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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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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作者:糖小川(1月19完结) 互攻年下

1 当我还是小孩子

邵右清那时候顶多五岁,姥姥把他带进卧室,指指那雕花木的老床,说:"你睡里面吧。


他抱着小被子跟解放军爬一堵高墙似的,蹭蹭两下爬上去,再将自己裹得如同一个蚕宝宝,最后舔了舔被角,闭上眼睛。

姥姥怒道:"你那条被子都黑得出油了,丢下来,丢下来,明天我给你去洗。"

邵右清不吭声,在那里装睡。

姥姥去扯被子,他尖着嗓子嚎叫,没有内容,单是干嚎。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这安静维持了约莫半小时,就听见姥姥大声斥责,"你怎么又尿床了?"

邵右清的小表哥向南听到阁楼的动静,裹着一条儿童毛毯跑过来看稀奇,他比这个小表弟大三岁,心里是很喜欢对方圆头圆脑的样子,尤其那张胖乎乎的苹果脸,仿佛咬一口能冒出鲜嫩甜美的果汁来。但是自己的父母这两天来一直在为这个事情吵架,他看出来妈妈不喜欢这个外甥,所以他就在纠结自己的立场。

邵右清现在还裹在那床小被子里,不过湿被子睡得他很痛苦,他闭上眼睛,看起来是真睡着了,骂都骂不醒。

"下来下来,尿个尿。"姥姥把一个痰盂端到床头,口气放软了,"清清乖,尿床了不舒服,来尿痰盂里。"

邵右清嘴里叽哩呜噜在抱怨,闭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上身穿一件薄薄的小褂子,光着屁股,那小身体跟大脑袋就不成比例,看着像电视里那个人参娃娃。

坐在痰盂上,他哼哼唧唧地哭,嫌那搪瓷质地的痰盂太冰,他尿不出来,这个过程里,他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姥姥把他拎上床塞进被窝里,他舔了舔被角,发现不是那个味道,张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不过自己那床小被子的的确确湿透了,睡着不舒服,坚持两下他终于妥协。

向南一直睁大眼睛在旁边瞧着,他已经很懂事,觉得表弟这个样子很可爱,同时也挺可怜。

"奶奶,清清以后住我们家了?"

"嗯。"说着,老太太又补充道,"这房子是你爷爷留下来的,我自然有份,我爱让谁住进来就让谁住进来。"

隔壁于秀芬在呼唤:"小牌位啊,大冷的天你又乱跑什么,给我回来!"

向南"哧溜"一下跑回去,他刚刚上小学,已经有单独的房间,他想等邵右清也上小学,是不是要从奶奶房间里搬出来,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那么表弟要和自己睡一个床了?出于孩子的本能,他觉得这是一件让人焦虑的事情,可是他的确很喜欢表弟。

他爬上自己的竹榻,翻了个身,底下吱吱嘎嘎一阵响,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奶奶那张雕花木大床他也是睡过的,灰色的纱帐前总有影影绰绰的树影,那时候还觉得挺吓人,现在他竟然有点嫉妒。

隔壁隐约有于秀芬的抱怨,即使听不清楚,他也知道她在抱怨什么,因为那套话他反反复复听过很多遍了。

"伊自己的女儿,变到这种样子,哎,苦了这个小的。我也不是嫌弃他,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反正也不差那一口饭,就是将来结婚讨老婆怎么办?让他做倒插门女婿啊?"

然后是向海根不耐烦的一句,"你想那么远干什么,丽英过两年日子好起来,就会把孩子接回去。"

向南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睡意袭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睡到后半夜,黑漆漆的房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邵右清走过来爬上他的床,钻进被窝,小猪拱地似的拱到他怀里。

"你又尿湿了啊?"向南问他。

"姥姥打呼噜,呼——哈——呼——哈——这么响的!"邵右清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理所当然躺好。

过了一会儿,邵右清抬起头来问道:"舅妈说我妈妈要结婚了,她现在住在东塔桥那边,她结婚了就会有小弟弟,就不要我了。"

向南也听说了,他有心安慰他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学着大人哄孩子的样拍拍他的背,"不会的,我爸爸说你妈妈过阵子就会来接你回去。"

"你明天能带我去东塔桥那边吗,我想去看看。"

"太远了,我不认识路。"

邵右清缩回被窝里,舔舔被角,在陌生的味道里默默流泪。

过两天邵右清的爸爸邵建军突然来了,他在门外探头探脑,说是带邵右清出去玩。

向南在写功课,对这个据说很不靠谱的姑父心存疑虑,就缠着要一起去。两个孩子跟着邵建军一起出门,挤上公共汽车倒了两次车,又走了一段长路,来到一个城郊结合部的绢纺厂职工宿舍外。道上有放过的鞭炮,很多孩子在碎屑里找哑炮,用火柴点着玩,前面一个院里摆着酒席,红绸带扎在树上,从门洞里一直延伸到外面,人们站在道边看热闹,点着抬进去的新三样,旧三样。

邵建军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他把邵右清抱起来举过头顶,让他骑跨在自己的脖子里,然后指指前面,"看到妈妈没有?"

邵右清高过了很多人,左右晃着身体寻找母亲,他看见向丽英穿着一身时髦的大红色毛绒西装,刘海吹得高高的,上面还撒了彩色的粉末,正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

"妈妈……"他喃喃道,又不敢高声叫喊,直觉喊出声来是很不合时宜的,妈妈必定会生气,嫌自己碍手碍脚。

"喊啊,喊妈妈!"邵建军鼓励他。

邵右清的眼睛里扑簌簌地淌出眼泪来,嘴巴做出"妈"的形状,却是没有声音。

邵建军把他放下来,推着他的小肩膀,"走,过去,过去!去喊妈妈!"

他被推搡了几下,然而并不上前,最后反而抱着道边的一颗树扭捏起来。

"你去不去?"邵建军发怒了,他觉得这个儿子真是一无是处,连这种捣蛋的小事情都做不好,捣蛋不是小孩子的天性吗?"他吗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啪!"一耳光抽过来。

力道没掌握好,打得重了,邵右清几乎给打得转了个圈,站立不稳之下,人向后道去,咕噜噜滚到下水沟里,沾了一身的污泥。

邵右清坐在水沟里,这一下倒是不哭了,大概是给打懵了,只是呆呆地坐着,向南探出身去要拉他上来,他也不理。

"清清,上来,你把衣服弄脏,奶奶又要骂了。"

邵右清从水沟里爬起来,看着自己一身脏衣服,这下才开始哭起来。

向南领着他往回走,那天两个孩子能顺着原路返回也算不容易,也好在公交车上的售票员阿姨没有收他们的票钱。

那以后,向丽英没有来看过儿子,更谈不上接他回去,邵右清自然也没有去找过她。他知道别人都是有妈妈的,向南就有妈妈,可向南的妈妈对他而言是舅妈,就好像向南可以叫奶奶的人,他要叫姥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理清了姑表亲戚之间复杂的关系。

当于秀芬是妈妈的时候,非常和蔼可亲,会把好吃的饼干盒子拿过来,塞进向南的书包。

当于秀芬是舅妈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和蔼可亲了,当然她也不是对自己不好,总归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向南贪玩不做作业,于秀芬会打手心,自己玩到天擦黑,于秀芬也不会生气。

有一次于秀芬把一块小蛋糕塞进向南书包的时候,邵右清正好看见了。

下午放学后,向南过来找他,从书包里拿出牛皮纸包好的蛋糕,"给你吃。"

邵右清看了看,没接,也没说话。

"我没舍得吃,留给你的。"蛋糕又往前一点,直送到邵右清胸口。

邵右清一巴掌扇过去,把蛋糕拍在地上,又踩了一脚。

向南一直觉得,邵右清本质不坏,只是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最后自然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向南一路都是三好学生,先是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高考正常发挥,进入名牌大学就读。

而邵右清是远近闻名的小流氓,打架斗殴免不了,起初他还用作假的成绩单来哄姥姥开心,几次家长会一开,老人家对他彻底失望,他也就破罐子破摔,连教导主任都敢打。说起来他连初中都没毕业,因为最后那一年他在学校里呆的日子,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无奈那会儿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还非发毕业证书给他不可。

征兵的时候,他有机会重新做人,只是积习难改,第二年就让部队踢了出来,据说还被军事法庭审判,有半年时间是给关起来的。

大二的寒假,向南背着大书包回家过年,他上了大巴,环视一周,发现前面还有个空位,窗子边上一个男人用帽子盖着脸,耳朵里塞着耳塞正听着歌。

他走过去,客客气气问道:"请问你旁边有人坐吗?"

那人顿了顿,拿掉盖脸的帽子,拔掉耳朵里的塞子,惊喜道:"向南?真巧啊!"

向南几乎认不出他来,以前他叫邵右清胖子,而眼前的邵右清非常清瘦,高高的个子,长手长脚,眼睛很大,眼眶深陷,加上高高的鼻子,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只脸还是圆的,勉强看得出过去的轮廓。算起来,他大一离开家到外地读书,那时候邵右清天天野在外面,几乎看不到他人,偶尔过年回来吃个饭,也时常会错过,所以总有两三年没看见他了。

"认不出来啦?"邵右清拉他坐到自己边上,又帮他把大书包塞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向南目测了高度,发现他几乎和自己一样高了,三年的优势已经完全体现不出来。

"真有点认不出了。"

"帅吧?"

向南哭笑不得,"你自我感觉很良好嘛。"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见向南不来接茬,邵右清又补充道,"当然了,表哥还是那么**,你认第三,我就不好意思认自己第一第二了。"

"油嘴滑舌。"向南大笑,他一早知道他在外面混了很有一些日子,这些诨话简直是小意思,不过小时候那个蜷缩在自己怀里舔被角的孩子已经印象模糊了。

我们都会长大。他想。


2回家

"把你手机号码给我,有空找你玩。"邵右清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开电话簿准备增加新号码。

"什么叫有空找我玩,你不回家?"

"回啊,我说的以后是过完年以后,没准我会去H市找工作,到时候找你出来玩。哎,你说吧,我这里存下来,13几?"

向南报了一串数字,没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通了通了。"邵右清一边按键盘一边道,"上次问舅妈要你的号码,她给我个假的!"说到这里半是气愤半是促狭,"嘿嘿,他还是怕我把你带坏了,我都跟她讲了,表哥出淤泥而不染,说起来我也想近朱者赤,可惜你这些年的辛苦全是白搭,怎么也没把我给熏陶好了。"

向南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他里面一直存着邵右清的电话号码,是从奶奶那里要过来的,他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是逢年过节都会发短信。他还以为邵右清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回复,就跟当年他向他示好,给他零食吃,甚至帮他做作业,结果他一直不领情一样。

说起来这个表弟真是让奶奶操碎了心,加上邵建军时不时来把他领走,父子两个在外面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到小学毕业的时候,邵右清已经从头到脚一身的坏毛病,——撒谎,逃课,打架,侮辱女教师。奶奶一直认为那是自己当初没保护好他的缘故,哭也哭过,骂也骂过,被头掸子都抽断了几根,哪里有半点用处?

向南打量他,发现他右耳朵上打过N个耳洞,不过这个时候倒是没有耳钉,头发看得出来染过黄的,为了回家过年,又染回去了,于是颜色浓黑得近乎不正常,他记得当年邵右清一头颜色浅淡的黄毛。

"你看我干什么呢?看不够了?"

"看你帅呗。"

邵右清"咯吱咯吱"笑得自鸣得意,然后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了给向南看,里面一张大头贴,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子,邵右清在旁边乐呵呵地亲着对方脸颊。"怎么样?我女朋友,漂亮吧?"

"漂亮。"向南由衷赞道。

"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呢,比你还高一届,大三了。"

向南愕然,而邵右清的虚荣心显然大大地膨胀了一番,"你是想知道我怎么骗到手的吧?嘿嘿,我弄了张假身份证,这样就跟她同年了。我说我在H市做生意,有个暴发户舅舅,帮着跑跑腿。"

向南哭笑不得,"这么说,我就是那个暴发户的儿子?"

"其他的我也没怎么瞒她,我说我初中都没毕业,当过兵,给队伍踢出来了,南来北往跑过不少地方,如今还是穷光蛋一个。"

"十八岁的穷光蛋,青春无敌,不用怕穷。"

"哈,我也这么想。"邵右清收好皮夹子。

向南忍不住,"她怎么会相信你二十二了?"

"我少年老成呀!"他装模作样一副深沉内敛的样子,瞬间绷不住哈哈大笑,"不过我有秘诀的,我经常像这样——"邵右清说着作了个抬眉毛的动作,努力挤出抬头纹来,"你看我这里都有皱纹了,老喽!"

"老个头,是十八岁跟二十二岁没什么差别吧?"

长途大巴到站后,邵右清非常热情地帮向南提行李,向南觉得自己并非文弱书生,坚持要自己提,结果邵右清还不高兴了。

"你跟我还见外?"

"别扭。"

"你以前经常把好吃的留给我,还给我辅导数学作业,我给你提个包算什么?"

"你都没吃。"

"我心里都记着。"邵右清将大包往背上一甩,左右开弓就往前走去。

向南在后面嗫嚅,"自家兄弟,明明是你跟我见外。"

邵右清听得分明,回头道:"那你给我提行李吧。"

向南还没反应过来,左右肩已经给挂上包了,邵右清满是恶作剧后的快感,于是向南就搞不明白了,他刚刚的热情到底是装出来为了戏弄他,还是纯粹的喜怒无常。他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从记事起就知道有这么个表弟存在,凭心而论,他还是摸不透这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就这样,向南在后面做苦力,邵右清在前面手插口袋潇洒地打电话,他大概是跟那个大学生女友在聊天,先是跟对方报告自己到站了,现在等暴发户舅舅来接,然后他"啊哟"一声,"我表哥来接我呢,嗯嗯,他给我提行李,我都不好意思了,没办法,他人太热情了。从小到大我寄住在他们家,就属表哥对我最好了。我们睡一个被窝一直到我初一,后来他念高中住校了,我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哭了整整一个多月。那可不,伤心,孤独,我每天晚上想他,就等礼拜天他从学校回来。他跟我感情可好。"顿了顿,邵右清闷闷地笑,"嫉妒什么?你上次离开我到现在我还没缓过来,我昨天晚上还想你来着。"他语气温柔缠绵,时不时冒出一些恶心肉麻的话来,向南在后面听得直翻白眼,当然,一半是背那重得吓人的包包累出来的。

表兄弟两人在下午三点左右到的家,事先打了电话,一早知道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父母还在上班,年假起码要再过一个礼拜才放。

"奶奶,我回来了。"向南敲了敲门。

"姥姥!你的心肝宝贝肉回来啦!"邵右清在老太太跟前一贯地作,所以这么多年虽然劣迹斑斑,但是一直深得老人家的欢心,把他当贾宝玉似的捧着惯着。

门打开来,邵右清就拉开他的大行李包,一盒一盒地开始往外拿礼物,"这个是长白山的野山参,我专门去东北给你带的,绝对正宗。这个是血燕窝,回头我跟你讲讲怎么炖,还有这个,这个东西我不敢跟你说是什么,总之好东西,你擦膝盖小腿,包你风湿病彻底断干净。我跟你讲,那些什么脑白金脑黄金的,都是吹牛的,补品还得是这东西实在。"说着他拉开外套的拉链,从内袋里取出一个红色天鹅绒小包,"这个,缅甸货,辟邪的,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在念佛吗,我夏天那会儿去那边做生意,我老板送我的。他说现在玉石市场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玩意可是真家伙,好几万。"

老太太已经眼花缭乱,等那串翡翠佛珠挂到手腕上,她慌得不行,"好几万?你不是去缅甸贩毒吧?"

邵右清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去捂老太太的嘴,"向南在呢!"

向南笑着把老太太按到椅子上,"你听他瞎扯!"

老太太看了看佛珠,又拿到阳光底下照了照,"好几万?"

邵右清道:"我现在可发达了,我一早说了,成才不是只读书一条路。向南将来工作了,赚的钱未必有我多。"

向南又打量他一身服饰,除了皮制的短夹克尚算值钱,一双山地靴也不是什么牌子货,多半是吹吹牛,这是他老毛病了。他以前经常偷了自己的一中校服出去把妹,张嘴就说自己在学校里排名如何靠前,高一就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书法作品更是拿到日本去参展,天天打篮球还比那帮书呆子强。

向南不揭穿他,邵右清对老人家的一片孝心绝对是真的。

而且他过去那么吹牛,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好学生,只是好学生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每天饭后在灯下做题,不是老师布置的一页一页地做,而是自己到新华书店买资料,一本一本地做。早上天一亮就爬起来,刷牙洗脸的时候阳台上还在放英语磁带。

向南鼓励他,"你也可以的,读书就是要花苦功夫,你看我也不是天才。"

邵右清摇头,"你一篇出师表半个小时就能背下来,我一个晚上也记不住第一节,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邵右清既不如向南刻苦,也不如向南懂得应试技巧,不过向南坚持认为,邵右清其实比自己更加聪明,只是那聪明不是在读书上。

晚上吃过晚饭,邵右清就出去了,说是见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打牌。

他那么多年没回家乡,竟然还有一起打牌的朋友,向南也算佩服他,反观自己,高中毕业后跟同学都是天各一方,逢年过节也很少聚在一起。那时候光顾着埋头读书考大学,同学间的关系不免疏离,毕业那天大家喝啤酒,有女生抱在一起痛哭,他还觉得挺难理解的。

后半夜向南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被子一送,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一身酒气的邵右清就摸上床来。

"奶奶给你在客厅打了地铺。"向南抱怨归抱怨,也没有把他一脚踹下床去,"你冻得冰棍似的!"

邵右清恶狠狠地缠紧了他,跟八爪鱼似的,两具身体迅速交换着热量。向南睡意全消,冻得牙缝里"嘶嘶"吸气,"要不要去给你灌个热水袋?"

"不用了,你不就是个大号的热水袋。"他在黑暗中嘻嘻笑着,隐约可见白晃晃的牙,跟一条大灰狼似的。

向南用脚狠狠蹬了他一下,"下去下去,睡你的地铺去,这我的床!"

"你的床?还不是让我睡了十几年?"

"前前后后是十几年,满打满算就没有吧。"

"有怎么样,没有怎么样?有区别吗?"邵右清把脑袋往向南怀里钻了钻,整个人全在被子里了,"都暖和了,你不是这么狠吧,要把我踢下床去?"

"占我便宜。"向南叹气。

"这也叫占你便宜?"

邵右清说着往下面一掏,惹得向南嚎了一声,"干嘛?!"

邵右清乐了,"干嘛干嘛?好兄弟,表达一下兄弟情谊。"

"有这么表达的?"向南夹紧了腿,把他的手掸开。

"这有什么,跟我玩得好的兄弟,我们还互相打飞机。"

向南的脸彻底黑了,"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哎,那会儿才刚初中,不是没有女人嘛,那个陆腾飞你知道吗?他从他哥那里弄来了几张毛片,我们一起到那个曹……曹什么来着忘了,反正在他们家看的毛片。看完了几个人咬着被子全身都发抖,实在是熬不住了,然后一圈人坐在床上比大小,还……"

"行了行了,这种事,亏你好意思说出来。"

邵右清满不在乎地笑,"哎,向南,你还是处男吗?"

向南的脸色黑如锅底。

邵右清乐不可支,"你一定还是,我就没听说过你有女朋友。哈哈……我跟你讲,女人这个东西,真是一沾了,就跟毒瘾一样戒都戒不掉,我初中没毕业就开荤了,这些年来身边女人就没断过。就是当兵那半年,别提了,真是憋得我是……"

"你这些年里,有没有真心对待过一个女孩子?"

邵右清低下头来,"我要想想。"

"这样子有什么意思呢?别以为男人就不吃亏,你这样的,哪个好女孩敢要你?"

"表哥,你好土,我是宁要十个坏女孩,不屑一个好女孩。"顿了顿,他又不甘心了,"哎,话也不是这么说,林末幽,就那个政法大学的女学生,人家绝对是清纯的好姑娘,下次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我跟她,还没有那个过呢。"

"人家是好姑娘,你就珍惜一点,别糟蹋人家。"

"你怎么比姥姥还唠叨,我不跟你说女人的事了。"

向南觉得他到底还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虽然这几年也算是外面闯荡过了,心智到底还没有成熟,说起女人来,一副激动同时又不屑的神情。

"那个林末幽,也在H市念书?"

"哎,我还是不介绍你们认识了,免得你撬我墙角。"

向南不以为然,当初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他不是没见过,统一地小小年纪化浓妆,还有在外面坐台的,比邵右清大了不少岁数,当妈都差不多了。他不是看不起他的品味,但是至少他跟他的品味是不一样的,而且恋爱这种事情,向南觉得那不过是小说里的情节,反正他至今没有碰到过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姑娘。高中的时候心动也是有的,仅止于互相有些好感,后来大学了,彼此分开慢慢也就淡了。至于他那个工科学校,五百里内没一只母蚊子,就是偶尔有几个姑娘,也是清一色的"心灵美"。倒不是自己肤浅,实在是"心灵美"的女孩子们,因为紧俏,也撒娇卖嗔难以伺候,他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关注爱情,他觉得现在仍因关注学业,至少读到硕士才算对得起自己的高考分数和学校声望。感情这种事,随缘就好。

正要再跟邵右清说几句,他才发现胸口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厮早就睡熟了。

脚都不洗。他在心里抱怨,不过睡意袭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3不同世界

向南在家里过了个不咸不淡的年,邵右清拉他出去打麻将,他说他不会,他是真不会。

"那你陪我去玩点别的也行,老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邵右清的朋友好像都是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堆堆一拨拨,跟这一拨是去打麻将,跟那一拨是去网吧打游戏,还有几拨唱K蹦迪喝酒不衣而足,他的年过得又忙又乱,日夜不分。向南被拉去KTV包厢里玩了一宿,他以前不是没去唱过K,都是比较简陋的地方,加上茶水一个房间不超过三百块,同学几个是真正去享受唱歌的。这一次是真正开了眼界,走上晃花眼的二楼,就见一个大间里坐了总有近百来个姑娘,统一的黑色服饰,细节又完全不一样,露胳膊露腿的。向南直觉入了盘丝洞,不过他不是唐僧师徒,只一味跟着邵右清往前走,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

进了包厢,邵右清简单介绍了一下,说这个是我表哥,D大高材生。

一圈人纷纷"久仰"了一番,接着有个女孩子就走进来,看上去跟这几个人都很熟,帮着点歌,手上不停地拿开罐器开啤酒,说话泼辣轻佻。

"这个是生面孔嘛!"那女孩子说完,就走过来,伸手便往向南裆里一掏。

向南皱着眉头刚要挡开她的手,邵右清已经先一步扣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嘴里大嚷,"招呼就免了,你没机会认识我家二表哥了。"

向南自认是个书呆子,不知道怎么就听出来里面的意思,一张脸臊得通红,那女孩子大大地讶然,仿佛一只勤快的小蜜蜂一般围着向南嗡嗡不止。

邵右清笑骂,"乐乐,你悠着点啊,我们来这里是花钱找乐子,不是被性骚扰的,你倒占上我表哥的便宜了。"

他这话,明着是维护向南,实则引发了一片嘘声,看到向南被消遣,他似乎非常开心,人来疯似的掐着叫乐乐的胳膊,"来来,给我点男男对唱的歌,我表哥也要露一嗓子的。"

乐乐挤到向南身边,不断追问,"表哥你看不上我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向南哀求似的看着邵右清,知道他是不肯救自己了,只好一本正经道:"我喜欢女孩子含蓄一点。"

一圈人跟着嘘起了乐乐,开玩笑让她含蓄一些。

服务员这时候端来了茶水,向南终于得了空挡摆脱纠缠,坐到电视机边上去,认真地开始点歌。其他人志不在此,吆五喝六地点着姑娘的名字,很快房间里人手一个姑娘,大家猜拳掷骰子玩十八摸。

向南点完要唱的歌回头看时,发现邵右清对着瓶口正灌啤酒,盯着他的眼神,明显就不怀好意了,这个时候乐乐挨挨噌噌地又要挤过来。向南突然暂停了音乐,然后在一片嘈杂中用话筒喊过去,"阿清,你问问他们这里有没有男服务生。"

邵右清喝到喉咙里的啤酒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乐乐笑得前仰后合,"原来表哥好这一口啊,早说嘛!"

说着她像一只小鸟似的飞出去,没一会儿进来一圈男服务生,从伪娘到熊C,各种口味都有,一字儿排开了站在向南跟前。

向南这下想擦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了,他只知道读书的H市毕竟上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有。没想到家乡的小城也已经发展到这种级别和规模。

"随便点,今天我付账。"有人做东,豪气地一抬手。

邵右清眼见着向南指了指其中一个长相干净的男生,终于觉得场面似乎有点失控了。

其他人于是退出去,而那个男服务生理所当然坐到向南边上去,向南手一抬就搭到了他肩膀上,两个人挨得很近对着电视屏幕指指点点,一样剪着短毛碎的脑袋几乎碰到一起。邵右清听见向南问道:"你喜欢唱谁的歌?"——语调温柔而亲昵。他没来由地一阵窝火,可是看向南和那个男服务生坐在一起的样子,又泰然自若,神闲气定,于是他那股邪火就只好强压下去。

从KTV出来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两点多,向南靠在角落里睡着了,一圈人突然静下来,神情各异地看着他,然后邵右清手一挥,不耐烦地道:"散了散了!"

那个男服务生还握着话筒在唱歌,一只手握着向南的手。

邵右清走过去粗鲁地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他给你电话号码了?"

"没有。"

向南迷迷糊糊听到包厢里静下来,脑袋一翘,"唔?几点了?"

"不早了,回家吧。"邵右清把他从沙发里拖起来,向南抱歉地笑笑,"啊,我不小心睡着了。"

邵右清很想揍他,苦于找不出理由,只好强颜欢笑地带着一大圈人走出包厢。外面非常冷,冬日的风刮到脸上刀割一样,而跟这伙人分手坐上出租车以后,向南的脸在暖气的吹拂下反而一下子阴得刮得下霜一样。

邵右清觉得今天玩得很不开心,而且无处发泄,偏偏向南还摆脸色。他口气生硬地问道:"你生气了?"

向南道:"有点。"

"假清高!"

向南回头看他,"不是因为你。"

邵右清摸不着头脑,于是向南接下去说道:"你觉得今天玩得很开心吗?"

"我每天都这么玩,挺开心啊。"

"那就好。"向南点点头,然后叹气,"阿清,我没有权力评判你的生活,你觉得开心就好。每个人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我看那些KTV里的服务生,也不见得是为生活所迫,所以这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只是我不喜欢,我也有不喜欢的权力吧?"

"你没有生我的气?"

"你想把我拉到你的生活圈子里去?"见邵右清要辩解,他做了个阻挡的手势,一脸的苦笑,"我没有怪你,就像我也一直试图把你拉入我的生活圈。人总是习惯和自己的同类相处,我只是有点……嗯,给吓着了。"

"啊?"

"你可以笑话我土。"

邵右清"噗嗤"一声笑起来,然后扑上去拥抱他,"哎哟我的南南表哥,你真可爱。"

向南推开他,"清清表弟,你离我远点,我不跟你同流合污。"

"亲亲表弟?!"邵右清故作愕然,"我说,你不是真的好那一口吧,不要打我主意!"

向南翻着白眼,别过头去看窗外。

"你过了年真的准备跟我去H市?"

"我女朋友在那里,我一早跟她说了去H市,我原来的老板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去看看咯。大不了也到KTV里卖笑嘛,反正这个资本还是有的。"

"你要气死奶奶?"

"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气死了。"

"我不想包庇你。"

邵右清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放心,我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的,我还是有原则的。你还别说,将来指不定咱俩谁混得好。"

"混黑社会,肯定你比我在行。"

邵右清爆笑,"表哥,你神了,我就是准备去混黑社会。"

过了一会儿,见向南没反应,邵右清道:"你不劝劝我三思?"

向南想了想,"你小心一点,别让人砍了。"

邵右清心中一暖,然后狠狠捶了他一记:"我随便说说,你还真信啊?!"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似乎发了个短信,"哎,我明天去看我女朋友,她住水岸丽都那边的。"

"她是这里人?"

"是啊,我跟她火车上认识的,不然你以为我哪里来的机会结识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现在网恋早过时了。"说着他皱起眉头,"我想把她带家里来让姥姥过目一下,她不愿意。"

"说明人家心里还没把你当自己人,加油吧。"向南提醒道,"别让她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接触,吓着了就黄了。"

"此言差矣,表哥!像她这样的姑娘,对混黑社会的英俊少年最感兴趣了,因为我对她而言充满了神秘魅力。"

向南顿时觉得自己果然又土又酸,"那你别跟你那些朋友炫耀,这样显得很肤浅。"

"表哥,你自认为情圣吗?"

"我不是。"

"那不结了!"邵右清飞过去一个轻蔑而得意的眼神,"我还用你教?你这不是班门弄斧?"


4赌徒

向南结束假期,要返校上课,他问邵右清什么时候出发,邵右清也没个准。


"你们宿舍给我提供床位不?"

向南无语。

邵右清于是打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学校里那种床我知道的,一尺来宽,哪里够我们两个人睡的?"

"也好,我先去帮你找找房子,那边房租不便宜,你上班的地方在哪里的,我尽量找近一点,至少也在地铁站附近。"

邵右清"嗯哼"一声,"你要是从学校里搬出来跟我一块儿住,那就找吧,要还住学校,那就免了。我有跟我合租的朋友。"

"你小子,怎么那么多朋友?"

"多找找就有了。"

外面于秀芬在喊他们出去吃早饭,向南准备爬起来,邵右清却拉住了他,"被窝里多暖和,早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向南犹豫了一下,起来的半个身子就重新缩回了被窝里。

"表哥,你能不能……"邵右清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唉声叹气,"算了,你肯定不愿意,说出来还要骂我。"

"什么?除了帮你上厕所,其他的应该都没问题。"

邵右清转过身,把向南的手拉过来,向南只摸到一个灼热坚硬的物什,脑子里顿时"轰"地一声炸响了。邵右清偏偏满不在乎,"那你给我打飞机吧,我好几天没有放掉,快烧死我了。"

向南几乎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似的,一下把手缩回来,嘴里不满地"啧"了一声,"你有毛病啊,要弄你自己弄。"

说着他掀开被子,要越过邵右清爬下床去,邵右清用双臂紧紧缠住了他,"你那天跟那个KTV里的小哥唱歌唱得蛮亲热的,给我打个飞机,多委屈了似的。"

"你别胡闹到我这里。"向南没好气地要挣开他。

邵右清见他这样急,有心作弄他两下,"你早上的时候那里也硬着,我都摸到了,我技术还不错,你帮我弄,我也帮你弄,怎么样?"

向南还压在他身上,这个时候是浑身的不自在,"我不喜欢这样,也从来没有自卫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放开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邵右清初中就开始给自己撸管子,他看火星人似的看着向南,"真的假的啊,我不信,是男人没有不打飞机的。"

向南用手肘狠狠撞击了他的肋下,邵右清本来可以把他的手臂拧过去,一念之差动作缓了一步,他吃了痛手上一松,向南就跳下了床。

被窝外面实在太冷,邵右清还缩着,然后指指对面墙边的书柜,"帮我把那个纸巾拿过来吧。"

向南在穿套头毛衣和长裤,一开始想不理他,邵右清威胁道:"这么大冷的天,让舅妈洗被子太残忍了吧?"

向南恨恨地走过去,把纸巾盒子拿了丢过来,痛心疾首,"你都成无赖了。"

"我本来就是无赖,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邵右清抬头笑嘻嘻看着向南,被子底下已经在有节律震动。

向南背过身去,把一早收拾好的大包提出卧室,"我先走了,你到H市来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

邵右清听见他走到厨房里,然后跟于秀芬说了几句什么,接着是筷子敲在玻璃餐桌上的声音,向南吃饭前习惯把筷子尾巴在桌上一跺,然后才开动。他吃了不到五分钟的样子,就放下了筷子,期间又跟于秀芬交谈几句,语调一贯温柔低沉,所以邵右清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倒是于秀芬的嗓门尖一些,勉强听到一句,"我管他去!"

邵右清竖着耳朵听,手里一点也没有停下,最后关头抽了纸巾包着下身,胡乱擦擦,就那样丢在地板上。听到向南打开防盗门出去的声音,他翻个身,眼皮跟外面的门几乎同一时间合上,他的鼻子凑在被角闻闻,伸吸一口气,还是不过瘾似的,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然后心满意足,带着满满的幸福感重新睡过去了。

向南回到学校,稍事整理,然后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去收学生证,第二天就注册开学了,功课并不轻松。碰到相熟的同学,大家谈了谈出国和考研的事情,虽然才大二,不过再不考虑,也就错过那个最好的时机了。

他在网上下了一些信息看了看,脑子里却在想邵右清,从小时候起,小他三岁的邵右清就是个教人操心的主,印象里总是他苦口婆心劝导安慰,而邵右清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模样。所以离家前的那一场尴尬他也没有往心里去,就觉得邵右清是胡闹得太厉害,不过因为仅仅是胡闹,没真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只好原谅他了。

过了半个月邵右清也没表露出要来H市的意思,打电话过去,永远都是"在玩,在吃饭,在打牌,哎呀赌得很大,等下再给你电话。"

向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打电话给于秀芬,问她邵右清最近在干什么。

于秀芬很不耐烦,"我哪里知道他在干什么,天天往外跑,有时候一整个晚上都不回来的,你奶奶是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了他。他嘴巴甜,会哄人,说是住女朋友家。"

向南有点担心,只是不能亲自跑回家去找人,以前邵右清在外闯荡,他找不上人,现在既然在老家,总觉得出于过去的情分,应当关心关心。无奈他这种关心,邵右清向来是拍一巴掌丢到地上,再恨不得踩一脚。随着年龄的增大,自然不会直接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可是性质仍然差不多。

他从小被妈妈抛弃,又有一个那样不成器的爸爸,这么多年来只有奶奶在关照他,向南一直记得那个舔被角的孩子,心里益发疼爱这个表弟。

他相信他不是坏人。

又过去一个月,向南刚刚睡熟,就被一阵电话震动的嗡嗡声吵醒。

"表哥,我在火车南站了,你来接我,我晚上住你那里。"

向南一看手机,12:05分,这个家伙,好像永远都不懂事,不晓得体谅他人。

无奈地爬起来,从上铺跳下,套上衣服裤子,他又从抽屉里取了钱包,想想不放心,再带上银行卡,然后蹑手蹑脚摸出宿舍,生平第一回爬围墙翻栏杆,奇怪的是,心里倒也不是那么慌。

如果被抓到的话,学生会那边大概不太好做下去了。他想。

这个点上最后一班地铁也停开了,花了六十块钱的打的费才赶到南站,他想埋怨几句,看到邵右清在湿漉漉的车站外面缩成一团,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夹克,他又咽下了一切重话。

"候车室里有暖气,干嘛不到那边去呆着?"向南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邵右清披上。

"怕你找不到我,都快四月份啦,不冷不冷。"他这么说着,却是一直在吸鼻子,高挺的鼻梁也不知道是蹭的还是冻的,红通通显得滑稽又可怜。

"你行李呢?"

"带什么行李,现买呗。"

向南翻白眼,然后庆幸自己好在带上了银行卡,"我带你去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吧,我宿舍里没法睡,我在上铺的,再加一个你,那床恐怕要塌了。"

"那你今晚还回学校吗?"

"明天坐地铁回去。"说到这里向南懊恼地嚎了一声,"我明天一早有课,就是第一班地铁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我还从来没逃过课。"

"我会补偿给你的。"

"怎么补偿?你给我上分子材料学的课?"

"这个……有点难度。"

向南当然没指望他。

两个人沿着空寂的广场走到底,然后选了一间还算干净的连锁式旅馆开了房间。

上电梯的时候,邵右清吸吸鼻子,问道:"你第一次开房间?"

"嗯,怎么?"

"不像啊,从容淡定,简直跟个老手似的,老实交代,有没有带姑娘出去开过房?"

"你以为我是你?"

邵右清讨了个没趣,不过并不气馁,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进了房间,邵右清把外套还给向南,取下斜跨在身上的黑色小包,然后向后一倒,呈一个大字型四仰八叉地躺倒。

向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睡意被赶了个七八分,努努嘴道:"你不是说有跟你合租的朋友吗?住得很远?还是找不到人了?"

"我就是想见见你。"邵右清滚了一圈,以手支着下巴装可爱地看着向南。

向南知道他没一句话能听,索性不接这个话头,"那你明天有地方住吗?"

"你明天陪我去找房子?"

"我没空,你自己去找,找到了再给我说一声,要是缺钱的话我帮你垫上租房子的钱。"

"哦。"邵右清颇为失望地哼了一声。

向南脱了衣服,也不洗漱,直接上床。他躺在那里,听到邵右清在身后窸窸窣窣忙碌,然后进卫生间洗脸刷牙,过了一会儿,背后一凉,邵右清跳上床来,从背后抱住他。

"干嘛干嘛,那边有床。"

"表哥,我害怕。"

"你三岁生日早过了,怕什么?"

"我在老家大赌了几场,欠了两百多万逃出来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向南瞪大了眼睛,扭过头看他,脸上已经满是惊恐,"你疯了?你跑出来,他们会不会找到家里去,奶奶和我父母怎么办?还有你爸,他好不容易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人家要是找上他,又该把工作丢了。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邵右清第一次见他这样愤怒,张了张嘴,有点委屈,"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就关心其他人?"

"我关心你干什么,你不是好好地在我跟前,没少胳膊少腿的,我关心你干什么?"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没有欠赌债,逗你玩的。"

向南盘腿坐在床上,仔仔细细打量他,想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狼来了的故事,没听过?"

邵右清缩缩脖子,"听过。"然后他没正经地凑过来,"我也没全撒谎,我的确赌大了,是人家输了两百多万给我,我现在是有钱人啦!"

向南知道赌博不好,但是赢了钱好歹不需要害怕债主提着刀找上门来,"你真赢了人家那么多钱?"

"嗯哪,农村那帮子拆迁户,人傻钱多,不赢白不赢,我也不是债主,怎么说呢?赌局是别人开的,我就是干点手艺活,赚点小钱。追债砍人什么的,都与我无关。"

向南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看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5成为富人

向南知道他早晚要出事,只估计不到事能整多大,下一次邵右清来D大找他的时候,整个左眼眶包括颧骨都是青紫一片,显然是给狠狠揍了一拳头。


向南掰过他的脸仔细查看,问他擦了什么药,邵右清故作潇洒,"一点小伤而已,这也擦药,让人笑话死。"

向南把他带回宿舍,搓了热毛巾给他敷着,一点一点把淤血揉开。他想说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别走上犯罪道路就成。

邵右清跟他扯皮,"持械斗殴给拘留个三五月的算不算?"

向南扶额,"你就不怕让人砍死?"

邵右清斟酌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答应你不贩毒。"

向南受不了地拍他的后脑勺,"你别让人砍了脑袋就成,少胳膊少腿的,我伺候你。"

邵右清乐得跟什么似的,学着向南的样子不停地去撩他后脑勺的头发,"伺候我一辈子啊?"说着他举起左手看看,举起右手看看,再抬起两条腿,在椅子上做出个四脚朝天的样子,那长手长脚在空中乱蹬踏挥舞着,仿佛跳大神或者中了邪般抽搐,"哎呀,我的胳膊啊,哎呀,我的腿啊,我舍不得你们啊!"

向南不笑,也不怒,就是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他发神经。

邵右清觉得无聊了,终于停下来,"向南,你这张乌鸦嘴要说中了的话,会不会有内疚感?"

"不是我找人砍你,我干什么内疚?"向南重新搓了条热毛巾,又要来给他捂上,邵右清抱着头满屋子乱窜,"那么烫,你再来一次,我脸皮都烫黑了!"

"黑了,跟古天乐似的,多帅?"

"我喜欢自己做小白脸。"

向南哭笑不得,邵右清瘦,但是绝对壮实,肩膀宽厚,细腰窄臀,身材介于模特和篮球运动员之间,只两三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他未满二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人出去吃饭,他可以吃三大碗面条外加两个包子,完了还要向南买烤鱿鱼给他吃。

向南用手比了比,"你现在多高?"

"没量过,上次量是182。"

向南于是知道,他果然是比自己还高了。他撩起邵右清的T恤下摆,"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果然那背上就是长长的一道淤青,仿佛是木棍抡了一记,"你也不去医院看看?搞不好伤了内脏。"

"能吃能喝的,怕什么?有一次人家从这里一棍子戳上来。"他指指自己肋下,"一下断了两根骨头,扎到胃上,那才叫痛。偏偏还感冒了,那咳嗽起来啊,疯了!"

"别把受伤当成炫耀的资本。"

邵右清任他在后面用热毛巾敷背,揉搓的力道和节奏刚刚好,他身体一颠一颠的,正是逍遥自在的时候,索性闭上眼睛。"你以为我想啊,可是我这样的现在就是做小喽啰的命。拳头硬手狠加上机灵,很快会混出头,到时候就是别人帮我去打架了。"

"你《古惑仔》看多了。"

"不会啦,我们可没有什么堂什么会的。H市也没有码头生意,港务局的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我老板是正经做生意的,我就是打杂跑腿,从端茶送水到三更半夜去给他买套套,都得干。"

"他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

向南觉得问了也白问,他始终也搞不清楚邵右清到底是干什么的,每个月的花销从哪里来,脑子里想象着一个中年男人掏出一叠钞票来打赏小弟们,邵右清跟其他几个人排着队向人家鞠躬道谢。简直是囧囧有神——当然事实不可能是这样的,邵右清好像说过,他有工资卡,工资是按月发放,有时候会有外快,多半是买烟买套套什么的余下来的钱,不多,毕竟有急事打的的话,据说财物是不给报销车钱的。

"哎,你知道吗,我老板包过那个何莎莎,她现在叫何司琪,就是演《云中燕》的那个女明星,那时候她还没红。前两天我在剪彩仪式上看到她,真人比电视里还好看,不过不鸟我们老板了。我老板也不鸟她,现在他又包上一个小妞了,那些小明星不出名,但是真漂亮啊!身材爆好,脸就跟特意捏出来似的。"邵右清说话间,一脸的艳羡。

"你跟那个林末幽不是在谈朋友吗?"

"她啊?"邵右清摇摇头,"她不肯跟我上-床,我又不好来强的,女人有时候很麻烦的。"

向南拿他没办法,"好姑娘不知道珍惜,你也就那点品味,小明星不就好看一点?跟塑料模特似的,有什么好?"

邵右清辩解道:"我知道她是好姑娘,所以才不动她。而且我总觉得,如果我真动了她,估计对她就没那种兴致了。"

"你少糟蹋几个姑娘吧。"

邵右清嘻嘻哈哈,"分明是我让姑娘们糟蹋,你没见那些女人彪悍起来什么样,我都是让人给骑的。"

"打住!我对这些没兴趣。"向南把毛巾挂到门背后,然后从抽屉里收拾钱包,"你背上那伤得用药酒擦擦,跟我去趟药店买瓶红花油。"

邵右清看看手机,"哎哟,都这个点了,我得去机场接个人,我走了。"

"哎?"向南没来得及叫住他,邵右清已经一溜烟似的跑出宿舍,他探出头去,就见邵右清在楼道口甩甩手,"别送啦,你忙你自己的。周末我来接你,我们去吃海鲜,最好带个妞,实在找不到人,我借一个给你。"

"我周末……还有准备考试。"向南后半句话吞在了喉咙里,因为邵右清早就跑得人影都不见。

周末的时候,宿舍楼下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喇叭"滴滴"按了半天,向南脑子里灵光一现,果然口袋里的手机开了静音,已经六个未接电话。他探头一看,一圈人正围在前边道上观看,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停在门房的地方,正发出嚣张的噪音。

他赶紧合上书本,接起了电话,"你干什么呢?"

"不是跟你说了,周末来接你,我们去吃海鲜。"

"你把车开远一点,我这就下来。"

向南还穿着塑料凉拖,他赶紧从抽屉里翻出袜子穿上,眼睛一扫床下一排球鞋,找了一双黑白格子的板鞋穿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等一下会很丢人,在一个穷学生遍地的工科学校里开那么一辆车子进来,邵右清从头到脚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如果去政法大学接林末幽倒也罢了,向南突然想到一些很暧昧的传闻,那些女大学生多的大学门口,经常有这样的豪车来接人,有些漂亮女孩被物质所诱惑,甘当高级交际花。

他在短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衬衫,也没扣扣子,拿了钥匙就急急忙忙往楼下跑,如果被同学看到,他觉得很难解释清楚,跟邵右清那样,吹嘘自己有一个暴发户姑父和二世祖表弟?

邵右清根本没有把车开远一点,乐呵呵地在车里等着向南,他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乍一看帅得跟汽车广告里的模特一样。这是一个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的孩子,向南突然觉得自己恐怕力量薄弱,这样穷酸的自己,如何有说服力去影响邵右清的三观?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每个人有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权力,他没有资格和立场去指责别人。

向南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车子在围观中缓缓开出小道,碾压过草坪,拐个弯上了汽车道。向南忍不住道:"你开车不要这么粗鲁。"

"我刚拿驾照,技术还不熟练!"邵右清故作无辜。

"你老板也放心让你这种新手开这么好的车?你别自己偷着开出来的吧?"

"我受器重啊!"他得意洋洋,"我跟你讲,他包的那个小明星问他要宝马,他都没鸟人家,他私下里跟我说,就她那样的,只配开POLO,谁给二奶买宝马啊?其实他这人抠门起来特别抠门,大方起来又特别大方。"

车子一路往西,这是要去政法大学接林末幽,向南听到邵右清在电话里跟人家说着俏皮话,他呵斥道:"你专心点,才刚刚上路就边打电话边开车。"

"没事,这车结实着,撞不死你。"

"我不希望你撞死路边的老太太,你想想奶奶要走在前面,碰上你这样的马路杀手,冤不冤?"

邵右清吐吐舌头,"得了得了,你是学雷锋标兵。"他在电话里跟林末幽说到地方了再联络,然后挂掉了电话。

向南的脸色很难看,他是真的挺反感这一切,然后站在自己的立场,他实在觉得没有办法去劝说邵右清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你不应该这样。"他低声道。

"啊?"邵右清愣了愣,随即会意,他嘴角挑了一个微微的弧度,满不在乎,"向南,你听过这么个故事吗?说的是有人载着一个日本人经过别墅区,问他看见富人住这样的豪宅什么感想?那日本人说我要努力工作,早日成为其中的一员。然后同样这个人,载着一个中国人经过别墅区,问同样的问题,那人就说:哼,我恨不得把他们的房子扒了,把里面的人宰了。"

向南沉默不语。

"所以,中国穷人普遍仇富。其实哪个富人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本事成为富人那是自己的错。你看看那些穷人,他们要是逮着机会变富,一个赛一个的穷奢极侈,丧心病狂。"

"我看你现在差不多是丧心病狂了。"

邵右清哈哈大笑,"我还没成为富人哪!这车又不是我的。"然后他看了看后视镜,猛一个甩尾超出了前面一辆宝马,见缝插针地挤到车流里。向南看见他墨镜下面的眼睛眯了起来,几乎恶狠狠地说,"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富人。"

6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邵右清故技重施,一直将车子开到政法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林末幽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下通红着脸上了他的车。

向南是第一次看见邵右清的这个姐弟恋对象,这姑娘身材修长,瓜子脸,皮肤白嫩细腻,长得很清秀,而且没有化妆,后面扎着一条清爽的马尾辫,更显得灵气逼人。他不得不承认,邵右清的眼光很好,林末幽的身上有一种很淡然典雅的气质,这使她更超越于长相之外的美丽。

向南主动提出坐到后排去,结果邵右清拉住他道:"没事没事,我车技不好,路上有个什么的,让她一个女的坐后排比较安全。"

向南刚想赞他有绅士风度,他马上煞风景地说,"要死我也拉表哥一起死,哈哈!"

说完他又扭过头看看林末幽,"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表哥,向南,他在隔壁D大念书。"

向南跟林末幽点了个头算是认识,林末幽问他读大几了,向南老老实实说大二。

然后林末幽质问邵右清,"他是你表哥,照理比你大,他怎么会读大二?"

邵右清眼睛都不带眨的,"他是我小表哥,就比我大三个多月,我十一月生的,他八月生的。本来跟你一届的,高考那会儿发挥失常嘛,就不甘心去高复了。你看吧,第二年果然就考到了D大。"

向南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高复生,邵右清又强调,"这个他从来不跟别人说的,觉得丢人,你也不要乱说出去。"

林末幽问向南:"他说的都是真的?"

向南反问:"你信?"

林末幽皱着鼻子,"我觉得他没一句真话。"

向南道:"不过我可以保证,他目前只有你一个女朋友,如果他敢劈腿,我第一个通知你。"

邵右清委屈道:"表哥,你跟我是一家人吧?我劈腿你告诉她干什么?我可跟你讲,你别妄图撬我墙角啊,毁你一世英明。"

向南愕然,他虽然觉得林末幽漂亮,可从来没有想到撬墙角上头去,邵右清简直是莫名其妙。

汽车在高速上直开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到了海边一家号称农家乐的饭馆,改建成别墅式样的小楼外面已经停了三辆豪车,向南只认识汽车前面那个小标记,对于型号完全陌生,只觉得是从来没见过的式样。尽管学的是工科,他对汽车几乎一窍不通。

三个人从车上刚下来,二楼露台上就有人吆喝起来,骂邵右清摆谱爱迟到。

向南和林末幽跟着上楼,就见露台上其实挤了不少人,大家围了两张桌子在打麻将,但是一看之下大部分人就是陪客,只坐在一张红色大理石桌前的三个男人很有派头,个个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桌角上是被崴断成两半的一条香烟,外包装写着"黄鹤楼"的字样。

邵右清向他们介绍,"这是我表哥向南,这是林末幽。这边是杨叔,齐叔,李叔。"

向南见那三个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明明离叔字辈还远着,莫名其妙自降身份叫人家"叔",就觉得很憋屈。跟他同样想法的还有旁边的林末幽,她也是忍着不开口。

邵右清拍了拍林末幽的背,催促道:"叫啊!"

林末幽嫣然一笑,甜甜道:"杨总,齐总,李总!"

向南只是点点头,心里觉得如果不是邵右清,他跟这些人根本不会有交集,范不着去敷衍应酬。想想今天这顿海鲜宴,怕是这几个大款请的,他没做好思想准备,心里暗骂着邵右清拿别人的钱慷自己的慨,恨不能掉头就走。

邵右清八面玲珑,很快叫服务生上饮料,又说天气很舒服,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可惜这个季节没有牡蛎上市,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牡蛎了。

那三个"叔"拉他坐下来开始搭长城,原来坐一桌的人立刻起身让位子。邵右清推辞说要陪着表哥和媳妇,拉拉扯扯间,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向南接了饮料朝海湾那边望望,指指前面的小岛,"那里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去看看。"

"要涨潮了,别走太远了回不来。"邵右清提醒。

向南甩甩手示意不用操心,刚要下楼,林末幽跟上他,"我也想去海边玩玩。"

向南虽然觉得这个事不地道,可是邵右清要陪人家打麻将,冷落了林末幽也是不应该,他回头冲着人群道:"有没有人带个路啊,我怕到时候真涨潮了困在岛上。"

人群里马上走出来一个小哥,殷勤得很,"我带表哥去吧?"

向南莫名其妙又多出来一个"表弟",他没说什么,低头跟着人家下楼,往海湾的方向走。

一路上那小哥自我介绍叫陆腾飞,是邵右清的哥们儿,说是邵哥救过他的命。

向南暗自摇头,邵右清还说他不是混黑社会的,这都跟人家有了过命的交情,管他一口一个邵哥地叫。其实轮年纪,邵右清还不一定比他大。

林末幽问道:"那三个是大老板吧?瞧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喜欢倚老卖老,让人家叫叔叔?"

陆腾飞笑笑,"也就是随便叫叫,咱们装小字辈,又不吃亏,人家还能多多照应你,不好吗?

等邵哥发达了,一样有人叫他叔叔啊。嫂子,听说你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你管人家叫一声叔叔又怎么了,他们都是大公司里的老总,攀上交情将来找工作都方便一些。现在讲求的就是一个人脉,要不大学生找工作也不容易,是吧?"

林末幽给说了个哑口无言,向南倒是明白邵右清的苦心了,他心领了,但是想到刚刚邵右清恬着脸一口一个叔叫得那么欢,他心里就很难过。

初夏时分,海水冰凉,这片海湾也不尽是沙滩,陆腾飞脱了鞋子带向南和林末幽往水里蹚了一段路,向南只觉得脚底被尖锐的石子扎得生疼,看海的心情也打了个折。

"回去吧。"林末幽颇觉无聊。

"不好玩?"向南虽然知道这个是事实。

"我本来以为跟他两个人出来约会的。"她略略叹气,显出失望的样子,然后吐吐舌头,"你是不是要笑话我了?"

"啊?没有!"向南看得出来,林末幽是真心喜欢邵右清,邵右清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出去闯荡过的人,他拥有的阅历是那些坐在教室里死读书的政法系白斩鸡男生不能比的。而且他高大英俊,长相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模糊界限,又懂得收拾自己,豁得出去把所有的钱用来打点行头,常常是一身名牌出入五光十色的娱乐场所,的确很吸引人。

"你看上他哪一点?"陆腾飞还在前面蹚水,向南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林末幽。

"其实我知道他的车子是借来开的,他穿衣服品位恶俗,而且满嘴谎话没几句能当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趁着年轻,谈一个不同凡响的男朋友,不是很刺激吗?"她笑笑,显得满不在乎。

向南直觉这不是她的真话,不过他没有资格去评价。

暮色渐沉,有人来喊他们回去吃饭,向南他们没到地方,就见邵右清一路小跑着迎上来,"跑哪里去了,好东西都被我们吃光啦。"

虽然是农家乐,一桌海鲜吃得甚是奢侈,鱼翅、鲍鱼、海参,什么贵吃什么,向南觉得吃到嘴里都那个样,鱼翅像粉丝,鲍鱼像蘑菇,海参像果冻,尤其是醉蟹,他吃不了生的,挖了一点点蟹肉,腥味直冲头顶,后来一直担心自己的肠胃。

吃完饭露台上的牌局搬到了二楼一个大厅,牌桌上扔满了一叠叠的钞票,赌得相当大,因为嫌数钱麻烦,旁边就按了个点钞机,不时"唰唰唰"工作着。邵右清输了不少,不时嬉皮笑脸跟旁边的人借钱,向南都替他捏一把汗,但是直觉这不是一般的赌。林末幽不懂他们赌什么,但是她想跟邵右清亲近,就坐在旁边看,最后困得直打哈欠,邵右清还要抱怨,说女人看牌就是晦气,不停地赶她去别的房间看电视。

后半夜向南困得厉害,电视节目无一可取,DVD又全是近期的大烂片,他站起身回到赌桌上看了看。邵右清看见他来了,搓搓脸伸了个懒腰,哀号一声,"今天输惨了,不赌了不赌了。"他把牌一推,抽了一根烟,到处找火,还是陆腾飞把一个烫金打火机丢过去给他,才点着了火。邵右清冲那位姓齐的"叔叔"道:"你那边宽敞啊,借宿一下?"

齐叔非常豪迈,"今天玩得高兴,家里的床就借你睡一下,不过说好了,老婆不借的。"

杨叔在旁边道:"你老婆那么多,借一个出来又怎么样?小邵得了好处肯定会报答你的。"

"滚你的!你怎么不借个老婆出来,哈哈……"

几个人说着粗俗下流的玩笑,向南已经扭过头开始往楼下走。

一伙人散了,各自驱车离开,半个多小时后,前面的奔驰车带着邵右清的凯迪拉克开进了一片滨海别墅区,最后在一栋三层洋楼前停下。

这边汽车刚刚熄火,好几个房间的灯都亮了,有人拉窗帘探出头来,有人开亮了楼下客厅的大灯,房门从里面推开,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站在台阶上,声音婉转甜美,"不是说今天通宵?"

