双兽瞳不断变幻,贪婪地打量身边一个个像肉排一样走过的人体。
腾戈在前面听到了後面越来越沈重的呼吸声,回头就瞧见那头恶兽正用极为露骨的垂涎眼神盯著旁边的难民,所幸他一头乱发浑身脏污,旁人只当他被用了酷刑脑袋不怎麽正常,也没在意他那副古怪模样。
但在腾戈看来,这个口水嘀嗒的家夥连犬齿和爪子都露出来了,看样子就快忍不住变回原形直接往上扑了。
"放肆。"
腾戈手中牵著的锁链往下一扯,立时把高大的男人整个往侧旁拽出两步。
穷奇哪甘被他控制,瞬即从喉咙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像头被踩到尾巴的狂兽。
这一下的声响让走在旁边的人吓得纷纷避开,他们本就觉得他二人怪异,特别是那走在後面的男人,看那魁梧身形加上披头散发,指不定是乌丸狄戎那些野兽般的蛮人,什麽时候会疯起来伤人。
正当他们惊诧不已之际,却见那青甲小将转身上前,一声不响双臂一伸,无比利落地在那男人肩臂之处几下动作,便响起两声听著让人牙齿发麻的骨骼脱臼声,男人一声夹杂了痛楚的怒吼,随即见他两条强壮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竟是被对方卸下关节!
手臂被扯脱离臼之痛足以叫人发疯,然而穷奇凶顽,依旧站在那里,更没有一点求饶的意思,半躬身的男人仰起头,浑身绷紧鼓起的肌肉似在无声地咆哮,粗重的呼吸间,紧咬在辔口上的牙齿磨得嘎吱作响,那眼神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两旁的路人看得触目惊心,不曾想那青盔小将看上去温文有礼,全没想到他居然一出手就如斯狠辣。
然再看他脸色如常,仿佛适才不过是随手拆卸了一座木头塑像的手臂,比起那个看上去孔武有力身形壮硕的囚徒,这位青年将军更叫人自心底发寒。
腾戈却不管附近的众多古怪视线,仍旧拉了那锁链,继续前行。
入夜之後,腾戈并没有马上停下,仍然赶了两三里的路,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下来。
弹指之间燃气熊熊篝火。
穷奇的手臂依然颓靡地垂著,长时间筋骨错位的痛楚直把这头凶兽折磨得痛苦不堪,但依然没有一点求饶的意思。
腾戈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捏了捏错骨的位置,然後向上一托,又是叫人牙齿发酸的骨臼交合声,几下子的功夫,已将穷奇错位的肩膀复原过来。
然後他又伸手抓住穷奇嘴咬著的辔口,法力一收,那辔具的笼口化虚作金芒状向前消失,形状变幻变回羯磨杵之形。
对著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双蠢蠢欲动带著兽欲的森绿眼睛,腾戈冷然一笑:"还没吃够苦头吗?"
穷奇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再挑衅惹打,一个转身浑身毛发绷发便化回兽态,趴到篝火边上,此刻又累又饿,加上伤痛折磨,巨兽看来相当疲惫,两爪交叉一搭,脑袋歪上去呼噜打起瞌睡。
时已深秋,战时农田荒废,野间更见萧条。
若叫人看著这头狰狞无比的巨兽,旁边居然还安然坐著一名清隽的青年,岂不叫人吓得魂飞魄散?
"啪──"腾戈掰断了手里的枯枝,随手丢入火中,"劈劈啪啪──"火星四溅,很快就点著了干燥的枝条。清隽的面孔在火光下宁静安详,偶尔抬目去看星斗漫天的夜空,眼神悠远,透露著一丝难言之意。
穷凶极恶 第四章
第四章 名奇煌,噬疫吞鬼戮无常。
看似沈睡的硕大野兽忽然不著痕迹地掀了掀眼皮,眼线拉开了一条缝隙,精绿的眼瞳在缝隙间游转,显然并没有睡著,而是趁机悄悄地观察腾戈。
穷奇即为凶兽,自然是狡恶无比。
他打不过腾戈,却不代表著会乖乖听话,他可不想像开明兽那般给仙人当看门狗,领受那见鬼的天旨去降伏鬼疫。他只是在等时机,只要腾戈稍微露出些微的破绽,他便要咬断他的喉咙,撕碎他的身体,把他吃个干干净净。
虽然他比较喜欢吃嫩生生的凡人,但偶尔换一下口味,也不错。
正盘算著哪个部位的肉块比较美味,忽然见青年的肩膀动了动,穷奇连忙闭紧眼帘,就听"啪──"的一声又是一根枯枝给拧断。
青年的声音在夜空中清亮如泉,只不过,也让穷奇像被冷水泼了一身。
"睡不著吗?"
穷奇动都不动,不理不睬,好像腾戈的猜测是错的。
彼时夜风大了,吹的篝火明灭不定,倒影在地上那青年的黑色影子也变得摇摆变形,如同一头令人恐惧的古兽。
也不管对方是否回答,腾戈仍是坐在原地,自顾自地说:"你若是乖觉,便可不用吃这许多苦头。"
穷奇仍是卧著一动不动,犹如石头一般。
腾戈笑了笑,不以为意。
"要一群吃人、害人的凶兽去为凡人驱赶鬼疫,觉著很可笑是吗?"
"啪──"
"天上神仙自称仁慈,不愿弃了名声,行杀戮之为,便命凶兽驭鬼。"
"啪──"
"以暴易暴,以杀止杀,倒也不失良方。"
"啪──"
"待去了荆州,你若还是不甘受其驱使,我也不愿有个碍手碍脚的在旁坏事。"
"啪──"
"我便杀了你,禀开明兽君,说是殒於鬼疫手中。"
"啪──"
"能留个好名声,想也不错。"
"啪──"
青年说话平淡得就像跟人商量个事儿。
穷奇也还是不曾有一丝回应。
火光跳跃下,腾戈便没有再说话,一整晚,都能听到枯枝慢慢一根一根被掰断的声音,篝火也就一整晚没有熄灭。
之後的路程,穷奇老实了不少,虽说看著路边的难民还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但至少不会亮出爪子露了真形。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老实了,腾戈却也不在乎。
到了荆州城外,此地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时是战乱,更常见两军对阵,难民的队伍经过尸横遍野的土地,到处是败甲残!,天上秃鹰漫天嚣叫。但逃难来的人谁没见过死人,目光呆滞神情麻木便就这麽走了过去,他们急於进城,那里有他们需要的水和食物,更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只有两个人停下了脚步,他们并没有跟随难民一同进城。
腾戈看著一地的尸骸,回头问一头散发的男人:"吃不吃?"
蓬乱的头发下那双绿森森的眼睛扫过地上一具腐烂得从眼睛里爬出蛆虫的尸体,露出了鄙夷的表情,猛地一脚踩下去,"啪──"地把那颗尸体的脑袋踩爆,血肉脑浆混成模糊的一团。
这就是回答。
看了一眼溅了一地的脏污,腾戈倒不曾生气,道:"看不出你还挺挑食的。"
穷奇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地低吼。
"也罢,你也不是寻常野兽,多饿几顿也是无妨。"
夜幕渐见低垂,鬼疫的气息再度蠢蠢欲动,早便等不及天黑,欲出动寻生灵活气。
腾戈并未急於出手,忽然一伸手抓了固在穷奇面上的辔口,法咒一收,便见紧紧锁在男人面颊上的黄金箍收拢回形,锁链叮当缩短收紧,重新化作降魔兵刃。
穷奇不料他竟然放开法器,一时戒备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背光中那一身青盔如烁一圈金光,挺拔如杨,神伟之姿容不得半点亵渎。穷奇精绿的瞳孔中亦不由露出一丝茫然。
"且让我瞧瞧,四凶之族,何凶之有。"
此刻夕阳最後一丝光芒灭尽於天际,仿佛听到了号令一般,蛰伏地下的鬼疫以倾巢而出之势腾空而起,於半空中聚拢如一团漆黑雾团。渐渐越化越大,铺天盖地犹如一障黑烟笼罩上空,逃避不及的秃鹰在嘶鸣中被吞噬干净,转眼便只剩下几根羽毛飘落。
盘旋嘶吼之间鬼疫似乎发现了城池的方向,见风而动,开始往凡人的城池卷去。
可腾戈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明明没有一句号令,一句吩咐,然而那张过度冷静的侧脸,却让穷奇莫名地想起那夜火光掩映之下的侧脸,以及一整晚枯枝被折断的声音。
"嘎吱嘎吱──"的磨牙声,似乎昭显了凶兽内心的挣扎。
眼见黑雾已向城池罩去!
"嗷!!!──"男人突然仰起头颅发出一声怒吼,其响似犹如百虎齐啸,声震荒野!
鬼疫黑雾被声浪震破,铺散空中。
那头发蓬乱的男人骤化作一团黑风卷向战场。顷刻只见一头赤褐鳞甲的猛兽出现在荒土之上,钩爪锯牙,面相凶悍,头顶是鬼疫漫天飞舞之,化出兽形的穷奇发泄般仰天怒声长吼。
鬼疫被冲散之後不甘被灭,纷纷化作无数向穷奇扑去,铺天盖地的黑雾瞬间将它罩在其中,恐怕是要将那穷奇当成秃鹰般撕碎。
成团的漆黑不断滚动翻涌,半晌,突然发出一阵刺耳尖厉的嘶鸣,黑雾之内骤然薄喷烈风,鬼疫恐慌之下四散开去。
云从龙,风从虎,黑色旋风正中央处,穷奇半蹲後腿,锋利牙齿正咬著一只成形的黑色鬼疫,前爪钩抓了鬼疫下身猛地一扯,便将那物扯作两截,闻得那鬼疫凄厉嘶叫却只当佐餐,仍旧"嘎吱嘎吱"地咀嚼,几口便吞下腹去。
好一头大凶之兽!!
便连鬼疫之毒亦不曾惧,只管剥皮拆骨,果腹作食。
吃了最大的鬼疫,余下不成气候的当即疯狂逃窜,碎灰般八方飞散。
地上的野兽也不去追赶,吃完舔了舔爪子站起身来,目光看向束手一旁的腾戈,颇有示威之意。
腾戈倒不曾在意他并未完全诛清鬼疫之举,静静看著站在不远处的穷奇,并未因适才所见有一丝动容。
穷奇并不肯承认自己是怕了腾戈,他只是想著至少别给眼前这个家夥折磨自己的理由,至於是不是领受天旨,他却始终不愿为之。
恶兽踩过地上累累尸体,慢慢向腾戈走来。
狰狞兽面贴近,鼻孔喷出的兽息吹动青年鬓边碎发,然而腾戈依旧巍然不动,便连手上羯磨杵也一并隐去,似乎拿准了穷奇不敢与他正面冲突。
二者冷冷对峙,半晌,竟闻那穷奇口吐人言。
"我会把你撕碎。"
咧开的嘴巴露出森白的牙齿,上下颚的咬合之力足以将坚硬的人骨如同脆蔗般嚼碎。
"先吃掉手臂。"
视线如同舌舔般滑过腾戈修长的臂膀。
"然後是双腿。"
黑色的旋风在地面上吹卷流过青年膝下。
"还有内脏。"
透过盔甲似乎可以看穿正跳动的心脏。
"最後才咬掉你的脑袋。"
骤然合拢的牙齿发出"嘎嚓──"的咬合声。
腾戈淡淡地听著恶兽的说话,回以淡淡一笑:"可以。只要你有本事打得过我。"
精绿的兽瞳闪过一丝不甘,更见凶戾。
"在这之前,我可以和你一起诛杀鬼疫。"
野兽前肢慢慢离地,身形收缩,棘鬃缩短,复又变作那蓬发遮面的男人。
赤裸身躯,筋肉扎实,悍形精壮。
"你可以叫我──奇煌。"
穷凶极恶 第五章
第五章 口腹欲,不食恶人嗜善良
青石板的大街自夜宵禁後再无人迹,然而在两旁黑暗的侧巷内却是挤满了逃避兵灾的难民。以为进了城邑就能够活命的难民,却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立足之地,背井离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手头的一点财帛也早在进城门後被迫上交的苛捐杂税中典当得一干二净。
连容身之所都没有的难民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住在窄小的巷子里,环境太恶劣,谁还会在意身上的衣服满是污垢,头发里长满了虱子,肚子太饿的时候,地上跑过的老鼠、爬虫也成为难得的美食。
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裹著斗篷歪著头沈沈入睡的难民,没有人注意到他至少三天没有动过。尸体腐烂的气味混杂在巷子各种臭味里,让人一时很难分辨死亡的气息。
鬼疫,蠢蠢欲动。
浸毒的爪子伸向不远处一个重病的女人。
就在此时,横伸出一只带著尖利指甲的大手将那鬼疫爪子牢牢抓住。
鬼疫大惊失色,试图挣扎,然而常人不该有的勾爪在指力慢慢收紧陷入了鬼疫爪,令它根本挣脱不开。
男人站在混乱的小巷内,像一团阴晦的黑暗,蓬发的阴影遮了大半张脸。月光挣脱了重云的封锁,一丝朦胧月色探入巷内,男人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一个诡异的笑弧,咧开的嘴露出了两排森利如兽的牙齿。
不等鬼疫惨叫,胸膛的位置已被一条手臂穿透,类似心脏的黑色块状被男人抓在掌中,抽回送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口,利齿撕咬鬼疫心脏,虽没有血肉模糊之象,但形容却极为悚人。
只是夜深人静,此地又是死角,巷子里的人自顾不暇,岂会有人去关心理会。
那鬼疫被一口一口撕著吃掉,男人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向墙角那个被鬼疫盯上的女人。过了一阵,慢慢弯下腰,抽了抽鼻子嗅了几下似在分辨,突然一抬利爪,便要像对待鬼疫般将女人的心脏挖出!
"噌──"链环绷紧的声音於死寂般的巷内响起,男人忽觉咽喉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扯得向後飞起,"嗙!!"一声巨响砸在墙壁上,陷下去一个大坑。纵然是恶兽,那也是血肉之躯,顶多不过是皮粗肉厚了些,受下重击又岂是无知无觉的道理?
男人喉咙发出愤怒的咆哮,抬头看向将他锁紧的粗链尽头。
稳稳站立在土墙上的青年盔明甲亮,冠发齐整,手肘上抬,指腕之间攥紧黄金链条,淡淡看著底下撞得灰头土脸的男人。
男人抖掉身上灰尘,耸身跃起,如兽般前肢著地在墙壁之上半伏身躯,蓬乱头发下满带戾气的精绿瞳孔一闪而现。
"这个女人一身病气,已是将死之状。"长舌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垂涎之状,"难得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不吃浪费了。"
青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问:"你喜欢吃善人?"
男人咧开嘴笑,利齿森森:"善者肉美嫩滑,恶者肉酸难食。特别是忠信之人,最是美味!"
青年闻言点头,并不曾因为他话中骇人之意而露出诧异,反而看来颇为理解。素有传说,穷奇知人语言,逢忠信之人,必啮而食之。
这二者,便是入荆州除鬼疫的腾戈与奇煌。
奇煌见他点头表示理解,看似无意阻止,心里大喜,却未料对方又来一句:"可是你不能吃她。"
一时恼恨,竟忍不住自口中发出野兽低嗥。
"她要病死是她的事,你要吃她,却是不能。"
"放屁!!老子以前可没少吃人!谁人管得?!"
青年眼神骤然一冷,掌握成拳,那本来松垮垮的链条骤然收紧,力带蛮横将高大的男人一并强行扯近,扯紧的锁链死死锁住奇煌的咽喉,绝了这恶兽的呼吸,只让他顿时痛苦不堪,咬齿龇牙。
锁链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腾戈揪著憋得脸庞扭曲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道:"你可以躲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吃。否则,一旦让我闻到腥气……定然不饶。"手腕一紧,勒到极致的锁链让男人觉得他的喉骨都几乎被压碎,痛苦不堪地只能张开嘴巴无声地应诺。
腾戈手掌张开,松下锁链。
男人脖子上被勒出了一层淤青的痕迹,骤然恢复的呼吸让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唾液也不及吞咽滑出银丝垂挂滴落。
看了他这般狼狈之状,腾戈眼中不曾有一丝怜悯。
忽闻得大街上一阵铜铃声响,城内宵禁,竟有人公然违扛军令?!却见青石街上人影晃动,旗幡飘摇,约有十数人,手上高举火把,身上穿的是宽袍大袖,走在前面的几人手里捧著莲花金盏,指头取了盏里的水往四方点撒,後面的人抬著一定黄幔软轿,里面坐著的人隐约难辨,只能勉强看到人影。
闻其中一人张口叱声:"奉天地,顺五行,太平道,灵符水,信我者,得永昌!"
这声音一起,窝缩在巷子里的难民马上跑了出来,纷纷跪拜在道路两旁,求赐符水治病。只见从黄幔之中探出一根九节杖,软轿停下,众人口中高呼:"恭迎天师!"
那轿子上的并未露脸,只听里面传出声音:"信我道者,只需叩头思己罪过,得赐符水饮之,可愈百病,离众生苦!"
"我信!求天师赐我符水!""我信!我家小儿病重垂死,求天师赐仙药!"难民一拥上前,献上最後的一点财帛,争前恐後只求换取一杯符水。那些手捧金盏的人看来已是习以为常,利落的将金银财帛收拢交与身後之人,而後将金盏中的符水倒入那些伸过来的破烂瓦碗。
其时正当战乱无常之际,百姓流离失所,正是何求慰藉,富人更沈迷於符咒、炼丹之术,黄巾之乱,正是因太平道道人张角聚众而起。虽为诸侯所灭,但受太平道所惑之人仍是遍布青、徐、幽、荆、扬、兖、豫八州,信以符水为仙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腾戈站在人群之後,冷冷看著队伍从面前经过,他的眼睛并不看那黄幔软轿,却只盯著队伍後面尾随的阴影。
符水治病,不过是为了广收门徒,惑人耳目之用。凡饮符水,得病或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则为其不信道,不过是自圆其说的显浅法门。那些未能成形的鬼疫之魅尾随其後,便与食腐的野豺跟在强盗马後一般道理。
有趣。
如此一来,省却了他不少麻烦。
百姓得了符水千恩万谢,目送一行数人远去,然後纷纷散去,然而在队伍之後,一名青年从人群中脱出,跟在後面。他神色淡然,看来不过是走自己的路,但是城中宵禁,只有连官府都不敢招惹的神仙方士方敢横行无忌,而跟在队伍後面堂皇大方的青年则更显突兀。
队伍的人似乎也发觉了後面跟著的尾巴,所谓太平道,说白了就是乱党张角所创,如今黄巾之乱尚未平息,诸侯们腾不出手来理会这些骗人钱财的小打小闹,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公然在邑内宣扬,只是趁了夜色出动。
如今见有人跟随,又是个身穿盔甲的青年,也不知是何身份。队伍开始加快了脚程,偃旗息鼓收了铜铃卷了黄帆,七拐八扭地往小巷里走。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虽然後面尾随的青年看似走得很慢,步履稳健,并没有一丝焦急,但无论他们走得快跑起来了,回头的时候都会发现青年在月下被拉长的影子。
如果他们心里不慌,再看个仔细,会发现那影子,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穷凶极恶 第六章
第六章 钢锋锐,除恶务尽积尸累
软轿绕到了一处宅院前终於停了下来。
腾戈远远停下脚步,并不在意那群人古怪而探究的视线,他看的不是什麽方士,而是在队伍後面逐渐凝聚的鬼疫黑影。虽还未成气候,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整个荆州城的鬼疫便会被吸引过来。
"你到底是什麽人?!"之前一副普救众生、道貌岸然模样的人抽出藏在轿底的刀剑,指向青年。
然而青年却像完全没有听到问话,打量著他们,似乎在考虑。
"不得无礼!"软轿内传来一声低喝,布幔撩起,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此人衣著光鲜,长须飘飘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位将军跟在本座後面所为何因?"
此人自称天师,其实也不过是打著积德成善的幌子,暗处却行无耻之事,只不过他面相祥和,骗得了那些乱世中寻求神灵庇佑的百姓。
可惜在野兽面前,皮囊表相向来是无用之物。
腾戈仍是没有回应,因为他并不觉得有和这些凡人沟通并告诉他们事实的必要,当然,就算他说了眼下徘徊在附近的鬼疫正伺机攀上他们的身体,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却不知这反而坐实了对方认为他另有所谋的猜测。
那天师眼神一闪,再也按捺不住,突兀地闷咳两声,那群人当即凶光毕露向腾戈围过来。然而腾戈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视线扫过逼近的众人。
明明是以多胜少,对手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那十数人居然觉得遍体生寒,连手里抓著的钢刀都有点抖著抓不稳。
然而在腾戈眼中,这些人已被鬼疫俯身,印堂发黑见将死之相。
不等他们操刀扑来,腾戈手中金芒骤闪,十字长刃於指间破空而出,抬手平空抹过,利刃如盘旋转,带出极为利落的一道芒影。
薄喷的鲜血瞬间带走了被凶兽狩猎的人命,当他们回过神来,看到的已经是捧著生死册勾点其名的黑白无常。
青年跨过尸体,登云履踩过血泊,握著十字长刃的手一甩一收,掌中的三片刃身"噌──"一声锐响快速缩回,只留下一片短刃,抓在手中犹如钢刺。
他缓缓走到那个吓得面色发青的天师面前。
天师已被眼前所见吓得屁滚尿流,如今见那杀人者来到近前,更是像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钢刺上没有沾到一丁点血渍,尽管杀戮在前,但这凶器未染一丝血腥邪性,在皎洁月色中寒光闪闪,神圣凛然。
腾戈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侧首,向著虚空问道:"你要不要吃?"
"之前不是不许我吃吗?"
突然出现的第二个低沈又似野兽低嗥的模糊声音,天师本能地抬头去看,当下恨不得自己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一头牛犊般巨大的凶兽凭空出现在青年身侧,兽相狰狞可怖,毛发如棘倒树,两排锋利兽齿足够把他的脑袋一口咬碎。
"怪、怪物!!"
凄厉的惨叫反而换来了凶兽咧嘴一笑。
踩落在天师胸口的爪子沈重无比,骨头碎裂声自胸腔的部位响起,勾爪刺破了衣裳直接穿透人肉,惊恐的尖叫瞬间变成痛苦哀嚎。
"啊──救命!!别!别吃我!!"
