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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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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觞》作者:天籁纸鸢(JJVIP3.14完结/I+II+番外全)

文案
钻纸大神的坑,怎可错过两大变态?一则攻玉姐,二则受莲妹。

搜索关键字:主角:弄玉,温采,桓雅文,白琼隐 ┃ 配角:天涯,闵楼,薰 ┃ 其它:天籁纸鸢,虐攻贱受,白,狗血,恶俗,变态,反派,反胃,烂,NP,暴虐,矫情



第一章  浴火新生
  第一次遇见弄玉,是在那场令我终生难忘的烈火中。
  
  那个夜晚,火光猩红,漫布苍穹。后院碧井前,我蜷缩成一团,只看见无尽火焰,黢黑暗红。尸体焦臭,熏烟四溢。我捂住嘴,拼命抑制住反胃感。视野中的景色,都因高温而不断扭曲——这里不是地狱,是我的家!
  
  火光渐隐处,一个身影走过来,颀长秀美,乍眼看去,似自火中而出。浅绿衣裳,粹白轻纱。赤黑发丝轻盈飞扬,如蝶一般连翩起舞,妖媚窈娆,优雅脱俗。我依然无法克制住身体的瑟缩,将头埋入膝盖中,仅留下一双眼睛,惊惶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一缕清香扑鼻而来。我不禁松开捂住鼻口的手。他抚摸我的脸,轻轻一笑。令我永矢弗谖,如泉水般清澈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朝后移了移。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一双丹凤眼便似瑜玉,铮明瓦亮,漆黑剔透。左眼下方,一粒精致的朱砂。缀在白皙的皮肤上,似红梅花瓣落于白雪,令人心惊。娘右眼下也有一颗痣。她曾告诉我,眼下的痣,皆为泪痣。此人或命途多舛,或爱落泪。
  
  事隔多年,我都无法完整阐述他的美。不似男子那般魁梧奇伟,不似女子那般千娇百媚。他像梅,孤傲出尘。亦像罂粟,令人无法自拔。
  
  "温采,家败亡,父母作古,财产毁敝。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吗?"他的语气平淡,嗓音清脆。这才反应过来,我已经没有家了。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轻轻抚摸我的留海:"他叫桓雅文。"我紧紧蹙着眉,用力地点头。我不顾手上是否有污垢,只是胡乱擦了一把眼眶。他微笑道:"为何不哭?"
  
  因为一哭便有人会发现,一哭,便会被人杀。我坚定地咬牙,狠狠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想死。"他满意道:"你说得对,想不想给你父母报仇?"
  
  怒火几乎将心焚烧,我睁大眼,用力点头。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跟我走,我教你如何报仇。"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微微一笑,扬起尖尖的下巴,"我无姓,名弄玉,字梅影。以后,我就是你的义父,知道么。"
  
  我又一次点头,随他走出熊熊烈火。抛弃过去,离开了生长了九年的地方。
  
  弄玉的外貌看去约莫十五六岁,实际上我应叫他哥哥。他替我安置了一间房子,在他府中的角落里。小屋在一座暗礁上,后方是一望无际的海。
  
  隔了几天,他带了一个姑娘过来,道:"你过惯了少爷生活,有个丫鬟伺候着你,可以免掉许多麻烦。"那个姑娘穿着杏黄布裙,生一双椭圆眼,皮肤略显苍白,却灵巧可爱。
  
  弄玉柔笑道:"她是你的,你可以随意为她起名。"我眨眨眼道:"叫花花好吗?"弄玉微微皱眉:"花花?"我灿烂一笑。这是心中的秘密,义父的笑容像花一般漂亮,送我的丫头也和花一样好看。弄玉面无表情道:"随你。"
  
  几天后,弄玉把我带到海边。正是黄昏时分,海天交际处,一道残红铺洒而出,海面如同一块无边琥珀,绛紫深红,光彩陆离。几只水鸟缓缓行走,海滩上,朱红爪子印下数个脚印,枝桠一般细长。海浪一冲来,转瞬即逝。沙滩上的影子,一高一矮。
  
  走了一会,弄玉停下来道:"采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摇头。他冷冷道:"不怕我杀了你?"我眯着眼笑:"义父不会杀采儿。"弄玉道:"那你不怕我叫你去杀人?"
  
  我从未想过杀人是何种情景。即使在我家被焚烧时,也未见过死人的模样。我有些兴奋地笑道:"当杀手吗?像武林里面的杀手一样?"脑海中浮现出如下景象: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萧索秋风中,一挥衣袖,亮晶晶的暗器倏地飞出,眼前一排人应声倒地。
  
  弄玉蹲下身,拾起几片贝壳,食指中指夹住,眼看着我,手往我身后轻轻一挥。我立刻听到东西倒地声。下意识转身看,几只海鸟已经倒在沙滩上,一只被浪潮卷入海中。
  
  弄玉的神情柔和,动作幅度比我想得要小,速度也快得多。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弄玉瞥了我一眼,不屑笑道:"我留了一只活口,你去把它抓过来。"
  
  我点点头,有些颤栗地走去。每只鸟的咽喉上,都插了一片贝壳。未见血,却已断气。父亲说过,无血封喉乃是内功极深的表现。海鸟半张着嘴,眼睛圆瞪,死相诡异。弄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轻衣翻飞,青丝飘舞。
  
  我原想退缩,又不敢回去。与它对峙了许久,才伸出颤抖的手,闭着眼睛,捉住它雪白的翅膀,拎起来,朝弄玉走去。弄玉平淡道:"现在,把它杀了。"他说出"杀"的时候,我的双手一抖,那只有我一半高的海鸟落在地上,发出凄切的哀鸣。
  
  我小声道:"它已残废……不杀了,行么。"弄玉拿着一块银贝壳在,放到我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白白嫩嫩的皮肤里,镶上颗贝壳,一定很美。"
  
  我腿上一软,立刻坐在地上:"不,不,不,我杀……我杀!"我用膝盖行到弄玉脚边,毫不犹豫地抢过贝壳,在那只海鸟的颈项上乱划,可它除了叫得更凄惨以外,却无一丝死亡的征兆。脖子的温度,血脉的跳动,令我恶心得想吐。
  
  一把匕首递到我的面前,锋利尖锐,凛冽如冰。弄玉淡然道:"用这个。"我颤抖地接过匕首,闭上双眼,刺入它的咽喉。温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匕首落上沙滩,无声无息。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要哭出来。弄玉微笑道:"采儿,你没让我失望。"
  
  我依然未睁眼,哆嗦着站起身,避开海鸟,却被它给绊倒。身子接触到余温未退的尸体,头皮立刻开始发麻。我一脚将它踢入海中,疯狂跑回小屋。
  
  远远的,看见花花站在门口,孤零零的样子,像是一棵小麦穗,在风中独自飘摇。一见了我,她露出惊愕的神色。我伸手想拉她,却看见满手鲜血。花花看了一眼我的身后,立刻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不要过来……我怕……"
  
  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你看看你,浑身都是血,要人家如何同你讲话?"我转过身,看到了门外的人,星光柔白,海风吹过,他的衣服微微鼓起,发丝轻拂在凝脂般的皮肤上,擦过殷红的泪痣。一时间,我竟失了神。
  
  弄玉道:"你去照照镜子。"我茫然点头,走向铜镜。方见镜中之人,险些瘫软在地:头发被吹得凌乱,嘴唇干裂,浑身都是血。此时,一张雪白的毛巾递到我的手中。回头看了弄玉,却垂下眼不与他说话。
  
  弄玉弯下身子,将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双手环住我的腰,柔声道:"莫非我的采儿生他义父的气了?"看着镜中稚气未褪的脸,及旁边瘦削秀美的脸,颈下的血瞬间冲到了脸上。我抓过弄玉递来的毛巾,随便擦一下,慌忙跑到花花身边道:"有水没有?我把毛巾洗洗。"
  
  花花欲接毛巾,我却未给她:"我自己洗。"花花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弄玉。弄玉在身后轻声道:"采儿,你把毛巾给她。让我好生看看你。"我只得乖乖走过去。
  
  他把我抱在腿上坐着,明眸晶亮,眼角微扬,颇有一分邪气。他很瘦,坐在他身上相当不舒服。而且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不自在。于是低下头,把玩他的衣带。
  
  弄玉捏了捏我的脸,柔声道:"采儿,你好像长高了。"我先是一愣,立刻兴奋地抱住他的脖子:"真的?真的?好开心,我要和义父一样高!"一激动,什么都抛诸脑后。
  
  "嗯,我也想看采儿长大的样子。"说完,将我抱入怀中,凑过来轻轻吻我的脸。我靠在他的胸前,仰头看了他一下,又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我捂住自己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脸变得滚烫。心情莫名其妙雀跃到极点,坐直了身子欢呼道:"不,我要长得比义父还要高,等我长大了,我要保护义父,照顾义父,让义父比现在幸福十倍,一百倍!"
  
  话一出口,弄玉却不笑了:"我不需要幸福。"我失望道:"为什么,不是人人都渴望幸福吗?"弄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养你么。"我疑惑地摇摇头。弄玉道:"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杀海鸟么。"我依然摇头。弄玉道:"因为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就要开始杀人。"
  
  我脸上的笑霎时褪去。弄玉平铺直叙道:"明天开始,我会派人来教你武功,等你有了武功底子,我会给你秘籍《玉石俱焚》。十五岁以前,你必须练至顶重,到时你将开始杀人。"
  
  如此说法,再直接不过。我是杀手,并非亲人。我扁扁嘴,眼眶竟有些湿了:"义父,不要这样对采儿。"弄玉扫了我一眼,将我放在凳子上。我抱住他的腰,脸在他的背上直蹭:"义父,采儿不想杀人。"弄玉道:"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一哭,就会被人杀。"
  
  弄玉挣脱我,对花花道:"好生伺候少爷,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他若羞赧而无法开口说,你也得主动给他,明白我的话么。"花花浑身上下都在觳觫,眼神却颇是暧昧。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从我懂事起看弄玉的眼神,就与此时的花花一模一样。
  
  我的师父叫做潇矜。剑魔潇矜。不知弄玉在江湖上是何等人物,竟可请得动这等高手。潇矜素喜黼黻杉,深灰贴身,舞剑时动作明显有力。
  
  小屋后的院子,繁花缤纷,芳草如茵。潇矜在那里教我武功。弄玉从不动手,只坐在一个石桌旁,带上一壶花雕,一只琼觞。
  
  琼觞用田白玉雕成,珍贵稀有,杯口作八棱花瓣状,花瓣棱线折角分明,杯腹外满饰阴线浮雕卷草云纹,底有椭圆形圈足。造型纹饰秀丽华美,实属绝品。白觞衬着修长的指尖,更显得弄玉五指美丽细腻。
  
  练剑时弄玉时不时看我一眼,我总会背脊紧绷加大力道,在空中挽出漂亮的剑花。弄玉给予的只有赞美,于是我越发自信。生活被武学填满,很快,四年过去。
  
  一日,潇矜突然失踪。漆夜无星,月圆如盘。弄玉坐在石桌旁,斟酒递给我。我接过玉杯,轻啜了一口。弄玉道:"潇矜以后不会再来,因为你已经可以练《玉石俱焚》了。"
  
  我点点头,未敢多言。弄玉道:"《玉石俱焚》,顾名思义就是敌我不分,一律摧毁功。适合独来独往的人,杀伤力极强,若身边有别人,首先死亡的定是你的同伴。且此招十分损耗内力,切勿轻易使用。"我又点点头,恐怕以后要独行于江湖。
  
  弄玉微笑道:"暂且不提这个,义父想要送你一个礼物。"我期盼道:"那是什么?"弄玉道:"花花。"我疑道:"她不早就是我的丫鬟么。"弄玉坏笑道:"采儿,花花只是你的丫头。现在我是要将她全部送给你。"
  
  最近起床,床上总会留下污浊之物。弄玉的心思我大抵明白,我却禁不住道:"那义父可有过这样的经验?"弄玉并未直接回答:"义父早已成亲。"心脏骤然紧缩,我垂头不语。弄玉指了指我的房间,说:"回去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罢起身离开。
  
  看着弄玉瘦高优美的背影,心中一阵泄气。我曾暗记,他的身高与我的衣柜差不多,只要我超过那个衣柜,就比他高。可是过了四年,我快比衣柜高,他却又长出一段。就连头发都没他长。心有余悸,却不明白自己作甚如此比较。
  
  弄玉如今已至弱冠,正是男子英气风发的年纪,举止言行,五官身段,皆比当年成熟得多。这样完美的男子,恐怕多少女子都在争着要。若我现在冲过去将他抱住,撕光他的衣服,将他压到在身下……一想到这,背上冷汗直冒。
  
  我抱着头蹲下去,脑袋几乎炸开。猛捶石桌,石块坚硬,手被硌出一条条血痕淤青,可满脑都是淫亵的画面,和弄玉赤身抱在一起,呼吸急促,相互抚摸……
  
  这时,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身,脸上滚烫,已分辨不清是非。花花小声道:"少爷,您要回去了吗?"我看着她,眼神半醉地看着他。她或许被我的怪异神情感染,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我转过脸去,指着房门颤声道:"你回去,快点……我睡外面。"花花幽幽道:"您跟我回去吧,在外面睡觉会着凉的。"我断然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快回去!"花花轻按住我的手,竟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花花是您的人。少爷,只要您喜欢,花花不怕痛……"
  
  理智瞬间消失,我吻上花花的唇。娇小柔软的身躯贴着我的胸膛,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横抱起她,快步往屋内走去。可是,将她放在床上后,眼前的人却变成了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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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道远知骥
  弄玉温柔一笑,明亮双眼蒙上一层雾气,更是万种风情。我勾起他的下巴,将唇凑过去,与他的舌尖缠绵悱恻,他紧紧箍住我的身子,不断回应我。我一手抚摸他的长发,一手开始解他的衣带。他轻微呻吟,却不是弄玉的声音。
  
  我霎时停了动作,看见他正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神情妩媚,双颊红润。我用力拍自己的脑袋,闭眼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隔了好一会,再次睁开,眼前的人又变成了花花。
  
  花花颤声道:"少,少爷,你怎么了?"方才弄玉给的酒,十有八九放催情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下床,跑到厨房,一头栽入水缸。身子像是被无数尖刀划过,情欲也随之散去。
  
  翌日,弄玉造访,在门口试探敲门。我一宿未眠,无精打采地走去开门。弄玉倒是皮肤光滑,精神抖擞,轻抚我微乱的额发:"鸳鸯合欢酒的效力果真是厉害。"
  
  我不禁有些恼火,板着脸道:"采儿不懂义父的话。"弄玉微笑道:"如何,是否消魂?"我冷冷道:"那春药一发作见人都肯要,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弄玉轻轻摇首:"一般的春药是加上催欲药剂才会发情,如果极力忍耐,怕还是能控制。而鸳鸯合欢酒则不同,它是名副其实的催情药,令人产生幻觉,会把任何与他接触的人看作自己的心上人。在情欲心欲双重刺激下,怕是禁欲几百年的老和尚都无法抵御。"
  
  我点点头,但是转念一想,惊道:"你在胡说什么。"弄玉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采儿,你把花花当谁看了?"心跳成一团乱,我立即道:"你不是要教我武功吗?"
  
  弄玉并未追问,只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心盖住我的头,平移到自己的嘴上:"采儿,你又长高了。"他与我的距离不过数寸,抬头便看见他的精致五官,嫣红泪痣。一时心猿意马,不敢多言。弄玉捏了捏我的手臂,轻声道:"这几年你吃得都还不错,怎么越来越瘦?"
  
  禁不住浮想联翩。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的手指却在我脸上刮了一下,眼神暧昧:"让你这么早开荤,也不知对你是否有好处。你这张脸,不大像个普通男子,倒像……"我已紧张得四肢发麻,整个人僵硬。弄玉嗤笑道:"罢了罢了,我那群损友胡说的。"
  
  我小声问道:"他们说什么了?"弄玉轻轻拧了我的脸:"他们嫌女人玩腻了,开始养娈童。娈童的样子,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十来岁,细皮嫩肉,小巧五官,瘦削身材……就像你这样。不过,你比那些娈童好看得多,性子也要倔得多。"我慌道:"义……义父……"
  
  弄玉轻笑出声:"我的宝贝采儿,你是义父养大的,义父怎么舍得糟蹋你。"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弄玉走到空地中间道:"今天我教你第一式,珠沉玉陨。"我干笑道:"这是什么名字,为何这武功这么多'玉'字?"弄玉不以为然:"因为这是我谱的秘籍。"
  
  我拼命忍笑:"你可真是自恋。"弄玉垮下脸道:"这该是和义父说话的态度么。"我吐了吐舌头:"谁叫你取如此女气的名字。"弄玉道:"你可知道武林中最厉害的武功秘籍叫什么?"
  
  曾听先父说过,《莲翼》乃是所有武学家梦寐以求的至高秘籍,江湖上总共有两本,据说内容不同,一本在重火境深处,名为《莲神九式》。另一本下落不明,名为《芙蓉心经》。我想了想道:"《莲翼》。"弄玉道:"其中一本《芙蓉心经》正在我手上。"
  
  我大惊:"在你手上?"弄玉笑道:"放心,我不会练。你知道《芙蓉心经》开卷第一章写了什么吗?"我摇头。弄玉道:"修炼者需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方可到达最高境界。修成之后,汲取高手性命转化为自身的内力,一夜之间天下无敌,永驻青春。"
  
  我愕然道:"天下无敌,永驻青春。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内功。"弄玉道:"若真是这么简单,那人人都天下无敌了。何来珍稀之有。那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必须是自己至爱之人。心中一旦有牵绾,非但大功不成,还会练至走火入魔,最后武功尽失,筋脉皆断而死。"
  
  我倒抽一口气:"有谁会去杀掉自己最爱的人,这样的武功怎么可能有人会练。"
  
  弄玉道:"恐怕想练的人多了。"我小心翼翼道:"义父……你不会想练吧?"他摇头道:"我早就已经将《芙蓉心经》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可惜无法修炼。"
  
  我笑得颇狗腿:"看来义父极重感情。"弄玉轻笑道:"你若愿意这样理解,也可以罢。"后来我才知道,弄玉会无法修炼,不是因为他重感情,而是因为他爱的人,即是他自己。
  
  弄玉道:"不过,只要是个习武之人,在看到这本秘籍后都很难不心动。修炼之后,会使你的所有招式威力提升十成,且每修炼一重,内力都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一倍。"我惊道:"那不是已经突破寻常人的极限了?"
  
  弄玉道:"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这门武功结合两面性质,阴阳互补,刚柔共并,冲破人体原有的阻碍,到达雌雄同体的境界。不过,雌雄同体的动物皆低等,即便修炼成功,不利之处还是远多过得利之处。男子修炼过后,皆失尽青云之志,扭扭捏捏,成日尽想那些断袖分桃之事,甚至还能生孩子。"
  
  我不由打了个激灵:"生孩子?天啊,男子生孩子?那要女子做甚么?"弄玉道:"采儿,你果然是个孩子,心肠很好。"我疑道:"心肠好?"弄玉道:"你不觉得男人生子很恶心么。"我摇摇头:"不觉得,就是觉得这样对女子不公平。"
  
  弄玉叹道:"江湖上的人可不这么认为。重火宫宫主就修炼过《莲神九式》,他出道时比你还小些。我在英雄大会上见过他,美得惊人是没错,却与寻常男子不同,举止多少带着些媚气,迷倒了全天下男男女女。虽说如此,他还是在短时间内退出江湖。怕就是因为身体上发生了变化,不敢再面对世人罢。"
  
  我问道:"你说的人,是重莲吗?"弄玉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他。"我埋怨道:"不知道他,还是人么。" 弄玉坐在椅子上,翘着腿,银白短靴,黑梅刺绣。手背撑下颌,柔笑道:"所以,像《芙蓉心经》这样的好宝贝,我怎么舍得毁掉。若想杀你,将它丢给你便成。"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江湖上的事迹,我以往多少了解一些:"剑魔"潇矜,"冠世美人,武霸天下"的重火宫宫主重莲,"蝴蝶公子"花遗剑,长安第一首富司徒世寻。
  
  还有就是风流王爷桓宇之,以及他两个优秀儿子。大儿子名字我记不清,只知道他年仅十六岁,便迷倒长安所有女子,后来消失。二儿子满腹珠玑,文武双全,名为雅文。
  
  弄玉逗哏道:"你的脸上好重的戾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太阳升于高空,我忽然看见,弄玉的无名指根部上有一小块刺青。一朵黑梅。与他靴子上的花纹恰好一样。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梅影公子。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与两个妻子无恶不作,不断培养新生刽子手,短兵相接,杀人如蒿。梅影公子杀人不见血,擅长使用暗器,手上就有一朵黑梅刺青。这么多年我才反应过来,弄玉字梅影。
  
  我就奇怪为何他从来不用武器,原来他都只使用暗器。我禁不住问他:"义父,你的两个妻子叫什么?"弄玉站起身道:"问这些做什么。练武罢。"
  
  其实我知道他的妻子十分美丽,还有动听的名字:莺歌,燕舞。只不过在那美丽的外表之下,却暗藏着一颗冷血的心。正如她们的丈夫,我的义父。
  
  弄玉教我武功,只告诉我口诀,让我自己去练。我练得相当吃力,几乎用掉了所有时间,却从不敢请他指教。在练第五重"玉走金飞"时,我琢磨了半个月都毫无进展,硬着头皮去问弄玉,弄玉道:"这一招要求疾速,不可使剑,你再下去想想罢。"
  
  我茫然退下,不使剑,那还能叫剑诀么。于是又折腾了半个月,再去问弄玉。弄玉微笑道:"看样子聪明的采儿也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尴尬地垂下头。
  
  弄玉放下琼觞,站起来道:"剑是人,人是剑,所到之处,无不是剑,剑无处不在,但根源就在心中。御剑前,需练心,心到则剑到。"我依旧迷糊。弄玉轻握住我一只手,将之抬起:"现在你闭上眼。"我吸了一口气,将眼睛闭上。
  
  弄玉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再想想,你的手臂,其实就是一把剑,再将剑诀使出。"我点点头,努力使自己的精力都集中于手臂,再将气血提升。弄玉道:"好,将内力甩出去。"
  
  我手臂急速一挥,一道强力集于手心,疾驰而出!
  
  面前的桃树仿佛受了重击,疯狂摇摆,桃花瓣落了满地。弄玉微笑道:"就是这样,心在则剑在。"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桃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弄玉道:"现在懂了?"我激动地跳起来:"我做到了,太好了,我做到了!"弄玉摇摇头:"傻采儿。"
  
  我冲过去拉住弄玉的手,忘形欢呼:"义父,我很厉害是不是?不不,义父才是最厉的,我们都好厉害!"弄玉噗嗤一笑,轻捋我的发丝:"是,是。采儿最厉害。"
  
  我高兴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个劲叨念。弄玉却忽然垂下头,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我僵直身体,怔忪看着他。弄玉柔声道:"采儿,你越来越好看了。"我一颗心都提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飞速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逃开。
  
  从那以后,我与弄玉一如以往相处,却再不敢请教他问题。他一直让花花为我侍寝,对我的态度却一日不如一日。我却坚持不肯动花花,欲发之时,都是自己解决。每次高潮幻想的对象总是弄玉。羞耻,或是不甘,都不敢告诉任何人,唯将秘密隐藏于心。
  
  一年以后,我终于将《玉石俱焚》修炼至了顶重。
  
  修炼完成那一天,弄玉对我说:"你该试试它的威力。"我板着脸道:"我不想杀人。"弄玉冷冷道:"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得杀。"然后我被他硬扯入一间小屋,漆黑一片。门缝中透入一条细长光线。弄玉在门外道:"你若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屋里有了一点动静。我握紧双拳,心脏已跳到自己都承受不住。那人脚步轻移一下,一道强大的内力袭来。我轻身跃起,躲过剑攻。剑声不比刀声,凛冽,却不会招风。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杀气,只听见"唰"的一声,我的衣服应声撕裂,左手一阵剧痛。倘或我不及时闪躲,这一剑就将刺入我的咽喉。我跳起来,一脚踢向那人,他倒退几步。我落在地上,默想着弄玉说的话,人剑合一,精神集中在指尖。
  
  玉倒山颓——《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式。"轰"一声巨响!房子瓦砖震落在地。
  
  一片安静。
  
  门被打开,光线透进来。我揉揉眼睛,看见地上躺着的人。未流血,死去也和睡着一样。而那个男子,看上去如此眼熟。我呆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正是教了我三年武功的师父,潇矜。三年的沉默寡言,三年的恩师厚重。我却在今日,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我后退一步,却撞入一个人的怀抱。我猛地转过头,弄玉正对我微笑:"采儿,第一关考验已过。"我咬紧牙,痛苦地闭上眼。弄玉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隔壁,指了指园子里的花花。冷汗涔涔落下,我惊恐地摇头。弄玉平淡道:"杀了她。"
  
  花花穿着嫩黄布衣,黑色布裤。如今她已是个大姑娘,虽然衣着头式未变,脸蛋却是越发清秀动人。十九岁,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弄玉道:"愿意也得杀,不愿意也得杀。"言下之意,如果我不杀她,那么死的人就是我。可我依然摇头。
  
  漂亮五指捏住我的咽喉,弄玉道:"想死么。"想起躺在地上的潇矜,我宁可寻求一死。弄玉松开手:"想死没那么容易。"我未再看他:"反正我不杀。"反正我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武功没他好,连轻功都差他一大截。这下是想打也打不过,想跑也跑不了。
  
  极美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骘,弄玉眯着眼道:"你就这么喜欢她?"我理直气壮:"是。"弄玉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杀她。好,这是你说的。"我害怕得几乎站不住脚,却铤而走险:"义父,你太残忍了!我和花花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竟要我杀她!"
  
  弄玉怒斥道:"你要几个女人,我找给你就是!去给我杀了她!"我用力摇头道:"不,不可能!要杀就杀我!"弄玉将我推到了墙上:"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语毕,毫不留情地吻上了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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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衣冠禽兽
  弄玉常常夸奖我的膂力大。每听他这样赞扬我,心中都会十分得意。可这时我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有多无知。被弄玉紧紧箍在怀中,我竟然连挣扎的余地都无。
  
  他将我扔到了床上。头碰在床板上,发出砰的声响。我闷哼一声,在床头缩成一团。一声门响,屋内阒然无声。弄玉走路无声,只有布料的摩擦声。这一瞬,我甚至不敢抬头。
  
  弄玉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长发,把我的脸扭到他面前:"你杀不杀她?"我只是眯着眼看他,不敢多言。下一刻,双唇又粗暴地压下来。我下意识往后缩,却动弹不得。他的手探入我的衣服里,碰到皮肤的瞬间,我的身体微微一震。
  
  弄玉的手指伸入衣中,捏住我胸前的小珠,时轻时重地揉捏。我咬住牙关,更觉难耐。弄玉离开我的唇,凤眼斜飞,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被男子吻你都会如此陶醉?"
  
  我一时心惊,又加恐慌,只细声道:"义父,只有禽兽才会做出这种事。"弄玉的眼中又一次露出了杀机:"我确是禽兽。所以我要做禽兽才会做的事。"
  
  我的心中一凛,原想逃跑,可是两只手腕却被他轻易捉住,扣在墙上。"嘶"的一声,衣服变成碎片。我拼命摇头,却不敢叫出声来。我不可以让花花听到。双脚乱蹬,下身却被他双腿压住。他单手把我的衣裤都除了去,一边还在我身上用力地亲吻,留下了一块块粉色的痕迹。
  
  我看着眼前的弄玉,再不觉得他的脸如何俊美,再是挣扎,都无法逃脱。很快,被脱得一丝不挂,我抱住自己的双臂,瑟缩成一小团,抬头哀求道:"义父,我……"
  
  他就像根本没听到,单手捉住我的双手,拉过头顶。一手拉开我的左腿,一腿压住我的右腿,将我的双腿撇成了令人羞耻的角度。我背上的汗和墙壁黏在一处,头发尽湿。弄玉的分身已抬头,正赤裸裸地顶着我的下身,未做任何准备,直接插入我的体内。
  
  瞬间被贯穿。我痛苦得惨叫一声,挺起身子,疼痛从下体一直蔓延到心口。
  
  两人的身体几乎黏合在一块。弄玉每一次的挺入都未留半点情面,几乎将我的五脏六腑搅碎。我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义父,不……不要,疼……我好疼……"
  
  一说出口就变了味,简直像是享受欢爱的呻吟。弄玉的声音慵懒:"你还要违逆我的话么。"我用力地摇头:"不会,不会了。除了杀花花,我什么话都听你的……"他原本退出一些,却又一次捅入我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不要……真的太疼了,求你出去……求你……不要……"我推搡他的胸口,哭道,"我、我用嘴帮你……求你放了我,求你了。"弄玉又埋下头来吻住我。疼痛已快要僭越我的极限,突然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识。
  
  迷糊中,身边传来啜泣声。费力睁开眼睛,顿觉眼饧手软。花花坐在我身边,眼睛红肿,泪涟涟。见我醒了,她用袖子蹭蹭眼,轻声道:"您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我用手肘支起床褥,下半身痛如刀割,脸上瞬间失去温度。花花慌忙把我按下去躺着,脸红道:"您快睡下,我去帮您拿衣服来。"我垂头一看,衣裤扔了满地,已被撕得粉碎。一张缟素包着我的下半身,皮肤若隐若现露出。
  
  我摸了摸大腿,一片黏稠。倏忽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脑中一阵阵嗡鸣。
  
  窗外毂阳高照,明媚春景。绣帘半卷,杏花淡红,攀援枝桠,悬于窗帏。笛声由远及近,感心动耳,回肠荡气。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门后黄昏,无限伤情。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聒噪刺耳。一股熟水流入我的房间,白蜃云冒。花花跪行入房,用抹布在地上擦拭,一边道:"我把盆打翻了,我再去打一盆。"刚说到这,矫首惊道:"怎么您也……不不,您想吃点什么吗?"
  
  我躺在床头摆手,有气无力道:"他……他在吗?"她痴眉钝眼点头,又摇头。我撑着身子下去:"那好,你不用打水了,我自己去洗……"
  
  身下疼得钻心。我深吸一口气,奋力站起来,双腿酸软,摔在地上。温热的液体从我股间流出来,白浊涣衍在地。我羞愤地咬住牙关,眼睛火辣辣地疼。
  
  "少爷!"花花惊呼一声,急忙蹲下,准备扶我起来。这时,另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搀扶住我的胳膊。我抓紧自己的裤子,仰头看着他。
  
  双眼滟秋波,两脸凝春雪。神情温柔,高贵脱俗,若非亲身经历过方才发生的事,我会以为他是来拯救我的嫡臣仙子。我猛地甩开他的手:"你滚!"脑袋充血,集运内力,将右手从左肩处往外挥去。俯仰之间,地震山摇。弄玉眼中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猛烈的坍塌声过后,尘埃飞扬。我知道做错事。他有机会阻止我,可他袖手旁观。我竟然傻到用这一招去杀他——用他亲自教我的,玉石俱焚。
  
  尘土平定。花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磕跪在地,抱住她的头,颤声道:"花花,我……我对不起……"花花声音细若蚊鸣:"少爷,这是我,自愿的……"她伸出手,想摸我的脸,却无力垂下。回头看着弄玉,眼神复杂眷恋。弄玉亦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条肮脏的狗。
  
  "我和他是清白的,你明白么……"花花眼渐模糊,蒙上一层泪雾,"玉,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好想听你叫叫我的名字……叫我……莺歌……"弄玉别过头去不看她。
  
  花花靠在我的怀中,未看我,也未看弄玉,只兀自诵道:"长思途经樱花寨,寨前君笑颜绝代。春去春来花又生,花落花飞人不在……"声音渐弱,人已千秋。
  
  弄玉回头看着我,淡然一笑:"温采,我为培养你,连妻子都送来给你杀。你不但不领情,还出手杀我。"抱着花花的身体,我一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痛楚,只是傻傻地发呆。
  
  弄玉蹲下身,扳开我抱着花花的手,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
  
  真是讽刺。我嘴唇抖搐,愤恨地看着他。弄玉轻笑出声:"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弄玉把花花从我手上轻轻一推,她倒在地上。我正欲抱她起来,却被弄玉抱入怀中:"抖成这样,害怕了?乖采儿,义父今天一定不会对你粗暴。"
  
  花花正在旁边,眼睛半睁。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形景,也不挣扎。弄玉露出邪艳的笑容,将我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我哆哆嗦嗦地后退,靠在墙上。弄玉脱去梅花靴,不紧不慢地翻上床,又解开了自己的发结,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黑玉一般,焯焯冉冉,光可鉴人。
  
  他揽过我的肩,瞅着我许久:"采儿,当时我的眼睛是瞎了,不知你会出脱得如此好看,还收你作义子。从今以后你不用叫我义父,跟着我,取代莺歌的位置,好不好?"语毕歪着头,冰镜瞳人弯起,凑过来一点一点亲吻我的脸颊。
  
  爹以前常说,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可我竟在不经意间,彻底相信了弄玉。我甚至以为,他能弥补我所缺失的一切。身体在一丝丝僵冷,任凭他除去身上仅有的缟素。
  
  从未与他赤裸相待,我慌忙扯布盖住身体。弄玉拦到我的手,将我抱得更紧些:"你还在发抖,很冷?"顿了顿,轻轻说道:"等你报仇以后,一定要和我同归于尽,是么。"心事被他猜中,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弄玉挑起我的下巴,玩味地看着我。我双眼一热,突然很想找个人依靠。可是,没有人。他放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微笑:"采儿,不要哭。"伸手替我擦去眼泪,又将我放倒在床上。我深呼吸,闭眼,极力放松自己。
  
  弄玉噗嗤一笑,伸出一只手枕着我的头:"今天你内力损失过大,好好休息几天。"我蓦然睁开眼,他在我旁边睡下。一闻到熟悉的清香,我竟想贴过去,靠在他身上。
  
  我转过脸去,他已经闭上眼睛。可在我看着他那一瞬,他睁开双眼,凝视我许久,手微微一用力,我就贴在了他的身上。弄玉道:"傻瓜,快睡。"
  
  我的脸倏地变得滚烫,紧张地低下头,一不小心,靠在他的胸前。弄玉轻柔抚摸我的头发,委屈瞬间化作依赖,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义父,求求义父……放过采儿。"弄玉道:"我自然不会杀你,不过,不要再叫我义父。"
  
  我的手顿时僵硬,眼泪浸入弄玉的衣襟。弄玉抱住我的腰,将我向上提了一些。未穿衣服,他身体发生变化立刻便能感受到。弄玉微笑道:"我喜欢你这身子,怎么可能杀你。"
  
  我离离光光看着他,跟着笑了:"说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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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佳酿琼觞
  几天过后,弄玉又给我找了一个新丫头。那少女和花花看上去截然不同,约莫二十出头,高挑纤瘦,眉宇沧桑。我忍不住问:"燕舞?"她笑着点头,并不吃惊。
  
  问过弄玉方知她合年,弄玉还画蛇添足补充道:"燕舞的确像二十五岁的姑娘。"燕舞竟无反应。过了一会,弄玉把燕舞打发去做参汤,我笑道:"义父,我是否有兄弟姐妹?"弄玉正喝花雕酒,一听这话,杯口靠在嘴前,又放回桌上:"我无子嗣。"
  
  莫非弄玉他不举?我禁不住莞尔。弄玉拉住我的手,拽到他身边:"采儿,不要叫我义父,不然我只有用身体来提醒你。"我歪着头看他,脸上的血一瞬间跑到身下。
  
  弄玉撩起我胸前的几缕发丝,笑得异常鬼魅:"我的控制力很好,不可能在她们身上留下我的种。她们若生了我的孩子,以后会变成没爹没娘的孤儿。"
  
  我的浑身不由打了个抖:"为何孩子会没有爹?"弄玉道:"我不可能照顾小孩。"我踢了踢地面,抬头笑道:"我也是个孩子。"弄玉邪恶一笑:"对,你也是孩子。"靠在我耳边吐一口气:"一个被开发过的孩子。"我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往门外冲去。
  
  刚走到门口,弄玉便跃过来,挡住去路:"温少爷,好大的脾气。"我一时血冲,大吼:"给我让开,你这个见了人就要的!"弄玉笑道:"好酸,采儿在吃醋?"
  