"小邵玩累了,又带了些小朋友过来,你收拾两个房间出来。"

向南跟林末幽走进大厅,只见房间里另外还站着两个很漂亮的女人,一时间也看不出年纪,但是顶多三十出头。

邵右清统一地叫嫂子,并且一点也没有诚意地道歉,"打扰了打扰了。"

三个人被领到楼上客房,前面是两间相邻的卧室,林末幽走进其中一间,而邵右清跟她点点头道了声晚安,跟着向南走进了隔壁房间。

那名"嫂子"愣了愣,不过没说什么,交代了一声"随意",就转身离去了。

一关上门,邵右清便笑嘻嘻道:"刚刚带路的女人,漂亮吧?"

"嗯。"

"是齐叔的第五个老婆,这里有七个女人,都是他的老婆,她们给他生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全住这里。"

向南目瞪口呆,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是真正见识到了三妻四妾的男人,而且一屋子女人居然没有因为争风吃醋打起来。他旁观者清,知道那是因为人家不过看上你的钱,要不早打成一片了,炫耀自己有钱大概很有成就感。

"三个是大学生,还有一个研究生。"邵右清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坐到床沿上又开始吞云吐雾,"所以我跟你讲,读书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向南道:"说句良心话,我也一直觉得,读书没什么了不起的,同样的,有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邵右清不满地哼了一声。

向南忍不住道:"林末幽这个时候跟着你,她不是看上你的钱。"

"我知道。"


7肥水不流外人田

回来的路上,向南坐在后座,林末幽坐在副驾驶座上。

向南觉得很疲惫,比他周末跟同学出去踢一下午的球还疲惫,邵右清在那里笑话他,"表哥你太不济事了,就吃了绿豆那么大一块蟹肉,就闹肚子。哈哈,急得我半夜去敲人家的门求药,姓齐的还真以为我有胆子睡他老婆呢!"

向南不吭声,打定主意从今往后不跟他一起出去玩了,他们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邵右清颇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三天两头来缠他,向南说他要准备期末考试,邵右清用手支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你毕业了能干什么行当?机械设计一个月撑死了万把块钱的工资,还不如我一晚上的消费。"

"你一副牌推出去,当然就是一万块,比不得你。"

"你说那个啊,那天我们赌着玩玩呢,我输的钱又不是我自己出的,我们老板让我陪着玩玩罢了。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本来那天我老板要去,临时有事,就改派我做代表了。他自己不去,哪里还好意思赢人家的钱?其实他们也的确摆赌局,不过都是有自己的圈子,不会随便接纳新成员,那是赌得真叫大,一个晚上进出就了不得。我以前在老家跟那些拆迁户赌,跟他们赌的级别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

邵右清见向南用笔不停地划书上的纲要,忍不住将笔夺过来,但是向南的眼睛还在扫描书本。

"我知道你那天不高兴了,别端着清高啦!你放开点,就是随便玩玩,又不要你卖笑什么的。我哪里知道那天要被他们拉着打牌,没骗你,本来我老板自己跟他们玩的,我就是带你们去想大吃一顿。"

向南的眼睛移开书本,瞟了他一眼,然后摸摸他的脑袋,"行啦行啦,海鲜很好吃,只是下回你请客我才去,不然吃得莫名其妙的,怪不舒服。"

邵右清见他不生气了,歪着脑袋趴在课桌上,"那你什么时候考完试?暑假就别回老家了吧,在这里陪我玩。"

"你有空去找林末幽,怎么老缠着我?"

"别提啦,那天为了整治我赌博,回去以后给我摆脸色。我可烦女人给我摆脸色了,我不想理她,她爱咋咋的。都没结婚就管起我来了,都跟她说了赌着玩的,也不是自己的钱,还闹个什么劲。不去找她了!不要了!"

向南觉得他这恋爱,谈得跟过家家似的。

"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很快会有别人追求她。"

"放心,她眼光高着,没有我这么帅的,她看不上。"说着他洋洋得意,"女人啊,你不能太依着她,不可否认很多女人喜欢男人在屁股后头追着伺候,她不是那样的。她这样子的特别心高气傲,你更要挫一挫她的锐气,当她以为你爱上她时,给冷处理一下,当她以为没希望时,再半夜打电话告诉她睡不着想念她。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姿态,把她吊着,她就对你死心塌地了。女人要放下自己的矜持,那就随你搓圆捏扁了。"

"你小心点,玩过分了她真甩了你。"

邵右清满不在乎,"甩了又怎么样,天涯何处无芳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对女人一向看得很开。"说到这里,他捏着自己脖子里的小挂坠,忍不住给向南看,"你觉得我这个好看吗?"

向南只觉得亮闪闪地晃眼,"一看就是暴发户气质。"

"6克拉!一个姐姐送给我的,她很喜欢我,把这个当我生日礼物。"

"你生日不是八月份吗?"

"有礼物,我天天过生日都可以。"

向南看他一副骚样,摇摇头,"你不是去做MB吧?"

"是人家非要送我,又没让我去陪睡觉。"

向南冷笑,"早早晚晚的事。"

"大不了再还给她喽。不戴白不戴,我也美一阵子。"说着他抬头望着阶梯教室上面的日光灯管,"不过你别说,三十多岁的女人,睡起来肯定很带劲,都说这个年纪如狼似虎。"

向南一阵恶寒,"那都能当你妈了,你缺乏母爱是吧?"

邵右清把头靠进他怀里,捏着嗓子道:"妈妈,我要吃奶!"

向南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你皮痒欠抽是吧?"

邵右清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惹得阶梯教室里其他看书的学生侧目。他突然转身冲人家光火地大吼,"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搅基啊?"

向南几乎昏过去,收拾起书本就要走人,邵右清颠颠地跟上去,"表哥表哥,开个玩笑!那阶梯教室里一个母的都没有,你怕什么?"

向南真是拿他没办法了,"你要真给我招来男桃花,你看我不抽死你。"

邵右清走上前去,用胳膊蹭蹭向南,"哎,我说,就你们这和尚庙一样的学校,如果不到外面去发展发展,那不是天天吃素?憋都憋死了,会不会互相解决一下?"

"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小僧一心向佛,已经四大皆空。"

"放屁,你又没有挥刀自宫。走走走,我们去吃羊肉,我给你好好补补,我看你还四大皆空!"

向南不喜欢吃羊肉,但是架不住邵右清盛情邀约,只好去了。

吃饭的地方很华丽,迎宾小姐很漂亮。

"老板每个月给我拨酒水钱的,吃不掉浪费。"他把一块据说是正宗新疆黑山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噗"一口吐掉,"他吗的,棉花一样!服务员!服务员!"

他冲着服务员大发了一通脾气,"早说了不要放嫩肉粉,什么叫你们这里的做法,棉花一样难吃,叫厨房重新做,记得不放嫩肉粉。"

服务员被他骂得眼泪汪汪,向南皱着眉头道:"好了好了。"

邵右清看看人家长得漂亮,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勾勾手指叫她来开酒瓶子,他心情一好,一张嘴又说得人家笑起来,三杯下肚,羊肉宴吃过,邵右清满嘴甜言蜜语,那服务员给逗得花枝乱颤,最后没付一毛钱,签单了帐。

吃完饭出来,向南又开始碎碎念:"现在有点骨气的女孩子才高兴端盘子做服务员,大部分都在KTV包厢里,你犯得着这样消遣人家?"

邵右清满不在乎,他知道向南从来不会这样念别人,就喜欢念他。他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副知错而不改的调调。

吃完第二天早上,向南感受到了羊肉旺盛的火力,发誓再不能跟邵右清出去了。

又一天邵右清来找向南,向南坚决不理他。

邵右清用手捏了捏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子,眼珠子一转,"我新认识一个妞,太正了,可是现在跟幽幽好着,不能对不起人家。我想过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介绍你认识,怎么样?"

"你留给你自己吧,况且我们的品味也不大一样。"

"你不是说幽幽是好姑娘?英雄所见略同,这个女孩子肯定适合你。"

向南觉得他一片苦心,所以还是应该卖个面子,"好,你说说,怎么样的?"

"她在人民南路开了一家婚纱店,正经姑娘,就是学历不高,高中毕业。但是人家年收入上十万,我觉得跟你站一块儿看起来,那肯定是——一对璧人。"

向南奇道:"开婚纱店的姑娘,你怎么认识的?跟林末幽去试婚纱了?"

"没有,就是路过,看见她在店里坐着,看着窗户外面发呆的样子很好看,然后我冒充要结婚进去问问,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向南服了他,逮谁都能上去搭讪,也就是他这种厚脸皮的人做得出来。

"我最近考试,忙着,等过几天再说。"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走走走!"邵右清不由分说拉着向南出去,坐上他那辆公司开出来的凯美瑞,一阵龙卷风似的刮到人民南路。

婚纱店的店面不算大,但是布置得很精致,墙壁上是白玫瑰,微微带点绿色。

邵右清走进去,很潇洒地打招呼,嘴里大叫着,"老板娘,生意兴隆!"

女孩子叫苏烨,乍一见到邵右清,几乎眼睛一亮。

于是向南叹气,又一个栽在邵右清手里的可怜虫。

苏烨问他,"你跟你老婆和好没有?"

邵右清一摊手,"吹啦,我们不结婚了。算了不提伤心事,跟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表哥向南,他现在D大读书。"

"高材生,失敬失敬。"苏烨客套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给两人倒水喝。


8过干瘾

邵右清极力地要把向南留下,别回老家过暑假,又不是在农村,没什么农活干的,向南在学校里找了点事情做,帮老师到实验室干活,于是就真留下了。


向南跟苏烨开始固定约会,雷打不动礼拜天和礼拜六。于是邵右清沾沾自喜,觉得是美人计使表哥留了下来。

因为苏烨要看店,尤其周末正是店里客人来往最频繁的时候,所谓约会,地点就是苏烨的婚纱店。婚纱店分两层,底下一个门面,二楼才是样品和试衣间,忙起来的时候店主和服务员都在楼上。向南拿了一本书终日在店里坐着,苏烨到二楼忙于招呼客人试穿婚纱的时候,他就在楼下帮忙看着。苏烨起初看他非常帅气,为人又老实诚恳,还是名牌大学的工科生,就有些心动,无奈几个月过去,她是感觉到自己这恋爱谈得犹如上班,等于忙完店里还要加班。

邵右清跟苏烨打听进展,苏烨手指搅着收银台上的电话线抱怨,"真是个木头美人。"

邵右清跟向南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来没有觉得表哥木讷,于是责怪苏烨不懂欣赏。

苏烨叹气,"我想我们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定人家看不起我是个考不上大学的笨蛋。"

"这个你不用担心,绝对不可能!"邵右清帮着出主意:"没有思想交流,你们可以身体交流,我表哥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你跟他上了床,他就非卿不娶了。"

苏烨笑骂,"你个臭流氓,说什么呢?"

邵右清自知本来就是个流氓,所以也不生气,又问:"哎,你们到哪一步了?"

"牵手。"苏烨吹着银色的指甲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太慢了,要不趁暑假,你店里也正好是淡季,一起去新马泰玩一圈。"

"行啊,你报销差旅费,我就跟他去新马泰。"

邵右清二话不说去定了两张机票将人打包送去了海南岛。本来要去新马泰,但是临时办签证来不及了,邵右清原来还想押着两人一起上路,正好老板交代他一些事情做,他走不开。

当向南跟苏烨抵达海南之后的第二个晚上,邵右清又打电话过去了。

苏烨"咯咯"大笑,"你这媒人做得也太尽责了吧?"

邵右清也觉得自己跟女人一样多事,对别人的这种事他一向没有兴趣,可是向南破身在他看来是个头等大事,于是他就以金主的身份一定要问个明白。

苏烨这一趟玩得够本,机票旅馆是邵右清定的,向南以为是她出的钱,所以旅途当中一应开销全部包下,什么潜水钓鱼吃海鲜,将一暑假打工赚的钱全贡献出来了。

她期期艾艾地说:"你表哥对我没兴趣呢,我晚上就穿一个吊带,他也能坐怀不乱。"

"他那是尊重你!"说是这么说,邵右清也有点着急,"还是处于牵手阶段?"

"那倒也不是,都躺一张床上了。昨天晚上我还摸他来着,他没有推开我。"

"有进展有进展,你给他打飞机了?"

"没有打到最后,哎,你是没看见,他那脸红得能有西红柿那样,一个劲儿傻笑,后来笑岔了气,软掉了。"

邵右清无语,"他下面没毛病吧?"他记得小时候在一起洗澡,也见过向南的那个玩意,不过自从发育以后,他还真没亲眼见过向南的**。寒假在家他曾经亲自动手摸过,一切正常啊!

"他下面的颜色还挺好看,粉红粉红的,毛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邵右清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下面硬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正躺在卧室床上,空调的温度刚刚好,他就把手伸到了薄被里,然后不动声色地问下去,"我表哥的身材怎么样?"

"那是没说的,肩是肩,腰是腰,屁股也很翘。人家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现在是我主动,可是我真觉得追他不容易。你说他对我能有多少感情?"

邵右清没有心情理会这个问题,他只觉得下面一阵邪火熊熊燃烧起来,这时候身边要有个人他就扑过去了。他翻了个身,骑到被子上,手上没停,语气仍然一派吊儿郎当,"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别错过,真不行就来强的。"

"那你教教我,怎么强他?"

邵右清闭上眼睛,抬起头忍得痛苦难当,忍无可忍索性不忍,他一边用力撸动一边有节律地蹭着被子。"你就……就从后面抱着他,先用手给他弄硬了。别让他看你,一看他又该不好意思了,然后你贴着他后面多蹭两下……摸屁-股摸胸,上下其手……"

"喔,知道了,他洗完澡出来了,回头再说。"

旅馆电话"啪"一声挂断了。

邵右清听到苏烨说向南洗完澡出来,眼前仿佛就看见一个活生生下身只裹浴袍的向南,他脑子里轰然炸响,跟着下身就是一紧,连从床头柜上抽纸巾都来不及。

猛喘了几口气以后,他有点恶狠狠地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有心再打电话过去,又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电话不应该打。

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那种**,这种念头没有使他感到羞耻或者恐惧,向南和他很亲密地度过了童年,只是在身体发育的那几年里向南不在他身边。后来再见到向南,童年的小表哥已经突然成长为高大挺拔的青年,向南一向地清瘦,不过身上很会藏肉,脱光了看肌理匀称,皮肤细腻光洁,大腿上结实紧绷。寒假里那次,向南生气地从棉被里跳到地上,那两条修长的腿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的短裤是白色纯棉,松垮垮的很显旧了,裤边露出一点点稀疏的体毛。

邵右清进卫生间里冲了个凉,非常冷静地走出来,他觉得有必要先找个人来尝个鲜。看看时间刚刚过十一点,就套上衣服带上钥匙出门去了。

他连着换了好几个酒吧,没有称心满意的对象,倒有个肥淋淋的中年男人以为他是出来卖的,挨挨蹭蹭地过来跟他搭话,还把湿乎乎的手搭到他肩膀上。

以前来搭讪的有些老女人,他也不在意,今天恐怕眼睛尽盯着男人了,所以招来这种事。

一阵恶寒爬上脊背,他一巴掌甩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差点在酒吧里因为闹事被揍一顿。

看来还得花钱才行。他对自己说道。

于是去了以前常去的会所,找熟人点了个小帅哥,说是朋友要叫出台。

他带着人去开房间,禽兽了一番之后,颇觉无聊。

动向南,他不是不敢,只是向南肯定不同意,善后工作做起来麻烦。

向南和苏烨玩了一个礼拜从海南回来了,他亲自去机场接人,想从两个人的神态举止中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

他们还是相敬如宾。

或者是装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一个礼拜,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向南忙着开学的时候,他把苏烨约出来吃饭,问东问西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又一路送苏烨回家,然后抓着苏烨在沙发上继续问。

苏烨眼睛滴溜溜地转,没头没脑地问,"你跟你老婆,真没有复合的可能了?"

邵右清思想全不在这上头,"什么老婆?"

苏烨于是扑上去吻住了他。

邵右清推开她,苏烨的眼睛就湿了,"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向南?我跟他睡了你就放心了?"

"你到底有没有跟他睡?"

苏烨破罐子破摔,"我真是贱!"

邵右清以为女孩子这么说,那一定是给睡过了。他脑子一热,手臂重新环紧了苏烨。

一番手忙脚乱以后,邵右清冷静下来,不过晚了,他跟苏烨光溜溜地一起躺在床上。

我怎么就把她给睡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向南的女人啊,我这个兄弟真是太不仗义,太禽兽了。

不过想到向南的那个部位跟他进入了同一个地方,他心里又涌起一阵兴奋冲动乃至愉快,好像自己刚刚跟向南进行了一次间接却亲密的接触。

不过还是不应该的。

"今天晚上喝多了,你忘了这事吧。"

他冷酷无情地站起身穿好衣服,扬长而去,又担心苏烨不死心,索性几天以后挽着林末幽装着路过的样子。

林末幽对新款的婚纱很是着迷,大着胆子装成即将新婚的样子进去试了几件。

苏烨看着镜子里的林末幽,她自认比林末幽漂亮,但是气质上的确略逊一筹,而且邵右清肯定选择一个女大学生,而不是她这样的小老板。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邵右清,邵右清眼睛里只有一个林末幽,不时对着婚纱品头论足。

苏烨看不下去,躲到卫生间,哭了。

哭完,她用冷水扑了扑脸,若无其事走出来,笑脸迎客。


9陷阱

向南连着几个月没有看见邵右清,打电话过去,也总说在忙。

海南之行后,他跟苏烨就断了,他想问苏烨为什么,是不是自己不解风情?他其实有心跟她好,只是现在还在念书,未来也没有定数,他不想伤害苏烨。

苏烨说:"向南,你是个好人,但是我跟你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放不下,我不想跟你谈着的时候心里只想着他,这对你也不公平。"

向南心里很通透,知道她说的是邵右清,自己跟邵右清是表兄弟,如果一直谈下去,的确会让苏烨感到很痛苦。

于是他约苏烨出来吃了一顿散伙饭,陪着她在滨江大道走了三个小时,抱着她,任她的眼泪濡湿自己的衣襟。

向南的初恋就这样夭折了,他有点失落,不过哀而不伤,况且他要开始准备考研,查询出国的信息,没功夫哀悼他的初恋。

他是在年关的时候,才又看见邵右清,邵右清回来吃年夜饭,只呆了一个晚上,也没睡在家里,跟他的狐朋狗友们出去打了通宵麻将,第二天黑着眼圈上火车赶回D市了。

向南在电话里埋怨他不回来吃大年初一的饭,邵右清没好气地嚷:"他吗的老子差点就没命了,大年初一被人追着砍,你管我回来吃饭不吃饭?"

"又出什么事了?"

"跟你说你能提了刀帮我去砍人吗?"

向南躲到阳台上给他打电话,"你不是在D市做正经生意吗?怎么会让人追着砍?"

"人家不还钱,几百万的债,要不要去追?不还钱要不要教训人?人人都有靠山有后台,教训完人再被人报复,不是很正常?好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我死不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向南怕他横死街头,每天打电话过去确认他还活着。

邵右清的日子也不见得难挨,有时候他在唱K,有时候他在陪客户吃饭,有时候他在打牌,嘴里大概还刁着烟,口气不善,"你烦不烦,都跟你说了等下给你电话!我CAO,这什么牌啊?——再来一圈,我跟!"

向南刚刚并没有打电话烦他,料想是林末幽给他打电话了,可是这种口气,凶得跟什么似的,"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哦,你啊?我以为是别人。"

"林末幽能受得了你才怪。"

"受不了,她就换个男朋友呗,我要是开口求她回来我是她生的!"说到这里他嚎一声,"一对烂污泥,我CAO,我今天要留下胳膊才能走人了。哎,不跟你说了,我这里忙着!"

邵右清的胳膊应该还在,第二天在电话里向南问他正干嘛,他说朋友过生日,在唱K。

向南直觉他在撒谎,"唱K怎么后面没一点声音的?"

邵右清哈哈大笑,"你怎么跟我老婆似的,夺命连环CALL啊?好了好了,大家继续继续!"

说完,他后面果真七嘴八舌热闹起来,有一个女的夺过电话,声音又媚又骚,"嫂子,你真能啊,你一来电话,邵哥让收声,我们全都跟放碟片按暂停似的,在这里等着!"

向南翻了个白眼,什么话也不说就挂了。

四月份的时候林末幽到D大来找过向南,她说她跟邵右清分手了,找不到人,让向南把过去邵右清送的东西还给人家。

向南回到宿舍打开那个黑帆布的旅游包口袋,里面是一套包好的高级洋装,一条项链,还有几大卷的钞票,足有二三十万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约邵右清出来。

邵右清嗯嗯啊啊的,说他忙着。

向南说那么多钱放在他这里不安全,让邵右清赶紧拿走。

"她找你去了啊?怎么那么信赖你,我跟她说什么她都认为我是撒谎,倒把你当成知心哥哥了啊?得了,那钱你先替我收着,我有空过去拿。"

"你现在就来拿,不然我到地铁口去发掉。"

"我CAO!"邵右清不耐烦地说道,"我在金玫瑰湾酒店陪客人打球,这样吧,你现在就过来,明天我就飞香港去了。"

向南看了看时间,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算算来去路程,回来不用翻墙进宿舍,就答应了。

他坐地铁又走了一段长路,才到金玫瑰湾,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宛若迷宫,哪里去找邵右清?一个电话打过去,邵右清说现在正在十二楼健身会所里洗浴按摩,让他去2104房间等着,他已经跟总台打过招呼。

向南找到总台,托他们帮忙把背包转交给2104房的客人。

服务台的小姐问客人姓陈吗?耳东陈?

向南说不对,姓邵。

服务台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介不介意打开背包查看?又抱歉地说,2104号房的客人的确姓陈,先生再想想有没有弄错?

向南正犹豫间,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过来道:"是向先生吗?陈先生让您上楼等他,他会过去找您,还有事情面谈。"

向南一筹莫展,打电话给邵右清又没人接听,只好点头答应上楼等。

服务员领着向南上了21楼,他一身T恤休闲裤都是摊货,肩上斜跨个黑帆布旅游包,脚上的球鞋还沾着图书馆外面的泥。在电梯里一个身穿名牌的年轻女人挽着另一个身穿名牌的中年男人的胳膊,不时拿眼睛来瞟他。

向南觉得好像在电视里看见过这个年轻女人,大概就是邵右清说的那种漂亮而不红的小明星。她真是漂亮,漂亮的近乎不似真人,每个地方都跟3D游戏里设计出来的一样。

向南侧过身看着电梯的显示灯一格一格的亮过去,终于停在21楼。

服务员帮他打开了房间门,他走到里面,在台灯边上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等。

半个小时过去,邵右清还是没有出现,打电话过去也不接。

向南一边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边看看时间,决定再等半个小时,要不回学校又该翻墙了。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非常豪华,纤尘不染的地板让他不敢乱踩,空气中似乎还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向南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电视里男女主角正在热烈地拥吻。

玄关处有了动静,向南翘起头,"你可来了?"

结果一个穿着白底小碎花连衣裙的陌生女人很愕然地看着他,"邵哥让我来这里等他。"

向南望天,然后道:"你来了正好,我有个包要给他,你替我转交吧。"

错身而过的当口,那女人突然抢先一步关上了门,然后把几盏灯都拍灭,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向南只觉得一阵香气迎面袭来,脖子被使劲一勾,女人湿漉漉的嘴唇贴上他,他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没忘记去拍墙上的电灯开关。

两个人抢着乱按一气,房间里的灯光不停明明灭灭,向南道:"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结果那女人居然哽咽起来,"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你要是不领这个情,我出了这个门就完蛋了。"

向南推开她,将人按在墙上,动作有些粗鲁了,"邵右清叫你来的?"

那女人可怜楚楚地点点头。

"那没事,我会跟他解释。"

向南明白,肯定是邵右清想出来整治他的,他就见不得自己清心寡欲地过日子。

正僵持着,房门再次打开,邵右清先是一惊,然后怒道:"你们干什么呢?"

那女人"哇"一声哭开了,挣开向南扑到邵右清怀里,"阿清,这个人是谁啊,我从浴室里出来就见他在外面,还要对我动粗。"

向南眼睛都瞪圆了。

"她说的是真的?"

向南沉下脸来,哼一声,"开这种玩笑,无聊不无聊?"

邵右清和那女人对望一眼,然后"噗嗤"一笑。而那女人气得跺脚,一边冲向南翻白眼,一边从挂在手上的小提包里取出钱来,抽了六张数给邵右清。

邵右清厚着脸皮接过来,卷一卷塞进上衣口袋,然后扑上来拥抱向南,"表哥你真配合!又帮我赢了六百块!"

向南推开他,"行了行了,别肉麻了,你前女友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在沙发上。我要走了。"

邵右清手臂一勾,把他的脖子狠狠扣在腋下,又扭过头去冲着刚刚和他打赌的女人说,"你先去吧,我跟我表哥还有事谈。"

向南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谈什么?我再不回去宿舍大门就该关了。"

"五星级酒店不住,跑回去住八人宿舍,也就是你了。"邵右清走到酒柜旁边,从里面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酒,"来都来了,陪我聊聊天吧。"

向南看见他穿着质地考究的白衬衫,领口一直开到很下面,锁骨的地方一根白金链子若隐若现,设计很前卫,已经不是上次的"6克拉"。他是一身精英的外衣,包裹着一个流氓的躯体,似乎春风得意,又有那么一些焦虑不安。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每次你都嫌我烦,我现在有自知之明了。"

"我喜欢你烦我,真的。"

向南提起一口气,然后哭笑不得,"你啊……"

"过来啊,我今天陪别人一天,累得我骨头都散架了。现在换你陪我,好不好?"

邵右清撒起娇来,向南就有点吃不住,果然就从玄关走了回来。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里,全身放松,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酒。

"你刚刚已经喝过几场了吧?少喝点。"向南在他喝空杯子以后,帮着把酒杯拿掉了。

邵右清已经有几分醉意,头扭过来靠着向南的肩膀,闭上眼睛。

"阿清,你过得开心吗?"

"说不上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把手臂伸过去,环住向南的腰,向南顺势把手搭到他背上,轻轻拍着。

"我一直担心你。"

"我要是横死街头,你会给我收尸吧?"

"你……"

"别告诉姥姥。"

邵右清把脑袋埋进向南怀里,钻研一番,含含糊糊道:"扶我上床,我走不动路了。"

向南把他一条胳膊架到肩上,往里面的床上挪,"你可真沉!要不要进浴室冲个凉?"

"洗什么啊,我刚刚在楼下洗得还不够,泰式按摩都快把我的骨头拆了。"

"不舒服吗?"

"舒服,舒服死我了。可是按的时候真他吗的受罪。"到了床边,向南准备把他放下,结果肩背一沉,让邵右清给一把推上了床。

他刚刚那一下绝对是故意的,于是向南笑道:"别闹!"

"我没醉。"

向南翻过身撑起上半身,结果再次被仰面扑倒。

"我真的没醉。"

向南想说醉鬼都这么说,但是肩膀上传来的力道不同一般地重,他看见邵右清的眼睛里闪着凶残的光,幽幽的仿佛某种兽类。

"阿清……"他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


10禽兽不如

向南还如坠迷雾,邵右清却是突然之间变得干脆利落,他手狠,准头好,从枕头底下抽出丝巾,三两下就把向南的手缠了起来。


向南觉得这已经不是要胡闹的架势,略微反抗了一下,脸上还是有笑意的,只是笑得有点僵了,"你干什么呢?别胡闹!"

邵右清面无表情,只是手脚麻利地打结,然后把向南翻过身,用膝盖顶着他后腰。他一早准备好了,棉被下另外藏着更长的丝巾,"跟你做个游戏,你别动!"

向南眼见一条腿被丝巾捆到了床柱上,另一条腿狠狠地蹬踢起来,口气已经非常不悦,"干什么?你别发神经!"

邵右清手上用了大力气,在膝弯处狠狠一击,他这一招是多年打架的经验,向南只觉得左腿一软,登时没了力气,一愣神的当口,脚踝处已经给丝巾缠住。他的腿被邵右清半分开地拉扯到两边,就这么难堪地绑在床柱上,而且呈一个俯趴的姿势。

向南是不肯就范的,而且并非文弱书生,真全力反抗起来,要制住他恐怕得花费不少力气,伤到他是难免的。

邵右清就想上他,但是绝对不想伤到他。

这件事他想了好久,有时候躺在床上想得全身发抖,身边要有人就扑上去发泄一通,发泄完了那种欲念变得更加狂躁。

他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有那种想法,当初向南离家住校的时候,他还只是朦朦胧胧地想,到那次过年回家在大巴上看见他,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一次。

他知道自己很禽兽,一早知道了,所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信马由缰地肖想着向南。一开始也只是想,他知道真做了,以后跟向南就算完蛋了,过去他贪恋那种兄长般的关爱照顾,现在他长大了,他觉得他已经不需要这种感情。

向南是直的,毫无疑问,但是也不是没有弯的可能,他身上有一种禁欲般的气息,这让人更有一种破坏和摧残的冲动。

当邵右清隔着衣服抚摸向南,并且把手探入T恤下摆揉捏他腰腹时,向南第一反应居然是"哈哈"大笑,——他怕痒。

这爽朗轻快的笑声让邵右清想起那个他在海南的夜晚,当时的向南大概半裸着,苏烨把手伸进去,也或者只是隔着裤子抚摸他的下-体,然后向南大笑着,直笑岔了气。

"阿清,别玩了!我看你是闲得,滚开滚开,你找别人玩去。"向南挣扎着,但是挣不开,他扭过头试图观察邵右清的反应,想搞清楚这不过是一场略微过火的玩笑。

邵右清的脸冷得能刮下霜来,于是向南的笑容变得尴尬僵硬。

其实这个时候邵右清很紧张,也很害怕,他不知道做这件事情的后果,向南大概从此都不会理睬他,这是代价,与他接下来要得到的相比,后者诱惑更大。向南心软,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也就原谅他了。

邵右清解开向南的皮带,用力把裤子拉扯下来,无奈向南俯趴着,双脚给绑着,裤子褪到膝弯处再不能往下拉。

他从床头柜里抽出一把小折刀,轻轻一划,棉布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向南的皮肤触到那柄冷硬的折刀,整个身体几乎都僵硬了,毫毛立刻竖了起来。

"阿清,你敢!"

邵右清仿佛在片烤羊肉似的,一刀一刀划得又快又准,裤子给割成一道一道,向南下身只剩下一条白色的纯棉短裤。他的腰线深凹下去,到臀部的地方又翘起来,因为拼命挣扎,扭动得像一条垂死的鱼,T恤原本很宽松,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地方就露了出来。

邵右清试图把颤抖着的手盖上去,担心向南察觉到他的紧张,所以也没有将整个手掌盖住,只手指贴着薄薄的布料,一路到他的股间。

他用一根手指伸到布料下面,向南的底裤有点旧了,松垮垮,这使他很容易闯入禁地,他甚至想即使不扒掉他的裤子,他也能把这事办成了。

"你现在停下,我就不跟你计较!邵右清,你撒酒疯找别人去,我是你兄长!"

邵右清突然放开了他,跳下床去。

向南嘘了一口气,以为他良心发现。他扭过头去,发现自己猜错了,这个事情绝对是邵右清策划已久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圆筒状的塑料管,往手心里挤出透明的粘液。

当向南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愤怒全部转化为恐惧,"你疯了!小畜生,我不会放过你!"

向南极少说狠话,即使说一句,也透不出狠劲,不过他的语气绝对严厉,他用手肘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徒劳地挣扎。

邵右清上前,把他的手往脑后掰过去,维持一个抱脖子俯趴的姿势,这样向南更加难以使力挣扎。他一把揪住向南的裤边,裤腰和裤管团起来,刀一划就割开了,暖色的灯光下,向南的每一处皮肤都竖着寒毛。

"你放松点,我不想伤到你。"

"你不怕姥姥知道?"

"哦,你会让她知道吗?"

向南无语,邵右清是吃准了他只会吃哑巴亏,他现在已经认清现实,所以口气转缓,"阿清,你要男人女人,什么样的找不上,干嘛非找我?"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想发展这种关系。我还喜欢我爸妈,难道我就要跟他们……我们是亲人,这是**!你清醒点。"

"不**,是为了防止生出畸形的下一代,我跟你不存在这种问题。"

邵右清从他背后覆盖下来,身体紧贴向南,他张了张嘴,一口咬上向南的后颈,他恨不得把向南吞下去。向南忍住疼痛,低声咒骂着,不过他还不想彻底翻脸,因为觉得事情没做到最后,一切还是有回转的余地。

"阿清,我不会原谅你。"

邵右清不吭声,唇舌裹卷住向南的耳垂,跟婴儿一样用力吸吮。

"阿清,算我求你了……"向南感觉到有滑腻腻凉丝丝的异物进入身体,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再打算放低姿态恳求对方。

他想起以前于秀芬在他跟前嚼舌根,"他就是个白眼狼我也认了,我就是怕咱们全家都给他拖累。"

当时向南还安慰她,"没事,他不是没良心的人。"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身后是细细簌簌脱衣服的声音,皮带扣解开,金属声敲打,一个火热梆硬的东西抵在入口处。

邵右清用力揉搓着向南的臀部,挤压再掰开,那里果然是粉红色的,他用力一顶,向南伴着恐惧和疼痛"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嘶喊出来。

如果向南口不择言咒骂出声,也许他就这么进去了,然后像一头狂躁的狮子那样发泄**。

可是向南只是沉默。

前面才进去了一点点,或者其实都说不上进去,那地方太紧致,只能容纳一个指尖,以至于他觉得要进入他简直不可能,除非搞得血肉模糊。他试着硬顶了两下,自己都感觉到了疼痛,再次用手指探入,他预感到今天晚上怕是一场持久战。

花了二十几分钟开辟战场,邵右清自己先给累的满头大汗。在这个过程中向南一直沉默着,他一度以为向南是不是气晕过去了,他掰过向南的脸一看,向南大睁着眼睛,正恶狠狠地回瞪他。

他被这目光猛烈地刺了一下,接下来他觉得自己要么贯穿他,要么彻底缴械投降,几乎不过脑的,邵右清选择了后者。

他下面还硬着,不过身体已经处于软化状态,他把向南抱在怀里,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发现自己舍不得,这样做必然伤害到向南,无论身体还是尊严。

"向南,我爱你,真的。"

这拥抱维持了很久,直到向南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邵右清低头给他解开手脚的束缚,他以为得到一个耳光是必然的,不过向南没功夫理他。

捡起自己碎成一片片的长裤,无论如何不能穿着出去见人了,向南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皮夹,里面有他的地铁月票和一点点零钱。然后他抄起邵右清扔在地板上的长裤,簇新的,还是名牌货,而此时对向南来说,那只是遮羞的东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垂头丧气的邵右清,他面无表情地栓好皮带,的确有冲动要扇他一耳光。

向南扬起手做出要打的姿势,邵右清本能地缩了缩,缩到一半,把脸凑了上来,那意思是任打任骂。

向南把手垂了下来,当然不是舍不得打,他不准备教训他,甚至不准备用语言去责怪他斥责他,过去那个缩在被窝里的孩子彻底长大了,如今是长成了一头狼。

狼是野兽,饿极了能把自己吃掉。

向南一句话也不说,纯属多余,他憎恨邵右清如此的冒犯,同时又庆幸邵右清到底没敢做到底。可是他不能因此感激他,那叫什么事?他选择掉头就走,下电梯的时候邵右清追了出来,就那么光着,用床单裹着丑陋的下-体。

邵右清的手臂伸过来,快要关上的电梯门重新打开。

向南看了看,邵右清的手上是一卷钱。

向南一手拍掉,跟小时候邵右清对他做的那样,可惜那不是一块蛋糕,不然还应该踩上一脚。

邵右清好脾气地捡起来,抽出一张,"没别的意思,给你打的的,不然你怎么回去?"

向南这回接了,冷着脸按了关门键。

邵右清往回走了几步,不放心,重新按电梯键。

过了一阵,电梯门打开,向南当然不在里面了,他低头一瞧,满地是撕成碎片的粉红色纸钞。


11再给我一次机会

向南在深夜的城市街头暴走,因为身上没带够钱,没法打的,而地铁早就停开,所以他必须走着回学校了。

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把那张100块撕掉了,不是出于意气之争,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恨邵右清。

他就是胡闹,也没真动我,就是胡闹得过分了。

但是不能原谅。

他以前没看出来邵右清喜欢男人,读了那么多年书,宿舍里看毛片的人不少,偶尔就下到那种片子,两个男人搅在一起。他对于男女搅在一起或者男男搅在一起都没有太大触动,别人喜欢看这种片子他不予评置,就跟有人爱吃鱼肉有人爱吃羊肉一样。假使邵右清真的喜欢男人,他也会尊重对方。

可是邵右清喜欢自己,是那一种"喜欢",那就让他毛骨悚然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哪一点吸引邵右清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英俊,而且他常常因为早起上课没功夫刮胡子,一张脸看着脏兮兮的。邵右清是英俊的,女孩子们看见他先给勾去了三魂六魄,可是自己很闷,工科男生出了名的没有情趣,他们的实验室跟暗沉沉的五金店一样,墙壁黑乎乎,轧钢材的机器上挤满灰尘和油腻。邵右清的生活圈子里,很容易就能接触到姿容秀丽的美少年,他怎么会对自己感兴趣了?

一定是缺乏亲情,邵右清才会把那种普通的兄弟感情扭曲成畸恋。

从小跟他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弟弟,居然要爬到自己身上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脑子里很乱,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别慌,别慌!

城市很大,他心里不停计算着步伐步速,用各种公式比量走法,知道天亮以前肯定能抵达,所以平心静气地走着,走一会儿甚至小跑一段,小跑之后又突然全速狂奔,这样走走停停,感觉就好受多了。

向南等着邵右清来道歉,等了一个多月,杳无音讯,但是他不能主动打电话过去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我应该愤怒,应该憎恨,所以不要去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我算什么呢?其实没有我,他也能活得好好的,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连道歉都想不起来。

向南忙着考研的事,出国也想过,但是他想去德国,查了一下,那几所好学校的申请时间错过了,要等下一年。

到年底的时候照例回家过年,他有点害怕碰到邵右清,想来邵右清更害怕见到他,去年他还回来吃了顿年夜饭,这一年直到年初六也没见回来。向南忐忑地问奶奶,"阿清回不回来?"

奶奶如今很老了,不过只老在岁数上,精神头好,身子也硬朗,向南觉得她更喜欢邵右清而不是自己,这跟会不会读书没有关系,一来邵右清是她带大的,二来邵右清嘴巴甜,更会哄老太太开心。

奶奶看了看向南,"阿清不回来,不过他上次打电话回来问起你了,他说他手机号码又换了,你等等,我去找号码给你。"

向南把号码存了,本来不想存,当着奶奶的面不好说他不需要,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邵右清"三个字,本能地觉得烦,最好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以后都不要回家过年。

本科毕业,向南顺利地考取D大的研究生部继续深造。偶尔打电话回家,听见于秀芬提起邵右清,"那小子现在发达了,可把他威的,开了个宝马车一路到家门口,作是作得来!还说要给奶奶买房子,问你结婚要不要准备房子,可以借个百八十万出来。我就看不惯他那个得瑟劲!没理他。对了,他身边还跟了个女的,挺漂亮,说是政法大学的女大学生咧,那小姑娘还不是看上他的钱,现在的世道哦,真是!不过听说那小姑娘的爹娘没同意。阿清跑人家家里,燕窝鱼翅请了好几顿饭,还带人家天南海北玩了一圈,看样子早晚能拿下来。"

向南隔着电话线都能闻到于秀芬浓浓的酸味,"妈,我挣不来大钱的。"

于秀芬道:"不指望你挣大钱,你安安分分过日子就好。前年还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泼红油漆,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还不是那小子惹来的事。他那个钱,来路不正,晚上睡在那里能睡安稳才怪。"

"他这几年好一些了。"

"好什么啊,你怎么老帮着他说话?"

向南敷衍几句后挂掉电话,心里纳闷,是啊,我为什么还帮着他说话?我这烂好人当得也够可以了吧?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表弟,我竟然一直在关心爱护他?人家都爬到自己身上来了,我犯得哪门子贱要去原谅他?我就该在他聚众赌博的时候报警,让警察来抓了他。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表弟,如果报警就可以解决问题,那些欠了上百万赌债的赌徒们为什么没有报警?

说到底,邵右清的世界完全是另一套游戏规则,他还记得他刁着烟发着牌,冷笑着说:"这年头没有多少逼良为娼的,多半是自甘堕落。我们不会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让人家来赌,只会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家还赌债。"

邵右清读不进书,可他异常聪明甚至精明,他可以在一桌人围在一起豪赌的时候做庄家,飞快地发牌,谁输了多少谁赢了多少,他记得清清楚楚。倘使这个时候有人突然要求暂停,觉得数目不对要求重新算一遍,那么仔仔细细算下来,账面上绝对没有出入。

他有时候也会洋洋得意,"出老千那是一定的,要是公平地赌,那些人怎么会输上几百万?问题是出老千的本事和赌输时候的心理素质,没本事没胆子的人干不来这个,给抓出来一次,手脚都能剁没了。我也会一晚上输掉几十万,我不能总出老千总赢,没人能一直赢,我只要保证最后的赢家是我就可以。"

他一直好赌,即使如今跟着正经的生意人干活,他还是爱赌。

向南看新闻的时候,听说有人还能利用网络,让各自坐在遥远地方的人参与赌博,最后犯罪团伙被警察一举端掉。每次看到这种新闻,他就想起邵右清。

回到家乡,也经常听说哪里的拆迁户,本来拿了几套房,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结果沉迷赌博,把所有的家产赌个精光。

一开始,谁也没有逼他们去赌,只是他们自己禁受不住诱惑。

向南对自己说,只要我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我,我跟他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向南再一次看见邵右清,是在招聘会上。

邵右清西装领带,打扮得像个体面人,坐在招聘现场的长桌后面。

向南在外面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伍,终于轮到了自己,他走进去坐到沙发里接受面试,然后一侧身,看见邵右清似笑非笑坐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向南的脸"噌"一下通红,想起几年前那个晚上,他羞愤难当。

明明错不在自己,羞愤什么?他努力安慰自己,强压下胸中的狂跳,语气淡然地回答考官提出的问题。

之前导师特意告诉他,那家企业待遇丰厚,他自己的一个项目一直仰赖投资方的老板,吃饭喝酒多少回了,却连副总都见不上一回。这次人家招聘技术人员,让他去试试,如果能应聘成功,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情,比呆在研究所里半死不活地拿工资却累死累活地干活强多了。

向南一向知道邵右清有本事,可是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

他按部就班一路读到硕士,结果跑去参加人家的招聘考试,说不憋屈是假的。他回忆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读书没什么了不起,有钱也没什么了不起。

看样子,那句话说的还不是很有底气,不然他现在就不会觉得憋屈了。当然,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要坚持自己的行为处事原则和价值观,还需要强大的心里素质。

只怪自己修炼不够。

他自认为回答问题不卑不亢滴水不漏,招聘会结束以后,向南走出大厦,先是给这家公司打了个大大的红叉,随即摇摇头,如果他真的不在意的话,那就坦然地接受这份工作吧。

只是那样的话,又会和邵右清有交集。

在地铁里的时候,邵右清给他发了条短信,没说招聘的事,只说好久不见,能否赏光吃个晚饭。

向南把短信删掉,屏幕上显示"已删除"时,他叹了口气,朝窗外呆呆地看着,看了一阵就全身僵硬了。

他怒气冲冲地回头,"你跟踪我?"

邵右清一脸无辜,"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他说的好像那件事就发生在两三天前,地铁里很拥挤,他的西装给揉得不成样子,他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拥挤当中一路慢慢靠近他,然后在他身后发了刚刚的短信。

出了地铁站,向南没有把他一拳打倒在地,虽然理论上讲,他应该这么做。

两个人找了一家茶餐厅坐下来,事隔多年,邵右清脸上的稚气几乎褪尽,只是锐气丝毫不减当年。没等向南问起,他就说了自己的近况,他原先的老板出国了,卷走了不少客户的钱,他逃到西北还是给捉了回来,差点让人剁成肉泥。在被追债的过程中,碰到一个债主,因为他也实在没钱给人家,所以答应对方帮助去追讨一笔更大的债务。

他把事情做成了,陆陆续续又用他特有的方式谈成了几笔生意,于是他就跟了这位新老板,老板很赏识他,比过去那位更赏识。

以前的老板是借车子给他开,这位老板直接送车子给他。

"不过还不够,我想成为合伙人。"邵右清大言不惭。

向南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仿佛在说一部好莱坞烂片,也不清楚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当邵右清咬着吸管挑着眉毛,那腔调让向南觉得他很欠揍,还是跟过去一样欠揍。

"你最近还好吧?"邵右清看着他的眼睛,像盯着一直没尝到嘴的猎物。

"老样子。"向南看了看手机屏幕。

"你还有事?"

"嗯。"

"谈对象了吗?"

"没功夫。"

邵右清点点头,"我跟幽幽分手了。"

"又分手了啊?"

邵右清"噗嗤"一声,"表哥,你会刻薄人了哟?"

"我本来就会刻薄人。"向南招手唤来服务生要求结账。

邵右清没有跟他抢着结账,在他看来这种档次的餐厅不值得他抢着结账。

在等着找零的过程中,邵右清鼓起勇气道:"我一直很想你,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什么事?我已经忘了。"向南接了零钱起身要走,邵右清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向南翻白眼,他想,什么机会?恋爱的机会?这太荒唐!



12食色

邵右清对于当年的冒犯,是个100%的认错态度,并且潜心悔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他觉得向南理所当然应该原谅他。

哪怕当时他真的做到底了,向南的气也应该消了,何况当时他也没有真的动他。

而再给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他心里很明白向南对他只有亲情,没有爱情。就是原本的亲情,也因为那次的冒犯变得很脆弱单薄。

不过他不后悔,如果时间倒退至从前,他恐怕还是会那么做,可能手段更恶劣一些,他要不那么表示出来,向南就不会"开窍"。

当然在向南面前,他是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沉痛到了卑微的地步,"我一直不敢去找你,每次打电话给姥姥,她能提起你一句两句的,我就觉得很高兴了。两年前我在西北一个不知名的火车站点上,一无所有,还要防着人家把我抓回去,我用买馒头的钱给你打了个电话,可是你没接。"

向南想了想,"外地那种诈骗电话很多,我看是陌生号码也没在意。"

邵右清点点头,"一年时间逃亡在外,什么苦都吃过,比被警察通缉还难受,警察抓住了也就是把我扔牢里去,被那帮人抓了,肯定把我搞残了切零碎了。提心吊胆过不下去的时候,想想你,心里就暖了。我想我一定要回来,亲耳听你说一声,你不生气了。我是去年这个时候回到这里的,其实我好几次到D大去,不过不敢见你,我去你以前的宿舍,冒充D大的学生跟宿舍里的人交朋友。我知道你在研究生部学九楼504室,我会站在宿舍对面的树下,有几次就能看你从里面走出来。你经常一个人,你的性格没那么独,你很温和,可是你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

向南被他说得动容,"你怎么那么傻?"

"我对别人,从来没这么傻过。"邵右清自嘲地一笑,"我也没觉得我就是个TXL,我对别的男人不感兴趣。我对女人,怎么说呢,反正你也是知道我的,女人无法让我产生安全感,我不相信任何女人。就是幽幽,她也会跟我耍心机,我觉得她最爱的始终是她自己,她对我好的前提是我必须对她更好。只有你是不一样的,你对我好,从来是出自本能。"

向南听得直摇头,"阿清,你这是给扭曲了,我们俩不是那种感情。"

"那你能给我掰回来吗?"

"我们跟过去那样做好兄弟,不是挺好的?我希望你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

邵右清笑着去握他的手,"那我们还是好兄弟?"

向南觉得他的手湿乎乎,热烘烘,已经完全没有过去的触感,下意识地就往回抽了抽。

结果就是这么个细节动作,让邵右清怒火中烧,"你也来敷衍我,是不是?"

"我不是敷衍你,我是真心的。"

"那我的真心呢?"

向南觉得他胡搅蛮缠,然而跟邵右清讲道理时讲不通的,他反手握住邵右清,在他手背上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我们还是好兄弟,你别胡思乱想。"

邵右清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没过几天,导师特意把向南叫出去参加饭局,原来他那个项目有了赞助。吃饭的地方在一艘豪华游轮上,由小厨房的大厨师亲自张罗,据说要提前一个月预定。

导师说他过去吃过的山珍海味跟这个比起来,就显得粗俗多了,人家那地方吃得就叫一个高雅品味。

向南暗自想,品味都是价格体现的。

他们师徒二人到了地方,登上航空母舰似的大型游轮,周围海风习习,游轮在海面上平稳缓慢地前行,岸上H市临江的夜景绚烂得犹如织锦地毯,每一盏灯光都成了晃动的宝石。

餐前的凉菜端上来,开胃清口的蔬菜、鱼子酱、外加一盘醉蟹。

邵右清春风满面地在一旁伺候着,用柠檬水擦洗着手指,"这个蟹是远海的浅礁上捕获的,吃了绝对不闹肚子。"说着笑盈盈看牢向南。

向南用筷子挑挑蟹肉,没敢下嘴。

邵右清并不继续规劝,不过是餐前凉菜而已,他劝向南的导师,"二位要留着肚子喔,这里的高汤是真正炖出来的,现在就是那些五星级饭店,都在汤里勾兑牛奶或者米汤,颜色看着浓白,尝着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向南的导师一听,赶紧就停了筷子,"汤不是最后才上吗?"

"汤消化快,不占肚子,餐前喝可以暖胃,有些中医理论说餐后喝其实不科学,一来冲淡胃液导致消化不良,二来已经吃饱了,再猛喝汤,就把胃越撑越大。你也知道现代人都吃得太多太油腻,老是这么吃,肚子就出来了,三高人群都是这么吃出来的。"

向南的导师恍然大悟,"哎,是这个理,邵总显然是内里行家啊。"

"哎哟,什么邵总,你这是消遣我呢!我就是给人打打工,叫我小邵就可以。我们公司里陪客户吃饭基本都是我出面,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酒量大,就靠这个混口饭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说着他把烟递上来,递到向南这里,向南手一挡,说他不抽烟。

"我以前书读得不多,所以最佩服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公司里王工,何工,都跟我很熟,以后向工过来,大家可以经常出来走动走动。唐老师认识王工吧,王德泉。前两天他还跟我提起过您,他说你们以前还是同学,他后来去搞技术,你就专攻学术,现在已经是同行业泰斗。说起来,都是师兄师弟,师叔师伯的,您这位得意门生来招聘的时候,王工就说肯定要他。"

"王德泉啊,我是跟他同过学,不过这些年渐渐就不怎么联系了,我们同学会还是十年前开的,当时他在一家国企做事。"

"他是三年前到我们公司的,为了挖他过来,我们廖总送了一套云海景宜的水景房给他,至今想起来肉痛。"邵右清说到这里笑起来,笑声清朗动听,"不过他说如今的知识分子就值那个价。"

唐老师听到云海景宜的水景房眼睛明显一亮,不动声色地举起了筷子。

邵右清一扬手,"哎,汤来了,二位先尝尝。"

向南觉得邵右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的确高明,这种饭局他不是没吃过,以前导师为了发表论文拿研究项目什么的,他也跟着去过,但是彼此不尴不尬套近乎,其实谁都知道为的什么,所以那脸笑起来都是僵的。可是邵右清就让人觉得特别诚恳,他连唐老师的表妹夫的儿子在市刑侦大队工作都知道。但是邵右清跟他是表兄弟关系,他又偏偏隐着不说。

"老代嘛,认识认识!哎哟,你该叫他小代,我们几个哥们儿都叫管他老代。那混球,手狠啊,一拳头能把人肋骨打折了。"

唐老师惊道:"你还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我看他做警察做不长,早晚出来做生意的,以后都是同行。"

向南耳朵里听他们闲扯,低头只顾吃,除了吃,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向工吃吃这个泰国血燕吧,专门给你准备的。"

向南正喝汤,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直咳嗽。他拿纸巾捂了嘴,然后含含糊糊地道:"我还没评工程师。"

唐老师帮他答道:"他快了,快了。"

一顿饭点了不到十个菜,花费过万,不过结账过程自然是向南看不见的,这还是第二天邵右清来约他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才在电话里聊起的。

"你们都是这样笼络人心的?"

"我单是请你吃的啊,怕你不来,才叫上你老师的。"

向南无语凝噎。"?

邵右清又忍不住冒出他爱吹嘘的老毛病,说道:"请别人也吃饭,这样吃得少,如今吃饭就是谈生意的过程,谁也不稀罕那顿饭,那就得我们廖总亲自出马了。我出面的话,主要是想办法拉人下水,黄、赌、毒,三天内搞定一个人,鲜有能逃得出这个规则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温柔缠绵,"向南,有时候我希望你也可以这么容易被搞定,可是我又害怕你是这样的人。"

他那是夸人,向南觉得脸红,可是这么夸法,他连自谦都不能。

"阿清,你现在混得很好,享受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他幽幽长叹,"我现在缺什么?你知道的。"

向南觉得他句句是圈套,没办法,只好见招拆招,"你现在缺一个家。"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笑声,低沉性感,"人家说,在破碎的家庭里成长的小孩,十个里有九个要搅基,你希望我去跟别人搅吗?"

"那是你的事。"

"怪你以前对我太好了,所以你要负责。"

向南不跟他兜圈子,直接挂掉电话。


13心花怒放



邵右清约向南打球游泳健身唱歌什么的,但是无论什么,向南都拒绝,有时候委婉有时候严辞有时候干脆不接电话,最后连导师都觉得蹊跷,"那位邵经理对这事很上心啊,特意让我叫上你一起去。
他那人,似乎人脉很广,范不着去得罪他。"

向南不好跟他坦白,毕竟凭邵右清的条件,没必要出来嫖,有的是男人女人倒贴上去。

向南于是说,那个是我表弟,从小一起长大,不怕得罪的。

导师重重地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早说!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他怕上面说他徇私吧。"

"说的也是,这可是个人精啊,咱们读一辈子,还不及他混得好,这世道真是不比从前了。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吧?"

"二十三。"向南想说,邵右清那些是靠命搏出来的,而且还得凭运气和脑子,不过说这些没意思。

导师让向南陪着去参加饭局,向南不去,结果那顿饭不知道怎么吃得不愉快了,导师于是觉得向南"不上道",亲戚又怎么样,亲兄弟还有关系微妙的时候,何况不过是表兄弟。

向南觉得自己的压力瞬间大起来,他本以为独善其身就可以,看样子远不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打定主意不去那个单位了,一个军方研究所招聘技术人员时,他偷偷去应征了,结果又闹出不愉快来。他隔壁宿舍的同学应聘同一个职位,人家单要了向南。

他那位同学气冲冲跑来质问他,"你不是找了年薪四十万的工作,何必还来跟我抢同一个职位?"

向南失眠了一夜,做了一件事后在他看来极为愚蠢的事情,他把邵右清约出来吃饭,告诉他自己准备毁约,毁约金照付,但是他可以帮公司再介绍一位工程师,那人是他同学,技术才干绝对一流,各方面都在他之上。

"俞斌伟是吧?我知道的,当时他也来面试的。"邵右清端起柠檬汁摇晃着,然后喝了一口,皱着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你是不是另谋高就了?你当这签约是儿戏?"