穷奇鼻头凑近嗅了嗅,便像闻到长蛆的腐肉般打了个响鼻,喷了那天师一脸腥气的鼻水。
然後嫌弃地哼哼:"老子再是饥饿,也不会吃这种浑身酸臭的家夥。"言罢退了开去,溜达著过去闻了闻地上刚死还新鲜的尸体,估计也是嫌恶人肉腐难食,也只是拨弄了几下,不曾动嘴。
天师闻它口吐人言,本是万分惊惧,但看它居然走开,顿时松了口气。
又见腾戈转身,与那怪物道:"既然不吃,就把这里清干净。"
穷奇闻言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住腾戈,他是极之不愿受其差遣,然而腾戈并未催促,站在原地看著他,便只是如此,那凶兽忽然觉著背部镶镌了天旨纹印的部位隐隐作疼。
"嗷──"巨吼震耳欲聋,背上双翅骤然张开,烈风旋转,飞沙走石,便见它抬起爪子狠地一扯,虚空中竟被他抓出一只现形的鬼疫,便似把对腾戈的愤怒发泄在鬼疫身上那般,穷奇张口将那鬼疫脑袋咬住,後足踩住下身,挺身甩头猛地一扯!便将那鬼疫生生撕碎,凄厉嘶鸣比起适才天师的哀嚎更尖锐刺耳,亦虚亦实犹如鬼哭狼嚎。
便是这般又撕又咬,爬上人身不及逃离的鬼疫一只只被它囫囵吞入腹中。
慢慢的,风停了,空气澄清,拂面而过不再有污秽之息,天空的星斗烁烁点辉,四周回复寂静安宁。
尽管那些鬼疫一点都不好吃,应该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但至少能填饱肚子,穷奇吃光了所有的鬼疫,打了个饱嗝,坐在尸堆中舔起自己的爪子。
天师愕然地看著这一幕,他也是个机灵人,马上就明白过来面前这个青年以及这头恐怖的怪物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些被一一粉碎的鬼魅,回想先前,显然也是他们先动的手,逼得那青年反击。
当下连滚带爬地扑上去爬伏在腾戈跟前,顾不上断掉的肋骨扎得痛不欲生,哀声求饶:"小的冒犯神仙,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神仙大发慈悲,放过小的!小的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边说边悄悄抬头,见腾戈并没有看他,也并无回应,好像从不曾在意他的存在,於是慌忙拱起屁股,从腾戈身边爬开。
正当他以为捡回一条小命之际,突然心口骤冷,惶然低头,只见一根锋利的钢刺穿透了胸膛,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愣愣地看著从抽离的钢刺留下来的空洞无声地流出大量血液,当他醒悟过来,在渐渐变黑的视野中,发觉身体已泡在自己的鲜血中。
穷奇盯著弯身将人杀死後直起的背脊。
"为什麽?"它并非对一个味道极差的食物产生怜悯,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他会引来更多的鬼疫。"
转过身来的青年,脚下的鲜血在蔓延,看似整个人就像站在血池地狱般,然而他神情肃穆,竟未让人有半分残忍之感。
他迈步而前,所过之处,留下一行血色足印。
"哧──你又怎知?"
越过穷奇身畔的腾戈脚步顿住,转头,他的眉有些青浅,但依然如剑入云鬓,眉下眼形薄长,於眼尾处微微上挑,眼神亦并非凌厉,只是轻轻浅浅的一眼扫过,却即刻让穷奇身上的棘毛因为他的靠近而本能地竖起来。
"位列十二恶兽,你觉得我是什麽?"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十二恶兽,乃属凡间极恶之类,各有其猖,肆虐四方,滕根能位列其中,自不是良善之辈。
"他之後会做什麽,你我都清楚。"
腾戈笑了,尽管没有醉人的美貌,却让人看了如感春风拂面,很是舒服。然而一字一句,铿锵如刀刃交击。
"除恶务尽。"
穷凶极恶 第七章
第七章 风无痕,窃笑有眼无珠人
尽管那个天师不过是打著行善积德的幌子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但首先,他是一个人。
而滕根、穷奇虽为世人除鬼疫,但首先,它们是凶兽。
凶兽噬人,莫论因由,难容於世。
凡间多有修道之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他们或许不屑与那些打著黄老道旗号,蓄养弟子,自命仙师的天师为伍,平日避居深山老林,学道炼丹,但他们却容不得凶兽杀人夺命,为祸人间。
更何况其一者,乃被舜王放逐的四凶之族!
虎啸山林,烈风拔地盘起,几乎把山林夷为平地。
云从龙,风从虎,呼啸的黑色狂风中,那头凶悍的猛兽张开双翅,露出两排狰狞森利的牙齿,慢慢走向被打倒在地的几名所谓的得道高人,走动之间羽翼收折,身躯拉长,棘鬃化作蓬头长发,走到为首的中年道人面前。
歪了歪头,分腿蹲下身来,捡起一片被兽爪踩碎的桃符,精绿的兽瞳露出不屑之色。
"度朔山的鬼虎尚且见我就抖,你们想凭此等虚有其形之物来降我?"
抓著桃符的手稍稍用力一捏一搓,便将之揉成碎末。传说上古之时,有兄弟二人,曰荼,曰郁,住度朔山上桃树下,简百鬼,鬼妄入,援以苇索,执以食虎。故桃符为仙木,能御鬼驱邪。
却不想那头吃鬼的老虎,尚且惧怕那穷奇凶兽,更何况此等借形慑邪的东西?
高大的男人双臂著地,上身伏前,便是化了人形,也仍是似极了一头野兽。凑上前去,嗅了嗅,又自舔了舔嘴唇,嘟囔著:"自以为是的人不好吃,不过总比没有的好。也罢,将就了……"
边说,边一把将面前的人提了起来,道人被他抓在手中竟是如同提起一个孩童般轻而易举。
獠牙的嘴巴在眼前张开,而即将成为怪物果腹之物的竟然是自己,生死之间那道人甚至顾不得施展什麽法术,只能本能地又蹬又踢试图挣扎,可惜拳脚打在男人刚韧结实的躯体,犹如蚍蜉撼树,只让那恐怖的怪物因为猎物的鲜活而感到更为高兴。
眼角獠牙落下,突然一阵金光晃花了道人的眼睛,力度一失摔回地上。待他好不容易看清楚,就见那怪物嘴里被镶上了一个类似箍在骡马口鼻上的黄金辔口,令其只能从喉咙发出愤怒的呜鸣之声,一根连著辔口的锁链将怪物限制在离他三尺开外,而控制著锁链的,竟是一个身穿盔甲的青年。
几名道人可说是捡回一条小命,他们互相搀扶著爬起身,不由打量那青年,见他不过年过弱冠,相貌丰俊,英姿飒爽,也不知是哪家诸侯麾下小将。又见无论怪物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挣脱嵌紧在面上的禁锢,便知道那黄金辔具绝非凡品。
这青年看来并非同道中人,但此时见穷奇被擒救了众人一命,便纷纷上前与青年稽首施礼,为首的道人言道:"多谢这位将军出手相救,我等乃鹤鸣山张天师门下弟子,适闻此地有凶兽作恶,欲以降伏,不想……唉,惭愧惭愧,这凶兽好生厉害,我等不是对手,险些便早了毒手。"
这青年面相清隽,眉间淡淡疏离,扫了几名道人一眼,并未回答,转头看向四肢著地此刻犹如野兽般从喉咙发出低吼的男人。
对方不搭理,那道人极是尴尬。蜀之鹤鸣山,乃天师张陵得道之地,道法高深,传说能使鬼吏,能驱妖邪,所创之五斗米教,更为世所尊崇。却不曾料到这青年居然全不买账,手一扯,强行拉了那妖怪便要离开,道人愕然之间连忙上前拦阻:"将军且慢!!"
青年停步,略略皱眉。
道人连忙说道:"将军留步,此乃上古凶兽,大意不得!将军还是将它交给我们带回鹤鸣山,交由嗣师处置吧!"
青年淡淡扫了他一眼:"你们要如何带他上路?"
道人一时语塞,他们连抓都抓不住这只怪物,更不用说捆绑上路,寻常绳索是绝对不行,於是不由看向那青年手上禁锢怪物的链条辔具。心中均想这青年既不是修仙之人,想必是偶有奇逢得了这降魔的宝贝,便又觉著如此宝物落在一个不懂道法的人手里实在浪费。
便忍不住道:"敢问将军手中宝物从何而来?"
青年道:"山中偶得。"
道人点头,问:"将军有所不知,此物能降妖魔,并非寻常兵器……"道人斟酌了一下,虽知要对方借这宝贝一用实在有些不通情理,但眼下凶兽成擒,却又不能计较其他其他,便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青年浅淡的眼神让道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乃站在佛前通天神眼之前,一切隐晦之思被彻底看透,语气一窒,但还是硬著头皮说道:"不知将军能否借这宝物一用,待我等将凶兽押赴鹤鸣山,自当原物奉还!"
青年没有回答,突然手腕一翻,只见那辔口立即变形收缩顺了锁链落到青年手中,几名道人见他放开穷奇,登时大惊失色,慌忙退开。只是那凶兽虽然得了自由,却亦不敢放肆,朝那几名道人咆哮几声,竟仍是半坐地上并未立即扑上前去撕咬。
那宝贝在青年指间敛去金光,化作十字羯磨杵,见得众道士看得目瞪口呆,冷冷一笑:"这不是什麽仙家宝贝,是诛妖的兵器。凶兵噬主,似你们这般连真形都看不出,拿上手,就得被绞作粉碎。"
"这、这……"
几名道人面面相觑,似是不信,青年见他们神色,嗤笑地伸手将羯磨杵交出:"如若不信,但可一试。"
道人们始时也是犹豫,但见青年手中的宝贝光华四溢,也不由蠢蠢欲动,心想说不定是这青年言过其实,语出恫吓想他们知难而退。那为首的道人整了整衣冠,咳嗽两声,道:"贫道虽道行尚浅,但为了降妖大业,只管一试!"
言罢伸手过去自青年掌中取过羯磨杵。
青年居然也任他拿走,脸上不见惋惜之意。道人抓住羯磨杵,开始也有些紧张担心,但觉得握著黄金杵身指间只是略感冰冷,并无大异,当即面露喜色,若这宝物当真如青年所言之神奇,这岂不是认他为主了吗?!
几名道人见他拿了宝贝,隐隐露出豔羡嫉妒之意。
可不等那道人高兴过来,忽然听到有东西掉落地上的声响,感觉就像有什麽从自己身上掉落了,低头一看,赫然看到地上掉落的竟然是他的五根血淋淋的指头!
手中羯磨杵不知何时化作十字刃形,刀锋何等钢利,竟让他感觉不到切断手指那一瞬的疼痛。
"啊!!──"十指连心,更何况五指齐断?!剧痛传来,那道人凄厉惨叫,然而未等他撒手丢掉这柄凶器,便在下一瞬,那十字利刃飞旋而动,眨眼之间血肉飞碎,白骨寸断,竟将他整只右手绞作碎末!!
其余道人见他惨状面露惊恐,但暗地里又不由庆幸适才未曾抢在前头,否则这碎掌之人便是自己。
绞碎了道人手掌的凶器转瞬划空而归,落回青年手中,却是安安稳稳地不动分毫,刃面不曾沾上半星血污残肉,足见其锋利之度已是匪夷所思。
惨失一掌的道人几乎痛得昏去,然而剧痛每次在他眼前发黑之际又将他生生扯回。道人又恨又怒:"你、你这妖人施妖法害我!定是那凶兽的同夥!!"当下气急败坏地叱那身旁愣了似的几人,"还不快去把这妖人拿下!!"
青年摇摇头,淡然说道:"我并非妖人,这也不是什麽妖法。我之前已经说过,兵凶,则噬主,你却偏要一试,如今断了手,与我何由?"
"荒谬!你、你这是狡辩!快拿下妖人!!"
那几名道人此时方回过神来,纷纷举起桃木剑要扑上前来。
青年皱了眉头,没有动作,但手中本来不过每片半尺左右的刃锋骤然伸出二尺之长,闪著寒光的刀锋,若似实在那般飞速回旋,恐怕碎的就不止是一只手那麽简单。
几名道人赫然止步,哪里还敢上前。只剩下那个受伤的道人气急败坏地咆哮怒喝,可偏偏手下人并不听命,裹足不前。
青年不再多说,抬步前行,那几名道人不敢阻拦纷纷让出道来,青年并不回头,喝叱道:"跟上。"
"嗷──"那凶兽所变的男人朝青年的背影一声低哮,竟真是乖乖尾随而去。
林中几名道人更是面面相觑,此时方才急急忙忙给那为首的道人疗伤。
"妖人!!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断去一掌的道人怒恨交加,就像枭鸟凄厉的叫声在山林回荡。
"你是故意的。"
男人的脸庞遮掩在过度蓬乱的头发下,只露出的下颚的脸部线条棱角分明,按理说当是张粗犷的脸孔,难怪凡人看来会将他当做乌丸狄戎等蛮夷之人。
腾戈没有停步:"何以见得?"
名曰奇煌的凶兽很是意兴盎然,似乎发现了比美味的人肉更吸引他的东西。
"你明明可以直接将之驱走,偏以神兵诱之,令其为贪欲所迷,断去一掌。如此一来,便叫那些道人知了厉害,日後若再想纠缠,便先要掂量,自己的本事是否高得过那鹤鸣山门下弟子。"
腾戈并未急於否认。
"那道人虽是愚笨,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风过无痕,就像青年嘴角的一抹浅笑,"我你同夥。"
穷凶极恶 第八章
第八章 食人狼,猎人血肉人猎之
荆州有凶兽,为妖人所驭。
鹤鸣山张天师门下弟子欲以降伏,岂料妖人法力高强,被断去一掌。
消息一经传开,顿时让道家大为震惊。连鹤鸣山也奈何不了,其他人的修为又如何能够降伏凶兽?!
一时间只闻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然而乱世之中,也只有那些游方道人有这份降妖伏魔的闲心。
没有道法仙术的寻常百姓却反倒不甚惊慌。
比起那些不曾见过,也许有,也许没有的妖怪,一路烧杀抢戮、为了争夺地盘不惜屠城的兵马,只是吃一两个人的妖怪反而没那麽可怕了。
至於腾戈和奇煌则依然固我,荆州幅员广阔,相传禹划九州,始有荆州,要找两只不怎麽有意张扬的妖怪其实也不容易。
荆州南郡城郊树林。
吃掉最後一只鬼疫,硕大野兽嘬了嘬嘴巴:"难吃,太难吃了。"为势所迫,他也是不得不跟在腾戈身边,与他一并剪除蛊鬼疫,近月来吃了一肚子的毒蛊。
青年平躺在石上,双手交叠在脑後,半靠半躺地假寐,对於发生在不远处的杀戮充耳不闻。阳光透过树冠,斑驳地落在他青色的盔甲上,风摇掩映,徐徐清风拂动鬓边碎发,那张清隽的容貌也多了几分自在施然。
看到他闭目似已睡熟,奇煌圆硕的兽目眨了眨,轻至无声地靠近去,他的身躯硕大,但步履却犹如存了肉垫般落地无声,尚有三步之遥,此刻只要往前疾扑便能将石上猝不及防的青年咽喉咬断!
忽然一卷金光旋动,指头灵活旋转著的羯磨杵,杵身不时折射出刺目光芒,扎得凶兽眼睛刺痛。腾戈仍是闭著眼睛未曾睁开,但只要奇煌当真扑上去,下场绝对是被揍个半死。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那份悠然自得实在令人磨牙,"奇煌,你倒是与那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的无爪蚯蚓颇为相近。"
"哼。"
巨兽停了步伐,狠狠瞪了平静的睡颜半晌,喷了个响鼻转身走开。
待那故意弄得沈重无比的脚步声远去,腾戈却又张开了双眼,从岩石上缓缓坐起。指停不动,握了羯磨杵,过了许一阵子,收紧的手指再度松开,便见十字杵身在他掌中渐化单形,并为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腾戈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摘下发顶束冠,青丝披散下来的瞬间,在头顶两侧蜿蜒出两道光弧,弧线变作实形之物,竟是一对深红色的犄角!这对角形态优美,侧枝外伸,枝端尖锐,豔红色的细茸毛覆於角上。
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角而後抓紧顶端位置,握著利刃的手缓缓抬起,竟是一刀锯了下去!顷刻鲜血自伤口处喷涌而出,断肢之痛最短距离地袭击了脑海,疼得他双眼发黑。利刃切割角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他的手依然很稳,仍然一点一点的锯著。
黄金刃面光滑平整并不沾血,血水流过刀刃染了他一手。
"哢──"
一根断角完整地落在他掌中,腾戈看都不看随手丢开,然後又再去锯另一边的角。
过了一阵,就听"叮当──"一声,羯磨杵也从指间滑落,腾戈脱力地躺回石上,气息虚弱得仿佛只余一线,鲜血从断角中流出来,他却未去理会,只愣愣地看著天顶碧空无垠。
云帆在碧蓝天幕上自在飘移,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雪白无暇,不存半点阴晦之色。一直只见淡然的眼睛,此刻流露出强烈的情绪,缅怀、痛楚、不甘、希祈……太多的情感,汇集起来,隐隐化作一抹浓重如墨的绝望,便似过多的绚烂颜色重重叠叠最後成了黑褐。
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却因无声而听不到他在唤何人。
良久,被锯断的残角上血水渐渐凝固,覆盖角身的茸毛湿漉漉的变得更加豔丽。
他又在石头上躺了很久,然後坐起身,捡了青铜冠,隐去头上双角,重新束发。而後收回羯磨杵,跃落巨石,往奇煌所往的方向走去。
石面的血迹干涸未退,而石头下乱草丛中,一对鲜红的断角被人抛诸脑後。
"你好像很虚弱。"
南郡城内一处宅院正大摆筵席的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瓦顶上蹲著的硕大凶兽。
凶兽初来乍到,铜铃大的眼睛垂涎地盯著下面一个啃著大鸡腿跑来跑去的大胖小子,说话也似乎心不在焉。
问题被下面喧嚷的声音淹没。
坐在屋脊上的青年背了月光的脸没能让人看清楚他的表情。
清淡平和的声音,依然如故:"所以你想试试我的味道?"
"……"
奇煌只是敏锐地觉察到腾戈身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腾戈有一丝情绪波动的斥责,或者是拿出羯磨杵恫吓他,那麽他的牙齿就会在下一刻撕裂他的咽喉。可对方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让他摸不清底细。
或许有这个可能,可奇煌有点被打怕了,并不想为了这个小小可能又给腾戈一个借口狠狠揍自己一顿。
奇煌低声嘟囔了两句,然後转开话题:"荆州的蛊鬼疫差不多都叫我给吃光了,也该放我走了吧?"
"去留不由你我。若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开明兽君。"
野兽龇牙:"问他?哧──"兽族向来用力量说话,以强者为尊,开明兽能伏万兽,为天君镇守天门,自非等闲。
虽然他心中对那开明兽极是不屑,可也不敢去惹那万兽之君。
而且与野兽讲道理?那绝对是废话。
就像不可能跟一头野兽商量:"别吃我,我给你钱。",跟万兽之君说:"这活我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那绝对是找挠的废话。估计上一个这麽说的家夥,在昆仑山下的尸体已经成花肥了。
奇煌极是可惜地看著下面来来往往的人,若换了以前,这里转眼之间就能血流成河。
这麽多的猎物,他会奢侈地只咬掉这些人的脑袋,便似凡人择美味而食,吃鸭弃肉只食其舌,吃鱼弃腩只食其唇。
忍不住吸了吸快要滴出来的唾液,他瞅了腾戈一眼:"不让我吃人,倒是你,又以何为食?"
"人。"
"原来你也吃啊……啊?!!"奇煌猛地转过头去瞪住腾戈,"你吃人?!"
腾戈回答:"凡间凶兽多喜食人肉,十二恶兽,嗜食人脑者有之,嗜食脏腑者有之,更有嗜食人眼、舌头、耳朵之者。各有所好,何奇之有?"看了奇煌一眼,复又低头,目光落在院中,只是如果说奇煌看著凡人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垂涎欲滴,腾戈的眼神,便是一种自我克制的隐忍。
"狼食山中走兔,冬日腹饥,遇人尸而食,甚喜,不可自拔,後猎人而食,终为人所猎。" 清隽的脸露出一丝笑意,"要真算个数儿,我吃的人,可不比你少。"
奇煌深以为然地点头,但马上觉著被耍了般,咆哮怒吼:"你既吃人,为何不许我吃?!"
穷凶极恶 第九章
第九章 战鼓擂,兵凶战危解重围
号角喧天,战鼓擂动,马蹄踩踏大地,如地龙翻身,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大军掩杀,两军前锋对撞,一时间人仰马翻。
厮杀的战场上,或许有十步杀一人的高手,或许有一日挡百的猛将,但更多的,是一刀一刀砍杀敌人的士卒。从出生受母亲哺乳,得父亲养育,领师长的教诲,十数年、或数十年的光阴如此漫长,然而在这里,死亡的结束来得出乎意料的简单,在砍死对手的下一瞬,很可能自己的脑袋就被身後的敌人一刀砍落。
事实上,鲜血染红了人眼,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刀下去夺走的是一条人命。这个时候的人,或许比凶兽更加凶残。
兵凶战危之地,寻常百姓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偏是山丘之上,却有两人并未走避。下面血流成河,杀声震天,坐在树荫下的青年仍只是背靠树身,闭目养神。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头赤褐鳞甲的凶兽蹲了後腿,盯著下面激烈的战况。
每每见到一颗脑袋被砍去或被剁碎,他都会发出呼噜一声的叹息,似乎在惋惜著。却非因为怜悯凡人的性命,而是觉得如此浪费还不如叫他吃掉。
看著看著,便忍不住头回瞅了那青年一眼,心里暗自嘀咕,什麽人啊,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太不讲道理了。
荆州自古乃蛮夷汇集之地,自古与中原不睦,有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东汉末年,蛮乱更剧,尤以荆州为最。
《水经注》有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构溪、力溪、无溪、酉溪,辰溪其一焉,夹溪悉是蛮左右所居,故谓此蛮五溪蛮也。故长沙、零陵、武陵常以蛮寇作乱,蛮寇自封将军,攻打城邑。南郡富庶,少不免成为蛮寇眼中肥肉。
如今蛮寇来袭,南郡郡守自是组织军队拼死抵抗,然蛮寇凶悍,屯聚积久,众至万余人之多。
官兵开始还能抵挡,毕竟比之蛮寇,他们的兵器和战甲均是好上许多。
只是打了一阵,却不知为首者是何人也,指挥战阵变化显得太过频繁,若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或许还能顺其所想,可郡内兵丁向来安逸,平日操练也少,匆忙披甲上阵,阵法多变不但没有应有的效果,反令前阵後阵更加混乱。
蛮寇可不管这些,只管直冲突破,顿时把那花架子太多的阵势冲得更乱。
蹲在山岗上的奇煌丝毫没有相助的意思,在他眼里,可没有汉人、蛮族的分别。
人就两种:好吃,不好吃。
阵势一乱便极易出现破绽,只见一队蛮寇在横冲直撞之下突破了官兵的侧翼,竟直接往中阵突入,一阵人言马嘶,便见一名盔明甲亮一看就知道是领军之人的男子被一众亲信护卫保护在其中,不断地往後撤退。
然而蛮寇眼里,这就是到口的肥肉啊!岂可放过?
一时间蛮寇像闻到腥味的饿狼一股脑地扑了上去,马下血肉横飞,渐渐逼近。那男子估计也是初上战场,在中阵运筹帷幄他在行,可当看到那些凶残嗜血的蛮寇挥舞著带血的大刀冲近时,一时也慌了,连腰间的剑也忘记抽出来。
想圈转马头避开厮杀,偏偏胯下的宝马却被厮杀声惊吓得死活不肯挪步。他的马当然是百里挑一的神骏,可就因为神骏,府里精心喂养,平日顶多带出草原遛遛,还舍不得它多受累,哪里遇到过这般厮杀喧天的场面?