  我胀热了脸,气鼓鼓地瞪着弄玉。对峙一会,他突然揽过我的肩:"采儿,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有时冲动会做出一些事,也是在所难免。"
  
  热吻又重重地落在我的唇上,我大惊,猛地推开他,大口大口呼吸:"你,你真的是疯子!你变态,你想学女子被男子宠!"弄玉倒是从容自若:"采儿,我们两在交好的时候,被上的人不是我。"我扯脖子吼道:"那不是我自愿的!"
  
  弄玉微笑道:"可是你的脸好红。是不是觉得很舒服?过来,给我抱抱。"
  
  可恶,竟然把我当女的玩!越想越气,当机立断,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刻伸手出来想抱着我。我对准他的那里,打算一脚踹去,然后风一般卷席出门。
  
  随即照做。结果我的膝盖刚刚抬起来,则为他抓住。脚下不稳,我往后仰去。邦!一声巨响,我的头及后背都砸上大理石桌。头中蜜蜂飞舞,嗡嗡响个不停。
  
  弄玉忙跑过来,勾着我的颈项和膝弯,把我抱起来,故作心疼道:"你怎么这么笨,都这么大人,还不懂保护自己,走路也不会。若我不是我拉住你,你已经摔到地上了。"我眼冒金星,气到快要吐血:"明明是你故意拉着我,害我摔了!"
  
  弄玉微微一笑:"采儿说得对极了,可踢坏了我,憋坏的是你。"将我的头按在肩上,还拿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摆了个他喜欢的姿势。又抚顺我的乱发,自顾自地在我身上左摸摸,右摸摸。忍无可忍,我一拳朝他脸上打去。
  
  非常巧合,弄玉突然歪过脸,往桌上看去,一边啧啧叹道:"你看看你,都把桌子给撞裂缝了,你的头好硬。"语毕还在我脑袋上敲了两下:"你的脸也受伤了,疼么。"脸?撞上桌的分明是后脑勺。我正伸手去摸,弄玉低下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房顶。
  
  那天以后,每见弄玉,我的首要反应,则是撒腿逃跑。这样也好,我不用练功,也不用看到那张丑恶的嘴脸,更不用听到下流的话。弄玉与我捉迷藏数日,估计也累了。一时心情要好了很多。最后他答应不再折磨我,我才半信半疑不躲他。
  
  某日下午,小院中,石桌旁,弄玉独酌美酒。梅子留酸,笆蕉分绿。杏花凋零,花瓣打转,纷纷落下。乍看之下,还道是粉蝶,翩翩起舞。阳光照临,弄玉的长发乌亮。
  
  倾国美人,自古皆有。弄玉却不止美在脸上,而是酥骨风情,及孤雁出群的气质。脸像嫡尘仙子,言行却似妖佞修罗。凤眼顾盼间,已迷煞旁人。我悄悄走去,想替他把肩上的花瓣取下来。可是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弄玉转过脸,笑容落寞,握住我收回的手。已是初夏,他的手指却冰凉刺骨。我如骡子上了羁绊,紧张道:"你找我有事?"弄玉端起酒杯道:"采儿,这个杯子好看么。"我点头。弄玉拿杯子在我鼻下轻轻一晃,酒香清淡。弄玉又问:"香吗?"
  
  我抿唇道:"酒香,可是我不爱喝,闻着不错罢了。"弄玉道:"这是古代宫廷酒杯,极其昂贵。现在我往里面掺一些酒,无论这酒如何,远望之,是否会觉得其中盛了佳酿?"我点头。
  
  弄玉端起玉壶道:"现在我往里面加了上好的碧芳酒。此酒用莲花捣碎浸制,若是酿酒时稍不注意,美酒则会变为苦汁。觞极品,酒极品。若我只在杯中装一点酒,若你是嗜酒成性之人,拿着这杯酒,会有什么感觉?"我想了想道:"那我会觉得遗憾。"
  
  弄玉放下酒杯道:"正是。倘若你一口气将之饮尽,说不定还会后悔。"我依然点头,但越来越迷糊。弄玉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现在你记得,或许几年后你就会忘记。但是这个道理你要明白的。只要将之记住,你甚至可以想到别的地方去。"
  
  我正欲再问,弄玉却破天荒地拍我的肩,柔声道:"回去歇着吧,今天就不练武了。"我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反复思索弄玉的话。他一告诉我,可以想歪,我则真乱想了。内心深处,大胆的想法蹿出来:或许,或许,弄玉他……我可以这么期待吗?
  
  一想到这,分外尴尬,猛地把头埋到被子里。
  
  在那以后,弄玉未再碰我。松气之余,更多的是失落。每一日努力习武,偷看他。在他赞扬我时,贪恋他的笑容,偶尔与他对视,会心跳得像作贼。晚上则会在被窝里温习他说的话,对星空许愿,希望弄玉能喜欢上我,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
  
  三年后,我十八岁。
  
  弄玉首次提出习武外的话题。他说我年纪也不小了,他该带我出去走走,顺便,让我报仇。报仇。这两字真如晴天霹雳,顿时被砸了雹子似的,头皮发麻。我对不起爹娘。生活完全被弄玉填满,已将复仇的事忘记。
  
  寅时二刻,夕阳西下,弄玉站在沙滩上,长发飞舞,衣角飘逸。回首时,手拂过发梢,美得一塌糊涂。我想问他是否要出远门,他已转身,任碎发擦过瘦削脸庞:"等你报了仇,想回来玩,毫无问题。只怕那时采儿玩野了,嫌这里太安静,不肯回来。"
  
  我扑哧一笑,却对上他的视线,慌忙回避,转身逃掉。
  
  沙滩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高一矮。矮的跑开,双腿不断交叠,脚步声被海啸声淹没。高的站在原地,发如云,衣如蝶,面对离去的人,良久未动。
  
  其实在两年后,我又一次眺望这座小房屋,总觉得,我和弄玉一直未曾离开。
  
  燕舞未同我们一起走。我本想潇洒挥袖离开,但看着房门前两匹白马,猛然发现一件事:我不会骑马。真是西湖边搭草棚。我咽了口唾沫,瞅着弄玉,他竟在玩一只画眉。
  
  弄玉伸出细长食指,在鸟儿身上轻轻摩挲,而那画眉不但未躲,反倒舒适地仰起脖子,任他抚摩。弄玉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我躲开他的视线,故作不满道:"哼,连鸟都以貌取人。"弄玉笑道:"采儿好大的脾气。倘或这鸟不理你,也好理解。因为它是雌的。"
  
  我点点头,怔了怔,恼道:"你说什么?"弄玉轻笑:"既然你不喜欢它,那我……"手指一捏,画眉未鸣,骨头破碎,像被抽去骨头,身体瘫软,瞳孔放大。弄玉的手一歪,画眉垂直落在地上,扬起灰尘。我吸气,久久无法吐气。
  
  弄玉刚收我当义子时,性嗜血,好杀戮,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令人不敢接近。三年以来,他未伤害一草一木,我以为他已改变。却未料到,他会又一次发作。
  
  弄玉找燕舞取水洗手,我走近那两匹白马,发现它们模样毕肖。皆是红帛金边马鞍,纯白色泽毛发,眼睛明亮,晶莹剔透。不断摇尾,细碎声回荡在庭院。
  
  我抚摸着马儿的毛发,心痒难耐,想为它们取一对好听的名字。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这样。突然想起以前父亲说,若给某个动物取了名字,则会对其产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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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出江湖
  弄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我身后轻声问道:"喜欢吗?"虽然声音很小,突如其来却把我给吓着了。可我还是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懂马,不知是好是坏。"
  
  他抚摸着那匹白马的鬃毛,说道:"古有名马十种:一曰腾霜白、二曰皎雪骢、三曰凝骢、四曰悬光骢,五曰决波騟,六曰飞霞骠,七曰发电赤,八曰流金瓜,九曰翱麟紫,十曰奔虹赤。这两匹马就是腾霜白和皎雪骢的后代了。"
  
  真不知道他背这些玩意来做什么。八年了,我也明白在弄玉身边应该怎样做。对于我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隐瞒着,不能表现出来。弄玉道:"你可会骑马?"反正这马看上去是十分温顺的,马鞍装得也十分牢固,应该是有训练过的,说自己会应该没什么吧。
  
  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其中一匹的旁边。弄玉没有上马,而是一直留意着我的动作。我努力回忆小时候爹爹上马时的模样,一只手抓住缰绳,一只脚踩住马镫,往上翻过去,弄玉却硬生生地把我从马镫上拖了下来"上马的时候,左手带缰绳扶住马鞍的前部,左脚先踩入马镫,然后右手按在马背上跨上去。"我脸上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拉缰绳。结果还没碰到绳子就又一次被他拉了回来。
  
  "我听到了,你到底准不准备走?"恼羞成怒。他没有理我,朝房里喊了一声:"燕舞,这匹马放这,你把它带回马厩。"燕舞在里面应了一声。我懊恼地看着他,不过一次错误而已,有必要这样么。突然腋下一紧,整个人被腾空提了起来。弄玉坐在马鞍上,一把将我抱起,坐在了他前面。我茫然地转过头去看他,才发现身下的马儿就开始奔跑了。
  
  身下颠簸得难受,我扭了扭身子,道:"你让我下去,我自己会骑。"这一转身才发现自己居然和他坐得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心里又是一阵慌乱。背贴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弄玉有些不屑地说:"不懂不要装懂,笨采儿。"
  
  策马跑上一道山梁,云朵如身披洁白轻纱的少女漫步在宝蓝色的苍穹,远处,一座座高山如利剑般刺破天空。鸟瞰山脚,又是一片辽阔的海洋。柔蓝的水面微波荡漾,雪白的浪潮绽放开来,在风中绽放着幽蓝的光辉。
  
  海边夜空清朗,橐橐马蹄声轻踏过山间的小道,星光月光如洒在林间,夜静更深,仿佛沐浴着一片柔和的白。
  
  我靠在弄玉的肩上,有些疲倦地半睁着眼睛。他一直耐着性子听我吵吵嚷嚷,可是闹到后来,我也没力气再乱动了。我们骑的虽是良品,在山上也是无法跑太快的,所以走了一赶了一整天,也不过翻到了半山腰。
  
  困到不行,说话提提神:"喂,你不累吗?"弄玉伸手在我的腰上摸了一把:"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我要有儿子,都比你重了。"我拉长了脸说:"我不高兴。"随后我就听到了他嗤笑的声音。我的怒气更重了:"你笑甚么。你也是个竹竿,好意思说我。"他从后面摸了摸我的头:"我还以为你是听说我有儿子不高兴呢。"我把他手打开:"不要乱摸我的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摸不得,你没听过?"
  
  他没有回答,接着就来摸我的腰。我说:"我不是说了吗,男人头女人腰……"说到这里,自己也察觉说错话了,一下尴尬得没法再说下去。他轻轻地笑了:"原来采儿是姑娘,我有眼无珠。"
  
  林间是漆黑一团,偶尔传来一些虫鸣或是风吹草动的声音。我的眼睛十分不走运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漂亮又邪气的丹凤眼在黑暗中显得极其明亮。我有些心慌了:"你在看哪里,一会走错路了怎么办?"这时我才发现他是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圈住了我的腰。
  
  他的脸离我又近了一些,柔声道:"没有关系,反正怎么走都可以翻得过去。你冷么。"我的心跳飞速,胸腔中的血汹涌澎湃。我低下头,又摇了摇头:"不,不,不冷。你,你的手拿开。"
  
  马蹄声依然在响着,他却放开了缰绳。我吓得大叫:"你干嘛放开!一会它乱跑把我们甩开怎么办!"我们与道旁伸出来的毵毵枝桠擦身而过,与衣服摩出簌簌的声响。身后的弄玉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激动,急忙伸手抓住了那弄玉放掉的缰绳道:"呼……你吓死我了。"
  
  弄玉却在身后轻轻笑了一下:"你怕我?"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谁会怕你。"他的口气带着更加明显的不屑,另一只手也饶过我的手臂,将我抱住。我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他搂着我的力道越来越大,头埋在了我的肩上:"你还说你不怕?"我浑身僵硬,纹丝不动地让他抱着,呆掉了。
  
  隔了许久,他终于说了一句话:"采儿,让我抱,好不好?"我原本就十分紧张的心现在更是狂跳起来,还很丢面子地答应了他。殊不知弄玉所谓的"抱"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将我的脸扭过去,抬起了我的下巴,纵情吻了下来。
  
  我惊讶得忘记了思考,可是在触碰到弄玉灼热的双唇时,全身却忽然像是被烈火燃烧着一般,一瞬间焚烧殆尽,失去了力气。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完全不受思想控制了,甚至将身体转过去,紧紧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舌头伸出来,轻轻碰着了我的双唇,舔了以后又收了回去。我的背脊上的神经一下变得酥酥麻麻,脑袋里的混乱早已将心跳给覆盖。下一刻他又一次探了过来,疯狂撬开了我原本没有防备的双唇,吸吮着我口中的汁液,将我的神智也搅成一团烂泥。弄玉的头发一般倾泻而下,散落在我的身上。我抱着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着他。
  
  整个林中宁静得接近诡异。马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我只听见了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竟然会饥渴到这种程度。脑中装的居然全是以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不该发生的事。可这时我也没有时间去感到羞耻或是惭愧,只是觉得,喜欢,很喜欢……
  
  弄玉顺着我的唇,蜻蜓点水般地吻着我的下颌、颈项。拉下了我的衣带,外面披着的衣裳很轻易地就顺着肩膀落了下来。他用力地勒着我的腰,贴在他的身上。
  
  我就穿了两件单衣,此时只剩下一件很薄的白色亵服。一阵凉风吹过,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弄玉的全微微一颤,抬起头,眼中的欲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他的脖子上,一时不知该收回来还是继续这么僵硬地抱着。
  
  弄玉立刻将我的衣裳穿了起来,拉下我的双手,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将我裹在里面。我更是感到窘迫到了极点。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是我在主动求欢一样。弄玉在我耳边轻声道:"采,你忍忍,我也很难受,只是晚上很冷,我怕你中风寒……等我们到了能够歇脚的地方再说,好不好?"
  
  一听这话,我更是觉得又羞又恼的,换作是平时,我一定会不满意地抗议,可是这时,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要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撒娇说"讨厌,人家不依啦",或者是像被丈夫宠腻着的少妇一样红着脸点点头,说"奴家一切都听从相公您的"?我郁闷了一个晚上,一直没有同弄玉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弄玉在叫我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曙光。清醒过来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哭声:"呜呜——我的爷爷我的祖宗,大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四口人,都靠小的开这个小客栈生活啊,您饶了我吧,呜呜呜……"
  
  我偷偷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掌柜衣服的男人正跪在前面,一个劲地磕头,撞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话还没说完,我的上方就传来了冷冷的声音:"闭嘴。我只问你,你这儿还有没有空房?"
  
  那掌柜忙不迭地答道:"有有有,大爷您要住哪间都可以!"看着情形,又瞥了一眼弄玉,我就知道他又在做坏事了。没一会儿,弄玉就将我抱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轻轻地把我放下,躺在床上。不大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只是,心窝里很暖。
  
  身旁许久都没有动静。但是弄玉走路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实在是忍不住,我偷偷虚着眼睛,却看到了他就坐在床沿不足咫尺之处,一双眸子清远如幽泉,深沉如碧潭,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
  
  他靠过来轻声道:"你醒了。要不要再睡一会,现在还早。"我摇摇头:"我们现在是在哪?"他说:"客栈。已经天亮了,你多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弄玉白皙的眼睑下微微渗出了一抹淡青色,顿时只觉得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斟酌了一会,还是只问出一句话:"那你呢?"他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我突然觉得不大开心了。同时又生自己的气,我凭什么不开心。难道要他留下来陪我么。翻了个身,面朝着墙说:"那你去吧,我睡了。"
  
  弄玉拍拍我的肩,试探问道:"你怎么了?"我又摇头:"没事。困了。"他说:"你生气了?"我有些不耐烦了:"没有,你不要吵我。"他说:"那你转过来。"我大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转了过去。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会,眼中渐渐露出了笑意。然后俯下身,吻了我一下:"你没生气就好。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他说完这句,又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晚上再回来陪你……"他在说"陪你"这两个字的时候,特意拖长了音调,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才站起身走了出去。我的脸肯定又红了。
  
  醒来时已是午时二刻。这几日天气比较暖和,明媚阳光从深蓝色的窗幔的边沿微微透了进来,在地面洒上了一条金色的光斑。
  
  我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脱去了,只得走下床,拿起放在桌上叠好的衣服穿上,往门外走去。客栈中人不多,来来往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下楼时木制的阶梯走上去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一样。我提心吊胆地走到了一楼,清晨的那个掌柜不在了。我心中一懔,莫非他已经惨遭毒手?
  
  此时,身后却有人颤声叫道:"客官……"转身一看,一个在肩头搭着白布的年轻男子。我问道:"小二,你们掌柜的呢?"小二应道:"掌柜的身体不大舒服,已经回家歇着了。"我顿时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被吓着了。
  
  小二低着头,眼睛不断往我这里瞄,哆哆嗦嗦着说道:"同您一块儿来的那位公子说叫您先在这里歇着等他,哪都甭去……否则……否则……"我心里一阵毛躁,弄玉管得未免太宽了些。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否则什么?"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小:"否则他晚上回来……要、要、要你痛死……"
  
  要我痛死。我仔细想了想,弄玉收养我这么多年,还从未对我动过粗,除了那一次……那一次?!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血一瞬间冲到了脸上,脸立刻变得滚烫滚烫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竟然让小二来转告这种话!小二见情况不对,脚底抹油跑了。
  
  走出门去,方见着了一片浅灰色和暗红色的砖瓦房,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放着一张巨大的麻袋,胀鼓鼓的不知放了些什么。几个挑者荷蒉的男子赤着沾着泥土的粗糙的脚,在干燥的土地上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发出"嘿咻嘿咻"的有节奏的喘气声。
  
  妇女们将头发绾成了髻,坐在房门前闲话家常。几个衣服有些污迹的孩子正围在一起,口中念着一些从他们长辈的口中流传下来的童谣:"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又是脆脆嫩嫩的,笑声更是无忧无虑,听着他们口中念着的调儿,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我在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弄玉一个亲人了。
  
  右方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鼓掌声。闻声看去,一堆人正围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我原本没想过去看,却听见了人群中传出了喝彩声。顿时心中好奇,便朝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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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巫山云雨
  站在人群中间的是个穿着破旧衣裳的老叟,半白头发,满脸皴皱,手中拿着一根有些班驳铁锈的烟杆,正笑咪咪地看着大家,一笑,就露出了一口黑牙。老叟笑呵呵地将手里的铁碗儿举了起来,人们纷纷朝里面丢铜钱。
  
  正觉奇怪,却听见那老叟清了清嗓门,人群又安静了下来。他大声说道:"下面我给各位说一个故事,没有名儿,却是真实的。"原来是个说书人。
  
  那老叟用烟杆敲了敲手中的破碗,又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父母去世,儿女守孝。尧死之后,舜守孝三年;舜死之后,禹守孝三年。禹死之后,益也守孝三年。咱认识一个男子,年纪轻轻,相貌平平,为人老实厚道,每日定时给父母请安三次,端茶砌水,无微不至,其父母于去年三月、五月先后去了,这男子痛哭三天三夜,口吐血,人晕厥。只是就在去年冬季,他认识了个一脸狐媚相的外来姑娘,那男子守孝期年未满,便取了她当媳妇。"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大骂这男子的不是。只是角落里有个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一直没有讲话。那说书老叟接着说道:"倘若娶了妻,他依然能够做到睡草苫食素菜,每日多多悼念自己的父母,也就算了。只是他娶了那女人,德行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地与人说话带着傲气,也开始骂粗口了。"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开始谩骂那个人的不是,说"这样的畜生还要来做什么"、"留在世界上也只是个祸害而已"、"有了媳妇忘了爹娘,该死""重色忘义,没有教养"……众说纷纭,却都没有一句好话。
  
  就在大家正骂得激烈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吭声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你们这简直就是在指桑骂槐,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家务事,不用各位操心!"那说书人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方有人说道:"杨源才,杨大爷和杨大娘生前对你这么好,你现在又是如何回报他们的?若不是杀人要偿命,我们早就把你乱刀砍死了!赶紧带着你的女人,滚得远远的吧!"那杨源才的脸唰地变成了苍白色,连说话时都有些口齿不清了:"我爱生活在哪就生活在哪,你们管得着吗?"这话引起了公愤,所有人都大声朝他骂去。那个杨源才自然是气得脸色铁青,又吵不过这么多张嘴,索性不讲话了。
  
  我虽然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但是也是看不惯他这样的行为,一个孩子出生到三岁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之后的日子依然是靠父母养着的。父母亲去世了,他贪恋美色不说,还整天逍遥自在地过着日子,真想冲过去教训他一下。
  
  这时,一只手从我伸后抱住了我的腰。我惊得转过身去,弄玉妩媚地笑了笑:"看热闹呢?"我不自在地点点头:"我真想打他。"弄玉柔声道:"想家了?"原本他不问还没什么,这么一问,鼻子就酸了。弄玉放开我,突然对前面的人说:"各位请听我一言。"
  
  所有人转过身来看着他,呆了许久,似乎都被他的惊人美貌怔住了。我有些骄傲地扬起了头,但很快晃晃脑袋,暗骂自己没用。
  "见大家在这里争执,在下也忍不住发表一点意见:其实这的确是那个男子的家务事,旁人是没有必要插手的。"弄玉转身对杨源才说道,"你觉得这样做可会感到心安?"杨源才愣了愣,底气不足地吼道:"当然心安!"弄玉微微一笑,说:"那就好。阁下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以后没人会管你家里的闲事了。"
  
  杨源才傻眼了,村民们也傻眼了,连我也傻眼了。很快又有人说道:"公子,我不知你是哪的人,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们村就是一个家,谁来了这里都是我们的家人,如果你只是路过此地,那我想告诉你,多管闲事的人,是你!你——"话还没说完,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他就住了口。
  
  那人是靠墙站着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头左右两边的墙上分别多出了一排圆形小孔。那人大概也被吓懵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我亦是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见血。
  
  弄玉面不改色地说:"相信在下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又朝杨源才说:"你放心,父母养你,是他们自愿的,你完全不必孝敬他们,什么守孝,什么禁忌,都没必要去顾虑的。"然后又迷人地笑了一下,朝我走过来。
  
  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转身就往客栈走去。我大叫:"你干什么啊,放开,放开。"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说了叫你别出来的,你难道没听到么?"我很想说没听到,但是为了小二的命,只得转移话题:"那人这么过分,你还帮他!"他嗤笑了一下:"等着看结果罢。"
  
  我又没话可说了,只得让他拖着往回走。并不是我害怕了,只是想回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只知道走了好久,身后都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弄玉真的把这些朴实善良的好村民给吓坏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以后,我刚进门就走到桌旁去坐着,提起桌上的茶壶倒茶喝。只是倒出来的茶颜色极是难看,原来是低级的棍儿茶。
  
  一时口干舌燥,心情又不大顺畅,就不禁抱怨道:"烦,连茶水都和我过不去。"话刚说完,却听到了"吱嘎"一声,我抬头一看,弄玉把房门关上了,正背靠着房门看着我。我怔了怔,问道:"你关门做什么?"他不说话,径直走到我身边。我宁可他恶毒些都不愿意看他沉默,一沉默我就真慌了。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手指冰凉。我的手不由得一抖,茶杯中溅出了水,泼落在了我的裤子上。弄玉笑道:"傻瓜。"就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方巾,替我擦拭去。哪知他擦着擦着,就在往我大腿内侧乱摸。一股热流冲到了我的身下,我羞耻地咬紧了牙。
  
  弄玉笑吟吟地看着我:"小二有说过叫你不要离开么。"我心中一懔,原想撒谎,又怕连累小二,只好沉默。他朝我靠近了些,我下意识地往后倒,椅子也朝下仰了去。他轻巧地伸出手来接住我。在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情况下,另一只手又从下勾住了我的腿,将我横抱了起来。
  
  我顿时乱了手脚,叫道:"你你你,你别,你要是,要是,我就咬舌自尽。"他直接把我抛在了床上。我用极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心惊:"我告诉你,这儿是客栈,我要喊救命是有人会听到的!"
  
  弄玉笑:"嗯,人家都知道我在对你做那种事,倒合了我的心意,免得哪见姑娘见你生得这么好看,还想打你的主意。不过你放心,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你尽管叫大声一点好了。"然后又靠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喜欢听你叫。"说罢伸出舌来舔了舔我的耳垂。
  
  我倒吸了一口气,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将我的头发拨开,就开始脱我的衣裳。我极力反抗,他却将我扑倒在了枕头上,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了我的身上。一只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继续朝我的衣带拉去。害怕到了极点,只得软下口气哀求道:"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再做那种事……"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脸上挂着戏谑的表情:"昨晚你不是主动得很么,怎么现在又怕了。"我疯狂摇着头道:"不不不,昨天是我错了,你就把这事忘了吧,我再也不这样了。"我这一句话说完,衣服也被扒得干干净净。
  
  他坐起身,玩味地打量着我的身体。我吓得赶忙从旁边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却被他又扯开来。他把厚厚的床帐拉了下来,顿时里面就是一片黑暗。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下,我更是感到深深的恐惧。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又一次在我眼前重演了。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我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两片酥软却火热的唇贴到了我的唇上,我伸手去推,却触碰到了一个赤裸的胸膛。他把我的手抓住,按在了枕头上,极其粗暴,但是落在我唇上的吻却又是轻柔的,湿濡的舌在我口中翻搅着,每触及过的地方,都让我一阵心悸。
  
  弄玉压在我的身上,全身紧紧地和我贴合在一起,手在我的身上背上、腿上抚摸着,从我的下巴一直吻到了颈项、锁骨……他轻轻啮咬着我的皮肤,有些疼,却极是舒服。我试着收起小腿,大腿上却又贴上了那个又热又硬的东西。
  
  弄玉闷哼一声,胡乱亲了我前胸两下把我整个人翻转过来,我全身都紧绷起来。弄玉拍了拍我的臀部,抬起我的腰,让我拱起来对着他,接着在我的背上爱抚,叫我不要害怕。我努力往前爬,却被他撇开了臀瓣,慢慢进入我的身体……
  
  我疼得叫了出来,开始的意乱情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俯下身来抱着我,滑亮的长发落在了我滚烫的胸口。趴在我的背上,不断玩弄着我的乳尖,身体两处敏感的地方同时被刺激着,又坚持咬住嘴不肯发出声音,沉闷的哼气声随着他的撞击有节奏地从我口中传出。痛苦似乎没有第一次那么难耐,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在身体深处蔓延……
  
  我正要勉强说话,却被他扭过头,疯狂一般的掠去了嘴唇吻了起来,直吻的头脑中混沌一片,连原本的剧痛都暂时抛到了一边,感觉不到了。他含着我唇,模模糊糊地唤着我的名字。我的手紧紧拽着床单,身下却是一波接一波的律动,猛烈如海上的浪潮,翻覆卷席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低级的梦。我一定是正处于发育期间,才会梦到这样淫靡的画面。而且对象还是……弄玉。我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才会梦到和他……
  
  我睁开眼睛,屋内已是亮晃晃的一片,大概已经到晌午了。屋内的小台上放着燃烧残剩的烛灺,涂蜡的灯芯早已在余烬中变得黢黑。床帐不知什么时候就挂了起来,阳光从窗棂中沁透进来,在地上落出了密密疏疏的方斑。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挡在我面前的是什么。
  
  抬起头看清以后我几乎惨叫出来——弄玉的脸。我吓得动都不敢动,才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正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正放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竟然是双手环着我的腰,两人紧紧地缠在一块……更可怕的是,我们都没穿衣服。
  
  难道那不是梦?我顿时只想使劲捏一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还在梦中。轻轻地回自己的手,弄玉的眉微皱了一下。我立刻停止了动作。
  
  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这时看上去才发现他的脸上除了左眼下的泪痣外就没有别的瑕疵了。那颗痣反倒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显得整个人又多了几丝妖韶之气。闭上眼睛的弄玉没有平时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掩隐着一双清莹秀澈的瞳人。
  
  痴痴地看了片晌,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弄玉迷得失了魂。此时头靠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还可以听到他砰砰搐动着的心跳声。我微微眯着眼,偷偷摸摸地将唇往他的唇上贴……突然敲门声响起,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弄玉睡得很轻,立刻翻起身来开始穿衣服。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他竟然已经穿好了外衫正站在门口,然后就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我娘子说请你去我们家作客,也可以把您的朋友带着……"弄玉打断道:"不去。"
  
  那人又说:"大哥,别这样啊,说不定你朋友会想去,他在这吗?"弄玉挡着他,说:"我问问他好了,你家在哪?"那人道:"村口的第四家就是了。"弄玉点点头,应卯他出去了,然后又转身朝我走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心跳得极快。
  
  没想到身旁一暖,他又钻进了被子,靠过来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居然喜欢赖床。"我猛然睁开眼睛。难道他早就知道我醒了?一看到那张笑得别有深意的脸,我一时羞赧得把被子扯上盖住自己的头。
  
  他也没有来拉我的被子,我却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似乎是弄玉隔着被子抱着我。我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你看我这么久,都不觉得腻味么。想亲又不敢亲,采儿,你太可爱了。"我一时更是血冲,简直希望床上有个洞,好让我掉下去算了。
  
  我几乎要窒息在里面了。本来可以开个小缝呼吸一下的,谁知弄玉把我的被子抱得严严实实的,像是故意要让我憋死在里面一样。隔了一会,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得努力挣扎,他立刻就放开,趁我露出一个小口的空隙钻了进来。我惊呼一声,急忙往里面靠。
  
  弄玉一把抱住我,身上凉凉的,难道他起来就只穿了外套?我心里暗笑,又不好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把头往被子里埋。他紧紧搂住我,轻声耳语道:"不要害羞,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害怕。"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那双分外明亮的双眼碰上了我的视线。我低头靠在他的胸口,几乎承受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他也没再提到让我惴惴不安的话,转而道:"昨天那个不守孝道的小厮问你要不要去他家吃饭。"我叹道:"你又培养出一个坏蛋,那杨源才原是个好汉子,都给你几句话给腐蚀了。"弄玉却是不以为然地说:"你又如何知道那厮是被'又'被我带坏了?那前一个人是谁?你吗?"
  
  我想起身,但是又被他箍在怀中,又气又羞,只得皱着眉,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弄玉突然笑了,柔声喊道:"采儿采儿。"我抬起头,翻着眼皮看他。他极快靠过来,很轻易地就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你……"我惨叫一声,立刻用手捂着嘴,嘴唇微微颤抖,"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在生气么。"他笑,理所当然地说:"看到了,所以才想亲你。"和他沟通果然是不能用世间的行为标准来当尺码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昨晚好热情,真的和平时一板一眼的性子不搭调呢。今天晚上我们继续,嗯?"
  
  我一时间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一脚朝他踹去。结果又一次失败。还没等我说话就自顾自地说道:"好了,起来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对了,今天晚上记得要叫出声来,我喜欢听你叫。"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气得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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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蜚蠊血母
  我还是拖了弄玉去了杨源才的家里。一是想看看杨源才叫弄玉去那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另一个就是想见见杨源才的媳妇长什么样。
  
  在客栈听好几个人说杨源才的妻子是个美人胚子,我看倒是想见见她是怎么个美法,然后偷偷瞄了一眼弄玉,心想那杨夫人可有他生得标致?弄玉乜斜着看我,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又乱想什么。"我吐了吐舌头,傻笑。
  
  杨源才进屋子给我们备饭去了,我们坐在客厅里。屋子不大,画案上放置着数个碧筩杯,里面飘出了发酵的醪酒味。门上贴了一副有些破旧的挽联,曰:灵前香烛祭双亲,枢畔哭声动世情。横批:哭奠高尊。上面隐约可以看得到许多圆形水印。
  
  此时,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哎呀呀,我就说这死鬼真不是个东西,这酒杯放这儿都馊了,人家客人瞧着了,多不好。"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粉色茶花布袍的少妇走了过来。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陶瓷圆盘,盘中放了一个金壶和两个瘿杯。少妇头上戴着宝凤银簪,双眉未描如柳,身段婀娜娉婷,倒有几分富家少奶奶的气质。虽然她长得确实不错,但仍不及莺歌一成,论气质更是与燕舞相差甚远。
  
  我瞅着弄玉,咂了咂嘴,怎么她们都会嫁给他的?弄玉转过头,撑着下巴看着我:"因为她们蠢。"我想了半天,脸上突然开始发烧:"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弄玉邪气一笑,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又突然收了回去。
  
  杨夫人清了清嗓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协肩谄笑道:"我瞧这位就是他那位一句话道破真谛的'大恩师'了。"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玉的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我禁不住问道:"敢问夫人是何事?"
  