向南吞了吞口水,强自镇定,"我想把贵公司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邵右清抿着嘴笑,一边慢条斯理地将三文鱼卷到筷子上,蘸了芥末送到嘴里,一下都没嚼,他就用餐巾捂着鼻子,忍过那一阵冲鼻的味道,他才开始扭动腮帮子大嚼起来。"表哥,你太让我意外了。其实你早就在39所找到工作,好巧不巧,得罪了自己的同学。你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终于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是不是?"

向南心里那根弦"铮"地崩断,他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邵右清恶狠狠地嚼着生鱼片,好像把向南嚼在嘴里似的。

向南在这个时候做了个更纯的决定,他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道:"你不就是想跟我睡一觉吗?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那……那个事可以考虑。"

邵右清愕然,下巴都要掉下来似的看着他,好半天"嗤"一声爆笑出来,直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向南紧张地看着他,如果邵右清现在站起来说,"走,我们到楼上开房间。"

那他真是骑虎难下。

结果邵右清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来,又各自擦着他并不肮脏的左右手,"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尤物呢?"他狠狠地甩下餐巾,掉头离去。

向南给他怄得要吐血,不过他觉得这是他自找的。

其实俞斌伟的事,也不全赖他,即使自己不去,人家面试也未必会被录取,当然这个话不能往明了说。况且如今这个局面,自己摆明了消遣别人玩,签约毁约签约的,对其他同学的声誉也有影响。

回到宿舍,他找到俞斌伟,郑重其事道:"我并非故意的,不过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哪里都会有好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你也懂。我已经决定了去39所,那家合资公司还缺人,你可以试一下。行不行,看你自己的本事。"

俞斌伟去问了,结果邵右清那边说他们只要向南,向南不去,他们不招人。

这下真是大大地得罪了人。

向南每天出门都恨不得找地洞,事情闹得上上下下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一时间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

就在向南对自己的声誉不抱希望时,邵右清那边突然又向他的同学发了函,说公司高层商量再三,有意向跟俞斌伟签约。

这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邵右清几乎在俞斌伟与公司签约的当天下午,就打电话跟向南来邀功了。

"这个事我跑了不少腿,磨破了嘴皮子才办成的。"他等待向南开口道谢。

向南因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口气和善许多,"我请你吃饭。"

"违约金不少呢,你还请得起?"

"日本料理不行,路边摊总还可以。"

两个人又瞎扯了一通,邵右清道:"那个睡一觉的事,还算不算啊?"

向南无语。

邵右清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呢!主要你当时那么一说,吓着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非常生气,就有点口不择言了。回头我想想,觉得其实这个事我能帮你,那为什么不帮呢?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就是叫我去死我都会问你是上吊还是吞金。"

向南受不了地笑骂,"你神经病。"

"向南,我想我真是神经病了。"

向南心里隐隐还是觉得不对劲,他知道那种手段——当你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去求人借钱时,人家先不答应,等你以为事情准成不了,希望一定破灭时,人家再跑过来雪中送炭,那借钱的这一位一定感激涕零。

邵右清太会玩弄这一套了。

"向南,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共事?其实你做技术的,我对那个一窍不通,你在郊外工厂车间我在城里办公室里头,咱们一年到头也碰不到一起。你总这么躲我,真叫我难堪,我不是那么死缠烂打不知趣的人,你烦我,我就不在你跟前出现。也就是你了,换个人我这么倒贴,连我自己都觉得贱。廖总上回还问我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说我想一个人想了好多年,他一直骂我假纯,怎么都不相信。"

向南很平静地听他深情款款地肉麻,只觉得邵右清跟演话剧似的,哀怨动人,然而作得厉害。

这事算是过去了,邵右清除了白吃一顿大龙虾,也没要向南以身相许。

向南本能地觉得邵右清在耍手腕,可是对他的反感真没有了。只觉得作孽,邵右清竟然这么多年对自己痴情如此,奶奶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气昏过去,总之是作孽。

向南没等毕业,就开始在39所工作,拿的是死工资,薪水数目勉强能看,但是买房买车就是很遥远的梦想了。研究所是军队编制,但是他并非军籍,所以除了宿舍,没有婚房可以安排。俞斌伟没有因为他让出位置来而感激他,因为当时的确有点丢脸,后来同学几个出来吃饭,听说向南现在过得不死不活的,他就生出一点同情来,不过隐隐带着一点点幸灾乐祸。

向南对金钱一向看得很淡,在单位大妈热心张罗下去相过几次亲,均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也不急,那些上来就问房子车子票子的姑娘,他一点想法也没有。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其实单身也不错,他对女人没有多少兴趣。

不过想到邵右清,他又有些后怕,觉得还是找个女人才是正经,何况找到工作以后,于秀芬已经在电话里隐隐约约提到女朋友的事情。在家乡那个小城市,像他这个年纪的基本都结婚了,有的人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后来他跟一个小学女教师相亲之后,彼此还挺满意,决定试着交往。

交往三个月后,邵右清把向南拉去一个酒吧外打埋伏,他们的宝马车跟着人家的沃尔沃开到一处高档小区,眼看着那正派的女教师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上了楼。

邵右清看着他的眼神满含同情,"也是赶巧,那个男人姓姚,是廖总的一个哥们儿,礼拜天我们去打高尔夫球,那个女教师也跟着一起来的。我就说呢,怎么那么面熟,不是表哥的女朋友嘛!我后来一打听,得,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不过那房子名义上是租的,其实产权还在男人的名下。这种事现在很平常,跟我们廖总那样四十多靠五十的男人,但凡有点钱的,外面谁没个二房三房的?也没个长远的打算,女人要肯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兴许还弄套房子,要不将来也是一拍两散。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折腾,我知道你是准备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你好拿我就放心,可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吃了这种亏。"

向南其实有点迁怒于他,可是他怎么发作?

不过咬着牙谢邵右清,他绝对做不出来。

他甚至担心邵右清无所不用其极,编造谎言诬蔑自己的女朋友。

于是他当场打电话给人家,问她现在在哪里。

电话里的声线还是一派单纯无辜,"我在外面和几个朋友唱K,你在哪里?"

向南几乎本能地想掐断电话,不死心,还是劈头问道:"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马上变得冰冷,"我回头再打给你。"

向南冲邵右清看了看,邵右清回瞪他一眼,"看什么看?你还恨起我来了呢,又不是我睡了你女人。"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向南有气无力地问他。

"简直心花怒放,哈哈哈哈!"



14腐蚀

邵右清像一剂强酸,很快就将向南生活圈子里的人腐蚀掉了。

他带他们去打高尔夫,打网球,累了回来洗浴按摩,接着宵夜,在高级会所的套房里玩两把牌,赢了带走输了他请。玩的花样名目自然繁多,针对每个人他自有一套应对方案,各人的脾气爱好,优点缺点他都了如指掌,小到谁家里有只母老虎,谁跟高中同学恋爱过,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一道玩的这群人里面有生意场上的商人,各地各层金融机构的分管主管,或有钱或有权,现在加上向南这边的知识分子们,他们各自结交以后,互相吹捧,各取所长,就成了包装华丽的一个特殊群体,好像人人变得八面玲珑,人脉深广。

邵右清腐蚀向南的室友,的确只花了一个礼拜不到的时间,他先是答应帮人家的女朋友从香港带包和手表,后来跟人家说自己没空,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去香港。在人家露出失望的神色之时,立刻介绍廖总的女儿给人家认识,然后由千金小姐带着直飞东京大扫荡。

见识过这样的穷奢极侈,人家回来只感叹,"真的,在东京走一天,鞋子上都不会落灰!"

向南的几个工作伙伴没有女朋友,所谓的没有女朋友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字面上的理解,一种是有老婆所以没有女朋友。这种人更容易搞定,一个字——嫖!

邵右清就有那种本事,他让他们意识到,这年头三、四十岁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外面没有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正常的!

他拉皮条的对象,绝对是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私下里他教他们,包个女大学生一点也不难,只管在大学门口捡就是了,用不着买房,像样的房子租一套,过几年她们玩够了,都不需要你甩,自动和你拜拜。

向南瞧得明白,心中很是郁结,还要忍受同僚在他跟前夸奖表弟。

邵右清道:"我可不是为了拉你下水,我现在做的这些,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这些人将来都是我可能用到的。"

向南吃一堑长一智,知道邵右清绝对不会单单为了跟自己睡上一觉,就大动干戈地去跟研究所里的人套上近乎。换句话说,向南让他去□,他绝对不会去。

邵右清现在跟向南的领导都搭上了关系,所以他出入研究所串个门根本不在话下。他年纪轻,穿得跟个学生娃一样,一脸单纯的笑容,研究所里人多眼杂,不相熟的路人谁也没把他当一个威胁,仿佛是哪个领导家的孩子,就是暑假来见识见识。而且他很识相,不让去的地方绝对不去,来了单是找向南玩,或者坐到电脑跟前,在内网的聊天群里妙语连珠,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逗他两句。

向南道:"你这样陷我于泄密的危险中,影响很不好,这里不是你随便玩的地方。"

邵右清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来看你,我是你们杨教头邀请来观摩的。再说了,你还真当这里是情报部门啊?还泄密咧,寒碜不寒碜?"

"杨教头"是向南上司的上司,一贯地称呼邵右清为小朋友,每每提起,还要加一句,"有点意思。"

向南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他知道邵右清的确不是单为了自己而跑过来,他的心理年龄早就远远超越了他年轻的外表,可恨他还在倚小卖小。而且研究所是机关单位,多的是嚼舌根的老大妈老大姐,穿开裆裤的小孩子经常在花坛里拉尿,来个邵右清,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邵右清发现向南在干枪械设计的工作,立刻对此迷恋得死去活来,他花了极短的时间就将世界轻兵器了解得七七八八,周末还拉朋友去靶场玩彩弹。

向南问他:"你真喜欢这个?"

"是男人,哪有不喜欢枪的?你忘了小时候你给我用木头削的手枪了?一直在姥姥那个大床下的抽屉里。"邵右清在向南的电脑跟前看那些设计稿,摸着台子上拆卸后的零件,他可以熟练地安装一把突击步枪,对瞄准镜精确调焦。

向南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像是第一次摸枪。"

"我有个朋友是刑警,老代,记得吗?唐老师的外甥。他还有一帮武警朋友,里面有特种兵退伍下来的,人家教我怎么玩枪的。"

向南看他歪着头,眯起眼睛东瞄瞄西瞄瞄,虽然知道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可是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发毛。

过去没枪的时候,邵右清就时常带着一帮街头小混混出去打架,杀伤力巨大,现在他已经完成了系统升级,告别冷兵器时代,玩起了枪。这要是在美国还真不得了,不过向南怀疑邵右清手里是有枪的,至少是改装过的那一类。

邵右清终于成功地去了一次向南的宿舍,房子很旧,里里外外都旧,邵右清说:"你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

邵右清的房子虽然是租的,但是在高档小区,豪华装修,三房两厅,和公司里另外两个主管合住。租金当然不用自己来,他们只象征性地缴纳水电费。

向南觉得自己住得挺好。不过有一天下班回家,水管堵上了,他跟室友仗着自己是工科生,敲敲打打一番,最后检查出来,问题出在楼下。跟住户交涉,对方不同意敲墙修理。

水漫金山了三天,向南三天没洗澡,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邵右清听说了,当然是听向南的室友说的,他二话不说开了车过来把两位大哥接去他那里住。

"我的朋友最近出差了,正好你们去住两天。"

向南要住旅馆,他的室友当然想钻进邵右清的宝马。开玩笑,干净卫生又免费,说不定还能白吃白喝,不住白不住。

向南不好拉破脸皮跟室友分道扬镳,于是就提了换洗的衣服上了宝马车。

不过向南心存疑窦,"不是你把水管堵了吧?咱家抹布不见了几天,就是上次你来的时候不见的。"

邵右清翻白眼,"你被害妄想症!楼下的人不肯敲墙是吧,我去同他们谈。"

"不许动粗,要讲理。"

"哦,哦,讲理,当然讲理!"

向南和室友到邵右清的住处睡了三天,整三天都没睡上好觉——那床一米八宽,舒服得让人直想哭。大理石地板铺了地暖,冬日里踩上去,好像踩在云朵上。房子南面带露台,生长着各种绿色植物,养死了有花鸟市场的专人来撤换。光是那九条金龙鱼,就有一面墙的大缸养着。别的不说,浴室内就放着一张木质的按摩床,你可以想象小几上放一瓶红酒,然后旁边有美女给你做泰式按摩的惬意劲儿。

"这算什么,咱们就是打工仔的级别,我们廖总住的地方,那才是有钱人的大宅院。"邵右清给二位洗过脑,在露台的跑步机上下来,仰面躺在地板上,用一瓶矿泉水浇头,水沿着他汗湿的脖子淌下来,流到工字背心上,他前面后面都是一大块呈倒三角的湿印子。

向南低下头去,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凡胎太容易沉沦了。

水管修好了,向南和室友搬了回去。

一个月后室友辞职,说是经商去了,邵右清给他搭的路子。

向南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邵右清知道表哥离神仙的位置只差了一点点,并非那么容易诱惑住,不过这没什么,越是这样他越喜欢。

向南的确不沉迷于物质,可是对邵右清他已经没了脾气,而且他一早习惯生活中有一个邵右清。一个热情,贴心,照顾起人来无微不至,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经常还耍耍王八气的弟弟。

有一次向南炒蛋炒饭,给邵右清也多炒了一份,邵右清低头吃完,然后开始抽泣。

"你好久没给我做吃的了。"

向南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一碗蛋炒饭不值得哭。

"自从上一回以后,我以为你再也不能原谅我了。"

向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揉搓一番,"傻子!"


15爱-抚

邵右清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表哥,你让我亲一下好吗?"

向南为难地看着他。

"求求你了。"没等允许,他就慢慢地靠过来。

向南身体僵硬着,预备接受这个吻,邵右清对他来强的,他不能接受,可是他这样哀求,他就有些心软了。邵右清绝对不是同性恋,他跟女的可以恋爱,问题就出在家庭上,他对女人无法产生信赖感,他习惯依赖向南。

向南想,我得想办法把他掰回来。

邵右清先是用自己的下巴试探着噌了噌向南的下巴,然后轻轻地笑,"嘿,你的胡子挺扎人呢。"

向南叹气,"女人多好,脸上光滑细腻。"

"我可以跟女人结婚生子,你别操心了,可是我就是想亲近你,没办法,我想得太苦了。"邵右清边说着话,气息喷到向南脖子里,带起一阵阵□。他挪了挪位置,坐到向南旁边,把手盖到向南大腿上。

向南觉得他的手仿佛浓硫酸,隔着衣料自己的皮肤被强烈地烧灼着。

邵右清撅了撅嘴,轻轻啄了一下向南,又是笑:"这里很软,比女人还软。"

向南瞪了他一眼。

"真的,我吻过的女人,大部分擦了唇膏,你不晓得,那种黏糊糊感觉,其实很不好。"邵右清说完,开始仔细品尝起来,吸吮得啧啧有声。

向南感觉到一条细软的舌头要伸进来,这个吻已经超出了底线,他猛地别开脸,用手背擦擦,"够了,就这样吧。"

"不够。"邵右清拦腰把向南抱住了。

向南耸动肩膀和手臂挣扎,"你又要胡闹一次?"

"我不动你,你放心!"他把脸埋到向南脖子里,狠狠地嗅了几下,向南头发里的味道几乎让他战栗。

向南感觉到他简直是发狠似的抱着自己,差点没勒死人,这窒息的感觉维持了十秒钟的样子,邵右清突然放开他,调头跑回卧室里去。

向南探了探头,"你干什么?"

邵右清把他的枕头拿起来夹到腋下,"我带回去,睡觉的时候抱着,闻闻你的味儿。"

"你有毛病啊?"

"嗯,病得不清!"说着他抱着向南的枕头,嘻嘻哈哈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怕向南抢回去,夺门而出,跑了。

向南在开着的防盗门跟前冲楼道下喊,"你把枕头拿走了,晚上我睡觉怎么办啊?"

"你枕我,我不介意的啊!"

向南接不上话,气得直摇头,他想到衣柜里好像还有一个枕头,就是真没有枕头,一晚上也能对付过去,明天再去买个新的吧。

邵右清成了暂时的恋物癖患者,因为他不能动向南,所以只好去动向南的衣物,他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似的,每次欢欢喜喜地抄起向南的什么东西,转身就跑。

当然,为了补偿,他会拿名牌衬衫来,挂到向南的衣柜里,尺寸绝对是恰到好处仿佛量身定做。

最后向南的内裤他都要偷出去,有一次他还把自己的低腰牛仔裤往下推了推,拉出松紧带,"我穿着呢,哈哈!"

向南一脸扭曲,"你恶心不恶心?"

邵右清很委屈,"小时候我不就是经常穿你穿剩下来的衣服?"

"内裤也穿?"

"我记得也穿。"

"放屁,你到初中还不穿内裤!"

邵右清挠挠头皮,"我记得穿的啊,我第一次穿的新内裤,还是你给我去超市买的,12块钱三条,我记得很清楚。"

"你要内裤我给你去买,把我内裤脱下来!"向南有点儿怒气,"你脱不脱?"

"现在就脱?"

向南一甩手,"算了你爱穿拿去穿!"

反正现在邵右清常穿的内裤,已经不是他能眉头都不带眨地帮他买下来了。

年底两个人结伴回家乡,邵右清难得没有开着他的宝马车走高速回去,老老实实买火车票和向南一道挤春运列车。

"我想过了,开汽车不好,跑长途又疲劳又危险,油钱过路钱更不得了。"

向南心里想,你还在乎那点钱?抖骚的公鸡恨不能拔光了毛扑腾个漫天飞舞。

邵右清在老家闲不住,第二天就约了以前的狐朋狗友出去胡吃海喝,他现在是衣锦还乡了,但是不忘本,所以那些人个个认他做兄弟,愿意为他去拼命。他到过去打架打死的兄弟坟上送花,又掏钱给一个手臂神经受伤的旧友收拾了小店面卖水果,还给前女友找了份在移动公司坐办公室的工作。

向南觉得,邵右清是那种人,他可能平时都见不着人影,但是绝对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让你的心房接受最强烈的冲击,从此把这个人深刻地铭记。

当然他也在一个金银加工铺子上跟人闲扯时,被人一棍子敲上来,当时对方有十几个人,他就一个。他转身一拳头敲碎柜台玻璃,然后抓了一把项链往外一撒,大喊"抢劫!"外面看热闹的全围过来,他就趁着乱跑掉了。

回到家的时候,向南一家正在吃饭,他走到饭桌跟前笑嘻嘻道:"哟,今天舅妈做了什么好吃的,真香啊!"

向南放下筷子,问道:"你吃过了吗?"

"没。"他乖乖坐好,等着向南给他盛饭。

"要吃自己盛。"向南重新端起碗扒拉着饭粒。

老太太赶紧起身,"我去给你盛吧。"

向南按住她,"奶奶你别动,他就是让你给惯的。"

奶奶重新坐下来,一张脸笑成一朵菊花,如今的邵右清在她眼里看来出息了,所以别说盛饭,就是替他端尿盆子她都乐意。于是她道:"也就是我惯他啦,我的阿清苦啊!你要不要吃饭,你真要吃我给你去盛。"

邵右清烧了根烟,其实脑袋晕得很厉害,站都站不起来,于是他撒娇扯向南的衣角,"不嘛,我要表哥给我盛饭。"

向南看了于秀芬一眼,用胳膊肘搡了搡他,"别闹!"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去给邵右清盛饭了,在于秀芬眼里看来,好脾气的向南是不想跟这种地痞流氓讲理。

饭端到跟前,邵右清笑嘻嘻举起筷子,刚要吃,突然"哇"一声干呕,整个人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只掉到桌子底下去了。

于秀芬皱着眉头,"他是不是喝醉了啊!"

向南凑近了闻闻,"不像啊,没有喝酒的样子。"他从后面抱住邵右清想把他拖起来,然后嘴角感觉到一阵腥咸,于秀芬这个时候已经尖叫起来。

向南一摸邵右清的后脑,乖乖,一个大包,打人的棒子显然带纹路,皮也破了渗出血来。向海根赶紧丢下碗筷,与向南两人一人一边把邵右清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奶奶已经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嚷,"哎呀,小牌位,你怎么又去跟人打架了,快点送医院!"

邵右清给扶起来了,甩了甩头,人是清醒了,"没事,我真没事,就是一下有点晕。"

向南放开他,进房间里拿了皮夹,回来扣住邵右清的手,"走,我带你去医院,脑震荡不是闹着玩的。"

邵右清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走到门口,"咚"一下就撞到门框上,向南无奈,身子一矮半蹲到邵右清跟前,"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邵右清也不客气,软绵绵倒向他,乖乖地把下巴搁到向南肩膀上,又粘了粘脑袋,"表哥,你擦了舅妈的雪花膏啊,哈哈,真香!"

早上起床洗完脸的时候,向南正从电饭锅里盛粥,于秀芬就把她掏多了的雪花膏噌在向南脸上了,当时向南极力躲避,结果没躲开。

"表哥,我给你买的露得清你有没有在用?你皮肤真好,不过要爱惜啊!"邵右清一路胡言乱语,向南懒得跟他计较,匆匆拦了出租车,直接把他送去本市最大的医院。

急诊的大夫给他后脑勺洗了洗,说是要剪掉一点头发,邵右清抱着脑袋到处乱躲,"你剪我头发就等于砍我头!我不剪!死也不剪!"

医生也没办法,最后留院观察了三天,好在也没什么大碍。

办完出院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邵右清洋洋得意,把自己的脑袋顶到向南怀里,让他看自己后脑勺的伤,"我的头特别硬,你摸摸!"

向南恨不得再敲他一下,"你装孙子呢,脑袋是让人乱摸的?"

邵右清上半身趴到向南腿上,低声道:"我哪哪儿都乐意让你摸。"


16险招

从医院回到家,邵右清总算是老实安分,不往外乱跑了。

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客厅沙发又不够长,他要睡的话就得跟向南挤,过去向南无所谓,现在就觉得尴尬了。谁知道邵右清搬了椅子跳上去,从橱柜高处取出棉被和毛毯,在向南的床前搭了个地铺。

向南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成黄花大闺女了,又拉不下脸说你上床来吧,那真成了邀请。

于秀芬走进来送热水袋,看了看地上那一摊,凑到向南身边低声道:"你不叫他住外面去?这样大的佛,咱家是供不起了。"

邵右清还在电脑跟前打游戏,耳朵里塞着耳塞,偏偏听见了,回头道:"舅妈,我从小跟向南挤一个被窝长大的,你别嫌弃我啊!这不是现在两个人都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长手长脚的,挤一张床上怪难受的。"

于秀芬见他说话难得温和亲切,也是笑了,"是啊,转眼都这么大了。也真是奇怪,我小的时候两个弟弟睡一张床,一天到晚从床上打到床下,你们居然一次都没打过。"

"向南脾气好。"邵右清笑呵呵看着向南。

于秀芬摇摇头,"你懂事早,一直拿自己当外人,你知道不能跟向南打架,一打起来落不着好。打赢了我心疼向南,打输了自己心里憋屈,就是不赢不输的,反正向南挂了彩,总是你的不对。所以你在外面打架威得跟什么似的,在家里从来不跟向南动手。"说到这里,于秀芬叹息,"你别怪舅妈多心,其实我心里也是疼你的。你往后可别在外头打架了,那天真吓死我。"

邵右清挨过去,头一歪噌了噌于秀芬的手心,"我当然知道舅妈疼我了,我从小到大吃穿用度还不是你给供着,你对向南好那是该的,你对我好那是真的好。舅妈,你是菩萨转世的,我都记在心上呢!"

于秀芬拿手指戳他脑门,"行了行了,你张嘴就是能胡扯。你打地铺会不会冷,还要不要我多灌个热水袋过来?"

邵右清道:"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这还不是东北,大老爷们要什么热水袋?"

等于秀芬出去,邵右清双手□向南的被窝,将热水袋挖出来抱在怀里,嘴里直叫唤,"好暖,好暖!"

向南看他那得瑟样,就是巴望着自己上去抢,但是他打小的时候就常把吃的喝的留出来给他,这时候更不可能去抢那个热水袋。他到卫生间去洗漱,经过邵右清身边的时候,在他后脑勺摸了摸。

就是这一摸,邵右清简直幸福得要哆嗦。

等向南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被窝里了,当然是向南的被窝。

看到向南进来,他光溜溜地跳下床,"我就是给你暖暖床,热水袋的大小哪够?"

向南见他"嘶嘶哈哈"吸着寒气钻进地板上的被窝,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翻身上床,然后在被窝里扒裤子衣服。

"你不感动?"

"不感动,只感到害怕。"

邵右清乐的捶枕头,"是怕沦陷?"

"阿清,我不喜欢的,你做再多,我还是不喜欢,我如果喜欢,你根本不必做这些。"

邵右清摇摇头,"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

"那随便你。"

邵右清重新爬上床,挤进被窝里,惹得向南向后躲了躲,"你干什么?"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向南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怕猜错了引起更大的误会,他的确不知道邵右清想干什么。

空气静得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客厅里于秀芬正在看狗血韩剧,男女主角斗嘴斗得很起劲,邵右清忍住吞咽的举动,伸出手去捏了捏向南柔软的耳垂。

"你别乱来。"向南低声道。

"你会喊吗?"邵右清嘴角上翘,笑得很是邪恶,"你一喊,舅妈肯定冲进来。"

向南咬牙切齿,"你威胁我!?"

邵右清光是浅浅地笑,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特别明亮,他并不凑过去吻向南,单是拿手抚摸着,从耳垂开始往脖子里抚摸,从跳动的脉搏,到滚动的喉结,再到锁骨间那个深坑。

向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海南的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漂亮女孩这样抚摸过他,当时他只想着不应该伤害对方,并没有想过对方有多少的杀伤力。但是邵右清充满了攻击性,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邵右清隔着衣料在他左胸流连许久,指尖压着那个小小的突-起打着转磨蹭,向南感觉到自己胀痛得难受,不光是上面,还有下面。他双手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照着邵右清的脸抡过去,然而邵右清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那拳头就单是捏紧了,怎么也挥不出去。

邵右清的手往下伸,一点一点探入衣服里面,棉被在冬夜里拉得很高,扣在脖子底下,视线被阻挡,但是谁都知道下面暗潮汹涌。

邵右清摸完左边,又摸完右边,直到向南的胸口烧起一把火。

向南很懊恼,他竟然不讨厌这感觉,这样温柔讨好又充满了暧昧的抚摸。

棉被窸窸窣窣,邵右清的手继续移动,当移向那个关键部位时,向南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逼我踢你下床。"

"我等会儿就下床。"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都很嘶哑,这更刺激了邵右清的神经。他鼓-胀的**已经抵住向南的腿根,为了避免引起向南的不快,他向下退了退,整个人钻进被窝里。

"你别乱来!"向南想揪住他的头发提人上来,但是邵右清的短毛碎根本不够抓一把的。

"我不会动粗,就想让你爽一下。"邵右清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的,向南想说我不需要,这样下去会越来越糟。可是他心里又有个声音,我怎么把他掰回来呢?如果他喜欢我的女朋友,甚至是老婆,我都可以给他,问题是我身边没有女人,即使有他大概也看不上。当初苏烨是多好的女孩子,邵右清根本不屑。他就是要跟别的男人好,我都觉得情形不像现在这么糟糕,而他竟然要我,这是不对的。我能给他什么?我们只会互相毁灭。

邵右清已经从底裤的夹层里掏出向南的那个东西,向南闭上了眼睛,他想,我等会儿要你吞下去,你吞得下去我就服了你,你吞得下去才怪!

向南感觉到身体被湿热的粘膜包围起来,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它如此强烈地刺激着向南的神经,几乎让他产生一种恐惧感,他瞪大眼睛盯着前方的门把手,生怕于秀芬会突然闯进来。

"我妈等下还要进来怎么办?"

"没事,她出去的时候,我早把门反锁了。"邵右清嘴上忙活的时候,手一点也不停下,他用一种向南从未试过的频率撸动,温柔却有力。

在这手嘴并用经验老到的揉搓吸-吮中,向南很快释放了,他几乎弓起了身子,而邵右清持续不停地吸吮,把那些射出来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吞了下去。向南想推开他,被子里呼呼生风,邵右清一把扯下向南的底裤,更热烈地亲吻他最敏感的部位。向南很快又硬起来,低头看去,就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上下耸-动。

他皱着眉头,猛得抬起头来,邵右清真是疯了!

向南挺动身体,开始发狠地往深-喉处戳刺,有几下捣得厉害,邵右清几乎打干呕,但是他根本没有放松。

向南是故意要引起他的反感,但是邵右清早就"疯了"。

等一切平静下来,邵右清钻出了被窝,眼泪汪汪地看着向南,他嘴角挂着一丝白浊,笑盈盈地,"怎么样?"

向南甩了他一耳光,不重。

于是邵右清眼底的笑意更明显了,他从被窝里钻出来,给向南把被子敲敲实,也不多说什么,乖乖躺回那个地铺的被窝里去了。


17沉迷

赌是冒风险的,而向南并不擅长,所以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出的这个所谓险招,赌输了,邵右清根本不在乎尊严气味卫生状况之类的东西。


当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头脑里盘算着应该说什么时,于秀芬突然走了进来,她给邵右清也灌了一个热水袋。她没敲门,进儿子的房间她从来不习惯敲门,而向南也从未像其他青春期逆反的男孩子那样对着母亲发怒,要求你以后进来必须敲门。

向南一直都是坦荡荡,他不怕母亲的突然闯入。

这一次他却吓了一大跳,做贼心虚地窝在被子里,把头都盖了起来。

他听见邵右清嘻嘻哈哈跟于秀芬开了几句玩笑,于秀芬则嘱咐两人,明天可能要下雪,起床以后记得多穿一点。就在几分钟之前,邵右清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而他之后并没有跑卫生间去漱口。

门一关上,向南懊恼地看着他,"你说你反锁了门的!"

邵右清满不在乎道:"骗骗你的。"

说这么还有什么意义?

邵右清在自己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闷闷地道:"向南,你睡着了吗?"

向南没有睡着,也不想搭理他。

邵右清把脑袋翘起来,扒到床沿看了看,确认向南没有睡着,他蹦跳着跑到门,这一次真的将门反锁了。

向南就这么瞪着他,眼看着他重新爬上床来,竹榻早在向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两个孩子的迅速发育换成了一米五的床垫,而这毕竟是十多年的老床垫,动作稍大就能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

向南不敢高声咒骂,只咬牙切齿,"下去!"

邵右清充耳不闻,他钻进被窝里,拦腰狠狠地抱住向南,先是长久地不动,向南甚至觉得他大概睡着了,只是那硬硬的东西一直顶着自己。向南无奈,抬手拍灭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家伙如果真的想上了自己,他就废了他。

到底怎么个废了他,他也说不清楚。

向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两次释放后他有些疲惫,邵右清长久没有动作让他放松了戒备,他一时有些心软,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几点的光景,外面电视机的声音也没了,整个世界万籁俱寂,邵右清又在下面开始动作了。

他只是脱向南的裤子,他仿佛膜拜一尊伟大的雕塑品似的,将向南从头到脚亲吻了一遍,向南一开始意识涣散,慢慢就清醒了,最后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终于要动手了?

向南感觉到邵右清灵巧的手指再一次握住了自己,黑暗中濡湿温暖的触感传来。

"阿清,不要了,够了。"

"你不要,我还想要。"邵右清又开始摆弄起来,手法比刚刚放肆许多,向南生理上很愉快而心理上很推拒,问题是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都这个时候了再装黄花大闺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邵右清的穷折腾之下,向南又放了两次,到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觉得完全麻木,其实没有多少块感可言。而他更加搞不懂的是,邵右清那么折腾有何愉悦感可言?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爱吃大便的变态,相比之下,邵右清已经正常很多。

向南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即便那时候在金玫瑰湾这样的五星级宾馆套房里差点让邵右清办了,落荒而逃之后,他都没有羞愧的感觉。这一次,向南是真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妄图掰直了邵右清,结果悲哀地发现,跟男人之间的性接触让他很兴奋,很舒适,当然同时,也很惶恐。

第二天向南直睡到日上三竿,邵右清精神还好着,裹在被窝里陪着他。

他拍拍向南的肩膀,"表哥,起来不?"

向南"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今天几点的火车?"邵右清明知故问。

向南睁开眼睛,"噌"一下跳起来开始穿衣服,等他下了地以后,就觉得那腿软得跟抽掉了筋骨似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走进卫生间匆匆忙忙洗漱,邵右清跟到门口,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你买的是站票吧?"

向南一边刷牙一边白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道:"大过年的,哪里买得到有座位的票?"

"一路站着过去,能行吗?"

向南开始刮胡子,没理他,往年里站上五、六个小时去学校,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可是今天他站在洗手台前刷牙都觉得头晕眼花,等一下真要去挤火车,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本来应该坐长途汽车回H市的,就是指望着邵右清看见春运列车能望而却步,结果千算万算,倒把自己给算进去了。

两个人提了行李到火车站,情形一如他们来时的那样人头攒动,向南看见几个民工躺在车厢的接缝处,头枕着行李睡得昏天黑地,恨不能也躺地上算了。

邵右清道:"等会儿找个能下脚的地方,你靠着我吧。"

向南没理他,转头问列车员,"能改签卧铺吗?"

列车员道:"六号车厢。"

向南重新挤下车,到六号车厢一问,现在没有空出来的卧铺。他呆呆地站在月台上一筹莫展,回头找邵右清,那小子跟一溜烟似的,不晓得飘哪里去了。关键是,他把他所有的行李都扛去了!

火车马上要开了,他用手团成喇叭状喊道:"邵右清?邵右清?!邵右清——"另一手摸索着找自己的手机,刚刚明明放在上衣口袋的,难不成让人给掏了。

邵右清从月台上的一个小房间里走出来,冲向南挥了挥手,"向南,这里!"

"火车要开了!"

"不碍事,坐下一列吧。"

邵右清颠颠地跑上来,"过来过来,我弄到卧铺票了,下一列,不过要等半个小时,这边冷,到那边屋里吹吹空调吧。"

向南愕然,就见一个穿着制服的铁路警察探头看了看,冲向南笑着点了点头。

"你认识?"向南有点不可置信。

"以前当兵的时候认识的。"

向南走进那间办公室,里面烟味浓重,另外还有两个铁路警察,小方桌上摊着一副牌,大家正在斗地主,见向南进来,其中一人道:"表哥来斗地主不?"

邵右清袖子一摞,"五个人,我们敲梭哈,赌点什么吧?不然玩起来没劲。"

向南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又手痒了是吧?"

邵右清一本正经反驳,"我不是手痒,我是技痒。"

那三个铁路警察都哈哈大笑,邵右清以前的战友道:"阿清可是远近闻名的赌神,当年我们整个军区没人能赢得过他。"

向南道:"你不是因为赌博让部队给踢出来的吧?"

邵右清熟练地洗牌,"那哪儿能,我们空下来的时候还不是打牌,难道还看高等数学?"

大家低头看着他洗牌发牌的架势,战友直摇头,"不玩了不玩了,几年不见这功力又大长了,一看就是专业级别的,我们斗地主的哪儿能玩得过你?"

向南建议,"你给我们露一手,表演个魔术吧。"

邵右清抿着嘴,要笑不笑地抬眼看了看向南,然后把桌上的牌重新收好叠在一起,"选一张。"

向南抽了一张。

"记住是张什么牌了?"

向南看了看,是黑桃王子,他"嗯哼"一声,"记住了。"

"插回来。"

向南把牌朝下插到中间,邵右清正着洗,反着洗,连洗了三次,把一副牌在桌上摊开了,就见黑桃王子与其他牌正相反,面朝上夹在中间,特别显眼。

邵右清洋洋得意地把牌抽出来,举到向南跟前,"这一张?"

三个警察"啪啦啪啦"拍手,"果然厉害!"

向南有点不屑,"好老的魔术了,没新意。"

"那你说怎么玩?"

向南想了想,"人家说,越是简单,就越难耍诈,不如……就比大小吧。"

邵右清竖起大拇指,"瞧瞧,这才是行家!"他把牌让给他的战友洗,边开始说规矩,"2最小,A最大,司令通吃,正司令吃副司令,小2管大小司令,同样数字花色按黑桃、红桃、梅花、方块从大到小排。牌到手了全凭运气,不能调换顺序。"

一副牌分成了平均的五份,每人得了一小叠,从第一张开始,一起拿出来放在桌上比大小。

第一局翻牌,邵右清的是红桃K,其他人都比他小,他虚情假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第二局翻牌,向南有一张正司令,结果邵右清最后翻出来一张2,牌全让他赢走了。

这样没一会儿功夫,三位铁路警察手上的牌已经输光,只剩下邵右清和向南还占据着势均力敌的牌数。

接下来赌局进入白热化,向南每出一张,邵右清翻的那张必定只比他大一点点。

警察们摸着脑袋,"嘿,真邪门了!"

邵右清看了看手机,"哟,火车要来了,表哥,咱们得走了。"他回头一直感谢他的战友,说是下次过来一定请吃饭。

向南竟然觉得自己赌上瘾了,或者说他的确有点不服气,他把最后一张副司令翻出来拍到桌上,然后努努嘴,"你再出一张。"

邵右清憋着笑,"还来?"

向南面上一红,他想我这是怎么了,遂把所有的牌扔到桌上,"哎,火车来了?"

邵右清的战友探出头看看,"的确来了,走吧走吧,别耽误了。"

几个人帮着提行李,大包小包的土特产不少,都是要带去给单位同事尝鲜的。没过一会儿已经找到铺位,还是非常舒适的相对而卧的两张下铺。

向南放下行李,倒头就睡,如果刚刚不是玩牌,他大概就歪在沙发里眯着了,刚刚的确是有点沉迷赌博了,他深刻地自我检讨。其实也没赌什么,怎么就放不下牌了呢?

睡过一阵,他猛地惊醒,看到邵右清一脸坏笑地看牢他,顿时有点恼火,"你刚刚有没有出老千?"

邵右清一愣,笑得前仰后合。

"有,还是没有?"

"当然……有。"

向南气结,邵右清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出老千,可是他们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

"你真不要脸。"

邵右清耸耸肩膀,"是你说的要我表演魔术。再说了,这样子玩玩而已,就是给你们抓到也不至于剁了我的手,怕什么?"

向南想了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邵右清凑到向南跟前,鼻尖几乎顶着鼻尖,"你有看到过魔术师公开他的秘密吗?"见向南鼓起了腮帮子,他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向南真可爱,"不过你要是拜我为师呢,为师定当倾囊相授。"

"没兴趣。"

邵右清"哼"一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还不一定乐意收了你呢!"

向南痛定思痛,决定远离赌博,珍惜生命。


18美好蓝

每到周末双休日,邵右清是不休息的,不过向南休息,只要向南休息,邵右清必定要过来给向南"放松放松"

向南觉得一次是失误,两次是错误,三次四次,不能就将其当成理所当然,错的总是错的。所以在和邵右清沟通过几次,发现完全是鸡同鸭讲之后,他就在又一个周末把工作带到家里,锁上门,关上窗,耳朵里塞上耳塞,听着重金属摇滚乐,世界一片喧闹,世界又是一片清净。

其实要拒绝一个人,对向南来说并非难事,读书多年,他也曾经在学校里被人搭讪过,而且同样是男的,当时他并没有惊惶失措,也没有看不起别人,有礼有节,礼貌坚定地拒绝了,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面对邵右清,向南觉得自己也应该硬起心肠来,为了家人,为了彼此,更加应该硬起心肠。

邵右清打了第十个电话,对方仍然没有接听,他拍拍屁股从39所职工宿舍走了出来。站在楼下,他靠着车门抽起烟来,他知道向南会从半开的窗帘里偷看自己,冲着窗口的位置愁眉苦脸张望了一会儿,他抽掉了半包烟,不停地拿夹着烟的左手挠着发根,活像个图谋不轨的纵火犯。

向南在心里默念,"快走吧,快走吧。"

天上有硕大的雨点砸下来,刚好浇灭了邵右清夹在指尖的烟头,他很想站在雨里充当痴情汉,想想太狗血,于是手指一弹把烟丢进旁边垃圾桶,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向南有几个月没有看见他,邵右清从来不会寂寞,相反的,他的生活充满了乐趣,各种新鲜事物和新鲜的人。他开始包养小明星,一个在电视剧里出场只有几句台词的姑娘,很美,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除了用手指按压的时候是柔软的,整体上看宛如一个做工优良的塑料模特。

他还和林末幽重新好上了,先是试探着发短信问候一下近况,然后在身心具疲的凌晨,怀里搂着那个柔软的"塑料模特",一边在电话里深情地说:我最近老失眠。

恰逢林末幽家里出了点急事,他花了二十来万摆平,又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从广州空运了一车的玫瑰花开到林末幽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楼下。当天他拜托每一个进出大厦的人拿着玫瑰跑去12楼帮他求婚,当然,中饭他请客——定在五星级酒店的婚宴级别!

林末幽后来是红着脸出来的,要赶他走,可是面对那个硕大的求婚戒指,还有围观人群不停的怂恿催促,她终于闭上眼睛点了头。

邵右清是个能来事的人,他当场将林末幽打横抱起来,带上车。

他一边开车一边给向南打电话,事隔数月,向南看着手机屏上显示的名字,还是接了电话。

"表哥,我在这个城市,只有你一个亲人,所以,我要结婚了,能不能请你来做伴郎?"

向南愣了好久,没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邵右清眼含笑意地看着身旁的林末幽,"我要结婚,现在,马上!你到金玫瑰湾酒店来,仓促是仓促了点,不过她答应了!"

向南压制住心中的狂跳,问道:"是谁,你和谁结婚?"

"当然是幽幽,我交往过的女朋友里,她是唯一一个你首肯的。"

向南道:"好,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他立刻去跟上司请假,回到宿舍在衣柜里翻了翻,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供参加婚礼的伴郎服,想想又觉得不必,搞不好邵右清自己一身便装,连领带也不打。

他的卧室房间没有大镜子,只有卫生间还有一面可以照出半身的镜子,整理仪容仪表的时候,向南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几个月前还在楼下痴情地抬头张望的邵右清,突然就说要和林末幽结婚了,他承认,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我其实不爱他,那不可能,所以只是虚荣心和自尊心受损,怎么自己也跟女人一样虚荣?

邵右清和林末幽结婚,这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来吃饭的很多是附近的路人,他们中有一半是帮助邵右清求婚了,另有一半纯粹看热闹,当中包括邵右清的几个哥们儿,林末幽在律师事务所的全体同事。说是婚礼,也根本谈不上,来宾不需要准备红包,大家被邀请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要热闹一场,说是订婚宴还差不多。邵右清那一身行头倒是西装领带都齐活了,林末幽还穿着黑色套装,仿佛刚刚从法庭上下来。

向南觉得他们像是夫妻搭档给银行机构或者保险公司做广告的。

一顿饭吃得热闹而折腾,邵右清喝醉了要抱着林末幽亲,林末幽躲开了,结果他先是抱着自己的哥们儿挨个亲了一遍,看到向南,立刻冲了过来。

向南在跑与不跑间犹豫了一阵,到底让邵右清给逮住了,按在地上狂啃了一顿,大家都认为他喝得大醉了,笑得前仰后合。林末幽被人拖出来,律师事务所的人招邵右清过去亲,邵右清抱住这未婚妻,突然庄重起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男女之间的关系随便得跟吃饭喝酒一样,但是,幽幽,我不想对你随便。"说完,他装腔作势地亲了亲林末幽的额头,场下很多女孩子已经一副捧心昏厥状态。

向南面上不动,心里却在冷笑,是啊,他对林末幽是足够尊重,可是他什么时候都没闲着。

一个礼拜以后,邵右清打电话给向南,告诉他,林末幽把自己甩了。

当天下午他准备带林末幽去领结婚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追到民政局门口请林末幽三思。

结果就是,林末幽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深思熟虑以后,拒绝了他,琵琶别抱。

"我需要安慰。"他理直气壮地哀求。

向南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个傻瓜,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自己不过是个可笑的配角,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过去那么淡然。有时候他觉得邵右清还是过去那个遇事冲动不够理智的毛躁小子,有时候又觉得那个人心思深沉可怕,可以轻易把别人拿捏在手里,控制住情绪和思路。

向南下班后,看见邵右清的宝马车停在39所大门口,烟雾不停从半开的车窗里飘出来,好像里面着了火一样。

他拉开车门,看见邵右清懒散地摊在座位上,不过并非一副红着眼睛蓄着胡子的邋遢相,邵右清任何时候都是精神焕发,春风满面的,即使失恋。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一点点幸灾乐祸。"邵右清指了指向南的鼻子,"表哥,你没像人家说的那么厚道。"

向南自我检讨,幸灾乐祸,有吗?

邵右清苦笑,"不过,也无所谓啦,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拿自己当女神,她不晓得观世音的塑像在义务小商品市场里一块钱一个。"

"不要诋毁她,有意思吗?"

"废话,上车上车!"

向南坐到了副驾驶位,心里有点忐忑,一会儿邵右清提出来要身体上的安慰,他是给他浇一盆冷水,还是半推半就地"安慰"他?两种选择他都做不出来。

车子风驰电掣般往前,结果到了一处建筑工地,向南给拉下来,在一片光秃秃的绿化带跟前发愣。光秃秃是因为大树小树都是刚刚栽上去的,房子已经开始结顶,没过多久就能领钥匙。

"看到那幢没有,前面正对休闲区的绿化带,我喜欢多层联排,不喜欢高层建筑,我定了三楼对门对面的两套房子。"邵右清说话的时候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上上下下地掏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烟都抽光了,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发挥。

"幽幽是个好女孩,其实没有祸害她,也挺好的,是不是。我们不合适,她清楚,我也清楚。我们这么多年分分合合着折腾过来,我一早知道就是这么个结局。向南,我对女人没有安全感,她是唯一一个让我有结婚念头的,既然没成,我以后可能都不会结婚,至少最近这几年不会。所以我想好了,我这辈子就是要跟你过的,我一早定了这边的房子,跟认识的人拿的,很便宜,而且还没有掏过一分钱。当然拿到钥匙以后总还是要花钱的。怎么样,跟我做邻居?我是顾念到舅妈和家里那一帮亲戚的,我自己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你脸上不好看。你可以结婚,找形式婚姻也可以,正常结婚也可以。"邵右清见向南要打断他,忙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别急,听我说完。别说什么祸害女孩子,骗婚之类的,我知道以你的为人处事之道,你不可能和一个女孩子结婚然后跟我保持特殊的关系。可是这年头要找个女人给你生个孩子,简直易如反掌,你不需要欺骗别人,大家明码标价,我不相信一百万弄不来一个基因优良的亲生儿子。我认识的人,他们包个女大学生还花不了那个价,反正我将来有这种打算。别告诉我这样出生的孩子对他不公平,这世上跟猪配种一样生活在一起抚养孩子的夫妻多的是。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事实就是如此。还有那么多离婚的夫妻,瞧瞧我那个妈吧,算了,我不想提她。不过我有了子女一定会好好养大他,我相信你也可以,是不是?不管孩子怎么来的,总之你爱他,这是最重要的。"

邵右清一口气说完,"你好好想一想,只要你点个头,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孩子的母亲也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过她们自己想要的生活。每天我到你那边去吃晚饭,你到我这边来给孩子补习功课。我们忙完工作以后一起去健身打球,周末再开上两辆车,大家一起出去郊游野餐,等寒暑假的时候,还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凭我们两个,完全可以提供这样的生活条件。怎么样,只要你点个头?"


19榴莲酥

这是最好的季节,工地售楼处的样板房周围,开满了黄色的花朵,那是一种叫做西方大地的藤本月季,向南一度很热爱植物学,差点就去念农校。

在挑高的露台往外看,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鱼池,他知道如果他点头,那么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会成为现实。也许比那更妙,他住所的门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景观湖,刚刚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估算过面积,而且看到湖边不是用花岗岩浇筑的高台,是真正的鹅卵石铺设,从石缝间可以长出白色和紫色的鸢尾花。

是的,只要他点头。

回顾过去,向南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什么人或者事物特别着迷过,即便读书,他也是不冷不热,他只是能够静下心来专心做一件事。小说里描绘的爱情他也曾经向往过,然而一旦放到现实生活当中,他就会迷惑,他想他可能那样要死要活地去爱一个人吗?

至少他不理解邵右清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

换成是他,或许他会对一个人心动,在失去爱情的时候有点失落难过,不过也仅仅是如此了。当时跟苏烨的感情算是到了某种程度了,最后还不就是那样?他可以一直和苏烨做朋友,如果对方有难处,也能够鼎力相助,可是要自己几年如一日地痴情下去,太难以想象了。

如果以后都不会爱上别人,他要不要点这个头?

如果以后爱上了别人,对邵右清又公平吗?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那么爱邵右清,感动是有一点的,所以这种事情倒更像是一般意义上的交易。自己成什么了?一个女人尚且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馈赠,何况自己是个男人。

从售楼处出来,他摇头,"我负担不起这么大的房子,买房买车,有能力就买,没能力就拉倒,我不想靠你。"

邵右清似乎一早料到他会这么答,"都说了人家就是成本价给我的,你要自己负担也可以,贷款三十年,以你的本事,今后在单位只有越干越好,五年后还起来就不是那么吃力了。至于首付,家里贴点,我再借你一点,应该够了。"

向南还是摇头,"不光是钱的问题,我不喜欢欠你的情。"

"兄弟一场,讲什么欠不欠的,我以后也有要你帮忙的时候。"

向南看他那么诚恳,索性用缓兵之计,"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不考虑,你一考虑,我就直觉这事要黄了,你现在就给我个准话。"

"那我也会反悔。"

"所以你就是不想领这个情?"

向南看着他,抿着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以后,他用近乎冷酷的声音道:"谢谢你,但是我不想接受。"

邵右清一句脏话含在嘴里,差点冲口而出,过去他也有花钱买不到的人,也不能说买不到,就是花的钱还不够多,当价格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他也就拉倒算数。心里咒骂对方不上道,装B,事实上这其中还有不少人会后悔,自降身价来找他,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仅仅是享受那种征服感。他相信任何人都有一个价,包括向南,只是得到向南,不能用钱,得用脑子和感情做赌注。

而对于向南,他要的不是征服感,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向南这样依恋,那绝对不是童年遗留下来的习惯,过去他还这么劝说自己,放弃吧,就是缺乏亲情想要一点补偿。可是反过来想想,假如向南不是向南,向南是别的甲乙丙丁,他大可以用钱回报,给对方弄个好房子,好工作,找个好媳妇,总之生活富足也就安心了。

偏偏那个人是向南,他从小了解他身上每一个优点和缺点,错了,向南在他眼里,几乎就是没有缺点的。向南的缺点在别人眼里或者是缺点,比方他性格有些孤僻,跟什么人都没有多深的交情,有时候还很不识时务,假清高,而在他这里看着也分外可爱。他在外面混过闯过,绕了那么一个大圈,他太清楚了,最好的一直在身边,所以,他一定不会放弃,哪怕他和他都是男人,哪怕这里面存在着血缘的障碍——那根本算不上障碍,反正两个人也没准备结婚生子。

怀着求不得的恼羞成怒,邵右清一脚踹在自己的宝马车上,然后气呼呼拉开车门,向南犹豫着没上车,怕他生大气将自己一脚踹下来。

"上车!"邵右清没好气地吼道。

向南又好气又好笑,促狭道:"我现在如果想去家乐福,你愿意载我过去吗?"

邵右清骂了句脏话,"上车上车!"

向南拍了拍他的大腿,他不自知这一拍引得邵右清一阵战栗,只兀自说道:"我今天没别的事,买点面粉鸡蛋,回家给你做蛋挞,怎么样?"

"我不想吃蛋挞!"邵右清心想我就想吃了你,这样想着终于恶声恶气说出口,"当初在那个酒店套房里,我就应该奸了你!"

向南垂目,现在想想,还真不如当初办完了事,彼此一拍两散,断得干净。不过,也难说,毕竟逢年过节邵右清还要厚着脸皮回来,自己总不能为了躲他,连爹娘都不回去看了。

到了超市,邵右清花样繁多,又说要吃榴莲酥。

"榴莲酥啊,这个有难度,要不买现成的吃。"

"切,我还不如去高档饭店现点呢,是不是?"

向南不喜欢那个味道,捂着鼻子选了个榴莲。其实他想建议做个香芋酥,不过邵右清故意为难他,他总得找点什么让对方来折腾自己,好出出气。

向南是个工科生,平时动手能力超强,对厨艺也颇讲究,五星级宾馆里的菜肴都颇具匠心,而对邵右清这样什么都吃过的人来说,恰恰最不需要的是匠心。他要的是一种叫□心的东西,别人的手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回到39所得宿舍,在方寸大的地方和面,醒面,再将榴莲打碎,向南皱着眉头,"你给我找找口罩,就在床头柜旁边的抽屉里。"

邵右清在后面搂着他的腰,拿胯部猛撞了几下,"没有口罩!"

向南气得想用榴莲壳砸他的脑袋,"你再流氓,我就不客气了。"

"往榴莲里下药?"

"谢谢你的提醒。"

邵右清把脑袋从向南的腋下钻出来,看了看面前打着泥状的榴莲果肉,"你就是下药,我也敢吃。"

傍晚时分,榴莲酥从烤箱里取了出来,外面饭店里都做成球状,外面包着十字条纹的皮,向南的榴莲酥像个胖乎乎的蚕宝宝,外面闻不太出来榴莲味,但是一咬,满口留香。

"小心烫着!"向南自己不爱那个味道,不吃,看着邵右清一口咬掉半个,咧着嘴哭爹叫娘,他苦笑,"跟你说了很烫的,刚刚拿出来的。"

邵右清卷着舌头"嘶哈嘶哈"地吸着凉气,"就是这样才好吃。"

向南忍不住想劝他,只要你想,我们也可以一直这样,但是他知道邵右清听不进去,这是个不到南墙不回头的主。

正吃着榴莲酥,房门打开,向南的室友,同时也是39所单位里的同事下班回来了,见到邵右清,他点了点头,热情地招呼,"哟,表弟又来啦!什么味道,吃榴莲呢?"

邵右清一巴掌打掉对方的手,"滚吧你,这是表哥单给我做的,要吃自己买去。"

"外头买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对方又跃跃欲试。

邵右清突然翻脸,"说了没有你的份,你要吃我买给你好了。"

向南抱歉地笑,"他人来疯呢,别理他。刚让他女朋友甩了。"

"哦,节哀顺变。"

邵右清不想解释什么,就是胸口堵得慌,他把榴莲酥打包进纸袋,起身告辞。他想和向南独处,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可是向南太懂得拒绝人,他的生活里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然而不能就这样当着人家的面**。

邵右清走到门口,又觉得不爽,直接掉头走回来,向南还坐在餐桌前,一手支着下巴发呆,他的室友进厨房倒水喝,邵右清就那样,一手抬起向南的下巴扣住,毫无预兆地吻了一下。

向南惊地一跳,膝盖撞在桌角,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一边还回头去看看同事有没有看见。

邵右清终于满意,微笑着扬长而去。


20柏拉

进入三伏天,气温相当高,即使下班以后的时段,从西边斜斜照过来的太阳投射进北窗,还是烤得整个房间蒸笼一样。

向南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丢在餐桌上,先回到卧室里,脱掉T恤和长裤,换了一条素色的五分长家居短裤,打上空调,再回厨房去准备饭菜。

下班以前邵右清打电话过来,说要到他这里吃晚饭,本来可以到外面小搓一顿,邵右清非撒娇,要尝尝他抄的家乡菜。

向南在水槽跟前洗菜,背后正炖银耳莲子羹,他身上很快渗出汗液,鼻尖上也有水珠。

门铃响过,他急急忙忙跑回卧室,用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后把T恤套回去,这才到玄关开门。

"怎么才来开门?"邵右清穿着白色衬衫,还是长袖的款,瓮声瓮气地抱怨。

向南看他这一身香港上班族的打扮,乐了,"你不嫌热?"