男子心里著慌,这一回头,一柄大刀当头砍落!
"咦?"正无趣地关注战事的奇煌突然注意到一点奇怪的波动,也几乎是同时,在他身後的腾戈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露出了一丝疑惑。
千钧一发!突然一道白影从树林间扑出,一下子便将那男子从马上撞了下来,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看清楚此乃何物,那道白影已将那男子带起,飞一般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冲入树林!蛮寇岂肯放过,连忙率兵追去。
主将一去,更是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之下,那些被主将留下来的士卒只能成为刀下亡魂,活著的人倒戈而逃,瞬即溃败。
只是腾戈和奇煌却对胜负全无兴趣,奇煌眼神不错,就算隔了老远,也看清了那白影的模样,龇牙一笑:"怎麽回事?白泽不是该在东海之滨麽,来这种地方凑什麽热闹?"
却说那白影落入树林,不敢停留负了那将官往林子深处奔去,林木间之间掠过一剪淡淡的浅白光芒,却见是一头毛发白如皓雪,犄角银光华贵的白鹿!但这白鹿身躯高壮矫健,并不似寻常得野鹿四肢为蹄,却是锋利的爪子。
白兽并非骡马,平素鲜少负重狂奔,如今负著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让它跑得很辛苦,跑了一阵终於便前蹄发软,一个踉跄把背上的男子给甩了下去。
"李郎!!"那白兽竟然能说人言,一声惊呼便停步回头。
那男子被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过脸上并未露出惊慌之色,似乎早就认识这头白兽,他爬起来,见白兽上前去,伸手搂了那修长的白色脖子,温柔地抚摸柔软的毛发:"露儿,你救了我一命。"
白兽的声音似是温婉女子,它摇摇头:"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丧命在猎人箭下……你又收留我在府中暂住,这些恩情,却是无以为报……"边说,雪白的毛发散发出一阵美丽的淡光,身形变化,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只见是白衣如雪,温婉貌美,我见犹怜。
她从袖里取出一帕细细替那将官擦了脸上的草屑泥块,这将官看来也是个俊朗男儿,眉间带了几分傲气,此刻见那女子如水温柔,不由心神动摇,忍不住一手握了那柔荑小手,暖玉温香不能自已。
郎情妾意之下,他们显然忘记了还没脱离险境。
他们只当已经离开了战场便是安全,却不知蛮寇乃山中之民,对於入山搜捕猎物向来在行,便很快寻得了他们的踪影,很快追了上来。
等二人发现不妥之时,已被手握利刀的蛮寇团团包围。那将官慌忙抽出腰间佩剑,将女子护在身後,可是握剑的手仍是紧张得有些发抖。
蛮寇只顾著追捕将官,却没有料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比起领兵的将官,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更能挑动蛮寇肆虐的欲望。蛮寇都不急著上前,反正面前两人如今不过是甕中之鳖,那些淫秽的眼睛露骨地打量白衣女子,更是口出污言,把男子气得满脸通红,可又发作不得。而那女子似乎也不曾经历这些,吓得躲在男子身後。
蛮寇慢慢收紧包围,不时还有人用刀尖挑衅地碰一下那将官的剑,等那将官扑上来却又哈哈大笑著躲开,只当是戏耍老鼠一般。突然有人一剑磕掉了将官的头盔,令其发髻散落,甚是狼狈,白衣女子在他身後吓得索索发抖,可又不愿舍下情郎离开,咬了嘴唇,楚楚可怜。
"把这女子送去给将军吧!至於此人留下脑袋就行了!"为首一人看来是腻味了,大喝一声,不由分说举刀砍来,将官虽早有预备举剑相迎,奈何对方力大如牛一刀只震得他虎口迸裂,连剑都握不住。
狞笑的蛮寇高举钢刀,就要当头砍落,女子惊呼一声扑上去护在将官身上,眼看便要做对同命鸳鸯。
"啊──"短暂的惨呼。
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的将官过了一阵,似乎觉著脑袋还好好地架在脖子上,奇怪地睁开了眼睛,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血腥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方才还如狼似虎的蛮寇此刻已没有一个是有活气的了,脑袋破瓢般流著红红白白的稠浆,肚子被咬开一个大口肠脏流了一地,或者被咬断了四肢却放著任其流血,其状之惨烈实在他平生未见。
一只雪白的爪子踩在一个很快就变成尸体的蛮寇身上,锋利牙齿的嘴巴吐掉了一条被生生撕裂下来的手臂,鲜血把爪尖附近的白毛尽数染红。
这头白兽比女子的真形更加壮硕,只是顶上的角莫名地被挫断,但隐约从那仅余的角根,可以看出那颜色并非银亮,却是豔色如血。
它缓缓起头,口吐人言,却是男子声音。
"云露,你在这里做什麽?"
穷凶极恶 第十章
第十章 东海滨,通物神兽曰白泽
白泽,乃上古神兽,能人言,达於万物之情,得祥瑞神兽美誉。
这头姿容优雅高贵的神兽,赫然就是神兽白泽!
"腾戈!"
名曰云露的女子见了白兽,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正要上前,可下一刻,就被紧随其後出现的凶兽吓得脸色发青:"穷奇?!"
比起一身皓白如雪的白泽神兽,棘鬃倒立、浑身鳞甲的凶兽实在过於狰狞可怖。
连那将官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拔剑,一下抓了个空。
只不过凶兽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铜铃大的精绿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著踩踏在累累尸骸上的白兽,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白兽却没有理会身後的凶兽,甩了甩修长的脖子,化作人形。
见是位身披盔甲,容貌清隽的青年,眉目间神色淡然,只是看向云露的眼神略略带了责备之意:"中原战乱,你离开海滨,孤身前来,难道不知道危险吗?"
"我……我……"初逢的喜悦顿时被重言打散,云露娇弱,被他这般责备,便忍不住眼眸含泪,甚是委屈。
那将官虽然有些害怕在青年身後虎视眈眈的硕大野兽,但云露显然是认得这青年,又见青年一出手便解决了那些蛮寇,此刻心里面是松了口气。
但见云露被责,在他怀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气,一把搂紧娇弱的女子,拦下话来:"这位兄台不问缘由斥责露儿,未免有失妥当吧?"
青年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扫过来的视线却淡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就好像在云露身边站著的男人不过是一根木桩。
云露不想他二人冲突,连忙按了将官的手,小声说道:"李郎,他是我的一位族兄……"
腾戈眼中闪过一丝嘲意,却并未否认。
将官闻言恍然大悟,连忙欠身行礼:"在下李逸轩,不知阁下乃露儿兄长,多有冒犯,还请恕罪!"礼貌周周,颇有儒家风范,可惜蓬头散发一身狼狈折去了不少翩翩风度,"云露与兄长久别重逢,必有很多话要说,不如回城再续。若不嫌弃,露儿的兄长可到我府中暂住,露儿,你说可好?"
云露乖巧地点头。
腾戈却未出声应承。
见他不说话,云露不由得有些著急:"腾戈,你还生云露的气吗?"眼睛发红被泪水湿润,嗔语难言,"我不是故意让伯父知道那件事的……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一时失言,伯父就不会……"
腾戈忽是笑了:"你说与不说,他迟早是会知道。白泽一族自命神兽,又岂能容得凶顽之徒?"
"可你……"
"送你们回去可以,但李府我们不便停留。"
"为什麽?"
腾戈稍稍仰了下巴,示意她看向後面的奇煌。有这头凶兽跟著,只怕是进不了李府的。
云露看了奇煌一眼,虽说那凶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但过於狰狞的兽相仍是令她恐惧:"那、那是穷奇吧?你怎麽跟它在一起?"
"他叫奇煌。"
虽然对穷奇的存在惊怕不已,但她还是坚持道:"腾戈,你与我一起入城吧!其实李郎……"她看了一眼李逸轩,"李郎是郡守之子。"
腾戈笑了:"怎麽?莫非你还打算让我进城讨赏?"
"我并非此意……"云露有些脸红,她虽是神兽,但毕竟身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遇上腾戈,自然不愿就此分别。更何况这回城的路上很可能再遇到蛮寇,她又不能变出兽形护送李逸轩入城,若有腾戈相助,那李逸轩可保无恙。
腾戈的脾气她知道,虽然表面淡漠,但只要多求他几遍定会心软,只是……她悄悄瞅了一眼後面那头一直安静得近乎异常的凶兽穷奇,犹豫了一下,便对腾戈说:"那能不能让它在城外待著,你与我一同进城……我想与你多说些话,你离开东海之滨多年,族里变化挺大的……"
这一抬头,对上腾戈清澈如水的双目,好像所有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云露不由有些尴尬,她一向认为耍小心眼很不好,可对著这个以前对她犹如珍宝般疼爱的族兄,便总是多有依赖。
"可以。"
"咦?"
"我可以留下。"
腾戈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过身走到奇煌身边,吩咐道:"你变作人形随我入城。"
奇煌咧开满是利齿的嘴巴,本来就凶狠的模样更加吓人:"你就不怕我在郡守府里发难,坏了你那族胞的好事?"精绿的眼珠子越过腾戈扫了云露一眼,对於她被吓到的发抖很是得意,"你瞧瞧,她都快抖散掉了!"
腾戈回头看了一眼,然後点头道:"你说的也对。"
说罢,手腕自腰间翻出羯磨杵,左拳不由分一把拽了兽颈上的棘鬃,横手一扯将之掀翻在地,一脚踩住,以手掀开它的嘴巴把羯磨杵往里一梗,羯磨杵立即化出辔具之形将野兽颚口牢牢锁住。
近月来奇煌在腾戈严密的看管下无法作恶,倒也很久没被这般羞辱。然而兽性难驯,更何况这头凶兽,当下一声咆哮抬爪狠狠拍了过去,腾戈抬起手臂硬生生地受了他一记,也震得手臂麻痹。
可他不但不恼,反而微微笑了起来:"果然……太乖的话,便无趣了。"
奇煌自喉底发出咆哮,竟有几分恐惧之意。
一路上倒也太平,不曾遇上蛮寇,远远看到南郡城墙时李逸轩不由得是大大松了口气。
待他们一行四人回到郡守府,顿时把府内呼天抢地的众人给吓了一跳。
郡守李肃虽有三子,但李逸轩却是他老来所得,是他最宠爱的麽子,自是寄予厚望,李逸轩也不负众望,自幼饱读诗书,研读兵法,说到行军布阵更是颇有心得,此番蛮寇来犯,李肃力排众议,派李逸轩上阵,自是希望他立下战功,他日好继承郡守之位。
谁想兵丁回报,道李逸轩於两军阵前被妖怪掳走!只把李肃吓得魂飞天外,李逸轩生母更是伤心欲绝哭得昏死过去。
正在悲痛欲绝的李郡守打算再召集兵马,好歹把尸体给找回来的时候,忽然就见李逸轩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一问之下,李逸轩当然不可能说是被云露所救,便推说被蛮寇所掳,生死关头幸得云露兄长出手相救。
李肃见腾戈器宇轩昂,虽心中存疑,但中原大地能人辈出,多有奇人异事,若是大惊小怪,倒显得他见识浅薄了。至於腾戈带来的那个高硕强壮却以金辔锁面的男子许是他的军奴,满身血痂惨不忍睹,想是在乱军之中被刀兵所伤。但就算浑身浴血,居然仍未倒下,此人之勇悍,实令李肃惊叹。
时是战乱,能得一能人猛将何其幸哉?更何况是救了他儿子的恩人,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安排住处。
至於云露之前被李逸轩带入府中时因其来历不明而被府中个人疏远,但如今见她有这麽个能从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兄长,众人也不由得对她另眼相待,李夫人更是上前挽了她的手软声说话,云露大概从未遇到这般境况,不由得脸带红粉,更是讨人喜欢。
待仆人引腾戈穷奇入西厢歇息,李逸轩便终於忍不住拉了云露,小声道:"那个,你那族兄还真是挺凶的。"那狰狞的野兽在那青年手下犹如猫儿,甚至骨头断掉的声音还犹在耳边,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云露低头,若有所思,半晌才闷闷地说道:"腾戈以前,连一只蚂蚁也不愿踩死……"
"那怎麽会变成现在这般暴虐?"
"我也不知道……"云露沈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条死寂的村落,火烧云的天空刺目得叫人心惊,白泽一族所自傲的雪毛被地上流淌的血液染成了另外一种鲜豔的颜色,银白色的角也从此不再,它的嘴里,正咀嚼著血肉,爪下踩著的,是四分五裂的人体残躯……
穷凶极恶 第十一章 违天悖理我自由
第十一章 何言疾,违天悖理我自由
南郡乃富庶之地,郡守府虽不至奢华,但也颇为气派。
西厢客房虽是无人,但平日仆役勤於打扫,干净整齐,此时坐在床铺上的男人仍旧赤裸著上身,身上的伤也不曾上药。
仆役送来热水装满了浴桶,虽然有些奇怪明明安排了两个房间,但这两个人却只住其一,不过见那浑身鲜血的男人如此凶蛮,甚至还要被迫上辔,大概是那青年将军要近身监管免得那家夥逃脱的缘故。
等人都走了,奇煌也不管腾戈有没有吩咐,直接走到大浴桶前,扒掉衣物跃入水中,清水顿时被血污泥泞弄得浑浊不堪,不知是不是扯到了断骨的侧肋,他一边洗一边闷声哼哼。
过了一阵便有大夫过来给他正骨熬药。
狠狠吃过一顿苦头的凶兽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好肉不翼而飞,等上完了药,看向腾戈的眼神更是愤恨。
事实上腾戈对他那种不甘心的眼神相当严重地漠视,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向外面的视线若有所思,待大夫走了,他忽然一抬手,收回了奇煌面上的黄金辔。
奇煌嘴巴一松,总算能够说话,不由冷哼一声,道:"怎麽?不怕我咬掉那个小少爷的脑袋了吗?"
腾戈也没回头:"未尝不可。"
"哧──"凶兽嗤鼻,他虽言之放纵,可要是他当著把人给吃了,回头还不得把他煎皮拆骨,他可不吃这样的亏。
门廊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不等对方敲门,腾戈起身开门,外面站著的便是那娇柔的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唤她:"云露。"
云露看了房内一眼,坐在床上的男人赤身裸体未著片缕,精壮的躯体沈於阴暗之中,明明已成人身,却依然如同一头充满了爆发力的野兽,云露不由脸上一红,移开视线:"腾戈,我……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腾戈迈出门去,顺手掩了门板,把野兽不满地呼噜声关在屋里。
"说吧,你离开东海之滨,到这里所为何因?"
旁人或许不知,但腾戈却知云露乃白泽族族长独女,在族里身份娇贵,若非事出有因,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中原。
他这般单刀直入,倒让云露一时错愕,也知是瞒不过腾戈。
她也没有隐瞒:"族里的《白泽图》失踪了。"
腾戈闻言神色一凛。
《白泽图》,又称《白泽精怪图》,此书乃上古时白泽先祖受轩辕黄帝托付所著之典籍。白泽通晓天地万物,不但知其形貌,更通悉驱除之法,其所著之典籍,并非如《山海经》、《十洲记》只载物形,乃录有凡间山川草木百物精怪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绘影图形,并记载每物驱除、劾制之法。
辗转经年,如今流传於世只余残本。凡人按图索骥,尚可因其一隅而驱百恶,更何况存於白泽族中的真本。此籍不但内藏天下精怪之真名,能持书能以其名呼之则去,更能制御鬼神。
镇族之宝,又怎会轻易遗失?
"这是怎麽回事?可知是何人所为?"
云露摇头道:"只知族里的守卫为利斧所伤,没有看出是何方精怪。"
此言令腾戈暗暗吃惊,竟连通晓万物的白泽也看不出盗书者的真形?
"《白泽图》关系重大,必须寻回。只是上古至今,白泽一族人丁凋零,能入凡寻书者不过几许。"她看向腾戈,"腾戈,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
"若能寻得此书,便是为我族立下大功,说不定就能……"
"云露,白泽族的事,如今与我无由。"
精致的脸上不由露出愕然,她似乎没有料到腾戈竟如此决绝。
"……你还在怪我,怪伯父,怪白泽全族,是吗?"
腾戈沈下眼帘。
女子轻叹一声:"自将你逐出东海之滨,伯父日日郁郁不欢,我曾见他夜里在你所居房中径自叹息。"
隐藏在眼帘下的淡漠眼神有了一丝动摇。
"其实我们一直想方设法让你回复正常,伯父更是走遍了仙山神岳,甚至入海访寻,可惜一直未能寻得良方……"
"回复正常?"腾戈打断了云露的话。
"是的。"云露没有注意到他渐渐变冷的眼神,伸出小手拉起腾戈,"你的血角乃因恶疾所致,以致令你一时失去常性,否则又怎会杀戮凡人,饮血食肉?!"
她的手有些冰凉,带著女子柔弱的坚强,却让腾戈在刹那间感到无比沈重。
没有得到腾戈的应和,云露还想再劝。
"嗜吃人肉可不是什麽恶疾啊,小姑娘!"
腾戈身後的门不知什麽时候打开,强壮的手臂横在门框上,斜著头自腾戈肩膀侧处露出来的脸被蓬发所遮看不清面目,但嘴角的笑容无比邪恶,看得人心里发慌。
"我道白泽达知万物,原来也不过孤陋寡闻。"
"你胡说!"
娇滴滴的女子气势略有不足,反而令那奇煌像看到有趣的玩具般笑得更欢:"从来没有人说穷奇吃人乃因恶疾所致,我就是喜欢吃人,能怎麽著?"精绿的眼睛闪烁寒光,"不过是吃几个人,犯得著那般大惊小怪麽?要不我去前院弄两个人过来,当场吃了,让你开开眼界?"
"你、你……"云露乃是雌兽,在族中时总是受到庇护,何曾遇过奇煌这般恐怖恶劣的凶兽,却又无力制裁,当下气得满脸通红。
"道不同,不相为谋。"腾戈打断了两人的对峙,"云露,此事你不必再说。南郡不宜久留,你还是速回东海之滨比较妥当。"
云露愣了愣,随即摇头:"我不走,刚到中原的时候,李郎救了我一命,我必须先报答他。"
腾戈皱眉:"之前你已在乱军之中救他性命,也算是还了恩情。"
"我……"云露欲语还休。
"仙凡有别,更何况你是神兽。"更何况自古以来仙女、仙兽、仙禽什麽的报恩的、以身相许的确实不少,但最後在凡人手里撂个好的可没有多少。
云露猛地抬头,对上腾戈清澈如水的眼睛,料不到竟被他一眼看透,然而当局者迷,陷於情爱漩涡的女子又岂会因三言两语所动摇?
"李郎与我心意相通,也早是知道我的身份,仍将我带到家中,可知他并不在乎世俗之见。"
腾戈见她心意已定,亦未劝阻,只道:"如此最好。"
说到情郎,漂亮的脸庞泛起粉桃的红晕,更见豔色,却忽然听到那凶兽森森的插话:"一个弃阵而逃的家夥,可不见得有多少能耐。"
云露气得满脸通红,看向腾戈想让他代她教训那口没遮拦的凶兽,然而却在看到腾戈洞悉了然的神情时愣住了。
"你……腾戈,莫非你也觉得……李郎非是可托之人?"
腾戈凝视她片刻,道:"此人权欲之念极大,易生魔心。若生於盛世,一旦失败,最多不过落个声名尽丧的下场,但时在乱世,却犹如飞蛾扑烛……"那双总是淡然无情的眼睛此刻闪过一刻锐利,"自寻死路。"
云露心里"咯!"一跳,她知道腾戈有通辨人心之能,可要她如何相信那个对她百般好的男子是个利欲熏心之人?
"若李郎为利欲蒙蔽,我也能将他导归正途。"
腾戈沈默半晌:"若劝他不住,你可来寻我。"後面的话戛然而止,其意不言而明。
女子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凝视著腾戈:"腾戈,你没有变,对吗?"
犹如蒲柳柔弱的背影渐渐远去,腾戈沈凝半晌,方才回头,对上拦在门口的奇煌,眼中带了几分玩味的打量。
奇煌被他盯得非常不舒服,爪子一飙出来,"哗啦──"一下在门框上给割出几道深刻的爪痕,咆哮之中显然夹合了恼羞成怒在里面:"看什麽看?!没见过穷奇啊?!"
腾戈点头:"确实,虽早闻四凶之族,但自古以来,我也就只见过你这一只。"
"那有什麽奇怪的?"奇煌嗤之以鼻,回身入房继续往床铺上面趴著,他一身皮坚甲韧,趴荆棘丛都没问题,但既然有柔褥暖枕当然也没必要刻薄自己。"你以为四凶能那麽乖乖听话被驱於边裔?我那时还小,否则也活不下来。"
上古之时舜王镇压四凶之族,把肆虐中原的四凶驱至边裔之地,战况之惨烈恐怕绝非似古籍记载的三言两语那般简单。
"既然知道凶族已不比从前,那不是该收敛一些吗?"
奇煌龇牙:"那敢情我吃个人还得夹著尾巴,偷偷摸摸?"
这事还能光明正大的吗?!
不过也对,吃个饭还得找地方躲著吃,确实没什麽道理。
腾戈失笑,忽然觉得这头凶兽虽然质恶,但倒不失率性。
"要照你这般四出肆虐,咬食无辜,若非天旨之上有你用处,天庭早该派出天兵前来降伏。"
奇煌恨恨地瞪了腾戈一眼,转过头朝里地磨牙,背上刺纹的天旨无时无刻提醒著如今他已是天君座前走狗。
"谢谢。"
安静的居室里腾戈的声音清澈明亮。
床上的凶兽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著了。
"违天悖理之事,好像也就只有四凶能有如此理直气壮。"
青年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浅浅的淡然,但里面却带了一丝自嘲,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半晌,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的野兽闷闷地哼了一句。
"你的角……颜色挺漂亮的……"
穷凶极恶 第十二章 三军战地滚头颅
第十二章 魅宾满,三军战地滚头颅
奇煌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他对腾戈还是无比愤恨,每每迫於其羯磨杵下驱除鬼疫,不得自由,更没法吃上一口美味的人肉,他都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他的喉咙。
可是有的嘶吼又忍不住回头悄悄打量。
尽管浑身青钢盔甲包裹的青年颀长的身形完全没有一丝那日所见白兽之姿容,可心里偏偏就像被爪子挠著般,老抹不掉如雪柔软的白毛,豔红颜色的角根,如果那不是一双断角,而是一对完整的犄角,与雪白的长毛一端配著,该应该……更漂亮吧?