  杨夫人轻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与大恩人一同前行的俊俏少年郎了。"我一时不大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正想着怎么回答,她却继续接道:"那死鬼听公子说了一番话,回去以后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这一年做了许多错事,决定重新开始守孝了。"
  
  弄玉说的是叫他不必再尊敬长辈,怎么一到她口中就变成帮助他们了。但是转念一想,弄玉似乎是欲擒故纵,好在姓杨的良心未泯,若是没成功,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我歪头看着弄玉,许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笑了一下,没接话。我说:"难道你从来都不会否认自己做的事不是坏事吗?"他又笑了一下,还有没有回答,兀自端了杨夫人送来的茶杯,用盖子拨着杯中的茉莉花茶。却又将茶放了回去。
  
  我正打算说话,弄玉就晃了晃食指:"茶太淡,不够浓烈。还是酒好。"我又语塞了。要说什么他都知道了,真没意思。不时精神恍惚,看着他颈处的鹓纹领口。一时又是一阵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前一夜发生的事,晃了晃脑袋。
  
  没隔一会儿,杨源才就端着几道菜来了,菜香飘逸,我吸了一口气,肚子有些恶劣。他将菜放到了桌子上。杨夫人则是理所当然地坐在桌旁,拿着筷子等自己相公端菜。杨源才端了几道菜,又笑得十分殷勤:"两位公子,我想请你们来这里吃饭的原因,她大概都告诉你们了吧?"
  
  弄玉点点头,眉头却是紧锁着的,似乎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了。杨源才又继续说:"那我再给你们做几道菜,你们等等啊。"杨夫人责备道:"要做赶快做,怎么这么多废话的。"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干笑道:"我进去帮帮杨兄。"然后站起身。杨夫人的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弄玉没怎么在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顿时有些懊恼,急冲冲地跑到了厨房。杨源才正蹲在柴灶旁,拿着一个麻扇朝火煽风,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更觉得有那样的夫人他还真是倒霉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结果他还是被吓着了,反应过来以后才呵呵笑道:"公子,你在外面歇着,我马上就做好了。"
  
  我跟着蹲了下来:"我来帮你好了。"他立刻就摇摇手,笑得很憨厚:"没有关系,小兰她不喜欢做饭,我给她做就好。"我无奈道:"难道你就没想到要和她换换的?夫妻间不应该是互相勉励的么。"
  
  他挂着一脸甘之如饴的表情说:"不会,帮她干活,我乐意。"见他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我只得替他拿出盘子和碗。突然想起以前花花做饭时我也帮过她,可是每次她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拼命叫我住手,还说什么丫头服侍少爷,天经地义。直到知道她是弄玉的妻子以后,更是感到心寒。
  
  "哎,你或许会认为我很傻,但是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会在梦中看见一个女孩……"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又继续说道,"她一直都像是活着一般,我一直都认为那只是梦而已,可是在我看到小兰第一眼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只是一直没有来找我而已……但她一直存在。"
  
  他说着说着,眼中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泪雾。我忍不住笑了笑,这男人竟把爱情看这么重要,还相信命中注定这么一回事。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杨源才的傻,和我比起来,和弄玉比起来,真的算不了什么。
  
  杨源才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继续煽火。我帮他将菜盛入了盘中,却猛地听到旁边传了"砰"的响声。我转过头去,却看到杨源才晕倒在了地上。我原本以为他是蹲久了头昏才会这样,但是当我翻过他身子来的时候,吓得手都抖了。
  
  他的脸上突然多了许多暗红色的疽疮,看上去像是中了奇毒,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我会以为自己搀扶着的是一具尸体。这张脸让人恶心到想吐,但是倘若现在不救他,他大概真会变成尸体。我吃力地背起他,尽量避免碰到他的脸,朝门外跑去。
  
  结果还没走到大厅,就听到了那儿传来了杨夫人说话的声音:"公子生得可真是逗人喜欢,不如今晚来我房里,我们好谈谈心,赏赏月什么的……"一股火气直冲到了我的脑海中。背着杨源才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身体似乎都要燃烧起来。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就是把这不要脸的贱女人拖出去宰了!
  
  我往门口移了一步,弄玉有些清冷却极其诱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为何要等那么一会呢?不如现在我们就……"
  
  怒气在听到弄玉的话以后,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否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呵,我简直是自欺欺人。他不曾给过我承诺。他不曾属于我。我站在那珍珠帘子面前,看着大厅里面模模糊糊的两人的身影,泪水竟就这么释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躲在帘子后面的小相公,你一直背个大男人不嫌重么?"我的脚步极轻,寻常人是无法发现的,可是这杨夫人却发现我的存在了。一切没那么简单。我有些困窘地抽出一只手胡乱擦了擦脸,走了出去。
  
  弄玉冷漠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背上的杨源才,先是朝我走了一步,又立刻停住了。迎上了他的目光,我咬咬牙,用同样的目光与他对峙着。
  
  杨夫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小相公可是救了奴家一命呢,你若是不出来,奴家就要被梅影公子给送上西天了。"她无畏地说完这句话,还露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笑容。
  
  弄玉愕然道:"你为何会知道……"杨夫人笑道:"整个武林谁不未听过梅影公子的大名?为夺《莲翼》,弑父母,杀弟兄,收养了一名娈童,隐居若干年,成日沉迷于分桃断袖之美色中,狂且恣行,荒淫无耻……就连奴家都对您景仰得紧呢。"她一边说还一边抚摸着自己的云鬓,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我原本就很糟的心情这会儿更加难以言喻了。想来那名"娈童"指的就是我吧。但是更让我没法接受的,是弄玉居然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弄玉连眉都未蹙一下,还淡淡地笑了一下,优雅从容:"夫人还真是了解在下了,不过在下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会知道,名威天下的'蜚蠊血母'竟然会是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血王大人还真是羡煞我辈了。"这下我更是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蜚蠊血母,蜚蠊教教主即蜚蠊血王的夫人。
  
  这对夫妇擅长用毒。只要中了他们的毒,不久就会死亡,死状不堪入目,且尸体就会被蜚蠊爬满,最后腐烂至发臭。闻者折寿,触者立弊。而且这对夫妻极爱嗜血,遂人们就称他们为"蜚蠊血母","蜚蠊血王"。
  
  可此时弄玉却对这蜚蠊血母如此礼遇,一个明责,一个暗讽,我也听不大出他们究竟在较个什么劲。但是一想到这我就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身体,如果这杨夫人真是蜚蠊血母,那我背上的杨源才肯定早就死了。我赶紧将他抛下。他连脸上的颜色都变成了绛紫色。
  
  杨夫人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小相公反应还真是快。你要再背上这死人半柱香的时间,那不止是他会变成个大番茄,连你也……"故意停下,玩味地看着我脸上的反应。心寒到了极点。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弄玉。
  
  他一定知道我背着他会有什么后果的,可他没有叫我放开。我不明白他的转变为何这样大,只是感到很冷,全身都很冷。正如蜚蠊血母所说,我温采只是他的一个娈童。可我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心很疼,疼得无法呼吸。
  
  我看着地面,眼泪早已将视线模糊,很痛苦地憋出了一句话:"温采自小就是个孤儿,早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弄玉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冰冷,却异常落寞。
  
  杨夫人微微一怔,又笑了:"真不愧是梅影公子的人,连优童都是那么有骨气的人。"弄玉漠然道:"夫人,您的话说完了吗?"杨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却又笑得极是坦荡:"说完了,公子可以动手了。"弄玉面无表情地说:"夫人,下辈子挑男人要慎重,别再寻血王这样带毒的男人了。"
  
  杨夫人的眼眶却是微微一红,悲凉地笑道:"错不在我,亦不在他,我自愿被他利用,他心安理得地利用我,我们互不相欠,旁人凭什么来评论我两之间的事。再说,何谓带毒?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会比人心更毒。"
  
  弄玉一脸平静,从桌上抽出一支竹筷,倏然朝杨夫人扔去——杨夫人眼中的神采立刻就像烟灰般散飞去了。我看着地上躺着的杨源才,再看了看同样是没了呼吸的杨夫人。他们虽然没有感情,却都是一样的傻——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弃了自我,到头来却被人一脚蹬开。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弄玉。他看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蜚蠊血母,默默不语。说不定哪一天他心情不好了,随手就会把我杀掉。我害怕死亡,可是如果是死在弄玉的手上,或许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不知道弄玉为什么要杀掉蜚蠊血母,更不清楚"杨夫人"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丈夫。只知道隔了许久,弄玉突然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吧。"我点点头,他却没有看到——因为他说完这句话,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径直走出去了。
  
  又是一次通宵的赶路,这几天连续熬夜让我的精神变得萎靡起来。弄玉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只是牵着马徒步在前方走着。跟在他的身后又走了好长一段路,他一直没有回头。以他的功力,就算我在几里外都感应得到我的存在,我知道。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身上很冷。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好丢人。或许……我真的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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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墩圩歌节
  从上一个村子走出来一直都是小树林。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只知道地平线处的曙光又隐隐透了出来,如一片无边无际的淡黄轻纱,一直渲染到山的另一端去。
  
  越过一片丛林,终于看到一个小村落,带着浓浓的民族气息。依山傍水的吊脚斑斑驳驳的木板墙和失去光泽的门扉,以及被挑担子的小贩踩踏得光溜溜的石板路,都告诉人们它们年代的久远。楼其间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狭长而弯曲的老街。初升的朝阳中,吊脚楼的灯光便留住了沱江上过往的船只。桨声灯影里的溪水边,站着许多少数民族的姑娘。
  
  我突然想起爹和娘曾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回来以后娘穿着她们这样的衣裳,坐在樱花飞舞的花园里,拨动着她的玉琴,神似仙子。爹当时就告诉我,采儿,以后你娶妻了,一定要找和你娘一样美的女子。娘总会有些羞赧地骂爹爹不正经。
  
  记忆中爹和娘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能记住的事,寥寥无几。跟在弄玉的身后,突然发现,我的人生不知何时早就被他填满了,似乎,只剩下了他。
  
  弄玉朝着那几个姑娘走了过去,拱手问道:"在下正欲前往零陵,想请问姑娘这里离那儿还有多远?"那几个壮族姑娘的脸倏地红了。弄玉只大方地微笑着,等着她们回答。没一会,一个姑娘走了出来,笑吟吟地说道:"咱们这儿叫冯乘,也是属于零陵管辖的,您若是要去零陵,朝北边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那姑娘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项处戴一个银项圈,另挂一条银链垂及胸前。扎着刺绣素花腰带外穿窄袖大襟衣,穿百褶裙,前面搭缟素围腰,刹是好看。
  
  弄玉回之一笑,朝着那姑娘指着的地方走去。那姑娘唤道:"公子,看你们也是连夜赶路的吧?若无甚急事,还是在这里住上一宿,否则身子承受不住。"弄玉转过身来,问道:"你可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我怎样都可以。住也可以,不住也可以。反正我不累,休息不休息无所谓。"说完以后真想砸死自己,净说废话。
  
  弄玉盯着我的脸瞅了半天,又对那姑娘说道:"唔……你们这里可有客栈?"她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看着我说道:"我看您和这位公子是兄弟吧?我们家里有个别苑,原本有两间房,但现在住了一个零陵的客人,所以只剩了一间,倘若二位若是不嫌弃,就住在那吧。"
  
  弄玉点点头:"谢谢姑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那姑娘脸上微微一红:"我叫零罗,攒零合整的零。"弄玉笑道:"原来是罗姑娘,在下弄玉,字梅影。"我问:"她不是姓零么?"弄玉说:"有些壮族的人名是把姓放后面的,我还未听过'零'这个姓氏,所以猜姑娘应该是属于名置于前了。"
  
  零罗和那几个姑娘都着实吃了一惊。零罗道:"我还真未听过哪个汉人知道我们的习俗呢,公子当真是博学多才。"弄玉但笑不语。零罗对那几个姑娘说道:"姑娘们,叫小薛去给他们备几件换洗的衣物。"那几个姑娘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她对我们说:"二位公子请随我来。"然后就朝着一栋比较大的吊脚楼走去。
  
  我们随着她走了进去,那吊脚楼周围生着许多郁郁葱葱的韬树,后面是一条比较宽的浅溪。桃花流水,清流激湍。
  
  进了大厅,从右边的小门进入,卧室豁然开朗,竟比客厅要大上许多。零罗的家人还真是朴实而善良的人。没一会,几个丫头就把新的被褥和衣物放到了床铺上。
  
  零罗道:"今天是'三月三',也是'墩圩',我们叫它'窝墩',是咱们壮族人民的传统节日,方圆几百里的人家都来参加了这个活动,你们隔壁的公子就是专程从零陵赶来参加宴会的。宴会从戌时正刻开始举行,你们也来参加吧。"
  
  弄玉点点头,谢过了零罗。零罗见他答应了,又笑了笑:"我叫丫头们给你们准备沐浴,到时候一定要来哦。"见弄玉又耐心地点了头,她才出去。顿时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气氛又变得有些怪异。我躺到床上去假寐,弄玉一直没说话。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二位公子,水和衣服已经备好了,你们从正厅的侧门进去就是了。"我假装没听到,继续睡觉。随着我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看样子是弄玉沐浴去了,他也没有叫我。
  
  一时间觉得有些气馁,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是怎么也睡不着,只得直接坐起身子,对着竹地板发呆。后来想想也该洗洗身上了,翻下床跑了出去。
  
  刚推开浴室的门,我就傻愣住了。
  
  整个浴室里都飘着淡淡的徘徊花香,还有熟悉的体香。迷漫的氤氲,雾气缭绕。弄玉正坐在浴池中,修长的手搭在浴池边缘,仰着头,侧脸勾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几片殷红色的徘徊花瓣贴在他的身上,其余的漂浮在水面,上下摆动。长发漂在水面,就像一片轻柔的黑亮丝绸,与花瓣缠绕着,极是妖媚。
  
  "站在门口做什么?要洗就赶快进来,把门关上。"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动了动嘴。我走进去关上门,颇不自然地朝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不动了。
  
  弄玉抬起头,双眼有些模糊地看着我:"难不成你想穿着衣服洗?" 早知道会这样,我宁可全身发臭都不来这里洗了。我尽量不去看他,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每脱下一件,我的心跳就会更加剧烈地跳动。
  
  把衣服脱完了以后,我遮掩着身子,慌忙地跳进了浴池,倒吸一口气,忍住热气游到了池子的另一端,小心地蜷缩在边缘,动也不敢动。弄玉玩味地看着我,朝我这边移了过来。我更是手足无措地坐着,头几乎要埋到水中去了。
  
  很快我就感受到了身旁有些急促的呼吸轻拂在我的脸上。我朝那边看去,却看到了弄玉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心中一跳,想往角落靠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把手肘搁在浴池边缘,手背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采儿……你明明是个男孩,还是个小男孩。"我不解地看着他,结果一看到他的脸,又把头埋了下去。
  
  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拖了过去。水流激荡,冲在我们俩人之间。我的身体开始发热,连连往后退。弄玉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采儿,这两天都没碰你,你难受吗?"那声音挠得我心眼儿直发痒,赶紧摇头,脸上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他轻轻捧起了我的脸:"又撒谎。"接着一只手就在我的胸前用力拧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呻吟了一声,又立刻捂住了嘴巴。
  
  "采儿,说你想要。"弄玉将我揽得更近了些,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了一起。我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急得简直要哭出来,想钻到水底去淹死算了。他这两天对我这么冷淡,现在稍微温柔一些,我竟然就不生气了。我没用,孬种一个!
  
  弄玉没再逼问,俯下头细细吻了吻我的唇,然后把我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有些慵懒的声音轻擦着我的耳膜:"晚上的宴会想去么。"我说:"想。"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照弄玉的性格来看,他不会喜欢这些人多的场合。可他却反常地说:"好,那洗快一点,一会回去睡个觉,否则可没有精力去玩。"
  
  背上似乎有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心中一懔,慌忙问道:"你……你做什么?"他扑哧轻笑一声,说:"给你擦背呢,笨。"我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弄玉却假装疑惑地琢磨着:"非'奸'即盗?那我们开始吧。"
  
  我吓得全身都绷紧了,远离他好一段距离:"你别……我不说话了总行吧。"他靠过来,用湿润白皙的手摸着我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问问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不要就不要,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然后,他的手就一直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这个背擦得很痛苦。
  
  从浴室出来时已是酉时二刻。再一会儿墩圩就要开始了。弄玉换上了零罗叫送来的衣服,才发现那是壮族的服装。黑布对襟衣,上刺绣云雷纹和蝴蝶纹,圆领阔袖,两襟扣子用黑布织成,裤子也是黑布,裤口宽大,因为是过节,所以配上了一双龙凤鞋,身上也有许多透雕打成鸟兽花卉的小链穗。
  
  壮族的衣裳女子的要好看很多,可这一套壮族男装穿在弄玉身上,却显得光彩照人。他的皮肤偏白,配上银制的饰品更是显得风度非凡。弄玉微笑道:"怎么,不好看?"我板着脸道:"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还穿这么丑的衣服,简直就是个丑八怪。"弄玉却没有生气,轻笑道:"可惜有人就是喜欢丑八怪。"
  
  我的脸上又是一阵滚烫,怒道:"你说什么呢。谁喜欢你了?"弄玉露出了类似无赖的笑容:"谁应我就是谁了。"我懒得和他再说,自己换上了和弄玉那套极其相似的衣裳。弄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错,采和我就是不一样,穿上这套衣服可是好看极了。"
  
  门外,盛装打扮的族人们接踵而至。姑娘们相约到"墩圩点"搭歌棚,用自织自染的各色土布围棚,比赛哪个歌棚搭得宽敞,哪个歌棚的布织得工艺精美。歌棚内设座备茶,款待前来对歌的小伙子们。四周邻近的村寨,民众蒸五色糯饭以接待远方来客。弄玉说一会还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活动,一个是抛绣球,一个是碰彩蛋。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想赶快参加宴会。
  
  戌时正刻。来参加的人却依然在增加,顿时整个小村落人山人海,小伙子在歌师的指点下与中意的姑娘对歌。男青年先主动唱"游览歌",遇到合适的对象,便唱起邀请歌。女方若有意就答应。男青年再唱询问歌,彼此有了情谊,唱爱慕歌,交情歌。
  
  若姑娘觉得哪家小伙子人才歌才都满意,便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将怀中的绣球赠与意中人,他则报之以毛巾之类的物品,然后歌声更加甜蜜,遂订秦晋之好。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习俗,现在看到了,觉得挺好玩。正想和弄玉说话,转头就不见他踪影了。四处寻找,怎么也看不到个相似的人影。身后一挤,我就往前扑了过去。也没看清前面有什么人,就栽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张俊美的面庞,看上去略显稚气,年纪似乎比我小,双哞清澈明亮。我赶忙站直了身子:"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少年笑着摆摆手。他身边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咦?这不是方才那位公子吗?"站在他身旁的人竟是零罗。她手中正拿着绣球,似乎正准备拿给这位少年。
  
  她被我这么一看,脸立刻就变得粉红,正欲递绣球的手也收了回去。我知道这下自己是棒打鸳鸯了,内疚不已。那少年干咳两声:"听公子说话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外来的?"我点点头:"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认识了零罗姑娘,她邀请我们参加'墩圩'的。"
  
  少年看了看零罗,与她会心一笑,又从零罗那里拿了一个东西放在我手中——一个染成五颜六色的熟鸡蛋。我疑惑地看看那少年。他说:"你留着,一会有用的。我们还有事,一会见。"我原本想问问这有什么用,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住口。
  
  待抛绣球的活动结束以后,人们又开始了"碰彩蛋"。我也终于在一堆人群中找到了弄玉。许多姑娘都待在她身边,不时往他手上看去。我赶忙跑过去,却看到他手中也拿着一个彩蛋。他见我来了,微笑道:"怎么,你的彩蛋也没有吃吗。"
  
  我指着手中的彩蛋:"原来这个蛋是用来吃的呀?"我看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弄玉的。然后把彩蛋靠到了他的彩蛋旁对比了一下,喃喃道:"我这个的颜色好像没你那个好看……不过都是要吃的……"然后就开始剥鸡蛋壳。
  
  剥好了以后我一口咬了下去,味道还挺不错。可是为何周围的姑娘都在看着我们?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就连弄玉都是睁大了眼看着我。我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鸡蛋,小声问道:"你不是说这蛋可以吃的吗?"弄玉点点头:"是可以吃的。"我含糊地说:"那她们为何这样惊讶?"弄玉指了指我的蛋,又指了指他的蛋,叹道:"你不懂么。"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难道我不能在你面前吃?"
  
  "不是不能吃,只是你的彩蛋碰着了那位公子的彩蛋了。"闻声望去,才发现是刚才那位少年。我问:"难道碰着蛋是忌讳?"他极力忍笑:"当壮族的某位男子看上了一个姑娘, 就会拿自己的彩蛋去碰那个姑娘的,如果那位姑娘对他也有意思,就会让他碰,然后两人一起吃那个彩蛋,这就是'碰彩蛋'。"
  
  我心虚地看了看弄玉,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笑得好生惬意。隔了半晌,周围的人终于哄堂大笑起来。我窘迫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又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有意的……而且我不是壮族人,这个不算。"那少年调笑道:"入乡随俗嘛。干脆你们今天就在这里洞房了。"我扔掉了蛋壳,抱头大叫:"和他?!不要——!"
  
  说完拔腿就跑。跑出好几十米以外了,都还听见后面惊天动地的狂笑声。停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树林里,觉得自己是激动过头了。现在见谁我都不怕,只要不见弄玉就好。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弄玉的声音立刻在我身后飘忽响起:"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心虚了?"
  
  我的心上一跳,转过头,发现他正抱着胳膊,脸上挂着一抹深意的笑容。连忙又退了一步,他却立刻走到我的面前,将我推在了树上:"采儿,告诉我,如果真要你和我洞房,你会不会答应?"我的声音都在发抖了:"开……开什么玩笑。"
  
  弄玉没再问我,两片唇慢慢靠了过来。
  
  这时,一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真不知道会把这位兄台给吓跑,算是我错了,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我立刻推开弄玉,按住自己的胸口连连喘气。那少年真是救了我一条命!我笑了一下:"不,不,是我自己太急了,不关你的事。"那少年笑道:"兄台不生我的气就好,还想请教尊驾如何称呼?"我说:"温采。"
  
  那少年笑道:"在下姓秦,名印月,无字。"秦印月道:"我见你们是外地的,是出来游玩的吗?"我想了一会,道:"我和……嗯,这位兄弟打算去零陵。"弄玉轻笑出声,这个混帐东西。秦印月喜道:"原来如此,我就是住在零陵的,不如二位随我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伴。"
  
  "好啊。""不用了。"前面那句是我说的,后面那句自然是弄玉说的。我赶忙抢先道:"秦兄就跟我们去吧,他和你逗哏呢。"我估计弄玉的脸色现在一定难看得紧,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许是太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有人对我热情一点,我就会受宠若惊。
  
  三人就一同朝零陵走去,没隔多久就到了边境。突然想起了秦印月和零罗的事,于是问道:"秦兄和零罗姑娘可是许了婚配?"秦印月道:"方才若不是你扑倒了我,可能我们就真这么成了……只是习武之人居无定所,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小村落里,所以,我还得谢谢你没让我失去理智。"我说:"那你的志向是什么呢?"秦印月有些腼腆地笑了:"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做一个义薄云天、生死之交散遍五湖四海的大侠。"
  
  身旁的弄玉又低笑了一声。如果秦印月真要除奸,那第一个除的人大概就是他弄玉。可我偏偏和秦印月是同一条道上的:"你年纪不大却有这样的志向,温采真是佩服极了。"秦印月笑道:"我第一眼见温采兄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有些激动地说:"温采亦是有如此想法!"他微微一笑:"那我们何不八拜为交,义结金兰。"我大声说道:"好,我今年十八岁,你呢?"秦印月说:"那刚好比仁兄小一岁,一会我们就进城去歃血为盟,可好?"我用力点头。
  
  此时我的心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热血沸腾,我竟然有了一个义弟,他的名字叫秦印月。在我全家都被杀害之后,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亲情。零陵城墙周围,月光从树缝中洒落,秦印月的瞳孔却显得比月光还要明亮。
  
  任何事都是这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即便付出了感情,也要看人家愿意践踏,还是愿意珍惜。或许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无条件付出。但仅有一个,倘若错过了,便不会再回来。而我怎么都不会想到,那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人,竟是最无可能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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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酒惠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和第九章的资料

关于古称
零陵就是今湖南的永州的古称,冯乘就是神州瑶族第一县——江华,江华是永州的一个县,在永州南方,那儿的少数民族居多,以瑶族为主,但是也有壮族部落,由于壮族的习俗符合小说情节需要,所以我就选的壮族。

关于江华(冯乘)
莽莽南岭,横亘在中国南方。在南岭腹地,有一片神奇美丽的大瑶山,以全国瑶族人口最多、居住地域最广、发展潜力最大,而被称为神州瑶族第一县。这就是湖南江华。

关于永州(零陵)
永州,位于湖南南部,地处潇水,湘江两水汇合处,东接郴州,西南毗邻"两广",与桂林、清远相连,北界衡阳、邵阳,全市总面积2.24万平方公里,总人口560万。
永州古称零陵,缘名于舜帝,是湖南省历史文化名城。永州素以"锦绣潇湘"驰名中外,自古以来就是人们的游览胜地。这里有九嶷山、阳明山、舜皇山三个国家森林公园和五个省级自然保护区。

关于壮锦
壮锦是壮族的一种瑰丽工艺品,它与湘绣、蜀锦齐名,驰名中外。 传说壮锦是在宋代一名叫达尼妹的壮族姑娘,看到蜘蛛网上的露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异彩,从中得到启示。她用五光十色的丝线为纬,原色细纱为经,精心纺织而成。从此就产生了瑰丽的壮锦。


"三月三"与歌圩  

  美丽富饶的壮乡,素有"歌海"的美誉。尤其是盛大的"三月三",方圆数十里的男女青年,都兴高彩烈地穿上节日盛装赶来参加,少者几百人,多达数千人或上万人。顿时,人山人海,歌声嘹亮,成了歌的海洋。

关于"三月三"
三月三是壮族人民的传统节日,对歌又是三月三的一项主要活动,因此又称"歌圩"或 "歌节"。
歌圩,是壮族民间传统文化活动的,也是男女青年进行社交的场所。在壮语中被称作"窝墩"、"窝岩" ,意为"出野外玩耍"。由于这种活动相互酬唱,彼此对歌,所以古代人之为"墩圩"。

PS:徘徊花是玫瑰花的别称。


  我们刚才进城,就看到一个孱弱的中年男人正被一群人殴打。
  
  那中年男人一见着我们,就像发狂一样跑到我们面前,扯着嗓子大叫:"酒惠圣人,求求您救救我,我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求求你救救我……"他跪倒在弄玉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泪如泉涌:"酒惠圣人,我求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弄玉淡然道:"你认错人了。"
  
  后面那几个人见着有人来了,有些忌讳,停了下来听他说什么。那个中年男人又继续哭道:"我知道是您,我见过您的!您现在要不救我,我就要给他们打死了!"他努力摇着弄玉的裤脚,可是弄玉依然不为所动。
  
  我轻运内力,倏地跃到了那几个人面前:"你们干什么欺负他。"为首的那人啜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个小毛孩,管老子们什么闲事?我们爱打不打,是我们的事,用得着你来插手么——呜!!"他还没说完,我就用脚挑起了地上的不明物体抛到了他嘴中。
  
  其他几个人看着老大被欺负了,全都蜂拥而上。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如此紊乱,就知道肯定都是一群无用之徒,我轻身一跃,就飞到了半空中,从衣袋中迅速抽出了一些在村庄里捡的绿豆,往他们脸上洒去。
  
  "啊——!"整齐的惨叫声。我跃回地上,看见他们纷纷倒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我居然动手把他们杀了。身子一震,往后退了一步。身后传来了响亮的鼓掌声。弄玉极动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真不愧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厉害,你的武功看样子是越来越好了,就快超过我了。"
  
  可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像利刃一般狠狠扎着我的心。我……我竟然杀人了!
  
  那个求救的中年男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秦印月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他大概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吧。而弄玉只是一直含笑看着我。
  
  这时候天已全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座以"锦绣潇湘"驰名各地的城看上去会如此雄伟。高高矗立的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拱形的城门上。夜色中无法看清城里的景象,只觑见几辆黑轓停在门前的道路旁。
  
  秦印月邀请我们去他家过夜,弄玉拒绝了。我本想和这个义弟多聊聊的,但想到我们的确不好打搅别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秦印月似乎很失望的样子,告诉了我们他家在九嶷山下,然后自己离开了。
  
  此时就连客栈都差不多打烊了,我原想问弄玉我们住哪儿,但一想到他刚才讽刺人的话,我更是不想再理睬他。只是跟着他走。
  
  城中贯穿着一条碧绿水带,蜿蜒曲折,绕山丘,穿田涧,潇水泫泫流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也不知沿岸走了多久,方见着一片十里红楼,从外面便可看到里面极是奢华的碧阁,弄玉走到了一座府邸面前,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我还是禁不住在后面问道:"你这是去哪,不要私闯民宅。"弄玉转过身来,莫名地看着我:"我回家都有错么。"我顿时目瞪口呆:"你到底有几个家?那之前你住的地方又算什么。"弄玉思索了一下,道:"那个小破宅子,随便买来住的。"
  
  小破宅子。如果我没记错,我住的那小屋外面,貌似一个豪宅的后院。我又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去买这些房子。"弄玉更是答得理所当然:"有钱又怕死的人这么多,你说我哪来的钱。"我怒道:"你竟然威逼别人给你钱!"弄玉摆摆手:"我可没有这么做。"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靠在门上,一脸慵懒闲散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一把绿豆就能解决的事,何必用'逼'的呢?"我立即想到了刚才杀掉的几个人,正是用绿豆……弄玉竟然是直接把那些有钱的人宰了,再去别人家里取劫钱财。我指着一脸柔笑的弄玉,手和声音都在颤抖,痛斥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谁知我刚说完这句话,弄玉却是笑得花枝乱颤,明月投落下光芒,将他的脸也倒映成了浅浅的月白色。我不知道他最近是在玩什么名堂,动不动就嘲笑我。他做过的坏事太多,我也不想去问了,我抢在他前面,冲到了他家里面,随后便听到了弄玉关门的声音。
  
  若不是我认识弄玉,我光看着这里面的景色,定会以为是一个文雅书生住的地方。庭院中种着各种各样的牡丹花,似荷莲、瑞兰、黑花葵、冠世墨玉、璎珞宝珠……种类数不胜数,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从大门处就可以看到正堂中央挂着一幅美人弄月图,篇幅颇大,画中之人是一个少年,身着一席白如迭雪的衣裳,独立于月光下,木桂前,顾盼生姿,淡雅媚人。清冷,却又带着几分邪佞之气。
  
  我看了看那画上的少年,又看了看弄玉,半晌才勉强问出口:"那人是你?"弄玉的神色似乎顿时就黯淡了许多,点点头。我说:"那作画之人不会是你自己吧?"他摇摇头,依然不发话。
  
  画中的弄玉虽和现在相貌差异不大,却像一个未谙世俗的孩子,无忧无虑,稚气未褪。对于弄玉的过去,我是完全不知道,但光听蜚蠊血母说过的那几句话,大概就能猜到他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一定有什么原由。不过与我无关。倘若知道这些消息就能躲掉那些奇怪的脸红心跳,我还求之不得呢。
  
  这一晚弄玉依然与我同眠,没有碰我,只是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睡得十分沉稳。我从来没觉得弄玉这样需要被人保护过,原本纤瘦的身子更让我觉得他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孩子。或许对他来说,我不算什么。我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没什么优点,所以也不敢多想。待在他身边,能偶尔给他一些安慰,就够了。
  
  次日清晨弄玉已经没在身边了,每次与他同床都是这样,起来的时候,人早就离开了。我经常想,会不会有一天醒来,发现他已经走得很远,再也不回来了。
  
  家里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房间,突然想到了燕舞。或许她还没有回来。无聊至极,只得出门去逛逛。零陵是我憧憬了很久的地方,听说这里的景色比仙境还要漂亮。白天的零陵比晚上要繁华得多,人们的生活也挺好,穿着上等布料的老百姓随处可见。
  
  一路上买了一些小吃,一直都听到有人在说"酒惠圣人"的事。我突然想起那个给弄玉下跪求他救命的中年男人,似乎就是一直在提着个"酒惠圣人"。看样子他是认错人了,毕竟那是晚上。我拉了一个小贩,问了他有关这个人的事。
  
  酒惠圣人姓桓,酒惠是他的字,六王爷的小儿子,是一个富商,住宅在京师长安。每一年,他都会游遍全国各地,赈灾,分发银两。人们为了表达自己对他的崇敬之情,就在他的字后面加了"圣人"二字。据说他曾经有一个哥哥,多年前是全长安公认最美的人,却没人愿意提起他的名字。
  
  其实这些都只是小菜。重点是,这给人感觉很像年过半百老头的"圣人",竟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翩翩公子,全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就连许多已经成了亲的妇女都对他想入非非。据我所知,这类人或许长得不怎么样,只是因为品德高尚,人们越看越顺眼罢了。
  
  逛了大约一个时辰,打道回府。走过一条小街,再穿过一个小巷,有一间茶楼,走到茶楼后,再绕回去。确认自己是迷路了。想起了秦印月告诉我他家住在九嶷山下。正准备问别人九嶷山在哪,却见着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站在人群中十分翘楚。周围无论多么嘈杂多么混乱,他依旧是淡雅而出脱的。身着淡紫色缀水墨锦衣,举止优雅高贵,长长的头发如黑玉般倾泻下来,直至腰际,在阳光下反射出铮亮的光。我嘴边竟不由自主挂上一丝自豪的微笑,果真他走到哪里都是最显眼的。
  
  我激动地跑过去,却发现他身边围了很多人,也不知在做什么。本想喊他,但是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叫过他名字,只得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的。"
  
  他转过头,神色略显诧异。可是更诧异的人是我。这名上去虽然雍容闲雅,却不是弄玉。这世界上竟有背影如此相似的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他的面容和弄玉亦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是这名公子比弄玉多了几分温柔和文雅,却没有弄玉的邪佞和妖媚。
  
  那人微微一笑,柔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有事么。"我顿时心中一跳,又想拍自己两巴掌。我跟着弄玉待在一块太久,已经变成怪人了。竟会对男色无法抗拒。他就轻轻笑一下而已,竟然紧张成这样。
  
  我恍然说道:"没事,没事。"但眼睛是怎么都无法从他脸上移下来。他有些尴尬地说:"那……公子的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我真是丢脸丢大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拉住一个男人的手不放,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人家肯定把我当变态了。
  
  我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放掉他的手,然后迅速转身。就在我正准备一溜烟冲出人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我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眉清目秀,双瞳剪水,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丫头,可我此时看去就觉得她令人生厌。就冲着她那笑声,都知道她在嘲笑我。
  
  果真她验证了我的想法,娇笑道:"看来我家公子还真是厉害,竟然会让男子都看得神魂颠倒,还抓着他的手不放呢。"我原是想逃跑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气了:"我只是看错人了,若有得罪,还望见谅。"那丫头却似没听到我说的话一般,继续找茬:"最好玩的是,公子脸上似乎没长什么东西嘛……"
  
  那紫衣公子打断她说:"九灵,不得无礼。"然后转而对我说道:"九灵说话是这个样子,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那死丫头站在旁边用一种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我。我拼命忍住气,摆摆手,正欲离开,却又一次听到她讽刺道:"哎呀呀,某位大少爷就甭装大度了,其实气得要命,还充什么君子。"
  
  "你……"我瞪了她一眼,心想好男不跟女斗,算了算了。她却依然咄咄逼人:"九灵今儿个算是见识到龙阳安陵之美了,公子您快看,那个男的生气起来比个姑娘还要忸怩,您说他是不是断袖之宠?"那紫衣公子没有怒容,说话却明显带着责备语气:"九灵,你又背着我去看那些杂书了。"
  
  九灵吓得倒抽一口气,连忙闭了嘴。她居然说我是断袖之宠!原本有气,但仔细想来,我的确是喜欢男子,她也没说错。心里莫名其妙地竟有些气馁,我与弄玉虽然没有谈情说爱,却也有了不正当的关系,在别人眼里这是变态的行为。只是一想着弄玉,整颗心不由得又开始扑通乱跳。
  
  此时,那个极是温柔的声音又在我背后响起:"这位公子,我见你一直在四处张望,敢问您可是迷路了。"我一听那声音,不由心神一荡。丫头说话尖锐又无礼,主子却又有如此轻柔的声音。我转身,尽量看着他说:"是。"他微微一笑,道:"公子想去何处?兴许在下可以尽微薄之力。"
  
  我一听他说话那么文绉绉的,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还是弄玉那样好一点,虽然开口都没什么好话,但是让我听着没这么别扭。我只得说:"你可知道弄玉住哪。"那紫衣男子微微一怔,转而叹惋道:"弄玉么……还真是故人了。公子请随我来。"这人竟然认识弄玉。只是见他好像不大高兴,就没再问他。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去,我看了看前方的路,却瞧见九灵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仰头朝前面走去了。这死丫头!
  