邵右清一脸的骚包,"我在单位里吹了几天空调,车上的空调也坏了,一路开到这里,车内温度就掉到18℃了。他吗的冻死我了,你没看出来,我感冒了?"

"这样啊,我还给你事先打好空调。"

"我发发汗,驱驱寒。"说是这么说,他很快大喊起来,"天啊,你这房子西晒,蒸桑拿都不用花钱!"说着开始扯自己的领带,最后索性把衬衫也脱下来甩到椅子背上,就那么光着上身穿一条阿玛尼的西装长裤。这时候向南看见他坐在椅子里,翘起脚开始脱皮鞋,捋袜子,赶紧指指卫生间,"把你那臭袜子丢卫生间去,这儿给熏的是——一会儿谁还吃得下饭?"邵右清哈哈笑着,脱下来举着袜子挥舞,"下回我给你弄瓶好的香水。"

向南冷笑,"这袜子已经够受了,你再加一味,那就跟蒙汗药似的了。"他狠狠拍了邵右清的手背,呵斥着,"丢卫生间去!"

"你给我洗啊?"

"我给你洗完袜子再给你做晚饭,你吃得下去?"

"无所谓啊。"

"滚去把袜子洗了,这种天气,挂一个小时就干了。"

邵右清被逼无奈给驱逐到卫生间,他当然不肯洗袜子,索性打开水龙头吹着口哨冲凉,用沐浴乳涂抹着全身,听到外面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响动,他闭上眼睛抬起头,手下开始不安分起来,相当欢乐地不安分。

冲完凉,他把自己的长裤套回去,走出卫生间以前再顺脚一踢,将自己**的臭袜子连同内裤勾到抽水马桶后面去。

一台小的塑料风扇对着餐桌哗啦啦地吹着,向南把手工做的果冻布丁端上来,装在大大的沙拉碗里,亮晶晶玲珑剔透。邵右清用调羹挖着吃,边抱怨,"一点也不凉啊!"

"太凉了伤胃。"向南在厨房里头也不回地洗菜择菜。

邵右清把又一勺果冻吸进嘴里,舌尖与柔滑细腻的果肉接触,一边品尝一边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向南的唇瓣尝起来更美味。

可是人家讲究的是柏拉图式的感情,邵右清不吃这一套,没劲,他脑子里就一些下流的想法,他知道上不得台面,所以一边吃着果冻,一边坐在那里YY向南。天气实在很热,饶是吹嘘着心静自然凉的向南也在不停冒汗,他背部从蝴蝶骨之间到腰际的地方,T恤上已经洇出浅浅的湿痕。

邵右清放下吃的,走过去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你热不热?"

"不热。"

"热的话就把上衣脱了嘛,像我这样,多爽快?"

"真不热。"

"还说不热,你后面都湿透了。"

邵右清说着就上前,要动手帮向南脱那件军绿色的T恤,向南一边扭着腰后退一边"噗嗤噗嗤"地笑,"别闹,我真不热。"厨房太挤,他活动不开,很快给卡在洗手台旁的角落里。

邵右清还在动手动脚,向南皱着眉头沉下了脸,"好了好了,说了不热,你别太过分了。"

向南眼神躲闪,见邵右清定在跟前不动了,终于抬头看了看他,"你干什么呢?走走走,这里挤得很,别跟着添乱。"

邵右清光着上身,胸膛明显起伏,只不说话,这个时候这样的沉默非常得不合时宜,尤其他看着向南的目光,不是饥渴,而是委屈,乃至乞求。向南有点儿心虚,心里对自己说,他在装就可怜,他知道我最吃这一套,我不能心软,心软就成傻瓜了!其实我应该硬心肠到底,压根不该让他进屋,不见面,不吃饭,时间长了也就淡了。这样子拖泥带水不尴不尬,算什么样子?不是吊着人家吗?

邵右清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低声道:"向南,咱们之前有挺长时间没见面,我原来以为能把你忘了,可是不行。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你别赶我走,别装不在家,不接我电话,不跟我见面。将来你要怎么样,我都不挡你的道,恋爱也好,结婚也好,但是让我在你身边。"

"别说得那么可怜,你,我还不知道你?"

邵右清捂着胸口跺脚,"得得得,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破烂货,我算是明白了。"他退后两步靠到边上,让出地方给向南忙碌。

向南转过身,"嗐"了一生,"还真有点热。"说着把T恤的下摆往上卷了卷,露出大截的腰。

邵右清见他一介宅男,腰线竟然很紧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用手掐一把,他双手插到口袋里,低头看着自己扭来扭去的脚趾头,"向南,我最近跟我那些男男女女的朋友都不来往了,独守空房很久了。"

向南切菜的动作停了停,心里是"咯噔"了一下,嘴里轻描淡写,"你还交男朋友?"

邵右清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啊"了一声,"一个小歌星,不出名,在酒吧驻唱的,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

向南彻底停止切菜的动作,转过身来,"那种朋友关系?"

邵右清嗯嗯啊啊支支吾吾,最后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因为向南知道他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他太了解他,"也没什么感情,花钱买开心,他其实是个直的,当然我也说不上来。我绝对没有强迫他的意思,都是你情我愿的,跟我这样的在一起,还有钱拿,他也挺乐意。"最后一句他咬住了没说出来,——只有你不乐意。

向南对他的私生活不予评价,"你小心点,别染上脏病。"

邵右清一脸扭曲,"我没你想得那么淫-乱。"



21灵与肉

邵右清开始反思自己的私生活。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包养个小明星实在算不得什么,尤其他还没有结婚,更加没有舆论道德上的压力。他甚至觉得,跟那些男男女女在一起也并非钱色交易,像他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倒贴的大有人在,不少富婆还想包养他,要死要活地给他塞钱,买首饰买名表甚至准备赠车,所以假使他不愿意掏钱,也能勾搭上那样外表出色的床伴。

他给那些人钱花,一来是他喜欢人家,想讨好他们,给了钱他们也会加倍努力地对自己好;二来,掏钱的感觉很好,有面子,够气派,他现在有钱,想给谁花钱就给谁花。他以后还会变得更有钱,钱对男人来说是最好的装饰品,有了钱,你就是成功男人,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对向南的执着,并非因为追不到手而产生强烈的征服感,与那无关。他和林末幽一直清清白白,很大原因,是他觉得一旦跟人家发生了事实上的关系,那种单纯美好的思念就变了味道,有一次两个人已经到了床上,林末幽疼得满头冷汗,他也就拉倒了。破处固然有成就感,能抵御这种诱惑全身而退,不是更有成就感吗?他觉得林末幽心底里,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男人。

而且那个时候,看见她白皙的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看见她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他突然想起了对向南的那一次冒犯,所以他停了下来。一定程度上,他喜欢保持这种关系,不忍心破坏掉,他收集了那么多种类的美人,林末幽是很独特的一款,是放在心底很柔软的地方随时拿出来怀念的,是精神层面上的。

而向南,这是一辈子的事。

他甚至设想过两个人进入中年,脸上带了风霜皱纹,两鬓微白,腰上有了游泳圈,那个时候他们还可以坐在客厅里,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争论。他害怕争吵,但是喜欢争论,争论是不伤和气的。向南就是从不和别人吵,他对一件事情的是非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和不亲密的人,他懒得计较,他只愿意跟亲密的人交流甚至争论。

他们的家要有一个大厨房,里面全封闭,中式煎炸炒不在话下,外面还有半开放的烤箱和大冰柜。书房的外面必须带露台,露台上放着健身器材,这样向南在繁重的脑力劳动当中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在外面跑步机上的他。

卧室的床一定要够大,至于什么形状的,随便,向南也许想自己动手做这样的床,目前他的宿舍里,那张床就是经过改装,床头墙上有各种隔板,还有专门放茶杯的地方。

邵右清对于自己的家,大致构想是这样,至于细节,向南会让一切趋于完美。装修这样的事情,向南肯定可以亲力亲为,他喜欢电钻,刨木冲床,锯子之类的工具,另外向南的宿舍床下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一整套小工具,各种型号的起子扳手榔头手钳。

当向南爬到高处卸下吸顶灯的灯罩,把自己动手扎的描花纸灯罩装上去的时候,简直帅呆了。

他抬起头欣赏自己做的灯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五官在灯光的照射下趋于浓秀,唇边还有一个小坑,明亮的目光如同星星,这个时候邵右清觉得不凑上去亲他,简直可惜。

但是向南不是每次都能让他亲,而且向南对于身体上的接触一直很拒绝。

从之前邵右清为向南"放松放松"的情况来看,向南其实不反感,他拒绝一方面固然因为压着表兄弟这层亲戚关系,还有一个方面,主要是他不太赞同邵右清的生活方式。

痛定思痛,为了未来那些美好的设想,邵右清决定好好改造自己。不过他没有隔三差五就打电话过去作思想汇报,搞得以前多放浪似的,太刻意了,心也不诚,别说向南,就是他自己都会觉得不过是心血来潮。

邵右清坚持了三个月,并不难,他觉得自己暂时成了好人。

说暂时,是因为他觉得他成不了一辈子的好人,他自己的生活圈子里都是那样的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这样,你就是个异类。异类让人忌惮,大家出去吃喝嫖赌,你在那里清高,一副随时飞仙弃他人而去的样子,别人怎么放心把事情交托给你。

强-奸变为轮-奸,有时候不见得大家都有那个需要,只是害怕有人说出去,需要一起来承担后果。

杀人的时候,大家都得上去捅一刀。

其他事情,也是同理。

他其实不喜欢,早就腻歪那些东西,只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别人也不允许他跳出来。

廖总发现他带客人出去消费的时候,自己没要小姐,或者要了,也不会动人家,这些人都跟他相熟,大家逢场作戏不当真,但是邵右清变得正经起来,这很是稀奇。

"听说那个大律师把你甩了,也不至于就一蹶不振了吧?"廖总关心起来。

邵右清想你把你女儿给我,肯不肯?不过他不敢这么放肆,只低头笑,"不是,最近看上另一个,人家要我守身如玉。"

廖总哈哈大笑,"说得好像当年大律师没要求你守身如玉似的,你守得住嘛?"

"所以让人给甩了啊,这次这个不想错过。"

"这么好,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瞧瞧,给你参考参考,我怕你小子挑花眼。"

邵右清摇头,"不给你看,怕你看了就不是我的了。"

廖总在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大流氓?"

邵右清倒是不怕廖总看的,反正人家不好那一口,对于他自己男女通吃,水陆两栖,廖总也很宽容,甚至有时候也有兴趣试一试,在邵右清牵线搭桥下他还真试过,试过了也就那样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是自己的下属跟一个男人认真,还是自己家的亲戚,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邵右清照例东奔西跑给老板卖命,没有性,还有赌博和别的东西可以寻求刺激,他太忙了,没有时间一天到晚围着向南打转。向南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且宿舍离上班的地方只有一站路,所以当邵右清发现不见面的时候,向南隔三差五会给他打个电话,至少发条短信,他就觉得,差不多了,很多事情水到渠成,大概就差临门一脚,一个契机。

他把套套和KY买好,一早偷偷放在向南的衣柜抽屉里,那边专门有个柜子放他自己的东西,多半是他落在那边的衣服,眼镜,领带,甚至还有一次是一包银行里刚取出来没拆封的现金。反正他那个柜子,向南很少翻动,套套这样的东西放在里面刚合适。

他找过不少理由,想在向南的宿舍过夜,最后向南总可以四两拨千斤把他打发走。

有一次装醉,邵右清打电话让向南来接他,"我喝酒了,前面有交警在查,我现在停在路边不敢动,我说车是你在开的,你赶紧过来接我。"

向南有点不情愿,"你就找不到个朋友来搭救你?我上礼拜刚刚拿到驾照。"

"就是知道你有驾照才找你的,快点,我朋友多,但是不喝酒的少。"

向南不信,可也不能真把他扔街上,于是打的过去救人,先在附近下的车,再步行一段路,装着刚刚办完事从附近回来的样子。

邵右清根本不像醉的样子,他非常无辜,"就喝了两口,我自己都忘了,就把车开出来了。现在机器灵敏啊,一吹一个准。"

向南要送他回家,他赶紧摇手,"没事没事,到你家到你家。"

向南还是坚持送他回家,因为这车不能停在职工宿舍门口,他自己打车回家方便,换邵右清,要么赖在宿舍里不走,否则他那宝马车停在楼下,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过来开走。

无论是邵右清跟他挤一个床上过一晚上,还是把车丢在他那里,总之都是让向南头疼的事情。

向南开车送他到家,也不上去坐,准备离开。

邵右清恨不得躺在台阶上装病,他握着向南的手不放,"我最近出了点事,可能要跑路,也许挺长时间见不到你。"

向南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严重不严重?"

邵右清面色凝重,"我不清楚,可能要坐牢。"见向南不说话,他大叫起来,"你不是要我去自首吧?"

向南垂下眼帘,睫毛竟然有一些濡湿,"我一早知道的,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自己的弟弟,怎么忍心让他去吃牢饭。"

邵右清也难过起来,"你不问我为了什么样的事情要坐牢?"

"因为杀人?"

邵右清摇头。

"那因为贩毒?"

邵右清还是摇头。

向南叹气,"总不会去盗窃,你现在用不着去偷钱。我只知道你在一张很复杂的关系网里,你不是众矢之的,但是哪一个环节出了事,可能就要你这样的人去顶罪。总之,你保护好自己,你人很机灵,不至于去替人顶罪那么惨。"

邵右清把头靠在向南肩膀上,低声道:"向南,我有点怕,上去陪我坐一会儿。"


22牢狱之灾

踏进家门的时候,向南就有些后悔了,他闹不清楚,邵右清是在装可怜,还是他真的有了麻烦需要安慰。

低级的说谎者,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假的,结果他唯一说的真话你可能不相信了。而高杆的说谎者,十句话里有九句式真的,所以你搞不清楚他哪一句是假的。

邵右清显然属于后者,向南知道不能跟他去求证,如果求证往往显得自己多疑,小气,乃至自取其辱。

"你室友呢?好像不在家。"向南对于两个人独处,很觉不安。

"不清楚,他们都成年人了,我哪里管得着。"说完,邵右清促狭道,"要不开门进去看看,人家有没有在床上躺着。"

向南没理他的调侃,在客厅沙发里坐下来,双腿交叠,正是一副准备聆听的样子。

邵右清"噗嗤"一笑,"每次家长会以后,舅舅经常是这个样子要跟你谈,你这样子还真是跟他有几分相像。"

向南被他挤兑得不行,站起身道,"我看你也不需要安慰,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是周六,还要上班?"

"有活儿没干完。"

邵右清从酒柜里取了红酒和两个空杯子,然后脑袋一歪,"去里面谈,气氛好一点。别想着上班的事了,明天我送你过去研究所。"

向南觉得他不应该发怯,坦然一点更好,这样扭捏没意思,他不相信邵右清敢乱来或者下药,只要自己定力够好。

两个人和衣躺到床上,仰着头边喝酒边回忆过去,从家里养过的猫到学校后面水沟里的蛇,谈了很多没营养但是有趣的小事情。

向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那个事,有多严重?"

邵右清知道他指什么,"我以前的老板,曾经把我扔下不管,我差点被追债的砍了一条手臂。现在这个老板不会,但是情况恐怕更麻烦,最近有个笨蛋惹了点事,恐怕要连累到他,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上下疏通。他不会让我去顶罪,事实上,我知道的太多,我怕他保不住我就可能灭我的口。"

向南没有想到事情这么凶险,"你想到法子没有?"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到外面去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那要多久?"

邵右清撇撇嘴,"不知道,快则一两年,弄个不好,这辈子都回不了这边。"他放下酒杯,把脑袋靠进向南怀里,压低声音道,"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走的打算,如果有人来找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邵右清抬起头,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向南的下巴,还有喉咙里小巧的喉结,他突然用双手勾住向南的脖子,然后把他扳低了,嘴唇贴上去吻住向南。

"向南,我想做一次。"

向南轻轻地推开了他,"不行。"

"我明天就要走了。"

向南环顾四周,邵右清根本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他刚刚还相信他遇上了麻烦,结果他说他明天就要走,他不信。"那也不行。"

邵右清突然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门外大声吼道:"你滚!你觉得我是个大笑话,还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是不是?你不相信我你还对我这么温和干什么?你觉得你的小表弟身世可怜,所以要照顾我,关心我?我不需要,你滚!马上给我滚!"

向南被他吼得愣了愣,他那种突如其来的怒火,根本喷发得毫无道理,或者是因为心理压力大,所以脾气很不好?还是求欢不成恼羞成怒?向南想缓和一下气氛,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想拍拍邵右清的肩膀安慰他,结果邵右清向后一躲,不让他碰。

向南的手落了空,微微显出尴尬,"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有事情打电话给我。"

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向南侧耳细听,邵右清不知道在房间里干什么,一丝动静都无,他假装已经出去,"碰"地关上了门,然后屏息听着。果然房间里几乎瞬间爆发出砸东西的声音,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重新安静下来,向南心中狂跳着,一直犹豫是要进去安慰他,还是一走了之。

结果卧室门突然拉开,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互相傻愣愣地瞪着,邵右清明白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在向南拉开门的同时使劲又把门碰上。

"你是担心我的!"

向南无奈,"我一直都是担心你的。"

邵右清搂住他,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疯狂地亲吻向南,向南挣扎了几下,靠在玄关处的花瓶倒了下来,他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不停用手去扶那个花瓶,防止它滚到地上摔碎了。

向南顾上花瓶就顾不上邵右清了,结果就是邵右清的胯部狠狠地贴住自己,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衣料顶在他小腹上。他的脑子瞬间清醒,手在后面故意一拨拉,花瓶"哗啦"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邵右清没有停下来,但是另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邵右清的室友揉着眼睛出来,"干嘛呢?"

两个人终于及时分开,其实邵右清想不管的,但是这室友也认识向南,他回头满不在乎道:"哦,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把花瓶碰了。吵着你了吧,不好意思。"

"那花瓶好几万哪!"

邵右清"哼"一声,"骗你的,其实也就两百多。"

向南没跟他们打招呼,扭头就拉开门,结果邵右清的手还抓着他的手,他皱着眉头非常不满,做了一个"放开"的唇型。

邵右清用的力道不小,几乎掐疼了他。

僵持了几秒钟,邵右清愤愤不平地放开了他的手,也没说送他回家,只大力地关上了门。

向南回到宿舍,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往常邵右清求欢不成的次数多了去,有时候几乎闹翻脸。他觉得表弟就是这个脾气,晾在那里三天不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就都把这个事情忘了。

通常向南被得罪,就等着邵右清打电话过来,他一定会跟没事人似的,死皮赖脸约向南再出去打球吃饭,好像之前完全没发生什么不愉快。

这一次过去三天,向南也没接到电话,他想想遇到麻烦的事情莫非是真的,于是主动打电话给邵右清,结果邵右清是关机状态。一般情况下,邵右清不会关机,有太多人要找他,他的手机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有一次因为手机没电又不带充电器,还硬是拿向南的手机,换了SIM卡先凑合了半天。

向南有很不好的预感,打电话到他们公司去,人家说邵右清出差了。

他当然不是出差去了,出差为什么关机?

向南的心一直悬着,什么事情也做不进去,过了几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邵右清说他在外地,问向南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向南告诉他,四川那边发生了严重的地震,现在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报地震新闻,所以他也不清楚公司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应该是正常的,前台接待小姐一如往常笑容可掬,但是找廖总那是永远在忙,见不到人。向南一个外人,自然没有理由见人家公司的老总。

邵右清沉默了一阵,道:"电话里不方便跟你说,总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多保重。"

向南没敢问他去了哪里,心里有点懊悔,那天竟然没有相信邵右清。

过了一个多月,有警察找上门来,来人掏出证件亮了亮,向南只看清他姓代,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连证件都没掏。代警官很客气,说是来找向南了解情况,问他知道不知道邵右清的下落。向南摇头,"他出什么事情了?"

代警官道:"很复杂,我们有多起案件要找他协助调查。"

向南想了想,"你跟我表弟是认识的,我听他提起过你,你是老代?"

代警官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色,点点头道:"嗯,有点交情。看在这个份上,如果他跟你联系,你最好劝他回来自首,现在网上已经放了他的通缉资料。"

邵右清真的成了通缉犯,这让向南心中狂跳,"他犯了什么罪?"

代警官翻了翻资料,确认了一下,"目前给他定的是卷款潜逃的罪名,他不回来,麻烦会更大。总之,你让他别犯傻。"

23通缉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向南总是做着一个大同小异的梦,梦境的内容是他和邵右清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杀了一个人,杀了谁不重要,怎么杀的也不重要,总之那个人已经死了,正血淋淋躺在那里。

他心里非常害怕,邵右清比他更害怕,有时候他甚至会退化到五岁的样子,那一年他刚刚住到家里,圆圆的大脑袋下面一个瘦小的身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表哥,我害怕!"

向南于是强自镇定,"别害怕,我来处理。"

一切都很专业,他用大冰柜先将尸体冻起来,防止分尸的时候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然后两个人配合默契地开始分尸,他甚至提供他的全套工具,用锯子将尸体锯成一段一段,用碎木机绞成粉末,然后丢进抽水马桶里冲走。因为太害怕了,经常脑袋丢进去了才发现还有半个没绞碎,要用手掏出来重新绞。有时候还产生幻觉,尸体的手恢复成原样,不停往上爬,从存水弯的地方挣扎着要跑出来。

终于搞定,这个时候楼下开过来一辆警车,穿着制服的警察敲开家门,他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还要笑脸相迎,给对方泡茶,接受一系列盘问。

这个时候五岁的邵右清躲在卫生间门后窃笑,手里抱着另外半个没有处理掉的尸体脑袋。

警察提出来去卫生间看看,向南想,完了完了。

他不顾一切,率先冲进卫生间里,却发现邵右清正躺在角落里,空洞的眼睛瞪着上方,大张着嘴,脖子里是被切割过的痕迹,鲜血汩汩而流。

梦里的向南五内俱焚,抱着那小小的尸体嚎啕大哭。

梦外的向南尖叫起来,从噩梦中惊醒。

自从代警官来过以后,向南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了,严重的失眠几乎把他整疯掉,当年邵右清差点"办"了他的时候,他晚上都能睡安稳。他上网查了查,在B类通缉犯里,因为邵右清刚刚上榜,名字和照片赫然排在第一个。后面附加的说明里提到的有行贿、敲诈勒索、并参与H市的一起重大经济案件,公安部门对举报的单位或个人悬赏一万元。

向南起初还指望着邵右清跟代警官熟,所以配合着来演这出苦肉计,但是真的连通缉号都有,就这么挂在公安部的网上,那就绝对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了。

向南没有邵右清的下落,只好在家度日如年似地等待,手机24小时开机,生怕邵右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自己错过了。有一次半夜有骚扰电话打进来,响过即挂,他还不死心地打回去,结果根本是骗电话费的那种号码,一通即去掉了五十块话费。

向南很懊悔,邵右清那样可怜楚楚地哀求他"做一次"的时候,他铁石心肠地拒绝了。现在想想,做就做了,自己是个男人,也不存在什么贞操这种东西。

这一辈子,还有谁能这样日日夜夜地想着自己,不停牵挂,不断惦念,丢不掉放不开。邵右清这样漂亮的男人,加上金钱的装点,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自己在这些人当中,未必是最出色的,即非最好看,也非最聪明,只因为过去那些别人无法替代的情分,所以邵右清这样迷恋自己。

如果他这次回来,哪怕坐上三年五载的牢,他愿意等他。

有一天单位里正开会,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向南一看是陌生号码,想也不想从会议室退出来接电话。

"喂?"

"向南,是我。"邵右清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向南眼前马上浮现出他穿着脏兮兮的白衬衫,瘦津津的样子,而且一脸落拓的胡子。

"你还好吧?有没有生病?"

"没事,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顿了顿,他似乎忍着哽咽,低声道:"我很想你。"

向南觉得鼻头一阵酸,"我也是。我也想你。阿清,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想坐牢。"

"你傻啊,东躲西藏那么多年,不如回来干干脆脆地蹲上一段日子,表现好的话,一减刑,也不会多久。"

"你不懂的。"邵右清叹了口气,"我的事姥姥大概知道了,警察好像去过家里问话,你有空回去看看,她岁数大了,操不得心。你哄哄她,就说没那么严重。"

"那你过年回家吗?"

"说不好,我挂了,你小心身体。"

向南刚想跟他道别,电话已然挂断,他听着忙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想他的心其实早就被邵右清攻占,只是残存的理智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越界,不能越界。现在他这样强烈地思念邵右清,希望能陪在对方身边的时候,偏偏又是他亡命天涯的时候。

代警官在当天下午又来找过他,向南想自己的电话大概已经成为重点监控对象,果然代警官开门见山问他有没有邵右清的消息,如果通过电话,对方说了些什么。

代警官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像狐狸,看着让人心里发毛。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想从向南嘴里套话,而且坚持认为向南很不老实,"你要是包庇他,那可就是害了他。他早点来自首就可以轻判,拖得越久越麻烦。他那个老总廖建国在厦门让我们的人找到了,开着车子跑疯了,从立交桥摔了下去,摔死了,你看看,本来也不至于是个死刑,就这样命都赔上,值吗?你赶紧叫他回来。"

向南唯唯诺诺,只说一直在劝邵右清自首。

没过几天,老家来了电话,向南的奶奶,邵右清的姥姥,在早上起床梳头的时候突然脑中风,现在已经送去医院,生命危在旦夕。

向南手头正忙着一支新型步枪枪管过热问题的改进,他跟同事说要回老家奔丧,同事先要哭了。"你不是吧,我一点门道还没摸着,你说你要请一个礼拜的假?"

向南很为难,"我奶奶跟我感情很好。"

他又逗留一天,打电话回家,只说奶奶一直在医院里,醒是醒了,脑子糊涂,一直流口水,就念叨着"清清"两个字。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当然也有好起来的例子,半身不遂是肯定的了,最好也就是能柱着拐杖勉强走路。不过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向南去定了下一天的火车票,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邵右清恐怕没有办法回去奔丧,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亲的姥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这打击,向南不清楚会有多大,奶奶对自己来说只是奶奶,但是姥姥对邵右清来说,比爸爸亲得多,比那个妈妈更不用说,完全是替代了母亲的一种存在,甚至比母亲的地位还更重要。

偏偏邵右清一直没再来电话。

向南在Q上留言,在上次那个电话号码上留言,邵右清仍然杳无音讯。


24不孝子

向南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接到了邵右清的电话,邵右清说他刚刚打电话回去了,已经知道姥姥在住院,他问向南在哪里,向南告诉他在火车上。


邵右清沉默,向南有心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小心问道:"你回来吗?"

"我在机场,如果能过安检,我下午就到医院,如果被认出来,你跟奶奶说,就说……就说……阿清不是个好孩子。"说着他挂掉了电话。

向南急得要命,打电话过去,邵右清已经关机,他只好给他发短信,说时间来得及,让他坐汽车过来,车站查得没有机场严格。

不过他多虑了,当他下火车的时候,正看见邵右清头戴一顶鸭舌帽,斜斜地挎一个单肩包,穿着灰色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站在出站口的地方等人。

向南赶紧跑上前去,把他往僻静的角落拉,"你疯了,让人看见怎么办?"

邵右清面色不好看,不过也没当回事,"怕什么,越是鬼鬼祟祟的,越是有人盯着你看。"

他说的没错,向南自己进出车站,从来不把小包卸下来放进安检的机器里,也没人拦下来要求查看过。邵右清更加深谙此道,他一直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大学生,看着人的眼睛澄澈如天使,别人说不干净的灵魂难有干净的眼神,他觉得基本上那是扯淡,给我钱,我能帮你找一打眼神干净的高级鸡出来。

演技加年纪,清纯从来不是问题。

两个人拦了出租车直接去医院,城市不大,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病房里只有于秀芬陪着,精神不济地斜靠在桌边打盹,老太太精神更不济,半闭着眼睛勉勉强强在呼吸。

邵右清一看到往日身体硬朗的姥姥如今是半截身体入了土,当场眼眶就红了,他噗通一下跪到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失声道:"姥姥,阿清来看你了。"

于秀芬吓了一跳,干净站起身要去扶他,"别跪别跪,人都还好好的,你跪什么?像什么样子,向南你赶紧扶他起来啊,别站在那里发傻。"

向南要去搀扶邵右清,结果被邵右清狠狠地甩开了,邵右清一叠声喊了好几声姥姥,也不见有反应。

"她怎么了?为什么听不见?"

于秀芬道:"她一直是昏迷状态,神志清醒的时候少。"

向南仔细瞧了瞧,发现老太太的眼眶都深陷下去,瘦削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个骷髅的样貌来,知道离大限不远了。

邵右清把脸埋在老太太手心里,压抑地哭着,"姥姥,都是阿清不好,我不孝!我不是人!"

于秀芬恻然,在他背后拍了拍,"阿清,你别太自责,过去你出去赌博打架的,你姥姥也没少操过心。是我们太大意了,她血压一直高,让她吃药吃药,她自己没放在心上,有了这顿没那顿的,吃药的事,我也没给她记着,就以为她按时吃的。等到她出事了,向南他爸爸去翻她的抽屉,才发现她那些药都藏着没吃。作孽,她藏东西都藏习惯了,你给她买的那些补品,她都舍不得吃,全部放过期了,还不让我们扔掉。姥姥她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她之前一直跟我说,如今两个孩子都出息了,她没有少享孙子外孙的福,穿金戴银的,走出去就属她最有面子。"于秀芬说到这里,又尴尬地笑起来,"哎,其实我知道,那些个东西都是你送的,你还跟她说有向南的一份子。向南我还不知道,就那点死工资,寄回家来,我都替他存着,不及你赚的零头。

向南很羞愧地站在一边,不是因为赚得比邵右清少,而是于秀芬说话的调调让他有说不出的羞愧。

邵右清听不进那些话,他只觉得难过,最疼爱他的姥姥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过年轻小伙子,再伤心,也就哭那么一阵。正是晚饭时分,于秀芬让向南下楼去打饭,又跟邵右清说了当日姥姥病发时的细节,邵右清静静地听着,心里很憋闷难受,也很茫然无措。他总想着有一天闲下来,接姥姥去大城市玩玩,到普陀山去拜佛,每天陪着她散散步。可是自己一直忙着,一个贪吃爱玩的年纪,纵使有一份孝心也顾不上一个孤老婆子,所以自己的孝顺都只是挂在嘴上的,可怜老人还心心念念,觉得他是最孝顺的孩子。

向南打来了饭,三个人吃过,又跟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些情况,到八点多的时候,向南让于秀芬先回家,顺便把不多的行李一并带回去,病房里他们两个照顾着就行了。

于秀芬也不谦让,稍微交代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邵右清一声不吭地垂头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姥姥的脸。

向南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邵右清不动,他把手掌上移,摸了摸邵右清的脑袋。

"你有什么打算?"向南问道。

"还没想过。"邵右清摇摇头,"姥姥在,别让她听去了。"

向南回头看老人的脸,其实真能听见倒好了,不过也说不好,于是他搬过一张凳子来,陪邵右清枯坐着。

老人在三天后去世,中间醒了一次,看见邵右清并不欣喜,反是泪流满面,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的阿清好苦。"

向南猜测,老人脑子并不清醒,也许记忆停留在邵右清小的时候,现在的邵右清至少看起来还不错,不至于"苦"。不过联想到之前警察来打听过邵右清的下落,或者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外孙有牢狱之灾,因此引发了这样的感叹。如果是后者,那就太教人心酸了。

邵右清哽咽着,大声说道,"姥姥你别这么说,阿清不是好好的?阿清有姥姥,一点也不苦。"

老人的眼睛转了一圈,将周围人一一看过,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话也没交代,重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也不是全闭起来,只半张着,当天晚上除了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就没有别的反应,终于在凌晨时分咽了气。

家里的几个子女来发丧,把老人带出医院的时候,邵右清突然趴在病床上大哭起来。

于秀芬在后面偷偷对向南道:"他那个妈这个时候都不来,阿清是在哭他自己吧,啧啧……"

向南上前,把邵右清强行拉起来,邵右清太沉了,一时还拉不动,靠着两舅舅帮忙才把人拉开。

丧事很隆重,邵右清甩钱出了大头,道士和尚请了几拨人,唱唱跳跳整三天,老太太最后也算是风光大葬。

向南的假期已经到了,他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准备回H市,他问邵右清跟不跟他回去,因为他买的是两张卧铺票。

邵右清呆呆地坐在床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向南不逼他,去卫生间洗漱,然后爬上床睡觉,邵右清随后去洗漱。家里刚刚办了丧事,大家都很疲惫,于秀芬连电视也不看了,早早歇下,整个家里死气沉沉。

邵右清进了房间,拍灭墙上的灯,向南感到一具冷冰冰的身体拱到自己的身后,一只手慢慢地摸索着掏进自己的底裤里面,他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25夜

向南可以明显感觉到邵右清的身体由冷变暖,最后在脊背紧贴的地方简直有灼烧感,他那个部位先还半软着,慢慢抬起头来,加上邵右清从后面顶着腿根,他觉得自己简直被架到了烤炉上。

邵右清的手法开始展露娴熟的技巧,这反倒使向南清醒过来,他用手按住邵右清,"阿清,够了,我没有心情。"

邵右清紧贴着他,没听见似的,手上一点没有停下来或者慢下来的意思。

向南扭过头去,黑暗中看不清邵右清的脸,他用一种让对方感觉得到怒气的口吻道:"奶奶刚去世,你怎么就有这个心情?"

"那我应该是什么心情?"邵右清不满地嘀咕,"如果我明天去坐牢,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他那么说,向南又心软了,"说起来,这几天我一直担心警察找上门来,还担心我妈去举报。"

邵右清不屑地"哼"一声,"我又不是杀了人,警察没那么急着找我。全国那么多通缉犯,我还不在H市,你让他们派个人天天蹲在这边,可能吗?"

"奶奶去世的消息他们如果知道,没准要过来看看。"

"有人帮我兜着,没事。"

向南有点不可置信,"代警官?"

"他就一小警察,可没那么大胆子。"

向南不方便问他是谁,在下身一阵紧过一阵的快感中,他语调平缓,"那你能摆得平这个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不想回H市。"

向南感觉到邵右清在后面窸窸窣窣地脱衣服,自己的底裤也被一点一点扯下来,最后两个人都是一丝|不挂的状态,在邵右清又一次握住自己时,他用力地掐住了对方的手腕。两个人在棉被底下无声地纠缠了一番,彼此推搡,小范围打斗,向南突然觉得不对劲,坐起身拍亮了电灯开关,然后把被子一掀,邵右清的左手立刻缩到后面去。

"怎么回事,你的手?"

邵右清的脸上一片杀气腾腾,像一头受着伤且惊恐的猛兽,嘴里道:"没事,没你的事。"

向南缠上他,从他背后扯出了那只左手,只见邵右清修长有力的左手手指,如今少了小指和无名指的两节,断面还很新,一看就是受伤没多久。

"你的手怎么了,谁砍了你的手指?"向南心中一阵绞痛,又怒又急,"你又去赌了?"

邵右清就火了,低声吼道:"在你眼里我永远这么不成器,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是不是?我就非得是被人砍没了手指?"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砍的,让钢丝给拉了一下,机器力道大,一下抠没了,我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是旁边的人捡了手指还给我的。我都回家那么多天了,你竟然今天才发现,可见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邵右清看了看自己变残的左手,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从床头柜上取烟。烟夹在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手指修长漂亮,跟旁边残缺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到厂里去干苦力?还是上工地?"向南把他的手拉过来,小心翼翼看着,想去碰一碰,又怕弄疼了邵右清似的,其实他知道邵右清不会再疼了,但是他疼,心里疼。他也在检讨,是啊,怎么好几天了,一直没发现?邵右清总是双手抱胸,把那只左手插在腋下夹着,他还以为这小子是在习惯性耍酷。可是姥姥去世,他还哪里来的心情耍酷?要到这个时候,向南才回忆起来,每次邵右清都只是伸出他的右手,而他的左手总是紧紧地握成拳头,原来他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向南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那伤口上亲了亲,又含在嘴里。

邵右清这个时候,也开始心疼起自己来,眼睛都湿湿的,"我哪可能去干苦力?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怎么断的嘛……哎,我都不好意思说,说出来你也不信,我自己都不信。大概我这辈子,干的坏事太多了吧,不过我没觉得是老天爷惩罚我,真的。我想他就是不想让我再走以前的老路了,叫我重新做人。医院里的医生说可以帮我接回去,我问灵敏度还能跟以前一样吗,他们说就是样子好看一点,于是我就说那算了。后来我想,坏了,回家你肯定以为我是去赌了,然后让人给砍掉的,果然没错。"

向南道:"你是个左撇子,又喜欢玩牌,这两根手指废了,还能玩吗?"

"玩不好了。"邵右清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不是不让我玩吗?"

向南看着他,"不是因为赌?"

"真不是!"

向南点点头,开始感觉到凉意,然后他拉起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到棉被底下。

邵右清憋得慌了,反问,"你怎么不问我手指怎么断的?"

"等你以后告诉我,现在我不想听,我怕听了心里难受。"

邵右清嘻嘻笑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我一直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奶奶落葬的时候,我都要哭晕过去了,我看你在后面扶着我,你他吗的没人性啊!你是佛性,哈哈!"

向南叹气,"我对她的感情,和你对她,是不一样的,我是难过,但是没你难过。"

邵右清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在你眼里,大概想着人总要老,总要死的,而且她去得很快,没受多少罪。我听说姥爷是死于肺癌,那叫一个耗啊,很作孽,但那时候我还小,完全没印象了。"

他抽完烟,把烟头按灭在床头柜的茶杯里,然后翻过身把电灯关了。黑暗中,向南感觉到他口里新鲜烟草的味道,邵右清吻得很温和,很柔情,似乎仅仅是交流那么简单。

吻了一阵,邵右清感觉不到向南的回应,他索然无味地退开一点,"我明天也要走,不过不是跟你一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努力了那么多年,现在姥姥没了,这个家就真和我没关系了。我总不能说我惦记你表哥,才死皮赖脸回来看看吧?我很累了,我认输了,我不再缠着你了。向南,你自由了,好好过日子吧。"

向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来存着很多话要说,听邵右清这么讲,又忍住了。

或者这样也好。

"向南,跟我做一次,好不好?"

邵右清在等,他想向南也许会跟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温柔但是坚定地拒绝他。结果三秒钟不到的样子,向南湿润的唇颤抖着盖了上来,连同他□而颤抖的身体,一起紧紧贴住了他。

邵右清这一次吓得退开去了,向南正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邵右清重新拉开电灯,翻身下床开始穿裤子。

他走了出去。

向南被晾在床上,觉得自己如同表错情被厌弃的残花败柳。

三分钟后邵右清回来了,他把门关上,反锁,手里拿的是一小瓶于秀芬平时用来擦手的玫瑰香型甘油,那还是过年的时候向南带过来送给于秀芬的,他刷牙的时候一直盯着看,然后浮想联翩。

向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没有想自己等一下要面对什么,反反复复只是一个念头,他很难过,这大概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姥姥没了,手指没了,警察正在抓他,前途渺茫,而表哥永远冷酷无情。向南想过心软,可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对自己说,索性硬到底,最后让他干一次,以后各过各的,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邵右清抬腿上床,向南扭过头,老老实实地背对他。

邵右清把被子踢到一边,他喜欢看向南的身体,在莹白的节能灯照射下,向南的皮肤会反光,剔透得如同精美的瓷器。

邵右清并不急于求成,他紧贴着向南的后背搂住对方,那硬硬的东西就夹在两个人的身体间来回揉搓。手从腰间缠绕过去,握住向南半软的器官,向南还是有顾虑的,那里一直提不起兴致来,邵右清开始有力地撸动,后面有节奏的磨蹭着,当向南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他就是不试图进入。

两个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此起彼伏地喘着,向南只觉得后面呼哧呼哧的热气喷到脖子里,偶尔传来酥麻的疼痛,邵右清轻轻地咬啮吸吮着,并不真的用力,然而绝对饥渴和期待。

就这么做水磨豆腐似的蹭着,邵右清还不时停下来,探头看看向南前面,用他残缺但是仍然灵巧的左手套|弄。向南想,他大概是希望我先放掉,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身体跟着节奏挺动起来,结果背上一热,邵右清竟然先放掉了。

向南不敢笑,擦枪走火难免,尤其是两个人的第一次,但是很快的,他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邵右清把那些灼热的液体刮到手心里,再涂抹到向南仍然硬|挺的器官上,是的,是前面,不是股间那个隐秘的所在。

"阿清?"

邵右清的手开始颤抖,他把床头柜上的甘油拿过来,倒了许多在手心里,然后继续涂抹,直抹到向南那里湿亮一片。

做完这些,邵右清把甘油塞进向南手里,干巴巴地说道:"我要你,干|我。"

向南的眼睛都瞪大了,面部表情已经陷于惊恐。

邵右清转过身去,撅了撅屁股,那个地方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向南跟前,他扭头道:"你怕什么?我改主意了,我想你干|我。"

"为……为什么?我以为……"向南握着那瓶打开瓶子的甘油,结结巴巴不知所措。

"不为什么,我爱你,其实谁干谁无所谓,我就想和你干,既然你不情愿让我干,那我就让你干。我想咱俩分开以后,留下点什么。我要你记得,你一直冤枉我,误会我,你欠着我的。"

向南从后面抱住他,轻轻地亲吻他的后背,"傻子。"

邵右清鼻头酸酸的,不耐烦地吼,"你到底干不干?"

向南不想这样,他宁肯邵右清来干自己,他这算什么呢?自我惩罚?用疼痛来提醒自己过去有多愚蠢?向南现在是骑虎难下,做是错的,不做也是错的,总之莫名其妙他就欠了他。他从来没和邵右清玩过赌局,邵右清就说,你欠了我的。

"还是你干我吧。"向南低声道,有点羞于启齿,不过还是把甘油重新递过去,"你不是一直想的?"

甘油在两个人之间推来推去,邵右清火了,"不要?不要那就拉倒。"

他一拉被子,两个人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向南下面还硬着,湿漉漉,滑溜溜,黏糊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卫生间洗一下,结果邵右清的脸蒙在被子里,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泣。

向南觉得,自己这个混蛋是当定了。

他轻轻地把被子拉下来,倒不是想看邵右清的身体或者表情,而是想着明天涂满被子的甘油,于秀芬看了会不会多想。

他小心地倒出一点在手指上,然后涂抹在邵右清两股之间,再倒出一点,一边转动手指一边插|入前端,每一步都做得温柔小心,比他擦最贵的阻击步枪都仔细。

邵右清渐渐停止了抽泣,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然后翻过身趴在那里。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邵右清没吭声,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向南把两根手指同时插|进去,"疼吗?"

"你磨磨唧唧,有完没完,快着点来吧。"

向南没理他,继续开拓,一边抱怨,"套套都没准备。"

邵右清下巴搁在枕头上,满不在乎道:"我就不喜欢那玩意,尤其第一次,用了就好像不是第一次一样。"

向南没觉得第一次有多么重要,不过如果是唯一一次,或许没有任何阻隔的感觉更好一点,不是生理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

"我进去了。"他试探着把前端挤进去,穴口很窄小紧致,邵右清疼得全身绷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也觉得疼。

邵右清没有吭声,抵御住了一开始的疼痛以后,他很快放松身体,催促道:"用点力。"

向南抬头望天,怀着复杂的心情将自己整个儿推入,里面滚烫而灼热,几乎让他哀号出声,当然,不是难受,而是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妙。所以有些人沉沦欲海,纵情声色也是有道理的,这极致的享乐谁不喜欢呢?

向南开始缓和地抽-送,非常温柔,温柔到仿佛舞会上邀请淑女跳华尔兹,彬彬有礼,邵右清几乎想在下面咒骂,他要的是贯穿,是疼痛,是惩罚,是发泄,当然这些向南不会给他。

"你都快干得我睡着了!"他抱怨。

向南直翻白眼,他想骂邵右清骚,或者贱,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邵右清只是在发脾气。

向南加大了幅度,尽管如此,还是趋于缓和。

邵右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声,突然一把掀掉向南,然后把人扑腾得仰面朝天。向南见他欺身压上来,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这边还没做准备工作,行不行啊?

邵右清跨坐到向南身上,自己把那玩意送了进去,向南的脸涨得通红,他是替邵右清脸红,脑子里突然想,他这是跟别人学来的吧?而且是那些很奔放的,很热情似火的卖笑为生的人。

邵右清一上一下地动着,灯光在向南脸上晃动,直晃得向南头晕眼花。向南耳朵里听到邵右清齿间"嘶嘶"吸着凉气,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爽的。他试探着摸了摸邵右清前面,那地方绵软无力,于是他想,其实他很疼吧,他就是借疼痛来缓解压力发泄痛苦。

向南身体一紧,轻轻哼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邵右清的大腿,"行了,我好了。"

邵右清并不急着下来,他颓然倒下,趴在向南胸口一动不动,单是静静地听着向南胸腔里并不多么激烈的心跳和呼吸。

半晌,邵右清从向南身上爬下来,低着头在那里清理。向南突然觉得很难过,伸手过去要帮忙,结果邵右清打掉了他的手。

"我刚刚趴在那里听到了,它跟我说,它不爱我,对不起。"他站起身,开始迅速地套上衣服和裤子。


26挽回

"再见吧,表哥。"邵右清俯下身子,最后亲了一口向南,他来的时候就背了个空瘪的包,这次依然是什么也不带地潇洒离去,背影决绝。

向南要到外间防盗门跟着碰上,才猛然从床上蹦起来,他慌里慌张地套上衬衫和长裤,提起外套就追了出去。

邵右清跑得太快,竟然一下子就没了人影,向南探头朝楼下看看,影影绰绰的小区里也不见有人走过的样子。

"阿清!"

这声音从楼道喊到外面,立刻消散了一样,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也由于空旷而变得单薄。

向南觉得他也许会耍小聪明,不往下跑,反往上跑,索性先追到天台,只是邵右清玩牌向来是老手,向南无论如何都玩不过他。

"阿清!阿清!"

向南一边喊着,一边东张西望,确认天台和水箱后面都没有躲着人,他心里狂跳起来,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次没能把邵右清追回来,也许真的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邵右清走出去的样子,就仿佛他永远不准备回头一样。

向南重新下楼,路过自家门口,于秀芬披了衣服走出来,"怎么了?闹腾什么?"

"我们吵架了,他发脾气。"

"怎么会?你劝他自首去了?"

向南没功夫回答她,匆匆跑下楼去,他知道邵右清还没跑远,这个点上出租车不会刚好路过,他也没听见汽车引擎声,也许邵右清正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甚至趁着向南看不见,还在抽着烟吞云吐雾。

"阿清,你出来,我知道你还在。你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信任你。可是你也错了,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于秀芬走到阳台上,看着向南在楼下对着空气大吼,她皱着眉头不吭声。

向南抬头看见她的身影,咬着嘴唇,那种压抑和憋闷让他喘不过气来,然而邵右清一走了之的可能性摆在跟前,又使他强烈恐惧。

"阿清,外面冷,跟我回家!"向南的语调近乎哀求。

寂静的夜里,只有零星的虫鸣,没有脚步声,没有邵右清。

于秀芬在楼上喊道"他都那么大的人了,没事的,你先回来吧?"

向南抬头,"不,我出去找找他。"

向南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个点小区的侧门都关上了,他绕到大门口,靠着传达室的墙根等着,他不相信邵右清已经出去了,他要在这里等。小区是旧小区,虽然有传达室,但是空无一人,向南穿得不多,抱着手臂来回踱着,后半夜的露水开始打在头发上,他觉得冷,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凉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混蛋,没人用枪指着他,但是他竟然真的把邵右清干了。他对他的身体有**,不然一个正常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怎么硬得起来?他觉得自己虚伪造作还成天假装无辜被动,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向南深刻地自我检讨,并自我厌弃。

如果没有邵右清,他会怎么样?在H市挣扎,过着外人眼中体面的生活,车子房子是早晚的事,然后找一个一样体面的女人,也许还是个医生教师之类的,没滋没味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那没什么不好,他以前就这么设想的,可是那也是在挑不出多少好来。

他是有多么愚蠢,才会一再退让一再躲避?

他单是觉得邵右清就是胡闹,就是乱来,他不真心,对着谁都没有信任感,他讨好人巴结人全是有目的的,手段高明技巧熟练。至于他对自己,不过是征服感,如果自己陷进去,最后只会落得可笑的下场,并且很可能回不了头。

他不会蠢得要去试一试毒品是什么味道,而邵右清就是一剂最可怕的毒。

可是现在,向南犹豫了。

向南在小区门口守了很久也没见邵右清的影子,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果然没一会儿有个市内电话打过来,邵右清说他正在火车站,马上就要坐车离开,让向南不要再找他了。

"阿清,别走!我对你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我一直很犹豫。"

邵右清在电话里冷冷地道:"我知道,我无牵无挂,无论做什么也没人管着我,你不一样,你可以不顾忌自己,但是你总要顾到别人。所以我想通了,就这样吧,刚刚我很愉快,谢谢你。"

电话挂断。

向南一边回打电话,一边跑到街上拦出租车,过了一会儿有人接了电话,说这是小卖部公用电话,让他别打了。

向南看着凄清的街景不断倒退,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这个城市很小,不如H市那样热闹,尤其这样的后半夜,街上根本碰不到什么人。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跑到候车室里一看,椅子上三三两两零星地躺着一些旅客,他们头枕着行李睡觉,乱糟糟的头发和疲惫的神情,连靠墙坐着的乞丐都神情漠然,懒得上前。

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邵右清的影子,检票员拦着他,不让他过去,他说赶时间,准备先上车再补票,检票员告诉他,前一班火车刚刚开走,下一班要早上7点才经过。

向南转过头看看,通道口可以望见空旷的月台,风从前面吹过来,他迎风而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向南回到H市,主动跟代警官联系,问了邵右清的案子。

代警官说他现在不负责这个案子,不过如果有邵右清的消息他会告诉向南一声。

过了一阵子,网上通缉犯的名单里删除了邵右清的资料,向南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统共就认识代警官这么一个知情人,只好又打电话过去打听。代警官先是疑惑着问,"你是谁?"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在向南再三解释后,他又冷淡地说,"哦,是你啊!"接着支支吾吾一阵,最后说,"我这会儿正开会,等一下再打给你。"

向南等了一个小时,代警官的"会"还没有开完,他知道人家是不愿意管这个事了,没准因为过去和邵右清有点交情,正想撇清关系。

他恬着脸,生平第一回买了两条烟,又用信封包了一点现金,后来想想现金人家怕是不敢收,自作聪明地跑去一个健身中心办了一张年卡,然后约了代警官见面谈。

代警官很干脆地回绝了,说他正在外地办案。

向南一筹莫展,其实送红包这种事情,没有熟路子,谁敢要。他也知道邵右清的案子,光代警官一个刑警,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然而不找他,又能找谁?

他终于品尝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

他坚持不懈穷追猛打之下,终于在一个下午到刑侦大队门口逮住了代警官,代警官一身便衣从里面走出来,一看见传达室门口的向南,几乎掉头要溜。

向南赶紧装着亲热大喊,"哎,老代!找你呢!"

代警官知道跑不掉了,歪着头哭笑不得看着他,"老代?叫得还蛮亲热的啊!"

向南脸上微微发红,腼腆地赔笑,"你故意躲我,不那么叫,你能理我?"

"没有故意躲你,真没有!"代警官走过来,随手递上来一支烟。

向南不抽烟,可是犹豫了一下,就接了过来,"也没别的事,阿清出了那个事,大概是怕丢人,一直没跟家里联系。前阵子他姥姥去世了,从小把他带大的,特别亲,他打击也挺大,我怕他想不开,做傻事。"

代警官眯着眼睛看他,笑得很不怀好意,"哟,早知道,当初阿清回去奔丧,也没见你打电话报警。老向,没有大义灭亲的觉悟啊!"

向南被他挤兑得不行,代警官哈哈大笑起来,"不开玩笑了,邵右清那事已经了掉了。"

"啊?"向南愕然,"了掉,什么叫了掉?"

"交了一笔子罚款,就没事了。"他凑近了向南,低声道,"都是走的法律程序,你别想歪了。至于他为什么不跟你联系嘛,我实在是不知道了。前两天我还遇上他,我说你表哥到处找你呢,你猜他怎么说?"

向南一颗心略略放松下来,几番悲喜,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心情问了,他苦笑,"这么说,是他让你别理我?"

"哎,你怎么知道?"代警官呵呵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粗硬的发根,烟雾从嘴里鼻孔里直冒出来,"看来你们是闹不愉快了。不过也别着急,自家兄弟嘛,没有隔夜仇,是不是?"

向南附和着点点头,突然想到,这个代警官是没文化还是不在意,分明俗话说的都是夫妻没有隔夜仇。不过他马上否认了这个念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了。


27流浪的心

向南没打听到邵右清的住处,甚至连电话号码也没能套出来,代警官是职业套口供的,只有他想告诉向南的时候向南才可能知道,可是出于兄弟情谊,他不能说
代警官念他一片诚意,告诉他邵右清如今在"金碧辉煌"替人看场子,末了还提醒向南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那个KTV是出了名的乱,在这种地方看场子,就不仅仅是卖力气,而是卖命了。邵右清一贯手很,能打,加上认识的人多,做这样的事他倒是可以胜任。但是正正经经了这么多年,重新到这种**,不是去消费,而是去看场子,向南想想都觉得心酸。

当天晚上向南就去了"金碧辉煌",天色刚刚暗下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色美女摇曳生姿地从侧门进去准备上班,他夹在中间一起走进去,一个穿着花哨工作服的年轻男子上前来将向南打量一番,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新来的?你怎么穿成这样?不过气质倒蛮好!"

向南满脸通红,知道对方误会了,他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往好听了说叫"乖",往难听了说叫"土",这个样子孤身前来还不走正门,的确不像是找乐子的。他说他找邵右清,对方道:"邵哥在前厅,你应聘的话找陈经理。"

向南说他不是应聘的,他是邵右清的表哥,有事找他。

对方一听,赶紧殷勤起来,"我带你去前厅吧。"

向南在对方的带引下绕到前厅,看见几个西装革履别着对讲机的小哥正交头接耳聊着什么,里面并没有邵右清。正要打听,有人从二楼跑下来,边招呼道:"阿凯,趁着客人都还没来,你先去叫两车人,在后面守好,今天晚上恐怕……"

话还没说完,他看见向南正好站在那里,愣了愣,随即脚步变缓慢慢踱下来,脸上笑得流里流气,"先生这么早来?你怎么面如土色的,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不用慌,不是打架,消防演习。"说着冲后面的几个伙计挤眉弄眼,"是吧?什么事也没有。阿良,还不赶紧带客人上去,陈经理不在这里,你就一点眼力劲都没了。"

刚刚带路的小哥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邵右清的样子,明显是装不认识,别这殷勤没献成,给自己惹来麻烦。

"邵哥,这人自称是你表哥,所以我才带他过来……"

邵右清拍了拍他的脸,"下次有人说是我亲爹,那你还不要抬着轿子把人送过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抄了家伙来砍我?"

那小哥尴尬不已,邵右清"噗嗤"一笑,"好了好了,这还真他吗的是我表哥。表哥,有何贵干?"