奇煌心不在焉地吞掉嘴里咬碎的鬼疫,随手又抓了一只,塞嘴里继续嚼,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还百般不愿吃这种没滋没味的鬼魅之物。
站在不远处的腾戈状似随意地一抬手,羯磨杵带著锐利撕裂了空气,一只从他背後偷袭的鬼魅被劈开两半。
郡守府中,李氏父子便多番盛宴款待,席间除了感激腾戈救命之恩,还痛斥朝廷无能,乃令百姓陷於兵灾,又盛赞腾戈与奇煌乃不世之勇士,唱做念打,七情上脸,就差没当场敲碗碟来上一首"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以表达定国安邦之宏志,求才若渴之迫切。
若是换了怀才不遇的猛士,确实会被其感动,豪气一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就能把自己整个给卖了。
可惜腾戈却一直态度清淡。
敬酒,他喝。夹菜,他吃。
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热情。不曾断然拒绝,也不曾感激涕零。
反而让李氏父子一时无从下手,莫可奈何。
李肃也曾私下嘱咐李逸轩,看能不能让云露出面劝说兄长,但李逸轩却觉得若借女子之手行事,实在有欠光明正大。
以德服人,方得心悦诚服者。
如今天下乱象,群雄并起,他虽是一方郡守之子,但想那太祖高皇帝刘邦,称王之前亦不过是个小小泗水亭长。
他更知道腾戈并非凡人,而是神兽,至於他身边那个男人也是一头妖怪,如果得了他们的帮助,那别说是雄霸一方,就算是让天下随李姓,也绝不是没有可能!
腾戈岂有不知李氏父子的盘算,冷眼旁观,有时烦了应付,便带了奇煌出城除鬼疫,倒不曾撒手离开。
抬脚一跺,登云履踩碎了一只鬼疫的腰骨,把本来就扭曲的鬼魅碾得更不似人形。
他们所在之处正是之前两军交战之地,蛮寇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城里的人也不敢出来收拾尸体,故而满谷的尸体无人坑埋,生出了不少鬼疫。
忽然间尸堆中间有什麽动了一下,一具尸体被推开,从下面爬起来一样东西。
可这东西并不是黑乎乎的阴祟鬼疫,可模样委实古怪,看上去就像一颗被砍掉的人头,但要看仔细了,一颗被砍断的人头又怎麽会睁开眼睛,甚至自己转动?!
古怪的人头翻了个身滚出尸堆,然後又晃晃悠悠地滚到一具没有人头的尸体旁,瞄准了血肉模糊的断脖子凑了上去,说也奇怪,那颗人头咽下部位与断脖之处接合之後,但见肉根翻动,血脉连接,还生出皮肤!
过了一阵,合为一体的身体动了动,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发出"噶扎噶扎"的骨头磨合声,然後低头拍了拍这副因为早早被切断了脑袋反而没有在身上留下其他伤口的身体,无比满意。
然後一抬头,几乎是鼻子碰鼻子地对上一张蓬头遮面的脸。
"啊呀!!"吓得那怪物一屁股坐地上。
那男人一咧嘴,露出一排吓人的利牙,那颗占了尸体的脑袋怪物马上吓得动都不敢动,他虽是个小妖,但也是个有眼力的,虽然看不出面前这人的来历,可就看他身上那身妖气,还有邪恶到极点的气势,他毫不怀疑对方极有可能在下一刻把他重新从这副尸身的脖子上拧下来。
"借尸还魂?"
奇煌歪了歪头,他还没见过这麽有意思的妖怪,反而不急著把他给撕了。
不远处的腾戈随便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後一轮羯磨杵,直接切碎了附近还在地上蠢动的鬼疫:"此乃宾满。"收了羯磨杵,走过来瞧了瞧地上惶恐发抖的小妖,问奇煌:"你想吃这个?"
"谁要吃!!你瞧这肉都烂好几天了!!"奇煌极之唾弃这种吃死人肉的行为,善人肉香且嫩,活吃的滋味他是做梦都在想。但他一向有宁缺毋滥的宗旨,不屑饕餮一族那种什麽都往嘴里塞的吃法。
至於精怪妖魔什麽的他也就是一般般,所以他现在对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是像个活人,其实是借了死人尸体的妖怪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宾满对自己被直呼其名似乎非常惊讶,须知天下精魅何其多?草木、泥石、山岳、水流之中均能化精魅,但这些小物并无大恶,不为世人所重,便是天上仙人也不见得一一悉知其名。
像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眼前这个青年也就瞅了一眼,居然就能说出其名。
"您、您知道小的?"
"三军所战之处,生之精怪,状如人头,无身赤目……"腾戈对宾满的来历如数家珍,可忽是一顿,并没有再说下去。
想起昔日在族中,因族长只有云露一女,他自幼便展露过人之能,便被族人视为继任,其父更是对他苦心栽培,那本《白泽精怪图》他早是倒背如流,对内录之精魅妖怪自是知之甚详。
奇煌粗鲁地嚷嚷打断了他的思绪:"知道那麽多有屁用!这些个草木山川变出来的精怪一点味道都没有,跟人肉比那简直就是在嚼木头!"
宾满虽然不知二者来历,但见他们居然能把祸害人间的鬼疫杀得那麽干脆利落,实在不是他这种只懂得干些小偷小摸盗人尸体的小精怪能对抗的,所以表现得非常老实,听到奇煌这麽说,当下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很难吃,非常难吃!像我这种就是死人脑袋变出来的精怪,更加是特别难吃!"
被他两个这麽一打岔,腾戈心里一丝黯然当即被驱散无踪,只觉好笑,幼时的努力在这头凶兽眼中屁都不是,有些无奈,但其中亦有几分释然。
他看向宾满,那小妖马上老实地站直闭嘴。
"既是三军战处之精怪,中原战乱,倒让你们活跃起来。"
宾满嬉皮笑脸,十足个人痞子:"也就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我有一事差遣。"
"大仙只管差遣,小的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腾戈点点头,吩咐道:"给我留意一个能以一本古籍制御精怪的人,无论是男是女,是仙是妖,一经发现,马上回报。若能找到,许以黄金百两。"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宾满大喜过望,精怪不喜黄白俗物?那是谁说的?能力大的妖怪是能点石成金,可像他们这些小精怪,又不懂得五鬼运财,用的还是真金白银!在凡间,有了银子,还需要在尸堆里面打滚吗?活人都能买得到!
那宾满的这个新身体并不灵活,踉跄著东倒西歪地跑掉,大概是去找同伴帮忙去了。
"为什麽你对这些精怪态度那麽好?!"
闻奇煌问,腾戈奇怪地转过头来,看到高大的男人从蓬乱的头发下露出的精绿色兽瞳闪烁古怪的眼神。
这是不满,严重的不满!!
是控诉,绝对的控诉!!
虽然刚才命令宾满做事的态度也是在说不上好得到哪里去,差不多也就是大妖支使小妖的语气,在以力量为尊的妖界那是太普遍了。可比起动辄拳打脚踢,像对待牲口一样上辔封颚锁链加身,稍有反抗就直接踩断骨头的态度……也差太远了吧?!
腾戈笑了。
"首先,他很听话。"
奇煌嗤之以鼻,不过也没有反驳。能不听话吗?只要他随手一拍,这种没有多少力量的精怪马上就能被撕个粉碎,更别说是腾戈手里的羯磨杵。
"然後,如果是他领的天旨,一定会以头抢地,感恩膜拜,然後竭尽所能完成旨意交付之任务。可是你,"腾戈笑了笑,看著面前桀骜的凶兽,"时至今日,我想你每个晚上还没放弃把背上的天旨挠下来吧?"
"……你怎麽知道的?!"奇煌相当愕然,诚如腾戈所言,他每晚都试图把背部的纹印弄下来,可无论是用尖锐的指甲抠挠,还是借助锐利粗糙岩石磨砺,可别说是弄掉,就算是一点金丝都不曾蹭下来过,反而总是把自己的背部弄得伤痕累累。反正他几乎每天都挨揍,所以也不担心会被腾戈发现。
却没想到这一切在腾戈眼中,不过是掩耳盗铃。
"我又怎会分辨不出哪些伤痕乃我所留?"
清风拂面,便是在这死亡血腥的杀戮场上,居然也让人闻到了一丝青草的芬芳气息。
可知道?这种能叫人清爽放松的气味,却是只有当草坪被剪割,嫩绿的草叶被撕成粉碎後,才会散发出来。
穷凶极恶 第十三章 天池净水育莲花
第十三章 蕊心洁,天池净水育莲花
自腾戈与奇煌在郡守府住下,李逸轩与云露的感情更是一日千里,乃至如胶如漆。
郡守李肃不怎麽看得上这个来历不明也没有显赫家世的女子,事实上李逸轩自幼与荆州刺史王睿之女便订下婚约,不过他也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像这麽漂亮的女人给逸轩作妾也无不可。
蛮寇在城外五十里的地方驻扎,并没有马上攻城,虽然李逸轩这次吃了个败仗,但胜负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李逸轩觉著这次战败很大原因是因为邑内兵卒无能,不听调遣的缘故,因此回来之後更加紧操练,演练排阵,忙个不听。
云露不想打扰情郎正事,於是便时常去寻腾戈说话。
虽然腾戈已令宾满代为寻访《白泽图》下落,但他却并没有将此事告之云露。云露不知就里,几次试探,想劝腾戈回心转意,可每次还没说到细处,那只可恶的凶兽就会阴测测地在旁边打岔。
云露有一次被他肆无忌惮地污蔑白泽一族"明明有利爪尖牙,却自持神兽身份装腔作势,吃个人能怎麽了?"的话给惹恼,可还不等她发话,腾戈已直接站起来将那男人直接拖入房中,关上房门,里面发生了什麽不知道,但云露却看到之後出来只有青年一个人,边向她走来边用一条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迹。
她没有一丝因为凶兽被彻底教训而出气的感觉,反而觉得胸口好像被什麽压得实实的,闷闷地喘不过气。
坐在她面前的青年明明依然那样的淡然,与记忆中的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偶尔沈凝的侧脸会让她感觉高深莫测,甚至偶尔……
她竟然会对腾戈产生畏惧!
这日也如之前那般,云露来西厢找腾戈说话,虽然翻来覆去也就是千篇一律的希望腾戈能认清楚自己贵为神兽的身份,不要与奇煌这样的凶兽搅和在一起,以免毁坏了名声诸如此类。在她看来,只要腾戈能改过自新,就可以重新成为白泽一族的一员。
腾戈依旧如故地听著,忽然外面的仆役匆匆忙忙地进来禀告,道府外有人,说是要见腾戈大人。
"带他进来。"
李肃早吩咐过府里的仆役要好生款待贵客,故此仆役不敢怠慢,听了腾戈吩咐便马上出去把人带了进来。
进来的人一见腾戈立马扑前跪拜:"大人!找到了!小的找到了!"
腾戈挥推仆役。
云露好奇地打量来人,见他灰头土脸,就像个刚从战场上下来兵卒,一身戎甲乌七八糟,可这不过是表面之像,云露虽是娇弱,但通辨之能却亦不差,很快便认出这只乃是宾满,便不由露出厌恶之色。
腾戈看了他一眼:"怎麽,又换身体了?"
"呵呵,之前那副已经烂透了,不换不行。"精怪有些得意地拍拍这副新的身体,"这人活著的时候是个百夫长,身上的衣服挺不错的。"
这话显然恶心到了云露,虽说曾自书上知道精怪之名,但亲身所见却是不同,至少书籍画形不会发出尸臭味。
她忍不住拉了拉腾戈的袖子,小声道:"这不是宾满吗?你怎麽跟它往来?"在白泽眼中这些山木草石之中所出之精怪微不足道,向来不屑与之往来。
"有何不可?"
云露听到他的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们是白泽,怎可与这些下等的精怪为伍?就算要找人帮忙,也可以找那些洞天福地修行的仙人或者涧河里的龙王啊!"
腾戈却笑了:"云露,我如今并非白泽,而是滕根,位十二恶兽之中,莫说去请那龙君仙人帮忙,便要路过洞府门口,也是要被驱赶的。"
云露似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错愕当场。
"当然,也有些是赶不走的。"他侧目看向那个对宾满叹息不已,把那小精怪给吓得索索发抖的男人。
穷奇当然不会吃死人肉,只是觉得这副身体活著的时候定是块好肉。
这麽好的肉,在战场上耗了去!
浪费,太浪费了!
腾戈不理他二人各自心思,问那宾满:"找到了吗?"
宾满不敢怠慢,连忙和盘托出:"找到了,在襄阳!我有个老乡在那附近混饭吃,一天正好见到有个人路过,本来也没怎麽在意,忽然见他掏出一本看上去很古旧的书册,对著山石疾呼精魅名字,凡被其叫到的,无不现形,被其收去。我那老乡吓得厉害,连忙躲入尸丛中,那人没有想要我们这种精怪,方才逃过一劫。"
云露用丝帕捂住鼻子免去那挥之不去的尸臭,本是皱了弯弯柳眉,可听到他说到古籍,不由得"咦?"了一声,听完连忙问:"那本书是什麽模样?"
"我那老乡也没敢瞧仔细,离得也远,只是勉强看到封面上画著一个图案,远远看去大概是头白色的动物。"
云露顿时露出喜色,追问道:"可知道那是何方妖物?"
宾满这回摇头了:"那就不知道了。"
虽不知那是何方妖怪,可毕竟有了线索,势必要走一趟襄阳。
可眼下南郡被蛮寇所围,战乱未平,她又如何能放心离去?可如果拖延了时间,那盗书之妖说不定已经离开,天大地大,只要对方不把《白泽图》拿出来,要找一个不知其貌的妖怪谈何容易?
云露心里七上八下,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腾戈。
腾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宾满,那宾满其实也没准备对方会兑现承诺,毕竟大妖怪都不是些好东西,大多是暴戾凶蛮,事情没办好那是死定的,可事情就算办好也不见得能得什麽真好处,可没见过还真给付酬劳的!当下千恩万谢,告辞去了。
云露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李逸轩走了进来,他虽是武将但平日行军推演大多在军帐之内发号司令,加上又喜欢干净,军营回来便先去换洗,此时进来当是衣服整洁,已完全没有了那日在战场上匆忙逃亡的狼狈相。
他鼻高眼开,皮相确实不错,更有一派官家子弟的高雅气度,云露见了心里喜欢,脸上忧色去了几分:"李郎,你来了啊!"便取出手帕替他拭去额头薄汗,"累了吧?"
等她擦完,李逸轩捏了她的小手,面带柔情:"不累。想我了?"
"嗯……"云露娇羞不已,脸泛红晕。
"适才你们在说什麽?方才见露儿露出为难之色,莫是遇了麻烦?"
云露轻轻摇头,她虽知情郎乃有能之人,可毕竟是个凡人,绝对不可能与妖怪相对抗,故此她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可李逸轩见到美丽的脸容愁眉深锁,心里顿是化作一汪秋水:"露儿,若是有什麽难处,大可告诉我,我与你一同解决便是了,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云露仍是摇头。
李逸轩见她为难,便转头问腾戈:"腾戈兄,可知道所为何事?"
腾戈淡道:"云露族中一本古籍被盗,如今得了线索,盗书者身在襄阳。"
李逸轩低头看向云露:"你想与腾戈兄一同前往?这怎麽行?如今外面兵凶战危,虽说你是仙身,可毕竟是名柔弱女子……"
"在万军之中把主将救走的女人有多柔弱啊?"心怀不满的奇煌森森地打断了他的话,再度引来云露的怒目而视。
腾戈却并未出言呵责,只淡淡言道:"去是不去,当由云露自己做主。"
云露看向腾戈道:"此处寇乱未平,围城未解,我们至少先把蛮寇剿灭,这才能走得安心!"
李逸轩闻言大喜:"露儿有何良策?"
云露点头:"我与腾戈乃是天兽,再加上四凶穷奇,这里的兵马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
"嗤──"话音方落,便换来奇煌嗤鼻,"老子不干,那些蛮子的肉太难吃了。"
本以为腾戈会出手惩戒,谁想这一回腾戈竟未曾出言斥责,只道:"自武王伐纣,各方神妖介入其中,阵中斗法,以令凡间生灵涂炭,自此天帝颁下禁令,凡人的争斗,无论仙妖魔怪,皆不得插手,违令者严惩不贷。"
云露闻言不由得急了,连忙道:"蛮寇为祸,烧杀抢掠有违正道,我等神兽既身在其中,又岂可袖手旁观,眼见生灵涂炭?"
腾戈一笑:"云露,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白泽,是腾根。"
"可……"
"再者。"腾戈起身,看著云露的眼神竟是一片冰冷,"我可不曾说过,要走这襄阳一趟。"
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被否定,云露登时错愕当场:"可、可《白泽图》乃关乎我族兴衰,腾戈,你怎麽能袖手旁观?!"
腾戈决绝地摇头:"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白泽族之事,与我无由。"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没办法对付那妖怪的……你还在气我们将你逐出白泽对吗?我会替你向父亲求情……"
然而女子天真的想法在腾戈听来只觉好笑。
若舍弃一物,还想著有机会回头捡拾,那麽一开始,就不要放手。
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看来这个少女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就像生於天池净水中的白莲,如果有朝一日堕入凡尘,不必野兽摧毁,不必凡人采摘,不够清澈却能孕育万物的凡水,不够干净却能让人生存的空气,就能让它枯萎。
不过,他并不没有打算去当一个护花使者。
"我尚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腾戈挥手,身後那个男人难得地不需要喝令便跟了上来,蓬发下的嘴角掀起了一角得意的笑纹。
云露惊呆了,之前太多的理所当然,让她实在没有料到腾戈居然真的不打算帮忙。
腾戈顿了顿,没有回头:"如果见了我父,有劳代为转达,不必再费心神去寻什麽仙丹灵药,腾戈素无恶疾,不需要治,也无意要治。"
他说完便起步继续前行,云露还待追赶,谁想那腾戈身後的男人忽然一回头,蓬头乱发下的脸颊突然颌长嘴大,露出狰狞兽相,张口一声咆哮,犹如猛虎啸林,吓得云露连退两步,可怜那李逸轩不过是个凡人,哪里经受得了凶兽咆哮,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云露心里著慌,连忙回头去扶起情郎,便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腾戈决然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
穷凶极恶 第十四章 非曰瑞祥见大凶
第十四章 血红角,非曰瑞祥见大凶
"我还以为你会去襄阳。"
他们二人从郡守府出来,居然未遭拦阻,估计也是李氏父子见腾戈脾性淡薄,不曾料到对方竟然说翻脸就翻脸,抬脚是说走就走这般干脆,不多时已离开了南郡城。
奇煌跟在腾戈身後,看著标枪般笔直的背脊,终於还是忍不住心里好奇,难得地问出声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对他深恶痛绝不理不睬的态度。
腾戈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那劳什子的破书虽然我是瞧不起,不过照那小精怪打听的消息看来,那个盗书的家夥眼下正利用宝贝收怪,有什麽企图不好说,对白泽族来说可不妙!"
如果当真以《白泽图》为祸,届时白泽族必定受到牵连,是不是被盗走那绝对是说不清的,就算能说的清,那也脱不了看管不严之过。
奇煌非常肯定地说:"那个女人可对付不了一个从白泽族里盗走宝贝的妖怪。"
"所以我必须帮忙?"腾戈站了回头,抱臂胸前很是玩味地看向奇煌,"一,她没有求我,而我也绝对没有毛遂自荐的习惯。二,就算她求了我,我也绝对没有助人为乐的习惯。"眼神让那头凶兽忍不住背脊升起一丝寒意,"我可不记得说过,我是个好人。"
奇煌想起这家夥加诸於己身的恶劣行径,忍不住顿了顿脚步,怎麽了,他是昏了头不成,居然去关心这家夥的事情?!
"白泽族是兴是衰,系於天命,而非你我。让两只凶兽帮忙,就算《白泽图》找得回来,你以为以神兽自居的白泽会感激吗?恰恰相反,它们会觉得我们这是多管闲事,玷污了神书,更有甚者,还会觉得我们是心怀不轨,意图诱拐族长幼女。"
奇煌忽然觉得背上升起冷热交错的错觉,面前的青年,化作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
平常总是隐藏了自己的腾戈,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身上的淡然浑然天成,不需多作防备,可只有等到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咽喉,才後知後觉地察觉到致命的危险,可惜到那个时候,已然太迟。
所幸,他很早以前就在青年的暴戾中察觉到了这一点。
"再者,你我如今身负之责,乃天帝所令驱除蛊鬼疫,岂可玩忽职守……"
"可你不是很想回去吗?"把话憋在心里不是凶兽的习惯,若他懂得虚以委蛇,那他可就不知少挨多少顿揍了。
奇煌觉得在这一瞬腾戈浑身的线条都紧紧地绷紧了,就像被踩到了雪白的尾巴,或者应该说,是被冒犯到的隐怒。修长的双臂从交叉的位置松开缓缓垂落,奇煌甚至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打断几根肋骨。
反正都得挨揍了,不说白不说吧!
打算破罐子破摔的凶兽横下心来,一口气把话给说完了:"你本来就是只白泽!只不过爱吃几口人肉就给赶了出来,岂能甘心?那女人看不清那是给猪油蒙了心,你要真不在乎别说找宾满帮忙,南郡你半天都不会留,更不用说跟凡人打了那麽多天的交道!"
说完把皮给绷紧了,浑身棘毛倒竖地戒备起来。
"……"腾戈没有像奇煌预料的那样把他拖下去打,反而在短暂的愕然後,露出一丝苦笑,"我可不是只爱吃几口人肉那麽简单……云露与我相识少说也有千年之长,竟不如你这般看得明白。"
奇煌愣了下,猛地觉著好像有什麽吃亏了,怒道:"我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腾戈点头:"难怪你每个晚上磨牙的时候都哼哼著我的名字。"
"……"
那是做著把对方给拆骨入腹吃得一丁点都不剩的美梦,可惜每次不是咬到自己的舌头,就是被踹醒……
"就像你说的,我也确实想过有朝一日能回去。不过,我却并不打算回去之後还是被当做身患恶疾之顽徒。"
奇煌透过蓬乱厚重的头发,看见了两股全无压抑的杀意化作血色的光芒如同一对犄角般出现在腾戈头顶。恍惚中,他似看到了那头美丽的白色凶兽。
长毛如雪光洁无华,锋利的爪子踩踏在累累尸堆上,那一对鲜红色的华贵犄角被鲜血染红,染上了狩猎过大量生灵的杀戮痕迹,不但没有使其拙钝,反而令其更犀利,更锋锐。
天下之兽,有鳞角之众多。
角金曰瑞祥,有麒麟、貔貅。
角银曰仙灵,有白泽、灵鹿。
角如血赤红,乃邪煞之像,大凶。
然而,只有像穷奇这般,一样猎杀过大量人命的凶兽能够体会这种极致的豔丽颜色。
"咕噜……"
喉结突兀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吞咽下一口唾沫。
一丝欲望在凶兽的心底觉醒。
垂涎不已,就像面前摆著一个一生吃斋念佛修桥补路行善积德的善人,可又并不是完全相似,那是一种更渴望,更需要回应的欲望。
反正,就是更想吃掉腾戈。
那浅浅几乎不著痕迹的微笑中,是胸有成竹的悠然。
"云露还有事情瞒著我,不过不必著急,她很快就会追上来。"
便似应验了他的话,"腾戈!"一卷白光从後面疾赶而至,雪白的白泽拦在二人跟前。
那头也同样毛发雪白的神兽,奇煌不但完全没有一丝异动,反而对这种过度洁白的神圣心生厌烦,极有将之一脚踢开的冲动。
挡路了!!
那双七彩琉璃珠般的眼睛满是乞怜之意。
"腾戈,为何你这般绝情?"