  我随着那紫衣公子一同走着,一时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会有人待人这么好的?我不过第一次见他,他居然肯亲自带路。有些放不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那公子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公子今日认识在下,已是在下的荣幸。"我笑:"我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吧。"突然想起我一直没叫过弄玉的名字,这么多年还不是过来了。他说:"那倒也是,阁下可以叫我酒惠。"
  
  我大惊,原来这男子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位"酒惠圣人",不禁感慨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了,'酒惠圣人'还真是一位翩翩公子。"酒惠微微一笑,却也没在意。他身边的九灵倒是来劲了:"公子,我都说了他对你有……"看了一眼酒惠板着的脸,又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酒惠转头问我:"还想请教公子大名。"我说:"温采。"酒惠说:"温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吗?"我点头。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亦没再说什么。也不知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酒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难道是因为他的背影像弄玉?
  
  没一会,我们就到了弄玉的住宅。大门是关着的,我上前几步,正待敲门,门却自动开了。开门的人竟是弄玉。
  
  他冷眼看着我,又看了看酒惠。我不大明白他怎么看上去这么不高兴,只得说道:"今天我出去迷路了,遇上了酒惠圣人,还是他带我来的。"弄玉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眼中却不见笑意:"'酒惠'、'久悔',你取这个名字还真取得妙极了。"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怎么……你们当真认识?"弄玉依然是皮笑肉不笑:"何止是认识呢?简直是'深交'了,你说是吧,'久悔'公子?哦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桓雅文,是不是啊,桓公子。"
  
  桓……雅……文?
  我先是一愣,随即渐渐明白了——那个杀害我所有亲人、一把火烧光我家、令我不到十岁就变成孤儿的仇人桓雅文?!我的胸腔竟是遏制不住的剧烈起伏起来!
  
  我又是惊愕又是愤然地看着那个正低着头的人,心中的怒火一瞬间开始疯狂燃烧。八年了,我一直在日夜不停地练武,全然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紧紧握住双拳——
  
  爹,娘!现在,我就在这里替你们报仇!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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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离别在即
  一直沉默的桓雅文抬起了头,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弄玉。弄玉回望着他,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和冰冷。看到桓雅文那样的眼神,我竟然全身都像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他启唇也只说了一句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怎么听都觉得他说话竟有些低声下气。我看了看弄玉,他戏谑地看着桓雅文,一字一句道:"桓公子今天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了。"桓雅文咬了咬唇,双眼有些模糊,不敢再看弄玉:"你还是不肯听我解释么。"弄玉嗤笑了一下,抓着我的胳膊就往家里面走,顺手关上了大门。
  
  手被他勒得生疼,可是满脑子都只有桓雅文喊出的那个字——哥。弄玉把我拖着进了屋子,狠狠地将我摔在了床上,自己坐到了椅子上,低头不语。午时的阳光从窗棂洒落,像一层金粉铺在他的面孔上,我不敢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好像还一直不知道我的全名是什么。"我小心地说:"你不是说你没姓么。"弄玉苦笑了一下:"我姓桓。"我干笑道:"哈,原来你真的姓桓……"弄玉用手背轻轻撑着下巴:"方才那位桓公子,是我八年未见的弟弟。"
  
  手心渐渐冒出了冷汗。告诉我桓雅文杀死我父母的人是他,叫我练功报复桓雅文的人也是他。可是这种时候,他却告诉我,桓雅文是他的弟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报仇吗?难道我要持着他给我的剑,用他教我的武功,去杀和他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道:"为什么。"弄玉上挑的眼朝我这里一瞥,轻笑道:"放心,我不会阻止你。否则我也不会告诉你是他杀了你家人。"我一下坐直了身子:"为什么?他不是你弟弟吗?"弄玉翘着腿,柔笑道:"你没听蜚蠊血母说么,梅影公子弑父母杀弟兄,父母死了,弟兄还没死呢,现在他要回去杀弟弟了。"
  
  "我不听你胡扯。他做了什么事?"看见弄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凉得彻底。弄玉道:"与你无关。"我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竟不由自主下床走到了他身边。他回过头淡淡地看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蹲下身来,仰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以及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凉凉的,就像他那颗早已冰封了的心。他有些嫌恶地避开了我的手,把脸别到了另一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我一直盯着他:"你真的想杀了他?"他犹疑了一下,点点头。我又问:"真的?"他怔了怔,随即皱眉道:"你烦不烦。"
  
  我一咬牙,双手勾下了他的脖子,他眼中略微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已吻上了他的唇。但也只是碰了碰松开了。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吻别人,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立刻抱住他的身子,头埋在了他的怀中:"我不问你就是了。但你不要这样,我看了难受。"
  
  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跳,浑身紧绷。他却又挪开了手,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我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裳。他身体微微一震,忽然将我紧紧抱住。霎时心慌意乱,我的脸开始微微发烫。
  
  "采儿,我还差许多事没有办完,等处理完了这些事,等你报了仇……我就带着你回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屋,永远住在那里,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那声音轻得就像缥缈的云烟。
  
  怎么都不敢相信是他说的话。我抬起头,却觑见了一双温柔的眸子。只知道自己越陷越深,再也无法从他的视线中抽离出来。或许,在那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夜晚,在初见这个眼角缀泪痣的男子的夜晚,在我打算抛弃自己过去一切的那个夜晚……我就已经无法再从他的世界中离开了。
  
  弄玉这几日都很忙,也没顾着和我说话。我一无聊,就只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水池旁发呆。水池很大,周围的假山倒映水面,不时几只红色的蜻蜓点水拂过,在上面划过一道道如碧链一般的涟漪。看着水面上蜉蝣跳跃,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那天晚上月光素白如纱。水面上泛起了一道明光铮亮的星斑,中央竖立着的仕女雕像顿时变得斑驳陆离,几片翠色的荷叶漂在水面上,明明暗暗。我一个人待在庭院中,不知不觉又进入了走神状态。我已经决意要做一件事。
  
  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回头一看,是弄玉。他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疲惫之色,总觉得他没以前看去那么好看,尤其是眼睛。或许是我眼花。我对着他笑了笑:"你的事忙完了?"弄玉轻轻摇头:"估计是没法了,我做事太不谨慎,原来父亲告诉我的处世之道我是一点都没打算去用,现在好了,遇到了麻烦,也得我自己扛。"
  
  询问原因,弄玉慢慢说:"江湖上的人都已经认识我了,我这人没做过几件好事,谣言是越传越厉害,人家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杀上来了。现在想办一点事都没法。"说完还痞痞地笑了笑。我说:"你想做什么事?"他喟叹道:"杀两个人。"我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大习惯他这样草菅人命。
  
  弄玉道:"一个是蜚蠊血母的丈夫。"我不解:"蜚蠊血母与你有仇?还是她的丈夫与你有仇?"他摇头:"江湖上的仇哪一个不是结出来的。他妨碍了我,就得死。"我问:"你打算做什么。"他随意一笑:"不过是得到'天下第一'的称号罢了。"从来不知道貌似淡薄名利的弄玉竟会有这等野心。弄玉继续道:"另一个人就是传闻中的'武霸天下'重火宫宫主,重莲。"
  
  弄玉的武功奇高,在江湖上已经鲜有敌手,但是想与重莲抗衡,或许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他不以为然地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确打不过他。况且重莲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了,只怕是寻到他都很难。"我问:"他既然已经不打算再重出江湖,你为何又要杀他?"他说:"如果一个很值钱的宝贝落到了你手里,你很珍惜它,可你会天天看着它么。"
  
  我说:"不管再值钱,都会腻的。"弄玉道:"那就是了。你把它丢在一边,遗忘了很久。但是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把你的宝贝给偷了,并且宣告所有人那个东西归他所有,你会把它抢回来么?"我用力点头:"肯定会啊。"他抿嘴一笑,不说话了。我想了想,道:"是不是你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江湖,所以不好行动?"
  
  弄玉的脸色阴沉:"哪里叫做'名声'?明明是'臭名'罢了。"我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说道:"我帮你去解决这两个人。"即使我的力量何其幽微,即使我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我依然想试试。弄玉叹道:"这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会丢性命的。"我笑:"你养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杀人么。"
  
  弄玉沉默了。我说:"让我去,江湖上没人认识我。人家只知道你身边有一个娈童,却不知到他是谁,不是么?"弄玉先是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然后微笑说道:"即便你是我的娈童,我也舍不得让你去送死。"
  
  虽然我一直心知肚明他没有认真待我,可听他承认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我勉强笑道:"我不怕。"弄玉并没有说别的,只是依然坚定地摇头。我一时脑袋糊涂,竟问道:"你在担心我么。"开始料想会矢口否认,没想到他竟摸了摸我的脸,柔声道:"你明白就好。"
  
  弄玉鲜少有这么温柔过,我的脸一瞬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要是继续看着他的眼睛,估计又要被他给蒙骗过去。转过脸去,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我和莺歌燕舞大概已经没区别了,弄玉叫我杀人,我就杀;他愿意利用我,我就甘心被利用。
  
  弄玉微笑着点点头,离开了。听脚步声似乎是去了大厅,我只是依然坐在水池旁发呆。突然发现在他的面前我从来都只是一张白纸,一眼就看透,淡而无味。那份有些寂寞的心情也只有努力掩藏,不想被他发现……或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我看着水池中自己的倒影,一张清癯的面孔,两条柳叶细眉。突然觉得自己和以前似乎是不大一样了。想起九灵说的话,心情一烦,伸手在水里胡搅,把倒影打散。
  
  我站起身,看了看装修最为华贵的楼宇。明明知道弄玉没在自己的房间,还是脚不听使唤地朝那儿走去。楼中,弄玉房间在中间,莺歌在右,燕舞在左。莺歌死后,右房住进了一个丫鬟。弄玉会把丫鬟安放在自己的隔壁,十有八九是准备收了她。
  
  我反复告诉自己,弄玉的事少管。他是个年华正茂的男子,纵欲也正常。但是他可以找人发泄欲望,我却只能每天想着他自慰。一想到这个,窘迫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刚想退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弄玉已经睡下了。
  
  他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眉头轻蹙,额上涔出了点点汗珠,似乎在做噩梦。很想叫醒他。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这样释无忌惮地看过他,我轻手轻脚地坐在他的身边,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像他说的,不嫌腻。
  
  过了一会,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似乎已经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了。我微微一笑,拨开了他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抚过他的修长的眉,上挑的眼角,黑而密的睫毛,瘦削的脸,松软的唇……
  
  弄玉。弄玉。
  
  满心的感情就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洪水,随时都可以汹涌而出。我小心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唇一点一点压在了他的唇上。伸出舌头细细地在他唇上来回舔弄。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里燃烧着,随着蔓延到了全身。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失常的人,竟喜欢趁他没防备的时候偷吻他。可是我不但忘记了廉耻,反而陶醉在这种怪异的乐趣中。
  
  拂在我脸上的呼吸渐渐变得滚烫。我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坐起来,弄玉的嘴巴就已经张开,将我的舌头卷了进去。神志几乎被他搅乱,视线却碰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我愣了一下,立刻离开他的唇,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什么状况——我趁弄玉睡着的时候跑到他的屋子,吻了他,还把他弄醒了!
  
  弄玉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又眨了眨。无辜得让我觉得自己像强奸了良家妇女的大坏蛋。我正待解释,他却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没有关系。"我完全不明所以。弄玉坏笑道:"你趁我睡着的时候跑来偷看我,还忍不住对我施暴了。"我的下巴差点落到地上:"施、施暴?!"我当下最想做的事就是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跑掉。弄玉又道:"你应该把我全身的大穴都点了,这样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边缘。本想立即就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一个踉跄,扑倒在了他的身上。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柔声道:"采儿,我好久没抱你了。"原本已全身失力,一听到他的声音,更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彻底软了。
  
  "你……你……"我想找点话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抚摸着我的脸,用极是诱惑的声音说道:"叫我玉。"我简直像是被人施了法,行为完全不听大脑使唤:"玉……"突然发现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名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手微微一用力,我们两个的位置立刻颠倒了过来。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有些羞赧地别过头去。他把我的脸扳回来,一个吻粗暴地落在了我的唇上。我往后缩了一缩,却被他抓住了双手,扯开了衣服。他的手探入了我的裤子,一下握住。我身体不由一颤,口中飘出一丝细微的呻吟声,很快就被他重重落下的吻给掩盖。
  
  弄玉脱下了我的裤子,还只褪到一半就挺入了我的身体。我痛苦地咬住了他的肩,将他紧紧裹住。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在我体内疯狂索取,烈火燎原般的疼痛和快感卷席着我的全身,我用力抱住他半裸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就快被那团火焰熔掉,融合进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玉,玉……呜……"我不断叫着他的名字,每一次的撞击都让我几乎晕眩过去,所有的言语都化作没有规则的呻吟声,回荡在密闭飘香的房间里。弄玉,弄玉……我已经快要疯了。
  
  不,我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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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嵩山之行
  第二天睁开双眼,翻身,发现自己睡在弄玉的手臂上,身体倏然僵硬。我只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一种奇迹。每次做这种事,弄玉简直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轻手轻脚掰开他的手,弄玉长长的睫毛却突然轻颤一下,形状完美的凤眼慢慢睁开,弯了起来。血唰地冲上脸,害怕又期待地看着他,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采儿。"弄玉一下翻过身,将我压在身下,"再来一次。"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不要!我……我的腰很痛。"弄玉将我抱住,翻了个身躺下,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赤裸贴在一块,身体渐渐发热,要不了多久准出事。我挣扎着要下来,弄玉却将我抱紧:"要下去?"我低吼道:"放开我了!"
  
  弄玉拨开自己额前的碎发,露出完美的侧脸,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香一个我就让你下去。"我咬牙推他,挣扎着要下来。弄玉抱住我的头,硬往自己的唇上摁去,然后放开我。我连滚带爬坐到一旁,双脚并得紧紧的,将衣服披在身上。身后传来弄玉挑衅的声音:"采儿,憋着不难受么。"
  
  我倒抽一口气。他……他看出来了。我从床上蹦下来,背对着他把裤子穿好,结果还穿反了。弄玉坐在床上,掀开被子,不知廉耻地露出自己的身体:"我不碰你了,过来睡,我还没睡好。"我连忙转过头,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不睡了,要睡你自己睡。"
  
  弄玉侧了身子,半阖着眼看着我:"你真好看,采儿……"我怔住,转过头去看他,他慢慢闭上了双眼。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唤道:"睡着了?"弄玉没反应。我惟恐他是装的,又试探地唤道:"玉,再来一次好了。"
  
  还是没反应。但是,但是……我说了什么?!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冲出门外。弄玉一直把我当男宠,这我知道,虽然愿意守在他身边,可我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心甘情愿地让他妄为。果然是被情欲冲昏头了。脱了衣服,冲到后院去打了一桶水浇下,彻底凉快。
  
  因为双腿无法合拢,走路都是拐子似的。这时,后院门口露出一张熟稔的笑脸。我立刻披上衣服,盖住身上的红印,有些尴尬地说:"印月?"
  
  秦印月笑吟吟地看着我:"听说温兄准备出远门,可愿意带上小弟?"我有些不明,他为何会知道?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又笑道:"弄玉公子已经告诉我了,他还问我可愿意同你一块走否。"弄玉还真是个奇怪的人,给秦印月说也不告诉我。我说:"我此次前行是很危险的,你陪着我,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秦印月决然道:"兄长有难,作弟弟的如何能袖手旁观呢。我知道你的行动是比较隐秘的,所以一旦我会妨碍你的时候,你说一声就好。"见他如此坚持,我也不大好拒绝,也就应了他。
  
  秦印月笑道:"那我们现在走可好?"我回头看了看弄玉的房门:"等等,我想回去给他说一下。"秦印月拉住我的手腕:"弄玉公子还在睡罢,别去吵他了。"我突然想起了这次出去我是要做什么事。
  
  重莲,自十五岁出道江湖,不及一年博得两个人人梦寐以求的称号——冠世美人,武霸天下。重甄的独子,重火宫的宫主,《莲神九式》的拥有者,权集天下的霸者。可是在人们惊叹这个人生只有高潮没有发展的传奇人物时,他消失了。近十年时间,依然杳无音讯。
  
  传说无数少女因为他的启唇轻笑发誓终生不嫁;又有人说他练成了武籍圣典《莲神九式》后天下无敌,对世事失去了兴趣,遂引退江湖;还有人说他是爱上了一位绝世美女,并与其住在重火宫的瑶雪池,两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更有人说自从他练成《莲神九式》以后突破极限,练成了"莲翼",自此容貌全毁,于是不敢再踏出嵩山一步……
  
  除掉重莲的可能性有多小,我心知肚明。我更明白,我这次去了,必定九死一生。我不是英雄好汉,我贪生怕死。若我进去再看到弄玉,我还会想走吗?
  
  看着秦印月,又看了看宅子,随他走出门去。
  
  重火境一共有五大据点,四分一总。总部是在中岳嵩山上,其他几个分别在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的附近。据说是当初建教的时候,教主为了提防五岳几个大门派攻击他们设的眼线。
  
  我的目标是杀掉隐匿了多年的重火境宫主,而他待的地方是何种说法都有,不过弄玉说,他九成是待在嵩山上没有离开。嵩山离零陵很远,就是加快脚劲起码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抵达。
  
  我买了一套淡灰色的衣服,一个牛皮水壶。秦印月已经将所有东西收拾好了:"秦某从小就期望能有个兄长能够带着自己云游四海,闯荡江湖,如今梦想也算是实现了大半部分了。"我问道:"为何说是大半部分?"
  
  秦印月叹惋道:"温兄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玩得尽兴。"我拍拍他的肩:"来日方长,以后咱们俩必定可以游遍大江南北。"秦印月但笑不语。
  
  几日后。
  
  穿过一个森林,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口干舌燥,前方碰巧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我冲到水旁蹲下,将水壶浸入了溪流中。
  
  看着潺潺溪水流入壶口,我正准备将水壶提起,却发现流水颜色渐渐变成红色。我抬头一看,吓得水壶差点落地——不远处,一个人正趴在巨大的石头上,头朝下,鲜血顺着石头汩汩流淌,混入水中,生死未卜。
  
  秦印月跑到了我的身边,连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人……怎么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许多叫嚣声传了过来。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人跑在前面,后面一群人正追着他打骂。我从路边拾起一把小石子,掂量好了准备甩出去。
  
  可秦印月的侠义心顿时大起,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钩镰刀,朝他们挥去。刀光凛冽,招招狠辣无情,式式逼人性命,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名门正派的调调,这倒令我有几分错愕。
  
  我走到大石旁,翻过那人的身子,发现那人早已断气。秦印月把那群人给收拾完了,扶起已经不省人事的男子,问我:"他该怎么办?"我说:"把他带到客栈去吧。"
  
  吉祥客栈。小二颤抖地替那男子擦拭了脸上的血珠,我们再次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人已经醒了。衣服没有换,脸上却挂了一层淡青色的面纱,仅是坐在那里,就显得清远且淡定,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可他的面色偏黄,额上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斑纹,与那双美眸可谓天壤之别,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处有青色的胡茬,想来应该年纪不小。我琢磨了许久才说:"这位大哥,你可觉得舒服了些?"那男子先是一愣,接着轻声道:"舒服多了,谢谢两位仁兄救命之恩。"温柔清软的声音让人听了心中不由一阵神摇魂荡。
  
  这人真是好生古怪。一张脸像个壮汉,可是眼睛、身材、嗓音都像个无可挑剔的翩翩公子。眼神孤傲,态度又十分平易近人。我试探道:"大哥,不知为何那些人要出手打你?"那男子微微一怔,低声道:"不提也罢。或许是我的不好。"
  
  秦印月皱眉道:"大哥,你为何要把脸给遮着?"我看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哪知他好似没看到,把手抱在胸口,死盯着那男子看。那男子道:"还望两位见谅。"我点头:"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我们不会多问。我见大哥气宇非凡,想来不是本地人士。"
  
  那男子摆摆手,答非所问:"我姓张,我朋友叫我老张。"我笑道:"张大哥可会武功?"老张一滞,低声道:"只懂皮毛。"
  
  和他交谈了一会,才发现秦印月早已不在了。出门寻人,发现他就站门前,一脸不悦:"温兄,我见那什么老张不像是好人,早知道不该救他了。"我问:"为何有此说法?"秦印月冷笑道:"一个普通人会没事把脸遮着,人家问他什么都含糊应付的吗?"
  
  我说:"他没有含糊,他很明确地说明了不能告诉我们。他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而且,出手救他的人又不是我。"秦印月提了一口气,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我不理你了。"
  
  当晚我们住在客栈里,打算第二天再出发。我却久久不能入睡。看着窗外笼罩在夜色中的村落,突然心情很浮躁。离开弄玉以后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睡在床上,会觉得床很空。要让他知道了,一定会笑我。我想,他一定很早就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了,但他不愿挑明。因为我和他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很脏。
  
  我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是个女人过。如果我是个女人,就不会拖他的后腿了。总有一天他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我想我是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去恭喜他的。那时,我能做的只有离开。
  
  弄玉的生命如同流水,而我只是一粒石子。石子抛入水中,流下了印记,也不过须臾。最后石落水底,天依旧是那片天,我依旧是那个我,流水依旧潇洒前行。大雁飞过,又能带走谁的思念。
  
  夜寂然,晚香玉芬芳。
  
  这时,隔壁传来了东西摔破的响声。我急忙站起身走到隔壁房门前,却听到里面传来了老张轻软的声音:"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你说话给我小声点——怕温采听不到么?你知道我的目的,好像先犯我人是你吧?"我想了许久才确定这是印月的声音,冷冰冰的,与平时的声音完全是两个样。
  
  老张微怒道:"我何时犯你了?你既然清楚不能让温采知道你的身份,为何还要打草惊蛇?"秦印月低骂道:"没错,我武功是没你高,可是如果加上温采,你还能笑得出来么。就这么说,你妨碍我了,所以你就得死!"
  
  我用手在门纸上戳了一个洞,朝里面看去。秦印月手中正拿着一条金鞭,如蛇般盘旋、缠绕、挥舞、扭动,仿佛金蛇吐着细长的毒信子,朝老张游去!金蛇鞭——秦印月竟有这等宝贝!
  
  老张不紧不慢地躲开了他的攻击,轻盈地腾空飞起,推开窗户跑了出去。秦印月随之跃起,却在到窗口的时候硬生生地弹了回来,立刻栽倒在了地上。捂着大腿,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我推开门就跑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他一见到我,眼中略显诧异:"温采?"
  
  我故作平静道:"方才我正睡觉,听见你这里有声响,就来了,你怎么受伤了?"他紧绷的脸立刻放松了:"我被一个贼子丢了暗器,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上有没有喂毒。现在我身下已经没感觉了。"
  
  我把他捂着腿的手扳开,卷起他的裤子,只见上面有几粒红点,未见暗器,大概是已经种入了体内。我说:"我看这贼子不简单,他用的暗器根本无法看到,只能找大夫看了。"秦印月摆摆手:"现在药铺都关门了,我先封住内息,无论是什么毒都可以撑到明早。"
  
  我垂头道:"那你要小心,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的行动被人发现了,很对不起。"秦印月的脸上挂着一丝憔悴的笑容:"温兄,别这么说,我们是好兄弟。"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搀扶着他坐在了床上。没一会,印月就酣睡过去了,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我又失眠了。或许,是他有难言之隐罢。
  
  次日,秦印月的腿竟然就没问题了。看样子老张丢的只是麻药。我装作很奇怪的样子,还问印月老张怎么不见了。他亦是反问我。
  
  一个月以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嵩山。已入深秋,天气转凉,秋风染了枫红。山顶云雾迷蒙,素白如蹙雪。山脚处坐落着几户人家,炊烟缭绕,平和如同一片与世无争的仙境。
  
  我们走到一个紫藤林前,林中一片雾绡烟縠。我问秦印月:"你看这里该怎样进去?"秦印月说:"踩着树走,或许可以看得见路。"我点点头,脚下用力一蹬,飞上了枝头。秦印月随后上了树。
  
  果真踩在树上就可以鸟瞰整片树林,隐约可以看到几百米远处的路口。跳过一棵又一棵的树,没一会就跃到了那里。面前一个碎石小阶梯,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赤色大字:重火宫。
  
  三个简单的字,却让我踟躇不前。这是重火宫,天下第一邪教。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台阶,脑中只剩下一双妖娆妩媚的眼。
  
  弄玉,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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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花凋无情
  秦印月把我拉回去:"温兄,我觉得有诈。"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有些低沉的女声就从我们后方传了过来:"这里当然不是重火境入口,这里是你们前往黄泉路的入口。"
  
  我们俩都吃了一惊。回过头,一个女子亭亭立于我们后方,约莫二十出头,身穿紫棠色丝绒衫,上绣有浩淼烟波图纹,眼睛细长,眉宇间一股巾帼须眉之气,手中握着两把修长冗重的钢刀,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我尽量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些:"姑娘何出此言?"那女子道:"重火境是什么地方你总知道?几百年来,外来人士从不敢靠近境内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有人说,女儿是水做的。我突然发现,我认识的女人没一个是水做的:我娘,十四岁练成上乘玉女功,武功强于大部分男子;花花,外表是个脆弱的小丫头,实际杀人无数;燕舞,和花花一样,杀手不说,还冷血……如今看到这个重火弟子,依然是威风凛凛,气势丝毫不输于男人。我拱手道:"既然要打赢姑娘才能进去,那我等也只有得罪了。"
  
  言犹未毕,那女子就已高举双刀,朝我劈了过来。从未料到使双刀的人竟可以如此疾速,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定会被劈成三截!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时候,那女子又挥舞着双刀,朝我横砍了过来——眼看那刀就要砍到我的脖子了,"哐"一声刺耳的巨响!
  
  秦印月拿自己的刀挡住了她的。但是这一招接得也极是勉强,秦印月支撑了不到一会儿就被她挑开刀刃,又一刀落下——这时,铿铿两声巨响!双刀应声断成了几截。
  
  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浅灰布衣的男子轻盈地落下。我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张大哥!"老张看我一眼,俨然道:"你等等,我来对付她。"他刚说完,那女子就接道:"不必了。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老张温言道:"在下救人心切,忘了那是水镜姑娘最宝贝的刀,实在抱歉。"原来这名女子就是重火宫的大弟子水镜,难怪这么强。
  
  水镜摇头道:"无妨。水镜丢了刀,回去也只有领死。"我惊道:"领死?不过是两把刀。"水镜道:"宫中规矩,不可违抗。"秦印月恨得咬牙切齿:"没有办成任务就要杀人,重莲真是卑鄙无耻。杀了他!"
  
  此时,一道蓝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还未看清人,就已先听到了脆嫩的声音:"大师姐的武功不及宫主的十分之一。你们连师姐都打不过,还想杀宫主?别说笑了!"
  
  一个穿着素蓝衣裳的少女落下,眼圆嘴红,玲珑娇小,听了她的话,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可是在场的除了我以外,似乎没人感到惊讶。那少女赖到水镜身边,撒娇道:"师姐~~告诉我吧,宫主去了哪里?"水镜呵斥道:"有人在没看到么!"少女扁扁嘴,翻了个白眼,扫了我们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老张的脸上,挥了一下手,老张的面纱瞬间掉落。
  
  大鼻子,塌鼻梁,脸宽唇厚,皮肤凹凸不平,整个脸上除了那一对漂亮的眼睛外,皆不堪入目。也是因为那一对眼睛,他看上去不会很丑。张大哥错愕地看着那少女:"这位姑娘,你……在下并没有做什么得罪你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那蓝衣少女一脸不屑:"哼,我看你身材这样好,又蒙着面,还以为你会是个英俊的少年郎呢,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丑汉子。"老张只是平淡地说:"侮了姑娘的眼,是在下的不是,可姑娘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那少女压根没准备答理他,也不顾大师姐责备的神情,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我正准备往前走,却水镜给拦住了:"这位公子,请回吧。"我冷冷道:"对不起,我一定要进去。"水镜道:"宫主现在不在宫内,公子请回吧。"我问:"重莲去了何处?"水镜道:"无可奉告。如果阁下要硬闯,那就别怪我了。"
  
  老张道:"重火宫虽不是名门正派,但凭实力是没必要撒谎的。既然她说不在,莲宫主一定是不在了。我们还是离开吧。"那少女急道:"师姐,宫主究竟去了何处?"水镜面有难色,想了许久才说:"宫主不让我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那少女更急了:"师姐~~~"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从我们来的那条路走了过来。仔细一看,竟是燕舞。遂唤道:"燕舞?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燕舞从树上跳下来,将头埋得很低,又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张字条,就又跳上树,离开了。我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答,只有打开字条。上面用蝇头小篆写了字:刺杀重莲和蜚蠊血王的任务取消,速回零陵。
  
  落款是弄玉,右下角还画着一朵墨黑色的梅花。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离开了。一想到弄玉,不由热血沸腾,正欲同老张以及水镜道别,那少女突然道:"你竟然会认识梅影公子的妻子?你是他的什么人?"我默然道:"养我长大的人。"
  
  那少女道:"哈哈,养你长大的人?哈哈哈哈,你不要再逗我们笑了!"我当下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又继续嘲弄道:"我倒想知道梅影公子是用什么来养你?你和他不是天天都会行床第之事么?我还很想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种事呢?"
  
  她居然说得如此直白!我气得火冒三丈,脑中却不加控制地浮现出弄玉抬起我的腰,进入我身体的画面,脸上直发烫:"你……你别欺人太甚……"
  
  那少女盯着我的脸半天,笑得更加猖獗:"原来传说中的男宠就是这个样子的?长着一张女人脸,和大姑娘一样动不动就脸红?梅影公子还真是男女通吃啊,你和莺歌燕舞相处可还融洽?呃,真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吐了。"说到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干呕几声。
  
  就连老张都惊讶道:"温公子,你和梅影公子……"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脸红得无以复加,怒吼道:"他是我的义父,仅此而已!"
  