"阿清,我有话和你说,能单独谈谈吗?"

邵右清看了看表,"上班时间啊!走不开。"

"我等你。"

"我通宵。"

"通宵我也等。"

邵右清摇头叹息,"你先回家吧,今天真的不方便。"

向南急了,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等会儿真的要打架?"

"不一定打得起来,我已经找了人出面摆平。"

向南坚持,"我等你。"

"总不能在这里等吧?"邵右清翻了个白眼,回头对那带人过来的小哥道:"阿良,你把他带到对面酒店,给他开个房。"

向南握了他的手不放,邵右清低头看看,颇为不耐烦,"别在这里给我添乱好不好?"

这话一说,向南就老实了,乖乖地跟着阿良到对面开了个钟点房,这边的酒店和KTV完全是搭配着做生意的,楼道里灯光暧昧温暖,向南只觉得每个人的脸都照成了红色。

等到后半夜三点多,对面的灯墙依然金碧辉煌,不知道里面闹成什么样,邵右清倒是提前回来了,向南开着灯靠在床上打盹,听到门口有声音,立刻起身。

"没事吧?"

"没事,摆平了。"

邵右清说是这么说,可是西装肩胛处给扯开了一道口子,腮边显然挨了一拳头,样子有点狼狈,并非是完全没事。他看着向南,一把甩掉外套,自上而下慢慢地解开衬衫扣子,然后笑道:"表哥是对我念念不忘吗?那咱俩再睡一次吧。"

向南看见他锁骨以下显然挨了一棍子,略微红肿,等一会儿恐怕要浮出长长的一道,他伸手想去触摸,又怕弄疼了他,只低头帮他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回去。

"你住哪里,回家我给你擦点红花油。"

"不用了。"

"你过去对我好,可是我不领你的情,我想那种被人拒绝的滋味你尝过的。"

向南这么一说,邵右清的眼睛顿时红了,他猛地推了向南一把,见向南打了个趔趄而没有摔倒,他索性又推了向南一把,向南跌到了床上。

邵右清没有扑上去,虽然他第一反应是扑上去,他在床沿上坐下来,非常伤心地默默垂泪,然后道:"你走吧,我现在混成这样,不想见你,等我混出息了再去找你。"

向南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更加像个鸡窝,"邵哥现在多威风,小弟一大群,说叫两车人就叫两车人,你还想混成邵逸夫?"

邵右清"噗嗤"一下,哭笑不得。

向南见他笑了,知道他已经没有那么拒绝自己,"走吧,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邵右清扭捏起来,"过两天吧。"

"很乱是吧?单身汉哪有不乱的。"

"你住的地方总是很干净。"邵右清摇头,"其实也不是乱,是太寒酸,两室一厅跟人合租,旧房子旧小区,厨房客厅和卫生间都没有窗户,暗得不见天日的。我没什么存款,为了交那笔款子,就把我的车子卖了。"

向南走过去拉他,"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宿舍就不寒酸,当年让你给挤兑得,还不是多少年这么住下来了。"

邵右清还是扭捏,半推半就地往外走,"比你的宿舍还要寒酸,真不行,让你看笑话。"

"你觉得我会笑话你吗?"

邵右清低着头,默默到楼下前台结账,两个人到外面,也没有拦出租车,就着路灯灯光慢慢往回走,直走了半个多小时,从繁华店面的一个不起眼入口走进去,七拐八弯的,终于到了邵右清租的房子跟前。

小区是真旧,没有像样的设施,更毋庸提绿化和保安,只是好在离邵右清上班的地方近,他开玩笑地说有时候在睡觉,要出了什么事可以五分钟内赶到。

打开门来,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邵右清提醒向南小心,说是客厅连着厨房的灯都坏了,一直没有修。

饶是如此,向南还是踢倒了一个凳子。摸着黑进入卧室,一阵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床头柜上叠着没有扔掉的几个泡面盒子,还有两个快餐饭盒半开着,才吃了一半,如今已经凉透变味。

向南从柜子边上拿了个塑料袋,把这些垃圾装起来,看到桌子边上有打火机,顺手抄起来走回外面客厅,对着灯头照了照。邵右清坐到床上,双手撑着,耐心等待,本想找根烟抽,叼到嘴上了,才发现打火机被向南握在手里,他也不恼,要笑不笑地仰头看着灰扑扑的天花板。

向南回来环视一周,把橱柜上束之高阁的台灯拿下来,卸掉灯头,没一会儿,客厅那边就传来温暖的灯光。

他走进来把打火机扔还给邵右清,道:"明天去买个亮一点的灯,今天先对付着用用。"看见邵右清开始点烟,他好声好气地劝:"你少抽点烟吧。"

"没事,牙抽黄了,我正考虑去做烤瓷。"

向南摇头,"不是说你牙黄,对肺不好,你也能去换个肺不?"

邵右清笑着把烟吐成非常好看的一圈一圈,向南正在这个圈圈里。

"如果不是为了睡觉,那你找我干嘛?"他老没正经地说道。

向南走过去,也不强行夺他的烟,只是试探去摸他半残的左手,"你搬过来和我住吧。"

"上班不方便。"

"那就换个工作。"

"没文化,找不到体面工作。"

"我养你。"

"你那宿舍,跟我这里也差不多,还好意思说养我。"

向南并没有羞愧,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他的手掌,"条件是不太好,不过又不用付房租,还有我照顾饮食起居,打扫卫生,怎么样,考虑一下。"


28相濡以沫

对于搬过去一起住的建议,邵右清是十二万分的愿意,他扭过头去窃笑够了,这才抹了一张扑克脸转过头来,"我可能长期找不上称心的工作,你不能跟女人似的嫌我。"说到后半句,脸上已经绷不住,咧开嘴笑出来。

"我是知道你的,你可能几年里都没什么起色,也可能一夜暴富,我习惯了。"

邵右清唉声叹气,"也可能永远富不起来。"

"那我养着你呗,你总不至于跟女人似的要我供房养车。"

邵右清已经站起身拉开柜门准备收拾衣物,同时还在装模作样,"那时候我是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再见你的,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向南知道他又在撒娇了,于是配合着念台词:"算我求你,不是你要回来的。"

"得了,你真当我是小娘们儿,还跟你玩窝里横。"邵右清欢欢喜喜地往他的旅行袋里一件一件地丢衣服,"我今天就搬过去成吗?"

向南知道他一贯来去如风,挠了挠发根,"可以是可以,你这边的工作不需要交接一下?"

"我本来就只打算做到这个月底,挣得还不如花得多,没意思。"说到这里他赶紧解释,"哎,我不是说我能花,主要是没个人帮我算钱,你知道我的,钱到我手上打个转,跟长着翅膀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以后你帮我管钱好不好?"

向南一味地笑,"小钱我会管,大钱你自己管。"

"多小算小,多大算大?"

向南想了想,"五百万吧。"

"啊哈,楼下有卖彩票的,去买一张,我觉得我今天运气特别好!"

"行是行,可这个点,哪有人在卖彩票?"

邵右清来了精神,天还没有亮,他毫无睡意,一心要去买彩票。"那我们等会儿下去,你饿不饿?"

向南不饿,问题是,邵右清饿了。

向南知道他那么问,肯定是自己饿了想吃东西,本想随便煮点东西给他吃,问题是厨房里连方便面都没有了。两个人于是收拾了一下,到街上找通宵营业的餐饮店,凌晨时分夜凉如水,一件单衣稍稍偏冷,不过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人,也就不管这么多了。向南现在工作时间很固定,不常熬夜,更不可能凌晨四点钟在街上暴走找吃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对于邵右清来说大概是家常便饭。他想了想将来,不禁忧愁,以后他们是谁改变谁多一点。

邵右清饿狠了,进了一家面点要了两碗面,本来是他一碗向南一碗,结果他一口气呼噜呼噜吃完,向南才刚刚动筷子。

向南就把碗推过去,邵右清不客气,端起来就吃,连汤都喝得见底,直吃得满头大汗,最后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吃完面条,邵右清就忘了买彩票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到39所职工宿舍向南的那张床上去睡。

两个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向南的住所,邵右清往床上一蹦,四仰八叉地伸展手臂,他颇有二万五千里长征终于走到头的胜利感,扭头看看向南蹲在那里收拾他那些揉在一起的衣物,他恨不能把人抱起来抛上半空。

"明天我给你弄个衣柜,你看阳台要不要吊个沙袋,这里没有地方给你放跑步机了,你凑合一下。"

邵右清本想说表哥我们可以用床上运动代替,怕吓着向南,这句话咬在了嘴里。

"你等一下还上班吗?"

"上啊。"

邵右清招招手,语调暧昧,"上班还是上我,你考虑一下。"

向南一愣,等消化过来,气得瞪了他一眼,"你少他吗的贱!"

邵右清于是扑过去,将人连拉带拽地压到床上,"那换我上你。"

向南被他压得死死的,他虽然也高,而且体型偏瘦,明显没有邵右清结实,所有挣扎就显得很徒劳。邵右清微微喘着,很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向南就觉得自己大概是引狼入室了。

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邵右清极其温柔地低头亲吻,长时间的唇齿相抵,气氛微妙而甜美。

向南颇有点尴尬,"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准备,你上次留在我这里的那什么,我给扔掉了。"

邵右清笑得憋不住,"怕我吃了你啊?放心,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品尝。"

向南见他那么说,知道危机警报已经解除,不过也不能招他,只是懒洋洋打个哈欠,"我睡上个把小时,等下去上班才有精神。"

"嗯,你睡吧。"

向南还被他压着,推了推,没推开,好脾气地抱怨,"这样我怎么睡?"

邵右清乖乖地滚到一边去,帮着关掉电灯,不过他一翻身手脚还是缠着向南,哄孩子似的拍拍向南的背,他柔声道:"乖,睡吧!"

向南实在是有点累了,就这么和衣躺在那里,闭上眼睛打盹。

才刚刚睡着的样子,他就又给吵醒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邵右清正在摆弄他,向南翘起头,"你干什么?"

"没事,给你脱衣服,这样睡不舒服。"

向南于是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下身给撩起了一把火,涨痛得难受,向南闭着眼睛吼,"你他吗的给我睡觉!"

"你睡你的,我跟小南南玩一会儿。"

向南张嘴想骂,邵右清已经在那里折腾上了,于是骂声变成了低低的呻吟。

放掉以后,向南是彻底没脾气了,他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然后在手机的音乐闹铃中惊醒,急急忙忙爬起来洗漱。

邵右清用手支着下巴,优哉游哉地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碌,在镜子跟前整理衣领,"晚餐我想吃土豆炖牛肉,还有蒜泥茼蒿菜。"

向南翻了个白眼,不过没有瞪邵右清,邵右清全身上下光溜溜,只腰间围着一条薄被子,两条长腿露在外面,毛是黑森森的,皮是白莹莹的,对比明显,他这个样子向南懒得去瞪他。所以出门以前,他没好气地哼一声,"要吃自己去菜场买。"

邵右清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伸个懒腰起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很是得意。

外出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他坐在厨房边的餐桌前边吃他的不知道是早餐还是晚餐,边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考虑以后,他决定先给自己放放假,什么也不干,等着向南来伺候自己。

早上向南的室友出门,邵右清还在酣睡,所以不知道家里多了个住户,等到傍晚向南和他一起下班回家,他已经在途中获知了这个事。

这位室友听说过邵右清的一些事情,知道他曾经开着宝马车很是风光过一阵子,如今竟是一无所有住进职工宿舍来,便颇为感慨。

"他们这样的人,大起大落的,过日子很刺激吧?"

向南嗯了一声。

室友见邵右清穿着一条裤衩,光着上身在宿舍里打游戏,一边不住地骂着脏话,摇摇头,"风光的时候很风光,落魄的时候是真落魄。"

向南仍然是嗯了一声。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邵右清闲出屁来,不过仍旧不准备去找工作。

向南不是不愿意养他,只是不想看他这个样子,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他有什么打算。

邵右清是一点也不敏感,自尊心也不受伤害,大言不惭,"小钱赚起来没意思,我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要就赚大钱,不然我宁肯在家里呆着,除非你不肯养我了,把我赶出去。"

向南是决计不会赶他走的,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而已,养着就养着呗,两三个人吃晚饭还更热闹一些。

倒是向南的室友看不惯,"就是去送送外卖都可以啊,现在快递小哥可来钱了,总比这么窝在家里强。这人的惰性啊……"

向南没理室友,同时跟邵右清说了搬家的打算,他不想邵右清受这种闲言碎语的叨扰,他这个表弟其实没有那么粗神经,相反,他很敏感。

说到搬家,邵右清就来劲了,果然他也是嫌弃这个地方的,向南就见他一趟趟地跑出去,房子没找着,他找了份装修工人的工作。

向南其实有点心疼他去干这种苦差事,可是他没读过多少书,只能去卖力气,难不成还卖身?

装修完一个房子,邵右清重新失业,他说老板拖欠工资,他不想干下去了。

不干就不干吧,向南想,就当娶个老婆是家庭主妇,邵右清有一点好,他宅在家里的时候不会乱花钱,也不出去惹事。

而且天气转凉,晚上抱着邵右清睡,又暖和还不上火。

邵右清对他是有**的,可是他坚持不走后门,反而向南有时候来了兴致,他贱兮兮地撅着屁股让向南上来。

向南对于这个事,有的时候自然是好的,没有也无所谓,有时候做完了,他会好奇,"有快感吗?"

邵右清盘腿坐在那里,翻着白眼搜索着措辞,"向南,你有没有观摩过这种类型的片子?"

向南脸一红,"有看过。"

邵右清一拍大腿,"你都学的啥玩意啊,温温吞吞,做得我几乎要睡着了。"

向南很羞愧,"我是怕弄疼你了。"

"起初是有点儿疼,后面就好了。"

向南答应下次试试给力一点的,可是真到那时候,他不是使不上力气,而是觉得这样子对表弟施暴,实在太禽兽了。

"要不,你来试试,我给你上?"向南很大方。

邵右清摇头。

"为什么不?"

邵右清道:"其实刚开始那几次,是真疼,我怕你吃不消。"

向南的愧疚于是更深了,"你都受得了,凭什么我受不了。"

"不一样的,我舍不得动你。"

"真不想要?"

邵右清还是摇头。

向南火了,"那就拉倒,我还那么贱得求着你上我?"

邵右清也火了,不知道是真火还是假火,他很凶地扑上去,"你的意思是我贱?这可是你招我的!"


29东山再起

邵右清扑是扑了,胡乱摸两把也就消停下来,最后作势隔着衣裤顶了几下,意犹未尽道,"我还是舍不得。"
向南心里一阵感动,他想他这是有多爱自己,一点罪也不愿意让自己受。

"一辈子这样也行?"

邵右清想了想,"时机不恰当。我希望能在宽敞的大房间里,席梦思上铺着质地上好的床品,要白色的,做完以后能躺在按摩浴缸里泡一泡。睡到第二天早上,从窗帘的缝隙里漏下阳光来,那阳光还要带着窗外树叶的剪影,碎成一圈一圈的圆点子,落在俄罗斯铁木地板上。"

向南摸摸他的后脑勺,"韩剧看多了,我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少女心。"

邵右清把他按在床里一阵揉搓,那根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向南腰间,他忍得很痛苦,偏偏硬着头皮忍下来。两个人缠在一起,皮肤接触的地方如同过了电似的,邵右清有一身腱子肉,但是因为身材高挑,穿了衣服看上去并不多么壮。向南觉得他非常英俊,心底暖洋洋酥麻麻,他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

这一年年关,向南跟邵右清一起回的家,在面对于秀芬的时候,向南心中十分忐忑,他知道做妈的不清楚,她一旦清楚,大概就要家无宁日了。

邵右清摸透了他的心思,剥着手指头道:"向南,你今年多大了?"

向南见他明知故问,"怎么?"

"你跟舅妈说,H市的男人都是四十而立不就完了。"

"那到了四十岁怎么办?"

邵右清点点头,"要不,我们去山里买两个姑娘回来?"

向南揍他,"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邵右清一边躲一边笑,"其实我不介意你结婚的,真的!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希望我们各自组成家庭,有自己的孩子,至于女人,我也没准备欺骗谁,只要明码标价,有的是女人愿意给咱们生孩子,你急什么?"

向南觉得鸡同鸭讲,索性不深入这个话题,至于于秀芬那里,拖得一年是一年,如果邵右清不是邵右清,这个问题也许可以坦诚一点,偏偏是邵右清。于秀芬要知道了,恐怕会拿刀砍了邵右清,她一向觉得邵右清不是个好东西。

吃过年夜饭,几乎没怎么走亲戚,向南借口单位里忙,就匆匆赶回去了。倒是邵右清,和老家的一帮子兄弟联络感情,约着打了几宿的通宵麻将。

他临走还来吃了一顿饭,嬉皮笑脸跟于秀芬道:"舅妈,有好姑娘不要光想着表哥,也给我物色物色人选啊!"

于秀芬道:"你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眼高于顶,比向南还难伺候。"

邵右清不搭腔,心里有一种偷了人家宝贝的得意劲。

回到H市,邵右清精心策划了一个情人节,他蒙着向南的眼睛把他带到一个地方,等揭开黑布的时候,向南眼前出现了精装修的四居室,主卧和书房还是带一米高的错层,每一个房间的每一盏灯都打开着,偌大的房间简直有了灯火辉煌的感觉。外面湖光倒映着月色,碎成一点一点,晃在露台的竹篱笆上。

"软装修还没搞定,其他我就自作主张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家具好不好?"邵右清一脸邀功的表情。

"怎么……"向南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你忘了,当时我要了两套房,其中一套在你名下,后来房子车子都拿去抵债,你名下那套算是保下来了。"

"我都没有办过任何手续。"

"那没关系,我自然搞得定。"

向南摇摇头,"我不能接受。"

邵右清笑,"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给你。"

向南一愣,没想到邵右清竟然这么说。

"房子咱们还住着,不过我想拿去抵押,贷款做生意,好不好?"

向南失笑,"当然可以,本来就不是我的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他又回过头来斜睨着邵右清,"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这事想了很久吧?"

邵右清搔搔头皮,故意装出清纯可爱的模样,"其实脑筋一直动在这上头,轻易是不想出手,正好最近逮着了机会。你还记得廖总吗?他在开发区那边还留了一个厂,那案子查来查去,那个厂一直没人敢接手,趁着便宜,这里面的猫腻我也清楚,所以我想接手。我实在没有别的东西拿来翻本,只好借这个房子一用。哎,我觉得我挺不要脸的,就好比给你看个好东西要讨好你,回头又说不是送你的,就借你玩两天。"

向南也没问他要做什么生意,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也知道但凡邵右清出手,恐怕不是很干净,邵右清曾经说没有一个行业可以不靠暴利赚钱。向南不敢苟同,可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加以反驳。

"只要生意上轨道,债很快还清,这房子就不用腾出来。"邵右清另一半话没说,如果弄个不好,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当然这种乌鸦嘴就不必开口了。

向南东张西望,"你前阵子就在装修这里?"

"嗯,装修这个东西我觉得也挺好玩,本来要拉你一起,太想给你一个惊喜了。你看这边的地板,那些工人干活真糙,木板不按颜色给我乱码,我让他们返工了三回,那工头都要哭了,说接我这一单生意只赔不赚。他是跟我哭穷,以前廖总的别墅就是他装修的,活还不错,就是爱贪小便宜,所以永远是个小包工头。"

向南笑着摇头,"你别小看人家,恐怕工资是我好几倍。"

"黑心钱嘛,谁不会赚。再说你不是一直跟我灌输,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向南看他志得意满,也就不跟他酸了,倒显得自己很不上道。

邵右清拉着他进了卧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打了个地铺,但是那被套簇新簇新的,远远望过去一色儿洁净的白,仿佛一大团云朵。看样子是邵右清刚刚准备好的,一次都没有睡过。

"在这里做,肯定很带劲吧?"邵右清语气撩人。

向南被他逗乐了,突然使力将邵右清一把推倒在棉被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滚做一团,滚了没一会儿,同时安静下来。

向南在邵右清嘴上啄了一下,"要不你在上面,试一试?"

向南以为邵右清仍然会纠结一番,结果他对着自己狂啃起来,于是他想,"这小子的准备工作终于是做足了。"

邵右清从枕头下面摸出了套套和润滑剂,体贴地问道:"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向南哼一声,"完了还要再洗吧?"

邵右清生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就是就是,多麻烦,做了再说。"

*********河蟹期间,这段先欠着吧,大过年的,要是因为这种事被请去喝茶,是吧?*************

邵右清抵押房子得到的钱,真正投在厂子上的,在向南看来,怕是一毛钱都没有。他买了一辆豪华配的奔驰760,然后开着车子到处送钱再借钱,抵押房子的钱要开这种规模的厂,几乎是杯水车薪,他得搞更多的钱,很多很多的钱。不管怎么说,最后工厂里水电一通,第一条生产线就开工了。

向南想过辞职去帮忙,邵右清道:"没你的事,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箩筐里,你忙你的。"

不过在安装设备的时候,向南曾经被当成技术顾问请去车间里看过,机床是进口的德国货,生产出来的东西是国内最高端的一等品,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下半年。

这一次,向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邵右清是个人才!

向南在厂子里这么转了一圈,皮鞋上都没蹭到泥点子,回头邵右清就给他开了一张工资卡,特聘技术顾问第一个月的月薪二十万已经打在户头里。

他厂里的高级工程师月薪也不过两万余,向南受之有愧,邵右清满不在乎,"我现在是邵总,让你拿着就拿着。"

向南心道,也是,帮他存着吧,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兴许这钱还够邵右清回老家弄个店面,卖卖水果什么的。

第一批货卖出去,钱一到账,邵右清不是去还贷款,而是买了一辆悍马,向南看见他戴着墨镜穿着风衣,脚蹬高帮的山地靴从车上跳下来,不由冷哼一声:暴发户!

邵右清穷奢极侈胡闹了一阵,开始请飞机教练,盘算着上天。

向南心里很不安,他觉得邵右清其实也有那种不安的感觉,有时候他好声好气地说话,邵右清会突然之间发脾气,莫名其妙发完,晚上到了床上又跟他道歉,死皮赖脸求欢。

有一段时间邵右清特别喜欢在上面,当初这种局面刚刚扭转的时候,他几乎比向南还温吞柔和,做起那事来彬彬有礼,搞得社交礼仪一样绅士化。后来他有钱了,忙得天天在外面跑,向南几乎有一两个月见不着人,有一次半夜睡得正沉,邵右清摸到床上来,也没什么前戏就硬生生地要顶进来。

向南皱着眉头忍过最初的不适,起初那几下还节奏缓和,邵右清见他一派淡然,突然发了狠深深地捣入,凶猛地戳刺。向南痛得往前爬了两步,邵右清将手臂从向南腋下穿过去,扣住双肩,把人抓回来压在身下尽情地干了一通,是真正地干,操。

完事了以后,向南趴在床上几乎半死不活,他扶着腰,简直觉得五脏六腑给捣烂了!

邵右清抽着烟,悠哉悠哉拍着向南光滑的脊背,"带劲吧?你刚才一个劲儿求饶,呵……"

向南背过身去,他是真的求饶,不是假的,他知道性可以让人欲罢不能,让两个灵魂得到更高层次的升华,但是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发泄。

邵右清变了吗?也不是,他原来就是那样。或者是自己的期待度太高。

向南试着体验□,结果那□总是跟海浪一样让他有没顶之灾般的绝望感。

他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个直的,他现在对女人已经没了那种兴致,他是真的爱邵右清,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或许还是在钱上头。

首先这钱来的不应该这么容易,如果这么容易,那其中肯定有猫腻。邵右清过去把不少有权有势的人拖下水过,他抓着人家的把柄,不可能不利用,这是一群互惠互利互相捆绑狼狈为奸的亡命之徒。另一方面这钱来的太快,人一下子难以适应,仿佛站在最高的山岗上看风景,很美,然而风一刮,就会掉下去。

他觉得有必要和邵右清好好沟通一下,另一方面,他又不清楚该怎么沟通。


30水到渠成
房间里一瞬间极静,于是呼吸和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四平八稳,向南觉得脸上热烘烘的,"把灯关掉吧。"

  "不。"邵右清的手坚定地伸过来,试图解开向南身上的束缚。每一个细节他都考虑到了,窗帘用的是厚重的南美麻料,颜色也是向南最钟爱的绿色凤尾葵。有了这样安全的阻挡,屋内屋外,是不一样的□,互不干扰。

  房间里很温暖,与窗外寒气逼人的早春完全是两个世界。羽绒服在进屋的时候已经脱掉,他们穿得都很少,但是邵右清的手指挖来挖去,竟然没有成功解开向南腰间的扣子。
  他自嘲,"我的手算是废了。"

  向南温暖干燥的手包住他左手的伤处,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安慰性质的吻,在这个细细碎碎的吻中,向南低头无声地帮助邵右清去解那个的确稍嫌紧的扣子.
  邵右清迫不及待地把手探入,摸了摸向南半软的器官,向南的身体在任何时候都不具有侵略性,即使那个地方勃发坚硬的时候,形状也很美好,丝毫没有狰狞的感觉。
  向南配合地来脱邵右清的裤子,这一次邵右清却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的那个玩意在底裤下撑起老高,想到它等一会儿要暴露在向南跟前,而且也许还有点丑陋,以前在女人跟前引以为傲的资本,现在显得太过粗鲁甚至一副畜生样的感觉。

  无声地把衣物全部脱去,向南已经赤条条了,反倒是邵右清还剩一条底裤,其实也并非第一次裸裎相对,他想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他倒是很坦然。刚刚明明是自己坚持开着灯的,要是现在开口说还是把灯关掉,那真是太脓包了。

  邵右清推开向南伸过来抚摸自己的手,他不需要,此时此刻过度的刺激只会打乱自己的阵脚,他准备了那么久,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因为实在太久,他觉得自己经不起一点多余的撩拨,向南只要打开身体躺在这朵白云上,他们就会飞升至天堂。

  邵右清自上而下一点点亲吻向南,在胯间停留了一阵,成功撩拨起向南的欲望,再一路往下,甚至仔仔细细去啃咬向南的脚趾。

  向南皱着眉头,"那个……没有味道吗?"

  "小时候我们睡在一个被窝,冬天太冷,头脚相碰,我最喜欢抱着你的脚了。"邵右清跟啃糖果似的又吸又舔,"你脚上没味,就是有味,跟我一比,也给比下去了。"

  邵右清有一双大臭脚,向南每次都是捏着鼻子给他洗袜子,他想到那个味道,虽然觉得自己的确没那么重口味,到底忍不住难看地扯了扯嘴角,把脚缩了起来,"行了,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
  邵右清奸诈地笑,"你怕痒?"

  "不是,就觉得□趾怪恶心的。"

  邵右清挠了挠向南的脚底,向南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他再挠了挠,终于放弃。向南的确是不怕痒的,自小一块儿长大,他当然知道,他怕痒,可是向南很少来挠他。
  "那跟我这样,会不会觉得恶心?"邵右清爬回去,目光灼灼盯着向南。
  向南摸了摸他的脸颊,"不恶心。"。

  "真的?"

  "但是我的确有点儿害怕,因为这是我这辈子明明知道错了,却还是一直在做下去的事情。"
  "要怪都怪我,不怪你。我不妨告诉你,你逃不掉的,我不会给你机会逃。"
  邵右清不给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机会,如果话题绕到家庭和血缘上去,今天的气氛必定会破坏得一干二净。他背过身去拉下了自己的底裤,拆了套套的包装,盘腿坐在那里穿戴,并且希望向南乖乖躺在那里不要来看。下身这个硕大的东西要进入向南的身体,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当时自己被压的时候还颇受了点罪,他有点担心向南会受伤。

  向南看着邵右清年轻健硕的身体,目光湿漉漉的,带点儿不可抑制的哀伤,他觉得自己的确逃不掉,他已经完全接受这种关系,并且很享受彼此间的亲近。他知道这很可耻,同时又觉得,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他并没有从谁手里抢夺邵右清,这个孩子到处流浪,他把他的心捡起来,他没有做错什么。

  不能多想,一多想就是死结。

  滑腻腻的液体通过手指涂抹到身体内部,异物侵入,向南尽量放松身体去接纳。
  邵右清很仔细,当初向南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很仔细,他比向南还仔细上十二万分,如果第一次的感觉很糟糕,那恐怕要花上更多的心力来加以修复,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正式关头,邵右清把向南的腿抬起来架到自己肩膀上,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丝观察向南表情的机会,这样可以便于自己做出正确的反应。开头不是很顺利,那个地方太紧了,简直完全无法进入,过去也有过失败的尝试,邵右清没有勇气突破关口,不过今天是非做不可,他连止血的药剂都准备好了放在抽屉里。

  "要不我背过去,好进一点。"向南提议。

  "没事,就这样。"邵右清急得额上慢慢渗出汗来,向南觉得自己没那么娇贵,抬起来往前送。
  这样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进入了前端部分,邵右清盯着向南,"疼吗?"
  "不疼。"向南语气淡然,可是脸色已经发白了。
  邵右清知道与其拖泥带水,不如一蹴而就,一个挺身,没入大半,向南本能地退了退,防止那个大家伙尽根而入,那样他真的会死。

  短促的呜咽声被吞没在邵右清的口中,他随着轻缓的节奏边亲吻边□,向南仿佛一团精细的白面,被推挤揉搓着,邵右清觉得自己功不可没,向南在自己的身下几乎被捏成了另一个面貌。禁欲主义的向南,正在放纵自己,更迷人,更性感。

  这场性事动作缓和,但是持续了很久,后来向南可以适应疼痛,却实在吃不消邵右清在他身上长长久久地折腾。

  他小声求饶,"你射了吧?"

  邵右清亲了亲他,"受不了啦?"

  向南瞪他,有气无力,"看把你威的?"

  邵右清在向南的再三催促中终于释放,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不过不敢吹嘘,那样显得自己经验太过老道丰富,向南未必高兴。

  等以后把向南干熟了,那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31一夜暴富

自从搬家以后,向南上下班可谓极不方便,往常从宿舍到39所,步行也不过二十几分钟,公交车一站即达,现在他必须骑自行车到地铁站,坐一号线,再换成八号线,花一个小时到单位,下班后再花一个小时回家。
邵右清把他那辆奔驰760送给向南开,向南觉得太嚣张;邵右清二话不说,弄了一辆银灰色宝马,向南还是觉得不够低调;那么丰田凯美瑞够了吧?向南本来想说日本车他不喜欢,可是车库里实在不能停第四辆车了,凯美瑞就凯美瑞吧。

向南早上开着凯美瑞去上班,晚上回家仍然是坐地铁,一路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家。

邵右清等着他下班回家做饭,嗷嗷待哺饥肠辘辘,直饿得前胸贴后背。向南一脸疲惫地进门,邵右清问他怎么回事,打电话还关机。向南说他手机没电了,另外,今天是他生平第一次上班迟到,倒不是迷路,而是这个城市的交通太恐怖了,塞车塞得他要冒火。

邵右清很好奇,虽然自己出门偶尔也会碰到上班高峰期,可是他很少给塞在路上,第二天他让向南开他的奔驰去上班,他沿途观摩,然后他算是闹明白了,向南这样绝对不闯红灯,停车不超白线,见到路人就让行的驾驶员,能在H市按时上班,那真是见了鬼了。

向南认为还是坐地铁自在。

后来他学聪明了,先打电话问邵右清晚上回不回家,如果要出去应酬彻夜不归,他干脆还回39所职工宿舍睡。

邵右清喜欢"晨练",早上伸手一抄,身边没有向南,他就要发很大的起床气,整个一天心情都会非常不好。

为这个事,两个人很是闹腾过一阵,邵右清坚决不去39所的破宿舍睡,并且隐隐有意思让向南辞职,另谋高就。

对于跳槽,向南同样很坚决地拒绝了,他喜欢研究所的工作和氛围。

于是,最后经常就是,邵右清醉醺醺地应酬完生意场上的客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39所宿舍,再由向南开车出来接他回家,这样向南可以避开傍晚的下班高峰,早上两个人又可以温存一会儿。

行路难是富豪生活的第一个不和谐。

向南对于物质享受并不热衷,他以前喜欢吃鸡蛋灌饼加豆浆,现在还是。内裤是超市里二十块钱一条的,现在手头松了,他还是觉得这种白色纯棉最舒服。邵右清很想改变他,三百块钱的内裤买一打,洗干净了放在抽屉里,向南拿过去穿,到了晚上邵右清脱他裤子的时候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更舒服?"

向南摇头,"不舒服。"

"怎么会?"

"本来也就那样,你说一条内裤三百块,我就开始不舒服了。"

邵右清直翻白眼。

邵右清没什么文化,好在还有一张漂亮皮囊,因此格外自恋,衣柜里全是当季最流行的名牌服饰,他还喜欢收集古董手表,从民国老照片里看当时的有钱人戴的什么手表,再想办法去弄同样款式的。

向南觉得手机指示的时间又准还带闹铃,手表?洗手的时候有水打湿了表盘和皮肤相贴合的地方还难受得要命。

邵右清有意把向南的穿衣品味提升一个档次,一点点地充实了向南的衣柜,问题是向南就喜欢他常穿的那几件衣服,邵右清已经选了非常低调保守的款式,向南还是对那些衣服视而不见。

"为什么不穿我送你的衣服?"

"我以为那是你买给自己的,你哪里来的精力操心我穿什么?"

邵右清很委屈,"我跟你身高差不多,可是买衣服你一向比我小一码的,所以衣服也不好换着穿。那些衣服当然是买给你穿的。"

向南一感动,第二天穿了去上班,下班回来邵右清问今天有没有人夸你穿得漂亮?

向南想了一圈,答:没有。

邵右清顿时没了兴趣。研究所里的向南成天对着铁疙瘩,那玩意又不懂欣赏名牌,就是能喘气的同事,不是向南羞于穿名牌显得自己格格不入,而是同事们根本不会发出这样的惊叹:啊,你的衬衫是五位数的!?

向南没有那种让人猜衣服价格的嗜好,他倒不是刻意穿摊货,不过也不是刻意穿名牌就是了。邵右清认为穿名牌却没有识货人,就好像弹琴没有知音,向南的交际圈跟他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他依然奢侈着,向南很淡然,更加不会批评他,因为出去谈生意,衣着服饰和座驾那都是派头,没这个装点门面你怎么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向南甚至帮他烫洗衬衫,因为干洗店里把那么多人的衣服放在一起洗,十分不卫生,向南有轻微的洁癖。

这样一来,向南工作之余要干的事情太多了,邵右清认为家里有必要请个保姆打扫卫生,厨子就算了,哪个厨子都没向南的手艺好,外面星级酒店里的山珍海味早吃得他舌头麻木,不如回家吃些清淡的。

保姆不方便住家,所以最后是家政公司里找了个钟点工。

钟点工是个中年大妈,第一回来就和向南聊得热火朝天,还准备介绍她二表姐家的闺女给向南认识,是H市第二医院的儿科大夫。

邵右清付了她一个月的工资,把人给炒掉了,重新找了个话少的小姑娘,小姑娘手脚不干净,拿了抽屉里的现金。发现的人是向南,他也没说什么,偷偷把小姑娘炒了。第三个钟点工是个大姐,大姐不知道怎么的发现了邵右清跟向南的关系,要挟邵右清如果不给封口费就打电话给他们的父母,并且到公司里去宣传。

邵右清生平哪里受过这种气,找人将这大姐揍了一顿,用一把弹簧刀搅烂了她的舌头。

电视里的有钱人都住在别墅里,出入有司机接送,佣人一个个低眉顺眼,可是现实生活里,要找个像话的人,还真不容易。

当然,综合起来讲,这些都是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不足以影响邵右清和向南的感情。

真正的矛盾,还在于生活观念的差异。

邵右清出去应酬,逢场作戏也是有的,他觉得客户都搂着漂亮姑娘,自己假清高要不得,反正也不会真动人家。向南觉得整个中国谈生意的方式都不入流,既然邵右清现在不缺钱,那么吃饭要点小姐的客户根本不用谈。

还有就是,邵右清又跟林末幽联系上了,他得知林末幽到现在还是单身,心思又活络起来,两个人开始约会吃饭看电影,保持着非常暧昧的朋友关系。

他还很坦白,吃了饭回来就跟向南交代清楚,他觉得既然我坦白了,向南就应该从宽处理。而且他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有一次跟他们一起打高尔夫,恰逢周末向南也跟去了,那人就看上了向南,邵右清觉得对方很不错,游说向南跟她交往。

向南这一次发了大火,仁义道德之类的吵了一大通。

邵右清觉得很难理解,那个女孩子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据他所知男朋友一堆,连女朋友也有几个,他认为大家门当户对,组成家庭有什么不可以?甚至私下里,他还觉得向南高攀了人家,当然那是身份地位上,在他自己看来,向南是最好的,同时,在别人看来,向南就是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学历不错,脾气更加不错,很适合招作乘龙快婿。

吵完一架,当天夜里又吵了第二架。

向南搞不懂自己心情那么不好,邵右清怎么还会求欢。

邵右清觉得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吵归吵,生理需求没必要放弃,还讽刺向南现在跟个娘们儿一样。

一句"娘们儿一样",彻底把向南激怒,他没有冲邵右清吼,直接甩门,扬长而去。


32

32、妥协 ...


  向南这一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邵右清连他面也见不上。
  起初邵右清就是怄气,他是知道向南的脾气的,向南很温和,但是认定的事情,是死不低头的。他觉得哄一哄,认个错,服个软,向南也就原谅他了,毕竟他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同时他又觉得,两个人发展到今天这种关系,就跟结婚的夫妻那样,既然搞上了手,还一味的惯着,那是要惯出毛病来的。他没觉得自己有错,向南也没有错,所以相处下去就是一个互相妥协的过程。
  他忙过了一阵,心平气和去找向南。
  向南从研究所大楼出来,正跟他的同事有说有笑,邵右清等着他走向大门,一边把车缓缓地开过去准备接向南。结果向南绕到小广场边上,从露天车库里倒出来一辆白色雪佛兰,很显然这段时间里,他去买了一辆新车。白色雪佛兰跟着前面的别克车先后出了研究所,一路向西,那不是39所宿舍,邵右清心里酸溜溜的,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保持一个不太容易观察到的距离。
  两辆车停到一个小区里面,邵右清打电话给向南,过了好久向南才接。
  "你在哪里?"
  向南冷冷淡淡地说:"同事家。"
  "你勾搭人倒也是很快,一个月不到就跑人家家里去帮着做饭了。"
  向南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挂断。
  邵右清火冒三丈,然而无计可施,只好饿着肚子在小区岔道上等,直等到晚上七点多,才见那两人吃饱喝足,开了车子又出门去。
  二十分钟后,向南和他的同事把车停在一个小型体育馆的边道周围,各自背了背包走进去。原来向南也不光是宅在家里,他竟然也会去娱乐消遣。健身,很高雅嘛!
  邵右清冷笑,走到健身中心接待处询问他们这里有什么项目。
  这个体育馆很不上档次,装修简陋,一点也没有时下流行的健身中心该有的气派,附近正好有军区招待所,邵右清猜测就是隶属部队的,搞不好他那个同事还有军衔。接待处的也并非年轻姑娘,而是一个四十岁的大妈,还管寄存包裹,出借羽毛球拍什么的。
  大妈说这里楼下是羽毛球馆,二楼还有武术教练教散打,是退役下来的部队教官,邵右清哭笑不得,心道向南来练散打?以后教训自己?
  来都来了,他干脆上去瞧个究竟,走上楼道,七拐八弯地经过一些储藏室、器材室、更衣室之类的空房间,前面果然有一个挑高的大厅,门上贴着"勇士散打训练班"的字样。
  邵右清探头看了看,一房间排好队伍的人,高矮胖瘦层次不齐,还有十来岁的少年,大家都穿着同样色调的白色练功服,他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向南排在队尾。
  这边门一开,很多人的视线就被带过来,向南看到邵右清也是愣了一愣,西装领带的邵右清和这个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邵右清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惹得教练都好奇地回头看他。
  他潇洒地点了点头,笑嘻嘻道:"我等人,你们继续,继续。"
  教练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谢绝参观。"
  邵右清讨了个没趣,不过教练一身正气,他也不好跟人理论,或者贱兮兮说我想报名,只抱歉地退到外面。
  他估摸着顶多五分钟后,向南就会出来。
  不过这下他猜错了,十五分钟过去,里面传出响亮的呼喝声,没有任何人走出来。
  三十分钟后中场休息,邵右清从门缝里看进去,恰好看见向南和他同事趴在窗台上,头挨得很近正说着什么话。说到一半,向南微微侧过脸来,邵右清看他笑得很开心,目光温柔地看着同事的脸。
  邵右清转身离开。
  
  他度过了一个失眠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开了车子去39所宿舍楼下面截向南。
  向南下楼的时候还背着昨天他去健身时背的那个黑色背包,里面应该放着他洗干净的练功服,邵右清迎面走到他跟前,拦在楼道口。
  两个人不说话,但是沉默地互相瞪着对方。
  邵右清张了张嘴,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眼泪竟然先蹦了出来,他觉得简直丢死人,转身就跑。向南呆了一呆,随后跟上,跑到车前时,他已经追上邵右清,抢先一步关上了车门,把人留在了车外。
  "你……你干什么呢?"向南问他。
  邵右清扭过头去不让他看,大早上宿舍楼道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他哀求道:"上车再说吧。"
  向南的气已经消了,甚至觉得挺逗,两个人先后上了车,邵右清一把抱住了他,紧紧扣住。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向南没有推开他,反问:"现在谁跟个娘们儿似的?"
  邵右清把鼻涕故意蹭到向南衣袖上,哼一声,"气糊涂了说的话,也没多伤人吧,你还记仇了,心胸狭窄。"
  "我要记仇,这会儿就不理你了。哎,我说,你别哭了吧。"
  "谁哭了?"
  向南把他的头掰过来,邵右清的脸颊上还有眼泪,向南拿拇指擦了擦,"还真哭上了。"
  "我就是激动的。"
  "激动什么?"
  "你会不会因为故意气我,就跟别的男人交往?"
  向南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在他后脑勺凿了个爆栗子,"瞎扯淡,你脑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啊?我那个同事马上要结婚了,别污蔑人家。他练了很久的散打,我看着好玩,反正下班了也没别的事情做,就跟着一起去了。"
  邵右清破涕为笑,在向南跟前,他是一向不顾忌什么脸面的,或者说想要顾忌,其实丢脸丢得没脸了。他来的时候准备找向南发一通大火,如果可能,把人敲晕了塞进车,带回家按在床上好好操弄一番,事与愿违,真正面对向南的时候,他就开始抽风了。
  当然,这么多年处下来,他也知道向南更吃哪一套,或者自己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完全就是到了本能反应调动情绪的地步。
  邵右清发现甜言蜜语不经大脑已经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当然,很诚恳,很低姿态,很打动人心,他正色道:"这个月来我一直在反省,我想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就要吵个不停。后来我想通了,别人做夫妻还有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咱俩也没孩子,也没婚姻,性格差异又大,吵起来是难免的。所以从今往后我们要约法三章,好不好?"
  向南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间,上班要迟到了,不过他也不急,饶有兴致道:"约法三章?说来听听。"
  "第一,吵可以,打都可以,不过不能离家出走,你知道的,我一想到你要离开我,我心都寒了。"
  向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泪痕已经干透,邵右清的脸不像当年那样带着婴儿肥,而是棱角分明呈现出男人的坚毅,可是透过这成熟的外表,向南心里总有一个圆头圆脑小身材的男孩子。他很奇怪,自己好像从很早开始就一副老成的样子,于秀芬几乎没怎么管教他,他就能做到不让别人操心。
  邵右清不一样,他几乎随时随地在提醒你,我要你操心,我求你操心。
  向南无奈地揉了揉他短薄的粗硬发丝,"还有呢?"
  "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不出去应酬了,就在家陪你。你也一样。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打球喝酒看电影,能做的事情多了。"
  向南觉得这第二条,其实邵右清吃亏,因为他不需要刻意遵守,他本来就那样。
  "第三条,我会跟林末幽断绝关系。"
  向南摇头,"你们分手都是早八百年的事情了,做不成恋人,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做普通朋友,我并不反对。"
  邵右清欣喜地在向南脸上"吧唧"一口,"向南,你真是通情达理。"
  向南推开了他一点,"你真的不准备结婚?"
  邵右清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准备告诉舅妈咱俩的事?"
  向南犹豫着,这是个愁死人的问题,老拖着也不是办法,早晚要解决。而真的跟家里人出柜,他没有勇气,或者说,不是没有勇气,单纯舍不得让父母伤心难过。他们对自己打骂甚至赶出家门,他都可以接受,唯独害怕二老气坏了身体,并且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过年回家的时候,向南特别注意了一下于秀芬的面貌,发现母亲是真的老了很多。
  邵右清见向南说不出来,试探着提议,"我觉得你不必说出来,哪天你承受不了这个压力跑去结婚,我也不会怪你。其实我一直都是那个想法,你也许又要不高兴了,我们不必欺骗一个无辜的女人,也不必伤害任何人,我们可以皆大欢喜,这样有什么不好?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要吵,静观其变,或许有一天你会想通的。这个世界有很多套标准,很多种生活方式,某些人是无从选择,有些人是缺乏勇气,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
  向南做了个阻挡他说下去的手势,低声但是笃定地说道:"总之,我不会扔下你先去结婚的,我如果结婚,也一定是在我们分开以后。"
  邵右清抿着嘴,似笑非笑,"那如果我先结婚呢?"
  向南脸色一沉,看着邵右清的目光就很凌厉了。
  邵右清举手投降,"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被爹妈逼着去结婚,我没这个压力。"
  向南道:"你过年不是还去看你爸了吗?"
  "他啊?还是一副没出息的老样子,我给他弄了个房子,找了份工作,还塞了一万块钱,乐得什么似的。他才不会管我结婚不结婚。"
  "他心里还是关心你的。"
  邵右清不屑,"他自己都管不好自己。"
  向南努努嘴,"我上班要迟到了,你开车送我过去吗?"
  邵右清赶紧发动汽车。
  向南在他的大腿上拍了拍,"你要结婚,我也不会拦你,我就是希望你幸福,要真的幸福。"
  邵右清觉得腿上一阵舒服的酥麻,"表哥,我现在幸福极了!"
  




33

33、猎人&猎人 ...


  那天晚上很棒,没有刻意的讨好,也不是粗鲁的发泄,总之力道和气氛,情绪和动作,温柔绵长又激情澎湃,一切恰到好处。
  汗津津交叠在一起的年轻的身体,释放过后的疲惫都来得旖旎甜美,邵右清把耳朵贴在向南的背上,他简直都舍不得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里紧致而细腻的皮肤。在最后那几下撞击中,向南喉咙里的的确确发出了堪称美妙的声音,低沉喑哑,性感到骨子里去。
  邵右清听见向南的心跳慢慢恢复平缓,他用下巴上的胡子蹭了蹭向南的脊背,低声耳语,"爽吗?"
  "嗯。"
  "我现在觉得,就是死在你身上都值了。"
  向南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听到这句话,只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就成马上风了,你这个岁数不至于。"
  邵右清乐不可支,拍着向南的背,"马上风,好好好!死得风流倜傥,我喜欢!"
  向南感觉到身体里软化的器官一点一点滑出了体外,他挪了挪,想把邵右清掀掉,邵右清察觉他的意图,在向南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向南痛呼出声,转过身要扑上去揍他,无奈腰间传来一阵酸软,整个人倒回床里。
  邵右清捋掉套套,他低头看看,小腹的地方一片湿滑粘腻,是刚刚向南留下的,这是第一次能在这种状态下达到极致的快乐。邵右清一兴奋,把向南翻过去又狠狠地大抽大干了一通,而向南仰起头转过脸来似乎要索吻的样子,让邵右清瞬间有一种征服世界的快感。
  向南的高潮比那些凌厉的对手更难得,他总是温吞一如白开水,邵右清甚至有一度觉得他大概属于人群中极少数的性冷感。一般女人比较多这个毛病,但这不代表男人就没有,现在好了,他把向南撩拨得无比兴奋,这就是最了不起的壮举。
  周末的早晨,天气晴好,露台外面的藤蔓一直延伸到窗口,望之绿意葱荣。
  邵右清冲过澡以后从卫生间里出来,向南还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再一次抑制不住冲动,伸出手去抚摸向南光滑的脊背,再一路下滑,到凹陷的后腰,最后捏了一把翘挺的屁股。
  "好天气,向南,我们出去转转吧?"
  向南"唔"了一声,然而并不起来。
  邵右清觉得很幸福,简直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邵右清果然如他所承诺地那样,不太出去应酬了,即使有推不掉的饭局,他也必定带上向南。起初向南有点尴尬,他对谈生意一窍不通,也不是面对陌生人可以妙语连珠八面玲珑的交际花,这种饭局不如不去。
  不过邵右清希望他去,他要向南了解他的工作,了解他的生活。
  于是向南发现邵右清也会为了一张订单绞尽脑汁陪尽笑脸,因为同行业不断紧逼的竞争或明或暗的刀子如履薄冰。而做生意,更多的还要应酬并非生意场上的伙伴,为了低几个百分点的税要请这么一拨人打高尔夫球,为了贷款要请那么一拨人洗脚按摩,为了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法律纠纷要请一大拨人到滨海别墅吃全海鲜宴。更多时候吃喝玩乐只是幌子,私底下那些交易才是促成圆满结局的关键。
  同样的,邵右清也试图融入向南的交际圈。向南他们那个单位也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过作为技术派,向南基本是置身事外,有人为评职称斗得很厉害,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很多荣誉反而落到了他这种踏实肯干的人头上。因为是向南,斗争双方会觉得,总比那家伙得了去要强。
  向南并不是不懂,他也很努力地平衡着,所以邵右清觉得其实向南反倒是个中高手。
  业余时间向南还跟着他那个同事玩散打,男人毕竟是男人,温和如向南,也会喜欢这种运动。邵右清原本觉得向南这样的人就该打打网球羽毛球什么的,甚至宅在家里打游戏都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向南说,玩散打挺好,以后两个人打假,不会落下风。
  邵右清心里很得意,觉得向南玩散打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但凡空下来,他也会跟去健身中心玩玩,他是街头混混出身,打法实用而下流,比起正宗散打,有点邪魔歪道的意思。论实力,他远不是特种兵出身的教练的对手,可真打起来,他也能讨上点便宜。有一次差点把人鼻梁打歪,那教练笑骂,说邵右清就是教训人的打法,一般不要人命。邵右清于是护着脖子,嘘了一口气,装模作样谢谢对方的不杀之恩。
  邵右清手狠,教练第二天鼻青脸肿的,向南觉得很不安,好在人家没计较,至少表面上没计较。
  向南单位里不少人有军衔,邵右清觉得那一身松枝绿很好看,想办法搞了两套来,磨着向南在家穿给他看,两个人在镜子跟前转来转去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他又搞来一把气枪,让向南帮着改装,周末好上山去打鸟。
  向南出于职业习惯,顺手帮着改了改,事后他觉得玩得有点过了,那枪十五米外还能把人的眼睛打瞎。他让邵右清把枪还给他,邵右清当然不干了,宝贝一样到处藏。
  
  向南为了那枪,特意让邵右清跟他去山里玩玩。
  两个人开车五个多小时到深山里头,麂子野兔和鸟都没找着,对着山上的野果苦瓜打了一通。向南过去只跟着测试人员去靶场看数据,这一次还是实实在在握了枪瞄准,他有点兴奋,同时也有点不屑,这种级别的瞄准镜,其实跟地摊货没两样,他不清楚邵右清搞这支枪花了多少钱,不过他不准备明说。
  邵右清大概无法理解,一支枪,每一个零件都必须恰到好处,彼此匹配,那种高精准的阻击步枪是杀人利器,但是其技术成分完全抹杀了人类对枪的掌控。他喜欢老电影里土八路们插在腰间的盒子炮,那是充满了传奇的时代。在念书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去设计枪械,而真正接触下来,他又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玩得很快乐。
  邵右清玩枪,是为了接近自己。
  同时向南很惊恐,其实邵右清对枪仍然是门外汉,那么自己对于邵右清的生活,其实也不过知道一些皮毛罢了。
  不过有努力要彼此沟通,总还是好的。
  
  向南把子弹打光了,改装过后的枪管弹夹,使邵右清几乎没可能搞到子弹,这下向南安心了。
  两个人下山,到附近的度假村吃饭住宿,结果房间都订好了,吃完饭,邵右清突然闹着要回家。
  向南不解,邵右清为了能有个清静的周末,手机都关了。既然没可能有骚扰电话打进来,邵右清说要回家就有些蹊跷了。
  "是突然想起来有什么事忘了办?"向南问道。
  邵右清把摊开的衣服重新收回包里,不耐烦地道:"我说回去就回去。"
  向南觉得他口气不善,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你不要这样喜怒无常好不好?"
  邵右清抬头看他,向南确定他从邵右清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他温柔地伸过手去,按在邵右清肩头。
  "怎么啦?"
  "我好像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谁?"
  邵右清吞了口唾沫,"廖建国。"
  旅馆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树影绰绰,向南一下子觉得背脊发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34

34、心怀鬼胎 ...