"我不想再重复之前的话。"
"你……你要如何才肯助我?"
腾戈反问:"云露,你为何如此急於寻回《白泽图》?"
云露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随即答道:"此书乃我族……"
腾戈挥手打断她的话:"好了,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也无意勉强。"他身边的奇煌完全不必他招呼,直接就上肢著地,蓬发暴起变作坚硬棘鬃,剃刀般的利牙足以说明它的凶残,可怜那头脆弱的雌兽顿时被吓得缩缩发抖。
四凶之兽显然缺乏怜香惜玉的心思,自喉底发出威慑的低嗥,这比张开喉咙的咆哮更令人害怕,仿佛这头凶兽立即会飞扑而上,撕碎所有试图拦路者。
云露知是瞒不过的,踢了踢脚下的软泥,最终还是说了:"爹……重病在身,天命将近,他膝下无儿,长老便要我从族中择一夫婿,以继承族长之位……可是……我不想就这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初入中原之时被猎人追捕,幸得李郎相救,我与他一见倾心,我们的爱是那样的刻骨铭心!腾戈,你也明白的对吗?所以我必须找到《白泽图》,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反对我们了!"
"你想让李逸轩与你共治白泽。"
"有何不可?我可以到仙山寻访仙药给李郎,让他长生不老,到时候我们便如能翼连理,成为神仙眷侣!"
腾戈对於云露的想法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仿佛早已了然。
"这事你与李逸轩可曾商量过?"
"时机未到,我尚不及与他相商。"云露有些著急,"腾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帮助我,可以吗?"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复杂。"腾戈微微一笑,按在凶兽颈项上的手微微著力,控制住向往前扑的奇煌,"只需要你当上了族长之後,承认滕根乃白泽分支。"
雪白的颈毛忽是略抖,此刻她终於明白为什麽会感到害怕,因为比起一开始就露出锋利牙齿的穷奇凶兽,曾经温柔善良的人突然轻轻地露出足以致人於死的毒牙时,更令人自心底腾起足以令全身颤抖的骇意。
他要的,不是族人对他的原谅。
要自负神兽的白泽承认腾戈的存在,几乎等於狠狠煽了全族人的脸面。
云露不免犹豫了。
腾戈轻轻抚摸凶兽背上扎手的棘鬃,仿佛那是柔软的绒毛般轻柔,不紧不慢地说道。
"或许你所说那刻骨铭心的爱,还不足以让你牺牲白泽族矜贵的颜面。"
穷凶极恶 第十五章 兵家必争凶险地
第十五章 古襄阳,兵家必争凶险地
襄阳,兴於春秋战国,有"水陆之冲"之誉,北经新野可至京都洛阳,南过当阳、江陵可到汉寿,再往南可达交州,乃贯穿南北之要道,此地境光地胜,自古便是名士聚集之所。又因其南拊江汉,西屏川陕之优势,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襄阳之外,硝烟已静,战胜一方的兵将正在清理战场,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後续的屠杀。会愿意留养没有任何价值的俘虏,而士卒也愿意将敌人首级割下邀功,刀枪毫不留情地屠戮倒在地上重伤呻吟的幸存者。
他们不会想知道被杀的人是谁人的父亲,谁人的儿子,或是谁人的丈夫,他们只知道,一颗首级,可以得到一点银钱的赏赐,再不济,也能换顿果腹的粮食。
人命轻贱至此,已如刍狗。
也有士卒在缓慢地捡拾收集遁逃的敌兵留下的辎重、武器等物,然後运入城中。
远远来了一行人,骡马拖著一辆白色的篷车,前面策骑者衣服光鲜,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地的士族子弟,身後随行者众,看上去就像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实在与仍旧弥漫著死亡气息的地方豪不相称。
见车队缓缓近了城门,在守城的兵卒阻拦下,领头的一名男子策马上前,问:"你们可是王睿王大人麾下?"
这领头之人正是李逸轩。
他在那边自报身份,其父乃南郡郡守,与王睿向来交好,故此守门的兵丁也不敢阻拦。只是他们都对走在车队後面两名古怪人物有些好奇。
一名身著青盔的青年走在车队後面,以他一身淡然气度绝不像是仆役之流,可偏偏未曾乘马只是徒步。而他手里牵著一根黄金锁链,锁链连接在他身後一个男人脖子上的黄金颈箍,看他一头乱发遮了面孔,但身形之魁壮犹如蛮族,估计是名军奴。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不是这名青年不骑马,而是没有马匹敢驮他。
出发之前李逸轩曾为他亲自挑选了一匹骏骥,然而还不用近身只是一个眼神,那马顿时吓得四蹄发软浑身打摆,更别说其他马匹奈之下,也只好委屈他们徒步而行。至於他身後的男人,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久经战阵的战马也是轻则屁滚尿流,重则直接跪倒在地。
奇煌远远看著一地的尸体,尽管现在烈日当空,不见一丝鬼魅之影,但他完全可以预视到只要天一黑,或者再下一场绵绵细雨,这里的天空就会被蛊鬼疫的黑影所笼罩。
"有完没完啊……"
他嘀咕了一声,目光随即转移到那些正在搬运辎重的士卒的身上,尽管空气中充满了腥臭的气息,但人肉的香气仍然不断地窜入凶兽的鼻孔,令他莫名地暴躁,异动令黄金的锁链在交错间发出金属磨砺的声响。
腾戈略略收紧勒手里的锁链,无须言语,足够让他明白若敢造次,断几根肋骨那还算是轻的。
经过城门的时候守门士卒对这个男人从蓬乱的头发间透出的眼神觉得有丝丝毛骨悚然,就像……一个十天没吃饭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盘热呼呼的烤牛肉。
幸好他并不知道,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他就是一盘肉质丰满、鲜香可口的生人肉。
刺史巡行郡县,各有驻地,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更兼皇帝常下诏委派刺史率军平乱,权力极大,上书奏陈不必经掾吏按验,乃令郡守、县令惧其势,少不免巴结讨好。
如今荆州刺史王睿,南郡李肃与之乃属世交,此番李逸轩得李肃许可随云露一同前往襄阳,倒并非全为云露而来,而是前来求援搬兵,希望能够得到王睿的支持,里应外合打退蛮寇。
故众人入城於行馆安顿之後,李逸轩便带上厚礼前去拜访。
王睿面会李逸轩,见他英俊潇洒,更兼谈吐高雅,之前给女儿定下婚约,如今看这李逸轩确实不错,虽然面上并无表露,但心里也是暗暗高兴,当下设宴洗尘,此处亦不细表。
回头说那行馆之内,情郎久去未归的云露不免有些著急,不过她还是记得此番来襄阳的目的,见腾戈入城之後并没有四出搜捕,依旧是一派从容,不由得道:"腾戈,进城以来一直都没感觉到有一丝妖气,莫非那妖怪已经走了?"
腾戈淡道:"并不是每只妖怪都有肆无忌惮的本钱和横行无忌的胆量。"在凡间的妖怪大多还是惧怕仙家道士,便是行恶也不敢大张旗鼓,大多是藏头露尾之辈,至於肆虐人间的四凶,自然不在此列。他看了一眼蹲在窗台边瞧著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奇煌,淡然的眼神中透过一丝复杂。
不过屋里的另外两位均不曾注意到这一点,云露径自担心著:"难道我们就这麽净坐著什麽都不干吗?"
腾戈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手里的锁链。
"不著急。若当如宾满所言,若妖怪借《白泽图》之力收摄精怪,那麽他必定还在附近。你应该知道,书中所载之精怪纷繁复杂,就算取其一分,亦需时数日。"
云露闻言便只好点头。
"另外,你切莫露了身份,以免引起那妖怪警觉。"
"那你们又如何?"
腾戈挑眉一笑,起身走到奇煌身侧,随手一抓把那头蓬发扯起,吃疼的男人猛地回头,咧开布满尖牙的嘴巴,发出骇人的低吼,腾戈手里的头发更在红光中部分现出棘鬃之形。
"在妖怪眼里,我们两个跟它可是同类。"
襄阳年谷丰登,境广地胜,南郡自是不能与之相比。
故李逸轩逗留襄阳数日,除了每日拜访王睿并借讨教之名多作亲近外,便是带著云露四出游玩,他能言善道,又愿意花心思讨云露欢心,虽是甜言蜜语却又并不做作,云露对他本就情根深种,此时更是坚定了要与他共效於飞的念头。
他们那边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完全没有注意到行馆那里已经是妖气冲天,不,应该说整个襄阳城上空,都弥漫著一股凶兽的杀气……
"我不要再吃鬼疫了!!我要吃人!!"
入夜,於襄阳东城门外,汉水上有三面环水一面依山之岛,在岘津上水落时洲人摄竹木为梁,以捕鱼,故名曰鱼梁洲。
时局动荡,捕鱼人早早归去不敢逗留,这洲岛上边缘处便见荒无人烟,这一声怒吼虽震耳欲聋,不过倒不曾惊动凡人。
奇煌一把把手里那只已经被扯掉了半身的鬼疫摔在地上,之前在触目之处都是死人的地方还不觉得有什麽,可现在他身边经常来来往往的都是活人!鲜美的肉香勾得他心神恍惚,那些本来就没有味道的鬼疫现在更是无法下咽。
那只侥幸不死的鬼疫趁机化作黑烟逃遁,可还没走出三步之遥,当头破风之声疾起,"哧──"的一声,被一柄黄金羯磨杵干脆利落地钉在地上。
"盯紧了,逃掉一只……"青年缓缓迈步走近,弯身握了杵身,施力一拧,被扎穿的鬼疫更加扭曲变形,嘶鸣声更为凄厉,"惟你是问。"只见羯磨杵四刃齐出,如风车疾转,顿时把鬼疫撕成碎片。
蓬乱头发的男人突然四肢著地,发出一声如猛虎出笼的咆哮,浑身棘毛暴长,四肢之端勾爪飙起,魁梧肩背此刻更是肌肉隆起,化作凶兽之形,背上黑翅拉长,就像终於得到舒展般前肢扒抓地表仰起硕大兽首:"嗷──"
有所谓云从龙,风从虎,顿时地面席卷起一阵黑色旋风,把附近的所有鬼疫卷入其中,撕作碎片。
黑风中青年巍然不动,手中的羯磨杵闪烁黄金光华,就像一团暖暖的光芒在漆黑的风中闪亮。
穷凶极恶 第十六章 叠影成双夜半晚
第十六章 汉江滩,叠影成双夜半晚
一道寒光轻易撕裂了黑色的风旋,奇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踢中侧首──
江面"!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奇煌身形壮硕还不至於完全没入水中,但这鱼梁洲实乃汉江与唐白河泥沙淤积而成,河岸并非卵石而是柔软且黏稠的黑色淤泥,踩入河滩更加是软绵绵的不受力。
奇煌被这麽一踹进去,先入水的脑袋直接就砸进浅谈的泥泞中,可说得是彻彻底底地摔了个嘴啃泥。
他是穷奇,不是辟水金睛兽,更何况有翅膀的野兽大多是可以飞天却不能入水。当下狠狠呛了一鼻子水,啃了一嘴巴的泥沙,四爪乱拍挣扎著要爬起身,如果他身在岩石地上,此刻就算是花岗也得给他刨出坑来,可如今脚下全是软泥,江滩顿时水花四溅泥泞飞起,还没爬起来就把自己弄得更加浑身泥浆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把脑袋给抬出水面,也就来得及吸了口气,吼都还没吼出声,便觉头顶一重,仿佛有千斤重压,直接就把他又摁入水中!
喝了几口江水眼看脑袋就要被埋进泥泞里闷死,奇煌拼死挣扎拱起脊背,忽然脑袋一轻,重量忽然消失了,可不等他抬起头来,突然像被踢了一脚整个被掀翻。
闷在水底的凶兽瞪大了绿色的眼珠子,潺潺流动的汉江水让视线所及的水面景象晃动不定,天上圆盘大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上,踩在他身上的白兽毛发变得朦胧如幻,腾根的身体虽然没有他这般壮硕,但四肢却修长有力,就像铁杵一般把他踩在水底动惮不得。
一条利爪的前肢抬起猛地踩落在他的脑门上,令其无法腾出水面呼吸,"咕噜咕噜──"奇煌被迫喝了一肚子混著泥沙的江水,而其余的脚肢则踏在他的腹上,沈重的力度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稍微再用点力就能直接踩爆他肚里的肠脏。
所幸腾戈并没有把一头穷奇给淹死在汉江的打算,等被强制摁在水底的凶兽肚里装满了江水四肢发软无力反抗之後,才施施然低头入水,张口咬住奇煌脑门上的棘鬃,将之提拔起来,直接往岸上拖。
"啪嗒──"沈重的"尸体"在泥沙上砸出了一个坑。
"呕──"能够吃鬼疫不等於能若无其事地喝下半江的水,毕竟他不是吸水吐雾的龙族,半跪在地上的凶兽浑身痉挛,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吐出混了泥沙的江水,吐得急了,连鼻腔里也呛出水来。
"啪嗒、啪嗒、啪嗒……"
岸滩上的脚步声轻盈犹似鱼跃之声。
奇煌好不容易吐掉半肚子的水喘上口气,气管和喉咙觉著火辣辣的疼痛,比起皮肉伤痛,这种像用刀子刮过喉管鼻腔脆弱黏膜的痛楚简直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白色的兽足出现在咫尺之侧,趾尖伸出的爪子绝不逊於他的勾爪,奇煌想起那日,这头漂亮的凶兽轻而易举地劈碎了盔甲和盔甲下蛮寇的心脏,此刻他莫名其妙地想,大概要不是他的甲皮够厚实,恐怕刚才头顶那一脚就能被挖出点脑浆。
"给我安分一些。按你的做法,那妖怪没找著,就得先给那些来降妖的道士烦死。"
声音清清淡淡的,只是这话里全无担忧之意。
就算被淹个半死,那头倔强的野兽仍是不肯屈服,他恨恨地嘟囔:"谁敢来惹老子,见一个吃一个……"可惜这狠话放的是相当无力。
白爪二度抬起,不过这一回并没有把穷奇踹回江去,只是像拨弄般翻了下那颗大脑袋。
"道士不好吃。"
奇煌无力地哼道:"你怎麽知道?吃过?"
"嗯,吃过十五个。"
"……味道如何?"
"来找我的道士都是为了降妖伏魔以增功德。每遇一妖,必称其恶,却不知'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之理,说什麽斩妖除魔乃为普救苍生,杀一物,无论有什麽借口,便生孽债。那些满身杀孽的人,怎麽会好吃?"
说到吃食,精绿色的眼珠子却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在南郡不过是远远一督,瞧不得仔细,但已让他记忆深刻。
如今这头白色的凶兽近在咫尺,就连夜风把柔软的长毛扬起飘动的微弱动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修长的四肢下部因为踩过江水的缘故,雪毛湿漉漉地贴在一起,团成一团团的发卷,显得更柔软,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自下而上看上去的断角,似乎比上一回所见长了一些,在月下的颜色依然鲜红刺目。
腾戈见那奇煌愣愣地趴在地上没做声,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也不去管他,转了身准备离开。即便已经不再被承认为神兽白泽,但优雅的背影,轻盈的蹄踏,若无其事的在月下散步,仍让这一幕犹有仙境之灵。
本应被泡得四蹄发软的凶兽突然整个身体暴跳而起,发疯般从後突袭扑去,穷奇身躯犹如牛犊之壮,加上可以说得上是拼死而起的力量,腾戈一时不查,竟被整个压趴在地。
其实也不过短短的几个眨眼的时间,奇煌脑袋里轰地炸开了,他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能轻易将腾戈压倒在地。可当感觉到那身与自己坚厚的鳞甲以及倒刺般的棘鬃全不相同的柔软厚毛,以及柔软的长毛覆盖下坚韧的兽躯,令他居然在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来临之际,忘记了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的撕咬。
四肢跪倒半趴在他身下的白兽并不像他表面看来的那般优雅并脆弱,恰恰相反,柔软的厚毛下极富攻击性的强壮肌肉蕴藏著爆炸性的力量,修长的後颈处的短鬃比较硬一些地竖起来,蹭过凶兽的鼻翼引起了酥酥的酸痒,当抬起头时,那双赤红的角根便在眼前晃动。
於是他莫名其妙地,没有张口去要裸露出来的颈项,也没有用爪子去撕抓毫无防备的後背,只是扬起脖子,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一下被锯断的角根。
而即使是同时,本能驱使了内藏阴茎骨的粗长肉棒悄悄地从凶兽强壮的後腿间伸出,抵在白兽臀上柔软的尾巴上。
也几乎就在这一瞬,白兽僵住的身体像爆炸一般的力量将身上的凶兽整个掀翻。
奇煌在地上滚了两个圈,惊觉地爬起,这才想起自己到底错过了什麽,在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之前,本能地作出防御的姿态,向慢慢站起身的白兽发出野兽被打扰後不甘与警告的低嗥。
白兽没有急著扑上去报复,修长的四肢站直之後抖了抖身体,抖松那些被压得贴了身的毛发,以及被穷奇蹭到的泥块。
奇煌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刚才把白色的凶兽压倒在身下所带起的炽热如今退得一丁点都不剩,只觉得江边风冷,冰冻彻骨。
"吼──"他猛地向腾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就像要迎击强敌的反扑般英勇无畏,然後……
"呜……"竟在下一瞬,转身撒开四腿,相当孬种地……跑了!!
边跑著,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麽孬种,不过脚下完全没有一丝停顿,拼死般遁逃,然而慌乱之中,居然忘记其实自己背上有双翅膀……还可以飞……
破空之声如影随影,奇煌脚下都快生风了,然而却依然没能逃过从天而降的羯磨杵。
只听"噗!噗!噗!噗!"四声,四柄分形而出的金桩分四角落下,两者之间黄金锁链串联成栏将凶兽困在其中。"吼!!"奇煌往前撞去试图撼动锁栏,然而那神兵当真厉害,像钢鞭一般抽打在他身上将他反弹回去包围圈中。
"吼!吼!!"困兽之斗在悠然的脚步声中结束,奇煌听到盔甲磨砺之声,漆黑中腾戈已不再以白兽之形,青年左手搭在金桩上一使力,轻易侧身翻入栏中,看著站在角落前肢下俯後身拱起作戒备之状的凶兽,忽然一笑。
这笑容,灿烂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上回,你确实觉察到了我虚弱的事实。"
奇煌看到青年慢慢走近,本能地往後退,然而後面就是黄金锁栏,令他退无可退。
"想知道为什麽吗?"
听完他的秘密很可能就会被杀死!奇煌心里有这种预感,然而无奈地发现,他不但不想摇头,甚至觉得就算被对方因此而敲断了所有的骨头,都愿意竖起耳朵去听这个独属於腾戈的秘密。
这个也许连那头白泽都不知道的秘密。
青年摘下头上的盔冠,乌黑的鬓发间,一点红光划出光弧,长出了一对只有半截之长的赤角。
"白泽之气,藏於角中。锯其角,能伤元气。"
奇煌愣愣地看著走得更近的腾戈:"是你自己锯断的!"毫无疑问,如非他愿,没有人能损害他的犄角,可是……"为什麽?"
月华在腾戈的背後,让他低下来的脸庞陷入了阴影之中。
手指已探近地触碰到没有任何抵抗的凶兽额头:"因为不伤损一点元气,我会忍不住把靠近身边的活物全部杀掉。"
後语:喜欢兽兽的请举手!~
啊对了,这里科普一下,貌似有阴茎骨滴动物就算不勃起,也是能够伸出来的哦!
另外PS:有回帖但没见我回复的亲千万要原谅我啊~~因为鲜这边真的太抽了,每次更新都刷好几遍,更不要说回贴经常被吞以及找不到服务器……所以千万见谅见谅!我尽量回哦!
穷凶极恶 第十七章 妖肆噬首难觅踪
第十七章 访义庄,妖肆噬首难觅踪
冉冉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暖和的日光普照大地,也落在了那张清隽的侧脸上。
没有一丝疲倦的青年似乎很是满足,抱著双臂半靠著,并没有在意他身上的盔甲上沾满的血迹,甚至有一两滴残留在他的脸颊上。
河岸边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大振,在他背後,团缩著那头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凶兽,坚固的鳞甲上全是血痂,硕大的兽首鼻青脸肿,浑身骨头断没断看不出来,只知道除了呼吸的微弱起伏之外,几乎没了其他声息。
羯磨杵已经收了回去,既是没有它,相信那只凶兽也没有要逃走的力气了。
青年坐起身,伸出手抚摸凶兽的鳞背,虽然到处是伤痕,但金色的天旨依然不损分毫,纹镌在其皮肉之上。手指是那样的轻柔,侧脸在阳光下带著体贴的温柔,仿佛怕惊醒了昏沈中的凶兽,却又像爱惜著虚弱的伤者,让人无从想象加诸在这头凶兽上残暴的刑虐是他所为。
"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直到日上三竿,神清气爽的腾戈才拖著半死不活的男人回来,奇煌耷拉著脑袋乱蓬蓬的头发都快把整颗脑袋给盖住了,金色的锁链牵住了他的脖子,然而事实上他的顺从让这个东西的存在变得根本就没有必要。
当他们回到房间,却见到坐在里面似乎等待已久的云露和李逸轩。
他们的脸色非常古怪,云露见到奇煌时更是露出了愤恨之色,然而对於那白泽雌兽的挑衅,奇煌是理都不理,他现在浑身上下疼得就像每根骨头都被拆断重新拼过,尽管并没有断上一根骨头。
疲惫不堪的凶兽在腾戈收回锁链之後直接走到床边"啪──"利落躺倒,床幔被震得吹落下来,遮挡了一点视线,让床里面的东西变得模糊不清,却见一面黑乎乎的背影开始逐渐变大撑起,变成硕大的隆起。
比起两人的惊愕,腾戈相当镇定自若地顺手关上了房门,走到床边,拉了张被子把凶兽盖了个严实,细心掖好被角免得鳞甲外露,暂时他还想在这里待下去,若是把凡人吓死了可不好。
他的动作相当熟稔,甚至有一丝放纵的意味。
云露皱了眉头,身为白泽与这样的四凶恶兽混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份。
"有事?"
与适才那抹不经意的纵容,腾戈的淡然此刻看来就像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云露道:"今日城内有妖怪於夜间横行,伤人性命,那些尸体上都有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而且都是被咬去脑袋。"
"死了多少人?"
云露倒没仔细问过,瞧向李逸轩,那李逸轩便道:"不下十人。此时已引起刺史大人的注意,已加派人手在城中巡查,但也不知是何方妖怪,居然在守备森严之下连连作案。"
云露一向悲悯生灵,以往若是见了小兽飞鸟受伤,也不免会带回家中医治照顾,如今闻妖怪吃人,自是义愤填膺。他见腾戈不曾表态,当下著恼,兴师问罪地指向床铺:"一定是这头凶兽所为!"
"吃人的妖怪不在少数,你又从何确定必是奇煌所为?"
对方的漫不经心让云露感到一种被忽视的愠怒:"腾戈你不必再维护那凶兽,你我皆知穷奇喜食人首,我并不是怪你,但这头凶兽野性难驯,就算你好言相劝,他也是贼心不改!"