  水镜道:"微兰,不要再说了。得罪你的人是弄玉,不是这位公子。他和弄玉是什么关系,与我们无关。"然后又转身对我说:"你回去告诉弄玉,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我水镜和楚微兰总有一日会替父亲和兄长报仇雪恨。"
  
  我咬咬牙,没有说话。弄玉杀人无数也好,没良心也好,他负天下人也好,我都不在意!但是谁要骂他,谁就和我有仇!我四处寻了一下,都未见秦印月的身影。这时又看到她们的眼神,气愤至极,未等印月便跳上树梢,往嵩山外沿飞去。
  
  弄玉寂寞,弄玉一直很寂寞。别人都只能看得到他冷血无情的一面,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他落寞的表情,只有我!我现在什么也不剩,只剩下弄玉。
  
  只要有弄玉,就够了……
  
  我跑到自己的内力都耗尽了才停下来。这时候已是黄昏,前方有一家小茶馆,门口就放着三三两两的旧木桌椅,写着"茶"字的布幔在夕阳染红的房前轻轻飘摇。我正准备朝那走去,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头一看,那人竟是老张。他已经没有再蒙面纱了,五官实在不好看。我淡然道:"你为何要跟着我?"老张笑笑:"人生总有不如意的事,你若是遇到挫折就如此难过,怕总有一日会垮台的。"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到前面的铺子去坐坐?"他问道。我无力地点点头,随他坐在了一个桌子旁。老张跟小二要了一壶酽茶,几个果馅饼。老张叫了小二,小二却朝着另一个客人跑去,一脸媚笑道:"杨舵主,好久没见着您来了,您最近一定很忙是吧?"
  
  那被称作杨舵主的人穿着虎皮背心,豹纹靴。生着铜铃眼,招风耳,却留着两撇小八字胡,看上去十分滑稽,还一脸春风得意:"我就是看着你这张嘴甜才来这里,否则你们这家小店啊,早该关门!"
  
  那小二听了,头点得跟敲鼓似的:"是是是,杨舵主光临小店,可是咱们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呢。舵主这回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呢?杨舵主呵道:"这回我专程来,是奉了咱们蜚蠊大王的命令,来打听弄玉那厮的消息的。"
  
  那小二道:"哈,杨舵主啊,最近打听梅影公~~梅影那厮的消息的人还真是够多的,您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个了。可是最近他的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嘿嘿,除了一个人……"杨舵主迫不及待道:"是谁?"小二笑眯眯地说:"温采。"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头皮发麻。老张扫了我一眼,继续听他们说话。
  
  杨舵主又问道:"温采是个什么东西?"小二笑得不伦不类:"舵主啊,温采是弄玉的老相好,现在知道弄玉的人就一定知道温采。"杨舵主摸了摸下巴:"弄玉那厮好像不大喜欢女人啊,莺歌燕舞两个倾城美女到他手里都变成了杀人利器。那个叫温采的女人有多美啊,竟然可以把那欲比和尚的弄玉都给迷着。"
  
  小二阴笑道:"您这话就只能说是对了一半。传闻温采是个美人,却不是个女人。"杨舵主先是怔忪地看着他,接着"砰"地一声拍了桌子,狂笑道:"哈哈哈哈……弄玉这女人一样的东西果然是异类,竟然会喜欢男色,真是笑死我也!"
  
  小二乐呵呵地说:"听说那个叫温采的少年生得可是比女人还漂亮,梅影公子迷他迷得紧,成日带在身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甚至还有人说他为了温采把莺歌燕舞都给杀了呢。"
  
  杨舵主挥了挥长满了黑毛的手:"我还以为弄玉没有男人的东西呢,看样子他还勇猛得很嘛,女的干过了,现在开始干男人了。两个男女不分的人待一块,刚好凑成对了。那个叫温采的娈童在哪?"小二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杨舵主立刻怒道:"行行,不知道就滚。"小二欠身退了下去。
  
  杨舵主吃着他桌上的五香牛肉,小二忙他的事去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空碗。老张拍了拍我的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后来老张陪我走了一段路就离开了。一直没有遇到秦印月,我很想去找他,却不知从何开始,只得自己赶路回零陵。
  
  抵达零陵时已至腊月,天气转凉,下起了漫天大雪。仰头往上看去,无数白色的银粒从上落下,盘旋在无边无际的雪色苍穹。河流贯穿了整个零陵,平静无波,雪落在上面,不曾融化,随着波纹一直飘向远方。而我站在这里,如此渺小。
  
  弄玉的府邸前,一把铜锁挂在了门闩上,却没有锁。我取下了锁,带着有些胆怯有些紧张的心情推开了门。
  
  花园里没有人,满园的牡丹早已凋零,枯萎的花茎垂头而立。正厅中的画依然挂在原处,画中男子的美,依然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我走到了后院。竹凳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单薄衣裳的男子,披着头发,白皙的手撑着下颌,神色自若地品着杯中的浓茶。我记得他说过他只喝酒,不知何时养成了品茶的习惯。心情雀跃地站在站在回廊的一端看着他,饮鸠止渴般。
  
  没一会,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声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出来?"我知道自己是又被他发现了,想了一会,还是打算出去见他。可是在我迈出脚步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身穿绫罗裙缎的女子走过来。头上一支玳瑁簪,耳挂金凤镶玉坠子,略施粉黛,面容冷若冰霜——竟是那个从不穿金戴银的燕舞。原来女子打扮过以后会如此俊俏。
  
  燕舞眼神飘忽,欲言又止。弄玉也不急着问他,直等了许久她才问道:"你终于回来了。"弄道一脸坏笑:"才出去几天,你就想我了?"他的嗓子与以前不大一样,有些沙哑,看样子是中风寒了。他一定很难受,我……我要去给他抓药。
  
  为什么我的脚偏偏不听使唤……
  
  燕舞咬咬唇,道:"何止是几天。我听说你叫温采去帮你杀蜚蠊血王和重火宫主。"弄玉说:"是又怎样?"燕舞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弄玉冷笑道:"正派那几个老头对我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这两人才该是先除而后快。"燕舞说:"你不是从来对这些虚名都没什么兴趣的么?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温采去?"
  
  弄玉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蜚蠊血王利用蜚蠊血母来杀潜伏在他手下的奸细,结果没想到那个奸细早就跑到一个破村庄去当说书人去了,血母像个傻子,居然连个糟老头都解决不了,最后还是死在我手上了。"
  
  燕舞有些急了:"你说这么多都没说到重点上。你明知道温采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重莲是何等可怕的人物,杀人根本不用脑子想的,你居然叫温采去接近他……这不是明摆着要温采去送命吗?"
  
  弄玉怒道:"重莲可怕?我所练的武功与他是一脉相承,他可以练《莲神九式》,我就不可以练《芙蓉心经》了么。待我大功练成,谁强谁弱就未毕分得出来了。"燕舞错愕地后退两步,声音变得十分尖锐:"温采为了你差点丢了性命,可你……你重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我站在廊柱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本玉润的皮肤此时布满了深紫色的血管,看上去就像中了奇毒一般。我想我一定是太冷了。
  
  弄玉调笑道:"燕舞,我对温采有没有感情莫非你不知道?他是个男人,我弄玉再坏再冷血,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喜欢上一个男人。"燕舞颤声道:"不,不……你和温采相处了近十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他的生活目标就是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弄玉又笑了:"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呢。难不成……你喜欢上温采了?"燕舞声音中带着更加明显的惶遽:"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只是我的弟弟而已。"弄玉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脸上的笑意是更加明显了:"那你帮他说什么话?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抱怨我好久没碰你了,对么。"燕舞吓得连连后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秀美的男子倏地抱住了清丽的女子,然后疯狂亲吻着她,吻到她的全身酥软,无力靠在他的怀中。纷飞的细雪中,布帛纠葛,青丝交缠。弄玉满意将她横抱起来,朝自己的屋内走去。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温采,你看到了么,这才是真正的鸳鸯眷侣。
  
  可是,那个男人是弄玉。
  
  那个男人是我为之倾尽所有生命和感情去爱着的弄玉。
  
  我看着连绵不绝的霰雪从天上飘落,零零散散,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弄玉家的花园里只剩我一个人,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阵风吹来,穿透了我的单衣,刺伤了我的皮肤。
  
  衣袂在风中轻轻震颤着,我的身体僵硬如同塑像。
  
  房间里原本点亮的烛火此时已经熄灭了,可火盆的亮光却依然灼灼闪烁。我眨了眨眼,握紧自己冻僵的手心,心想,那里面一定很温暖。
  
  园内,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些梅花树,几枝红梅越过墙围,花枝招展,开得极是艳丽。潇水延漫无沓浪,湘江荡漾永流长。霏雪飘零未自伤,绛梅落处皆断肠。
  
  在这样宁静的时刻,我听见了风声,水声,花开声……还有心碎的声音。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如今看来,我是什么都没有了呢。
  
  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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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鲽离鹣背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弄玉。
  
  秦印月也回到了零陵,还专程来给我报了平安。我一直待在零陵,一天无所事事地坐着,或是上街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说什么只要留在弄玉身边,就算他有妻室,就算他是利用我的,我也无所谓……可真正当这些变成事实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承受,再没有颜面再待在他的身边。
  
  我恨他的无情,恨他把我当作工具甚至玩具,恨他不把我放在心里,恨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窝囊,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死心塌地。我决定再见他一面。然后我一定会把他从我的心中,连根拔起。
  
  大雪连绵飘絮了接近半个月,雪未停,而人去楼空。
  
  燕舞天天站在住宅门口张望,她等的人也是我要等的。那人回来以后,她可以欢喜地扑到他的怀中向他撒娇,而我,却只能静静地站在后面,拼命压抑住自己汹涌而出的感情,压抑住已经快要掩盖不住的妒火,看着他们。
  
  他们是夫妻,我只是男宠。
  
  每天潜入弄玉的住宅,却未见他回来。他就像是莫名消失了一般。有的时候,我甚至期望他不要回来。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也就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我在零陵遇到了老张。他说他是专程来看我的。他带我去城里的茶楼里品茶,在看见他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
  
  老张告诉我,他的亲人都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人杀了,仅剩的一个也是下落不明。他活了二十来岁依旧没有成亲,不是因为他没有心上人,而是因为他害怕再失去。他以前就做了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他要重新开始人生,行侠仗义,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孤单的人很多,要适应孤单,只有自己调整自己。和老张促膝长谈了一宿,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他,一个是秦印月。
  
  老张听了我的话,摇摇头,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像极了我的父亲。
  
  春节将至,整个零陵都被酝酿在新年欢天喜地的气氛中。街上时时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回荡在宽敞的大街小巷,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这样的景象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看到,我已记不清楚。我只知道上一次看见别人放鞭炮的时候,爹和娘在我的身边,两只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们一起在这样喧嚣热闹的街上悠闲地漫步。
  
  大雪依然在下着,却不能熄灭漫城的烟火。火光在白昼中闪烁着白皑皑的光,绮丽,却刺眼。我穿着那件已经有些破旧的单衣,努力移动着冻僵的脚,穿越过了一条条街道,一栋栋红楼。与我擦肩而过的,是弥漫的琼楼和蹉跎的岁月。
  
  潇水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片,我蹲在河岸边,看着那些浮冰,又一次失神了。远远传来了辘辘的马蹄声,人群的喧哗让我不由自主转过了脸。
  
  纯白的雪,纯白的骏马,纯白的披风。
  
  那个人高高地坐在那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上,眼中的倨傲散漫在寒冷的空气中,绝代的风华凝结了所有人的眼。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冰冷的视线刹那间投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后退一步,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他的欲望。
  
  他扬手挥鞭,马儿啼叫一声,飞也般地疾驰过来。而他的视线,却一直未从我的身上离开过。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似过了亿万斯年。
  
  弄玉下了马,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本能地避开了他的双眼。他抬起了手——我以为他要给我两个响亮的耳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可他没有。迅速脱下了自己的白狐披风,套在了我的身上。皑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如同潇湘流水永不消退的涟漪。
  
  弄玉身上的余温依旧未散去,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白狐毛上。
  
  弄玉俨然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冬天不穿棉袄,想冻死不成?"我听了以后心里一阵酸涩。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尖冷的寒风侵袭着我的咽喉。
  
  弄玉的头上,肩上沾满了霏细的雪粒,就连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小雪花,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精致完美的。我拼命抑制住自己对那件披风的依恋,将它从身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还回了弄玉的手里。
  
  弄玉拿着披风,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披在肩上:"你不冷么?"我看着他里面单薄的衣裳,摇摇头:"衣服大,穿着太麻烦。"我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我已经中风寒了,喉咙很疼。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
  
  一碰上他的视线,我又飞速低下头,看着幽微的小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然后弄玉轻笑出声:"傻采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熟悉清幽的香味一下飘泛而来,弄玉暖热的呼吸轻拂过我的脸,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披风中。
  
  我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他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你明明已经冷得发抖了,还撒谎。我要罚你。"我紧握自己想要搂住他的手,已经快要管不住自己了,喃喃问道:"罚什么。"弄玉坏笑道:"陪我睡。"我用力挣脱他:"这里人好多……你放开我。"
  
  弄玉一下抓住我的手腕,冷冷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放开我!你想让别人都看到是不是?!"我几乎是惊叫出来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忘记了,可是那些话却是在我脑海里久久回荡,挥之不去——温采是个男人,他弄玉再坏再冷血,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弄玉死死扣着我,恼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我皱眉道:"与你无关。"弄玉滞了一下,猛然用力箍住我的腰,将我贴在他的身上。我不满地往后退,他又用力扣住我的脖子,迫使我抬头对上他有些阴森的目光:"与我无关?温采,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再说一遍与我无关看看?"
  
  我的嘴唇微微发颤,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与你无……唔唔……"弄玉用力摁住我的脖子,垂下头,双唇倏然堵住了我的嘴。我挣扎不了,惟有拼命摆动肩膀。
  
  最后他放开我。我再也忍不住委屈,一边使劲擦拭嘴唇,一边扯着嗓子吼道:"你……不要用你那张脏嘴亲我!我不是你的工具甚至玩具!你没资格管我!滚开!!"
  
  弄玉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大概不会想到小小的温采也敢对他大吼大叫吧。可是他的瞠愕瞬间就消失了,骄傲似乎也在慢慢消退:"我找了你好久,都没你的消息。我……我只是想你了。"
  
  我只是想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真不知该说那是有种什么感受。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该多好。我不再反抗了,任由弄玉静静地抱着。
  
  "玉,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没有。"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弄玉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将我抱上马,继续用披风裹着我,快马加鞭赶回家。
  
  回去以后,弄玉与我欢好了数回,过度疲惫,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弄玉不在房内。拨开窗牖,梅花花瓣在空中盘旋回转,碧池的水平静得似一块无暇美玉。弄玉脱去了白狐披风,在池水上赤手飞舞。
  
  我从小就很羡慕他的轻功,见他轻踏过一池被风吹落于水面的花瓣,像荡在水天一色里的嫡尘仙子。飘洒的细雪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我琢磨不出哪里是他,哪里是梅……哪儿又是天边。
  
  淡到我总以为在下一刻,他就会随风逝去,化作漫天的雪花梅雨……
  
  然后他的手在空中迅速一挥,快到我以为他只是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动作快到我都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震落了满园赤梅,却不在水面上流下一丝涟漪。
  
  他站在园中,站在纷纷落下的梅花和雪霰中,脸上荡漾着自信邪佞的微笑。
  
  玉,恭喜你……终于练成了《芙蓉心经》。
  
  我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隐约听到窗外传来毕毕剥剥的鞭炮声,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个零陵城。
  
  我披上褂子,下了床,朝马厩走去。
  
  曾听弄玉说过,他给那匹白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他却从来不愿告诉我。那马儿似乎也像通了人性一般,在我握着马鞭朝它挥策过去的刹那,便洋洋洒洒地飞奔出去,溅起了一地残雪。
  
  其实我很想告诉弄玉,这个世界上是有永恒的。
  
  比如说,他给我说过的许多故事和过往,以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烈火燃烧的夜晚。
  
  比如说,我们在一起近十载的回忆。
  
  比如说,我对他无止尽的感情。
  
  它们都如此鲜活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的生命中。永不散去。
  
  我紧紧地抓住马靽,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脚用力地蹬着马镫,身下却依旧剧烈颠簸。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我的身子几乎要被马给甩出去,可我还是不断抽打着它,让它跑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就像是一场逃亡一样容不得半点拖沓。
  
  寒冷的雪风卷席着我的身体,全身几乎都像是被无数钉子插着,血流不出来,却挠搅得皮肤生疼。我冲出了零陵城,将那些繁华的凤楼龙阙朱阁碧瓦都甩在了身后。
  
  刚奔出城郭数里,身下的马儿突然啼叫一声,便整个儿朝后仰去——我连惊呼都还未来得及就被甩了下来,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在我的体温下融化,一点点将寒冷种进我的四肢。我勉强支起身子,却看见了前方女子。浅紫色轻纱,貂皮围领,微抹淡妆,阗黑亮丽的秀发用灵鲛珍珠挽着,倾城容颜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潇湘一带的江水因她有了桃李的颜色和杜若的芳香。
  
  她一步一步走近我,我仰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你为何要离开?"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你不会是以为弄玉对你动真情了吧?那天弄玉和我说的话,还有,咳咳,你也看到了。"
  
  又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我讥笑道:"温采如今已经选择离开,请桓夫人莫要再落井下石。"想起了重火境的那个蓝衣小丫头说的话,身体竟不寒而栗。燕舞轻藐地看着我,笑容颇为刺眼:"被他当成女子养,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女的了?你还记得自己是男的吗?"
  
  我垂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们是不正常的。"燕舞恼怒道:"你别说是'你们',不正常的,只有你。弄玉从来不喜欢男人,尤其是你这种,天天梨花带雨故作娇羞的小宦狗!"
  
  我的脸霎时失去了温度。我将双手插在雪地里,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你是想我死,对吗?可我不想。死了,我就没法替我父母报仇。死了,这世界上就没人会真心对待他。死了,就不能在老了以后回味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
  
  话音刚落,手上一阵剧痛,手背上多了一只刺绣着鸢尾的粉色绣花鞋。燕舞已不顾自己的形象,尖叫道:"你少在那里恶心了!我告诉你,我喜欢他超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跟我抢他!我要看着他成功,看着他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陪着他度过一生,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我,不是你!温采!"
  
  燕舞是练武的人,脚力自然远甚于寻常女子,这下我的手骨差不多也该断了。我痛到流出了冷汗,可依旧不服输地抬起头微笑:"嗯,我知道你喜欢弄玉,喜欢成功的弄玉,喜欢当上武林盟主的弄玉,喜欢能够赐予你荣华富贵的弄玉。"
  
  燕舞的眼中露出凶光。她的手慢慢抚上了发鬓,触碰到了精致的翠玉金钗。果然是弄玉教出来的武功。可是她还未抽出金钗,手就震了一下,鲜血顺着手背流了下来。
  
  燕舞捂住自己的手,惊惶地朝着四周大叫:"谁?!竟然敢冒充梅影公子?"
  
  苍茫大雪中,一个轻盈的身影如蝶舞落,淡青轻纨如同飘忽的蝶翼,缓缓垂下。雪沾在他的衣衫上,顺势滑落。若不是他生着一张丑陋的脸,我还真会以为他是一个误落人间的仙子。这种时刻救我性命的人,竟是老张。
  
  "姑娘,在下可从来没冒充过弄玉,只是你思念成狂,一见着暗器就会想到他罢了。"扫了一眼瞠目结舌的燕舞,老张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看你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如果是弄玉本人,那颗石头击中的就不是姑娘的手,而是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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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辱身败名
  燕舞握紧了双拳,勃然大怒:"弄玉不可能杀我!"老张神态自若道:"未必。"燕舞愤怒,但很快就冷漠却不失礼数地说:"江湖上人人知晓,我与弄玉同患难,共生死,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波折,我们的关系,怕是足下如何都挑拨不来的。"
  
  老张安然一笑:"早就听闻梅影公子有两位美艳娇妻,莺歌温柔贤淑,持家有道;燕舞面若桃李,高贵出尘。那阁下一定就是燕舞姑娘了。"燕舞颇为骄傲地说:"小女子很想莺歌,可她已经被这个叫温采的人给杀了。"
  
  老张道:"那真是失敬。燕舞姑娘既然已经贵为正室,又何必和一个小小的娈童计较呢?"我猛地抬头看着老张,突然觉得心寒。燕舞道:"小女子只想替莺歌报仇。"
  
  老张转头瞥了我一眼,道:"不过姑娘的心情在下倒也可以理解。若张某是一个女子,自己的丈夫一天和一个娈童缠绵悱恻,完全无视自己,张某也会想把这个男宠给杀了。"燕舞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再怎么也比你这丑八怪好!"说罢抽出金钗,朝老张扔过去。
  
  老张急速侧身,金钗栽到了他身后的枯树上,深深插入树干,树干无声折为两截。老张漠然道:"燕舞姑娘美貌无双,天姿聪颖,可是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姑娘若再咄咄逼人,休怪在下出手。"燕舞冷笑道:"你对这贱人倒是挺好啊,也想和他亲热一下,是么。"
  
  老张说话已显带着怒气:"姑娘,请动手吧。"
  
  燕舞赤手空拳朝老张搏去。老张轻轻一跃,也未将腰间的佩剑取出。此时还卖弄君子风度,他不知道燕舞杀人手腕比弄玉还毒辣,空手攻击的时候比持剑时都要强上几成,见她不用武器就掉以轻心的人通常都会死得很惨。
  
  老张的武功似乎是出自名师之手,却不像一般的名门子弟那样墨守成规,也不像弄玉那样驰骋疾速,狂狷邪艳,自身飘逸空灵,颇有风流贵公子的气派。数招下来,他都只守不攻,动作却十分镇定。我正松一口气,却见他突然抓住了燕舞的手腕。
  
  燕舞的手中拿着一张白色小纸片。老张立即点了燕舞的穴道,微恼道:"你撒了什么药?"燕舞不以为然道:"焚花散。"老张颤声道:"梅影公子虽杀人无数,却从来都不使这等卑鄙的手段,他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燕舞冷笑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无须旁人插手。"
  
  老张哑然。燕舞又道:"你不是喜欢那贱人吗,那好,你看看他会不会为你——"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张点了哑穴。再说不出话,只有翻白眼。老张转身扶我起来,道:"你先去西边的小镇等我,我回零陵取解药,待会过来找你。"
  
  我点点头,骑上马,朝西边驰去。
  
  半个时辰过后,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落,加快速度往前冲,后脑勺却被人击中,霎时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
  ……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个巨石上,往四周看去,发现自己蹑足于一个石窟里,周围有许多黑衣守卫,每个人的皮肤都呈现出病态的浅灰色。
  
  我坐起来,立刻看到身边两个老头。一人矮胖,鹤发童颜,一人高瘦,白须三尺。见我醒来了,高瘦老者靠过来:"公子,你可醒了。"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那老者微笑道:"你不必害怕,你现在正在武当的地窖中,我是武当的掌门须眉。"指了指身边较矮的老头:"这位是金门岛岛主卫鸿连,我们在路上看到有土匪将你击晕,就把你救了下来。请问公子,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温恒誉的人?"
  
  温恒誉。自从那场大火过后,这个名字渐渐被人遗忘,埋葬了十载之久。突然提起,竟有些不大习惯:"温恒誉是晚辈的先父。"
  
  那两个老头眼中的疑虑立刻变成了惊喜。须眉笑得满脸皱纹开了花,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温采……你是温采?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须眉笑道:"温采,你爹与我们曾是挚友。或许你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当年那个小胖娃娃现在就已经变成这么一个英英玉立的俊小伙子了。"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十分沮丧。他们又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直须慧剑断邪思,百灵闻琴苦悲泣。前者指的是孤剑大侠温恒誉,后者指的是银湘琴师上官雅玉。温恒誉一剑斩杀江湖蟊贼,雅玉一笑倾倒天下男子。他们是名满天下的金童玉女,亦是我的父母。
  
  有人说,我的容貌像母亲,动作神态像父亲。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赞美我生得好看,还打诨说我长大会迷死一片姑娘,叫我娘不要轻易让我出门,免得惹来一身桃花。如今我的容貌已经定型,可是我依然未觉得自己好看。
  
  只要一看到弄玉,我就会想起我那已离世已久的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那二位前辈可知道我父母的死因?"我坐起来,浑身无力。卫鸿连和须眉对视了一眼,大致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十年前,重火宫少宫主重莲修成失传已久的武籍圣典《莲神九式》,一年内名满江湖,独步武林。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颠覆历史。于是有闲人放话说,"莲翼"的另一本秘籍《芙蓉心经》在六王爷桓宇之手中。我爹信以为真,为了夺取秘籍,杀掉了桓宇之及其爱妻林芸。其子桓雅文纵火烧了温府,以报杀父之仇。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何都不敢相信,我爹那样清心寡欲的人,竟会为了邪功滥杀无辜。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可是,为何江湖上都传言杀掉桓王爷的人是弄玉?很想把这些事整理清楚,却越想头越痛,最后干脆捂着脑袋,蜷成一团。
  
  "温采,温采?"须眉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今你爹已经去世了,《芙蓉心经》亦下落不明,你可知道它在哪里吗?"我飞速抬起头,狐疑道:"为何要问这个?"须眉笑道:"我们想把它毁了,那是不详之物。若在你那儿,请交出来。"
  
  说到底还是为了《芙蓉心经》。我冷冷道:"二位不用担心,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卫鸿连怒道:"温采,你爹爹是被那邪功害死的,现在你还小,我们不能让你落得和那些邪门歪道一样的下场。"我漠然道:"前辈请放心,温采不会修炼的。"
  
  须眉拉了拉卫鸿连的袖子,慈祥地笑道:"采儿,你要相信须眉伯伯和卫伯伯都是在为你好,那邪功会带来血光之灾。它若重出江湖,武林将伏尸百万,血流漂橹。这样的东西,是万万不可留在世上的。"
  
  我嗤笑道:"血光之灾?分明是人们的贪念引起的杀戮罢了。"他皱眉道:"也可以这么说。《莲神九式》在重莲手上,暂无人争夺,但是《芙蓉心经》就不一样了,你守不住它,还是把它交出来罢。"
  
  我跳下巨石,拱手道:"谢谢前辈提醒,我一定会处理它的。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现在我该走了,告辞。" 我正准备朝一条小路走去,须眉冰冷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了过来:"看样子,温公子是不准备将交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道:"二位前辈,你们只要动脑筋想想就会明白了,晚辈才问过你们自己父母的死因,怎么会知道《芙蓉心经》在哪里?"须眉怒道:"休得愚弄老夫,你今天若是不将《莲翼》交出来,就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我冷笑道:"须眉前辈,您不是我父亲的挚友么?"须眉啜了唾沫:"老夫怎么会知道,温恒誉竟会生出这样一个混帐东西?今天我就替他教训你这个小畜生——来人啊,给我把他拖到刑房去!"
  
  我刚想逃跑,才发现自己浑身失力,不知他们给我下了什么药。须眉话音刚落,那几个像雕像一般立着的守卫全都围了过来,架住我的胳膊,就朝那无尽的黑暗甬道中拖去。
  
  原来方才我睡的那个石窟是一个刑房的外围。底部是一个比外面要宽阔数倍的石厅,正中央放着一个方形石床,手铐和脚链。几支火把在厅堂边缘燃烧,辉映着满堂的刑具,更显得诡异阴森。
  
  我提起了好几次内力,却总是在内息冲到手肘处的时候就倒流了回去。须眉在身后嘲讽道:"老夫早就用银针把你穴位给封了,你现在动一次,银针就会多往里游走一些,一旦深入骨髓,便只可刮骨取针,就是取了,你都是废人一个。"
  
  几个黑衣弟子走到我的面前,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副刑具。其中一人拿出一根木头,将指夹架在上面,用力一拉指夹,那木头立刻就断成了两块。须眉阴森森地看着我:"温采,你看清了,你若是不说,你的手就跟着木头一样。"我的背心又是一阵毛骨悚然,一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须眉又拿出了木制假人,指了指那个假人的腿:"这是你的腿。"身旁的弟子拿出一个类似凿土似的钻子,在上面狠狠一刺,那假人的腿立刻就裂了一个巨大的缝。我本能地往后退,却被人拽住手腕,摔在了石床上。我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须眉冷冷道:"笞刑。"
  
  我不安地绷紧身子,下一刻的剧痛却依然从背心一直传到了尾椎。我痛得大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嘴。须眉道:"你交不交出来?"我吼道:"我说了,《芙蓉心经》不在我身上!"他又大吼道:"给我打!"
  
  背上如燃烧木炭一般的劈啪声陆续响起,荆条的鞭痕就像嵌入了我的体内。我咬住牙,只觉得背脊几乎四分五裂,疼痛难当。
  
  急促的踱步声噔噔作响,须眉又道:"你想清楚了吗?刚才那点痛苦不过皮毛而已,识相的就赶快回答!"我把头别过去,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冰冷的石壁:"我不知道。"
  
  下一刻,我的双手被人抓起来,拳头被人用力掰开。一个冰凉尖锐的,像是钉子一样的东西靠在了我的食指尖上,轻轻碰了碰。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接下来的剥肤之痛是我这一生都没经历过的。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了我的心脏。
  
  我立刻就晕过去了。
  
  我看到了弄玉。他穿着浅绿衣裳,从遥远的火光中走出来。一边走,腰间的轻纱就随风轻飘,仿佛毵毵的飞舞的柳絮。弄玉温柔的笑靥在我的面前闪烁,一双极美的凤眼弯得好看极了。他用细长的手指覆住了我的唇,柔情如蜜。
  
  可是他却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周围的景色在变换,弄玉完美的脸竟变成了一张丑陋至极的脸。原来只是梦。想起了弄玉说的话,还有他自信的笑容,倾倒众生的容姿。早知道我不走了,弄玉不会打我,即便我不能得到他的心,至少我还能得到他的身体。是我太过贪心。
  
  我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散开了,流淌着的盐水洒落在了我的身上,顺着我的手臂,流到了我的手指。钻心的疼又开始侵蚀着我。我看看自己的食指,早已血肉模糊。指尖露出了一个钉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指甲盖完全与肉分离。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自己不看还好,一看就会觉得恶心想吐。疼痛却又让我无法分心,只有紧紧咬住牙关,等待疼痛过去。再看着眼前的须眉,我抬起头,一口唾沫朝他脸上吐去。
  
  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须眉擦擦自己的脸,扯着嗓子大吼道:"再给我钉!!"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难耐的疼痛!!但挣扎无用,他们拉过我的手指,又一次将那粗重的铁钉扎入了我的指中——
  
  我晕了不下十次,都被冰冷的盐水浇醒。须眉在我身上施加了无数种刑罚:磔刑,杖刑,针扎,夹指,焊刑……到最后我的肉体已经失去知觉了。
  
  须眉当真是无计可施了,最后决定用剕刑来折腾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痛苦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可是丢掉一条腿……我根本无法承受!
  
  黑衣弟子举起大刀,准备砍去我的左腿。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掌门,众武林豪杰都已经抵达大殿,正等着你过去呢!"
  
  "慢着。"须眉蹙眉看着我,又对那黑衣弟子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弟子立刻放下刀,解开了我身上的铁索。几个小童就迎上来,搀扶着我往外走。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已经无力再去庆幸自己获救。以后大抵不能再练武了……不,能正常走路就够了。
  
  绕过了几座假山,一个小楼阁,就来到了武当正厅。厅堂极是宽敞,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人人神采飞扬,浩然正气,想来都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或是掌门人。须眉站在厅堂中央,一脸笑傲风月:"欢迎各位的到来,现在武当可以说是济济一堂,老夫万般喜悦,难以言喻。"
  
  我鄙夷轻笑。别人没看到,却被须眉看到了。他立刻回避了我的视线,道:"现今武林有两大祸害,人人得而诛之。一是重火宫宫主重莲,此人冷血无情,杀人无数,重火宫更是一大邪教,此人不杀不行。"言犹未毕,许多人都大表赞同,高声呼喊。
  
  须眉继续道:"二是'梅影公子'桓弄玉,虽然此人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王爷,他却杀了父母,带着自己的两个妻子以杀人为乐,过着糜烂奢侈的生活。隐居多年,最近复出江湖,又引起了不少腥风血雨,实是罪不可赦!"
  
  一个大汉站起身来,大声道:"桓弄玉并没有隐居,他早已经杀了自己的两个妻子,开始喜好男色,还带了一个名叫温采的少年行走江湖,和以前一样荒淫无度,草菅人命。据说这二人的关系与寻常夫妇无甚区别,白日如胶似漆亲昵缠绵,晚上通宵达旦巫山云雨。"
  
  话音刚落,众人唏嘘。
  
  "早就知道桓弄玉不正常,我看他两个妻子或许都是男人呢!"
  
  "真是肮脏!该杀!"
  
  须眉叹气道:"各位安静一下——这位叫做温采的少年就是大侠温恒誉的儿子,现在正在这个大厅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嗓子也哑了,不知是被谁弄的。"我惊愕地看着他,难道……难道他想……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我狼狈地迎着众人的眼光,不自然地将头低了下去。脑袋就像被人搬了石头狠狠砸下,只觉得无比羞辱。
  
  "就是他?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哦,看样子是桓弄玉干的好事。玩腻了,就被抛弃了!"
  
  "跟个女人一样弱不禁风,果然是娈童。"
  
  "温恒誉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哎,不如不要。"
  
  "你们能不能不要说了。两个男人,我的天,我的天!"
  
  我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血肉模糊的四肢,头埋得越来越低,身体不断瑟缩。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能小到不让任何人看到。
  
  对不起,爹。对不起,娘。
  
  对不起,弄玉。
  
  身后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立刻脱离了两个童子的搀扶,扑到在了地上。鲜红色的毛毯,粉色荷花刺绣,以金线镶边,渐渐开始模糊。
  
  我不能哭。
  
  我想站起来,可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自己变得更强,我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可是我是个废物。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紧紧抓住地毯,浑身发抖。手上的伤口裂开,鲜血落在地毯上,洇出一块猩红色的水迹,就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弄玉,弄玉。如果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会不会觉得难受?
  