  暮色渐沉,车子在山道上飞快地行进,向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你慢点开,别廖建国找不到咱们,你自己倒开进山沟里去。"
  "那一定是他,他没有死。"邵右清严密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向南的手按着他的大腿,能感觉到他神经质的抖动。
  "你怕什么?如果他不是鬼的话。"向南觉得他的害怕有点儿过头了,忍不住问道,"还是你心里有鬼?"
  邵右清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还是真的?他当年出了那个事,跟你有关系?"
  邵右清不耐烦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别人要跟他过不去,甚至也不是别人要跟他过不去,人家官场里斗,正好查到他这条线。说是上面查处力度大,预备斩草除根,廖建国他……"
  说到这里,邵右清一个急刹车,向南系着安全带,也给颠得七晕八素,半边肩膀肋得火辣辣地疼。只听得"嘭"一声巨响,斜刺里冲出来一辆悍马,几乎要把邵右清的车挤到山道外面去。他们的车身半边轮子已经悬在半空,眼看着车子就要翻下去,前前后后几辆车一起在附近停下来,车上跳下几个高大的男人,他们走上前来,腿一抬压住了翘起的车身。
  向南回过头,只见车门一开,邵右清已经给人七手八脚地拉扯到车外,在汽车大灯刺眼的灯光下,邵右清被揪着头发提到了一个人的跟前。
  "阿清,好久不见,你过得不错嘛!怎么刚刚都不过来打个招呼?"
  邵右清紧张到极点,回头看看向南,他正被人困在车内难以脱身。
  "廖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跟我装傻?"廖建国穿着黑色的休闲服,看样子不过出来度假,甚至脸上也是笑嘻嘻的,但那笑容看在邵右清眼里格外恐怖,因为他知道他平时是不怎么爱笑的。他真要大发雷霆那倒没事,他要这样笑,那就表示坏菜了。
  "阿清,我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的,我外面那几个儿子没有成器的,你要喜欢玉屏,我都可以把宝贝女儿给你。我一手拉拔你,你哪,没良心啊!"
  "我怎么没良心了,我给你通风报信,还安排你出国,为了不让警察抓你,我还给你出主意诈死。我怎么没良心了?"
  "心领了!"廖建国拍了拍他的脸,"你小子聪明啊,胆大心细,我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让你一个毛头小子当猴耍,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你看怎么着吧?"
  "开发区的厂子是你的,你还拿去。你要觉得我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的,随便你,我现在准备正正经经安安分分地做点生意,我惹不起你。廖总,我当你是贵人,一手拉拔了我,但是摸着良心问问,我这些年也算尽心竭力了。你要不相信我,那算了,就当我跟错了人。"'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甩过来,邵右清给打得眼冒金星。
  廖建国回头手一扬,用腿压着汽车的人就退开了,那汽车晃悠悠地往山道外滑去。
  "别!"
  邵右清看见向南往前挣扎着要爬到车外面,结果被人一脚踢在肚子上,连人带车就这么往山下翻去。
  "阿清!"
  "向南!"
  邵右清发疯般往前扑过去,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捞不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喉咙里"咯咯"直响,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阿清!阿清!醒醒……"
  邵右清猛然张开眼睛,他面如死灰,大汗淋漓,在一片金星乱舞中,他看见向南正穿着工字背心和短裤,跪坐在床上拍他的脸。
  "你做噩梦了。"
  邵右清的意识清醒过来,他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了,然而那个梦境太过真实,排山倒海的恐惧和绝望还留在他的记忆里。他不可置信地将向南上上下下细细看了个遍,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梦到你掉悬崖下面去了,我没捞着你,你没事吧?"
  向南哭笑不得,"你还糊涂着,都说了是做梦,我能有什么事?"
  向南哄孩子似的把邵右清哄得躺下,邵右清才消停一会儿,又跳了起来,"听说你们单位里要组织去旅游?"
  "啊。"
  "别去。"
  "干嘛?你不是刚好要去出趟差?我一个人在家怪没意思,跟同事出去玩玩怎么啦?"
  "总之不要去,乖乖呆在家里。"
  向南觉得事有蹊跷,"自从上次去度假村你说见着廖建国,回来就变得神经兮兮了。不是跟老代打听过了,他不是鬼,的确没死,当时他们办案草率,一般人又哪有什么DNA鉴定,还不是看看样貌差不多就认定下来。现在翻案了,廖建国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他那个厂子你买过来,手续都没问题,他实在想要回去,你便宜点卖给他,算是仁至义尽。"
  邵右清没答话,缓缓地重新躺好,他把向南搂在怀里,狠不能把人挤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向南察觉到他心事重重,轻声软语地安慰道,"要不,你有空买点东西去看看廖建国,怎么说以前也在他手底下做过事,他要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尽量帮一帮。"
  邵右清推开他一点点,抿嘴笑起来,"哟,你还真拿自己当贤内助?"
  向南当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跟你说正经的,少给我贫!"
  邵右清在他身上黏糊来黏糊去,不过也没真动手,向南的腿根贴着邵右清裆里,软绵绵的,知道他其实没什么兴致,刚刚那个噩梦吓狠了他。两个人搂着躺了有一会儿,半点睡意也无。向南心里很不安,他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要直接问邵右清,肯定不会得到答案。
  邵右清鼻尖闻到向南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稍稍安定,只是这安定不足以平息内心的惶恐不安。他环视着周围华丽的陈设,感受着压在身下柔软的白色床单,再想想远处开发区那一家工厂,生产线日夜不停,几乎就是活动着的印钞机。他努力到今天终于有点样子,难道一切又要瞬间化为乌有?
  他不甘心。
  
  向南单位里组织去拉萨旅行,邵右清先是磨着他不让去,后来索性推掉工作,死活跟着一起去。
  于是别人拖家带口的,向南也带了家属,就是表弟邵右清。他英俊多金,甜言蜜语,加上花钱豪阔,请客吃饭是常有的,大家都很喜欢向南的这个表弟,戏谑地称呼他为"暴发户的儿子"。
  向南和邵右清住一个旅馆房间,半夜里邵右清就想坏一坏,向南拗不过他,两个人闷声不响地做了。邵右清兴奋起来就哼哼唧唧,向南几乎要甩他耳光。
  旅行完毕带回了很多土特产,买了极贵的藏刀,还跑去寺庙里求了佛珠。
  邵右清道:"过年才回家,你买这么多东西准备快递啊?"
  向南拿出来装在盒子里包好,白了他一眼,"明天有空,去看看廖建国吧,这个带过去送他。"
  "我已经打电话问候过了,他现在挺好,该有的都有,跟以前没什么差别。我说要去看他,他体谅我忙,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现在能耐了,他也挺看好我。"
  向南仔细打量他,"阿清,这不像你。"
  "怎么不像我?"
  "你以前跟谁都套交情,一起当过兵,几乎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你也死皮赖脸贴上去认亲。现在怎么了,他廖建国对你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你们应该是很亲厚的,不见得因为忙,抽一天去看看都不行。你倒是有空陪我去拉萨旅行。"
  邵右清被他说得闹了个大红脸,非常不爽地吼道:"管得宽!你他吗的一天到晚在单位里拿死工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懂个屁!姓廖的拿我当家奴,我有外心他就上纲上线的,如今我拿了地接手了他的厂,他那样的人肯定要想办法整治我的,我太了解他了。"
  "人往高处走,有什么错?再说他自己犯的那事,也并非空穴来风,他诈死,难道要你陪葬?"向南腮帮子上的肌肉也咬紧了,"还有,你说话客气点,我很不喜欢你这种口气。"
  "嗐呀,总之这个事情你不要多问了,我自己解决。"邵右清把向南按进沙发里,有点儿不耐烦地敷衍。
  "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邵右清抬起头来看着向南,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只一张脸凶相毕露。
  




35

35、危机 ...


  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了一遍,向南几乎可以断定,邵右清一定是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要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心虚。一肚子坏水的邵右清能给整得寝食难安,这事小不了,闹不好廖建国冲冠一怒,能要了邵右清的小命。
  不过他也不敢越俎代庖地跑去找廖建国和解,搞不好廖建国现在还蒙在鼓里,越是殷勤,越是心虚,人家的怀疑就有了定论,届时邵右清就死无葬身之地。
  从西藏旅游带回来的礼物,托快递送了过去,邵右清也不是傻子,跟旧主的关系一定要保持一个微妙的态度,表现的自己完全无辜,毫不知情,那才是最明智的。再说邵右清以前在人家手底下的时候干过不少违法乱纪的事,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现在事情算是过去了,廖建国元气大伤,大家装不熟最好,一个案件经不起反复调查和求证,再给挖出来会连心情都跟着很不好。这情形好比曾经通奸的狗男女给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是感天动地的琼瑶剧,非要死要活地折腾到一起,后来大家散了就散了,各自有了新生活,也就成了点头之交,好像压根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当做没发生过,并不代表真的没发生过。不光廖建国很有可能惦记着,邵右清更是想忘却忘不掉。
  向南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不安,邵右清的脾气变得空前的坏,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迅速土崩瓦解。只是这一次向南明确地知道原因,所以起初还愿意去体谅对方,不过吵架这种事情总是伤感情的,有时候向南也难免讥讽他——有钱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比起邵右清现在这样坐立难安地享受名车豪宅,锦衣玉食,向南宁肯安安稳稳拿死工资过日子。
  有好几次,向南被邵右清压在身下狠干的时候,他都想过一走了之算了,可当时明明答应过不会随便离开,他清楚如果离开邵右清,这对表弟的打击将会有多大。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不说邵右清对自己的感情,他对邵右清也有很多的割舍不下,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更不应该扔下他不管。 况且一般做夫妻都有争执怄气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样彼此不过是口头承诺的关系,如果随便一吵就分开,那算什么?
  邵右清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有时候伤人的话蹦出来了,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事后又懊悔不已,真心实意地道歉,可惜屡悔不改。如果向南跟他冷战数天,他会跪在床头抽自己的耳光,然后撅着屁股要向南来干自己,以示惩戒。
  向南也是有脾气的人,多半时候他能忍耐,当然也有气糊涂的时候,那就不客气了,不干白不干。完事了邵右清流着眼泪抱住自己,怯生生问:"你气消了吧?"
  每当此时向南就特别后悔,他发现两个男人的互相伤害,比起夫妻大战还要可怕,因为他们有年轻的身体和原始的体力,一言不合会从床上打到地上,甚至有不得不进医院去挂急诊的时候。
  那天深夜向南垂着头坐在诊疗室发呆,帘子后面的邵右清正撅着屁股让医生检查那个难堪的地方,那家伙倒是无所谓,一来他没皮没脸的,二来他简直以此作为释放压力的良方。
  向南觉得这样下去他们早晚要操刀子互砍。
  医生走出来,一边开药方一边冷嘲热讽,"第一次啊?"
  "不是。"向南红着脸。
  "果然人不可貌相。"医生笑得高深莫测。
  向南于是想去撞墙,他已经变得不认识自己了,邵右清把他改造成了畜生。
  
  当他们过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廖建国还是那个廖建国,不温不火四平八稳,邵右清和向南有一次去体育馆打球还碰到了他,当时他和几个生意伙伴一身短衣短裤正打得热火朝天。向南扯了扯邵右清的衣袖,努努嘴示意他去打个招呼,邵右清心虚,硬着头皮上前。
  "廖总!真巧,也在这里打球?"
  廖建国看见他,一脸惊喜,只不晓得那惊喜是不是装出来的,他挥手示意暂停,抄起一个年轻姑娘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
  邵右清仔细地观察着他,发现他并没有多见老,脸上每一道皱纹恰到好处,最近约莫注意保养,身材比以前还见瘦,是中年男子很有风度涵养的样貌。
  "你小子,飞黄腾达了,也不来看看我,没良心啊!"
  邵右清脸上笑着,心里却一哆嗦,他很清晰地记得某天晚上的噩梦里,廖建国也是这么笑嘻嘻,朗声道:"你没良心啊!"
  "那片厂子我是低价收过来的,心里很过意不去。依咱俩过去的交情,廖总要开口跟我要回去,我还真为难,所以只好装忙,不敢见你了。"
  廖建国坐下来,拧开矿泉水的瓶子"咕嘟咕嘟"喝掉半瓶,又将剩下半瓶浇在头顶,邵右清看着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再看他用手一摸,那一头半寸跟跟发尖上挑着水珠,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人杀气腾腾。
  降温工作做完,廖建国一点点擦着脖子里的水和汗珠,笑眉笑眼地看住邵右清,"有什么不敢见的,那片厂子,你要就拿去,当初你如果开口,也就一句话的事情。我不缺那一点钱。"
  "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还明算账。"邵右清在他旁边坐下来,很狗腿地递烟过去,结果廖建国手一挡,"我已经戒烟了。"
  邵右清很尴尬地捏着那一支烟,递不过去,也不好当着人家面自己抽,只能塞回烟盒里。
  廖建国冲远处抬了抬下巴,"那不是你表哥吗?一起出来打球?"
  邵右清回过头去,向南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这边,见到廖建国在打量自己,向南礼貌地点了点头。
  廖建国凑近了邵右清,将手搭在他脖子后面,那力道有点重了,把邵右清压得脑袋一沉,他低声道:"说实在的,当时我到了国外听到了自己的死讯,还挺恨你的。我想你给我出的那叫什么搜主意啊,死亡证明一开,我多少资产给查封,我那些儿子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争先恐后跑出来争夺遗产。我真要坐牢,三五年的刑,办个保外就医就出来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又不准备去当官,还怕坐牢?"
  "当时那事,也不晓得会折腾多大,我也是怕人家拿你开刀。"
  廖建国放开了他,长舒一口气,"是啊,念你一片好心。不过说来也真奇怪,你邵右清一直都是个机灵鬼,碰到这种事还是乱了阵脚。"
  邵右清羞愧万分,"我是没见过大阵仗,也就小打小闹着过来,真出事就慌了,乱出主意。"
  "所以我也不怪你,算啦,事情都过去了。"他拍拍邵右清的肩膀,"去吧,你表哥等你很久了,代我问候一声,就说那把藏刀的确是个好东西,叫他费心了。"
  邵右清又说了些客套话,就起身告辞了。
  他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稍稍放松,看样子廖建国还不是很清楚,即便有所怀疑,他也没有证据。不过他竟然看出来那把藏刀是向南挑选了送他的,这就让邵右清感到有点儿惶恐,廖建国应该是知道向南单位里组织去西藏旅行,所以才有了这样礼物。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暗中在盯着自己!
  邵右清要到这个时候,才对自己那天在度假村落荒而逃的举动追悔莫及,他要是像今天一样装着真诚坦然地样子上前打招呼,没准廖建国还不会起疑。
  他想起那些"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一步错,步步错"的名言古训,内心纠结,满面平静。走到向南跟前时,向南低声问道:"怎么样?"
  "没事了,警报解除。"他莞尔,心里却对自己说,廖建国这个人,不除不行。
  向南听了,抒怀一笑,忍不住再次看向那边角落休息的廖建国,并且远远喊过去,"廖总,周末有空吗?"
  廖建国明显一愣,不清楚向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怎么?"
  "到家里来吃顿便饭吧。"
  邵右清也是一脸惊愕,那边廖建国已经答应了,这时候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生意伙伴走过去休息,他们凑在一起聊起天来。
  邵右清道:"你疯了,让人家到家里来吃饭?"
  "你请他来是表个态,我猜他答是答应了,真到那时候未必会来。"
  "他要真来呢?咱俩住一块儿的事也告诉他?"说到这里,邵右清面如土色,廖建国有心,当然知道他们现在住一块儿。"你还别说,好好准备一下吧,我觉得他真会来。"
  
  周末傍晚,廖建国的奔驰车准时出现,缓缓开进小区,最后停在了表兄弟俩的居所楼下。同车来的,并非他的小秘,而是一个年轻干净的男孩子,穿的是T恤牛仔裤,因此看不出什么来头,至少不像公司职员。以前邵右清跟着他的时候,总是西装领带,打扮得很像个白领。邵右清从阳台看下去,发现廖建国是从驾驶位下来的,所以那个男孩也不是司机。
  两个人上得楼来,廖建国跟邵右清介绍,"这位是小杨,我私人助理。"
  邵右清打量这位小杨,还是看不出来头,不过廖建国进门以后,对小杨颇多照顾,甚至把第一杯接过来的冰橙汁转手递给了小杨,然后才接过第二杯喝起来,而且两人态度亲昵。于是他就悟了,同时也很愕然,因为知道廖建国以前并不好这一口。
  "天这么热,还让你表哥亲自下厨,其实外面吃吃也一样的。"廖建国探头看了看厨房,只看见向南站在那里调鸡蛋羹的背影。
  向南却似乎有心灵感应一样,回过头来向两人打了声招呼,"来啦?外面很热吧,阿清,把布丁拿出来让廖总尝尝。"
  廖建国打量了一下周围陈设,赞许道:"环境倒是不错,不过地段不是很好,要住这么远,不如往东南边去买别墅。"
  邵右清从冰箱里拿来了布丁,一边解释,"做生意,钱都投在原料上,哪里挪得出钱买别墅?"
  廖建国笑,"哟,阿清,你还跟我装纯呢,我在东湖边拿的那套别墅,怎么来的,你忘了?"
  邵右清赔笑,"这一回两回的可以这么整,次次这么来,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哇。"
  "我一向觉得你胆子比天还大。"
  廖建国拍了拍邵右清的胸口,几个人心照不宣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邵右清心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尽管笑就是了。
  向南这个时候解下围裙走进餐厅,"还剩下一个汤,要不先开饭吧,边吃边聊。"
  "廖总来点什么酒?"
  廖建国推辞,"开车过来的,就算了。"
  "那多扫兴。"邵右清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叫这位小杨开车送一送吧。"
  "他啊?"廖建国把手按到小杨的肩膀上,笑道,"他还没考驾照。"说完回头冲小杨道,"你赶紧考吧,我都说了,考出驾照,我送你宝马开。"
  这回向南也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不过别人的事,他不予评置。
  邵右清还是在那里劝酒,并说,"这样吧,向南别喝了,等一下送二位回家。"
  廖建国看到酒杯里已经斟上金黄色的液体,气泡沿着杯壁慢慢浮起来,便伸手接过来,"那就辛苦你家表哥了。"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饭后又聊过一阵,谈了谈彼此的近况,到晚上八点的时候,廖建国说是还有点事,起身告辞,向南便提出开车送他们过去。
  邵右清有点不放心,也一路跟着。到了地方以后,廖建国客客气气地跟向南道谢,并且嘱咐道:"阿清,你是个不安分的主,希望你以后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吧。"
  向南按着方向盘的手都捏紧了,他真害怕邵右清露马脚,如果他这个时候欣喜若狂以为廖建国终于放过了两人,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弃,过去担惊受怕做的那些噩梦就要变成真的了。
  好在,邵右清不是个傻子,他憋着笑装出害羞的样子来,低声道:"表哥配我,实在委屈了。我为了他,是连婚都不准备结了。"
  廖建国的表情变得柔和,低头看了看坐在驾驶位上满脸通红的向南,他突然伸手在邵右清下巴上捏了捏,"那我就大方一点,把你交给他了。"
  廖建国带了小杨走进那幢大厦,看样子他还有饭局。
  邵右清还在消化刚刚廖建国那个举动,他跳了起来,回头跟向南解释,"我……我跟他什么都没有的,我当时跟他的时候,他还没那个毛病!我是清白的!我这辈子只让你上过身,你要相信我!"
  向南摇摇头,"行啦行啦!我看出来,他的确是恶作剧。"
  "他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心里怀疑,又定不了你的罪,所以就耍耍你吧?你跟你的朋友们,没有玩过这样的招?"
  邵右清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倒是。上回我一个哥们儿带新女朋友来,我随口一句,'哟,又换啦?'嘿,结果人家跟他要死要活折腾了整一个礼拜!"
  向南摇头,"廖建国现在的公司办事处在哪里的,我不认识路。"
  邵右清说了地名,两个人将廖建国这辆奔驰车送达府上,然后再打车回家。
  这一个晚上,是几个月来睡的头一个安稳觉。
  




36

36、姜还是老的辣 ...


  邵右清想要除掉廖建国,可是怎么"除掉",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生意场上想要挤掉人家几乎是没可能的,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廖建国可不是虫,他非但不是虫,还是条条彻彻底底的龙。邵右清观察廖建国这次回到国内的各种举动,先前以为他也就整点小风小雨的,结果人家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很快过去那些生意场上的伙伴又与他合作愉快了。
  在中国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脉,规矩不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而是大家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东西,那是没有长久摸爬滚打过的邵右清还及不上的。
  最后邵右清得出一个结论,说廖建国是龙仍然不够准确,他实在是老而弥坚的地头蛇。
  如果是肉体上的消灭,当然最行之有效,邵右清手里头不是没犯过人命,当然不是他自己动手,他也没有正经八百地去请过杀手,那些人都是街头斗殴被乱棍打死,刀剑不长眼,活了命大死了倒霉。不过真要找人去做掉廖建国,能找谁呢?
  邵右清摇摇头,还不至于。
  一个失手,后患无穷,即便做成,他从此就要留把柄给莫名其妙的人了。
  局面还没糟糕到这种程度,他决定表面上得过且过,暗地里未雨绸缪。
  
  向南作为名义上的技术顾问,每个月有邵右清打到户头里的一笔现金,看他厂里的账面上是不是宽裕,多的时候十来万,少的时候也至少有万把,向南没花掉过一毛,算是为邵右清存下的。
  邵右清笑话他是穷命,一双球鞋穿了三年也不扔掉。
  向南实在没觉得自己有多节省,他只是喜欢那双球鞋,穿着舒服样子也好看,跟邵右清一起去打高尔夫球,走了一天的长路,邵右清脚上能起泡,他就不会。有钱没钱,向南过的日子都没什么变化,钱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数字,吃穿用度上他没有特别的追求,更加不会在午夜时分开着高级跑车在路上狂飙,让引擎嗡嗡声响彻云霄。
  邵右清心底里其实很佩服向南,并且更加迷恋他这种淡然。
  "你要去当官,肯定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邵右清这样赞美向南。
  向南摇摇头,"两袖清风就一定是好官吗?只是人们太痛恨贪官,所以把清官当成了最高标准。我要去当官,肯定是个无能之辈,还可能被用心险恶的人拿去当枪使,这个我有自知之明。"
  向南没机会当官,他在单位里是个纯粹的技术人员。
  所以当廖建国特意打电话来约他有空出来玩的时候,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邵右清一边摸着他,一边道:"他不是惦记你做饭的手艺,是惦记上你了吧?"
  向南一阵恶寒,"你别瞎扯,他什么样的人找不上,会找我?"
  "我还不是什么样的人找不上,偏要找你。"
  向南翻身打了个哈欠,"真要这样就用不上操心了。"
  邵右清不干了,"真要这样才是吓死我。"
  "他能怎么着,跟你似的死缠烂打?他都多大岁数了,他做不出来的。"
  "他要让你在单位里混不下去呢?"
  "那我就换工作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正想出国去充充电,我不信他还能跟德国外交部搞好关系,不让我办签证。"
  邵右清想了一圈,觉得廖建国没有任何能吸引向南的地方,也没有可能施压强迫向南就范,他总不至于低级到把人绑去扔到酒店床上,于是邵右清放下心来。
  向南却是倏然张开眼睛,"我怕他跟我套话,我没经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你知道什么吗?"
  向南点点头,"我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不结了。"
  向南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发起火来,他也没有跳起来跟邵右清争执,单是觉得躺在身后的那个人,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可是他们的心灵却永远是相隔万重山的感觉。
  "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这样不依不饶的?"向南问道。
  邵右清叹气,"有好多次我想过告诉你的,后来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最恶劣,也就是他那件事当初是你给捅出去的,有人要害他,你胳膊肘往外拐,背叛他,联合外人要质他于死地。"
  "我没想他死,他出国了还有不少资产,照样能过得挺滋润。"邵右清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向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去害怕的疑虑如今得到了证实,他觉得廖建国就是一个醒不了的梦魇,说起来也不是廖建国,而是邵右清骨子里那点邪恶。
  向南在邵右清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用非常平缓的语调娓娓说道:"阿清,这件事情你真是错得离谱了。狼群有狼群的生存规则,也许不见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但是我先前还是认为,你只是跟我观念不同,无所谓对错。现在你在狼群里生活,却引来了猎人,还假正义之名除掉对手,你就不怕……"
  "够了,我知道错了,那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两个人背靠背,同床异梦地过了一夜。
  
  向南决定去赴鸿门宴,他没有告诉邵右清。邵右清心里是有数的,他没准备阻止,一来向南或者可以化解危机,二来向南主意大,不是你让他往东他就会往东,因为他叫向南。
  上回向南亲自下厨,请廖建国吃家常菜,这一回廖建国投桃报李,请向南去吃广东菜,本来他也准备亲自下厨,奈何厨艺拿不出手。他还很体贴地问向南要点什么特别的菜,反正有句话说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坦克,广东人没有什么不吃的。
  向南一边称赞廖建国的普通话标准,一点听不出广东腔,一边不好意思地表示他接受不来太奇怪的菜。
  廖建国恍然大悟,"什么婴儿汤龙虎斗之类的我也不吃的,最大限度就是吃菜花蛇,你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要什么熊掌象拔之类的山珍,我也能搞到手。"
  向南道:"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蛋白质分子,少点抗生素瘦肉精就可以了。"
  廖建国笑:"你倒是真不讲究,跟阿清不一样。其实我也觉得,人要有钱到一定地步,还只在吃上讲究,实在太可悲了。"
  向南打断了他,"阿清小时候过得苦,所以比较在意这些。"
  廖建国点点头,"我当年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最潦倒的时候,不过我看出来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所以有心栽培他,现在果然是出息了。他那家厂经营得很好,他有脑子,有胆魄,大到整个品牌的发展理念,小到车间里工人的业余生活,他都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不过他这个人,缺点也很明显,他有一股子野性,说难听点,是畜生气,你得在旁提点提点。"
  向南心想莫非这是拐着弯骂邵右清是"白眼狼",不过他嘴上没说什么,只点头称是。
  廖建国继续说下去,"我做了好多年的暴发户,曾经想过提高自己,所以有段时间还很信佛,给远近寺庙捐过不少香火钱,都是一捆捆的现金拿过去。可是后来出了那个事,我觉得佛祖其实也保佑不了我。"
  向南笑道:"其实信佛不是非要去捐香火钱,我听说不少名寺的住持大人,有不少豪车跟小老婆,你给人家捐香火钱,那真是……"
  廖建国哈哈大笑,"可不是!所以后来我转做慈善,就不是捐香火钱了,当然我跟一些和尚还是有往来的,是真正的高僧,跟他们聊聊天,还是挺有启发的。"
  向南心里又嘀咕,"你要没钱,也听不上这些佛理。"不过他觉得自己一肚子叽叽咕咕的话,有点儿愤世嫉俗了,别人爱怎么是别人的事。
  只听得廖建国道:"阿清那么对我,说实在的,我真是有心弄死他的,也是跟我聊天的一位大师告诉我,年轻人难免有失足做错的时候,加上我跟你挺投缘,所以我觉得还是放过他吧。"
  向南坐在那里直感觉芒刺在背,一句感激的话几乎冲口而出,但是接触到廖建国貌似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目光时,他却猛得惊醒了。如果这是陷阱呢!凭邵右清的机灵,那事应该是做得滴水不漏,他可千万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就承认下来!
  向南皱着眉头,咬紧了嘴唇,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什么?阿清做了什么,你要到弄死他的地步?他倒是从来没跟我提过。"
  廖建国顿了足有十秒钟,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向南,最后笑着摇摇头,"嗐,既然他没告诉你,那也就算了。我真要说出来,恐怕你要跟他吹了,这样不好。怎么,他竟然提都没提过,倒真是捂得牢,也不怕夜里做噩梦啊?"
  "他倒是挺担心的,说是一直要找机会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可惜你现在也不像是缺什么的样子。"
  廖建国"呸"了一声,"他都懒得理我,我回国有一阵了,他看过我几次?以前真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他忙,做生意刚起步,廖总肯定也知道创业艰辛,有时候我也是十天半月才能见上他一面。本来今天他要跟我一起来的,结果又临时给叫去码头,说是一个集装箱的原料出了问题。"
  廖建国体谅地点点头,"开个玩笑呢,你别着急。哎,阿清好福气,找上你这样贴心的人。"
  向南脸上一红,低头认真地喝起了汤。
  "说起来,是真有事才找你出来吃饭。"
  "哦?"
  廖建国搓搓手,"哎,这个事,怎么说呢,还挺难启齿的,本来应该找阿清,不过我觉得你比较好说话一点。"
  向南觉得喝到嘴里的汤汁浓稠,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防止流出嘴角显得失礼,"廖总但说无妨。"
  "他在开放区的那片厂子,我的确是想要回来。"
  向南脸上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不过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所以是白要的。"
  向南放下盛汤的小碗,廖建国说那话是理直气壮的,于是他也答得彬彬有礼,"廖总的意思,是让我去做做思想工作?"
  "行吗?"
  "其实你对阿清不是最了解,要我说,一分钱都不要地白送,阿清恐怕不高兴。"
  廖建国抬高一边眉毛,额角上就挤出一些皱纹来,那样子是笑着,但是很显凶相,他只是不自知而已。
  向南慢条斯理地拿餐巾擦了擦嘴,"要我说,他肯定得让你至少签个合同,花上……一块钱吧。"
  廖建国朗声大笑,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向南,"你这个表哥,也是个人才嘛!"
  
  




37

37、一夜回到解放前 ...


  向南回到家的时候,邵右清已经躺下睡了,这在过去是很罕见的。他学着以前邵右清的样子,蹑手蹑脚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爬到床上,从后面抱住邵右清。
  邵右清含含糊糊地问,"你是不是去跟廖建国吃饭了?"
  "吃完还打了会牌。"
  "他摸你哪儿了,说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邵右清说着就伸过手来,对着向南大腿内侧一顿猛捏,惹得向南又气又笑,"你疯了!"
  "我他吗的觉得自己跟个把老婆送出去给人吃的乌龟王八蛋似的,你要让他占了便宜,我就去宰了他,然后挥刀自宫。"
  向南哭笑不得,"没有,他哪儿都没摸我,连手都没有摸一下。"
  "啊?真的?"
  "好像拍了一下肩膀,忘了。"向南抬头望天努力回忆,捶着邵右清笑,"你以为我是万人迷?"
  "我总觉得心里发毛。"
  向南搂着他,带点儿安慰性质的,慢悠悠说道:"他那么不依不饶的,我看,你把那片厂子还给他吧?"
  "凭什么?我接手的时候就一个空壳子,现在一年几千万的利润,我脑壳坏掉了要给他。"
  向南心道他果然是不愿意的,于是开始头疼起来,"可是他今天开口问我要,而且我答应他了。"
  "操,你就是亲爹,也做不了这个主,我不同意。"邵右清跳了起来,他拍亮床头的电灯,盘腿坐在床上,欠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烟。"你们怎么谈的?你脑子发昏了,答应把厂给人家,那不是间接承认我心里有鬼?"
  向南皱着眉头,他一贯不喜欢抽烟,尤其不喜欢抽二手烟,邵右清说了很多次戒烟,不过纯粹看他对自己的爱意。当他爱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是不沾烟酒的,当他不耐烦甚至厌倦自己的时候,他就烟不离手了。现在邵右清明显是后面一种情况。
  向南躺下来,好声好气地道:"谈话的情形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反正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事,所以是抵死也没承认下来。可是我看得出,他一直是怀疑你的,要消除他的疑虑,你得拿出感情来软化他,就看你的本事了。他能开口要厂子,就是不甘心,要跟你做个了断,你可以不给他,继续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也可以给他,图个心安理得一穷二白。我相信你能再起来的,那种钱不要也罢了。你以前被通缉那会儿,我还跟老代聊起,他就说很多通缉犯在外面藏了几年以后会选择自首。没办法,天天躺在廉租房里,警车开过就心惊胆战,看到穿制服的扭头就躲。你现在跟那会儿有什么区别?我有时候真想跟他讲,对,那事就是阿清做的,他已经追悔莫及,现在他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命,希望你放他一马。"
  "狗屁!"邵右清已经懒得骂他,他抬起一脚照着向南后腰狠狠踢了过去,向南跌到了地上,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照以前,向南可能回头跟他打起来,现在他没了脾气,拿了枕头扶着腰往外走。
  邵右清期期艾艾地问,"你去哪里?"
  "你再这么踢我,我保不齐跟你打,有什么意思?"向南摇着头打开卧室门。
  邵右清马上讨饶,"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我答应你把厂子还给他还不行,不过你得让我想想,别一穷二白还平不了他的怒气,回头整死我。"
  向南握着门把手,即不出去也不进来,很是犯难的表情。邵右清赶紧上去,跟大太监扶贵妃娘娘似的把向南扶回床边,然后撩起他的背心,"怎么样,疼吗?"
  向南一把掸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吼,"你让我踢一脚,看看疼不疼?我腰都给你踢折了!"
  邵右清心里也后悔得很,小心翼翼给向南推拿按摩,"你别动气,我就是畜生养的!你打我好了,你打我脸我保证不还手。"
  向南冷笑,"上回我把工资卡扔你脸上,你就扇我耳光了。"
  "都说了,我是畜生养的。"
  "你还咬我。"向南说着胳膊一伸,腋下是一个清晰的牙印,已经结痂好透,但是疤一直留下了,他突然觉得有点累,"那也好在我是个男的,要不就只能朝着你哭。"
  邵右清红着脸,他想他是真爱向南的,要把向南打跑了他会死,可是冲动的时候他就很胡来,胡来完了,他其实后悔得不行,比向南还难受,有时候甚至还要向南来安慰他。他抱着向南开始忏悔,"也就是你能受得了我,我讨不了老婆,真有老婆非让我揍死不可,家庭暴力啊!"
  向南疲倦地闭上眼睛,"阿清,你在外面跟你的兄弟或许是一言九鼎的,可是你对我的保证和忏悔都太廉价,我真的想跟你分了算了。"
  邵右清这回大气都不敢出,单是紧紧地搂着向南,脑袋不停往对方怀里拱。
  "我妈打电话来,说小表妹结婚了,让我们回去吃喜酒。"
  邵右清还是不说话,向南知道他在听着,于是道:"她想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小表妹的大学同学,说是要到H市来找工作。"
  "你结婚也可以,不结婚也可以,反正我不会先你一步结婚,我觉得我永远也结不了婚,就是结了也准得离。"
  向南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邵右清找了律师朋友咨询,这个律师朋友,自然是林末幽。
  林末幽很专业,没问一句多余的废话,就说按公司净资产估个值,把资产和负债一并转给他,办理工商股权变更登记就行.反正你们也不是市场行为.不用辛苦计算股权溢价,你就算低于净资产估值转给他,也是你请我愿的事。
  邵右清窝在单人沙发里,用手支着下巴,是个垂头丧气的倒霉相。
  "大体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是真心要把厂子转给人家的话。"林末幽说完,发现邵右清在发呆,"你在听吗?"
  "嗯,听着呢。"邵右清伸了个懒腰,长腿搁到了窗台上,他身材颀长,又穿着高档的丝光棉衬衫,领带松松垮垮的,本是个粗鲁的动作,却显得格外潇洒,仿佛时装模特摆造型照似的。
  "幽幽,我记得你比向南大一岁,所以下个月就满三十岁了吧?"
  林末幽咬着嘴唇不说话,当年她刚刚得知邵右清真实年龄的时候,气得几乎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邵右清嘴里从来没一句真话,她觉得光这个年龄问题,就把她坑苦了。她也不好说自己的青春被他耽误了,毕竟后来两个人明面上说好了分手的,可是她刚刚把他忘记,邵右清又会跳出来。他已经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她知道有时候他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怀里还搂着别的女人,可是她就是忘不了他。自己都觉得很贱,就好像现在这样,她觉得邵右清又来勾引她了。
  "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想你担心。这一次也是这样,我知道你很疑惑,我只能说,我是花钱消灾。我又会变得一无所有。我在H市很难混下去了,我还是喜欢老家,那里的人说话的方式,大家的生活习惯,还有朋友圈子。我想回去发展,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结婚吧?"
  "你真拿我当傻子啊?一次一次地……"林末幽哭笑不得。
  "哎,我是自己傻了。你上回也是拒绝了我,其实我每一次跟你求婚都是真心的,不管怎么说,我在那边等你,不会很久,三年吧,三年内,我保证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
  林末幽低下头去,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边摇了摇头,"去你吗的邵右清!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结婚,我们的路不一样,我是个体面人,你是个流氓。我需要一个绅士,而你根本还没有开化。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我知道你将来肯定会有别的女人,我向往的是从一而终的感情。"
  邵右清点点头,"穷男人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去跟他们过吧。你想要找个我这样的,还能一直把你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嗯,那你就去找呗!"
  林末幽几乎要气昏过去,不过邵右清一直就是这样,当他心情好的时候,甜言蜜语无所不用其极,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能暴露他心底里最丑恶的一面。
  现在,毫无疑问邵右清心情很不好。
  
  一个礼拜以后,邵右清约了廖建国谈股权转让的细节,并草签协议
  向南和林末幽都在场,怕邵右清一个冲动闹出不愉快来,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邵右清,他红着眼睛委屈满腹痛心疾首地表示:"廖叔,我叫你一声叔,以前我一直拿你当长辈的,我对你忠心耿耿,我没想到到头来你这么怀疑我。那天你跟向南吃饭的时候说的话,向南回家都跟我说了,我伤心得几天没吃好没睡好。我简直要一死以示清白,可是我又怕死,既然这样,这爿厂还是给你,本来它就是你的。我邵右清不是无能之辈,当初拿下来的时候,我是空手套白狼,现在只不过从头再来,我不怨谁,就我来讲,少了个让我敬重的长辈,就你来讲,少了个人叫你一声叔。"
  廖建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有点儿犹豫有点儿后悔,但是如果这协议不签下去,总觉得着了邵右清的道似的。
  "厂里还有一些外债,我自己的存款都拿去垫了,你可以叫财务重新查账,总之对你,我绝对不做手脚。向南那里,我给他发过一点工资,不过这是他的辛苦钱,我没好意思开口跟他要,你觉得不够,就跟他要,反正他很大方,不在乎那几个臭钱。"说着狠狠瞪了向南一眼。
  廖建国虚情假意地安慰了他一番,表示他绝对没有怀疑邵右清的意思,然后开始叹苦经,说自己现在的日子有多艰难,并且答应自己度过难关,还把厂子还给邵右清,至少也让邵右清入个干股,每年拿相应的红利。
  合约签完,他果真摸口袋翻硬币,最后拿出一张十块钱,"哎哟,都没钢镚儿,十块钱意思意思吧,规矩还是要的,讨个彩头。"
  那张钱不新不旧,丢在茶几上,邵右清看得很糟心,这明显是看不起人的意思。
  倒是向南说了一声"等等"叫住了正欲出门离去的廖建国,他从书架上拿了个零钱罐子打开,数了九块钱走上前,"阿清统共只有这一个厂子,廖总给了十倍的高价,怎么承受得起?"
  廖建国面上有点过意不去了,他怀疑邵右清是事实,可是邵右清有没有叛他,一直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把零钱接到手里,诚恳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人才,以后要真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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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回来我身边 ...


  邵右清无事一身轻,在家里足不出户地睡了几天,这一次向南没有跟往常一样陪着他,向南觉得很厌倦,他有时候宁愿留在单位里加班,或者跟同事出去喝酒打球。他也知道应该安慰安慰邵右清,可是邵右清太能找碴了,他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向南头上,认为是向南毁了自己。向南本想说自作孽不可活,没真说出来,真说了又该鸡飞狗跳,惹不起还躲不起,所以向南干脆躲起来。
  邵右清几乎打爆了向南的电话,向南一接起来,他就说:"咱们要真做夫妻,你是不是琢磨着跟我离婚了?"
  向南冷冷淡淡地说:"你要离那就离吧。"
  
  三天后,向南回了家,家里一片狼藉,阳台上的花给拔了,玻璃缸里的鱼给放到了微波炉里烤熟了,地上丢满了垃圾和毁坏的家具,邵右清则消失不见了。
  向南默默地收拾完房间,回到厨房里看到冰箱上有一张纸条,邵右清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你自由了,我走了。"
  他打开手机,里面是三十六个未接电话,二十条未读短信。
  邵右清先是咒骂他,然后哀求他,最后两条短信语气很平静,说他准备回老家发展,如果向南对他还有感情,就辞了工作跟他回去。
  向南才要回短信,邵右清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你死哪里去了?"
  "我在家。"
  "还知道回来啊?"邵右清哼一声,"我反正不回去了,那房子归你了,什么都给你,我净身出户,你满意了吧?咱们好一场,算是给你的补偿,你找个女人好好过去吧。"
  向南咬住冲口而出的难听话,温和地说道:"你到老家要办厂,需要贷款的话可以把这个房子抵押出去,你放在我这里的钱,到现在有一百来万了,我会打到你卡上。"
  邵右清并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问道:"这么说,你真的要跟我分了?"
  向南可以听见他语音中带着哽咽,他心里跟着一阵难过,不过仍然很和气,"我舍不得这里的工作,马上要评职称,而且我喜欢这边的工作环境。我回老家能干什么,到你厂里,下车间修机器吗?阿清,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它不是很赚钱,但是这是我的事业。"
  邵右清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挂下电话,向南看了看窗外,天色渐黑,他想起来自己晚饭还没有吃,于是开冰箱找了鸡蛋和西葫芦,准备下碗面条。过去邵右清出去应酬,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就没那么讲究,面条,蛋炒饭,对付过去就行。有时候吃到一半邵右清就回来了,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要吃这个那个的,他就再准备一份,他想他是真的对表弟很好,同样是一人份的,他就多花点心思,甚至做成意大利式面条,用大托盘装着,底下垫上生菜和一个圣女果,红绿相间,浪漫奔放。
  想到这里,向南重新拉开冰箱,准备好好地弄一份大餐,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也不能太随便,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只是邵右清一个人的话,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吗?
  其实这个世界,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个人活法不一样,他们两个实在过不到一起。
  向南知道表弟小时候缺失了太多的关爱,他还记得那天他妈妈再婚,邵右清站在路边流着眼泪踮着脚尖拼命从人群里张望的样子,后来邵建军一巴掌将他扇到水沟里去,他都给打傻了忘了哭。
  向南总以为自己这样温柔,这样对邵右清好,邵右清会改变。
  可是向南也并非圣人,吵得凶了,他会还手,邵右清一贯手狠,而他并没有把自己打进医院,倒是向南有一次失去理智,把邵右清弄伤了。
  这不是邵右清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或者说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两个人都有责任。
  向南用叉子卷起面条,卷成很好看的圈圈,然后送进嘴里,认真的咀嚼,眼泪滴在生菜的叶片上,如同露珠,他哭了起来,鼻子堵上了,呛到气管里。他蹲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向南跟单位里请辞,决定再作最后的努力,即使分手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一无所有的邵右清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现在离开他。其实这一次已经不是单纯为了邵右清,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有些事情,做了后悔,总比不做后悔强。
  他希望将来有一天邵右清想起来他们分手的情形,是邵右清甩了他,而不是他不要邵右清。
  他打电话跟于秀芬说了辞职的事,于秀芬问为什么,向南含糊地说因为感情上的问题,他还是开不了口,至少在电话里说对父母太不尊重了,应该当面说清楚。
  "那你在这边找好工作没有,在哪里?"
  "不急,我的专业找工作很容易。"
  于秀芬没说什么,向南做事情一向稳妥,他说容易,那就是真的容易。
  "阿清有没有回过家?"向南问。
  "他啊,他忙得很,来过一次,送了不少东西来。他说以后要在老家办厂了,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
  "哦,那可真好,你们一起回来了。可惜你奶奶不在了,要不可要高兴坏了。"
  向南又跟她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然后挂了电话。
  他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自以为这个决定做对了,打电话给邵右清,可惜人家不接。
  不接就不接吧,他打算给邵右清一个惊喜。
  他是年底完成手头的工作然后离开单位的,火车票没买好,到站都快午夜了,他之前打了很多电话,后来邵右清的手机显示欠费停机。也对,换了一个城市,电话号码也换了,他经常换电话号码,本质上,向南觉得他跟他那个妈差不多,老是让别人找不到他。
  向南在火车上很无聊,就翻电话簿找人,想问问别人有没有邵右清现在的手机号码,林末幽那边呈关机状态,倒是老代一接起来就问候新年好。
  "阿清的电话号码啊,他没给我,不过只要他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号码,我可以帮你查到,你等一下我发短信给你。"
  向南看到车窗外开始下雪了,心情非常好。
  过了没一会儿老代就把电话号码发过来了,看样子邵右清果然又登记公司开始新一阶段的创业,有时候他就是喜欢邵右清那种永不服输的拼劲。
  他打了第一个电话,邵右清没接,于是发了条短信,"我等一下就到火车站,过来接我。"
  一分钟后邵右清打电话过来,"你……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火车马上到站了,你不来接我,我就等,等到天亮。"
  "神经病!"邵右清没好气地抱怨,"也不看看几点了,大冷天的,我都躺下了。"
  向南提高了嗓门,"你说你有多少次是三更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跑去接你?"
  "行了行了,我马上过来。"
  向南见他要挂电话了,赶紧道:"等一下!我……"
  "见面了再说吧。"邵右清把电话挂断。
  向南走出站外的时候,天空里下起了鹅毛大雪,他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六边形的晶体迅速融化成一滴水,在他的手心里像眼泪的样子。还有的雪花落在军绿色的羽绒服上,不久化开,形成一些黯淡的湿印。
  他在出站口的寒风里等了一会儿,吃不住北风,跑进旁边的候车室,然后想起来每次邵右清总是可怜巴巴全身冻得僵硬地坚持等在出站口。
  那家伙就是很作,向南轻笑,其实等在候车室也没什么分别,不过如果见面的时候,站在漫天大雪里,彼此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确是很浪漫的。邵右清惯会玩弄浪漫。
  这样想着,向南就提了行李重新走到外面,他在茫茫的夜色里张望,广场上的路灯照出一圈圈温暖的光晕。邵右清把车子停在一边,裹紧了皮夹克,向着出站口跑过去。
  向南冲着他大喊,"阿清,在这里!"
  邵右清跑了一会儿才隐约听到,他皱着眉头看过来,当确认台阶下的就是向南以后,表情变得很复杂,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抱住你,又好像准备狠狠捶你一顿。
  向南扔下行李跑过去,大声喊:"我辞职了,准备回老家工作,跟你一起,哪怕下车间修机器我都情愿。"
  邵右清被他抱在怀里,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这不是一个大城市,午夜的车站广场上几乎没有人,向南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带一点点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邵右清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眼睛里泛起了晶亮的水光,最后哽咽着,"我以为你就是回家过个年,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一声。"
  "我找不到你,我跟我妈说了,她没告诉你?"
  "没有,我……我不太打电话给她。"
  向南回头去提行李,"冻死了,先找个地方住吧,你现在住哪儿,我还不想回我妈那里,都没跟她说我今天回来。"
  邵右清帮他去提行李,"先找旅馆住吧,我那边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床上还有女人?"向南揶揄。
  "的确有,还不只一个。"邵右清没正经地接他的话。
  向南笑着敲他的后脑勺一记,不过他一向不多打听,没准邵右清刚刚真的枕着女人的手臂接他的电话,大半夜的总不好赶人回去。向南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可是想到之前既然都说了分手,那就不应该计较这些。
  上了车,空调打得很足,向南忍不住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邵右清突然将他扑倒,疯狂热烈的吻劈头盖脸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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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我曾那么接近幸福 ...


  邵右清从旅馆房间出来的时候,向南还在熟睡中,他看看满大街的积雪,行人在艰难地步行,没有环卫工人出来铲雪,交通一片混乱。他心里也是晕陶陶甜蜜蜜急惶惶的感觉,冷风吹到脸上也无法使他清醒过来,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向南竟然愿意放弃那边的一切过来,仅仅为了他。
  他去找早点铺,以往都是向南给他找吃的,今天他兴奋得根本睡不着,他决定要对向南好,竭尽所能地好,又怕自己是个三分钟热度,于是一刻不停地忏悔和感激。
  不过他心底里还有一点小小的隐忧,他竭力想忘记想压制,最后不得不承认,事情早晚得解决。那就是昨天白天的时候,他给于秀芬打过一个电话,告诉舅妈他要结婚,婚礼定在本市最好的酒店,时间是开春天气暖和的三月份,他还希望表哥也能过来。
  当他孑然一身回到老家的时候,他觉得世界抛弃了他,他怀着必输的决心,赌了一把,他向两个人同时发出了邀请,只要有一个回来,那也是好的。
  虽然看样子,他们都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没想到林末幽在这个节骨眼上毅然辞职,跟着他一起回来了,那是他幸福的第一个小高峰。
  直到昨天夜里,他不敢相信的另一个愿望也实现了,向南也回来了!
  "哈,他们都那么爱我!"邵右清一拍脑袋,觉得自己此刻被幸福包围起来了。
  只是这幸福太满了,如同连续吃糖会腻一样,他必须把其中一颗糖吐出嘴,不过舍不得吐到地上,最好能找个盒子收藏起来慢慢品尝。
  他买了粥和汤包重新回到旅馆,向南醒了,正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在窗台上看雪景。
  "穿这么少,别感冒了。"他走过去,□贴着向南做了个下流地顶送动作,就这样把向南扣在窗台上。
  向南回头无奈地笑,"空调的温度很高,不冷。"
  两个人坐下来吃早饭,邵右清注意到向南的手机放在床头正充电,他不由瑟缩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问,"你给舅妈打过电话了?"
  "是她打给我的。"
  邵右清一想,坏了,脸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哦,叫你早点回家过年?"
  "没有,往年都是二十七、八才回家,她没催。"
  邵右清觉得鼻尖沁出冷汗,抬头看了看向南,向南恰好也抬头来看他,那目光明显耐人寻味。
  "看什么?"
  向南笑笑,"看你帅啊。"
  邵右清白他一眼,"你早看腻了。"
  向南低头把早饭吃完,再把塑料袋收进垃圾筒里,这才靠着床头坐下来,他瞥一眼邵右清,"你今天不用忙?"
  邵右清爬到他旁边躺下,用手臂扣住他,"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跟你呆一块儿。"
  向南举着遥控器一个一个换台,语调和缓地说道:"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邵右清吓得一骨碌滚下床,向南看他那副狼狈相,简直觉得惨不忍睹,"刚刚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了,恭喜你。"
  邵右清跪在床前,仰头看着向南,仿佛在看自己的救世主,近乎虔诚,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向南?"
  "伴郎有了吗?你结婚,应该请我做伴郎吧?还有你妈,你真不打算请她过来?至少通知她一声吧?你看,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如果最亲近的人都缺席,会留下遗憾的。你现在不觉得,将来一定会后悔。"向南答非所问。
  邵右清爆发出一声哽咽,似哭非哭,"向南,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向南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想跟过去那样苦笑,结果自己也跟着哭起来了,他想他们不是不爱对方,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想起以前邵右清跟他吹嘘的理想生活,花钱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然后为所欲为自由自在,这个世界的道德和规则完全可以不用理。这个时候他觉得这种提议非常诱人,诱人到他几乎准备放弃自己的原则,超越自己的底线。
  其实邵右清也在改变,过去他会气急败坏跟向南争论,坚持认为自己的提议非常完美,而现在的邵右清害怕了,仿佛等待审判的犯人。
  "是不是林末幽?一定是她吧?只有这个人,是你想要娶的,要不然你也不会结婚,至少不会先我一步结婚。如果是我不认识的女人,那一定就是为了气我,你不至于为了气我就随便找个女人结婚。你一贯的胡来,就是结婚这件事上,你还是慎重的。"
  "你原谅我,我当时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我就跟你们说了一样的话。我让你们辞职,回老家这边来,这是个小城市,没有你们的用武之地。我是料定了你们不会回来,可是我没想到……我错了,你不要动怒,总有解决的办法。"邵右清慌里慌张地想主意,"我不会委屈你们任何一个。"
  向南听到他那么说,彻底死了心,他几乎本能地要甩邵右清一个耳光,到底忍住了,死死地看着他。
  邵右清知情不妙,立即改口,"向南,我要你!我本来今天跟她去打证的,我现在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
  向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婚姻不是儿戏,你耽误了人家那么多年青春,怎么补偿她?"
  "那你呢?"
  向南低头看着那双缠紧自己的残缺的手,左手小指没了,无名指也断了一节,一看就像是跑出去赌博让人砍掉的,他为难地看着邵右清,像一个严厉但慈爱的兄长那样说道:"阿清,为咱们的将来想想,你应该跟她结婚,去建立自己的家庭。至于我,我觉得做你的兄弟更好,我们都不用过得那么艰难。"
  "你觉得我能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吗?我这样的人?"
  "你总不至于连女人都打吧?"
  "我不知道。每次我动手打了你,我自己都吓傻了,我正常的时候绝对舍不得,我疼你都来不及。我当然也舍不得对她动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邵右清坐在床沿,低着头默默流泪,向南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去。他想,林末幽那么爱他,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他总会收敛的,如果不,那他也活该做个孤家寡人。至于自己,为了对大家都好,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及时抽身,把邵右清交给林末幽,他也放心了。
  女人温柔细腻胸怀宽广,林末幽会比自己更适合邵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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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鱼与熊掌 ...


  雪霁天晴朗,日头渐渐升高,南窗照下来一方斜斜的阳光铺撒在床单上,向南躺在那里,眼睛给晃得睁不开,干脆就闭上了。
  邵右清还缠着向南不放,他趴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端详着,阳光下的向南白得像瓷器,新剃的头发短短的,别人剃这种板寸他一向觉得又土又难看,但是向南周身散发出一种洁净温暖的气息。
  电话响了第三下,向南翘起头来看了看,重新躺下,"你走吧,她该等得不耐烦了。"
  "她都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多等一天。"
  "我不会跑的,至少也得过了这个年。"向南说的有气无力,"你放心,我真不跑。我还想留到三月份,参加你的婚礼,你不请我做伴郎?"
  邵右清看着床头柜上震动得跳来跳去的手机,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想把这两个人都留住,他们那么好,而且还那么爱他,彼此也不讨厌对方,偏偏,不能共处。
  如果只能留住一个,那么他当然要向南。
  电话终于不再响了,邵右清吁了口气,拿起来看了看短信,并且回了一条,他说临时有急事走不开,下午再说。
  向南穿上外套,提上行李,"我要回家,你送我吗?"
  "好。"
  
  邵右清的座驾还是宝马,向南是知道他的,他可以欠一屁股债,但是不能不开好车,出去谈生意吃饭唱K消遣,没有好车不行。
  向南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当他下定了决心做出了选择以后,他就彻底平静下来了,他很难过,但是并不遗憾,遗憾也是邵右清的,如果他真的遗憾。
  或许几年以后,邵右清娇妻在怀,儿女成双,根本就不会觉得遗憾,还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向南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只好打电话给于秀芬求救,进了家门以后,于秀芬看他脸色不善,当着邵右清的面也不好询问。她听向南在电话里说,辞职回家是因为感情问题,那就是失恋了,宝贝儿子年近三十还是头一次失恋,她不清楚这失恋的打击有多大。反观邵右清,马上就要和美女大律师喜结连理,她不禁为自己的儿子叫屈,这老天原来是不开眼的。
  于秀芬有心安慰向南几句,奈何邵右清赖着不走。
  "阿清,厂里不忙?"
  "有事副总会给我电话。"
  "大律师呢,不用陪着?"
  "她也有事情。"
  "吃过中饭了吗?"
  "还没。"
  于秀芬笑,"那你快去吃中饭吧,本来想留你在家吃饭,不过我吃过了,向南一个人随便对付一下,你们两个人,哎,早上留的剩饭都不够了,蛋炒饭顶多能装一盘子。"
  向南也开始赶他,"你先回去吧,我跟我妈有点事情要谈。"
  邵右清很不安,嬉皮笑脸耍无赖,"什么事,不能说给我听?"
  "总之不是你想的事。"向南干脆推搡着他,也不讲什么情面不情面了,他跟邵右清向来亲密,这样子推搡也不见得是翻脸。
  邵右清知道这样赖着也不是办法,料想年关将近,向南也不至于真的一走了之,于是他退到门外以后,近乎谄媚地讨好向南,"那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晚上别过来了,我要出去。"
  "出去干嘛?"
  向南想了想,冷冰冰地道:"相亲。"
  邵右清"噗嗤"一笑,点点头,"那好,明天见。"
  终于把人打发走,向南关上房门,回过头来。于秀芬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向南,你脸色很不好。"
  "嗯。"向南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于秀芬看他不愿意说,也不好逼他,"那你在家呆着,我下午还要去上班。"
  "你去吧。"见于秀芬不放心,向南挤出一个笑脸,"真没事,我还不至于想不开。"
  
  向南在家过了一个无比郁闷的年,天天在阳台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武侠小说,一页都翻不下去。
  于秀芬拉他去相了几次亲,都没成。
  有个姑娘直截了当,"你长那么好看,H市又有房子,怎么还没谈对象?"
  向南恹恹地道:"谈了,吹了。"
  "为什么吹了?"
  向南几乎冲口而出,"他去结婚了,他是个男的。"不过这是老家,很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顾忌自己,还得顾着父母的脸面。于是他用轻得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道:"性格不合。"
  姑娘最后没看上向南,认为他没有诚意,性格沉闷,缺乏情趣。
  于秀芬于是不再逼他去相亲,向南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恋爱的兴趣。
  邵右清几乎天天来报道,见向南果然不像撒腿要跑一走了之的样子,他终于放下心来。他跟向南说他没有和林末幽去领证,倒不是他不愿意,是林末幽那天打了N个电话也找不上他,发了大火,不肯了。
  他满不在乎地拍着大腿,颠着二郎腿在向家高谈阔论,"女人经不起拖,我过年也才二十七,她虚岁都三十一了。"
  于秀芬笑骂,"阿清,你个缺德鬼!你当她就认定你了,大城市里三十几不结婚的女人多了去,这个舅妈还是知道的。这姑娘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就折腾去吧。"
  "大丈夫何患无妻,舅妈,你也劝劝向南啊!"
  于秀芬回头看向南,向南板着脸在那里看新闻联播,过了这个年向南虚岁就满三十了,于秀芬说不急是假的,在H市也罢了,可是小地方上,三十岁不结婚的人毕竟少了。
  年夜饭邵右清去了林末幽家里吃,他本来想到向南家里吃,被于秀芬推了出去,"走走走,以后丢了老婆,要来怪舅妈了。"
  向南吃过饭,陪父母看春晚,还没过12点就哈欠连天,他说困了就回房间去,其实并没有就睡,坐在那里呆呆地听了一会儿外面噼里啪啦的礼花爆竹声,他拿起手机,给相熟的朋友发了一圈短信。
  翻到邵右清的名字时,他想了想,按了删除键。
  手机发出轻微短促的一声"滴",这个号码,留在手机里没几天,他还没有记熟,大概很快就能忘掉。
  他把几张银行卡拿出来放到桌上,留了大部分给父母,只留一小部分在身边,然后打包行李。
  
  向南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离开了家,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心中一片茫然,车票还没有买,也不清楚应该去哪里,H市是绝对不想去了,远的地方,电子屏幕显示出一页一页陌生的城市地名,后面都是显示"无座",春运高峰,一票难求,除非到邻近的省城去。
  有个人靠近他,也抬头去看屏幕,向南一侧身,愣在那里。
  "怎么是你?"林末幽扯了扯嘴角,是很僵硬的笑容。
  向南看着她,两个人心下都是一片了然,一起"噗嗤"笑出声来。
  
  仿佛在孤立绝望的时候,突然找到了同盟,还带了一点恶作剧的快感。
  林末幽坐在那里一个劲儿说着邵右清的坏话,"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大言不惭我最爱的不是你,我只是不能跟那个人结婚。我会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照顾你,但是我不想骗你,我不敢保证跟他断。"
  向南跟着摇头。
  "那天说好了去打证,头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死活要出去火车站接人,一去不回,第二天连个鬼影都找不着了。人家民政局都下班了,他才出现,就这样,还指望我跟他结婚?!"林末幽说到这里,吁了口气,"呵,不好意思,失态了。"
  向南道:"他那天晚上跟我在一起。"
  林末幽惊讶地半张了嘴,随即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她的大眼睛绝望地眨了几眨,再回头的时候已经一脸同病相怜,"你知道我怎么猜测你们的关系吗?"
  向南低下头去,"知道。"
  林末幽叹气,"我一早就觉得你们好得过分了。他也有其他的兄弟,跟他关系很铁的不少,能帮着他去打架拼命,他最懂得收买人心。可是你不一样,你不是他一般意义上的兄弟,又不见他跟别的亲戚好。我还想,应该不至于的,有时候看他在那里发短信,忍不住抢过来看,十次有九次是在给你发。"
  向南牵强地笑,"他真是个害人精。"
  "你有什么打算吗?"林末幽问。
  "不知道。"
  "我想去省城,你去不去?"
  "嗯,也可以,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林末幽站起身做了个深呼吸,"我真想跟他说,我跟你在一起,一定够打击他。"
  "别……"
  林末幽垮下肩膀,"嗯,我舍不得,我到现在都舍不得。"
  向南提了行李准备去售票处排队,边道:"不是舍不得,是他不值得你费那个心。"
  




41

41、惊雷 ...