对於她的斥责床上那头凶兽可说是充耳不闻,连个动静都懒得给,埋头呼呼大睡,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扯起来的呼噜把床板都震得发抖。
"你亲眼见过?"
云露一愣,随即道:"我虽不曾亲眼目睹,但这襄阳城内,就只有他一头吃人的凶兽!!"
腾戈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你忘了,我也吃人的。"
"腾戈!!"云露立是著恼,腾戈不但完全惩罚那穷奇的意思,甚至还在庇护那头凶兽,这让她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岂可纵容这凶兽伤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腾戈站起身,"你在亲眼看到我吃人肉之前,不都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城外义庄的木门在夜风中"嘎吱嘎吱"的响,非常的安静,毕竟里面躺的都是些尸体,他们绝对不会发出鼓噪的言语。
被怪物吃掉脑袋的尸体被放在这里。因为那些无头的尸体太过可怕,却又需要查出根由,故此只能停放在城外义庄,这附近入夜之後人踪全无,却是鬼影狂舞。
门被推开了,从一具具开始腐烂的尸体下蛊鬼疫像闻到了血腥的饿狼,从棺材里窜出来飞扑向进门的人。然而进来的人手一抬,凭空一抓,轻而易举地扭住了一只鬼疫。
鬼疫们惊恐地看到那身著盔甲的青年,边把那只鬼疫扭断脖子、抽筋剥皮,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也好,省却了不少功夫。"
他身後的白衣女子脸色吓得发白,尽管知道蛊鬼疫并非善物,当宜诛之,然适才见其杀戮手段如此残忍,不但没有一丝怜悯,更是极其暴虐。
"云露,你怎麽了?"李逸轩乃是凡人,自然看不见那鬼疫之形,见云露神色惊惧犹如见鬼一般,不由心中生怜,连忙扶住摇摇欲坠般的柔弱女子。
其实他根本不想前来,但自来到襄阳之後,见识过刺史统领荆州的威风,他便知道自己一个小小郡守之子可真是不算什麽。南郡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千兵丁,可王睿麾下却有兵马数万。李逸轩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够帮助王睿抓获凶手,说不定就更能得其赏识,成为其麾下将官,统领万骑开疆辟土,岂不比守在那小小南郡更易成就大业?
故此李逸轩只得硬著头皮跟随腾戈到义庄查探究竟。
另一边的高大男子一直盯著背向他的腾戈,事实上如果没有蓬乱的头发遮掩,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犹可称得上是困惑不已。
方才他睡得正舒服,梦见嘴里嚼著腾戈的肉的时候突然被叫醒,睁眼就看见腾戈的脸,梦和现实还不及分辨,下意思就一口就照著腾戈的手臂咬了下去……当然顶多就咬碎了点盔甲,没啃到肉,可如果换了平日必定又是一顿胖揍。可偏偏等他皮都绷紧了,却没挨腾戈一个拳头,腾戈只是非常冷静地撬开他的嘴巴取回了自己的手。
可这样没有对恶行施与惩戒的腾戈,反而更令他觉得可怕!瞧!他眼下竟然都不喝叫自己去吃鬼疫,这事太反常了!!
惴惴不安的众人走进了义庄大门。
扑面而来的阴风以及混著死亡腐朽气息的气味均让这三人退避三尺。
一个是神兽,厌恶不洁之物自不愿靠近,一个是凡人,对於死亡之怖更是避之则吉,至於最後一个……那是因为死尸一向是他最讨厌吃的食物。
他们就站在门外,不愿进去内庄,只有腾戈一人打开棺木,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无惊无惧,就像那里躺著的一具具无头尸体不过是木偶泥塑。
云露有些受不了这里熏鼻的尸气。
就像穿著最洁白的鞋子踩踏最肮脏的泥泞,她便用手帕捂了鼻子,催促地问道:"腾戈,怎麽样?"
"魂魄都给勾走了。"腾戈抬头回了她一句,看来阎君御下极严,地狱鬼差们相当尽忠职守。
其实就算有鬼魂残存,估计那些无头鬼也说不出个所以为然,断脖的位置切口相当干脆利落,活人尚不及察觉就已经变成死鬼了。
云露有些不耐,四凶之恶天下皆闻,本来已经是那麽清楚的事实,可腾戈却还要折腾这些作甚?更何况那穷奇听到这事後,连一句辩解也没有,这不就是供认不讳了麽?
此时见腾戈打开了一副掩好的棺木,从里面拉出一具人尸,这具尸体相当完好,看来死了没多久,并不是被咬断头颅,大概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身死暂放於义庄。腾戈带著尸体走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李逸轩一见,登时吓得两腿发软。
就算曾经上过一次战场,可厮杀都是在离他相当远的地方,也不需要他亲自上阵杀敌,死掉的兵卒只是他手上录策上随意勾去的名字,几时见过这种死绝的尸体?
云露连忙搀扶住他:"李郎,你可还好?"
李逸轩硬著头皮道:"我在战场上遇敌无数,刀光剑影尚且不惧,云露,我还比较担心你!"
"李郎……"
腾戈没理会他两人不合时宜的卿卿我我,蹲下身招呼奇煌:"过来。"
"干嘛?"奇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腾戈在尸体的颈脖上比划了一下:"你把这颗脑袋咬下来。"
"什麽?!"奇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腾戈的语调并不存在一丝玩笑的意味。
"妖怪留下了齿痕,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咬掉这颗脑袋给我看看。"
"?!"
穷凶极恶 第十八章 一山岂容二虎凶
第十八章 族相同,一山岂容二虎凶
"呕……"
"呕呕……"
蹲在义庄门外大吐特吐的两个男人看上去都无比凄惨。
李逸轩本来就难以忍受那种腐烂的气味,更因为看到那头可怕狰狞的凶兽用比平时更扭曲狰狞的表情狠狠一口咬掉一颗死人的脑袋,尽管血液已经凝固不至於血花四溅,但椎骨被"喀嚓!"生生咬断的声音,腐烂的皮肉被撕裂令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在凶兽吐出那颗被利牙割得面目不清的死人头时,他终於控制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出义庄趴在地上呕吐。
至於奇煌更加是可怜了,好久没吃过鲜美的活人肉已经够凄惨,如今一开荤居然就被迫尝到这种极度难吃的味道,如果用吃素的凡人作比,那就是饿了十几二十天的人,突然被迫塞了一颗腐烂了十几二十天的葡萄进嘴里,太恶心了!!他要漱口!要换口味!就算是没有味道的鬼疫也好!!
可惜附近的鬼疫刚才被腾戈一只不留地清得非常干净,精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瞅上在那边吐了个翻江倒海的李逸轩……虽然味道不好,但比起死人那也凑合了。
李逸轩还半跪在地上吐著,没有注意到一片阴影正将他笼罩,更没有注意到在他脑袋上慢慢张开的满是锋利长牙的兽口!
"住手!!"千钧一发,云露不顾一切化出兽身将半空中的凶兽撞开。
无论是何种野兽,就算是平日脾性乖顺的小猫,只要被阻止了进食那也绝对会露出锋利的爪子。
奇煌一声怒吼,抬爪往前扑去,把云露化成的白泽撞得整个飞起跌落三丈之外,不等对方挣扎起身,沈重的爪子一耙打在肩侧之处,锋利的勾爪瞬间拉伤了白色的皮毛,白泽疼得"嘤嗯"一声,可惜这声音完全不能使凶兽心软,非但如此,爪下猎物的示弱事实上更是加快了捕猎者利牙的到来。
凶兽不由分说,张开巨口就往雪白的咽喉噬去──
"噌──"羯磨杵适时而至,撞入奇煌口中,打横一下子把咬合之势梗住,随即化作辔形将他拴了个结实。
"好了,把人吓死了可不好。"腾戈从容上前拍了拍凶兽长毛扎手棘鬃的後颈,虽然话是责备,然而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那个险些被咬掉脑袋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
云露重新化作人形,扶著流血的肩膀脆弱得让人心生怜惜,然而她的声音却尖利得有些刺耳:"如今证据确凿了!你如何抵赖?!"
腾戈倒不曾有抵赖的意思:"这些死者的伤口牙印所见,确为穷奇所伤。"
"那你还等什麽?!"云露恨极了那差点就把李逸轩脑袋咬掉半颗的凶兽,巴不得把还虎视眈眈的奇煌碎尸万段。
可腾戈出乎预料地没有像过去一般附和她的要求。
"不是奇煌。"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愕然了。
就连张牙舞爪正打算往腾戈身上挠上一爪的奇煌也愣住了。四凶之恶天下皆知,像他这样的凶兽,就算吃掉几百个人也不算什麽,与之相比,这里躺著的十几条人命不过是塞牙缝的分量。
世人往往习惯把坏事往坏人身上堆,如果在一群遭受怀疑的人里面有一个是穷凶极恶之徒,那麽毫无疑问恶徒即刻会变成众矢之的,至於到後来是不是真的是他所为反而变得不那麽重要了。
所以在幽州就算有其他妖怪吃的一两个人都算到他头上,他也一向懒得解释,反正有本事就来找茬,正好送上顿好的!他也不会有一点被冤枉的不甘。
可是当听到腾戈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将他当做凶手的打算,不免让他莫名地觉得……有些郁闷!
不错,是郁闷。
难道他还能觉得高兴吗?!
怎麽不是他干的?
莫非他在他眼中,还不足以称得上穷凶极恶吗?
云露愣忡问他:"你这话什麽意思?"
腾戈甩了甩手里的锁链,"叮当"脆响在宁静的夜晚异常清脆:"在我身边,他晚上不会有力气出去打野食。"
一旁的凶兽从喉咙里试图发出极度不甘的抗议嗥声,可惜都被辔口所限只像是只呜咽的大猫。
说什麽哪?!他没力气出去吃人?
把这个绑住他嘴巴的东西拿掉,他马上就能把襄阳城里面的人全部吃掉!
腾戈收紧手里的锁链,勒得凶兽喉咙发疼呼吸困难。
"你是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吗?"
他的话不重,可要不是奇煌背上棘鬃硬得像钢针一般,估计此刻就要成片地耷拉下来了。
腾戈回头看向云露:"此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是说,这城里有另一只穷奇?"
蓬乱的头发遮挡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从语气上听来,奇煌显得相当吃惊。
"不可能吗?"腾戈施然坐在屋檐上,看著下面因为知道有妖怪肆虐而变得更加寂静无人的大街。
男人有些困惑地歪了脑袋想了一阵子,似乎没有想出个所以为然,摇摇头:"不知道。昔日一战我尚在年幼,记不大清楚了,在幽州我没见过除了我之外的穷奇。"
腾戈那时仍在白泽族中,亦曾听闻舜王镇压四凶一役,虽不及轩辕黄帝与兵主蚩尤之争,但这一场大战亦是惊动三界六道,後来凶族伏法,被驱於四裔边陲,才是告一段落。
幽州四野荒凉,戈壁大漠寸草难生,更况这里的蛮族凶狠绝非好与之辈,也不知当时尚在年幼的奇煌是如何过活。
"所以我们在这里等那家夥?"
"他很聪明,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
奇煌闻之,嗤之以鼻。吃个把人还费那麽多心思作甚?
腾戈像是明白他在想什麽,笑道:"不过择善而食这一点,想必天下纵有再多吃人恶兽,亦非如穷奇此般挑三拣四。"
"所以你才问我如果给我吃的话,我会选城里哪些人家……"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还兴高采烈地以为放他吃荤了,左思右想千挑万选好不容易从他相中的肉食里面决定下来,谁知到了只能蹲屋顶待著。
下面的屋里住著三个人,一个是良善的老妇人,一个是丈夫出征在外的善心女人以及刚生下来不久的男娃。穷奇的鼻子一直闻到屋檐下面的味道,特别是嫩嫩的娃儿发出的香味,奇煌觉著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折磨比把他狠狠揍一顿更是难受,忍不住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
过了一阵,还是没见著任何不妥,奇煌忍不住找了个问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又知道会是这户人家?"
"那头穷奇很聪明,它知道柿子得捡软的捏。"
奇煌不解,吃人还要多聪明?
"你逮到这家夥之後,打算怎样?"该不会是打算像对待他那样先狠狠揍一顿然後上锁拉走吧?
腾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让他替代你麽?"
奇煌愣了愣,他本来倒不曾这麽想过,经腾戈这麽一提,马上脑袋瓜子灵光一闪,可不是麽?!天旨上只说是要穷奇与滕根共吃蛊,可没说一定要他的,如果腾戈找到另外一头穷奇,说不定就会把他给放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继续回幽州,每天吃到好吃的人肉了!
饿了这麽久,一个村子的人估计都不够他一顿的分量!
那麽从回幽州的路上就开始吃吧!
腾戈看著蓬乱的头发下逐渐裂开大大笑容的嘴巴,美滋滋地盘算著仿佛马上就要掉嘴里的肉,嘴角也轻轻挑起,并没有打断他的望梅止渴。
打心里渴望那家夥快点出现,过了一阵,奇煌忍不住往旁瞅了一眼,身著青盔的青年似乎并不在意刚才的对话,或许在他的心里也同样并不在意在他身边的是奇煌,还是其他的穷奇。
本来兴致高昂的兴奋忽然像滑坡一样掉了下来,背部被纹镌了天旨金丝的部位隐隐发疼,谁都可以的话,那一开始就不要把他从幽州拖到中原!害他吃了一肚子的蛊鬼疫之後又一脚把他踹开,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还弄得一身伤痕累累,就算是对待凶兽也太过了吧?!
腾戈完全没有理会旁边渐渐变得怨愤的精绿色兽瞳,他忽然一抬手示意噤声,只见半空中传来拍翅之声,不重,很是轻盈,然而抬头所见,一团黑影般的怪物缓缓降落到这个院子,它的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多少动静。
屋顶的位置被腾戈用法器设下了禁形的法咒,让外来者看不到他们的身形。奇煌目能夜视,一眼便看出对方形貌,当如腾戈预料那般,确实是一头穷奇不假!那怪物浑身棘鬃黑褐,连鳞片也是暗黑无光。
那怪物似乎早就摸过这个院落的情况,轻易就找到了卧室的位置,眼看就要爬进去吃人,奇煌正要起身扑下去,却被腾戈按住:"莫急,捉贼捉赃。眼下尚无见证,如何断得他罪?"
奇煌倒不觉得他这般近乎残酷地行为有何不妥,只是觉得恁可惜的,这可是给他盯上好几天的肉,居然就拿去当逮妖的饵了。
安静的房间里很快响起一种极其可怖的嚼咬骨肉的声音,这种声音对於一贯吃人的奇煌和腾戈来说都是无比熟悉,腥血的气息从窗户蔓延开来,想必屋内此刻定是如同血池地狱一般满地残尸。
奇煌等了一阵,约莫估计著也该把里面那三口人给吃干净了,转头看向腾戈等他示意。
却见腾戈的眼睛像是变了颜色般在夜的黑暗中渐渐现出血红,一种暴虐的凶气在那双平日轻浅的眸子里如水波般荡漾,并非阴暗,也非光明,那是一种……隐藏於极深之处,却从未因深埋而消失的本性。
深夜的漆黑,似乎能轻易勾起心底掩藏至深的真实。
穷凶极恶 第十九章 流毒天下极恶凶
第十九章 凶王裔,流毒天下极恶凶
怪物终於跳出了房间,不过身上的血腥气却并不重,显然它的吃相要比某位同族好上许多,至少这样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行藏。
腾戈缓缓站起身,道:"是时候了。"
有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不管对方友善与否,把他觊觎多时的肉食抢去那是不争的事实,奇煌在屋顶上飞扑而起,半空中身形暴涨,脸颊变长化作狰狞兽面,棘鬃针起,背上双翅扬展,化作赤鳞凶悍的穷奇凶兽。
院子里的怪物吓了一跳,它是查探过这院子不觉有异才潜进来猎食,不想凭空杀出一头跟它一样凶猛的巨兽,怪物总算反应机敏,连忙跃起避开,奇煌落地之处就像巨石凿地,登时砸出个深坑来。
二兽於院中对峙,奇煌一击未中勃然咆哮,那怪物听了声音更是惊愕,似乎注意到对方乃是同族,居然口出人声:"且慢动手!"
奇煌可不管什麽动手不动手,反正眼下襄阳城就是他的地盘,地盘里面的猎物也就是他的猎物,不管他能不能吃,也不容许他人染指!凶兽穷奇并非群居之族,性情暴烈凶蛮,就算是同族之间亦常有厮杀,奇煌自幼便被驱至幽州蛮荒之地,一直独自生活并不曾见过穷奇,眼下面前的同族,他倒不曾感到一丝亲谊。
"慢著、慢著!既同是穷奇,何必自相残杀?"
可惜奇煌就像野兽听不懂人话,翅膀一扇像离弦箭般飞扑上来,那黑鬃穷奇连忙滚地呼噜避开攻击,见对方不肯罢休,不由露出了一丝恶意,他倒不似奇煌那般怒吼威吓,反而像一只擅长偷袭的豹子般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中,在奇煌再度扑来的瞬间用钢鞭般的尾部突然一扫地面,击打起的沙尘蒙了对手的双眼,随即反扑张口噬向奇煌侧颈。
奇煌觉得眼睛里被沙子扎得生疼,看不清对手,登时就像被踩了尾巴般怒不可歇,可不管对手是打算如何对付他,前爪踩地後身躬起发出一声暴嗥:"嗷──"疾风在他身下凭空而卷,遂起激烈螺旋,一下子把扑上来的黑鬃穷奇给弹了开去。
那头穷奇更是震惊,失声道:"赤鳞驭风?!你……你莫非是凶王遗裔?"
奇煌已经缓过眼睛的刺痛,睁眼就盯上那浑身漆黑的凶兽,风旋加剧整个院子的东西都被掀起卷入空中,屋檐上的瓦片更被波及"劈里啪啦"片片抽离。
黑鬃穷奇被其力量震慑,眼看就要被旋风撕碎,却在此时,一把淡如轻云的声音像压住了呼啸的风声:"好了,奇煌,你想把整个城的人都惊动麽?"
一道金光破入疾风,风旋随即碎散一空,那正在发恶的凶兽被黄金辔口禁锢,不悦被阻地朝锁链尽头的屋檐低嗥。
只见一道隐形的法障被凭空抹去,青年将官在瓦顶现形。他从容跃下院落,奇煌虽然恼其阻拦,但多日慑於其暴,倒也不敢再一爪子挠上去,只得乖乖蹲在原地任他走近,未有再施展法术。
这让黑鬃穷奇更为震惊,四凶之兽竟然臣服於他人足下!不过他法力虽不及奇煌,但眼力却是不错,尽管不知面前这青年到底是何许人物,但能降伏穷奇为他所用,自然不比寻常,一只穷奇他已是打不过,更何况多来一个手里拿著神兵利器的人?
当下不再试图反抗,抖了抖浑身毛发化出人形,只见他身穿黑色长袍,也如奇煌一般高大强壮,但他发鬓整齐,一张精干的脸庞,看上去倒是礼貌周周,他向腾戈拱手行礼:"在下影胧,不知此地乃凶王後裔之所在,故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腾戈打量此人,若非这屋里还弥漫著浓烈且!人的血腥气息,很难将面前这个大方得体的黑衣男人与适才夜半食人的怪物接连在一起。
看来如果不是他们插手其中,只怕这襄阳城里的人被吃掉大半仍然无法找到凶手,而这个男人则在没有任何阻拦下施施然从城门离开这个地方。与他比起来,同样是穷奇的奇煌便不过是只野兽,而他,则是个懂得精心设下陷阱并抹去痕迹的猎手。
此时腾戈听到了青石板街道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想必是奇煌适才的声响已惊动了守兵。
"随我来。"腾戈看了一眼那个表面恭顺服帖的男人,"你很聪明,那麽应该知道,逃跑的下场。"
刺史王睿自从知道有怪物肆虐之後早有防备,安排了大量防军在城内戒备,此刻正带领大队人马匆忙赶来,不意外地在一家平民屋外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而当兵士举著火把,撞破院门冲进这宅院之际,恰恰看到了一头长著翅膀凶相狰狞的怪物从屋顶上逃走!
行馆内,名影胧之男子正襟危坐,对面坐著那位带他回来的青年,以及他的同族。
烛火影摇不定,这屋里还有一头懒得化作人形的凶兽。
影胧自知逃不过,居然顺从地跟了回来,反倒免了锁链捆绑刑讯逼供。
此刻他暗自打量面前的青年,见他相貌清隽,目光清浅如水,不像是个狠辣无常之人,能制住身旁那头穷奇,恐怕是因为他手上有神兵羯磨杵之故。不等腾戈来问,便坦诚说道:"我在山中修炼多年,此番受故友邀请,至襄阳相聚一续旧谊,谁想朋友不知去向,又不愿错过相聚,才会在城中暂居,没想到多年不食,这几日竟一时不耐腹中饥饿,故而才会开了杀戒……"
腾戈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并非除妖的仙人,你不必费心砌辞开脱。"
一语道破其话中不尽不实,影胧顿时语塞,不过听到这话反而更加放下心来,既然不是除妖的神仙,那麽自不必担心了。
忙又转了话题:"尚不知二位大名,未请教?"
影胧言辞恭谨卑谦,极易让人对其产生良善之感,腾戈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四凶之族为舜王所灭,各族之凶王血脉早已失传。你说,奇煌是凶王遗裔……"他抬手慢慢顺著奇煌背脊上过於坚硬的棘鬃,"有何根据?"
四族有王,穷凶极恶。
一王之恶,流毒天下,谓之凶王。
影胧有些吃惊,上古之时四凶之族被驱至四裔,其载唯留下只言片语,而凶王之说更只在族中传闻,没想面前这青年竟亦知晓一二。
"我虽不曾有机会一睹极恶之尊,但闻族中传说,我穷奇一族之凶王,身赤鳞,驭黑风,一夜之间能噬万人。"
条件听来倒是挺相辅的,腾戈於是侧首看了一眼被他顺毛顺得挺舒服,打了响鼻又张开满口利牙的大嘴巴打了个大大哈欠的凶兽……
"你到底来襄阳做什麽?"
影胧闻此问脸色一僵。
"假话你可以说,但我不想听。"腾戈没有一丝强迫的意思,然而影胧却清楚明白如果此刻他所言有半字之虚,断然瞒不过眼前青年,而他手中的降魔神器,会毫不犹豫地刺透他的胸膛。
墙壁上的倒影在烛光下仿佛妖化了般,张牙舞爪极为可怖。
任得那影胧也是凶兽一族,却亦不由得心底发冷:"你、你也是兽?!"
却在此时,一卷白影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落地化作纤柔女子,幽幽的莲香瞬间打破了笼罩了房间内令人窒闷的威压凶息。
云露半夜听到城内混乱吵杂,便起身悄化兽形前往查看,却见城中一处房宅围满兵士,一听之下竟是妖怪吃人又伤了三条人命,怒极气急返回行馆要向腾戈问罪。
此刻入屋见了奇煌好整以暇地躺在床铺上嘬嘴巴,登时怒斥道:"腾戈!你岂可再度纵容穷奇吃人!就算你替我找到《白泽图》,我白泽一族也断难容你!"