  弄玉,你知道我现在很想见到你吗。
  
  弄玉,我想你。
  
  弄玉,弄玉,弄玉……
  
  我不能哭。
  
  一双雪白的精工绒靴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色的轻纱下摆在我面前忽悠飘絮,淡雅如同一场华丽雍容的梦。我把手往后移了一点,生怕碰脏了眼前这双精美的白靴。
  
  身后,须眉谄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桓公子,你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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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君子之交
  面前一双削长的手,我本能地向后移。须眉紧张道:"桓公子,莫碰,他不干净。"那双手轻柔却固执地扶住我的手臂。我垂着头,长发流乱,将脸盖住,从发缝中依稀可见面前人的脸,清秀脱俗,明眸温柔,竟又是他。桓雅文。
  
  他毁掉我的家,无论过错是否该归结于我的父母,我都无法原宥。只是此时无能为力,身体千疮百孔,满脸鞭痕累累,且有功力尽失的可能。这种时刻谈复仇,未免可笑。
  
  桓雅文一松手,我的身子便像抽了骨头般,直往下坠。他连忙扶住我:"这位公子,你为何会伤成这样。"眼前星目如画,柔肠百结,凄入肝脾,神似弄玉,却装载弄玉未有过的温柔。但是,弄玉目空一切,桓雅文高高在上,他们毕竟是兄弟。
  
  一个童子搬来椅子,扶我坐下。须眉走近道:"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待任何人都如此大仁大义,'圣人'一词用在桓公子身上,不足为过。"这次,无人鼓掌。
  
  桓雅文含笑道:"道长救困扶危,善气迎人,在下更是深感佩服。"简单一句话,我便认定此人与弄玉相差甚远。弄玉再作恶事,亦不会惺惺作态。
  
  须眉奉承一阵方停下,桓雅文道:"原未欲打搅各位商讨大事,只是在下于山脚处见武当弟子牵一白马,乃是名马皎雪腾霜交配而出,世上仅此一匹,为家兄坐骑,名曰倾采。马匹不足挂齿,只想向道长打听家兄下落。" 我摇摇头,拼命暗示自己不可多想。
  
  周遭之人开始唏嘘议论。须眉愣了片刻道:"实不相瞒,诸位英雄豪杰会聚于此,正是商榷歼灭江湖两大魔头一事。"桓雅文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还望道长能告知在下。"
  
  须眉略微惊讶:"桓公子对此无看法么?"桓雅文微微一笑:"在下不会插手此事,不过想与他叙旧。"须眉犹疑看桓雅文一眼,又看众人,指着我叹气道:"这位公子昏倒在那马背上,被老夫救回。"口口声声说有人将我击晕,现在又变了个调。
  
  我愤懑地掐住手心,压低头不看他们,生怕自己激动起来口不择言。桓雅文眼望向我,一双眼澄澈如流,神色略显错愕:"道长,可否让在下将这公子带走?"须眉嘴角一撇,不冷不热道:"桓公子可知此人是什么来头?姓温名采,名满江湖的美少年。"
  
  此话未完,江湖上的传言应是:姓温名采,名满江湖的美少年,以色侍主,梅影公子的禁脔。两人成日沉迷于淫言狎语,烟花风月,奸回不轨,祸倍于下民。
  
  我微抬下颚,冷眼静看须眉。桓雅文笑道:"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加倍照顾他,以免日后家兄问罪。"须眉恍然道:"桓公子这是李代桃僵么"桓雅文迟疑道:"这位公子可是道长的人质?"须眉道:"自然不是。"
  
  桓雅文转过身,拱手欠身,微微一笑:"在下邀请温公子去寒舍住上几日,不知公子可否赏脸?"我抬头恍惚地看着他,哑口无言。
  
  桓雅文也不急,站直身子,姿貌端华。秋水如烟波,长眉似远山。数缕青丝落于胸前,云发丰艳,衬着衣衫,黑白分明。孑然儒雅,一身风流。无弄玉的惊艳妩媚,狂放张扬,却比弄玉多了十分的娴静温柔,浩然正气。
  
  不由感慨此人当真天人眉目,却又心有不甘。想必要拒绝这样美好的人,想必很难。若未有私人恩怨,我定会为他折服。只是,日后他定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我吃力地点点头,他立刻于众目睽睽之下,解开我的穴道,朝门外挥手,几个随从进来,搀扶我出去。
  
  桓雅文方出殿门,我被抬进轿暖轿,里面便喧哗声四起,却无人阻拦。身上伤已结痂,疼痛却蔓延开,一丝一存腐蚀血肉。帘上流苏起舞,帷幔轻勾,桓雅文走过来,在我左颈天鼎巨骨两穴上一拍,我的手脚关节倏然飞出几根银针。桓雅文并未多言,转身跨上马匹。
  
  起轿后,轿身摇晃,吱嘎作响,震得身上伤口撕痛,身体几乎散架。不时有人送上桂圆西米粥,替我擦拭面颊,外面天黑日明,人却浑浑噩噩,任由它去了。
  
  不知过了几日,一次熟睡中轿子停下,我半眯着眼往帘外看去。随从于马匹上搬卸重物。隔着轻纱,忽见一个人影骑在翩翩白马上。二月青草深,白色轻衣正衬得他面如满月,眼如明星。一柄折扇挑起轿帘,探来一张清秀的脸,剑眉轻扬,唇角抿成一个半月。
  
  我竟将眼前人看作弄玉,失神抓住他的手。他微微一怔,欲将手抽出却停住,抬眼看着我,柔声道:"温公子,你可觉得身子好了些?"嗓音轻飘淡定,熟稔,却记不清了。眼神若一汪春水,却与弄玉相差甚远。我倏然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头。
  
  桓雅文微笑道:"现在我们已至京师,在下联系了最好的大夫,定会替你把身子治好。"他与弄玉的关系早已决裂,何必对我如此殷勤。不过无论他是真心诚意,或是居心叵测,想杀我都轻而易举,我不必反抗。一切且顺其自然。
  
  已入黄昏。下轿后,正对一座住宅,装修雅致,竹秀花香。门上挂一牌匾,上用金粉雕刻三个隶体大字:碧华宅。大门两侧燃起纸灯笼,数名丫鬟在门前守望。桓雅文方一靠近,丫鬟整齐道:"恭候公子回府。"
  
  步入行廊,道旁红柱上,菊花鸢尾纹交错,堂皇又不失文雅;赤色屋脊上,蟠龙攀爬旋绕,栩栩如生。行廊左右,潢池大小不一,红黑鲤鱼徐徐游动,勾起水面粼粼波纹。鲤簰篓笼置于池边,整齐堆叠。
  
  桓雅文在前带路,身边丫鬟点着柳黄纸灯笼,灯心在风中微晃,模糊蒙胧,若隐若现。晕黄四处散荡,落于桓雅文的雪白衣摆,将衣裳染成同样颜色。桓雅文脚步沉稳,靴底与地面摩擦,簌簌作响。顿时想起那个走路不声不响的人,攥紧衣角,加快脚步。
  
  桓雅文将我带到一间客房便离开。客房面积不大,却舒适幽静。我蹒跚走到衣柜旁,弯身去照镜子,却大惊失色:双眼凹陷,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头发虽已梳理整齐,脸上却有几道口子,极长极深,估计会留疤。
  
  我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人亦是如此。只是那双手不再秀美可爱,不再修长白皙。粗糙可怖,无法入眼。以前弄玉就对我不屑一顾,更别提变成这般模样。恐怕再难留住他。我环顾四周片刻,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门。
  
  顺着小池走了几步,便看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桓雅文。另一个则是以前在零陵见过的丫鬟,九灵。九灵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口气却在抱怨:"公子,我听说您救了那个娘娘腔。"桓雅文道:"九灵,你动辄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好,我不记得有这么教过你。"
  
  九灵急躁道:"您不知道,那温采和大公子……反正,您可别忘了霓裳公主。"桓雅文道:"何出此言?"九灵道:"我听人家说,兄弟之间感情最深,两人的嗜好也是最像的。既然公子与大公子是兄弟,那……"到此处便心照不宣,在地上乱踢小石子,咕噜滚入池中,波光荡漾,涟漪四起。
  
  桓雅文打开折扇,轻轻摇晃:"不过是个性别问题,何必计较太多。不过,我喜欢的是女子,你这么说,是发高烧不出汗。"九灵喜道:"九灵就知道公子喜欢公主,您以前还不承认呢!公主那么漂亮,比那个温采好多了。"
  
  桓雅文喟叹道:"温公子何尝不是倾国之色。"九灵发嗲道:"他生得好看又如何?人家就是不喜欢他,公子要是和温采在一起,人家第一个不理你!"
  
  桓雅文尚未回答,我已走出去,淡漠扫过他们微愕的脸,冷言冷语道:"九灵姑娘,弄玉是男子无错,但不代表温采看到街边的男乞丐都会动心,没人会与你,不,与那公主抢丈夫,你且放心。" 九灵俏丽的小脸扭成了一团:"你……!"
  
  桓雅文温言道:"温公子,你别与她计较,她年纪小。"我不搭理九灵,回头冷冷地看着桓雅文:"桓大圣人,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或许你救的就是一条毒蛇。"
  
  桓雅文抬头,双鬓碎发微微飘扬,清雅俊逸:"初次见面时,在下便认为温公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冷笑道:"你眼拙罢。"桓雅文收起折扇,于手心轻轻一敲,自信笑道:"在下看人一向很准。"我鄙夷道:"少吃咸鱼少口干。"
  
  我径直沿路走去,桓雅文在身后说道:"天凉,温公子要注意身子。"我当没听见。
  
  往后几日,我都坐在床上修养,不时有几个大夫替我把脉,然后摇头离开。是否能痊愈我已不在意,只伺机放火,烧了这碧华宅。
  
  某日早上,我正在床上调理内息,九灵替我端来汤药,走过来道:"温采,你别老窝在床上,偶尔也出去走走。"我不睁眼,仅唇动了一下:"有劳九灵姑娘费心。"九灵恼怒道:"我认真说的,谁和你开玩笑?"我面不改色:"同认真。"
  
  九灵把药碗往桌上一砸,冲出门去,在外面抱怨道:"真受不了那个娇少爷!也不知道公子留他在这里做甚么!"随即声音渐小,开始支吾。我打开窗户,端起汤药准备往外泼。
  
  这时,桓雅文进来,轻素云衣,神采奕奕,眉眼美丽,见了我的动作,亦不惊诧。我倒的动作悬在半空,屋内阒然无声。桓雅文道:"那参汤里加了何首乌,雪莲子及千年灵芝,乃治伤圣药。"我把参汤放回桌上,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去:"以前送的我也倒了。"桓雅文无喜无怒道:"我知道。否则你的身子不会好得这么慢。"我沉默一阵,又坐回床头。
  
  桓雅文端起参汤,坐于床沿,用汤匙舀一小勺药,轻声道:"药味是苦,忍忍便过去了。"把汤匙靠到我的唇边,作势要喂我。我嫌恶打开他的手,汤匙中的药溅了出来。他左手一伸,药落在碗中。我心里不由赞叹好快的身法,却抱着腿别过脸,不语一言。
  
  桓雅文并未生气,站起身将药放回桌上:"可能有些烫,你要身子不舒服就喝了它,我出去了。"汤药热腾,氤氲叆叇。霎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但转念一想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咬牙不去多想,目光却停在窗旁的字画上。
  
  那是一幅早春桃花题字图。颜色清淡,反璞归真。画上花影缤纷,连枝分叶,几片花瓣落下,飘忽于空中,活形活现,见之则欲伸手接住。画面颇为陈旧,有些掉色,画的四周却表上银边刺绣,仿佛是不久前加上的。
  
  以前父亲告诉过我,题字看人。若题字于左上角,表示此人好虚荣。若题字于左下角,则表示此人疑心病重,却极重感情。此画上的题词于左下角,定属于后者。端详字体,跋扈飞扬,气吞虹蜺,与风格内敛柔和的画截然不同,词风也与画风相悖,曰: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我自失去家人后便未再读书,见这首词,也就只识得字。却不知为何,只看着这几行字便倍感凄恻,快复原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反复读了数次,发现自己已可以将之背诵。
  
  后来发现,题词下一段空白后,又写了一行小字:初春桃李争艳图,雅文作。那字与画风相似,若柔风甘雨,朝露溪流。这一行下又有几字,虽小,却遒劲飞扬:弄玉题字。
  
  弄玉。简单的两个字,却令我闷到抓紧衣襟。一时也忘记思考别的东西,例如在嵩山燕舞给我的小字条,与这里写的字判然不同。食指覆上那几个小字,又重读了一遍上面的词,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痛到直不起身,背弓了下去。
<
第十六章 故人来访
  在碧华宅待了数日,我一直未喝下人送的药。桓雅文来过几次,我皆冷眼相待,斥逐之。明知身子日渐残败,却依固执。这一日桓雅文又来看我,我正瞅着那张字画。
  
  我无一丝反应,桓雅文倒先说:"你喜欢便拿去罢。"我回头乜斜他一眼。他指那幅画,对我微笑。我冷冷道:"画和字都不好看,我要来做甚么。"
  
  桓雅文在桌上放下盘子和勺子,拿出一个石榴,开始剥皮:"知你不想吃药,也不勉强你。在下几个朋友从暹罗带了水果,你应该会喜欢。"石榴子晶莹透亮,莹红圆润,一颗颗珍珠似的,倒入盘中。桓雅文指尖修长,竟比那石榴子还美丽。
  
  我吞了口唾液,几日未进食,此时食欲大增,却不敢动。桓雅文道:"你手伤未好,要不,我代你……"舀来石榴欲喂我。我连连摆手道:"我自己来。"抢过他手中的勺,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
  
  最后一次吃别人剥的东西,大概是五六岁,是娘剥的葡萄。娘还嫌累,剥了几个,就叫我自己动手。见桓雅文正剥得起劲,手法熟练。当真天性使然,母爱作祟。
  
  桓雅文忽然抬头看着我:"怎么,不好吃么。"我手上一僵,放下勺子道:"我有点困,想睡觉。"桓雅文柔声道:"春寒难防。你以后下床,不要只穿一件衣服。"我漠然道:"我知道。"一骨碌爬上床,钻到被子里,背对着他。
  
  躺了一会,我翻回身,发现桓雅文还在剥石榴。不过多时,盘中便堆起一座小山。他在盘上罩一大碗,拭手起身,看向我。我连忙别过脑袋,若无其事地看着床幔发呆。
  
  桓雅文走过来,掖了掖被子,用被子把我的脚裹严实:"你若饿了,就起来吃。"往门外走去。我不禁问道:"为什么……"桓雅文原在开门,回首一笑:"你是哥哥的情人,我自然会照顾你。"
  
  桓雅文的笑很美。风华浊世,清雅绝尘。我有些尴尬。这样高贵的君子,如何会因想与我成为朋友而对我好?若无他完美的兄长,我这样犯倔,恐怕早被他赶出家门。还是莫想太多,对他好一些,杀了他我也不会愧疚。
  
  夜晚。我正欲入寝,却听到门外传来碰撞声。我出去查看,便被捂住嘴。我努力挣扎,想起武功几近全废,无法躲避。他把我拖到一个角落,低声道:"小声点。"声音是桓雅文的。我定神看清楚那人。竟是老张。
  
  桓雅文的声音十分熟悉,原是与老张相似。夜幕笼罩,老张身段颀长,容貌模糊,只留下一双眼眸,明如繁星,竟有些媚气俊美。
  
  我压低声惊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老张道:"离开峨眉,我一直跟着你。"我禁不住抱怨道:"你知道?为何现在才来看我?"说完又觉得不妥,他与我并不熟稔。老张道:"我还知道你不肯吃药,甚至连饭都不大吃。"
  
  我心中酸涩,泄气道:"不过没有胃口。"老张道:"我知你对弄玉的感情极深,可自暴自弃他也看不到,又有何用?"漆夜无月,垂首一片黑暗。我失神道:"即便他知道,也不会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撒娇,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干脆闭嘴。
  
  老张轻声道:"纵使在江湖混得如鱼得水,那些老江湖也会有思乡之时,更别说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我能理解你,切勿难过。"我沉声道:"我早就没有家了。"老张道:"人在江湖,若逢知己,则需相濡以沫。张某虽只会点三角功夫,却愿为友鞠躬尽瘁。"
  
  我顿觉万分欣慰,抱住他颤声道:"能认识张大哥,真是温采最大的福气。"老张身体微微一颤,急道:"我,我得走了,张某也觉得和温公子待在一块,很开心。"说罢挣脱我,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我终于知道,我并非一无所有。我有了义弟和兄长。忽然想起印月,真是太久未见。很想见他,给他报个平安。想来想去,总是会想到弄玉身上,又是百感交集。
  
  次日清晨,九灵把药端到我面前,不满道:"我知道你不想喝。无法,主子的命令,当奴婢的不得不听。"她自顾自韶刀,未注意到我正往嘴里灌药。
  
  当她再看我时,药碗已空。她结巴道:"你,你怎么喝了?"我挑眉:"你送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喝么。"她摇头道:"今天这么听话?"我微笑道:"我看你们主仆两人,好像你还比较彪悍呢。居然会说出'主子说的话,奴婢不得不听'这样的话?"
  
  九灵双颊浮上一层红晕:"臭温采,你竟然说一个姑娘彪悍!"我恍然大悟貌:"原来你是姑娘。"九灵跺脚以表其怨怼之情:"我不理你了!"我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理我么。"
  
  九灵翻白眼道:"你是笨蛋,我不和笨蛋说话。"抢过我手中的空碗朝门外跑。我叫住他。她凶巴巴地说:"什么啦。"我微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横蛮丫头。没想到你是个热血心肠的好女孩。"九灵故作不耐烦状:"才发现我好,你有眼无珠。"
  
  我推开窗户,几片桃花瓣飘进来,纷纷扬扬,因着春风,落了满地。阳光柔和,如同一层帷幔,淡金单薄,铺陈屋内。此时才发现,眼前的景色,与那初春桃李争艳图一模一样。我站在这里,大抵能感受到当年两人作画时的心情。
  
  清晨,碧华宅前院。红木桌旁,桓雅文端正而坐,饮茶赏景。陶瓷杯盖斜插于座,氤氲环绕,名茶龙井,清香四溢。见我来了,桓雅文从容笑道:"听九灵说你喝药,在下都不大敢相信,看样子温公子心情大好。"我漠然道:"我要出去了。"
  
  桓雅文道:"长安的路你不熟,叫九灵同你一起可好?"我点点头。桓雅文想了想,又道:"晚上还回来吃饭么。"我扁扁嘴:"看情况。"桓雅文叫管家唤九灵。
  
  九灵来了,立刻惊道:"你要出去,真的假的?"桓雅文道:"你带温公子在城里转转。记得给他买点吃的,他的病还没痊愈,选清淡的食物就好。"我不耐烦道:"狗撵耗子。"九灵咬牙切齿道:"温采,哪有你这么和人说话的?"
  
  桓雅文好整以暇道:"九灵性子比较大条。"九灵调侃道:"公子这么担心,自己陪他去好了。反正九灵粗枝大叶。"桓雅文笑道:"我是这么想,不过温公子嫌我烦。"
  
  出了大门,九灵立即道:"你这人真怪,不是喜欢大公子么?公子和他长得像,可你好像很讨厌他。"我横她一眼:"我不觉得他们像。"九灵道:"即便如此,公子对你这么好,你也不该凶他。"我淡然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九灵道:"你啊你,念完了经打和尚!真不知道公子怎么会喜欢你。"我惊道:"桓雅文喜欢我?"她急忙解释:"不不,我说不是那种喜欢,他有未婚妻。"
  
  我无奈道:"我也没指那种喜欢。他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弄玉。"九灵道:"这我可不清楚。但是公子是个大好人,别人给他取的称号绝对没有夸张,他真的像圣人一样。"
  
  圣人。哼,圣人。打一巴掌揉三揉,还弄得自己多无辜,多无奈,多后悔。他若真是圣人,就该让别人知道自己做的事。吃了枯炭,烂鱼开膛,莲藕生疮,泥捏佛像。
  
  九灵贼眉鼠眼看着我:"你又在嫉恨谁呢?一走神就满脸仇恨,一副天下人都辜负你的样子。可惜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我瞥她一眼:"你说什么?"她慌忙摇头:"没事没事。"
  
  我们走入一个池亭,几个少女嫩妇围在一起,约莫笄年。其中一姑娘脸微红,身材出挑,周围姑娘粲然皆笑。一红衣姑娘道:"颦儿姐姐,是不是想去碧华宅门口转转呢?"
  
  颦儿双眉如柳,微微一蹙,正如其名,忧柔可人:"可是,我听说……桓公子已有了心上人。"另一少女头绾丱髻,声音甜美:"以颦儿的美貌,横刀夺爱就是。"颦儿急忙捂住她的嘴,怨道:"没教养,这事儿若传出去,那可是卖木脑壳被贼抢。"
  
  那少女挣脱颦儿,笑道:"我哥说,江湖有四大齐名美男子,冷,柔,毅,雅。冷是毒公子天涯,柔是灵剑山庄林轩凤,毅是蝴蝶公子花遗剑,雅即是桓公子。桓公子是富商,跟了他,什么福享不到?"九灵不屑道:"一群庸脂俗粉!就凭她们,也想跟我们公子。"
  
  我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姑娘还算有几分姿色。再平庸的配桓雅文,都绰绰有余。"九灵不满道:"温采,你何故总与公子作对?"我抿着嘴嗤笑。
  
  此时,颦儿叹惋道:"我不计较这些。就算他一贫如洗,我……"转而道:"罢了,罢了。冠世美人不是重火宫宫主么,为何他没算进去?"那少女道:"重莲隐退太久,故不算之。传闻冥神教教主比他们都好看。"
  
  颦儿疑道:"冥神教?就是那个在一个月内挑了数个门派的邪教?"红衣少女道:"没听过,不说。咱们来说桓公子与颦儿在飞虹桥旁的相遇。"
  
  此时,池亭角落,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正亦正,邪亦邪。人非正,亦非邪。人皆欲正,皆欲除邪。扶正黜邪,谁焉为之?"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席地而坐,身边草毡上,几盏青铜簋装黍稷,热气腾腾的陶甗。面前摆一棋盘,两碗棋子。男子冥思苦想,取出一粒黑子,放于棋盘,又陷入沉思。顿觉此人话中有话,便拱手道:"还望前辈指教。"
  
  那男子道:"我可不是前辈,不过是个糟老头。少年人,这个世界上的事绝无正义之分。正如我手里这颗棋子。我现在往这里放一粒白子,黑方便会全军覆没。控制白子的我赢了,可是,被吃掉的黑子,也是我所控制。如此一来,我该开心还是难过呢?"
  
  我迟疑道:"晚辈愚昧。"那男子道:"同样的,人人都想当大侠,人人都想为民除害。可是,谁又愿意当那个被大侠除去的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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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针锋相对
  深蓝苍穹,繁星点点。夜若流沙,靛青深沉,包围了整个长安。回碧华宅的途中,买了一个里脊烧饼,一边吃,口中一边冒出热气。
  
  离碧华宅尚有一段距离,便看到宅门前站了六个人,五男一女。其中一名公子身着白衣,正转身离去,举止优雅,身形极美,一头黑发垂落于腰际,却未见其容貌。身后的少年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亦不知是否我眼拙,竟觉得那少年有两绺红发。
  
  少年大约比我小一些,容貌秀美,顽皮可爱。此时正轻轻按着胸口,脸上有些发红。他身后的两人却真是天人容貌。一着绛红轻衣,眼角一只冰蓝蝴蝶,轮廓分明,身形清瘦。另一名额心一粒美人痣,长发歪系于肩,桃花美目,流转柔情,口气却分外怨怼:"如何,喜欢上了?"
  
  那少年连忙道:"不是,你想多了。"那柔美少年声音冰冷:"不喜欢,脸会红成这样?"闻言,少年的眼睛一横,楚楚神态立刻变得凶煞之极,伸出中指。虽不明是什么意思,却像极了流氓地痞。他身后又一名黝黑少年,五官却十分耐看,正一脸崇拜地看着那中指。
  
  我啃下馅饼,嚼得牙关酸涩。九灵在旁边感慨:"不知公子用膳没有……哎,别只顾着吃!我在和你说话呢。"我摆摆手道:"他是大少爷,不会憋这么久的,放心。"于是呼哧呼哧咬下几口,假装未看到那几人。
  
  进入碧华宅以后,九灵立刻惊道:"刚才那两个人我认得,红衣的是花遗剑,长了美人痣的是林轩凤!"我愕然道:"四大美男子?那个最小的会不会就是天涯?"九灵道:"天涯二十来岁。那少年看去比你还小,估计是林公子经常提到的兄弟,林宇凰。"
  
  我点点头:"哦,林宇凰和林轩凤是一对。"九灵道:"胡扯!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嗜好男色?"我耸肩,不再辩言。方才林轩凤那个表情酸成那样,说不暧昧我都不信。恐怕林宇凰喜欢的是走掉的公子。既然嗜男色,为何又不肯选林轩凤这等绝色?
  
  他人之事,且不多管。不过,这些人都赶到长安,最近江湖上定有风波。
  
  桓雅文坐在里间,面前一桌菜,菜上已经无白雾。汤的表面,一层凝固油脂。桓雅文神情清远,眉宇淡定。见我来了,站起身道:"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还好。饭菜凉了,我叫人给你们热一下。"我皱眉道:"不用备我的份,我在外面吃过。"
  
  桓雅文道:"那喝点汤,暖暖身子。"我原想拒绝的,却转口道:"随便。"桓雅文温柔一笑,吩咐身边的人去热菜。突然想起与他初次见面,也是陶醉于他的笑容与声音。
  
  只是他与弄玉不同。弄玉似一支红梅,独生于冰天雪地之中,孤傲不羁,令人惶遽而不敢接近。桓雅文却似一朵芙蕖,出淤泥而不染,高贵优雅。旁人不敢接近,却是因为自惭形秽。
  
  九灵忿忿不平道:"公子,您一直都没有吃饭?"桓雅文云淡风清道:"尚不觉得饿。"九灵怒道:"每天酉时正刻,您准时吃晚饭,您想骗谁?九灵答应要带温采吃东西,您怎么还是不放心!"桓雅文道:"九灵,别胡思乱想。"
  
  九灵喃喃道:"从这混小子来了以后,公子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我怒视九灵。桓雅文微笑道:"温公子身上有伤,应该对他多加照顾。"我讥笑道:"真是有劳阁下费心了。"桓雅文谦逊道:"温公不必客气。"
  
  我翻了一个白眼,赌气似地坐到餐桌旁。九灵走进了厨房,桓雅文气定神闲地坐下。不过多时,菜上齐了。虽吃了烧饼,却仍觉得饿,心里一急,恼怒道:"说了不想吃菜!"猛然想桓雅文还未吃,这么说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桓雅文道:"放这里,实在吃不下就算了。"一边说,还一边将鲜鸡汤盛入了碗中。我接过他递来的碗,一骨碌就将汤喝了下去。桓雅文道:"别喝,还烫着……"已经晚了。汤含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勉强吞下去,心窝似燃了火,滚烫难受。
  
  桓雅文将凉茶递给我:"小心点,别太急了。"我更觉得火大,接过凉茶吼道:"还不都是你的错!"桓雅文无一丝火气,温言道:"是我的错。"看到他那副模样,我心里满不是滋味,垂下头去喝茶。再次抬头,猛然发现碗里放了数只虾。
  
  桓雅文正默默剥虾,放进我的碗里:"我洗过手。"我再次无言。弄玉骨子里是标准男子,一张脸却比女子还妩媚。桓雅文外貌秀气,仍是十足的男子,性格却比女子还妩媚。端药送水,整一个三从四德小媳妇。他既然要故作体贴,我就让他体贴个够。
  
  一口气将虾倒入了口中,囫囵吞枣,一个不剩。桓雅文吃惊地看着我,非但未生气,还满脸笑意,继续剥虾。反正我喜欢吃,他若不嫌累,就一直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吃撑了,桓雅文却不觉疲惫:"这段时间你胃口好了很多,可能是在长个子。多吃一点,男子还是魁梧点好看。"
  
  我上下打量他:"魁梧?你有资格说这种话么。"桓雅文微笑道:"所以希望你能强壮些,你比我还瘦。"拉住我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握住我的手腕,柔声道:"你看,太瘦了。"
  
  我呆呆地由他握着,抬头看他一眼,刚好碰上春水般的目光,心里一跳,慌忙往别处看去。隔了好一会,又忍不住瞅了瞅他,他还在看着我微笑。我甩开他的手,冲出门外。
  
  刚走出去,就听到细碎脚步声,以及温柔嗓音:"温公子,身子不舒服吗?"我甩了甩手,怒道:"你脑子坏了是不是?一直盯着别人看,不觉得很无礼么?"桓雅文微微一怔,黯然道:"对不起,实是情不能自己。"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的脸竟有些发红。我忍不住逗哏道:"莫非桓公子也有断袖之癖?"桓雅文嗫嚅道:"温公子,家兄对男女情爱无甚兴趣,男子就更勿提。他与你一起,定不会是一时起兴。" 弄玉确实不喜欢男色,也不喜欢女色。他爱的人是自己。
  
  我冷冷道:"桓雅文,既然你如此了解弄玉,那你对自己又了解几分?"桓雅文苦笑道:"他说的没错,酒惠即久悔。我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过去。害了很多人,也包括哥。"我心下一动,未料到他会承认,勉强挤出笑容:"无妨。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
  
  桓雅文道:"我做不到。"我笑道:"你现在事业有成,年少有为,还即将迎娶金枝玉叶,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你,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桓雅文道:"温公子所说的金枝玉叶,是指霓裳么?"我还是一口嘲讽:"当然。莫非对于公主,你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桓雅文道:"我与她从小便认识,成亲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蹙眉道:"从小认识和成亲有何关系?"桓雅文道:"青梅竹马不都该成亲吗?"
  
  完全不明所以。桓雅文补充道:"何况霓裳兰质蕙心,冰魂雪魄,我与她心平气和相处,很适合作夫妻。"我狐疑道:"平静?你看到她会紧张吗?"桓雅文摇头。
  
  我微微一怔,道:"那你有没有不见到她就着急?"桓雅文又摇头。我渐渐醒悟,又道:"你想不想与她亲吻,拥抱?"再一次摇头。
  
  一直以为桓雅文是个风流公子哥,结果在这方面,他白得像纸。我叹气道:"若那公主喜欢你,那你就害了一个痴情女子。"桓雅文道:"我知道。情事害人。"我无奈看了他一眼,实不知该如何接口。直接怀疑他是神仙转世,无欲无求。
  
  枝叶扶疏,暗影流香。桓雅文衣带翩翩如絮,面孔白皙精致,我莫名地想起一个成语:闭月羞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桓雅文微笑道:"温公子,不知是否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容很好看?"我一愣,再笑不出来,吼道:"多管闲事!"
  
  径自冲回自己的房间,我开始反省自己。真是黄鼠狼的背脊,辣椒炒豆腐,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受不了。过了许久,我蹑手蹑脚拿起桌上的木梳,握在手中,用力一捏。木梳瞬间变成一把小刺。我拿着那些木刺,朝门外走去。
  
  碧华宅内,春寒料峭,景色怡人。园子内春焙处处可见,九枝灯明,烘托暗红,渲染小苑。一个大富人家的宅子,不觉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无繁华楼宇,楼船箫鼓,仿佛世外桃源,幽静安逸,胜似仙境。
  
  我从未去过桓雅文的房间,还得四处搜寻。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温采,找什么呢?"我心中一跳,转过身去,看到身后的九灵:"睡不着罢了。"九灵道:"都子时正刻了,还睡不着?"我笑道:"你不也是没睡么?"
  
  九灵睁大了眼,脸上一红,迅速扭转话题:"这么晚了,准备去何处呢?"我耸耸肩道:"四处溜达。"九灵道:"你要找公子吗?"我连忙摆手道:"不不,桓雅文肯定睡了。"
  
  九灵道:"公子是这几年才休息好的。他还在书塾时,每天都要三更以后才睡。"我惊道:"学这么晚,他疯了!"九灵道:"不是的,公子秉性其实很好,都是因为大公子……"我说:"这和弄玉有什么关系?"
  
  从九灵口中得知,她来碧华宅时,弄玉已离家一年。那时桓雅文沉默寡言,每天只待在屋里作画。一日九灵看到他作的画,画中男子美得不似凡人,原以为是他想像之作,后来才听说是离家的大公子。后来画像遗失,桓雅文心中难过,也未再画第二幅,只开始雪案萤窗,发奋读书。
  
  以前他读书虽认真,却从来未曾如此卖命。方知弄玉天资聪颖,文章诗词过目不忘,所有人都认为继承家业的人是弄玉。弄玉离开,桓雅文只好独自背负压力,六年后,中了榜眼,却是因为得病,未能如意拿下鼎元。朝廷赐官,桓雅文婉拒,弃文从商,云游四海。
  
  原来那是桓雅文画的,心里不大愉快。九灵道:"温采,你怎么又不说话啦?"我笑道:"九灵姑娘还是温柔些好。"这话其实是模仿桓雅文,谁知九灵居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真……真的吗?"我摸摸她肩上的青丝:"当然是真的。"
  
  看到她更加羞怯,我柔和一笑:"时辰不早了,我回房歇着了。你也早点睡,嗯?"九灵抬头看了看我,慌乱回避了我的视线,颇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满意一笑,转身离开。九灵又轻呼道:"温采……"我回首看她,她又摇头道:"没,没什么。"
  
  我找到桓雅文房前,青藜灯燃烧,光芒微弱。纸窗映着秀气的侧影,我握紧手中的木刺,一颗心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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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真相大白
  我在窗纸上捅了一个小洞,往里看去。青藜灯光下,桓雅文正伏在桌子上,似已熟睡。我将木刺平放在掌中,手心冒出涔涔汗珠。
  
  我推开窗棂,提起内力,用掌风将灯扑灭,翻进房去。桓雅文旁边放着四书五经,手下压一本《论语》。小时候听父亲讲,商道即诈道,经商最忌儒商。
  
  我晃晃脑袋,集中精力,举起木刺,对准桓雅文的后颈。正欲掷出,却听见桓雅文轻声道:"温公子。"我大惊,飞速将木刺放入衣袖。桓雅文直起身子,柔声道:"睡不着?"
  