  S市并不大,多年的县城熬成地级市,叫的响名头的大街只一横一竖两条,开着汽车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花不了二十分钟。这几年房地产蓬勃发展,才由东南方向扩展出了新城区,然而住房多,厂房少,所以那些新小区里空荡荡的,一到夜晚犹如荒原上的几簇鬼火。
  邵右清开着车子跟老代高谈阔论,"瞧瞧那一片,就这档次的也叫工业区呢,我的厂在这里就是最牛B的了,你一翻开报纸,排名前十的,不是纺织就是重污染工业。这么好的家乡,就是发展不起来,当官的都他吗的吃-屎的!"
  老代瞟了一眼运河里的水,黄澄澄绿莹莹。
  邵右清加一句,"水质全国排名第九,倒数的。"
  老代笑:"那你还一天到晚约我过来玩,感情是场面话?"
  邵右清"哼"一声,"那你是特意来玩的?说真的这要不是我家乡,我早离开这里了,读完大学留在这里的没多少人,人才留不住啊,只有我这样没文化的流氓死守着。"说到这里,他心底突然隐隐约约涌上一股钝痛。
  老代一句话打断他,"得了你喂,姓邵的,你在湿地公园那边搞了个高级娱乐会所,随便拉个市政府里的官出来问问,谁没过去打过高尔夫,享受过泰国妞的按摩?"
  邵右清"呸"一声,大笑,"哎,哪是我搞的,就是朋友要搞,我投资了一小股,我根本不管事的。我老实跟你说,不是泰国妞,就是说不好普通话,干脆让她们说土话。以前是找本地妞的,又贵又不听话。哦,到了!"
  汽车停在一片别墅区外,绿树掩映间,一幢幢二三层高的白色房子,风格相似,造型各异,邵右清的居所在靠东南位置,前面有大片湖景,在水污染严重的S市仍然显得风景秀丽。
  邵右清把车停好,一边叫着保姆的名字,一边往里走,结果家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气急败坏,开始打电话找人。
  老代在客厅坐下,耐心地等待。
  约摸五分钟以后,邵右清的电话总算打通了,他先是朝着电话里破口大骂,接着一张脸阴沉沉地不说话,最后直接把电话挂了。
  老代看他情绪不对,忙起身,"你要有急事你先忙,我先找个房间睡上一觉,可累死我了。"
  邵右清道:"让你见笑了,的确出了点事。"
  "怎么?"
  邵右清扭捏了一小会儿,就大大方方开始吐苦水,"有个女的怀了我的孩子,本来说好了生下来我给她一笔钱,他吗的敲我竹杠,反正老子有钱,不跟她计较。结果孩子十个月了,她舍不得把孩子给我,就带着跑掉了。"
  老代愕然,随即想笑,又觉得真笑出来挺失礼的,"哎,你小子啊,这播种岂是随便的,你看踢到铁板了吧?"
  "就是跟我讹钱嘛,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外面要借肚子给我生的那么多,我懒得理她。"
  老代摇头,"你他吗的是不是人啊,人家拐走的是你亲生儿子。"
  邵右清说开以后,反倒也不急了,坐到沙发上,西装往两边一撩,翘着二郎腿开始点烟,"女人这东西,我算是看透了。亲生儿子嘛,就是将来分我遗产的,我生出来的肯定是败家子,不如让他在外面吃几年苦,二十年后认回来,嗨哟,便宜儿子。"
  老代受不了地大笑拍沙发扶手,"你这叫什么理?"
  邵右清装腔作势倒下,作出垂死挣扎的老态,"到时候我就这么一趟,床头围一圈,都是我在外头的私生子。"
  "你真不准备结婚啊?"
  邵右清猛吸一口烟,皱着眉头想了想,"结婚有什么好?我现在想搞多少女人就搞多少女人,还没人来烦我。"说完凑近了老代,"我还搞男人。"
  老代打了个寒战,"你别看上我!"
  "美死你!我看上的都比明星还漂亮,上次人家介绍我跟胡畅飞吃饭,你知道胡畅飞吗,就是演《死亡游戏》那个当家小生,我坐他旁边一看,还不如我头天晚上睡的那一个咧。老代啊老代,就你这样的次品,你只能东奔西跑赚卖命钱了。"
  "去你吗的!"老代笑着捶他。
  两个人嘻嘻哈哈,邵右清刚刚还丢了儿子,现在一点也不悲伤难过了,他无非是咽不下那口气,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又打电话派人出去找。
  老代说道:"我还是觉得应该正经找个女人结婚,崩管你多有钱。"
  "你落伍了,老代。"邵右清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你睡一觉,等下我带你出去吃饭。"
  "你忙你的。"
  "我再去拉几个人,等下要去开发区那边,上面有个大官要过来。"
  老代听了,倒是把头翘起来,"迎接大官是市府里的事,你一个做生意的也要去凑热闹?"
  "我现在是这一片的商会代表了。"邵右清洋洋得意,"今天吃喝玩乐都我掏钱,能不出面吗?你赶上时候了,一起去享受享受。"
  "那我还是不去了,不方便。"
  "省省吧你,就一小刑警,你还梦想着当清官?"
  邵右清说着,拿了汽车钥匙晃着身体又从家里出去,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一路接电话,等到了车上,却发现手上举着的电话显示"舅妈"。
  于秀芬平时不常给他打电话,尤其他现在富了,反而生分很多,不像其他亲戚,上赶着来献殷勤,希望能给安排个清闲又来钱的工作。
  "喂,舅妈,您贵人多忘事,怎么今天记起外甥来?"邵右清接起电话,嬉皮笑脸。
  "阿清,向南回家了,你过来吃个饭吗?"
  邵右清心里一顿,现在并非年边,向南回来干嘛,"他……他回来办酒席结婚?"
  "他没说,哎,向南就是个闷葫芦,我也不敢打听,这万一要不是,他又该……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越来越不像话了,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一把年纪了,都闹独身,像个什么样子?"
  邵右清嘴角带笑,于秀芬年纪大了,越来越啰嗦,不过他挺喜欢听她啰嗦,小时候他觉得舅妈还更冷淡一些,瞧着自己的目光极其复杂。他有时候幻想于秀芬跟一般的后妈那样虐待自己,不给饭吃,拳打脚踢,可惜于秀芬一直恪尽舅妈的身份,对他好,但又不到很亲密的程度。他在电话里跟于秀芬瞎扯了几句,就说明天一定过去吃饭,多年不见,要和表哥好好叙叙旧。
  自从上一回向南离开,几乎一年时间杳无音讯,第二年除夕倒是来过一趟,吃了顿年夜饭就走,邵右清也没逮住他。听于秀芬讲,他在省城另找了一份工作,应该是富不起来也饿不死的程度,另外,一直没有结婚。
  当初向南和林末幽一起离开他的时候,他的确有很长时间意志消沉,不过慢慢也就想通了。那两个人都是爱着他的,只是他们读了太多的书,把脑子读傻掉了,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想起来也是自己有点过分了,他们都不是愿意留在他身边低眉顺眼的人。
  找个低眉顺眼的女人正经结婚的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也就罢了,他碰不上向南和林末幽那样的,宁肯一个人过,自由自在,也挺好。
  听到向南要回来的消息,邵右清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在外面折腾那么多年,向南终于是累了吧?
  还得是向南才好。他想。
  
  车子到开发区不久,市府里的陈秘书急急忙忙跑上来,"邵总,你可来了!那个省城来的厅长已经到了。"
  "这么快?不是让你们去车站接一下,他没去市府报到,先来开发区了?"
  "我也是刚得的消息,还是门房的给我打电话,刚刚要告诉你,电话老打不通。"
  邵右清看了看手机,刚刚跟于秀芬的确聊久了,错过了陈秘书的电话,"你慌什么,看一圈做做样子,拉到湿地公园那边的会所,给开个房间吧。"
  "要没出事我也不必慌了,门房那帮孙子,见人家穿得普通,吆五喝六地把人赶出去,恐怕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邵右清皱了眉头,"你的人怎么做事的?"
  "不是听说今天要来人视察,都做好了准备工作,可没成想厅长坐了厂区公交就过来了。"
  邵右清绕过绿化带,看见高大的厂房跟前,一圈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在到处看,他走上前去,刚要客套一下,突然脸色就僵了。
  "向南?"
  男人回过头来,不是向南是谁?
  更让邵右清目瞪口呆的是,向南侧后方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女子,头发盘起,眉目清秀,那是林末幽无疑了。
  




42

42、为官之道 ...


  邵右清仔细地打量向南,想从他脸上看出这些年的风霜来,神奇的是,没有,完全没有!向南穿着一身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没扎领带,头上戴着安全帽,跟当年在H市到他的车间来参观时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身型略微比过去匀瘦一些,眼神更加清冷,乍一见邵右清也没表现出多少惊讶。
  邵右清反观自己,这些年纵情声色,眼眶下是隐隐的青紫,抬头纹也明显,倒显得比向南都长了三岁。
  他低头冲旁边的陈秘书道:"省厅厅长能是这么年轻吗?搞错了吧?"
  那边向南听得真切,憋着笑道:"我的确是省厅厅长——派来的。"
  陈秘书擦着油亮的脑门,知道自己是搞错了,好在一大群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也就附和着笑。
  邵右清上前套近乎,本能地想从兜里掏烟,然而这个动作才起了个头,他才发现极度得不合时宜,那是向南啊!向南就是喝醉了也不撒酒疯,光是趴到床上昏天黑地地睡。
  "表哥如今在朝中做官,回老家也不跟我打招呼了。"
  "什么官,就是个小公务员。"向南看了看这一圈市府的头头脑脑们,回头跟林末幽道:"看来我是狐假虎威了。"
  林末幽跟着笑,"我跟你说了不要微服私访,你还不听。"
  邵右清尴尬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心里非常不舒服,挤出的笑容也是僵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问,只能按下不表。
  有人出来,打着官腔拍马屁,说向秘书年轻有为,虚怀若谷什么的。
  向南不会打官腔,说话口气一如资历尚浅的工程师,带点儿羞怯,声音也轻,"梁厅长派我过来,就是听说这里要办科技园区,我以前正好学的是工科,下车间还能看出点门道来。"
  厂区的一个科长赶紧回头叫人去传唤工程师过来,一行人继续朝前走,没一会儿电视台的记者开着车子也过来了,摄像机架起来,向南见了赶紧扭头,"还是别拍了。"
  邵右清道:"小地方,家里头夫妻吵架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会上电视,何况省厅里有领导来视察。"
  向南就不坚持了,跟厂区的负责人道:"那我随便看了?"
  "随便看,随便看。"
  向南听了,迈开大步就往前走,他走得很快,当官的穿着锃亮的皮鞋,几乎一路小跑地跟着他,邵右清也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索性落在后面了。
  向南没有去车间,他各处转了转,在堆放垃圾废料的仓库里看得挺久,又沿着运河走出好长一段,最后看见厂区外的公交车来了,回头跟大家挥手道别,一溜烟似的上了车,走了。
  跟着他的人目瞪口呆,陈秘书还跑到车门前邀请向南去参加特意准备的晚宴。
  向南说:"可是我下班了。"说完嘱咐司机可以开车了。
  一群人给晾在运河边上,水质极差,隐隐泛出臭气,最后大家满含不忿打电话让厂区停车场的司机把车开过来接人。
  陈秘书跟着邵右清上了其中一辆:坐在副驾驶上回头问道:"真是你表哥?"
  邵右清道:"我表哥怎么样?"
  陈秘书冷笑,"不上道。"
  邵右清摇摇头,"不上道的人,要么特别好对付,要么特别难缠。"
  "我看他跟后生仔一样,完全没什么办事的经验。"
  邵右清看着道上远去的公交车,想到刚刚向南还很体贴地让林末幽先上车,心里一阵愤懑加不爽,"那你可错了,我了解我这位小表哥,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们亲戚关系不好吗?"
  "好,好得不能再好。"邵右清心里加了个时间限定,曾经。
  "那还好。"
  "只不过我这位表哥,大概当起官来,是六亲不认的好官。"邵右清苦笑着,"真他娘的是好官啊,晚饭都不赏脸吃一个。"
  
  邵右清回头将老代接了出来,又让老代出面给向南打电话,约出来吃饭。
  结果向南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我挺累的,就不出来吃饭了。"
  邵右清看老代摇摇头,不由分说抢过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
  向南顿了顿,仿佛早料到似的,"在家。"
  "让舅妈多做点饭,我们等会儿就过来。"
  不等向南答应,邵右清就把电话挂了。
  老代苦着一张脸,"你答应我去吃豆捞的!"
  邵右清嗯哼一声,"那你去吃吧,我想回家跟我表哥叙旧。"
  老代不依了,"操,这叫什么事啊?"
  "我请客,你跟你办案的同事一起去,吃到尽兴为止,回头我来结账签单。"
  老代阴险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啊,吃到尽兴。不行不行,听说有钱人最小气了,回头你不来签单,那我们可要破大财了。人民警察一个月挣那点不容易啊。"
  邵右清把一张卡直接递过去,"让你出来跟我一起做生意,你不肯。"
  老代拿了他的卡,欢天喜地走了,邵右清在后面喊,"不怕我回头告你收受贿赂?"
  "你派人去餐厅拍照不?要不你怎么证明是我吃的?"
  
  邵右清打发了老代,驱车到向家位于城东的旧居,打开门来的时候,小小的客厅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人,向南父母,向南,林末幽,还有一个上点岁数的中年男子一起围成一圈在谈笑风生。
  向南起身介绍,才知道那中年男子就是省厅来的梁家才厅长。
  梁厅长容长脸,中等个子,身材偏瘦,一点也没有时下官员人人皆怀的将军肚,他的面貌也挺和蔼,倒像个与世无争的大学教授,年轻的时候应当算得上美男子。
  邵右清想向南到了这个岁数,大概也是这样的气质风度,不,应该更加出挑一些,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家坐下来先是相互吹捧了一番,当邵右清问起梁厅长对S市的印象时,这温和的中年男子打了个太极,只说下班时间不谈公事,然后称赞起于秀芬的手艺来。
  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向南要送梁厅长和林末幽去旅馆,邵右清主动提出开车接送,没一会儿将人拉去本市最豪华的酒店门前。
  梁厅长道:"麻烦再往前开两百米,小林已经给定了房间,行李都放在那边。"
  邵右清道:"这里住得好一些,小地方,酒店都不上档次,厅长不要嫌弃才好。"
  结果梁厅长摇头,"还是不了,听说三个月前有人给砍死在那个旅馆,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吧?我很胆小的,房里没个保安什么的都睡不安稳。"
  向南插嘴,"不是砍死的,是讹传。新闻里播的是心脏病突发,我记得是市府办公室的一个什么科长。"
  几个人谈论着这个离奇的案件时,邵右清已经把车又开出去两百米,"不嫌弃的话,住到寒舍也是一样的。"
  "那就更加不恰当了,我来第一天就住到你邵总家里,传出去不好听啊。"
  邵右清一想,怎么就不好听了?不过他没问下去,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将人送进旅馆房间,邵右清看着标准间的两张床铺,心中纳闷,向南会跟林末幽住一间吗?
  向南没有给邵右清解开疑惑的机会,他把邵右清请出了房间,约他到楼下找个地方谈谈。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在附近的茶室里坐定,邵右清替向南斟茶,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嘛,都混到省厅去了。"
  向南喝了第一口铁观音,放下茶杯,"蒙他看得起我,最艰难的时候,几乎要到下面的县城去管理档案。"
  邵右清没有细问向南怎么混到这一步的,向南也是个有点手腕的人,真想做点事情的人会把他要到身边,他实在,勤劳,最重要的,不为金钱和美色所动。
  "你们来S市,不是就为了视察这里的科技园区吧?"
  向南不跟他卖关子,开门见山说道,"省厅里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黑社会团体横行霸道,加上官匪勾结,闹得影响很不好。"
  邵右清抿着嘴笑了,"哦?舅妈也这么说吗?"
  "那倒没有。"向南用他修长的手指当当当敲着茶杯,低着头继续说下去,"上个月市府里的何锦辉副市长,因为贪污给查办了,他上诉,说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事本来不归我们管,不过我们又是什么事情都要过问一下的。"说到这里,向南抬起头来,直视着邵右清,"阿清,这些事跟你有关吗?"
  邵右清回看着他,颇想从兜里掏烟,不过到底忍住了,"表哥,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清官未必是好官。"
  向南想了想,"不太记得了。"
  "我倒是一直记得。"邵右清幽幽叹气,"何锦辉跟我没什么交情,不过我知道他的确是清官,可惜,他算不上什么好官。S市这些年来,市府领导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几乎个个是清官,紧挨着省城,大家都很自律,只等任期一满往上调,都拿这里作跳板。这么个小地方,每年考公务员的大学生多如牛毛,考不上的都不太愿意留下来,当公务员好啊,吃皇粮,不贪不刮的,现在形势这么好,无能无为也没关系,照样体体面面没病没灾地当官。我跟这些人接触以后才发现,贪官未必就是不好的官,清官也未必就值得敬仰,贪个百八十万的算什么呀?他能给S市办点实事,我送他好了,你今天去参观的厂区,光一个氨纶厂,就是上亿的资金,还养不肥一个贪官?"
  向南摇头,"你这是谬论。"
  邵右清反驳,"你不能因为自己两袖清风,就要求所有人跟你一样。做大事的人,要升到中央去的,当然不能留把柄给别人,可是爬到梁厅长这个位子的就不多了,大部分还不是就那样混着?"
  向南打断他,"我说不过你,你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我就问你,你跟这事有关吗?"
  "我要是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你会抓我去坐牢吗?"
  向南皱紧了眉头,无言地看着他。
  邵右清用手指去掐花茶罐子底下的火头,他手极快,玩魔术似的,呼扇着火苗又烧不到手,两簇火苗在他眼中跳荡,"其实……"他突然放柔了语调,"你离开那会儿,我去找过你的。一开始你在一个国营单位做工程师,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我去看过,住得挺差,可你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在床上还睡了一觉。"
  向南愕然,"这么说,那次家里进贼了,其实是你撬的门?难怪怎么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
  邵右清淡淡地笑了笑,回忆当时,心中伤感而柔软,"我想开口求你回来,又怕求了你也不理,你应该是不愿意再理我了吧?都是我自己的错,不怪你。后来我想想,我妈当年能扔下我不要,肯定也是死了心,哪个当妈的能那么狠心?是不是?我理解她,只是不能原谅她。"
  "阿清……"向南伸过手去,握着了邵右清残缺的左手。
  




43

43、行尸走肉 ...


  邵右清回到家后,没舍得洗手就上床睡觉了,他用右手捻着左手断指,感觉滑腻腻暖融融,仿佛向南那一握,就给他抹了上好的香水——没有切实的香,单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如同恋爱的味道。
  向南后来说了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了,只有晕陶陶的感觉留在身体里,他当时说:"阿清……,别傻了,你离开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邵右清摇头,固执地说道:"不,不好!"
  回顾这几年,他觉得的确不好,拿一个词来形容,就叫行尸走肉。以前胡吃海喝是种享受,现在一天赶几个饭局,醉了以后抱着大树呕吐,从这个地方闹个睡过去,从那个地方醒过来,几个保镖兼司机轮流伺候着,把他当猪肉一样扛来扛去,中间都不晓得谁躺在身边。有一阵还去医院治疗过脏病,刚拿到通知单的时候吓个半死,后来跟人聊起来吹着牛皮,不就是几支青霉素的事嘛!
  惹得知情的几个狐朋狗友老开他玩笑,邵总又要去打青霉素啊?
  他内心里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得意和满不在乎,惶惶然乱糟糟,仿佛没有根的水草在浑浊的运河里漂。这能是人过的日子吗?
  他也曾经想过找个人好好安定下来,不管男的女的,都没有关系,可是钱一多,贴上来的人就猜不出真心。邵右清早些年还穷困的时候,那些富婆还会把他当小弟弟一样宠他,给他买吃的买穿的,这些年渐渐没有这种事了。富婆都喜欢单纯可爱的小男孩,再柔弱一些,稚气一些,听话一些,娇纵也是可以的,问题是现在的邵右清,再也装不来小男孩。
  之前身边有个男孩子,才二十出头,相处一年邵右清都没有对人家动过粗,他想当年我是怎么了,竟然那样对向南,现在肯定不会了。他跟哥哥似的照顾这个男孩子,末了人家存够钱出国念书去了,不知道是接受了什么新思想还是找到了更阔的金主,打电话来跟他拜拜了。
  邵右清难过了好一阵,他想我怎么就留不住人?我究竟哪里不好?
  孩子还未满一岁,也让孩子妈拐了跑掉了,自己又是一个人。
  这大概就是命!
  睡到日上三竿,家里的厨子回来了,保姆怕孩子丢了邵右清迁怒于人,一直躲在外头不敢露面。
  邵右清起床站在阳台上活动筋骨,低头看见住在工人房的小伟正在水龙头前给家里的大狼狗洗澡,那大狗"哗哗"抖着毛,水珠甩了一地,十分欢腾惬意。邵右清心里暗暗叫骂,他吗的,养条狗来连儿子都找不回,亏得天热,不然就把狗煮了吃。
  电话适时响了起来,派出去找人的伙计打电话给他,说是母子俩已经找着。
  换在过去,邵右清都没有兴趣再花功夫打发掉孩子妈,这一回他吩咐手底下,母子两个都带回来。
  傍晚的时候,从省城高速下来的一车人押着邵右清的儿子邵佳楠和邵右清的孩子他妈刘惠玲回到了近郊的别墅里。
  保姆把邵佳楠抱过去喂了奶,吃饱喝足,小家伙含着手指呼呼大睡。
  邵右清眼看着孩子睡进小床里,这才踱下楼来,他看见一屋子打手不似打手,保镖不似保镖的男人围着娇弱的刘惠玲,突然就心生怜爱,一点儿也恨不起来了。
  怎么说,这个也是孩子他妈啊,人家宁肯不要钱,带着孩子跑了,邵右清打心眼里佩服她。
  他走到客厅沙发里坐下,摸出一支烟,旁边伙计立刻举起打火机凑过来,邵右清点上烟,吐一口眼圈,翘起二郎腿看着跪在厅里的刘惠玲。
  "起来说话。"
  刘惠玲几乎抖了一下,她的眼泪已经哭干,头发在奔逃挣扎中散乱了,一直没有束好,身上倒没有伤,怎么说也是大哥"用"过的女人,还生了贵子,邵右清的手下不敢拿她怎么样,回头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嫂可不得了。没人逼她跪下,可是进了房间刘惠玲就"噗通"一声长跪不起。
  邵右清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走过去强迫性质的把人抱起来按到沙发里,这一幕颇像要强-奸良家妇女,所以一屋子的旁观者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对你不好吗?"邵右清怒道。
  刘惠玲只是发抖,不说话,因为觉得跟邵右清说不通。
  "这样吧,我跟你结婚,你就别带着我儿子跑了。"
  "谁要跟你结婚了?"刘惠玲终于开了口,却是这么一句,气得邵右清差点厥过去。
  "跟我结婚有什么不好的?穿金戴银走出去多有面子,你给我生儿子不就是为了那几个钱?"
  刘惠玲道:"我就是打算卖个儿子给你,我没打算卖一辈子。"
  邵右清给她气得笑了起来,"对啊,当初说好了,卖个儿子给我,你怎么就反悔了?"
  "我怎么就不能反悔了?你随便找哪个女人再给你生十个八个就好了,又不是你自己生,你只要……你多容易,是不是?"
  邵右清看了一圈,觉得这下是不是动手揍女人都要颜面尽失了,他挥挥手叫一屋子的闲人各自散去,转手准备采取怀柔政策,说话的语气都变柔了,"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要不然也不会找你。我在外面的那些女人,我跟她们睡都要带套子的,她们不配怀我的孩子。可是你不一样,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看,只要你点个头,跟我结婚,以后孩子在我身边,也在你身边,有什么不好?小孩子健康成长,总应该有个健全的家庭,是不是?"
  刘惠玲抬眼一瞥,偷偷去看邵右清,随即摇摇头,"孩子跟着你,肯定不能好。"
  "我操!"邵右清简直要暴跳如雷,他用食指狠狠地点了点刘惠玲,"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宰了你,找个地方埋了。"
  刘惠玲信,她不怕死,可是她怕她死了,楼上那个咬着手指的小肉团子就真的完蛋了。
  邵右清昨天刚刚跟向南深夜长谈,现在他觉得自己要重新做回人,让自己的生活彻底改观,他努力站在向南的角度考虑问题,揣摩向南如果遇上这种事会怎么办。
  最后他无奈地叹气,"我不逼你,你不想跟我结婚就算了,反正我这个人对婚姻已经没什么想头。你跟孩子住这里,我不来打扰你,但是你别跑,你就是跑到深山老林我也一样把你揪回来。还有你家里头那个生病的老娘和不争气的弟弟,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邵右清说完这个话,将手机的静音设置关闭,上面果然是五、六个未接电话,他天天有事忙,后院还要起火,这日子过得真是暴躁。他自觉处理得方式已经很向南了,当然说几句邵右清式的狠话也十分必要。
  他走到外面,发现负责跑出去找孩子的一票人正蹲在台阶下闲聊,并没有要散去的意思,看见他出来,他们纷纷立起来,露出或谄媚或忠心耿耿的笑容。邵右清心里很难过,当年他做梦都想混成大哥,现在三十出头终于成了大哥,结果这感觉一点也不如当初想象得美好。
  "你们都回去吧,找陆会计划账,每人五千块,辛苦了。"
  人群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邵右清在自家庭院里发了一阵呆,看见楼上儿童房的灯亮了一下,很快又熄灭,刘惠玲一定是靠着小床边的大床睡着了,没准还把孩子抱到大床上,搂在怀里一起睡。
  邵右清心想,我他吗的怎么给感动了,真俗!他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虽然有点不甘心,可又能怎么办?
  想起向南,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还有可能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断指,意义不明地笑笑,其实只要敢想敢做,还没有成不了的事。他现在该有的都有了,唯独还少个向南,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像过去那么对向南,把人逼走。
  只是现在的向南,不是以前那么容易上手了,他有了一个需要顾及身份和体面的职业,旁边还有大龄单身的林末幽。林末幽手上没戒指,那天他特地留意了,如果一个男人不戴结婚戒指,很好理解,一个女人也不戴,那是官太太的身份,林末幽会不戴吗?就是为了气气自己,也应该戴着吧,所以他们应该还没结婚。
  向南办婚礼,于秀芬不可能不知道,众家亲戚也总要去观礼,所以他不可能已经结婚了。
  邵右清心里很高兴,向南跟自己经历了那样一段,依着他的性子,其实也可能结婚,安安分分和女人过日子,如果这样他也不会怪人家,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不过向南还没结婚,那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还是想着自己的。
  林末幽也是,她可以选择和向南结婚,也可以选择和别人结婚,她没选别人,那就还是因为放不下。
  邵右清心里想着这二位,连自己都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十分相配,如果结了婚,一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他们又是万万不能结婚的,向南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唯独不能是林末幽,绝对不能!
  




44

44、借刀夺爱 ...


  向南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玫瑰花茶放到桌角,林末幽自如山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
  "谢谢。"
  向南发现她笑起来很温和,只是近来大眼睛的眼梢渐渐有了一些皱纹。
  "休息一会儿吧,这里面多少的假账,一屋子人看一个礼拜也看不过来。"
  旁边有人道:"哎,休息时间,放工15分钟,大家歇歇吧。"
  林末幽端起了玫瑰花茶,"到外面透个气吧。"
  向南点头,跟着她来到走廊上,前面斜阳正从林梢照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光圈,好天气,好景致。林末幽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你妈大概有什么误会,昨天给我打电话,约我到你家里吃饭。"
  向南莞尔,"她好像是觉得,当年我跟阿清争夺你,还批评我来着。不过她又说咱俩都这把岁数了,拖着不结婚算什么?听说阿清都有孩子了,最近那个孩子的妈妈在他家里头住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扯了证,孩子都要满周岁了,也不请吃酒席。"
  林末幽脸色微微有变,好像他们在一起,随便聊什么,最后话题总绕不开邵右清。她撇撇嘴,"他那个人,结不结婚对他没什么两样吧?搞不好那个孩子也不是他第一个。"
  向南不说话,过了一阵,他低声道:"那……你明天到我家里吃饭吗?我没叫梁厅长一起,就咱俩。"
  林末幽道:"明天如果没别的事,就过去。"
  向南用他一贯柔和低沉的嗓子道,"那我打电话告诉家里一声。"
  
  一行人忙到很晚才下班,梁厅长特意派车过来将人领出去,大家吃了一顿晚餐加宵夜,围着桌子交流了一天的工作心得。梁厅长听得很仔细,时而打断了问些问题,他说话时的语速偏缓,稍稍打了点官腔,不过不算严重,有时候也会别出心裁讲个小笑话,活跃一下气氛。
  散席的时候,梁厅长叫住了林末幽,向南等在门口,看见梁厅长从搁在椅背后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林末幽乍一见他抽出来的东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向南疑惑地看着她俩,林末幽抬头看看向南,摆摆手道:"向南,你先回去吧。"
  梁厅长道:"等下我送她回去。"
  向南不便逗留,便披上外套走出了餐厅。
  
  梁厅长观察着林末幽的表情,神情也是一派严肃,"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林末幽心事重重地跟在他后头,等坐上汽车时,她的脸"噌"地通红。
  梁厅长道:"照片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拍的?但是角度很刁钻,而且专捡当时在酒店门口。"
  林末幽道:"太下作了!这事情刚开个头,就有人来威胁你了。"
  梁厅长点头,将照片连同档案袋随手丢在后排空车座上,有两张照片滑了出来,镜头里的他和林末幽靠得很近地站着,他低下头去,好像正在亲林末幽。另一张照片就更过分了,在半开的电梯门内,梁厅长的手似乎都按到了林末幽屁股上,天晓得电梯另一角其实站着向南,而梁厅长的手只是抬了抬,离林末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只是照片从远处拍过来,那点距离对比之下就被忽略了。梁厅长苦笑,"对方胆子很大,不过看起来,这里的确很有搞头。"
  林末幽佩服他这个时候还是沉着冷静的样子,"我没经历过这种事,不清楚对你的名誉损伤有多大,他们会不会把照片放到网上去,或者寄到省厅里人手一份,也是叫人头疼。"
  "我爱人去世三年多了,我想这个你知道。"
  林末幽心里咯噔一下,只听梁厅长继续说下去,这一次,一贯沉稳的男人显出了一丝犹豫,"我儿子今年下半年都读大学了,他跟我说其实我应该再结一次婚,我本来也觉得无所谓,碰不着合适的人。小林,你别介意,我只是郑重地向你提出这个请求,我知道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大,未来如果在一起,要面对的问题很多。我是说,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能不能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
  林末幽几乎要拿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她心里在说,这个男人真叫厉害,他当然知道自己跟向南有些暧昧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当她几乎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提出这种请求?甚至她怀疑,会不会连这些照片,都是他贼喊捉贼地去找人拍摄的?
  林末幽心慌意乱地抬头看了看梁家才,驾驶位上的男人有一个很美好的侧面,面部线条柔和而目光坚毅,忽略掉两鬓微微的斑白,他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很英俊的,甚至眼角和额头的皱纹都刻画出岁月的洗礼。梁厅长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丝毫没有心虚,不过他很快腼腆地笑了笑,"你别这样看着我。"
  林末幽赶紧别开了脸。
  "不急,你慢慢考虑,我们反正都是单身的状态,这种照片流传出去也没什么要紧。就是你正当青春,要配我一个糟老头子,别人恐怕要说闲话,我是不怕,你……你想想吧。"
  林末幽的考虑没有超过三分钟,如果单纯把向南和梁家才放到她跟前选,她当然选择前者,毕竟梁家才有的,向南几乎都有,梁家才没有的,向南也有,比如至关重要的青春。
  然而向南偏偏是那个人的表兄,只要她跟向南在一起,他们总不可避免的提起邵右清,即使有意无意地避免提起,至少也会想起来。仿佛心上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一直蛰痛最脆弱的角落。
  要想重新开始,那就勇敢一点,痛快一点,跟过去一刀两断。
  林末幽重新打量梁家才,这个男人,像山一样伟岸,像海一样宽广,年龄又算得了什么?他必然也是吸引着她的目光的。
  梁家才回头看了看她,别过脸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她,林末幽抿着嘴,微笑着与他对视。
  转向灯在黑夜里闪动,车子靠边停下,梁家才感觉到温暖馨香的身体靠向自己,在他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个吻。
  他摸了摸那个地方,温和地笑了。
  
  向南闭上眼睛打了个盹,连日的劳累使他在不知不觉间睡了一小觉,他被厨房里"哧"地一声响惊醒,于秀芬挥舞锅铲的样子,即使他此刻没有亲见,也能想象得出来。
  他放下手头的资料,走到厨房里,"剩下的菜我来炒吧?"
  于秀芬推着他,"出去出去,搞得一身油烟的。"
  向南呵呵笑着,不炒菜也可以,他拿了一个碗将装豆角的篮子提到餐厅,坐在那里耐心地剥着。沙发上向家大老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正头也不抬地在钉一个脱落的纽扣,那毛衣上有深紫色的花朵,显然是于秀芬的。
  这个时候向南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正是林末幽。
  "喂?"
  "向南,不好意思,我不能去了。"
  "哦,你有事的话,那下次也可以。"
  林末幽在电话里顿了顿,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其实不是不能过去,而是昨天到现在,压根忘了这个事情。"
  向南愣了愣,有点儿迷糊。
  "对不起,向南。"
  向南就是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没关系的。"
  "我发觉我更喜欢梁厅长,昨天晚上我问清楚了,所以……"
  向南几乎要扶额,"哦!这样!啊……这个……那恭喜你们了。"说着他自嘲地笑笑,"这么说,我是推波助澜地让你们彼此表明了心迹,你可要记得谢我这个媒人。"
  挂下电话,向南心里很不是滋味,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都有,他对林末幽是有好感的,谈不上很深刻的爱,不过他觉得跟林末幽结婚是最合适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对爱情早就看淡了,结婚也不过搭伙过日子。
  现在,好像连这个退路也没有了。
  他正在发呆出神的当口,厨房里于秀芬探出头来喊道:"向南,去开下门啊,门铃响很久了。"
  向南回过神来,跑过去打开门,房门外,邵右清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站在那里。他右手上提了一个竹箩筐,箩筐上贴着红色的标签,上面一个大大的"蟹"字,他的左手只剩下三根完整的手指,正捏着一根麻绳,绳上捆扎着酒厂老窖酿制的上好女儿红。
  "你怎么……"
  邵右清不由分说已经挤进门来,"正好路过,想起来好久没到舅妈家里来坐坐了,哎呀,今天要来客人吗?怎么炒这么多菜?正好,我提来的大闸蟹也可以派派用场,不介意我噌个饭吧。"
  于秀芬看见他,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45

45、面相 ...


  邵右清在向家吃了饭,喝了酒,又扯了很久的闲话,一桌子饭菜本是专为林末幽准备的,最后便宜了他。
  "哎,真没有客人要来?"邵右清摇头,醉眼朦胧将向家一家三口看了一圈,"哄我吧?我晓得现在表哥当官了,可舅舅舅妈还住老房子,吃上面也没这么精致的,肯定是等客人。"
  于秀芬看看向南,向南道:"吃你的吧。"
  向海根是好脾气,"本来向南约了女朋友来吃饭,临时有事不来了。"
  邵右清一拍大腿,"哎呀,真不识抬举。表哥,别要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于秀芬笑得眉眼弯弯,"听说你那个老婆找回来了?"
  邵右清打了个饱嗝,"找回来了啊,我让她跟我结婚,她不肯。"说着他突然抱着向南,大声干嚎起来,"向南,我有这么不是东西吗?我看上的人,没一个肯留在我身边的,我这么有钱,长得也好看,你说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好好说话!"向南皱着眉头推开了他,因为觉得他是借酒装疯,于是客套地拍了拍他的背,"她孩子都给你生了,怎么又不想结婚?"
  邵右清"嗐"了一声,又给饭桌前的三个男人斟酒,"她弟弟出去赌钱欠了两百来万,跑了,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亲。去催债的人看见她模样漂亮,本想霸占了事,那位债主跟我有点交情,有一次我们出去洗脚按摩的时候谈起来,他跟我说第一次上门的时候,那妞很彪悍,说是让他们的人找到她弟弟,砍了手脚送过来,她肯定还钱。"邵右清跟向家父子碰了杯,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去看了看,模样干净,我还挺喜欢的,就跟她讲钱我来还,她弟弟我带在身边先打造打造,实在不行戒不了赌瘾的,我帮着剁了手脚。"
  于秀芬不屑,"哎哟,扯淡了,你真给她还钱啊?你们一群赌鬼,还不是三角债,估计你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吧?"
  邵右清笑:"舅妈你这就不懂规矩了,钱是当真要还的,只是人家再以别的名目送回来。"
  于秀芬道:"就这么着白捡了个老婆?"
  "我是真挺喜欢她的,而且也跟她说了,要生个儿子,我再给她三十万,后来加到三百万,孩子也落地了啊,死活不来电,你说这叫什么事?"
  于秀芬想了想,"别是她原来就有了相好的?"
  "没,哪哪儿都打听过了,那会儿我也问过她,不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
  向南开口道:"不是你打了她吧?"
  邵右清不干了,"哎哎哎!天地良心啊!我除了小学里打过女同学,上了初中我就没动过女人一根寒毛。"说到这里,他在桌子底下伸过手去,要按向南的大腿。
  向南腿一晃,避开了。
  邵右清讨了个没趣,"不信你去问问林末幽,反正你们现在一块儿工作的,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对她动过手。"他看着向南,眼睛都红了,别有深意地说道,"我跟你打架,那不是……我知道我操蛋还不行,反正你是个爷们,对吧?"
  于秀芬故作惊讶,"原来你们还打过架?看你们一天到晚好得跟什么似的。"
  邵右清瞅瞅向南,再瞅瞅舅舅舅妈,"你们是真不知道还跟我装傻充愣呢?我那到手的老婆最后跟他私奔了。"
  "好了,你醉了!"向南及时打断了他,转头安慰于秀芬,"妈你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于秀芬心存疑窦,林末幽突然变卦,说不来了,她已经装了一肚子问号,现在向南这样说,她更摸不着头脑了,于是迟迟疑疑地问向南,"怎么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
  "阿清说胡话,我跟林小姐,我们不可能,她是梁厅长的人,他们大概很快要结婚的。"
  于秀芬几乎要哭起来,勉勉强强地"喔"了一声。"梁厅长都多大岁数了?真没看出来……"
  向南受不了地提高了嗓门,"妈!我们年轻人的事,你们不懂的。"
  于秀芬有心跟他争辩几句,一看向南的确有点心情不好的样子也就算了。他开始一直不怎么说话,一口一口单是喝酒,现在应该是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邵右清喝酒是闹红脸,红透了发出汗来,又能赶一个饭局再喝一场,向南喝酒却是闹白脸,一两瓶下去没什么变化,其实站起身是个三步倒。
  邵右清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来打圆场,"哎,我是真醉了,瞎说什么?我就是心情不好,可也没个人拉来说话,舅妈我开车来的,喝了酒不能回去了,外面查得严,今天就住这里了。"
  于秀芬道:"你叫司机来接,我们这二居室的旧房子供不起你这大佛。"
  邵右清屁股都没挪,苦着一张脸,"舅妈,你这可见外了。你是理解不了我的苦衷,我睡过一万块钱一晚上的床,可是到头来,还是在家里跟表哥挤一块儿睡得香。"
  于秀芬白了一眼,"跟舅妈说什么笑?往年里回来吃年夜饭,大冬天的挤挤就挤挤,现在大热天的,两个长手长脚的人,能挤?"
  "我打地铺,给我一条毯子就成。"
  向南站起身来,"你滚吧,我不要跟你睡一个屋。"
  邵右清眼尖,抢上前去扶向南。向南已经喝高了,走路东倒西歪,不过他酒品好,醉了以后除了不能走直线,其他都跟正常人没两样,说话都不会磕巴,再严重一点也就是呼呼大睡。
  向南挥了挥手,"你走吧。"
  "我走我走,我先扶你进去总成吧?舅舅舅妈都上岁数了,伺候不动你。"
  向南没再坚持,他头脑还很清醒,他想就是有个万一今天在这里乱了性,那又怎么样?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也不会搞大肚子,随即他又自嘲,果然是醉了。
  邵右清把向南扶上了床,摆好了姿势,拉上一条薄毯子,"我给你去打水来,搓把脸刷个牙再睡。"
  向南没来得及喊住他,邵右清已经手脚麻利地跟高力士似的跑去卫生间了,没一会儿一大脸盆水端过来,左手食指还挂了个牙杯。
  水盆里的水是温的,牙刷上的牙膏都挤好了。
  向南低头看看,没了脾气,"你对人好的时候总是让人感动,翻起脸来又当真叫人受不了。你啊……"
  邵右清垂首而立,默默受教。
  向南一边刷牙,一边抬头看他,含着满嘴的泡沫嘟嘟囔囔,"甭跟我装孙子,我知道你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
  邵右清一脸哭相,醉了的向南说话直白得很,不留情面。
  端着底下垫的空脸盆接了向南吐下来的刷牙漱口的水,邵右清眼睛里湿漉漉的,"我对你好,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其实很刻意,换个别人我都没那份心。大概是学不到精髓,所以最后总是凶相毕露。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就这样了,毁了?"
  向南用毛巾擦了脸,心里一阵感慨,他将毛巾丢回水盆里,张了张嘴,又懒得说,干脆倒头背过身朝里睡了,并且很快呼吸均匀轻浅。
  邵右清把水盆端出去,将毛巾搓好挂回架子上,于秀芬还在收拾桌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睡了?"
  邵右清道:"没呢,拉着我要说说话。"
  于秀芬摇头,"要我说,姓林的,那是高段位的狐狸精,看着纯得跟白莲花似的,你们两兄弟全栽在她手上了。这倒好,叫那什么鹬蚌相争,谁都没捞到手,她拍拍屁股嫁人去了,你们还是孤家寡人。她要是真纯,当初怎么就跟你这样的流氓勾搭上了?"
  邵右清抿着嘴,绷了脸。
  于秀芬也不客气,"嫌我说话难听啊?她甩了你我替她庆幸,现在她甩了向南,我心里真是……看样子她当初不跟你结婚,只能说明这姑娘精明着。我不该幸灾乐祸,报应啊!"
  邵右清不想跟于秀芬争个是非曲直,于秀芬在他眼里,就跟妈一样,多半时候他觉得烦,但是想起来她只是舅妈,又觉得她可爱得紧。
  "我去陪向南说说话。"
  于秀芬甩了甩手,随他去。
  邵右清先进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然后回到向南屋里,反锁上门,抬腿上床。
  黑暗中,一只手慢慢伸过来。
  向南几乎在他甫一碰触自己的皮肤时,便转过身猛推了邵右清一把,邵右清没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没想动你,动你我是你孙子!"
  向南侧身躺着,冷冷地看着他,"你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能忍,忍到最后还不是为了那档子事?"
  邵右清索性不起来,就那样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向南,你要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我立刻走。"
  "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邵右清仿佛早料到,笑了笑,"那你会送我去坐牢吗?"
  向南腾地坐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S市要反腐打黑,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你邵右清!"
  邵右清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用向南的食指对准自己的胸口,"你要开这一枪吗?"
  向南居高临下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了杀气。
  渐渐的,邵右清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要是杀了我,你能平步青云,我会洗干净了脖子伸过来,让你杀。如果你真要来家乡淌这浑水,那我告诉你,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杀得光吗?你忍心拿我来开刀?我这几年正经做生意,我犯得着走以前的老路?只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可以杀我,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公平,给所有人一个公平,如果你能够。"
  向南无力地软倒在床上,低声一叹,"你走吧。"
  邵右清几乎是跪在他床头,"不,我不走!"
  "那你想怎么样?"
  邵右清哽咽着说道:"向南,你看看我。"
  向南没有回头。
  邵右清把左手握成拳头咬紧了嘴里,"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我了解你,所以这是个死局。我不想这样,求求你,给我一点缓转的余地,我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腻了,你要狠得下心,那就给我一个痛快,我没有怨言。"
  向南屏息静听,邵右清知道这一贴下去,有效果了,他再一次恳求,"你看看我。"
  向南迟迟疑疑地回过头来,邵右清把自己的脸埋到向南手心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湿热的气体。
  "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向南评价道,语调很平静温和。
  邵右清"噗嗤"一笑。
  向南抬手摸着他的脸,邵右清很英俊,前些年一脸朝气蓬勃的青春,然而他的长相残得很快,法令纹明显,眼眶下有青影,眼角略微下垂,眉心似乎永远有两道忧愁而愤怒的褶皱。他又道:"阿清,人的长相,20岁以前是父母给的,40岁则是自己修炼的,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46

46、姜太公钓鱼 ...


  半夜里,邵右清摸着黑离开了向家,当时向南还在熟睡中,呼吸轻浅,胸口均匀地一起一伏,他就着打火机晃动的微光仔细端详着,直到金属烤热灼伤自己的手指都不自觉。
  向南的睫毛交织出浓重的阴影,在脸颊上排列成一个抖动的扇形花纹,仿佛一只扑动翅膀的蝴蝶。邵右清对自己说,他又回来了,我又可以抱着他了,我还能再把他留住吗?
  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地过了这么些年,有很多时候他觉得他已经忘了向南,结果他还是想着他的,想得心里发疼。
  这次谈话,几乎是向南措辞最严厉的一次,不是说过去没有激烈争吵过,而是这一次,温和的向南变得杀气腾腾,眼神里有一种不得不痛下杀手的决绝。
  邵右清心中惊惧万分,同时又产生出献祭般的虔诚。
  我难道真是活腻了?
  我有十恶不赦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有两个声音在他脑袋里打架,一个说,善恶有报,终于有人来收他了,应该是向南,也只有向南配,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局。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吧,他已经变了,他有了城府,有了心机,他是拿过去的情分来赌,他是引诱自己。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对金钱和权力的终极欲望可以超越一切快感,他只是在利用自己。
  美人计!
  不然他怎么就这样不设防地躺着?
  看吧,我这样抚摸他,他都不反抗,他真是睡着了?
  如果我上他的身呢?
  当心底那个恶魔越来越发狂时,又有声音跳出来说道,你又要作贱他了?他被你害得还不够?没有你,他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他变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而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向南。
  我答应了今天不动他的,如果我现在动他,他不一定会反抗,但是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邵右清在黑暗中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他蛰伏许久,随时准备进攻,然而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地躺在那里,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最后,鼓涨的欲望渐渐萎缩。他吁了口气,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向家。
  夜凉如水,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很多,照以前,他会在半个小时内找到一个泻火的对象,现在他觉得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知道那感觉,空虚麻木,心如死灰。
  他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果然如向南所说,他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年他也曾年轻英俊,迷倒了无数人,包括向南在内,都喜欢在如潮的快-感中专注地看着自己,一脸的迷醉。
  他问过向南,都快看腻了的一张脸,还会觉得帅吗?
  向南反问,"那你觉得我很帅?"
  他看向南,觉得他每一个部分不见得很完美,眼睛不够大,鼻梁虽高,却不是最坚毅完美的线条,人中略长,另外牙齿也不是那么整齐。但是合在一起,这是向南,每一次这张脸上都给人一种新的感觉,百看不厌,大概就是一般人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最近几年他的睡眠很不好,后半夜莫名其妙就醒过来,有一多半的时候,他在梦里看见向南,各种各样的向南,开心的,生气的,难过的,得意的,失望的,甚至有时候,还会仰起头在高-潮中低哑地呻-吟。
  邵右清觉得,他必须赢回他,就是死,也要抱在一起死。
  
  梁厅长公务缠身,很快回省城开会去了,他回去的时候,还带走了林末幽。
  向南这里需要帮手,梁厅长另派了一位同事过来。同事姓沈,沈维君,四十出头,他的做派跟梁厅长很不一样,雷厉风行,脾气暴躁,一嗓子吼下去,底下没几个敢吭气的。按说以他的年龄来讲,正是经营仕途的黄金年龄,偏偏私生活没处理好,倒不是他包二奶,而是她老婆也是个彪悍的娘们,官当得比他还大,率先在外面包起二叔来,两个人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离婚算数。
  这个事放在今天的政府机关,不是多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不过对他的情绪和自尊都是很负面的影响,他一度消沉过。梁厅长这次把他派过来,也是希望他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向南去车站接沈维君,顺便安排住的地方,路上沈维君就忍不住八卦起来,"小林跟了老梁?"
  向南"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
  向南一脸的无知单纯,"啊?"
  沈维君笑着摸摸后脑勺,"哦,没什么。"
  "你以为我跟林秘书是一对?"
  "难道不是?"
  "我跟她认识那么多年,要结婚早结婚了。"
  "也是。"沈维君点头,随即又问,"小向,你怎么不找对象?你属马的吧?"
  向南客客气气地回敬,"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婚?"
  沈维君于是闭嘴,并且觉得因为婚姻失败,现在自己跟娘们一样墨迹。
  
  向南将人领到了市府安排的宾馆入住,才放下行李,就有电话打进来,要约时间见面。
  沈维君敷衍了几句,放下电话冲向南道:"还是我高中同学呢,这里的人真是神通广大,快二十年没见的同学,今天一个电话就找到我了。"
  向南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跟着响了起来,一看是邵右清打过来的。
  "在哪儿呢?"
  "刚刚去车站接同事回来。"
  "有空出来吃饭吗?"
  "都有谁一起吃?"
  "几个当官的和开发区的老总们。"邵右清老实交代,"我给缠得没办法了,知道你跟我是表亲,非要我约你出来。我不想和人家撕破脸,怎么样,卖个面子。"
  向南浅浅跟沈维君交换了一个眼色,"要是不给呢?"
  "哎哟,表哥!都是些什么人,你也得打打照面吧,心里好有个数。"说到这里,邵右清压低声音,"我是跟你站一边的。"
  向南斜倚着桌子,也不坐下,考虑了三秒钟,他道:"我对吃饭没兴趣,不如去钓鱼吧?"
  "钓鱼?"
  "近郊区那边不少农家乐,听我妈聊起,想去看看,我这些年工作之余,经常钓鱼消遣。"
  "哎,那也好,我去安排。"
  
  第二天是休息日,向南和沈维君由邵右清开了车过来,将人接到了郊区一家名作"桃花源"的农家乐。
  邵右清本想将人带到湿地公园那边的高档会所钓鱼,想想觉得不妥,向南并非那种美女在怀,美酒入肚就晕陶陶的昏庸之辈。他记得当年向南就曾评价过钱对人的影响,他说根据统计数据,年入十万的家庭,在中国是最幸福稳定的,我现在基本处于这个阶段,没什么不好。
  农家乐是真正的农家乐,几亩桃园,几亩葡萄园,水塘里养上了鱼,钓上来就由厨师现杀了作成菜。
  塘边的堤坝上,一字儿排开了那些本来约自己吃饭的官员和老总们,天气很热,骄阳似火,他们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向南和沈维君——那里有一株高大的老榆树。
  沈维君笑得促狭,"也怪不容易的,都晒化了吧?"
  向南扣上浅茶色的渔夫帽,在帽檐下抬眼一瞥,发现这些人的渔具显然是连夜购置,簇新簇新不像用过的样子。
  邵右清凑近他,将折叠小椅摆上,抽出鱼竿,从塑料袋里倒出蚯蚓,一个个地串在鱼钩上。
  "挺专业啊?"向南讽刺道。
  邵右清嘻嘻笑,"钓鱼还用专业?小时候跟几个同学去乡下,就用大头钉弯成个勾,串上蚯蚓,不是照样钓?"他潇洒地作了一个甩竿动作,附近几个人都夸他甩得远,他也自鸣得意起来,和向南一样坐定,他看着浮标,又一声叹息,"还是小时候好,这鱼塘底下满满当当都是鱼,鱼钩又是一串儿七八个饵,咬上嘴那是挣得鲜血淋漓也脱不了勾,一点儿钓鱼的乐趣都没有了。"
  才说着,向南第一勾起来,已经有一条比筷子还长的青鱼上钩。
  他小心翼翼地拉掉鱼钩,还把鱼放回了水里,然后收拾渔具。
  邵右清看着他,并不阻止,也不询问,果然向南转头道:"我去那边河里钓,更有意思一些,你去不去?"
  "好咧!"
  




47

47、值得 ...