影胧眼神一深,他在人间为恶多年,虽说法力不及奇煌高强,但却是干练精明。他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此来襄阳竟遇到了神兽白泽还有凶王後裔,当下心里又有了别的盘算,不等腾戈回答,便连忙起身向云露见礼:"这位仙子错怪他了,其实此事因我而起!"
云露这才注意到影胧的存在,大吃一惊,更认出他也是一头穷奇化形,不由心生戒备。
影胧并未因她的态度有一丝不悦,依旧笑容可掬:"我叫影胧,虽是穷奇,但於山中修炼千年,已多年不曾食人。"他顿了顿,目中充满惭愧之意,"唉,也怪我实在高估了自己,此番入世会晤友人,一时未能自控兽欲,伤了人命……实在是罪孽深重,本当一死,然与故友有约在先,待践约之後,定当自绑双手领罚。愿请仙子见证!"
他言辞恳切,悔意深深,云露亦大为感动,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觉悟正道,乃大善,我自然愿意当你的见证。"
影胧惊喜交杂,向云露行了叩拜大礼。
云露对这头迷途知返的凶兽不再心疑,笑著吩咐道:"被你吃掉的人也属无辜,你需对他们的亲人作出补偿。"
影胧答应得很是干脆:"这是自然,谨遵仙子吩咐,必奉黄金百两以作补偿。"
见云露轻轻皱了眉头,他连忙道:"仙子莫怪影胧庸俗,乱世之中没有比金银财帛更实在。"
云露一想也是,她入城多日也见了不少因兵灾战祸而贫困凄苦的百姓,便也觉得影胧此言不虚,对他的态度又好上了几分。
影胧见云露神色已缓,便借机道:"适才闻仙子所言,族里宝书丢失,在下愿为仙子效犬马之劳。若能寻回宝书,可算是大功一件,当也可以将功抵过!还望仙子成全!"
云露闻言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些天来腾戈一直没有动静,对她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正不知该当如何,此刻见影胧愿助她寻书,虽说这穷奇来历不明,但既然能为腾戈所制,应也闹不出什麽大乱。
又见他对自己态度恭敬,倒比腾戈身边那头显然要乖顺得多。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腾戈一眼,可就算他反对又如何,既然腾戈身边有奇煌,那麽她身边有影胧也不会有什麽问题。
思虑再三,她便终於点头:"好。若能寻回《白泽图》,定不会亏待你。"
穷凶极恶 第二十章 脊背有翅亦难逃
第二十章 何为替,脊背有翅亦难逃
影胧虽然能力有所不及奇煌,但显然在待人处事方面却优胜於奇煌极多。深知世人喜看表相,这位貌美如花的白泽神兽看来也不例外,所预料的那样,他得到了云露的信任。不过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腾戈没有再追问他来襄阳的目的,似乎在云露同意他帮助寻找《白泽图》之後,也没有什麽太大反应。
反而是他从云露口中得知腾戈竟是十二恶兽的滕根,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
他看向远远躺在一丛紫荆花下打盹的腾戈,以及蹲在地上还在扒拉鬼疫啃咬的奇煌,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友好,而且奇煌显然受制於腾戈手上的羯磨杵,否则以穷奇之凶,岂会甘於不食凡人而就鬼魅之物?
蛊鬼疫是什麽滋味影胧没有兴趣知道,可那鬼疫之毒就算是凶兽也不见得能够承受。在见到奇煌脸不改色地吃掉一只一只的鬼疫之後,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看上去不修边幅蓬头遮面的男人就是穷奇一族凶王的後裔。
影胧心里有了计较,便走向奇煌。
十丈之外,感觉到有人靠近的男人猛地回头,蓬发下森亮的兽瞳是生人勿近的凶戾,警告来者若敢再近前半步,便要当作侵犯其威,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影胧当然不打算跟他发生冲突,止了步,隔了十丈给奇煌拜礼,道:"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一直敬仰凶王之姿,今日终於得见真容,实乃平生之幸!"
他有意讨好,可惜奇煌依然没有回答,眼睛还是紧紧盯住他身上。
僵持良久,影胧便试探地迈出一步,见对方没有动静,遂更是放心,迈开脚步走向奇煌。
然而一直没有多大反应的奇煌突然浑身棘毛倒竖,旋风拔地而起,影胧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整个人就像被一面风墙迎面撞来,飞了出去而後重重砸落地上,虽说穷奇皮甲坚厚,但这般摔出去可说狼狈。
他爬起身,见那奇煌朝他吼了两声,回头继续撕扯爪下的鬼疫,也没有扑上来的意思,看样子只是对待冒然进犯的警告。
撞个头昏眼花的影胧这才醒悟,适才费煞心思的一席好话根本就被当作耳边凉风了!
枕在交叠的双臂上,躺在树荫下看似打盹的腾戈其实不过半眯了眼睛好笑地看著试图接近奇煌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影胧。这头穷奇比奇煌精明不假,不过入世太深,似乎已然忘本。
四凶,可不是能够讲理的族裔。
对一头野兽,话再是娓娓动听,再是辞藻华丽,也不过弹清角之操,牛伏食如故。
午後的熏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此时正是紫薇花开的季节,这片山岗上的密密丛丛,花开得过於灿烂以至於就像树叶一样给遮去了阳光。
腾戈习惯这种舒适,闭了眼睛。
影胧来历不明,所谓访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就算并非虚言,那麽凶兽的朋友,却也绝对不可能是正道仙家,眼下接近云露到底图的什麽尚未知晓,只叹云露一直被同族保护得太好不懂人间险恶,又岂是影胧的对手。
而今又接近接近奇煌……
斑驳花影下,难得放纵凶兽为恶的青年,嘴角泛起了一丝轻轻的笑意。
影胧衡量过自身的实力与奇煌相差太远之後,便不再敢冒然靠近。
奇煌的嘴巴仍旧不断响起嚼碎蛊鬼疫的声音,吃这种流毒之物竟似咬嚼甘蔗般轻松,钢鞭般的尾巴偶尔甩动击打在地上溅起飞尘。
"奇煌大人!"影胧朝奇煌招呼,"奇煌大人……"
凶兽似乎终於吃饱了,把剩下的最後一只鬼疫咬在嘴里,慢慢站起身,身形扯高变作人形,向影胧的方向走来,然而他的眼里却显然没有这个同族的存在,之於奇煌,那不过是一个吃不了的木桩罢了。
二者身形均是一般高大,但一个衣著整洁看上去似位青年才俊,而另一个蓬头乱发竟似山中居住的蛮人。然而这个难窥真面的男人却是浑身散发著一股兽性气息,就算没有棘鬃鳞甲,亦让人觉著乃是一头喜怒无常、善恶不分的凶猛野兽迎面迫近。
尽管影胧亦是穷奇,但这一瞬还是不由得被其凶气所慑,浑身僵硬,鼻尖冒汗。
可他毕竟不是胆怯虚弱的凡人,待奇煌与他错身而过,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奇煌大人,难道你不想吃人吗?"
这话不意外地对方顿了脚步,蓬乱的头发下凶横无比的眼神扫过,影胧心底一惊,只是对方好不容易走近了,他不能前功尽弃:"既为凶王後裔,何必委屈自己吃这些鬼魅之流?"他露出惋惜之意,"我知道大人受那滕根所制,不得自由,愿助大人一臂之力,逃脱囹圄之困!"
奇煌顿住脚步,就站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盯著他看了半晌。
影胧知道对方正在审视自己,此时不便多言,他以沈默尽可能地显露自己的诚意。
过了一阵,凶兽吐出那只被他嚼了八成的鬼疫,终於说了话:"你愿助我?"
影胧闻他回应,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如今天下纷乱,只要凶王入世,这中原沃土理当是穷奇的天下!"他早已看出奇煌虽法力高强能驭黑风,但只要拿捏妥当,就能控制凶王之力为已所用,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麽容易上当,一想到足以夜猎万人的凶王之力,他就忍不住莫名兴奋。
奇煌有些疑惑,不过见对方态度坚定,终於点头道:"那好吧。"
得奇煌首肯,影胧更是欢喜若狂,只是表面上仍强作镇定,正盘算著该如何利用奇煌的力量,突然下颚被利爪一扣,嘴巴被迫张开之後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被强行塞入口中,只觉此物腥毒无比,影胧慌忙挣扎,却无论如何推不开对方。
嘴巴被铁钳一样的手捏住,剩下不多的鬼魅被拧扭了几下,变成麻花之状地填入其中,生生迫他吞下。这头蛊鬼疫乃有大凶之毒,融集了众多致病恶蛊,影胧顿时变了脸色,可又挣不脱奇煌的手。
奇煌将人拖到紫藤树旁,见腾戈懒懒地晒太阳,便一爪子挠了去,当即花碎飞乱,好好地一丛灿烂娇弱的紫薇花树,就给拔地炒起,於是阳光笔直地落到腾戈的眼皮上。
待刺目的阳光闹醒了腾戈,张开眼时,漫天飞旋的花雨之中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手里拖著被鬼疫塞了一嘴巴差点没噎气的倒霉家夥:"怎麽了?"
"他说愿意帮忙。"
腾戈坐起身,手臂搁在竖起的膝上,打量另一头穷奇。
慢悠悠地说道:"你是说,他愿意代替你吃蛊鬼疫?"
影胧闻言大为惊恐,他何时这般说过?!慌忙吐掉嘴里的鬼疫,叫道:"误会了!误会了!"
奇煌可不管什麽误不误会,只觉得是被戏耍一番,当即恼了。事实上他只是听了前面那一半的意思,至於影胧所言之入世为王什麽的,他是全无概念,想著只要把影胧交给腾戈,就能回去幽州老巢,继续吃人了。
没想到等他叫醒了腾戈,影胧居然出尔反尔!
腾戈却不理会影胧,只是看向奇煌,淡淡说道:"留下他,你想走,可以。"
奇煌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就像随便打发一头讨食的野狗。本来兴冲冲的脑门一下子像被泼了盆凉水,他瞪向即将取代自己的影胧,这个男人显然要比他识时务,还知道找那头白泽作靠山,腾戈一根指头都没碰过他,更别说狠狠揍一顿或者把锁链辔口用在他身上。
腾戈对待影胧要比他好上许多!!
这个认知让奇煌突然产生了将这头穷奇撕成碎片的冲动。
他愤怒地质问:"只要是头穷奇,就谁都可以吗?!"
腾戈不紧不慢地点头,然後看了影胧一眼,这一眼却让那男人如被刀剑削骨,悚然发冷。
"可以是可以。不过以他的能耐,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到时候你还是得回来。"
奇煌愣了下,在腾戈的目光注视下,居然有一边绝对跑不掉的错觉,然而这种被强行禁锢的异样错觉,竟让他觉著有些……高兴?!
腾戈起身,拍掉了手上的沙尘。
"我很乐意带你回来的时候,再次敲断你的肋骨。"
穷凶极恶 第二十一章 岂与凡俗论情真
第二十一章 诡肚肠,岂与凡俗论情真
这日风和日丽,云露在行馆不见李逸轩,腾戈与奇煌亦不知所踪,正是奇怪,忽然身後传来影胧轻唤:"云露仙子?"
"影胧,是你啊!"
云露对男子露出笑意。
虽然同样是穷奇,可影胧恭谦守礼,说句话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可不像那个动不动就龇牙咧嘴露出兽相、全无教养的家夥一般令人厌恶。
常见影胧积极奔走寻找《白泽图》,兑现他的承诺,为云露解忧,比起不紧不慢地腾戈,云露对这个异族的穷奇反而越来越看重。
碍於他化形为男子,云露多少担心李逸轩误会,没想到影胧倒是善解人意,每到此时必定退让避开。可偶尔,落寞的背影会漏出一丝叹息,让云露的心轻轻一动。
影胧施礼然後正色道:"我正欲往鹿门山拜访山神,问一下《白泽图》之事,未知仙子可愿一同前往?"
云露点头:"也好。没想到你与鹿门山神交情甚好,我本听腾戈说过,仙家均不喜与凶兽为伍。"
影胧闻言露出一抹苦笑:"腾戈大人……其实所言不虚……"
他虽话未尽,但云露立即想到了对方难处,他为了寻书定是不惜委曲求全,去求那些山神土地,思及此处,云露不由眼泛泪光,想起原先对影胧有过的怀疑心思此刻更是愧疚不已:"影胧……"小手轻轻搭在影胧手背上。
然男子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屈辱,他笑容坚毅,按了按云露的手,有些不舍,又带著坚定地笑道:"只要你记住我的好,一切便值得了。"
二者来到鹿门山下,鹿门山有五峰叠翠,绿海婆娑,山中有寺环山临水,香火兴旺,今日碰巧是十五佳日,香客自是络绎不绝,他二人在熙来攘往的香客险些被冲散,云露虽是神兽却也不能在凡人面前施展法力,眼看人潮如涌就要把他二人冲散。
云露忽觉小手一紧,竟是影胧的手握住了自己,护住她从人潮中挤了出来。
落在那片宽厚结实的上云露一阵昏眩之感,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名女子娇俏的声音:"李逸轩!你跑哪去了?!给姑奶奶买只竹蚂蚱都要费那麽久的功夫!!"
云露一惊,慌忙从影胧怀中抬头张望,只见人潮相隔的台阶之上,站了一个陌生的黄衣年轻女子,红苹果般的脸庞是英气勃勃的骄傲,却难掩藏眼中喜意,而那不知去向的李郎,此刻正一脸汗地挤开人群,将一只看来好不容易买来的竹扎蚂蚱送到女子手上,然後温言细语平息了女子的怒火,之後并肩入了寺庙。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云露浑身颤抖不已,她从来不知道李逸轩还会有这样讨好的表情,在她面前他总像个英武的将军,举手投足都带著足以擎天的男子气概。
肩膀忽然一重,她慌乱地侧头,对上影胧担心的眼神。
"这、这是怎麽回事?"
影胧看上去有些为难,但最後在她急切的逼问下还是说出了真相……那是刺史王睿的女儿王凤儿,更是与李逸轩自幼定下婚约的娘子!
云露听到这些,竟有如晴天霹雳般摇摇欲坠,耳边听到影胧自责不已的劝慰,已没有余力去回答。
"李郎,你怎可这样对我?!"
"露儿……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都不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
"我对那王凤儿并非真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那又如何,你总是要娶一个凡人的女子做妻!"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爱我,难道就不能体谅我的难处吗露儿?……"
"喀嚓喀嚓──"已经很习惯蹲在屋檐顶的奇煌像看戏嚼甘蔗般把一只鬼疫卷成麻花状放嘴里咬得喀嚓作响。
他看了一眼束手站在云露身边的影胧,觉得院子里一头白泽,一头穷奇还有一个凡人居然能搅和在一起,那是多麽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一般来说,穷奇应该先把那个凡人的脑袋咬掉,而不是站在一边劝说。自持神兽的白泽也不应该像外面骂街的妇人般尖声吵闹。
"太吵了,能不能让我把他们通通咬死?"奇煌吞掉了鬼疫,回头看向躺在屋脊上的青年。
"可以是可以。"青年依然是那麽漫不经心,"不过他们的肉应该都不怎麽好吃。"
凶兽的嘴巴嘬了嘬,抽了抽鼻子:"我又没说要吃。那个人的肉是酸的。"穷奇辨人善恶之能,可说是难得一见的天赋,却没想竟是作选择吃食之用。
看了一阵,奇煌很快对下面的闹剧失去了兴趣,转身踩过瓦顶凑到腾戈身边,"哗啦"迸出浑身的棘毛,硕大的兽身像头巨大的老虎趴卧在屋脊之侧。
而腾戈居然也很是习惯地探过手去,慢慢顺著扎手的鬃毛。
"你的角……又长出来了吧?"
正顺著脊椎起伏的弧度的手猛地收紧,奇煌觉著骨头发出"噶扎噶扎"的声响,清亮的目光中凶意一闪而过,在他以为那只手就要拧断他的椎骨时,腾戈却松开了手。
奇煌咕噜咽下一口唾沫,完全没有一丝反省地继续问。
"可以不要锯掉吗?"问完的刹那马上闭上眼睛,前爪交叉搭住脑门,连钢鞭的尾巴都夹到两腿间。
良久,夜空中的声音带著一丝不确定的疑惑。
"为什麽?"
"因为有角的你才是最完整的。"
出乎意料的没有挨揍,奇煌从眼皮缝隙间偷偷瞧了瞧,待看到雪白的毛发,登时睁大了眼睛。
星空下那对血红色的美丽犄角是那样的完美,细碎的茸毛看上去平滑而充满光泽,有力的骨钉分出坚硬的纵棱,尖锐的顶端轻易能穿透最坚硬的麒麟甲片。脚踏在屋脊上的白兽,优雅也野性,安宁却危险。
凶兽有些发愣,只是觉得浑身发热,胯下蠢蠢欲动,也不知道要自我抑制,鼻腔喷出的著粗重的气息。
白兽的目光变得更深邃可怖,它抬起锋利的爪子,慢慢地搭在奇煌的背部,很慢很慢的拉动,锋利得像镰刀一样的爪子残忍地撕裂了凶兽厚实的甲皮,留下一条条血道,怵目惊心。
然而凶兽却完全没有一丝挣扎,殷红的鲜血泊泊外流。白兽垂下头,探出舌头细碎地舔饮。
奇煌觉得後背疼的厉害,舌头扫过伤口的时候带来了酥麻。可是白兽显然并不满足於表面渐渐凝固并减少的血量,探进伤口深处,当伤口拉裂的疼痛刺激到凶兽的神经,它抖动了身躯从喉间发出低声咆哮,然而却始终没有阻止对方。
过了一阵,满足的白兽终於抬起了头。
凶兽忍住疼痛侧过头来,看到吃过鲜血的嘴角处,白毛被染出了比胭脂更红豔的颜色。就像飞蛾注定会被灯火吸引,它仰起头凑了过去,伸出舌头舔上白兽的嘴巴。
奇煌第一次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
舌头不断快速地探出收回,密密地舔著沾满自己鲜血的白毛,白兽居然没有拒绝这样亲密的舔洗,偶尔还会转换一下角度,让凶兽粗糙的舌头能为它完全清洗干净嘴巴上的腥气。
不多的血量很快就被舔干净了,凶兽意犹未尽地还想继续,可是被白色的兽爪一爪子拍开。
凶兽於是动了动背部,蹭了过去,似乎示意对方继续吃它的鲜血,然後吃完了继续给它舔嘴巴。
白兽却没有再凑近血肉模糊的鳞背,轻轻的声音很是温和,全然不带一丝食血的疯狂:"尝一点就够了,再吃下去,我怕会忍不住把你整个撕碎吃下腹去。"
奇煌对自己的雄壮有绝对自信,它轻蔑地瞅了一眼白兽扁平的腹部,不觉得这麽大的块头它咽得下去。
却在自下而上地看到那有力的双腿间隐藏於毛丛间与毛发也一般颜色的阳具,以及再往後去看不见的臀部线条时,它竟然头脑一热,说出了连它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我让你吃,那你也要给我吃。"
穷凶极恶 第二十二章 何为兽性因嗜杀
第二十二章 非佛陀,何为兽性因嗜杀
白兽蹭了一下奇煌的鼻翼,稍稍用力将那颗大脑袋推开,示意它别再惹它。
凶兽不理,自顾自地扬起上半身,凑近白兽。
很快被它背部还没凝固的鲜血气味吸引,白兽犹豫了一下,又低下修长的脖子继续舔饮穷奇的鲜血。
背部被撕裂的皮肉疼得像火烧般难耐,而且伤口还不断地被舔动,白泽的舌头可不是真的柔软,长满了肉刺的舌头能够刮下人骨上面残留的鲜肉,更何况是血肉模糊的割口?
血肉被吞食中的奇煌有种正在被白兽吃掉的错觉。或许这样下去,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整个吃掉吧?心里渐渐蔓上陌生的惧意,然而这样的感觉下,胯间居然渐渐燃烧起一股难以浇灭的火热。
奇煌动了动鼻子吸了口空气,弥漫了自己鲜血味道的气息中混合了另一头雄兽的气味,它寻著气味往上凑近,硕大的兽首蹭在白兽分开的腿间,脐下的位置味道似乎更重了几分,仿佛召唤了雄兽野性的浓郁气味,让凶兽浑身战栗地大为兴奋。
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又痛又兴奋的凶兽终於按捺不住,突然躬身一跃而起,灵活的动作与其说早有准备还不如说是本能所致,血盘大口一张,精准地咬落在白兽的後颈皮上,锋利的牙齿扎破了表皮,一缕鲜血从牙缝间染红了雪白的皮毛,沈重的兽躯压在白色脊背上,前腿趴爪在对方肩上,後腿则似人般半立。
白兽受制不禁恼了,试图挣扎,可身後的野兽所叼咬的角度确实刁钻,令它无法逃走或者转身反扑。向後踢腿而不断扭动的臀部突然感觉到一根硬热的粗棍抵了过去,并撩开了尾巴磨蹭雪白毛发覆盖的臀间。
当意识到那玩意儿是穷奇的阳根时,白兽有一瞬间是僵硬的。
为了延续血脉的交尾在兽族并不鲜见,就算自诩神兽的白泽也不例外,腾戈对此并不陌生,然而,它却不曾料到一头穷奇竟然想要跟它交尾?!
在白兽震惊不已中,奇煌当然是懂得把握时机的。胯间那根阳具足有半尺多长,粗达八分,灰褐的颜色让它在穷奇浅色的腹部上更见突兀,圆锥的顶端细小的出口呈"丫"字之状,往下便见砂粒状的细小倒刺,让凶器显得更加狰狞。
因为过於激动而溢出的腺液在磨蹭著寻找入口的过程中蹭在了柔软白毛上,令臀部附近的毛被濡湿纠粘得一塌糊涂。
本能驱使凶兽寻到了可供发泄的穴口,就在那圆润的顶部抵上去就要往里面捅的那一刹那,突然一道雷鸣笔直地从天而降打落在离它们不到一尺之外的檐顶,顿时把屋檐顶的鸱吻给轰了个粉碎。
就听院子下一声怒喝:"妖孽休要逞狂!!"
奇煌可不在乎谁在下面瞎嚷嚷,他现在就是要把身下压著的白兽给"吃了"!
院子里更加热闹了,云露的惊呼以及穷奇的吼叫,加上道士摇铃念咒,还有官兵呐喊吆喝的声响交织在一片。
白兽反而安静了下来,趴在它身上的凶兽自然更欢快地加紧了动作。
换了凡人或者别的什麽野兽,近在咫尺差点被天雷轰中,再怎麽兴奋也立马得萎了,可是奇煌显是不然,发烫到硬直无比的阳具简直快热得爆炸了,现在,就是现在,它要狠狠地捅进这头白色雄兽的体内,洞穿它,让它哀鸣般地嘶叫……
"滚下去,奇煌。"
无比冷静的声音,就像大热天往头上砸一块千年寒冰。
"吼──"伏在白色的脊背上的凶兽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嗥,决不妥协。
"别让我说第二遍。"
"呜──"明明都已占据了极佳的优势,可凶兽在冷森森的命令下无比乖觉地松开了嘴巴,放开了白兽後颈的皮肉,然後从它背上溜下来,夹著尾巴退开。
白兽从脖子到身躯四肢地用力抖动浑身肌肉,放松根筋的同时也恢复了毛发被压实前的柔软,只不过臀间黏腻就算干了也让它浑身不自在,回头剐了一眼躲到一旁的凶兽。
按理说应该对把这头不知死活觊觎它的屁股的家夥往死里揍一顿,好让它清楚知道一向只有它上雌兽的份,绝对没有被一头雄兽、而且还不是同一族的家夥压著捅!