  我默然点头,打算伺机逃出去。桓雅文微笑道:"月明花香,温公子颇有雅兴。"我下意识朝窗外看去。竹外疏花,月色如洗。我定了定神,回头看他,面容俨然。
  
  桓雅文浅笑道:"我视你若珍宝,你视我若草芥。"我手足失措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救我?"桓雅文道:"起先是因为兄长,现在是因为你。"
  
  "开始认为你虚有其表,不过现在我改变看法了。"我讥笑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么?"桓雅文白靴交叉,美目流盼:"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我断然道:"我只问你,你是否杀了我的家人?"桓雅文点头,冠带丽清。
  
  我将木刺抽出,砸在地上:"好,既然你承认,则与我决斗!若我输,任你处置。若你输,那就拿命来!"桓雅文幽幽道:"峨嵋虚灵,流离遇合,悲喜交集,终成余憾。"却久久未动。我顿时泥胎般僵了。桓雅文处之绰然:"你动手吧。"
  
  我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桓雅文道:"一身做事一身当。"我将木刺放在他的喉间:"有什么遗愿?"桓雅文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请将我的骨灰带给哥哥。"
  
  弄玉,又是弄玉。无论是出于何种感情,弄玉喜欢桓雅文,毋庸置疑。我看着娴静自若的桓雅文,忽然邪恶一笑:"桓公子,我现在不杀你。我留你一条命,直到你得到他的原谅。"
  
  桓雅文终归是太善良,竟惊喜交加,却很快消沉:"他不可能原谅我。"我搬过板凳,大马金刀地掀起衣角,坐在他身旁:"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桓雅文垂下眼帘,睫毛盖住视线,平铺直叙往事。
  
  六王爷桓宇之,即雅文与弄玉之父,素喜美色,娶了两位夫人。正室林芸,偏房杨珂。弄玉是嫡子,雅文乃庶出。与林芸的婚事是皇上指的,两人相处并不融洽,成亲后不久,桓宇之便纳妾。后来杨珂因生雅文难产而死,桓宇之未再续弦。
  
  林芸生性温柔,对弄玉十分溺爱,弄玉天资聪颖,无论读书还是武功,皆拔萃出群。桓宇之虽挂念亡妾,却偏爱弄玉。桓雅文不介意,仍十分崇拜弄玉。兄弟俩自小同盘而食,长大后,二人渐渐明白妻妾之子的尴尬,生分了许多。
  
  后来江湖上引起《莲翼》的风波,《芙蓉心经》在碧华宅中。抱火厝薪之际,弄玉正巧要出远门,桓宇之将秘籍交与之。后来,桓宇之有事出门,一群人包围碧华宅,林芸被人绑架,桓雅文与那些人交手数个回合,力不从心,只得逃跑,准备向桓宇之求助。
  
  隔了数日,桓宇之都未回来。桓雅文不敢再待在京师,到了一个新镇,人生路不熟,联系不上弄玉,奔波半个月,回到碧华宅,却看到屋内桓宇之与林芸千疮百孔的尸首。桓雅文一直未进食,见了这副景象,险些晕厥过去。
  
  同时,弄玉走入房门。抱住父母的尸体,面无表情。桓雅文正欲向他哭诉,弄玉却抽出长剑指着他,桓雅文向他解释了经过,弄玉冷冷道:"若那是你的母亲,你不会如此平静。"这一幕被人看到,弄玉却未在意,与桓雅文断交,离开京师。
  
  江湖中人以讹传讹,将过错归咎在弄玉身上。那一年的弄玉只有十来岁,原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是在掌声与赞美中长大,一向自恃甚高,突然受此谣言,及名门正派的排斥。自此嫉恨世俗,自甘堕落,杀人无数,真正成为人们口中的恶人。
  
  听他说完,心底一片冰凉。弄玉在刚收养我的时候,确实嗜血残忍。时间一长,却越来越温柔,也不知为何。从小哀怨,觉得自己身世凄苦,却未曾想过要去关心弄玉。
  
  鼻子发酸,蹭蹭眼角,猛地想起一件事。我飞速回头道:"你方才说,你约我的父亲出来,一刀杀了他?"桓雅文点点头。我慌道:"不可能!你明明是放火烧了我们家!"
  
  桓雅文疑惑道:"我放火烧了你们家?"我冷哼一声:"胆小怕事的伪君子。"桓雅文也不生气,只平淡道:"无一句假话,信不信由你。"我吐一口气,道:"好,那我给你一年时间,找出证据。"桓雅文想了想道:"一言为定。"
  
  后来,我尝试在京师打听消息,却劳而不获。原想联系老张,却无他下落。
  
  已至初夏。朝景榴艳,树生繁阴。新笋长短,早樱红深。满阶前,风动帘影。我坐在后院里,叠了许多纸船,放入池塘中,鲤鱼纷纷上游,争先恐后触碰船底,小船左右摆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笑道:"九灵,你看看你,又忘了喂鱼儿吃东西。"那人声音春柔:"九灵没来,饲料却来了。" 我转过头,见桓雅文过来,手中一袋鱼饲料。一身白色轻衣,熨帖得身材颀长秀美。头挽细带,几缕发丝亮滑柔顺,从额上不经意垂下,流媚随意。
  
  我板着脸道:"你来喂。"对于我迅速转变的态度,桓雅文也习以为常,优雅在我身边蹲下,将饲料洒入池塘。鱼群靠上去叼碎屑。我忍不住道:"饲料给我,我也要玩。"
  
  桓雅文微微一笑,把袋子放入我手中。我乱抓一把饲料,抛入池中。可饲料还未碰着水面,则被吹得四处飘散。我抛了一把,饲料还是飞出去。又试一次,结果一样。
  
  桓雅文拿过袋子,自己撒一把,却一点问题也无。我怒道:"你真是讨厌,走开走开,都是你在这,饲料才掉不进去。"桓雅文眼睛一弯,将饲料倒入我的手心,掌着我的手,往水中撒去。我倏地甩手:"你干什么?"桓雅文轻声道:"抱歉,我不知你不喜欢别人碰。"
  
  "我不是不喜欢别人碰,只是……"话到此处,便泄气地坐在一旁。桓雅文笑道:"喂不了就不喂,可想出去逛逛?"我摇头道:"要去自己去,我叠船。"桓雅文道:"你不去,我还去做什么?"我白他一眼:"无聊找别人去,没事别烦我。"
  
  桓雅文仍未生气,手撑下巴,颇温柔地瞅着我。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清脆悦耳:"桓公子,你真不懂把握采儿的心。他则跟个女人似的,你越践踏他,他越服帖你。你要对他好,他会觉得你烦。"我脑中一片空白,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桓雅文唤道:"哥。"我低头看着赤色鲤鱼,尾巴火苗般晃动。无脚步声,地面一道影子靠近。我的手指关节逐渐苍白,紧张得动都不敢动。
  
  一个强大的力量将我拉起来。我被迫抬起头,正对上那双邪媚瞳孔,还有左眼角下的妖艳泪痣。仅是不经意的一瞥,仅是短短半年时间,便恍如隔世。
  
  弄玉放开我,手心在衣角擦了擦,嘲讽道:"采儿还有一个地方也很像女人,那就是水性杨花。桓公子是圣人,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地位显赫。别说女人,就连温公子这样的男子都会看上。你说是不是啊,温公子?"
  
  桓雅文道:"哥,你误会我们了。温公子只是我们家的客人。"弄玉笑道:"那自然,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客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客人,日日夜夜赤身裸体缠绵在一起的客人。"桓雅文急道:"哥,我们真的没有——"
  
  我打断他说道,"雅文,你情我愿,有何难以启齿。"桓雅文大惊:"温公子,你在说什么?"我抬头看着弄玉,克制住心中的恐惧,与他对视。
  
  我就是要他恨我,深入骨髓,如同我恨他。
  
  弄玉却未被我激怒,只邪恶笑道:"原来你还记得呢,我还以为你忘了。被人强暴的滋味,是不是很爽呢?"我大叫道:"你……无耻!"弄玉扬起尖尖的下巴,轮廓柔媚,笑容倾城:"我无耻?我无耻也没有你无耻。是不是没有人上,你就会欲求不满?"
  
  脑中嗡嗡作响,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弄玉继续讥诮道:"对了,我们上次在零陵上床?你半夜发情,跑来偷吻我,我睡着了都被你弄醒,还好你叫的声音够销魂,没让我感到很乏味……"我捂着耳朵吼道:"不要再说了!"
  
  那时的疯狂,那时的寂寞,那时的痴恋,全都被他视若无物。
  
  胸腔似已空无一物。我呜咽出声:"我不喜欢被人上,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人影已模糊,声音几乎是抖出来的:"可是你例外。因为那时,你是我的全部。"
  
  弄玉一怔,忽然拉下我的手:"采儿……"我揉揉眼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再依靠义父,采儿也可以活下去。"弄玉的手徒然僵硬。片刻过后,用力捏紧我的手腕:"是么。你能离开我?"语毕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我一个不小心,跌在他的怀中。
  
  "就这样,也敢说能离开我?桓公子还是童子之身,和他上床,定不及与我吧?谁能搞爽你,你就和谁好,是不是?跟我走,我让你欲仙欲死。"拉着我的手就往外面拖。
  
  头中一团乱麻,我用力推开他——啪!清脆的巴掌声。顿时周围一片寂静。我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一脸错愕的弄玉,连退两步,慌乱地摇头。
  
  弄玉随意擦了擦脸,恶狠狠地看着我,高高地扬起手——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可是迎接我的,不是耳光,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两片松软的唇。弄玉发狂似的吻着我,几乎要将我揉入他的身体。
  
  我搂住他的脖子,终于忍不住落泪。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带我远走高飞,绝尘隐居,如同他那个再不会兑现的誓言。也是那一瞬间,我忘记了一切的痛,恨,以及不幸。
  
  若不是听到那些话,我会不假思索认为,他一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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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弄玉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桓公子看到你这样,会不会很失望呢。你看看,你又想要我了。" 我垂下头:"你说的没错。我只喜欢男子,还是个娘娘腔。"
  
  或许弄玉说的没错。即便是对桓雅文的关心,我也无法忽视,甚至满怀感激。我一直不能明白,那么强大,那么高高在上的弄玉,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孩子,几乎和他相反。曾经自满过,曾经猜疑过,曾经胡想过,还傻兮兮地告诉自己,温采,你的直觉没有错。
  
  都是剃头担子,一厢情愿。这样的人,如何会看上我?
  
  心中默念:笑,微笑。你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丢丑,一次就够了。可是我笑不出来,如何也笑不出来。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弄玉在身后轻声道:"采,我们……大概永远都会不到过去了吧。"他的声音在发抖,抖得几乎无法将话说完全。喉咙开始生疼,我无法再听他的声音,只是站在原地,任眼泪冲刷着脸庞,却憋着自己说话不要哽咽:"过去……何曾拥有过?"
  
  碧华宅里,万籁俱寂。微风,树叶,花草,沙沙声。桓雅文正对着我,眉头紧锁。身后的人却未再说话。天是灰的,我什么也听不到。眼前,茫茫一片空寂。
  
  我倒在床上,麻木地看着上空,指尖在唇上来回摩娑。弄玉,弄玉,我们何时才会见面?下一回,彼此之间是否就会形同陌路?我跳下床,一骨碌蹦到窗旁,探头看着窗外。
  
  空了。什么也不剩。
  
  一下跪在地上,双腿被磕得巨响。我一拳击在窗上,木板应声而裂。摇摇晃晃走回床头,抱起枕头,紧紧搂在怀中。闭上眼,想着弄玉。突然觉得,他就在我身边。
  
  醒来后,打头一个见的便是桓雅文。他坐在床旁,面带倦容,见我醒了,微笑道:"温公子。"我茫然点头,心中忽然如一阵擂鼓。我与弄玉的所作所为,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脸上瞬间失去温度,我冷冷道:"你出去。"桓雅文微微一愣,笑容褪去:"你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还未吃饭。"我撑坐起身,面无表情道:"弄玉为何会认为我们两有关系?"
  
  桓雅文垂首道:"我也不知道。"我随口道:"你喜欢他吗?"桓雅文道:"喜欢,但是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耸耸肩:"确实,那挺恶心。我以前喜欢他,现在不喜欢了,想起来也觉得恶心。"桓雅文苦笑道:"不要这么说,会伤他的自尊。"
  
  我将枕头抛上抛下,随口道:"是啊,他那么清高,自然怕我污了他。"桓雅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盯着他:"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多话。"桓雅文道:"既然你不愿意看到我,那我出去。注意休息,勿中风寒。"
  
  桓雅文方走两步,我便按捺不住火气,将枕头扔在他身上,大吼道:"滚吧你!你和你哥都是一个德性,自命清高,黑心眼子!滚!看到你我就生厌!"桓雅文未闪躲,枕头砸在他身上后,便接下,扔回床头,不动声色走出去。
  
  我倒在床头,气喘吁吁地看着门外。九灵出现在门口,埋怨道:"温采,你对公子太过分。别忘了这是谁家。"我瞪了眼睛看她:"你叫他杀了我啊。"九灵道:"你这是什么狗脾气?真是不可理喻!"我恼道:"死丫头,不要你管!"九灵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把头埋进被褥:"我偏生不听!"
  
  九灵气得差点头冒烟,兀自念道:"我真为公子不值,好心作了驴子肝肺!为救你性命,他得罪那么多人,还不给须眉道长台阶下,现在江湖上传得难听得很!他极在意江湖前辈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从来不放纵自己。如今别说前辈,连新生都在加以诽谤,说他与兄长抢男宠,淫乱不堪,纵情酒色,你要他如何承受?"
  
  我依然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九灵继续道:"公子为了支撑老爷的产业,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却未曾抱怨。他忙成这样,整个碧华宅的下人都觉得他随时会倒下。身体累不说,你还这么说他,你要他的心也垮掉,是不是?每次他被你吼过,都会一个人发呆很久。你真是给大公子宠坏了,要不是因为他,你以为公子会待你这么好?"
  
  我把脸完全埋进被窝,模糊说了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离了弄玉,我什么都不是。
  
  往后几天,我成天待在房里,睡了吃,吃了睡,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头山猪,拱进洞里再不出来。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伤几乎完全恢复,脸色白得像纸片儿。
  
  迷迷糊糊中,我来到一个园林离。园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开满园林,两叶,单瓣,绿萼,玉叠,红白老嫩,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引起林和靖的风流,鼓舞得孟浩然的兴致。园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貌凝秋月,临水含情,宛矣似芙蕖醉露。
  
  那男子手中握一华美琼觞,中置佳酿,把酒赏玩,对花吟咏。
  
  我心生好奇,却见那男子仰首微笑。笑容有些邪气,有些腼腆,左眼下,一粒泪痣,若隐若现,唇边含笑,若即若离。不一会儿,其目光清远悠长,多了十分的正气文静。
  
  那人道:"温公子,过来坐。"我顿感疑惑,随之坐下。他又取出一只琼觞,注入醇酒。新酿飘香,觞醳泛波。我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头已昏沉。那男子的音调却突然变得玩味:"采儿真是好酒量,一口便喝完了。"我抬头看他一眼,痴笑不已。
  
  那男子将我搂入怀中,笑得意味深长,倾国倾城。他慢慢俯下头,唇却顽皮地停下,仅离我的唇不及一寸。呼吸拂在我的脸上,我拉着他的衣领往下扯。两人的双唇便贴到一处。
  
  心中搔痒,身体酥麻。我抱着他的脖子,却未注意他在微微挣扎。我从未这样主动过,甚至还将舌搅入他的口中,探索,嬉戏,深入,沸滚,翻腾。
  
  手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摸索,探入他的衣襟。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剧烈一震。我猛地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人的脖子,与之热吻,甚是忘情。我手忙脚乱推开他,定睛一看,竟是老张!
  
  老张侧过脸,用手背轻拭嘴唇。皮肤粗糙失水,微微透着层粉色,看去是说不出的滑稽。我傻愣愣地看他半天。老张清了清嗓子:"我来看你。"我懵懂地点头。他似乎也挺尴尬,未再说话。
  
  只剩懊恼。老张专程跑来看我,我做什么不好,偏生在做春梦!不用他鄙视,我自己也得鄙视自己。无论我多想请帮忙,现在都不得不支走他。只得道:"张大哥,隔几天你再来找我行吗?我有事想要拜托你。"老张道:"好,你定个时间。"
  
  我想了想道:"大概隔个七、八天吧。"老张点点头:"你若心情不好,不要憋着,出来透透气。"我应了他一声,他便跃出窗外。我才想起一件事,他为何会知道我心情不好?
  
  难道……前几天的事,他看到了?
  
  隔了几日,我在花园里遇到九灵,那丫头浇着花,还哼着小曲儿。我忍不住打诨道:"九灵丫头,找到如意郎君了?笑得嘴巴都歪了。"九灵手一抖,壶差点掉在地上:"人家天天守在公子身边,哪有时间找郎君?"我笑道:"这么说,你的郎君是公子了。"
  
  九灵娇嗔道:"我才没有!都说公子有了霓裳公主,我们这群小丫鬟对公子,只敢景仰,不敢爱慕。不过呢,公子最喜欢的丫头就是我了。"我故意逗她:"哦?我怎么看不出来?"
  
  九灵道:"你当然不知了,我连公子书房里每本书的位置都知道。"我疑道:"桓雅文有书房?"九灵骄傲得像在夸丈夫:"公子读过的书啊,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笑:"那他也没看多少。"九灵道:"泼猴,嘴巴子硬。我告诉你啊,公子的密室中只有书,我们就是进去,他也不会生气。只不过我们这群黑肚子,进去做什么呢。"
  
  我调侃道:"九灵姑娘不是去整理过么,太谦虚了。"九灵道:"嘻嘻,你想要看书可以去啊,不过我看你呀,整一个土包子田舍汉,去也是白去。"我还逗着她乐:"对可是有些姑娘就是喜欢黑肚子汉。"九灵脸上一红:"少占我便宜!要看书跟我来。"
  
  九灵真把我带到那书房里去,走到桌旁,上置文房四宝:一排狼毫笔,一叠生宣,一座青紫端溪石砚台。九灵轻旋砚台,置床处便传来声响。后面开一道小门,露出巨大的房间。
  
  只见里屋灯火通明,烛影摇红。大书柜靠墙摆放,书籍整齐划一。房间中央,一个书桌,上摆铜镜,书画,手卷,还有一张画,摊着。笔架上,一支麒麟图毛笔,墨迹未干。
  
  我走近一些,方看清那摊开的画。兴许是受桓雅文画风影响,一见其画,都禁不住大惊赞:那是个女子,绝世美丽。丹红哔叽衣,九霞裙。头戴凤冠,双手搭于发梢。头微歪,一双大眼弯起,成了两条月牙儿。粉面朱唇,笑靥若花。只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这画如此活灵活现,想来作画之人定下了功夫。且见她的装束,绝非一个平凡女子。我敢断定,此女子定就桓雅文的未婚妻,霓裳公主。打开其他画卷,发现里面的人,竟俱是此人。只是姿势不同,衣裳不同。但是其他画上的双眸,似乎都不及第一张美。
  
  我讥讽一笑,感觉自己被桓雅文骗了。在我面前说得像自己不了解男女欢爱,实际也是个花花肠子,风流浪子。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不想狗拿耗子。
  
  桌旁有一竹篓,里面堆满纸团。一时心中好奇,莫非桓雅文也有作画失败的时候?我我收起画卷,将它们摆放回原来的位置,随手拾起一个纸团,打开仔细看,发现自己又多想了。
  
  这画要比桌上的画要大,画中人之绝美,更使那公主无法媲美。
  
  那是个少年。他正坐在窗前,衣衫单薄,身材偏瘦,脸颊清癯,眉目清秀,只手支于下颚,失神地看着窗外。头发随意散开,可那毫无修饰的清淡之气,却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我赶紧拾起另一个纸团,打开来看,竟又是这少年的画像。这一张的表情比方才那一张活泼得多。少年微微发怒,手里拿着一个小碗,碗中装上许多石榴。石榴落了他一身,小小的汤匙含在嘴中,柄子翘起,颇是顽皮可爱。
  
  再打开一张,我才明白霓裳瞳孔眼熟的原因。那双眼睛分明与这少年一模一样。
  
  这一张画上,少年在笑。似乎是晚上,可是一张白生生的脸,弯弯眼角,光芒四射,比夜晚还要诱人。我双手撑在画旁,想赞叹雅文恋兄情节又多了一成,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画中的人极美,却不是少年时的弄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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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皮面具
  一个劲地翻看那些画,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心跳越来越快,把纸篓翻空,直到我拿到最后一个纸团。确切说,那不是纸团,而是一块软皮。胶质,透明,偏黄,凹凸不平,嵌满小孔。我翻来覆去看,发现上面有五个洞,大小不一,最下面的洞周围,还有两层厚胶。
  
  将那块皮绷直,心下一惊,总算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颤颤巍巍站起身,看着桌上的铜镜,将那块人皮面具慢慢贴在脸上……
  
  深夜,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我跳到书柜后,屏声敛气。没一会,便看见桓雅文的背影。他走到桌前,看着霓裳的画发呆。随之坐下,深叹。我趁他不防,倏地冲出去。
  
  桓雅文略显惊孱,却再来不及。我点了他的穴道,他怔怔看着我,平静了些:"温公子,为何你会在这里?"我从衣襟中拿出人皮面具,在他面前晃了晃。桓雅文顿时哑然。
  
  我把面具抚平,朝他脸上贴去。我没弄错。除却极其迷人的眼睛,其他地方完全一样:宽大脸,扁平鼻,肥厚唇,皮肤粗糙泛黄,凹凸不平。
  
  我讥讽道:"张大哥,别来无恙。"桓雅文看着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对不起。"我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张大哥是一个美男子,英俊,风流,文质彬彬。温采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桓雅文道:"我知你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可是,不要这样说话。"
  
  突然想起九灵说的话,我再讽刺不起来:"好,那你说,为何要易容来接近我?"桓雅文道:"在零陵见过你后,我其实是准备问关于哥的事。遇巧你与秦公子离开,于是匆忙带着书童跟随。快赶上你们时,我与他遇强盗,中了软筋散……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我压低声音道:"看来我眼拙,救错人了。你不是想问弄玉的事么,在那等着就好。跟到嵩山上去做什么?"桓雅文顿了顿道:"我不放心。"我笑:"不放心?我是你什么人?兄弟?朋友?亲人?或者说,情人?"桓雅文的脸苍白:"温公子,请自重。若他听到,会伤心。"
  
  我忍不住笑出声,围着他转了一圈:"我自重?应该问问你自己,你自己有没有自重。那一夜我不小心亲了你,你做什么那么大反应?"桓雅文垂首道:"雅文从未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那么失态,是在所难免。"
  
  我一击掌,抬了抬眉:"一个喜欢虐待人,一个喜欢被人虐待,你和你哥,不愧是兄弟。"桓雅文摇头,有些尴尬:"我对别人,从来没像对你那般,操心。你可能觉得我烦,我自己都觉得烦了。你曾问过我,看到霓裳是否会紧张,看不到她是否会着急,每次看到她,是否想亲吻她。我对她确实没有。可我一见你,就会……我,我在说什么呢。"
  
  我一时呆住,浑身不自在。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时,桓雅文忽然站了起来。我大惊:"你,你怎么能动了?"桓雅文道:"我练过一种内功,可以自动解穴。"这才发现彼此距离太近,我全身收紧,慌忙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在说什么?我疯了。
  
  桓雅文指着自己胸口,蹙眉道:"那天哥亲你的时候,我这里突然很疼。我从来没恨过哥哥,那时我好恨他,我想要把你们拉开。我怎么会这样?究竟怎么了?这几天晕晕糊糊的,可能,可能是病了。九灵说,我一看到你,就会变得特别奇怪。"
  
  我慌乱道:"你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桓雅文苦笑道:"这段时间,我看不进书,处理不了事物,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大吼道:"不要和我说这个!闭嘴!!"话未说完,我就跑到外间,推开窗子,跳出去。
  
  哈哈,我发现什么了?桓雅文动心了,他爱上我了!而且,他完全不懂情爱之事,根本不懂自控。我现在杀他,易如反掌。我可以报仇了,我可以报仇了!
  
  可是。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忘了要杀他的事实。
  
  突然觉得,自己欠他很多。
  
  夜风凄然,繁花飘香,夏季悄然到来。桓雅文再来找我的时候,我把头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桓雅文却视有如无:"温公子,今天我的一个兄弟来了,请我去骑马打猎,你去么。"我摇头。桓雅文道:"还有,霓裳也叫你去。"
  
  我骨碌一下翻身起来:"那我去。"
  
  碧华宅门口,一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看去与桓雅文年龄相仿,浓眉大眼,古铜皮肤。一见我,则露出两颗虎牙,一对酒窝。桓雅文向我介绍:"司徒世寻长子,司徒琴畅。他的朋友很多,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司徒琴畅笑道:"雅文说,咱就做。"
  
  长安首富,司徒世寻,大儿子琴畅,小儿子雪天,名满天下。可,从桓雅文口里说出,像在讲白开水。他们都是名人。对了,其实我和弄玉也是。不过出名的方式与他们不同。呵,正派人士。
  
  我勉强笑道:"谢谢司徒大哥。"司徒琴畅爽朗道:"不必不必!为朋友两肋插刀,乃男儿本色。"虽说得豪爽,我心中却似给针扎了般。好男儿?男儿?真讽刺。我只得转移话题:"司徒大哥武功盖世,司徒雪天饱读史书,令人佩服。"司徒琴畅道:"原来温兄也听过他。舍弟书读得多,却不懂半点武功,爹也拿他没办法啊。"
  
  我接不上话,回头看着桓雅文。桓雅文举起折扇,指向围场,笑得很是潇洒。
  
  司徒琴畅会意一笑,带我们前去。
  
  皇家园林。郁郁葱葱,生满参天古木。山脚下,一女子红衣翻飞,青丝飘扬,赛天边浮云,微卷,柔软,极美。见我们,那女子跑过来笑道:"桓公子姗姗来迟,可是在给霓裳准备惊喜?"显然桓雅文不解风情:"一时遗忘,真是失礼。"霓裳哈哈大笑,声音沙哑却迷人:"和你逗趣儿呢!桓大哥能来,霓裳已很是雀跃。"
  
  司徒琴畅道:"公主平时温柔如水,怎么一遇上雅文,欺负人的劲头就上来了?"霓裳莞尔笑道:"才没呢。人家什么都依着桓大哥,不信,你问他。"司徒琴畅道:"是了是了,公主殿下说话,小的岂敢触逆。"
  
  霓裳笑,琴畅笑,雅文笑,我灰不溜丢。
  
  隔了好一会,我才被霓裳公主发现:"这位公子是?"我转过头,笑得蛮难堪。桓雅文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温采,正住寒舍。"霓裳笑道:"桓大哥的朋友,就是霓裳的朋友。"看来公主陷得不浅。她若知道我们在江湖上的传闻,估计会笑不出来。
  
  不过多时,侍卫牵来良驹。我下意识道:"今天我就不骑了。"桓雅文道:"你身子不舒服么?"我憋了一肚子火气:"我不想就是了。少狗拿耗子。"桓雅文未多问,对司徒琴畅说了几句话,纵身上马。霓裳跑过来对我笑:"温采为什么不去骑呢?"
  
  我欠伸道:"我不会骑,望公主见谅。"霓裳道:"男儿怎可以不会骑马呢?来,我教你。"语毕,柔嫩的五指缠了我的手腕。我胀红脸,不知所措。桓雅文道:"霓裳,他重伤未愈,择日再教不迟。"霓裳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好好休息。"
  
  然后他们走了。桓雅文一步三回头,终究没有说话。
  
  我坐在石头上发呆,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四肢酸麻,干脆起来走动。树林静好,艳阳当头,光斑落石上。我抬手,借着阳光,越发觉自己皮肤苍白,尽显病态,连忙收了手,深呼一口气。
  
  突然,脚上一痛。
  
  我惊呼一声,低头,发现小腿裤子上,竟已浸出绛色血液。再看前方,只见一条蛇正往别处爬去,三角形脑袋,灰褐蝮蛇,定是毒蛇。头皮发麻,血汩汩流出,疼痛麻痹,我几欲昏死过去。拼命咬了牙,点穴,血止,却不敢止痛。若无感觉,不但不能走路,还不知毒蔓延到了何处。我弓下身,随地拾起一个松球,朝那蝮蛇扔去。蛇倒下,总算报仇。
  
  四处寻找那三人的踪影,却只剩蝉鸣。我吃力地下山。每走一步,都会有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脚上,传到心口,更加忐忑。毒汁正侵蚀着,一点一点,将代替血液,流遍全身。
  
  我还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山下小溪蜿蜒,岸边绿草如茵。天已黑,环境模糊。我在小溪旁坐下,随手捧起水,泼在脸上,浸泡着干裂的唇,力图保持清醒。我小心翼翼卷起裤腿,血竟已变成黑色。背上一阵阴寒,我再用手支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整条腿麻痹,摔倒。支起,摔倒。支起,再摔倒。最后,失去意识。
  
  水击鹅卵石,声音清澈悦耳。天亮时,我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竟可以站起来。
  
  这才想起,弄玉曾教过我自行缓毒的心法。松一口气,沿路朝南走去,看到两座小帐篷。帐篷门前,一团木材灰烬。帐帘拉开,里面空无一人。我加快脚步,走到帐篷里,翻了翻衣物,发现是桓雅文的,忽然鼻子一酸,用力揉了揉眼睛。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温公子?"
  
  回头,看见桓雅文。桓雅文快步走来,掀开帐篷帘子,探进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你昨天去哪了?我们找你一个晚上。"原本放下的心又一次提起来,我恼怒道:"好好和你的霓裳公主待着,不要和我说话。"桓雅文道:"霓裳昨天就回皇宫了。现在就只有琴畅和我,我们轮流守夜,都没有找到你,快急死了。还好,你没出事。"
  
  我气得浑身发抖:"是是是!我没出事!你和公主继续你侬我侬,你滚!我看了你就烦!"桓雅文在我身边坐下,轻拨开我的头发:"你的嘴唇发紫了,受风寒了?"我一掌打开他的手:"你说在山上会不会受风寒?你这个淫荒之徒,伪君子!"桓雅文道:"我从未做过淫荡之事。"我吼道:"一见到漂亮公主,你眼睛都看直了,还说什么满脑子是我,滚吧你!"
  
  桓雅文微笑道:"奇怪,为何我看到你生气,听你骂我,不但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开心?"我骂道:"滚!滚出去!"桓雅文柔声道:"温公子,你在吃醋吗?"我脸上刷拉,滚烫:"吃你的头!"
  
  桓雅文的眼神愈发暧昧:"我说过,我一看不着你,就会心慌着急,一看着你,却又十分紧张。而且,我还很想……"话没说完,已伸出一只手,搂住我的腰。我本能挣扎一下,却被另一只手勾住脖子。桓雅文微微一低头,一个吻压在我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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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焚花剧毒
  我想我也犯糊涂了。桓雅文吻了我,我竟不知如何反抗,待他的舌抵住我的唇时,我竟张开嘴,让他探入。舌与舌但凡纠缠,更失了理智。我张开双臂,回抱住他。桓雅文的吻,不似弄玉那样,放肆,激烈,不给予人回驳的机会,疯狂地侵占一切。他会考虑我的感受,小心谨慎,温暖柔和。即便是心跳加速,也恰到好处。
  
  之后的状况,只二字可形容:尴尬。帐篷里的光影,明明灭灭。心中不安,却只能冷嘲热讽:"左一个温公子,右一个温公子,害我以为你礼仪学多了。结果和我想得差不多。"桓雅文垂下头,脸发红:"对不起,实是情难自控。"我无所谓状:"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亲了就亲了。不过奉劝你一句,温采是灾星,跟我一起,小心得了弄玉的下场。"
  
  桓雅文抬起头,眼睛明亮:"你的意思是?"我笑:"你想多了。"忘记腿上有伤,站起来,腿上一疼,跪了下去。桓雅文惊道:"你受伤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地上全是鲜血,乌黑色。我又开始死鸭子嘴硬:"不是大伤。"
  
  桓雅文突然背对着我,蹲下。
  
  我狐疑道:"你这是做什么?"桓雅文把长发搭到前胸,露出雪白的薄衫,棱角分明的肩胛骨:"我背你回去。"我怒:"坚决不要。"桓雅文道:"你若一直这样走,毒会游到心脏,必死无疑。"我摇头:"我不要男的背。"桓雅文无奈笑道:"莫非女子就可以?"我心想也是,掐着他的脖子道:"不可以告诉别人,否则我杀了你。"桓雅文回首笑了笑,点头。
  
  我轻伏在他背上。他很轻松地就将我背起来,走得很慢,很谨慎。我抱住他的颈项,突然觉得像找回了亲人,扁扁嘴,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小声道:"谢谢。"
  
  桓雅文没有说话,侧着头,却在微笑。
  
  碧华宅。桓雅文方把我背进去,迎面遇上九灵。九灵顿时目瞪口呆。桓雅文道:"九灵,去准备热水和毛巾,还有,圣驼丹。"九灵看了看我,急道:"温采他怎么了?受伤了?怎么会用上这个?"桓雅文道:"他被蛇咬了,快去吧。"九灵眼神怪异,看看他,又看看我,退下了。
  
  桓雅文背我入房,让我平趴在床上,撕开我的裤脚,露出伤口。我疼得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抿了抿唇,额头上冒出细汗:"你忍忍。很快就好了。"说完,坐在床沿,俯下身子。我惊呼道:"你,你要做什么?"下一刻,再说不出话。
  
  桓雅文竟在吸我腿上的毒汁。腿上依然疼痛,心里却是很不是滋味。那伤口,我连自己都嫌脏,所以一直没消毒。我没脸叫疼,一口咬住枕头,拼命忍痛。桓雅文轻压着我的腿,一口一口,直到血全变成红色,才坐直身子,擦了擦汗:"好了。"
  
  我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侧脸秀美,衣衫莹白,脑中一乱,将头埋入枕头。
  
  九灵进来,桓雅文用热毛巾在伤口四周轻拭,我更是无脸见人,头埋得更深了些。桓雅文道:"虽然伤口处的毒消了,但是时间太长,混入血液的无法消除,只能用圣驼丹,知道吗?"我眨了眨眼:"这药很贵吗?"桓雅文道:"不是价钱的问题。这个药擦在伤口上,比较痛。"我问:"有多痛?"桓雅文迟疑片刻,道:"大概,比撒盐都要痛上十倍。"
  
  我的心一抽,别过头去:"我不抹了。"桓雅文道:"不行,一定要抹。"我只有和他商量:"给我吃点麻药好了。"桓雅文道:"那样会失效。"耍赖无效。长痛不如短痛,再说当着九灵的面,我不能丢脸。一横心,干脆点头答应。
  
  桓雅文扭盖,抖出一点灰粉,往我的腿上撒去。
  
  我惊叫,真的惊叫出声了。撕心裂肺,刮骨,大概都没法与之相提并论!千万块烧红的铁板都往身上印,估计都没这么痛!
  