  向南和邵右清换了个地方,在鱼塘不远处的一株枫杨树下坐着垂钓,两人说话的声音即使保持正常音量,其他人也只能听得模模糊糊。
  邵右清知道向南有话要说,他竖着耳朵听,也约摸知道他要说什么。谁知道向南看着前方流动的河水,招摇的水草,半天不搭腔,倒真像是来钓鱼的样子。
  邵右清憋了一肚子话,也只好先存着。
  那边池塘里钓鱼的每人至少已经钓上来五六条,几乎鱼钩一放下去就有鱼来吃,沈维君嘻嘻哈哈地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一边谈论这池塘里有多少种类的鱼。
  邵右清的浮标开始被扯动,他一提鱼竿,结果那条野鲫鱼咬得不牢,几乎眼看着"扑通"一声掉回河里。他摸着后脑勺讪笑,"呵,心急了。"
  向南还是不吭声。
  邵右清算是明白了,向南要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把椅子挪了挪,几乎跟向南挨着坐,然后重新装上鱼饵,将鱼竿一甩,投出去老远。
  "我要是把我知道的事情全给你交代了,是不是能免死罪?"
  向南看着前面的浮标,不动声色,"我不是法官,我不清楚,你要去问问量刑的。"
  邵右清"滋"了一声,猛一拍自己的大腿丧气地直翻白眼,"那我要是配合你开展调查呢?"
  向南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摇摇头,"我就是来探个底,真负责调查的是司法机关的。"说着他回头看邵右清,"阿清,这事可大可小,弄不好真要掉脑袋的。我不想你死。"
  邵右清笑着点点头,向南眼中到底是有关切之情的,"有你这句话,我觉得值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许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向南实在支持不住,猛地站起身一拉鱼竿。
  邵右清笑了,鱼线上的浮标分明动都没有动一下,向南不是沉不住气,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灼热而熟悉的目光。他掏摸了一下口袋,发现夏天衣服穿得薄,烟和打火机都忘了带,倒是向南欠了欠身,从自己放渔具的包里拿出了一包淡烟。
  "你什么时候也抽上了?以前还劝我戒呢?"脑袋凑在一起点上烟以后,邵右清愉快地吸着尼古丁,边去注意向南抽烟的样子。
  向南吐出烟,一手夹着,不时用他修长的手指弹一弹烟灰,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一点也没有老烟枪的粗鲁,"我没什么烟瘾,想事情的时候偶尔抽上一根。"
  邵右清点点头,"是不是想我抽烟的样子,于是就抽抽看?"
  向南斜过眼睛来看,淡定地吁出又一口紫色烟雾,"你自作多情了。"
  邵右清"噗嗤"一笑,他愿意这样相信,向南承不承认那是另一回事情。
  两个人抽完一支烟,浮标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那边沈维君招呼他们回去鱼塘边钓,向南挥挥手示意不去。
  "其实S市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好,与其大家抱一块儿受穷,来个有能力的官,贪点就贪点吧。能力和态度,我更看重前者。"
  向南笑着摇头,"邵总说话的口气,好像自己是指派官员的上级领导了。"
  "我等小民,也就在这里高谈阔论一下。"
  "你算小民?人家说S市开赌场,办娱乐城,没有黑白两道照着是经营不下去的,谁见了你邵总都要称呼一声大哥。现在街上都有人被开枪打死,乱成这样,富也富得不安生。"
  "治安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吧?枪我这里反正是没有,几年前你给我改装过一支气枪,子弹打没了,我一直放在家里摸着玩。我听说有些地方上,警匪一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开厂不用本钱,直接去码头抢原料,我还没有张狂到这种程度。搁以前我会,现在不是没那个狠心,而是……我不傻,这样子闹腾总会有被收拾的一天。"
  "你撇得倒是干净。"
  "我不是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说我是在做正经生意。"说着他抬起他的左手,"你看看我这只手,如今还能去赌吗?伸出去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经营赌场什么的,来钱是快,所以也就轮不到我头上了。我只是跟那些人还有交情,他们知道我过去干什么的,不来惹我。对了,你还记得老代吗?"见向南点了点头,邵右清继续说下去,"他就跟我说,在中国没有暴利是挣不来大钱的,而没有一个有钱人是经得起调查的。我充其量只属于这其中的一份子,做黑社会老大,你太看得起我了。"
  向南没有说下去,因为觉得邵右清这套官方说辞太避重就轻,他收拾收拾渔具,一条鱼也没钓上就准备走人。
  邵右清忙拉住了他,"别忙走啊。"
  向南低头看他,抿紧了嘴不说话。
  邵右清的脸扭成一团,"你看我像黑社会的吗?"
  "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其实吧……"邵右清撅着嘴,"黑社会在每个国家都存在,存在即合理。你看台湾一些政府官员走马上任,还得去黑社会大哥那里拜码头。"
  向南悠悠然道:"哦,那邵哥你去不去台湾混啊。"
  邵右清给他气噎住了,"行,有句话说对了,政府才是黑社会!"
  "不一样,我是官,你是匪。"
  "就是做匪,只要招安一样可以有活头吧?"邵右清咧开嘴笑,"你招我不?"
  "你没诚意。"
  向南挣开他的手,提着渔具包往回走,邵右清没去追他,回头提了提鱼竿,蚯蚓早就给吃得差不多,河里的野鲫鱼到底精,居然留了剩下的一半饵在钩子上。他掏出手机,让厨房那边上菜,在他后面,不少人已经站起身去跟向南搭讪,看他一副要走人的样子,正极力挽留他吃饭。
  最后连沈维君都挤眉弄眼要向南留下来,然而向南谁的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
  
  邵右清在河边远远看着,并不上前,心里却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很默契啊。"
  沈维君留下来吃饭了,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期间收了餐桌打了几个小时的牌,到夜幕低垂时,沈维君已经赢了万把块钱,而且赌局越来越大。
  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得外面一个沙嗓子爆喝一声,"不许动!"
  一桌人正愕然,已经有警察冲了进来。
  有个市府里的头头站起身怒道:"干什么呢?"
  "抓赌!"
  "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
  那警察看了看,冷冰冰道:"不认识。"
  官员和老总们正要掏手机各自打电话,早有人上前来把手机抢下,将人铐住。
  邵右清没有反抗,他乖乖配合警察伸出手来让人家铐。这些警察都是生面孔,显然是有人安排好了,要将他们这些人以抓赌的名义扣起来。
  
  深夜时分,一行人还给扣着,要命的是这里是郊区,他们给扣在乡镇派出所里,不许打电话,不许离开,只有一个面色如铁的中年警察坐在长圆桌的上首。他的肩章显示他至少也是个厅长级别的,这就不是简单的乡镇派出所所长了。
  "交代材料不一定要写自己的,也可以写别人的,能写多少是多少。大家都是聪明人,今天这个事情捅出去,党纪国法摆在这里,不少人的乌纱帽保不住不说,我敢保证你们从此仕途无望,还要有牢狱之灾。"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邵右清第一个欠了欠身,用左手握住了一支水笔,低下头开始写字,他读的书不多,字可以认全,但是写是另一回事,桌子上沙沙响着,他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一只笨拙的蚕在吃桑叶。
  其他人于是也一声不吭地开始写了起来。
  

48、舍得 ...


  沈维君回到宾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到卫生间里冲了个凉,洗掉一身的汗臭味,然后穿着汗衫短裤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就走了出来。
  "哎呀……多亏了你那个表弟啊,他一下子交代了四十多个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可以作证,清清楚楚。尤其是这次给逮起来的,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全有了底,然后各个击破容易多了。"看见向南还是忧心忡忡,他忙道,"别急别急,做这种事我还没经验?一来这次请客吃饭不是你表弟出的主意,是人家托他牵头而已,怀疑不到他身上。二来,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胆小最容易泄密的人,把他放了,让里里外外都以为先交代的是他。反正看材料的就我跟杨局,这样即保护了你表弟,又乱了军心,关起来的那些当然知道这次就不是冲着抓赌去的,嘿嘿,一共交代了两百来号人。看着吧,这下外面该炸开锅了。"
  向南道:"先放出去的那个,要派人去保护一下。"
  沈维君笑笑,"你想得周到,只不过这人脚底抹油,怕是闪得快,现在想宰了他的人不少。我说,邵右清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我们玩的是无间道,他要是暴露了,非常危险。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疑心他的人肯定也不少。"
  向南摇摇头,"不要欲盖弥彰,再说他身边也有不少人,应该可以自保。"
  "那就听你指挥。"
  向南掀开窗帘的一道缝,朝下看了看,"有人三次从大门口晃过去了,你赶紧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安全。"
  "不至于吧?这么快?"
  "你是省厅派来的人,他们一想就明白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去车站。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到头了,接下来是别人的事。"
  "你走不走?"
  "我不能马上走,一走了目的性太明显,我爹妈还在这里,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维君于是从旅行包里拿出长裤套上,又跟向南交换了一些看法,十分钟后他已经收拾停当,离开了旅馆。向南为防止有人发现他和沈维君深夜在这里谈话,便没有跟他一起走,他在宾馆楼道里等了一会儿,戴着棒球帽,晃荡着胳膊,避开闭路电视的镜头,从后门离开了。
  
  沈维君和向南的这一番对话,邵右清并没有亲见,不过他心里已经猜了七七八八。首先他没有想到向南有这么狠,这么雷厉风行,这么泰然自若地将他往这个局里扯,当他还晕晕陶陶地陷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时候,向南已经把自己算计上了。他心里知道应该这样,换自己也会这样,可是真这样了,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的,甚至很委屈——他算计我!他竟然这样算计我!其次,邵右清有点后怕,当时他写交代材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脑袋里只回忆那些他知道的,可以交代的,其他个人的利害得失,他全然不顾了,他只想着我帮他越多,他心里越感激我。等他回到家里把这个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我会不会一厢情愿了?我跟他,什么协议什么合同都没有,他没答应我什么,届时我完全处于被动,能提出的条件就少得可怜了。如果向南是个脑筋转不过弯来的,要大义灭亲做出表率,难道自己真伸出脖子让向南给砍了?
  邵右清很累,情绪低落,思绪紊乱,不过他睡不着觉。
  挨到第二天清晨,他走进刘惠玲和邵佳楠所在的那一间卧室,一大一小正在大床上酣睡,小碎花的薄被单趁得两张挨在一起的脸粉若桃花。
  他一直闹不明白刘惠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然后他回想起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床,他并没有怜香惜玉,跟往常和别人一样发泄完毕,就翻身下床去洗漱。刘惠玲委委屈屈地哭了一阵,他没有去安慰对方,反而自以为雄风大展,把一个小姑娘折腾惨了。
  这样一个自己,刘惠玲会爱上才怪。
  他又回忆别的男男女女,发现他们巴结他,讨好他,不见得是因为他多可爱多有趣,多半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些漂亮鲜活的生命,当他们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那种感觉跟靠在一个脑满肠肥的糟老头怀里,大概也没什么分别。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
  邵右清伸出手去,邵佳楠新近刚刚过了一周岁生日,天热,就剃了个小光头,一张胖乎乎的脸,加上脑袋滚圆,跟他小时候极像。他摸了摸孩子的脸蛋,粉嫩的,柔软的,细腻的,散发着香味的小身体,他将来会变成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混蛋吗?
  他略一回头,发现刘惠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大眼睛戒备地望着自己。
  "你怕我?"
  "你这么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就跟条狼似的。"
  邵右清"噗嗤"一笑,"他娘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密码是孩子的生日,你给我生孩子,我说过要给你一百万的,里面现在是三百万。"
  "我不卖儿子。"
  邵右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换在以前,他大可以轻飘飘宣告:这事由不得你做主,别闹得人财两空。现在他懒得计较这些,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说实在的,三百万换个孩子,很多人会干的,尤其家里穷得跟你那样的,你不换,我很高兴,我相信你能好好把孩子养大。你带着他离开这里吧,想去哪里都行,也不用让我知道。以后要嫁人了,孩子可以改姓,等他成人,你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惠玲急得从床上坐起身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得罪了人,恐怕要连累你们的,所以你带孩子走吧。"
  刘惠玲的眼里瞬间滚下泪来,"那……那你怎么办?严重吗?"
  邵右清抬手给她抹掉,结果新的泪水重新淌出来,滑过他的手背,"哭什么,你不是一直咒我死吗?"然后他撇撇嘴,洋洋得意,"哟,一夜夫妻百日恩,舍不得啦?"
  刘惠玲不表态,单是哭。
  "你跟我吵的时候,不也挺泼的,把家里电视机啊窗户玻璃啊,全给砸了,就你这样的母老虎我都肯要,你说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够意思的?"邵右清客串情圣还是演技一流的,只在于他想不想,"现在反悔啦?晚喽!"
  "你是不是……要坐牢?"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邵右清笑骂。
  "如果你去坐牢,我等你。"
  "在外面等我的人都排队呢,还轮不到你。你不用等我,我是看上别人了,不要你了。"邵右清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不信哪?我都懒得跟你说,他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你,你就是个狗屁。你赶紧滚吧,免得我一觉醒来又后悔,记住别跟你家里人说你去了哪里,学你那个弟弟,跑得无影无踪才好。"
  说着,他哼着下流小调一颠一颠地走出房间,回到走廊东头自己的大卧室,翻身上床,闭上眼睛。
  他是真的累了,睡得跟条死狗一样。
  
  邵右清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他是饿醒的,起床后他打开房门冲着楼下吆喝,让厨房里弄点好饭好菜来。
  他睡着的时候天是亮的,醒着的时候天又黑透了。
  厨房很快端来四菜一汤,他在膝盖上铺了餐巾,盘腿坐在床上,举着筷子大嚼起来,一直吃得连打两个饱嗝才尽兴。打开手机一看,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无数条短信提示未接来电,各种各样的人在找他。
  他翻了一遍,最后一个电话是向南打来的,他只打了一个,另外还发了条短信,问邵右清人在哪里。
  邵右清打电话回去,向南几乎是马上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
  "怎么,担心我啊?"
  向南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是这幅调调,就知道他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让人给砍了分尸,那天第一个放出去的,让人用枪打死在家里了。"
  "现在那些人越是丧心病狂,你们的证据就越多,急什么?"
  "阿清,你……你口气不对。"
  邵右清冷笑,"我要是让人给开枪打死在家里,你心疼不心疼啊?"
  "……"
  "向南,你真狠,比我狠!换做我,舍不得让你牵扯进来的,我过去出来混的时候,从来不把家里人扯进去,对我来说,你,还有舅舅舅妈,还有姥姥,就是我家人。你现在是预备大义灭亲了?"
  向南冷冷道:"我说了,我是官,你是匪,那跟你出去混黑社会连累家人是两码事。"
  邵右清还是笑:"你说的对,我跟你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之前也答应配合你的,可是你不跟我打招呼你就这么干,向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难过。你口口声声担心我,可是你都没到家里来看过我,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回家?我他吗的还就是回家了。行,你日理万机去吧,我不恨你,真的,我就是很难过。"
  挂下电话,邵右清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向南现在估计忙到不可开交,就是真担心他,也抽不出空找到家里来。他事先也吩咐过家里的保姆,谁找都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向南打来电话,未必能知道他的下落,除非亲自跑一趟。
  他幻想着向南可以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然后抱住他说,"吓死我了,你没事,真太好了。"
  其实谁也不是对方的生活重心,他爱向南总比向南爱他更多一些,只是过去,他学不会怎么样才能好好去爱一个人,也没有好好珍惜。
  不怪向南。
  可他就是很难过,无法抑制地难过。
  




49

49、同床异梦 ...


  向南来的时候正值半夜,邵右清迷迷糊糊间被叫醒,揉了揉眼睛,翻个身继续睡。
  "阿清,你还没睡够?"
  邵右清闭着眼睛摇摇头。
  "行,你睡,你睡。"向南背过身坐在床沿,并不吵他,只静静地等。
  邵右清还不满意,嚷嚷道:"把灯关掉。"
  向南欠过身去,拍了墙头的电灯开关,屋里唯一一盏昏暗的夜灯也熄灭了,静谧的空气里只有向南动作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他正走到月光下仔细辨认空调遥控板上的数字,然后举高了把温度调至不那么齿冷的25℃,想了想,再调高一度。
  邵右清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道:"你过来。"
  向南放下空调板走到他身后,"怎么?"
  "陪我睡一会儿。"说完邵右清往床里挪了挪,给向南让出了地方。
  向南原本以为邵右清会找借口跟他吵一架,结果竟然是这样无赖又可怜巴巴的请求,于是他掀开被子,和衣躺到邵右清身边去。
  邵右清翻回来面对着向南,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是气息相闻,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迟迟疑疑地伸出手去摸向南的脸,仿佛盲人摸象一般,向南并无反感或不满,任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抚摸。
  "你原谅我了?"这是向南问的。
  "那你原谅我了?"邵右清反问。
  向南拍拍他的脸,"我没有怪过你,只是当时觉得很累了,想离开一段时间。"
  "现在好了?"
  "好了。"
  "还能重新开始吗?"
  向南顿了顿,十分斟酌地答道:"那要看你的意思了。"
  邵右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跟他好,还得谈条件,不是说以后不乱劈腿,彼此忠诚,相亲相爱这样的保证,而是要看他在这次事件里的表现。他小声咕哝,"闹不好,要坐上十年八年的牢,那还有什么搞头?"
  "我怎么舍得送你去坐牢?"向南语声近乎哽咽,"梁厅长答应了我会保你。"
  邵右清心中一动,"真的?"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一个口头承诺上,我觉得玄乎,这种事情又不好签保证书。"
  邵右清嘴上不说,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上头下了必胜的决心要整治的,那就没有整治不了的。他们这些不过滋扰地方的一小股势力,难不成还造反?不是没胆子,是没那个实力,可笑至极。向南不想跟他撒谎,所以也不乱下保证,那位梁厅长要保他还是灭他,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可是自己值得人家花精力花心思保吗?
  "向南,你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以前想的,后来外部环境总是变来变去的,到现在,我没有心思想了,我不知道。阿清,我们都不小了,我也想定下来,问题是这种事情往往到最后成了一厢情愿。"
  "不是一厢情愿!"邵右清靠得更近,鼻尖摩挲着向南颈间的皮肤,像嗅着一块诱人的奶酪,"不是一厢情愿……我只是害怕,你要走仕途,怎么可能不结婚?怎么可能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的,你不会找个女人结婚再跟我维持关系,那我们将来怎么办?"
  "我不会结婚。"
  邵右清在向南说完这句话以后,迅速地吻上了他,他的唇瓣一如过去那样柔软而美好,说实在的,到今天,到现在,他并不相信向南。可这是向南,如果世界上只有最后一个人值得信任,那就是向南,如果连向南也离弃他,那么他的世界将彻底崩盘。所以邵右清强迫自己相信向南,即使理智告诉他,向南早就变了,变得极其危险。
  "可以吗?"
  向南没有表态,邵右清当他是默许了,他的手往下伸过去,解开了向南的皮带,一点一点地往下推他的长裤,向南非但没有扭捏反抗,甚至欠了欠身配合他把裤子脱了下来。
  两个人在空调被下很快褪去束缚,邵右清仿佛认真温习功课的小男孩,将向南从头到脚细细亲吻了一遍,他不急,向南更不急。
  即使在全身激动到发抖,几乎马上进入时,邵右清还是维持了理智,他打开床头的小灯,翻身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了套套,看到那支用掉了一半的KY时,他心中的愧疚良多。当年向南刚刚离开的时候,他还下决心要洁身自好,一遍遍地偷偷跑去找向南,慢慢的,也觉得自己放下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甚至抱着一种想法,试试看,也许我能忘了他。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肮脏。
  回过头来时,向南正半坐在床上,他背靠着枕头,显得神情很平静,平静地不像是要准备经历一场性事。
  
  ——————和谐的春风吹过大地,大家感受到了么————————
  
  向南的后脑勺挂在床沿下方,月光从窗帘间透过来,照在他眼睛里,他的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外面的树影下方,是半个弯弯的残月,不断地有节奏地晃动着清冷的光芒。
  最后关头,邵右清担心把人顶到床下去,他猛地一拖,把向南拉回来,正对上那张脸,炙热的吻盖下去。
  向南断断续续"唔"了几声,表达了不满或者说对于过分激烈的不消受。
  邵右清往两个人紧靠的小腹间摸了一把,只觉得掌心里一片温热的湿滑粘腻,很好,至少向南的身体不会骗他。
  他软软地趴在向南身体上,不想动,男人的身体对比女人的身体更加坚硬而具柔韧性,而向南又不同于别人。无论他睡过谁,那些记忆都淡去了,最后只剩向南,也只有向南。
  
  向南又躺了一会儿,冲个凉,然后穿好衣服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没说什么,只让邵右清安心呆在家里,所有当天被迫"交代"的人将会被保护起来,如果看见家门外有修剪草坪的,或者徘徊不去的小区保安,那是他们的人,不用担心。如果发现其他可疑的人,则要及时呼救。
  他没有对邵右清说"我爱你"之类的,邵右清在洗澡间里叫了他两声宝贝儿,又正正经经地宣高一次:"向南,我爱你!"
  向南低头,只是抿着嘴笑,有点儿腼腆,又像是惭愧。
  邵右清看见他开着一辆大概是借来的汽车,缓缓从车库倒出去,尾灯最后消失在夜色里,死人上断头台之前,都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一番,邵右清一抹嘴,满意地点点头——的确是顿大餐。
  不知道明天会来多少人潜伏在他身边,恐怕保护只是一方面,软禁才是另一方面。
  他宁愿相信向南。
  不相信,也要强迫自己相信。
  
  向南疲倦地回到宾馆,这个点了不能回家打扰父母,他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所以只好住宾馆。本来可以在邵右清家里呆到天亮的,只是明天一早就有人要派过来,让人家看见,对他对邵右清都不好。
  躺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梁家才把档案袋丢过来的样子。
  那是举报向南的,他在H市曾经有一套联排别墅,依他当时的收入根本供不起,现在这房子仍然在向南名下。状都告到省厅去,可见调查S市这档子事,梁厅长那里也顶着不少的压力。
  "你不用着急,他是你表弟,作为亲友馈赠,并不违法。"梁厅长用手指敲着桌子,"不过你们的感情好到上百万的房子随便送的地步,倒真让我有些吃惊。不是我说,和这样一个表弟牵扯不清,对你将来恐怕有很不好的影响。上头是很看好你的,一直跟我要人,他们不喜欢拉帮结派的,更加看不上容易被私利驱使的,你的背景很干净,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哪怕有一次手脚不干净,落下把柄到别人手里,那到了一定程度就永远上不去了,我本来很相信你,现在我有点看不清了。"
  向南涨红着脸,不解释。
  梁厅长悠悠道:"你知道举报你的是谁吗?"
  向南想了想,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
  梁厅长笑了,"猜对了。"
  




50

50、人心 ...


  档案袋里的材料被摊在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十多张,甚至有当年办理房产证和过户手续的复印件,那些签名的笔迹也跟向南很像,但是并不是向南自己写的。
  当时邵右清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办下来的,反正他有本事,或许连签字都是他模仿了亲手写的。他自己写不好字,对于模仿他人笔迹却有着极高的天分。知道这套房子的主人属于向南的,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邵右清,一个是向南。
  也许还有别人,比如那些办理手续的人当时肯定清楚这个过程,可他们都没有见过向南,无冤无仇,远在H市,何必来举报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举报自己?毫无道理!如果换个人来调查,只会更加不容情,或者就是邵右清根本不信任自己,他上头有人,想挤掉梁厅长为首的调查组,这样有利益牵扯的人就可以从中作梗,保护一整个团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们终于抓住了向南的这一把柄,要以此开刀?
  以前邵右清装可怜的时候,向南隐隐约约有感觉,只是不好确认。
  现在,经过那样疯狂的一夜,回到办公室里,再一次看那一堆举报材料,向南又开始迷惘了。
  他知道他坏,他将最恶劣的猜测加诸到邵右清身上,过去那个缩在被窝里的小男孩已经死了,邵右清现在高大,强壮,邪恶,充满了原始的杀伤力,他会进化成恶魔。
  如果不是他呢?
  向南愿意这么想,如果不是他。
  可是他不能去求证,更加不能亲口去问。昨天夜里邵右清说的很明白,他不敢相信向南,但是他愿意强迫自己相信,他乖乖地坐在家中等待宣判,他家里的电话线已经拔了,连手机都是关机的。
  如果向南去问,结果是必然的否认。真要是他做的,他能认?如果不是他做的,那问下去,就太伤人,太寒心了。他开不了这个口,一旦表示出怀疑,邵右清身体里最后一点坚持就会消失殆尽,他会彻底走上不归路。甚至邵右清会觉得这是陷害,是幌子,是向南彻底抽身的借口。
  
  向南假定,邵右清没有举报他,只是有人想挑拨离间。
  可是梁厅长说就是他干的。
  邵右清无辜,那么就是梁厅长要陷害邵右清。
  为什么?
  梁厅长要让向南彻底变成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判官,让表兄弟完全站到对立面去,在邵右清失去利用价值以后迅速铲除湮灭证据?外人不可能承认邵右清是派过去玩无间道的,这不是警匪片,到最后必然成了徇私情妄图法外开恩,这种更大的把柄不能落人口实。
  梁厅长是爱才之人,他也不容许自己手底下的人有把柄落在外人手里,所以他要帮着向南除掉邵右清,向南舍不得,梁厅长舍得。
  若要走仕途,就必须抛开这个人,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体面的生活。催促结婚这种话,梁厅长从不明说,但是他有过几次暗示。
  向南是聪明人,梁厅长不会不知道,难道他布这么个局,向南就信?
  或者,其实梁厅长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料到向南不会相信,他也不怕向南不信,反正向南不会去跟他叫板求证对质,向南必须信,不信也得信。
  他想起刚刚上班,几乎有半年那么长的时间,一直在冗长空洞的会议中度过,要么就是整理这辈子都没人看的"绝密"材料,然后天天一杯铁观音上网刷新闻,每天要做的事情少得可怜,周一到周四上班,周五去报个到就行,这样拿着一份可以过悠闲日子的工资他简直要脸红。因为一个办公室里其他三个人收了一笔不该收的钱,而他不要,结果就受到了排挤乃至陷害,他不服软,最后面临退去县城管理档案的局面。
  连他的顶头上司都埋怨他不识时务。
  是梁家才找到了他,向南不清楚他观察了自己多久,他说——跟着我,我不能许你名和利,但是我让你不会碌碌无为空度余生,要还是不要?
  梁家才背对他站在窗前,绿树掩映下,一身休闲装的他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他转过来看着向南,端正的脸上充满和蔼的笑容,两鬓点点微霜,只有目光凌厉无比。
  这是一个做大事的男人,不为利益所驱使,他的胸中自有乾坤。
  向南毫不犹豫地投奔了他。
  
  现在向南想明白了,经营仕途的黑暗和冷酷顿时使他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明白,也没有那么清高到完全不屑,他也曾代劳给办公室里其他人抄写材料,每天打扫卫生倒垃圾,开紧急会议的时候故意把吃了一半的中餐放在会议室外,等开完会再端到休息室冲热水。在一众出色的幕僚当中,大着胆子给梁家才发电子邮件发表看法,只为了让别人能用他,而不是继续坐冷板凳。
  梁家才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一天到晚只知道郁闷怀才不遇而不肯表现的人,他同样不会要。有时候你得学会给自己挣脸,有时候你得恬着脸表现自己,你要像东方人一样展现出含蓄美,又要像西方人一样热情奔放善于沟通。
  向南是他照着"人才"的胚子去打磨的,现在他只是个半成品,如果过不了这一关,那他的仕途也就走到了头。
  任何一个男人,这个时候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事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它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
  向南把所有的材料收进档案袋里,梁厅长把档案袋给了他,也把选择权给了他。
  毁掉邵右清,成就自己,甚至,这事做起来冠冕堂皇。
  向南走到碎纸机前,把这些材料悉数销毁。他泡了一杯铁观音,坐在办公桌前,看到那些绿色的叶片舒展开,茶色渐浓。
  从清晨到黄昏,他枯坐了一天,当天夜里,他做出了选择,属于"向南"的选择。他驱车至省城,结果扑了个空,梁厅长并不在。打电话过去,秘书说厅长正在休息,一个小时后有重要会议。
  向南只好再等。
  这一等,一直就是联系不上了,他感觉得出来,梁家才就是不想见他,向南没有那么不识趣,他只好回去。可是举报事件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梁厅长以避嫌为由,把他召回省城去忙新的任务了。他要让你忙起来,可以保证你24小时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调查和审判是冗长的,这一年的秋天,在经历了整整十天的法庭审理之后,S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涉黑案尘埃落定。
  邵右清被判了无期徒刑。
  听到这个结果以前,向南就接到了梁家才的电话,他说:"我没有做绝,表现好可以减刑。"
  向南一直没有去看过邵右清,他知道牢狱中的邵右清一定心如死灰了,而且大概是恨毒了他。
  接受审判的大大小小一百来号人,有近一半不服宣判,申请上诉,邵右清不在其列。
  向南想去看他,可是他没有脸面。
  于公,无所谓,可他们不仅仅是表兄弟那么简单,所以向南一筹莫展。
  眼看着申请上诉的期限要过了,向南只好抽出时间去看守所,虽然知道上诉无望,然而不试一试,他不死心。隔着铁栅栏见到邵右清,只见满头浓密的黑发消失不见,他的脑袋几乎给剃成了秃瓢,人一下子瘦了下去,因为长时间的失眠,眼睛里布满血丝。
  "阿清,上诉,我给你请最好的律师。我问林末幽了,她说世事无绝对,还有翻盘的机会,对你的指控,证据并非那么充分,你可以推翻原来的供词。"
  邵右清靠过来,身体刚一前倾就受到了呵斥,他的表现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很配合地坐正身体,他一字一顿问道:"向南,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向南脱口而出。
  他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你知道,我是信你的,这辈子我只信你一个。你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忘了我。"
  向南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上诉的材料他都帮着整理好了,邵右清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于秀芬一见是他,赶紧道:"有客人来了,说要找阿清,你看怎么办?"
  向南很茫然,想不出来会是谁,邵右清尽管有很多朋友,但是这种时候,谁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林末幽,挂心归挂心,可她马上要穿婚纱做新娘了,她还能怎么挂心分手多年的前男友?
  向南顺着于秀芬所指的方向,看见一男一女从客厅沙发里站起身来,冲着他礼貌地点点头。他们面容相似,应该是一对兄妹,年轻的脸上充满友好甚至紧张的笑容。桌上有没动过的水果,还有两杯热茶,显然刚刚他们在跟于秀芬攀谈,向海根看到向南,道:"哦,回来了,回来了。"
  于秀芬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张孝兵,这是张雅娟,他们从四川来的,雅娟秋天要在省城上大学,他哥哥送她过来,说是一定要来这里看看阿清。"
  向南还是一脸疑惑:"你们找他,有事吗?"
  "说来话长。"那哥哥笑道,然后求救似的看着于秀芬。
  于秀芬倒是一句话概括了,"他们说阿清以前路过四川旅游,刚好地震,救过他们兄妹俩。"
  那妹妹赶紧说道:"当时我被压在预制板底下,邵哥就和那些解放军一起来搬那块板子,扎板子的钢丝肋过来,他的左手手指就是那么废的。当时预制板抬起来了,我哥把我拖出来,抱着我哭,邵哥就站在后面笑,他都不知道他的手指没了。"
  做哥哥的道:"我也是他背到医院去,才给治好的腿,要不就落下残疾了。不光我们俩,当时他还救了好多人。邵哥忙,这几年很少跟我们联系,我们也不清楚他在哪里,只有这里一个地址,就找来了。我们的爸妈都没了,他就是我们的亲人,救星!我们要来看看他。"
  兄妹两个还要继续说下去,向南走上前,激动地握住了他们俩的手,他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救星。
  




51

51、远山 ...


  张家兄妹俩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向南没有进去,这种时候他要再多嘴多舌地劝,只会适得其反。邵右清是聪明人,他会体谅到自己的苦心,最重要的是,他会明白这世上真心希望他好的人,除了向南,还有别人。
  当晚邵右清就想通了,第二天递了上述书。
  只是要翻案重审,哪有这么容易?向南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发现还是要去求梁厅长。
  梁厅长恨铁不成钢,不过他一向不愿意费口舌做劝服工作,只淡淡一句:"想好了?"
  向南垂首而立,好像犯下滔天大罪的是他自己,"他配合我们的工作,悔过态度好,如果不是他从内部给我们消息,也许要费更多精力,甚至要死更多人。从这一点上来说……"
  梁厅长抬手作了个阻挡的手势,"这些叫律师留到二审的时候跟法官说,我只问你,你留下他,会对自己生出多少麻烦,你想好了?"
  向南看着自己的鞋面,这双脚以后要走的路有多远,他心里已经很明白,"他五岁到我家里,我们的情分比一般的兄弟还要深厚,他聪明,有天分,就是有段路没有走好,我不忍心他下半辈子在牢里渡过。跟他一样的人,有的远逃海外仍然逍遥,有的赶上严打一早枪毙,我知道于法于理,他该的。可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胸怀和气魄,那些大义灭亲的人,我佩服他们,但是我做不到。"
  梁厅长一声叹息,"人有小爱,才能言及大爱,大义灭亲是做给别人看的,比起来你肯赔上自己的前途保他,我更佩服你。只是你这样一来,的确不能走太远了。"
  向南道:"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是不甘心碌碌无为老死在床上。我没有想过要做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我的性格也不适合经营仕途,所以我已经想的很清楚。"
  梁厅长皱着眉头,将向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D县知道吧?"
  "知道,在全省最北,面积241.17平方公里,90%的山地,人口12.9万,人均收入全省倒数第二。"
  梁厅长略略吃惊于向南的细致,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我这一任上派过6个县长到那边,1个逃回来了,2个直接辞职不干,2个把自己弄牢里去了,还有1个处理当地部队跟警察的火拼,给打成植物人了。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向南还能说个"不"字吗?是他自己说的,只在乎做点实事,不在乎升多大的官,揽多大的权。
  梁厅长手一挥,一句话将他打发了,"那你就准备准备,到D县走马上任去吧。"
  
  邵右清生平也跑过不少地方,但是汽车开进这一片山林,盘旋的土石公路还是使他大开了眼界,几个大拐弯过得惊险异常。公路只有一车道宽,会车必须找准地方,仿佛两只互顶的公牛,一方前进,一方后退,然后找到一块空地勉强会车。碰到山雨路滑,冰天雪地,那路就不得不封起来了。
  司机指着前方道:"过了这座山就是县城了,你别看这土石路糙,其实还挺皮实,这是向书记来了才给修的,听说设计图纸是找他以前的大学同学专门给画的。要不这样的运货卡车开不进山,以前这一段常出事故,死了不少人,光二十公里路,发动全县修了整整三年。"
  邵右清一路听着,嘴角微微翘起,"师傅,你见过向书记吗?"
  "没,我媳妇见过,说是长得很俊呢!别的县领导来视察洪灾,后面两三个秘书帮着撑伞,向书记都是自己撑伞,他走路贼快,跟武林高手练过似的,其他人得在后面跑才能跟得上他。"
  邵右清故作不相信,"在泥水里淌着走路,也能飞快?"
  "说到这个,当时挺险的,D县的洪水下不得,向书记当时急着回家,一看挺窄一条道,水也不深,就脱了鞋下去。好在让当地一个农民给拉回来了,要不就得到下游去捞尸首了,捞还不一定捞得上。"
  邵右清听到这里,脸色也很难看,他望着前方绿意葱荣的山林,四野里薄雾缠绕,寂静无声,有时候他有点憎恨这里,总觉得是它吞噬了向南美好的青春,让他在最应该享受的年龄如苦行僧一般在这里修炼,有时候他又对这片山林充满了感激,它如此静谧美好,仿佛一个天然的冰箱将容颜冻结,使心灵净化。
  "你到县里住宿要小心,车站里拉你去住的,不少都是黑店。别看要介绍姑娘给你,等你裤子一脱,嘿,一大帮子人冲进来跟你要钱,说你睡了人家老婆。"
  邵右清哈哈大笑,"师傅,你是不是这么给人敲过竹杠?"
  那司机气得眼皮一翻,"老子好心告诉你一声,不领情就拉倒。"
  "谢啦!"邵右清由衷道,说着递过去一根烟,看司机开车专注,还帮着点上了。
  司机喷出烟雾,道:"你说你想到县城找工作?我看你不像本地人啊。"
  邵右清道:"我手头还有点小钱,东部的厂子出了点事,卖了,想再弄一个,现在工人不好招,工资越来越高,还要三金一险。我一个亲戚在县城里做生意,我就想来看看。"
  那司机打量了他一番,"你不像做生意的。"
  邵右清笑笑,"我以前坐牢的。"
  司机一口烟呛住,"咳咳咳"几声,邵右清眼明手快,赶紧帮着踩了脚刹,才没让卡车冲到山路外面去。
  "你别紧张,哥们以前办厂,给市领导行过贿,那小子出了事,把我给咬上了。"
  "你这是刚放出来吧?"
  邵右清笑而不答,剃得光光的脑门不需解释。
  "我倒不是怕你坐过牢,主要是前些年县里不太平啊,杀人放火的事挺多,县公安局还有不少记录在案的逃犯。这些年也没好到哪里去,那向书记是个文人,他东家跑西家劝,拉拢来算计去的,人家不跟他玩那一套,都只管用拳头说话。他们见了向书记还是给面子的,人一走该打打,该抢抢,就跟武装游击队似的。"
  邵右清评价道:"人无完人,姓向的也不是十项全能。"
  "那是的。"司机说着拐入岔道,"前面就是,我就送你到这里。"
  邵右清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汽油费。"
  "哎哟,你还说真的?客气客气,哪里需要这么多。"司机说着,接钱的手倒是很快。
  邵右清跳下车,将大行李包往背上一甩,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在他左边裤兜里的那个房门钥匙,已经捏出体温,装钥匙的牛皮纸信封内还有一个地址,不用看,早已经烂熟于心。
  他没有再拦车,尽管县城的出租车起步价才五块钱,除此以外还有人力三轮,二轮摩托,但是他就想沿着街道走一走,看看路边的五金店、杂货铺、小饭馆、县中心小学,县医院。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方也有肯德基和美特斯邦威,卖烤鱿鱼的小贩专心致志忙碌着,前面围着一圈口水直流的小学生。山谷的半坡处,正是县政府所在地,邵右清拾级而上,他体力好,真到了上面也微微有些气喘,捡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他转头看了看,门口竟然也有站岗的小哥,那小哥竟然也配了卡宾枪。
  看了邵右清好一会儿,那小哥努努嘴,"喂,你有事吗?"
  邵右清摇摇头,"找错地方了,我马上走。"
  他抿着嘴,暗自发笑,说谎几乎成了自己的习惯,他特意过来就是想看一看,这个向南经常进进出出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今天不是时候,向南不在里面,不然他还想到里面参观参观。
  邵右清摸着光光的脑袋又慢慢走下半坡,绕到不远处的一片二层公房,白色的砖瓦房坐落在一片泡桐树下,窗子不大,还很窄,看起来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苏联式风格,好在洁净清爽,前面还带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篮球架和几副单杠。门房的老大爷正半躺着看电视,邵右清从前面穿过,他赶紧跑出来叫住,口气不善:"干什么的?"
  邵右清一点也不生气,对方越是警觉性高,他就越放心,向南住的地方,需要有人给把着门。
  "我是向书记的表弟,他应该跟你说起过,本来他说去接我,又说走不开,我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哦,邵右清,是不是?"老头说着四指一起招了招,"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邵右清非常配合地放下行李包,从兜里翻出身份证递上去。
  老头看看照片,再看看邵右清,照片上的男人头发浓密,然而表情严肃,眼前的邵右清光脑壳,几乎像个化缘的和尚,不过短袖T恤下一身腱子肉,怎么说也是个武僧,加上满脸笑意,和照片上的人就不很像了。邵右清在老头狐疑的目光注视下,赶紧作出一个很凶的表情。
  老头点点头,"这回像了。你别怪我,找他麻烦的人也不少,我不能放人进去到他房门口撒狗血喷油漆。"说着把身份证还给邵右清,"表弟屋里坐,行李在我这里放一放吧,你先等等,向书记今天晚上应该回来的。"
  邵右清道:"他给我寄了钥匙,我先进去把行李收拾收拾。"
  "哦,这样,那好,那好,你先进去吧。知道怎么走吗,上楼梯左转第二间。"说着转身带上门,"我带你过去吧。"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有需要我再叫你。"邵右清谢过,重新背上行囊,穿过院子,上得楼梯,然后打开了房门。
  房间不大,60几平米隔成两室一厅,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内墙刷得雪白,看得出几乎所有陈设都是向南亲自操刀重新整过的。挂毛巾的铁丝带滑轮,线通到卧室,一拍机关铁丝就能把门堵上;客厅里有一张小方桌,桌底下一抽还有一层,可以瞬间变成大面积的长桌,围在这里开个小会都没问题;小阳台上垂钓着绿意盎然的吊兰,下面摆放着跑步机——一看就是用废旧钢材自己焊接起来的山寨货;卧室里一张单人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是自己做的,床边的墙洞里还斜斜地固定出两层木板,这样子书摆着还不容易滑落,一张小桌斜靠在墙洞一边。邵右清好奇心起,拿过来看看,这张赖床专用的小桌还有镂空的花纹,底下装了小风扇,原来是笔记本电脑的散热器。
  他躺到床上,打了个电话,但是信号不行,打了很久也没通。
  心里有点急,太久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邵右清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少变化,但是这样躺着,他又觉得心中无比宁静。
  没留神,一下子竟然睡了过去,邵右清是在一阵电话音乐铃中给吵醒的。
  "喂?"
  "是我。"
  "啊。"
  "你到了?"
  "刚到。"
  "信号不好,我长话短说,我今天回不去了,你别等我了,厨房有鸡蛋面可以下了吃,不喜欢出门左拐两百米,那家小饭馆味道还行。"
  邵右清发出沉闷的笑声,"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现在在哪里?"
  "荷花乡下面的一个村,计生委的跟人家打起来了,那大肚子拿了砍刀躲在猪圈里,我本来已经办完事了,这下给拉住了,要我评理。"
  邵右清哈哈大笑,"那你忙,那你忙。"
  "你笑什么?"
  "没。"邵右清忍住笑,"那……明天见了。"
  挂下电话,他从床上蹦起来,伸个懒腰,推开窗子看到楼下门房大爷正拾掇着生煤球炉,邵右清一嗓子喊过去,"荷花乡远吗?"
  "雇个小面的,一个小时吧。"
  邵右清二话不说,退回屋里拉开他的旅行包,从隔间里拿了换洗的短裤和T恤,装进一个小塑料袋,然后带上门,跑下楼去。
  一个小时而已,他不愿意因为一个小时的阻隔再多等上整个失眠的夜晚,他现在就要见到他,就现在!
  




52

52、结局 ...


  邵右清到的时候,一圈人还围在猪圈外面看热闹,很多人从猪圈简陋的破屋外找各种各样的缝隙往里窥探,一个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看什么看,都回家吃饭去!"
  回家吃饭的人有,不过人群并未因此散去,不少人是吃完就回来继续看,还有的就住在附近,干脆是端着饭碗过来瞧热闹。
  向南正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显得有些疲惫,闷声不响面无表情,旁边有人叽叽咕咕地要跟他说话,想征求意见,结果他一个劲儿只是摇头。
  邵右清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还没闹完?"
  向南看见他,仰起头愣了愣,然后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邵右清以为他会惊喜异常,至少表面平静,眼神里也会流露出欣喜,结果向南的脸冷冷的,他心中就不由一慌。
  "总不能老这样耗着吧?"邵右清走上前去,朝着门缝里张望了一下,"哎,嫂子,吃过晚饭了吗?这日头都落山啦!"
  里面的大肚婆其实已经筋疲力尽,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之下,加上之前很是呼喊过一阵,现在嗓子都嘶哑了,只还强撑着,"要死我就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我看你们拉我去卫生院刮!"
  邵右清钻进圈子里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大肚子怀的已经是第三个孩子,照农村的规矩,头胎是女孩,照顾到劳动力缺乏,可以再生一个,结果她第二胎生的还是女孩。不死心,就怀了第三个,这就违反计划生育了,邵右清拍着门板客客气气地道:"嫂子,这样吧,我带你去医院做B超,保证看清楚,要是个男孩,我拍胸脯保证让你生下来,要是个女的,你就刮了,我们等下一胎。"
  他这么一说,一圈人炸开了锅,邵右清这一来可同时犯了两条大错,一是用B超照性别,二是公然允许人家生第三胎。不过计生委的人觉得这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里面的大肚子当然也这样以为,对着邵右清破口大骂了一番。
  邵右清笑得很夸张,劝道:"嫂子,我何必坑你呢?你倒是去外头看看,全中国违反计划生育的多了去了,就这么个破地方,穷山旮旯里,还讲究这玩意?嫂子,你别看这几个狗腿子凶神恶煞似的,还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为他们自己的乌纱帽着想,你要到外头打工,谁管你生几个?你老公要是能赚钱,你就到香港生,到美国生,爱生几个就几个!"
  那大肚子听到这里,哭了,对着自己的老公数落起来,因为她承受压力的时候,那个男人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还是家里的老公公老婆婆在门口护着把着,不让人冲进去。
  "嫂子,我不是计生委的,我是向书记的表弟,我以向书记的人格担保,今天带你去医院做B超,你肚子里只要怀的是个男孩,我就让你平安顺利地生下来。"
  向南气得直翻白眼,这典型的狐假虎威,邵右清冲他挤眉弄眼,"是不是啊,向书记,给句话。"
  向南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浮灰道,"她要生就让她生,罚款按规定来,但是重男轻女是不对的,照B超想都别想。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了,大家各让一步,闹出人命也不好看。"
  计生委的人这下着急了,因为向南一向是说话算话的人,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只追着他跑上去,"这个要生了,咱们今年的指标就完不成了,辛辛苦苦这一年,全泡汤了。"
  向南道:"那你去劝吧,我累了,明天再过来。"
  计生委的人知道向南忙,今天这一走,明天肯定撒手不管了,"向书记,这是国法啊,你是这里的父母官,你怎么着都不能明着说出这样的话来。"
  "哦,那你去举报我吧。"向南背着手,扭头走得飞快。
  邵右清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猪圈里躲着的大肚子倒是自己跑出来了,她坚持了一天水米未进,早就没了继续坚持下去的精力和勇气,好不容易向南发了话,不抓住这个机会让人家走了,她还不让剩下那帮人生吞活剥了?以前那些大肚子给毛猪似的拉去刮孩子的恐怖场面,她听得太多了。
  
  半个小时候,孕妇同时得了向南的保证和计生委的罚款威胁,哭哭啼啼地回屋吃饭去了。
  向南则上了县委里专门载他出来办事的小面的回去了,同车的还有邵右清和一些部门干事。邵右清不时去瞟向南,发现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板着一张脸,话都懒得说。
  其中一位干事来打圆场,便道:"老向,这个真是你表弟?"
  "我叫邵右清。"邵右清赶紧掏出烟来孝敬各位。
  "真是一表人才啊!"
  "客气客气!"邵右清掏出打火机,点烟的姿势十分老道专业,整个说话动作的腔调都是生意场上的做派。
  烟递到向南那里,向南没接。
  "表哥,今天心情不好啊?"
  "我们今天去邻县谈一个合作事宜,他们在上游乱挖水渠,把我们下游的水质弄坏了,这个事情谈来谈去谈不拢,很头疼呢。回来又给人拉住管大肚子的事,可不叫人窝火?"
  邵右清意意思思地靠过去,"路是走出来的,办法是想出来的,别愁了。"
  向南就是心情不好,也不会迁怒于人,他低下头去,闷声道:"我没愁这个。"
  有人拍马屁,"那是,向书记愁的事多了去,水渠这个事还犯不着,上游一共三条河道,我们弄条水坝隔一个湖出来,把水养养,没准还能派点别的用场。"
  车子在颠簸中一路回到县城,正是赶着晚饭的点,邵右清初来乍道,本来应该大家替他接风洗尘,不过他因为准备来这里投资办厂,所以先要拜会各位地方上的长官,大手一挥,立马将人拉去县城最好的饭馆吃饭。
  向南在席上托着腮帮子,因为是自己人请吃饭,所以也没有应酬的心思。
  "我干杯,大家随意!"邵右清说着先干为尽,"大家都辛苦了,多吃点,多吃点。"
  向南见他那副自来熟的样子,过去挺厌恶饭局,现在却有点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邵右清在酒桌上,也算得一个人才了。
  一顿饭敞开了肚皮吃喝,邵右清看看吃得差不多了,非常利索地跑去总台结了帐,"今天匆忙了,先吃顿便饭,等我选好了地方正式在这里扎根落脚,再请各位吃顿像样的。"
  干事们自觉吃得已经非常奢侈,好酒开了几瓶,连奇货可居的海鲜都上来了,结果听他的口气只是开胃小菜,心下都有点诧异。倒不是没见过这样子谈生意的阵仗,而是此人是向南的表弟,两人行事作风的调调简直南辕北辙,天上地下。
  吃完饭向南带着邵右清步行回去,离得不算远,他想走走路散散酒气,小面的就接送其他几位路远的干事先各自回家了。
  月色如水,路灯隔一段就坏了一盏,两个人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着影子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地被拉扯着。
  邵右清不敢并排了和向南走,只跟在身后一米左右远的地方,仿佛一条巨大的尾巴。
  回到公房的院子外,门房的老头跟向南打了声招呼,"向书记,回来了?"
  向南点个头,然后带了邵右清上楼。
  邵右清等待打开门后,向南会突然扑上来拥抱住他,结果令他失望了,向南进屋先去厨房倒水喝,摇晃了一下热水瓶,又发现一滴水都没了,只好开了电热水壶烧水。
  他背靠着厨房的操作台看邵右清,眼神复杂。
  "你不想我来?"
  "不是。"向南摇头。
  邵右清环顾四周,这里的条件的确是太差了点,多年前他们在H市的时候就住上了联排别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倒回去过这样的日子。他悲从中来,低声问道:"让姓梁的发配到这么个山旮旯里,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是后悔了,我毁得肠子都青了。"向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邵右清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到底现实是最残酷的,能把好脾气的向南也磨成这个样子,他大气也不敢出,跑到D县来投资办厂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向南一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逢年过节来牢里看他,因为在晦气的地方,他脸上的笑容也不多,只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如今邵右清终于站到他跟前,突然又胆怯了。
  向南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茬,当时隔着铁栅栏,他就想这么做了,邵右清的头发浓密细软,可是剃到这么短,也微微有些扎手。
  邵右清跟个宠物狗似的任他摸着,头顶传来向南的一声叹息,他幽幽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想过放弃你的,不是不忍心,而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我肯定自己是另一种后悔,比较起来,至少现在这样,问心无愧。"
  邵右清抬起头来,在指缝间看着向南,向南抹过他的脸,警告道:"不许哭!"
  邵右清把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勉强忍住快要落下来的眼泪。
  "你啊,跟刘备一样会得哭,哪一次不是真心悔改,到头来……"
  邵右清凑上去,不由分说把他的话吞进嘴里,无志之人常立志,他现在不说大话。这个吻柔软绵长,少了激情,多了温情,邵右清浅尝之后,又将目标游移到别处,拿鼻尖去噌向南的颈间和锁骨,触感还是一如当初般美好。
  "向南,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向南推开他一点点,仔细打量,邵右清的头发极短,不同于过去的流里流气甚至一副土匪暴发户的样貌,这样看倒显得干净利落。虽然在牢里狠吃了一些苦头,因为作息规律,劳逸结合,眼眶底下的青印子倒是看不见了,不再稚气的脸,但也谈不上苍老,正是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时刻。
  "四十岁若想有个好样貌,还需修炼。"向南中肯评价。
  邵右清破涕为笑,拦腰抱起向南,转身就往卧室里带。
  "你带套套了?"
  邵右清懊恼不已,把向南放下地来,"没。"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本来想买的,又怕你数落我,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光想着这事。"
  向南扭头拿过门口的公事包,"我这里倒是有。"
  邵右清大为惊讶。
  "不是买的,计生委的随手放我包里了,本来让我去做人家的思想工作,我没好意思拿出来,我堂堂一个县委书记,成什么了?人人当我好脾气,这种事也来差遣我。"说到这里已经忿忿不平。
  邵右清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忙不迭地抢过那两盒政府免费发放的套套,拆开来就要看,随即他哀号一声,"这个尺寸的啊,我用不上。"
  向南夺回去看看,也是皱了眉头。
  邵右清朝向南的下三路看去,"不过你好像勉勉强强能戴上,我记得有一回买错号了,你用还是凑合的。"
  向南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微妙差异,突然很不高兴,"太难受了,我不用。"
  "我让你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向南闷哼一声,"你每次求我干你,准没好事。"
  邵右清内心一阵惭愧,"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跟你……嗯……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我累了,洗洗睡吧。"向南拿了换洗的衣裤,转身进了卫生间冲凉。
  邵右清规规矩矩地在外面等,直到向南出来,才随后进去洗漱一番。
  卧室里摆的是一米二的单人床,两个大男人躺到上面就很显拥挤了,邵右清嘀嘀咕咕抱怨,"怎么不买个双人床?"
  向南愕然,"你不是想在我这里长住吧,那像什么样子?"
  "你一个老光棍,就像样子了?"
  "他们不知道我没老婆的,以为我老婆在老家。"
  邵右清嘲笑他,"嘿,我还真当你光明磊落,看样子,心里还是虚的吧?"
  "这是小地方,县委书记跟个男人同居,那会炸开锅的。"
  邵右清配合地点点头。
  向南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嗨,管他的!"
  "那我在你这里住下了,噢?"
  向南回头白他一眼,"你不是口气很大,要来投资办厂?你还当你的厂长,难道委身在我这里?"
  "我研究过来,山谷外头有点空地的,可以搞一片别墅小区,要弄起来了,你跟我去住不?"
  "看着就像贪污腐败的人才会去住的地方。"
  邵右清不干了,不过现在不急于和向南争辩这个问题,他的手在毯子底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向南并没有不耐烦地掸开,这是好兆头。于是慢慢的,他就得寸进尺了,手伸到裤子里面,将那半软的器官握在手里,轻一阵缓一阵的撸动。向南在这一阵伺弄中,颇为消受地轻吁了一口气,这低低的叹息中,邵右清俯□去,向南微微睁眼,就看见他硕大的光溜溜的圆脑袋在腿间耸动。这画面太过刺激,他皱紧眉头仰面朝天,快乐有时候犹如没顶之灾。
  
  ——————和谐的春风重新吹过——————
  
  邵右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楼下院子里有动静,类似水声哗啦,他套上T恤走到阳台上,看见向南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乡镇干部经典服饰,白衬衫加黑布裤,脚上一双高邦胶鞋,正提了井水拿板刷在刷鞋子上的泥巴。
  "这么早,你去干什么了?"邵右清从楼上喊下去。
  向南抬头,手上没停,还在刷鞋子,边道:"后山有一片荷塘,我去采了些莲蓬,要吃不?"说着手一指,邵右清发现井台边的竹篮里,果然有不少硕大的莲蓬。
  邵右清想起来昨天向南还摆着臭脸,当时在极致的狂欢中,向南在汗水淋漓的时候还恶狠狠地说:"我现在还没有原谅你!"
  然而这个时候,他正抬头冲他笑,一脸的阳光灿烂。
  向南"啪啦"一声把板刷扔到井台下的阴凉处,"我要去上塘乡走一趟,那边的堤坝不弄好,下礼拜就要来洪水了。你自己在县城里走走,熟悉熟悉环境吧。"
  "你吃过早饭了?"
  "没功夫做,外面吃点,你也自


  己觅食去吧。"
  邵右清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操心。
  "那我走了。"
  邵右清看见向南转过身,踏着地上细碎的光点一路迈开大步朝前走去,他目送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嘴角始终带着柔软的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