那头在兴头上被赶开的凶兽此刻蹲在被雷轰平了的屋脊一角,背脊最坚硬的棘鬃颓靡无比地耷拉著,後背被它撕开的血口就算凝固了也还是凄惨不已。白兽瞪了他两眼:"回头再收拾你。"言罢再度抖动身躯化作人形。
院子里的情况的确是一团糟。
虽说妖怪吃人一事已被腾戈奇煌解决,可碍於影胧乃穷奇之实,云露虽将此时与李逸轩细作说明,可李逸轩却是没有办法将实话告诉王睿,刺史大人自然无从知晓。为了消灭为祸襄阳的妖怪,王睿不惜重金礼聘鹤鸣山高人前来降妖,而来的那人居然就是上回在山中被腾戈凶兵绞碎一手的道人!
荆州有凶兽,为妖人所驭之事早已传遍中原,那道人早就恨不得亲手诛杀害他失去一手的凶兽,如今得了消息,立即禀明师尊带了不少道法高深的同门以及本门法器急赴襄阳。
才入襄阳就见行馆妖气冲天,不但马上派人通传刺史大人派兵围剿,更与同门师兄弟不由分说直接冲进行馆,正巧就撞见与李逸轩争执的云露。
道人认不得云露,可站在一边妖气冲天的黑衣男人他可一眼就看出来是穷奇凶兽!!妖怪多懂化形,常为了魅惑世人变作美貌女子,加上云露的气息亦与那日见过的青年极是相近,道人马上认定了云露就是那个剁他一手的妖人。
这个时候刺史王睿也匆匆赶来,惊见李逸轩竟然牵扯其中,听道长所言那妖魅竟是吃人的妖怪!
李逸轩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一方面不敢表露自己是知道云露身份,怕被当做同谋立下就要身败名裂,一方面又恼云露竟然与这些妖怪为伍。当下在王睿面前表明立场,与云露划清界线,直言不过为妖魅所迷。
云露没想到不久前还对她温柔体贴的情郎转眼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没有为她说话、保护她,甚至还翻脸不认人地命人上前将她捉拿,她慌了,一时不查竟被道人瞅了个空一剑刺伤了肩膀。
柔弱的她根本没办法承受的打击,当挨上身後宽厚的胸膛,强壮的臂弯搂紧纤腰之时,她只能依靠在男人的怀里,木然地看著露出獠牙和利爪的影胧大开杀戒。
行馆顿时变作血池地狱,刺伤了云露的道人转眼就被影胧咬掉了脑袋,刺史王睿见势不妙在亲兵保护下撤离,得以保存了性命,恼怒之下即刻下令火烧行馆将里面的妖怪都给烧死。
溅起的鲜血染红云露雪白的衣裙,焚烧的火焰中,柔弱的女子眼中带著丝丝绝望,凝视著血泊中被野兽的利爪撕得不似人形的李逸轩,她曾经愿意为他奉献一切,甚至愿意带他入仙成为白泽族长,可是为什麽?为什麽他却这样对她?
男人强壮的手臂抱住了她,影胧低沈而情深如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行吗?云露,我愿意代替他,就算是替身也没有关系……"
云露尚未及回答,便听屋檐顶上青年过於淡然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带著局外之人的冷静与淡然:"你野心不小,但要吃下白泽一族,胃口却未免有些太大。"
影胧闻言神色一凛,猛然抬头赫然看到撕开法障露出身形的腾戈与奇煌,云露更是大惊失色,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算计,腾戈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太过残酷,让她顿如醍醐灌顶般,一把推开影胧。
腾戈跳下院落之中,火光跳跃在他一身青盔上:"《白泽图》我想应该也在你的手上吧?"
那穷奇此刻仍是不动声色,看向腾戈的神态依旧诚恳:"阁下想必误会了,我不过一头穷奇,焉敢有如斯狂妄?"
随即落在腾戈身旁的凶兽对满院的血腥显得极为不耐,喉咙响起的低哮令影胧不敢大意。
腾戈只是一笑:"坏就坏在你对《白泽图》太不在意,须知得此书者能号令精魅,除了不争权势只图吃喝的野兽,没有妖怪会不想得到这本书……"他摸了摸旁的那头赤鳞穷奇,把那身赤红的鳞甲染得犹如火焰琉璃,"除非,这本《白泽图》原本就在你的手上。"
"这、这是真的吗?!"云露难以置信地看著影胧。
云露有所戒备的神色更令影胧有功亏一篑之恼,面前的这个青年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一般,然而他怎会忽略了那双澄清如水的瞳孔?
可他依旧不愿就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腾戈却笑了:"你不会以为我还要等到罪证确凿,再跟你说理求真吧?",手中羯磨杵一甩化作四刃长刀,火焰炽热之中却让人觉得刀锋森冷,"只需把你杀了,在尸身上找一下便知分晓。"
"你……"
这张清隽的容貌竟让他忽略了对方绝非讲理求据的神兽,而是真真正正的十二恶兽之一──滕根!
他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跟他讲道理的意思,当下慌了。
"你、你不能杀我……"
"你已经身负数条人命,杀了也不为过,想必开明兽君也不会怪罪。"
腾戈似索命的判官,步步逼近。
"不!别!别!那《白泽图》确实在我手中!!"影胧不想死,事实上他早已对山中修行感到厌倦,既然有穷奇之恶,为何不能作一方霸业?可没想到一切却都坏在面前这个青年手中。他气急败坏地往怀里一掏,一卷古籍随即现於手中,"我把这书给你,你放过我吧!"
此时一旁云露的表情已几如死灰,木然地看著那卷曾经苦苦追寻的《白泽图》。
然而此刻她看了一眼地上血泊中的李逸轩,惊觉到找这卷书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腾戈接过书卷翻了翻,漫不经心地说:"我看这《白泽图》也是旁人交付给你的吧?"
影胧闻言更是惊讶。
"以你的本事,进不了白泽族盗书,而你在襄阳相约的'故友',想必也是把这本书交给你的妖怪。"
"他……他只是把这本书交付与我……与我说若想令凶族重兴,这《白泽图》是个助力……"
腾戈皱了皱眉头:"重兴凶族?"
四凶为祸已在上古,难道仍有遗族不甘被驱,欲图卷土重来?
"你那故友,到底是何人物?"
"他……他是──啊!!──"
鲜血薄喷,那话只到嘴边,却因为溢满喉咙的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泽的利牙深深陷入了男人的咽喉。
影胧只顾著防备面前腾戈与奇煌两名强敌,却独独忽略了旁边的雌兽,神兽白泽,却也有利牙尖齿。
地上气绝而化回真身的黑鬃穷奇被火焰舔著了须发,很快陷入了火海之中,焦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化开。
奇煌看著同族被杀,倒不曾激动,反而有些庆幸这个似乎有意与他争夺地盘的家夥死个彻底。
站在不远处的白泽沾染了血的颜色,奇煌却兴不起一丝想去舔的冲动,反而觉著无比碍眼,因为她的眼睛盯在腾戈身上时,不但没有半点感激,甚至还带著跟鬼疫般的怨毒。
"为什麽你不阻止这一切?!"
云露的指责如杜鹃泣血。
熊熊的火焰仿佛要烧尽所有罪孽,然而腾戈却依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是的,他洞悉所有,却偏偏未曾施与半点援手。
但为什麽他要阻止?
在乱世中未能看清自己能力又醉心权术,李逸轩的横死是早晚的事。
猎犬终须山上丧,不是穷奇,鹤鸣山道人迟早也是要被妖怪撕碎。
至於被殃及的兵卒、道人,谁能说得生死册上不是早被阎罗王的朱笔点勾其名?
纵然手执羯磨杵,他也并非普度众生的佛陀。
他没有解释什麽,只是看著云露叼起《白泽图》转身跃上房梁往远方奔去。她是去往何处,是回白泽族,还是另有他往,她是否会兑现承诺,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腾戈轻轻地笑,这一点笑容似乎由来已久,如酒酿般蕴藏已深。
"白泽,不也是兽吗?"
穷凶极恶 第二十三章 忠於其欲贪不过
第二十三章 妄言善,忠於其欲贪不过
自黄金之乱,曾经的太平道观早见荒废,就算有心寻仙问道,当也没有百姓敢到曾经宣扬"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叛乱之所,以免被当做黄金乱党。
颓败的旗幡被一股烈风吹扯得厉害,终於从根部被撕裂下来,缓缓飘落在黄土地上。
然後在一切归於平静之时,一声犹如百虎其啸的兽吼从观内骤然响起,平地席卷一阵狂风把那片残幡吹个无影无踪。
当日太平道信者众,这道观虽在荆州郊外,却也是颇具规模。
四根需三人合抱的粗壮殿柱此时卷起了金色的锁链,中央之处拴上了一个赤裸了身躯半跪在地的男人,他的四肢均被锁链捆了解释,前臂拉高吊起,而喉咙上更被拴了金箍,牵著金箍的锁链如今拉在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手中。
赤裸的身躯布满伤痕,尽管不致深可见骨,但那道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尽在脆弱的部位,青砖地上被野兽爪子刮出道道痕迹,想是疼得紧了。
"知道错了吗?"
腾戈扯动锁链,男人的上身被他的力度给拖前,跌了个踉跄,可是四肢锁链仍然将他固定在原来的位置。
"吼──"男人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咆哮,内里不甘之意尤甚,令青年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似乎对方不服软的态度反而更令他满意。
手中羯磨杵早已变化成单柄双面之刃,只见他抬手一划,看似随意,却顿时在男人侧腹仅余不多的完好上留下一道利落切口,强壮的身躯剧烈的抖动,四肢的锁链瞬间因收紧的肌肉而绷紧。
男人低垂著脑袋,结实的背肌上下起伏,蓬乱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沾湿,变得更将凌乱披散在肩背上。
腾戈翻手一甩,羯磨杵插入青砖地上。
他走上前去,半弯下腰一把揪住奇煌的乱发迫他抬首。蓬乱的头发被扯起了些,露出了高挺的鼻梁,隐藏在头发下的绿色眼瞳却仍然带著倨傲不逊。
"我以为相处了些时日,你应该学乖了才是。"手指抹过棱角分明的额骨,上面一道早前留下的血痕早已凝固,可在他的手指温柔的揉抚下再度渗出血珠,濡湿了指腹,然後流得多了直接淌进了下面的眼圈里。
掌下的男人已经气喘吁吁,就算是四凶之兽也不仍是血肉之躯,受伤流血还是会疼会虚弱。
换了旁的什麽人,哪怕是天兽,那也得先知机服个软不是?可这头穷奇就像一头倔强的蛮牛,任得再狠手再暴虐,他却依然不曾服软。
"我便是要吃掉你!"
腾戈失笑,松手甩开这颗顽石般不开化的脑袋:"你穷奇一族不是习惯从脑袋开始吃的吗?什麽时候改了从下面开始了?"
奇煌被揍得有些晕晕乎乎,觉著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腾戈的问话他也没听真切,只听到了後半句,眼睛被鲜血弄火辣辣的一片模糊,朦胧间只凭了本能嗅到了那股记忆中让他莫名兴奋味道,便忍不住凑了上去。
真奇怪,那明明就不是什麽好闻的香味,更不是他最喜欢的人肉香味,可他就是想多嗅嗅……
凑近了青年胯间抽著鼻子吸气的男人就像一头发情的野兽,腾戈不由分说一拳揍下去,力度之重要不是四肢被拴个死紧,恐怕此刻男人就要整个飞出去了。
锁链叮当作响,被揍醒的凶兽发出被打扰而不悦之极的咆哮,而毫无遮掩的胯间,那根粗长的肉棒竟然已经完整地抬头,笔直地立了起来。
就算是腾戈,此刻也不禁一时愕然。
忍不住抬脚踢了踢那根勃起的玩意儿,粗糙的履面跟那根一蹭,毫不示弱的凶兽在瞬间浑身缩了缩,发出了舒服的"哼哼",阳具在拨弄间左右摇晃了几下,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在顶部溢出些晶亮的腺液。
想起这些就是之前把他臀部的软毛弄得粘糊糊的东西,腾戈突然有种拔出羯磨杵把那根孽障给一刀剁掉。
被气味吸引的男人完全不曾被之前的教训给吓倒,非但如此,居然还硬是将上身探前,手臂被锁链拉扯向後地拗至了极限也不管不顾,张开嘴巴一口咬在腾戈的腰带上,盔甲上的牛筋带也耐不住穷奇嘴里两排锋利利齿,"嘎!"便断了个清脆,随即被他扯掉下摆,蓬头乱发的男人一下把脑袋埋进青年裆部间的位置用力地嗅闻。
"反了你吧?!"腾戈不退反进,一脚踩在奇煌胯间笔直竖起的阳具上,坚实的腹肌与硬梆梆的履底用力挤压之下,穷奇堪比麒麟甲的铜皮还没厉害到把那根肉棒都裹了,凶兽一声痛得扭曲的哀鸣,像打折掉的刀般弯了身躯。
"反正……我就是要吃了你……就算你不让……我也要吃……"
疼得拼命吸气的男人连腹肌都在颤抖,可是他的话里却依然一点讨饶的意思都欠奉。
"吃我?"腾戈蹲下身,忽然拉开了手臂的盔甲,送到奇煌面前,"你是想啃我的肉,喝我血吗?"
凶兽锋利的牙齿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狠狠咬在腾戈结实的手臂上,那股狠劲便似恨不得从上面撕下一块肉来,鲜血从牙缝间渗出,都快听到牙齿跟骨头的磨砺声了,男人却古怪地松开了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被他噬出牙痕的伤口,末了很是迷惑地呢喃:"不是这般吃的……"
怎麽个吃法,他说不清,反正,绝对不是像平常那般撕下皮肉拆掉骨头吞食内脏。
"不然如何?你还想沾了酱吃不成?"
被欲望煎熬又苦不得法的凶兽恼怒不已,挣扎间锁链噌噌大响,吼叫起来:"我不懂!我不懂!!"扑前到极致的头颅不管已经近在咫尺的手臂,反而更往前伸去,不管锁链把他的骨头扯得"嘎吱嘎吱"作响,张开的嘴巴露出锋利无比的牙齿,在无法再向前而距离腾戈的颈项半寸之外的地方发出野兽嘶嘶的声响,涎液从牙缝间滑作银丝垂落,就像一个恶极了的人见到了一大块煮熟的牛肉。
"如果你的欲望是来自这里……"腾戈不慌不忙地垂下眼帘,左手突然一把摁在奇煌的脑门上,右手往下一抄,狠狠捏住了奇煌两腿间勃起之物下面两颗沈甸甸的囊袋,"我可以告诉你,此非口腹之欲,而是……色欲。"
腾戈的手指有力而且异常的冰凉,染过血的手有一些湿意,明明没有任何抚弄的温柔,却让男人像被棍棒敲到的野狗般呜咽一声,浑身一阵颤抖的抽搐,滚烫的兽精如箭般喷射而出,溅在青砖石上的同时,还有不少射在了腾戈的腕上。
"……"
脱力的凶兽整个挂倒,锁链勒紧了他的上肢让他无法著地,手臂以一种痛苦的姿势扭曲著,还没完全软下来的阳具微微向下垂著,龟头滴著浊白色稠液,地上或远或近地喷溅了一滩滩的痕迹,空气弥漫腥膻的雄兽气息。
腾戈慢慢站起身来,盯著腕上的白液。
澄清的眼神弥漫出一层深邃,仿如那日沈浸在漫天血红中的颜色。
"噌──"锁链拉紧令奇煌的脖子被迫上扬,野兽难得的没有挣扎咆哮。
沾到了浊液的手腕送到了他的嘴边。
"你自己的东西,都舔干净了。"野兽的精水可好闻不到哪里去,气味腥膻浓烈,便是为了像野狗霸占地盘般,把自己最重的气味留在伴侣的身上。
只是男人已经习惯了服从他的命令,竟不曾试图直接咬掉对方的腕子,而真的微微张开了嘴巴,乖顺地伸出舌头去舔,一点点,一点点地舔去。
浊白被抹去之後,只留下一点水渍。
然而这个一向凶顽不驯的男人此刻正低著头舔著自己的精水,精绿的眼睛里闪烁著翻滚的欲念与迷惘的不知。
不知不觉中,看著蓬乱的发顶,吞吐的舌头,心底深处掩埋至深的欲念渐渐蠢动,更因为不曾将双角锯掉而伤损自身元气令此刻躯体内渐涨的气息波动更是难捺。
被扯掉腰带的胯间形成了微微的突起,甚至在渐渐变大。
奇煌更是闻到更浓郁的气味,那种令他血脉喷张,乃至头发发热的味道,不住地从腾戈脐下的位置散发出来,萦绕在空气中重新催动了凶兽的欲念,本来已经射过一次的阳物居然在微微地弹跳了几下之後,在肉眼可视的速度下完全勃起。
兽本贪欢。世俗伦理,那是限制人的规矩,却绝不适用於野兽。
腾戈并没有因为奇煌对同为雄性的他产生了欲望而觉羞辱,且被对方的臣服而勾起的己身欲念他也没有打算要压抑。
手解开了裤头,已然半硬的阳具被他托住根部,轻拍在奇煌唇上:"含住。"当奇煌本能地张开口,听到耳边腾戈如抽掉他身上骨头般森然的轻声警告,"莫要稍损分毫,若有一丝,你定知道下场。"抬起的脚踩落奇煌胯间擎天而起的肉棍上,粗糙的履底残忍地磨过顶端龟头处脆弱的表皮,带去的痛楚足以让凶兽不敢造次。
凶兽的口腔包裹住了半软半硬的阳物,可显然奇煌并不懂得取悦之法,只是听话地含著一动都不敢动。腾戈伸手捏住他的下颚,麽指更深入口中将其颚骨勾住,就著位置腰部慢慢地前後律动起来。
比起奇煌那根长了肉刺狰狞无比的那根,腾戈的肉棒形状可以说是完美得如同用玉石雕琢成形的完美之物,盘桓其上的淡青色筋络在渐见勃现,在男人被迫勾开的嘴巴里不紧不慢地进出,一开始只是浅於龟头部位的摩擦,到渐渐深入更多,并且越变越硬。
嘴里被抽插让凶兽极是不耐,他身上的肌肉偶尔绷紧了,目中凶光乍现,可腾戈就像看穿了他的凶暴,这个时候碾著他脆弱部位的脚骤然施力,痛楚而扭曲的表情出现在男人粗犷的脸上,然这却取悦了腾戈。
他忽然一把捏住奇煌的喉咙令他呼吸一窒,腰部向前狠狠一撞,竟将到最後几乎整根插进去,龟头直顶而入把男人的喉头塞了个满,令他有一瞬间觉著自己被一杆长枪从喉咙直戳而入穿透身体,气息闷绝之余更是痛苦难掩。
腾戈并没有马上退开,仍然保持了姿势,让硬热的部位抵在深处慢慢碾动,并且试图更深地突入,凶兽浑身赤裸,看得到一身的肌肉用力绷紧地忍耐著痛楚,本已凝结的斑驳伤口更是迸裂出血。
"很难受吗?"
总是淡然的脸上此刻显露出欲望得以满足的悦意,他轻轻抚开奇煌额定的乱发,让那双因过度痛楚以及窒息至被泪液濡湿的精绿兽瞳露了出来,额上密布晶莹汗水,"你若是喜欢我的角,也可以不再锯掉。如果你愿意这般被我杀死的话……"
奇煌被堵住的嘴巴没有办法说话,然而腾戈感觉到奇煌嘴里被压得发肿的舌头动弹了一下,极慢舔过令他窒息痛苦的凶器,然後再一下。
仿佛取悦般的回答让腾戈瞬间达到高潮,精液直接灌入奇煌喉咙,而在这种窒息的苦楚中,凶兽的胯下也几乎在同时射了第二次。
殿宇外风啸幡动,犹见黑影张狂。
色欲又如何?
既是凶兽,又非神佛,难道还有不许发情的麽?!
穷凶极恶 尾声(全文完)
尾声
通往冀州的官道上,腾戈若有所思地走在面前,高大的男人跟在他身後,嘴巴虚空的嚼著,形见不满。
那之後整个晚上都没能舒坦,夹在欲望和痛苦间的折腾,险些没把他命去掉半条。但至於欲望有没有得到舒缓,瞧他没精没神的几日也就足矣说明。
而腾戈并没有再说些什麽,只是看他的眼神仿佛更加凶虐,偶尔,还混杂了一丝古怪的隐忍。
云露走了之後就没有再回来,腾戈却并没有去寻她的意思,反倒是先得了消息,冀州大乱,鬼疫横行,於是腾戈并无怠慢带著他又上路了。
反正吃鬼疫罢了,哪里吃不是吃,难道荆州这边的没味道,冀州的就能有吗?
至於盗《白泽图》之者到底是谁,影胧一死,已无从稽考。
影胧意在重兴穷奇一族,令凶族称霸中原之念亦随其作古。
可这些,跟他有什麽关系?
青年依然淡然如常,似乎没有人和事,能够动摇心性。
只记开明兽君所颁之天令,穷奇滕根共食蛊。
至於身後的凶王後裔……
听不见身後的声响,有些错愕地回头,这头凶兽莫非是懂了安分?可这一看,又瞅见他对路边标著草签叫卖的可怜娃儿垂涎三尺。
腾戈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笑意。
奇煌的心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懂。
而自己的心思呢?那恐怕也是不明不白。
然而情爱之论,或许人能以言、以语、以行为表。
可是兽却并非如此。
或许是,或许不是,谁有说得清,道得明?
忠於其欲,贪不为过。
穷尽其凶,极恶何赦?
全文完
後语:觉得没有H的亲要抱歉了呃,实在是最近河蟹横行太厉害,担心被人当做典型拉出去斩首示众……L我可不是铜皮铁骨恁经揍的小奇……
至於这个结局绝对不是开放式的哦!
因为在七元解厄系列的《玑天缘》当中小奇和小戈也是露了脸的哦,他们的关系也基本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兽兽恋,我可想不出让小奇会对腾戈说"我爱你",也别妄想一头野兽跟人一样谈性说爱不是?特别像小奇这样的天然形凶兽……而且也别想腾戈会对小奇情深款款,估计就算心里喜欢也只会往死里再揍揍……不过最後铁定也只有这两只能凑一块的了……以後有机会再让它们欢快地露个脸~四凶的故事才刚开头不是吗?
至於小腾的性格,那只能说他真的是凶兽,他本性就是坏的,只是比较压抑坏的本分,不像小奇,一副我就是穷凶极恶又如何?我就是爱吃几个人你管得著吗你……这样。
请继续支持後面接下来的几位凶兽哦~
谢谢各位!
完於2011年4月1日
By live
第二部:《斯民食餮》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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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4/07 at 下午3:52: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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