  可是,想起桓雅文刚才替我吸血的模样,我一口咬住手背,眼眶发热。桓雅文的手一抖,似乎有些退却。但没一会儿,还是一咬牙,又撒了一些。
  
  "唔——"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我闭上眼,狠不得直接死了好。
  
  桓雅文扯开我的手,呵斥道:"你做什么!你要疼,咬我就好了,不要再弄伤自己!"我伸出手,紧抱他的腰,全身打哆嗦。桓雅文手忙脚乱将我揽到怀里,颤声道:"好了,现在好了,痛就咬我,好不好?"把手背伸到我的嘴旁。我抓住他的手,眼泪一骨碌流下来。
  
  桓雅文确实从未如此失态过,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哭了?很痛是不是?很痛?都怪我!现在还很痛吗?"我摇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些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那点痛算得了什么。
  
  接连几日,桓雅文都守在我身边,替我端药送水,我不再拒绝。可是,一年之约,期限一到,我还是要杀了他?我如此希望自己能像弄玉一些,能再冷血一些。可我是他养出来的失败品。桓雅文的温柔,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的棱角一点点磨平。
  
  七日后,桓雅文说要带我出去逛逛。外面天气不错,我不禁心情大好,于是答应。桓雅文走上来,欲扶我出去。我甩开他的手道:"我自己来。"桓雅文道:"我怕你腿上的伤会裂开。"我试着走了几步,腿上还是隐隐作痛,焦躁道:"烦死了,不去了。"
  
  桓雅文走过来,硬扣住我的手腕,勾着我的腰,朝门外走去。我使力挣扎,猛地想起我武功不及他。走了一段,我依旧全身绷直。他触碰的地方就似燃烧了火,烧得皮肤生疼。
  
  桓雅文若无其事道:"温公子,你的恢复能力似乎不佳。寻常人三四天便可痊愈,可你到现在还不能走路。以后要好好调养身子。"我不大乐意了:"哦。那桓公子的身子好么?"桓雅文毫不骄矜,说出让人恼怒的话:"我的武功不怎么好,但练过一些强身的内功,所以,受伤以后,一日便可痊愈。"
  
  我鄙夷道:"桓公子的武功真的很不好,不好到人人都知道。"我也学他,左公子右公子,果然他有些不习惯,却未提出,只轻声道:"你的身体最重要。若觉得不舒服,就给我讲,心情不好,我愿意当出气筒。"我快气得肺炸了,这家伙表面夸人实则捅人!
  
  提到内功,有些后悔。弄玉曾叫我练心法,可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修炼招式上。后来经过磨练才知道,招式与心法相辅相成,一旦偏袒,另一个亦难以把握。
  
  走了一段,我突然道:"你说你会解穴的内功,教我好不好?"桓雅文柔声道:"好。"我得寸进尺:"现在就教我,好不好?"桓雅文微笑道:"好。"
  
  原来桓雅文修的内功,即是名门正派最推崇的《素兰心法》,且修到了第七重。共七重。所以,点穴后,很快就能解开。我说他厉害,他还说,《素兰心法》跟《莲翼》比起来,叫小巫见大巫。据闻修炼《芙蓉心经》的人,可吸点穴者之内力,而修炼《莲神九式》的人,遭点穴后,可反点穴。我说那谁点了重莲的穴,不等于自己挖坟埋了。桓雅文说,那是自然,重莲天下无敌。
  
  其实《素兰心法》不难学,很快我就学会第一重,解穴大约需要一个时辰。我正准备叫他教我第二重,结果来了个人,打断我们。从那以后,我几乎就忘这回事。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都会痛得几乎碎裂。如果我学好这套心法,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或许还有多的时间,去寻医求药,也可以阻止那场江湖上最大的浩劫。
  
  可是白公子告诉我,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打断我们的,是一个灰衣信使。客套一番后,便开始报告江湖上发生的事:汉阳江的灾民为感激桓雅文,特地为其建立大片楼宇,邀之前去,桓雅文以事务繁多为由拒绝;京师最近住了一名年轻男子,名为韩淡衣,买了河边的大片楼宇,据说容貌与重莲极其相似;今年英雄大会,仍是花遗剑夺冠;据说灵剑山庄庄主的女儿,要嫁给林轩凤。
  
  林轩凤是楼庄主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更是江湖四大美男子之一。另三人是桓雅文,天涯,以及花遗剑。我一直纳闷,这四人都中了,却偏生没有弄玉和重莲。重莲是冠世美人,别人没法比,不在里面,能理解。但弄玉又算什么?邪气太重?亏心事做太多?不管它。反正我觉得没人比弄玉漂亮。
  
  信使继续报告:近日,江湖上成立了一个邪教,名冥神。入门者必须签下生死契,一生不得加入别派,势力扩展速度惊人,许多无辜人士为教众杀害。
  
  其中,还包括桓雅文派人去调查的男子,秦印月。
  
  据说秦印月也是被冥神教教主亲手杀死,死状极惨,面部血肉模糊,浑身扎满针孔,因其身上带有传家之宝,醉月寒琼,方辨出身份。
  
  脑中轰的一声,我木然看着他们。
  
  桓雅文回望着我,蹙眉道:"那冥神教教主是什么人?"
  
  信使犹犹豫豫了半晌,才支吾道:"大,大公子。"
  
  这下,连桓雅文也怔忪无言。我一尻子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慢慢摇头。桓雅文道:"你确定?"那信使点点头。桓雅文命之退下,蹲在我身边。我哽咽道:"我没法替印月报仇,我……我没法替印月报仇……"桓雅文道:"报不了仇,那就忘记。"
  
  我喃喃道:"忘记?可是,印月已死,忘记弄玉,我还剩什么?"桓雅文欲言又止,任由白衣白靴染上地面的灰。我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还有你?"不知是否错觉,此时看去,桓雅文的面色竟有些冰冷:"若你喜欢我,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我定会毫不犹豫占有你。"
  
  我蜷缩在地上,想着印月,憋得眼眶发热。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桓雅文的脸色白得可怕。:"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摇摇头,无力地说:"没有关系的。"
  
  我急道:"你若不说,一辈子不和你说话!"桓雅文的睫毛微微翕合,看了我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中了,焚花散……"我扶他起来:"这毒不是好久以前的事吗?你不是什么毒都可以解的吗?"桓雅文道:"这并不是毒……也没法解的。毒不至死,没有关系……"
  
  这时,九灵突然跑出来,喊道:"胡说!焚花散明明就是一种媚药!这种药的解毒之人还必须得是,是……"桓雅文的眼睛微微睁大:"九灵,别……"九灵眼眶发红:"温采,温采……你,你给他,我,我……"语毕揉了揉眼睛,转身离去。
  
  桓雅文整个人瘫在我身上,已快失去意识。我驮着他,一步步走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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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今生柔情
  我将他抛到床上,大口喘气:"你说吧,要想解毒该怎么弄?谁在上面?"桓雅文挣扎着想要起来,无奈无法挪动:"温公子,别,别听九灵胡说……"我不耐烦道:"你以为我对你有兴趣?我要报仇,就要和你扯平,这你懂不懂!"
  
  桓雅文叹道:"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可以。"我忍不住吼道:"大哥,你要死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死?还想着两情相悦!"桓雅文轻轻摇首:"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我不希望你后悔。"统统无视。我脱掉外套和鞋,坐到床上,顺便拉下帘帐。
  
  周围一片沉寂。微风拂动赤色帐帘,桓雅文散在枕上的碎发。柔光顺着缝隙洒落进来。桓雅文清秀的面容因着柔光一明一暗。他凝视着我,眼底有温暖的波纹。
  
  漆黑的眸子也因着柔光一明一暗。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脱衣裳:"大圣人,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我怕脏了你那高贵的身子。不过我还那句话,小命重要。"桓雅文不吃这套,反倒伸出手,轻柔抚摸着我的头发:"采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最美的。我想抱你,我真的很想。"他勾住我的脖子,往下按去,我与他的唇便贴在一块。桓雅文笑道:"只是这样,就够了。"
  
  风止。帘静。桓雅文的笑靥美若繁花。我刚想下床,便被他拉住。他拿起衣服,盖在我的背上:"小心着凉。"我一咬唇,点点头,飞速冲出去,几乎坠下泪来。
  
  小池内,浮萍稀疏。碧叶上,露珠滚动,如玉盘中的珍珠,晶莹剔透。点水蜻蜓擦过水面,在庭院中一阵乱舞。辽阔蓝天下,缠绵白云间,宅内胜似仙境,宅外十里红楼。
  
  一声清响刺破院内寂静。紧接着,物品摔碎声,丫鬟喊叫声,武器碰撞声混杂于一处。
  
  我冲回房间,急道:"桓雅文,好像有人打进来了!现在怎么——"嘎然止住。桓雅文靠在床头,嘴唇发紫,脸色惨白。亵服上,唇角,右手上沾染着刺眼的血红。见我来了,桓雅文忙道:"我知道。我现在没法应战,只有赶快出去……"
  
  "哼,想出去?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们两个对望一眼,转头看去。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口,独眼,钢刀,眼神犀利。桓雅文强撑起身子:"请问阁下有何指教?在下尚未更衣,失礼。"那人哈哈一笑:"桓公子,明知来者不善,还摆出一副迎接贵客的样子,真是难为你了。"
  
  那人瞥我一眼,讥笑道:"哟哟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温少爷吗?上次在峨嵋,你那细皮嫩肉被抽得血肉模糊,大概谁见了,都会心存怜悯吧?难怪六王爷两个儿子为你弄得反目成仇……哦不,应该是仇上加仇。你温采就算是没半点能耐,也可以青史垂名了,哈哈!"
  
  我低骂道:"无耻!"那人笑得更加猖獗:"无耻的人是谁,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被两个男人搞,累不累呀?老子没时间陪你们聊天,岛主就是叫老子捉了你个小畜生,至于桓公子嘛,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岛主和须眉道长说,只要你安分一点,就可以多活几年。"
  
  顿时了然。那两个老怪物会这么心急,八成是因为许多人已知道《芙蓉心经》的下落。他们想把我瓜分了,却不知道秘籍在弄玉手上。弄玉好样的,拿我当挡死牌。
  
  桓雅文看了看我,对那人道:"你若想拿人,直接带走就是。"
  
  我看着毫无动容的桓雅文,脑壳顶顿时轰然麻木。
  
  那黑衣男子道:"桓公子,别和我玩这一套,我不是三岁小孩。"桓雅文摇摇头,淡然道:"以在下的体力,根本无法反抗,不过是想求生。"那黑衣男子微愣片刻,笑道:"原来桓公子也与咱们这些江湖宵小一样,没见得那么高尚。"
  
  那男子犹疑了一下,朝我这走来。我未挣扎,只一直看着桓雅文。
  
  突然,桓雅文的手微微一动。
  
  一声爆炸似的惊响!
  
  房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我几欲呕吐,拼命捂住自己的鼻口。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捉住了我。手指冰凉,如同冬季湖泊上的结冰。他带着我跳出窗口,朝后山奔去。
  
  凄风凛冽,落叶卷飞,四周景色不断变换,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树林,脚下花草细碎作响。桓雅文跑步速度越来越慢,我松开他的手,脚上的伤拧得心眼儿疼:"我留下来顶他们。"桓雅文的嘴唇已变成深紫色,似乎多说一句话都会倒下,可手却握得更紧了。
  
  前方是一个悬崖。上是山壁,下是深海。山岸巍然耸立,矗削入云;大海碧波滚滚,汹涌澎湃。桓雅文嘴唇干裂,说话亦相当吃力:"温公子,现在我内力尽失,我想大概……"顿时口干舌燥,我仰头看着峭壁,急道:"这个都过不了?"桓雅文道:"别说翻这座山,就是跃到树上恐怕都难。"
  
  我在他面前弓着背:"我背你上去。"桓雅文道:"那人的轻功如何?"我想了想道:"若我的腿未受伤,他在我之下。现在,大概与他差不多。"桓雅文道:"有几成可能脱身?"我顿时哑然。若我一人,五成,若带上一个人……不管。我咽了口唾沫,笑道:"没问题,走。"
  
  桓雅文微笑道:"没有关系,你完全有余力可以逃脱。相信自己。"我急道:"快上来,你再不走就真逃不掉了。"桓雅文道:"若你背着我,无论再快,都会被他们追上。"我狐疑道:"你有主意了?"桓雅文道:"嗯。你走吧。"我愣了愣,哭笑不得:"别浪费时间了。"
  
  桓雅文微扬起嘴角,眼神柔和。他慢慢朝悬崖边退去。东风刮过,长发柔韧,泼墨一般,浓密碎乱,如同碧波里水草荡漾出的涟漪,飘摇在空中,滋长着落寞,虚空。
  
  我握紧了双手,试图往前靠一步:"桓,桓雅文……你过来……"桓雅文的双眼如同破碎的星辰,抖落漫天的寒光。眼中真似闪过流星的锋芒,沉淀着盈盈满满的泪光。
  
  我惶恐地往前冲两步,又退两步:"不要,不要,雅文,你跟我走!快,过来,把手给我……"桓雅文道:"你叫我雅文。"说到这,泪珠飞速于脸上划下,眼睛却弯如新月:"你叫我雅文。"笑容纯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干净明朗。
  
  额上有汗珠滑落。我拼命摇头,嗓子几乎无法出声:"我不报仇了,我不杀你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来吓我……你过来,快啊!……"
  
  "温公子,不要让哥难过。" 桓雅文在悬崖边站定,张开双臂,双眼依然凝视着我,"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那我同样可以……你属于他,一直属于他。"
  
  悬崖巍岑,四下看去,只有无尽荒野。灰褐色,几乎没有什么植物。一座座陡峭小林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冲击着暗礁,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我忽然开始没命地奔跑,使上自己全身的力量!眼见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似再也碰不到他。直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毫无防备地跪在地上。
  
  "采,你属于他……而我属于你。"
  
  桓雅文张开双臂,就像一只展翅飞冲的雪鹰,坠落入渊深的大海。
  
  "不——————"
  
  东风翻涌而过,鼓起我的衣裳,灌入我的身体,一种身体被贯穿的感觉。膝盖与石面冲撞,骨头几乎即时碎裂,血冲破皮肤,汩汩流出。而我失去感觉。
  
  桓雅文坠入海中,成为了大海的一滴眼泪。
  
  我起身,脚下一蹬,飞离悬崖,攀上峭壁。那个人落下的地方渐渐成为了一个点。一个小小的点。而我已失去感觉。
  
  我抬头,透过荒凉的云朵,凝视着脉脉的苍穹。波涛,海浪,狂风。脚下深海碧蓝,一望无际,不见底。但,那是一只温柔凝视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那是风。我轻轻对自己说。
  
  风过,风停,风走。我站在山顶,俯瞰着那一座座暗礁,一波波海浪,那一片深蓝海洋,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碧蓝。那其实是一个人的眼睛。
  
  爹,娘。孩儿终于替你们报仇了。我让我们的仇人自愿丢了性命,还如愿以偿地伤透他的心。
  
  我站在这里,仿佛可以看到他在对我微笑。
  
  我告诉自己,那一片碧蓝,其实是一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温柔凝视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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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 重见弄玉
  沿着山下来,我到了咸阳。街上人潮翻涌,载歌载舞。居民门前挂着菖蒲,儿童脖上系端午索,正是官民同享,贵贱同欢的时节,老老少少们都穿着新褂子游玩,女子对镜贴花黄,男子举酒搀雄黄。河边龙船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对岸笙歌四起,一片灯火明灭。
  
  我在门前逡巡不前,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端午节,这该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啊。当时爹爹教了我一首端午的长诗,我仅六岁就将它背下。当着群雄,一向内敛谦虚的爹爹都忍不住对我大加赞赏。娘抱着我,笑容浅浅,眼角弯弯,泪痣在莹红火光中闪烁。
  
  那时,谁都说温大侠的儿子是个神童,即便达不到父亲的武学境界,无法像他那般侠肝义胆,都可以从文出仕。我在众人的掌声中得意地笑着,以我娘的话来说,就是骄傲得像个小孔雀。而现在,我几乎快忘记他们的样子。
  
  我慢慢磨进咸阳,每走一步,都觉得脚系重石,几乎无法抬起。别人在看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垂下头。最后蹲在岸边,看着旁边的小孩吃鸡肉粽子,满嘴香油,味道似乎很不错。我抿了抿唇,抱住膝盖,看着他们。一个小女孩看到我,眨眨眼睛,跑过来,放了个粽子在我手里:"哥哥,这个是给你的。"
  
  我怔了怔,握紧粽子,淡笑道:"谢谢你。"粽子的温度传入手中,香味四溢。那小女孩有些不自然地攥着衣角:"哥哥真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就有一双大手抓住了小女孩的手。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拉着小女孩走远,一边走一边道:"囡囡,你怎么随便和这些小混混说话?爹娘担心死你了!"
  
  我看着他们走远,看着一高一矮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海边的小屋,金色的沙滩,沙滩上牵着手的影子。
  
  前两个月,天还有些凉。我坐在小院里,桓雅文那个事儿妈又跑来找我瞎侃,提到过端午节。他笑得颇温柔,柔得就像春雪,稍碰便会化去。当时他披了一件白色长衫,有些随意,却依然清远高贵。他说,温公子,端午的时候京师有很多好玩的游行,我带你去可好?我使力摇头,凶巴巴地说我没那个闲心。
  
  桓雅文笑了,你要愿意,在这小院子里过也不错,买几个粽子,系几个端午绳子,你,我,九灵,三人一起过。
  
  我晃晃脑袋,在岸边坐下,打开荷叶包,狗啃骨头似的大口大口咬,挺窝囊的。吃到一半,我抬头,看到远方郁郁葱葱的山林,以及半山腰上深棕色的旷野,嘴巴一扁,用袖子使力擦眼睛,又继续啃。
  
  很快粽子就吃完了。我把纸包裹紧,站起来,刚回头,便看到有东西迎面击来——
  
  我翻起手臂,一掌将那东西弹回去。短暂的宁静后,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我握紧手中的纸包,大声道:"什么人?出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乖乖走出来了。是一个年轻男子。手腕缠着黑色布条,容貌清秀,双眼若星,嘴唇无甚血色。此人内功不弱,不敢小觑。我举起双手,往后退几步,格外小心。
  
  那男子朝我走来,神情淡然:"温公子,请你跟我走一趟。"我提高音量:"你不要过来!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那男子道:"天涯。"
  
  天涯,天涯?那个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毒师,天涯?我大惊:"毒公子,天涯?"天涯道:"是。请温公子务必同我回去一次。"我蹙眉:"如果我不走呢?"
  
  天涯拿出一支黑色的长针,针根镶了一朵黑梅,绚烂绽放,暗流波光,就像狐仙妖异的发簪。天涯道:"墨梅银针上的毒,天下只三人有解药。"
  
  我心中一懔,刚才他扔向我的就是这玩意。我尽量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姓温?"天涯道:"像你这般长相的人并不多。而且你会《玉石俱焚》的第七式,这一式只防守,不进攻,基本不会受伤。"我说:"那万一认错人,岂不错杀了好人?"天涯从怀中拿出一个画卷,朝我扔过来:"一模一样,不会认错。"我跳起来接住,将画卷展开,顿时哑然。
  
  画中的少年躺在枕头上,一手挽着青丝,一手搭在枕头上,亵服领口微开,露出倒扣小碗似的锁骨。他微微扬着下颚,半睁着眼,有些青涩,却相当妩媚,那神情怎么看怎么诱人。这画绝非出自桓雅文之手。笔风不及桓雅文的温软细腻,却多出十倍的潇洒不羁。最重要的是,桓雅文画不出这么……风骚的表情。
  
  而且,我看到了那个枕头。上面刺绣着梅花和凤纹。在零陵,我和弄玉睡的就是这一个。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有些尴尬:"你要带我去哪里?"天涯道:"冥神教。"我心中狂跳,正踌躇着如何回答,天涯就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朝我面前一挥——我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黑暗。想站起身子,可四肢无法动弹。我似乎被绑在了麻袋中。努力挣扎几次都失败,我气馁地放松身子,敛声屏气,探听四周的动静:我身前身后有许多人,他们呼吸均匀平稳,比常人要慢得多,内力都不差。离我较远的地方,有个人的内息却缓慢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一阵沉闷的死寂过后,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教主,我们搜寻了十三座城,都没有找到。听说前段时间有一名少年曾住在碧华宅,形貌和教主说的极相似,可现在碧华宅被人给挑了,所有人下落不明,就剩下一个小丫头。她就知道哭,什么也不说。原本想一刀宰了她的,但是想到这是桓雅文的人,万一得罪了他……"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接道:"既然没有下落,那就算了罢。曼雷门的事怎样了?" 那声音有些慵懒,却格外好听。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真的是他……
  
  那嗓音雄厚的男人继续道:"挑了门,一个不剩。"弄玉道:"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语气是在赞扬,却无一丝感情。接下来又有许多人汇报任务,我在袋子里听得冷汗直流。
  
  待众人都汇报完以后,天涯的声音从我身边响起:"教主,蜚蠊教的谌舵主已经处理。"弄玉饶有兴致:"动作挺快。怎么杀的?"天涯道:"毒死的。"弄玉道:"不错。"听了他们的对话,我更感到恶寒。弄玉和天涯这几句话就像是在说"买的珍珠米""是好米"一样。
  
  天涯道:"教主让属下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说完了好一会,弄玉才缓缓道:"在哪里?"天涯道:"在这个袋子里面。"弄玉道:"把他带到我房里来。"他刚说完,我就被几个人抬起来。
  
  弄玉和天涯一直走在前面。不一会儿,我又被放下来。别人都出去了,只剩弄玉。头上传来簌簌的响声,麻袋被打开。我四肢僵硬,慌得喉咙直发颤。
  
  强光袭入眼帘,眼睛几乎睁不开。弄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水杏凤眼,星点泪痣,陶瓷皮肤,流泉长发。房间极其宽敞,可弄玉迈步,依然无声。他在我面前慢慢蹲下,解绳,扶我起来,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无笑意:"采儿,你依然这么俊,实在令人爱不释手。"
  
  宽静的房间里,珠花挂在窗幔上,被风吹得轻响。窗幔火红,珠花纯白。仿佛水珠落上烈火,触目惊心。我咬紧牙关,转身不去看他。弄玉从身后抱着我的腰,脸颊在我的肩窝轻蹭:"采儿,这么久没见,想我没有?"
  
  我轻声道:"你为何要杀印月?"弄玉道:"你可知道秦印月的真实身份?"我说:"秦印月就是秦印月。"弄玉道:"采儿,秦印月就是蜚蠊血王。"
  
  我颤声道:"雅文的信使说了,蜚蠊血王是须眉。"弄玉道:"蜚蠊血王三十岁年纪,意气风发,岂是须眉装得来的?"我说:"我相信雅文。"
  
  弄玉猛地将我拧过去:"你喜欢他。是不是?"我垂目不语。弄玉强掰起我的头,冷冷道:"回答我的话。"我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或许……是的。"
  
  弄玉脸色煞白,音调没有起伏:"桓雅文是你的仇人。你却爱上了他。"我说:"你是他的兄弟,你却想杀他。"弄玉道:"这不一样……"我闭上眼,继续道:"人间平淡无味的感情,你永远不会明白。弄玉,你太高高在上。"
  
  弄玉一字一句问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笑道:"不,这是好事。你将得到你想要的。其实你最适合练《芙蓉心经》。有了它,你还有什么得不到?"
  
  一边说着违背良心的话,一边自嘲。我得不到他,永远得不到。我不奢求他一心一意待我,只希望能得到一点他奢侈的感情,即便只有一丁点,即便与别人共享。
  
  如果他现在对我说,温采,你留下来。那从今往后,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身边。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清淡地笑:"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抬头看着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往前靠一些,抱住他。弄玉道:"采儿,采儿……你真是好样的。"
  
  他垂下头,吻重重落在我的唇上。我睁大眼,哼了两声,嘴唇就已被撬开。弄玉勾住我的脖子,粗鲁地在我口中胡搅。不一会,就被他推到床上。我本能地想要逃跑,却闻到了久违的体香,夹着晩香玉的清香,如同一杯香醇的美酒,让人沉醉,痴迷。
  
  衣服在撕扯中破裂,碎片落了满床。赤裸的身体一接触,就像燎原上的烈火,一路燃不到尽头。轻帐被放下,房内除了翻动声和喘息声,再无别的。弄玉跪在床上,弯身碰触我的身体,猛地进入。我张大口,声音仿佛自心底发出,下意识去推他。弄玉把我的手按在床头,毫不怜惜地冲撞,一次一次,无止尽地索取。我被撞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道:"痛……"
  
  弄玉动作一僵,渐渐慢下来。他捧住我的脸,轻轻探入我的口中,与我交吻。快感像潮涌一样卷席而来,我抱住弄玉的脖子,完全缠在他身上。
  
  床头规律地晃动,两人在高潮中颤栗。
  
  这一夜我入眠很快。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弄玉正抱着我,细致地亲吻着我脸上每一寸肌肤。他的热泪湿润了我的脸,而他在笑。他笑着说,采儿,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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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 失而复得
  我睁开双眼,身上已盖了厚厚的被子,身边没有人,连余温都不曾留下。朝阳穿过红幔,将整个房间都映成嫩红色。我心神恍惚地抓起身边的薄被,轻轻嗅着上面的香味。
  
  隔了一会儿,天涯的声音传过来:"你现在要离开吗?"我缓缓点头,却未抬头,有些窘迫地用被子盖住自己身上的红斑。天涯递给我一套衣裳:"你的衣服破了,教主叫我们给你重新备了一套。"
  
  那衣裳领口处几朵暗红色的梅花,翠青蟒缎上刺绣双龙戏珠金边。我接过来穿上,发现袖子裤腿都长了些,下意识轻轻裹紧身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天涯道:"可以。"我笑道:"还是你带我吧,我根本不认识路。"天涯径自走出房门。
  
  我随他走了出去,才发现冥神教的装修与我想的邪教不同,楼房以暗红为主,典雅端庄,大气磅礴。地面是以鹅卵石铺呈,与这满庭院清朗秀丽的景色相比,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路上与许多弟子擦身而过,最后我们停在一个亭台后。天涯道:"再往前面去一点便是出口了,教派子弟未经教主允许,不可擅自离开冥神教,我就送你到这里。"我拱手道:"多谢,温采就此别过。"天涯道:"慢着,这个可解你身上的毒。"说罢就从怀总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我正准备伸手去接,他收了收手:"我倒给你。"
  
  这人也真奇怪,药丸都当了宝贝使。天涯道:"在下身上有剧毒,如果你碰到了我,这药就等于白服了。"我点点头,吞下了药丸,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
  
  天涯道:"温公子看人似乎喜欢从大面皮儿上看。"我狐疑地看着他。天涯道:"教主对你怎样,你自己心里其实最明白。鸷鸟将击,卑飞敛翼,这类文章教主看不懂,旁人可是清楚得很。"我说:"爱怎样想是阁下的事,我在弄玉眼中是个什么物什,他心里也最明白。对阁下的问话,我无言以对。告辞。"
  
  我离去,他并未挽留。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抱屈。
  
  顺着他说的地方走去,一座假山立在离凉亭不远处。我拖住假山往旁边挪,果然有一条暗道。冥神教的密道或许机关重重,我小心摸索着出去,眼见道路越来越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看到远处的光点。
  
  及至出口处,我听到了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那男子嘲讽道:"你只不过与蜚蠊大王睡过一次,就想取代血母的位置了?小小的蚍蜉想要撼动大树,未面可笑。"这个声音实在耳熟,可是如何也记不住。那女子愠怒道:"我对蜚蠊血王也没有兴趣!我有心仪之人,我只想得到他!"
  
  听到这个声音,我震惊得几乎扣下山中石块。这女子竟然是燕舞!
  
  我吞了口唾液,便又听见那男子狂妄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得到弄玉?纯粹是在人家屁股后头作一揖。桓弄玉杀了血母,大王不会放过他。谁得到天下,谁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你不就喜欢这样的男人么。还是老老实实替大王暖被窝,坐等中原武林入其怀囊吧。"
  
  这傲慢粗鲁的口吻,我早该认出来。曾经在嵩山下遇到的个杨舵主。只听见燕舞又道:"弄玉是我的丈夫,更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不可能放弃他。"话未说完,那边就传来一阵狂笑声。燕舞冷冷道:"你笑什么?"杨舵主说:"是吗?那你在与大王交好以后,床上的血迹是什么?"
  
  没有回答。杨舵主道:"弄玉那厮本来就是个变态的人。香娇玉嫩,远山芙蓉他都不喜欢,偏生喜欢平板身子的小白脸。"燕舞打断道:"不要再提温采。"杨舵主调笑道:"哟哟,我可没说那小白脸是温采。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江湖上的人怎么评断他的外貌么?"燕舞道:"那与我无关。"
  
  杨舵主道:"潘郎车满,春风面,凝酥清冷;一笑百媚,琅玉颊,倾国倾城。"
  
  燕舞暴怒道:"我说了叫你不要提他!!"杨舵主道:"好好,我不提他。小娘子,你可别生气,我最怕小美人生气……"这时,耳刮子声响起,燕舞吼叫道:"你给我看仔细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杨舵主也吼道:"你他妈的不就是给弄玉玩的婊子吗?人家宁可玩男人都不愿意玩你,如此出乖弄丑丢人现眼,老子摸你,是给你面子!"
  
  我原本只手扶着石壁。这时,一颗石头从上面滚下来。
  
  "什么人?!"两人停止争执,瞬间提高警惕。
  
  外面传来武器在灌木石头里乱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要探索到这里。我站在甬道中,肉跳神惊,身子骨紧贴着石壁,冰冷汗液浸湿衣裳。
  
  杨舵主突然道:"臭婆娘,平生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破石头掉下来,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不过再是七个头八个胆,做了这种事,都会睡不好罢。哈,如果弄玉知道你和大王的关系,估计会把你的皮扒下来!"
  
  燕舞道:"他不可能知道。"杨舵主道:"你再继续暗室欺心,以弄玉的脑子,我保准儿要不了多久马脚就给露干净。还是赶快跟了我们大王吧。"燕舞道:"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
  
  接着,女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男子也尾随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我才从里面出来。视野豁然开朗,满目灌木草丛。风娇日美,天气渐凉,已有了初秋的预兆。我苦苦思索着那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摸不着头绪。以姓杨的所说,燕舞的初夜似乎给了蜚蠊血王,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燕舞与弄玉是结发夫妻,除非她是在婚前就与蜚蠊血王有过什么。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的事,我无权过问。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替雅文报仇。须眉和卫鸿连的武功都不弱,武当更是江湖第一大派,欲杀之,几乎是天方夜谭。
  
  突然想起九灵,她或许还在碧华宅。
  
  我沿着小径走,很快就找到一个小城镇。我找人询问过,知道这里离京师不太远。我又身无分文,没法住客栈,只得连夜赶路。四个时辰后,我便抵达京师。
  
  京师的白天黑夜相差甚远,黄昏时分更是美景如画,只惯例带了些古都的苍凉。碧华宅稍一打听便可找到,宅子大门敞着,里面的景色依旧宜人。只是思时天,见时地,时过境迁,更是沧海桑田。
  
  我深呼吸,进入宅门。屋内一片狼籍,红木桌椅打翻在地,稍走几步,尘头大起。茶水已涸,垢迹尚在,几片干枯的茶叶无助地依偎着杯壁。寻遍每一间屋子,仍无人影。事催人去,始觉秋空。
  
  准备回屋子收拾东西离开,却意外地发现伏在桌上沉睡的九灵。
  
  我惊喜地想跑过去叫她,竟一时不忍。摇曳的烛光下,九灵的睫毛微颤,皮肤苍白,略显憔悴。我轻轻抱起她,打算让她躺在床上睡。可是她立刻睁了眼。她先是一惊,眼中立刻闪着水光:"温采……你回来了?"
  
  我一时手足无措。要对她说出桓雅文的死讯,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喑哑道:"公子,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离开得这么早?他今年只有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原来她早已知道。我摸了摸她的额发,轻声道:"雅文没有离开,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九灵抱着我的肩,失声痛哭。
  
  愚蠢的想法,愚蠢的对话。只有脆弱的人才会用苍天聊以自慰。
  
  我拍拍九灵的肩,心平气和道:"九灵,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周围的人总会离去,早一些晚一些罢了。"九灵看着我,眼睛发红,许久才有些不甘地点头。
  
  我守在九灵身边,等她入睡。
  
  宅中月华如水,烟锁竹枝。宅外玉楼交叠,水千重重。
  
  秋分漆空,夜占红烛。烛身为光华所侵,恍若美人哭碎玉妆容。
  
  人生百年若寄,不如一笑忘千秋。
  
  一个月后,碧华宅门前。
  
  我将马从厩中牵出来,挂了些干粮和水袋。我抚摸着马的鬃毛,很快看到九灵抱着藏青包裹走出来:"我把需要的东西都给你带上了。"我说:"谢谢。"于是便没了下文。我不知如何同她告别,这一去,生死未卜,要真出了事,或许尸首都找不着。
  
  短暂的沉默过后,九灵尴尬笑道:"也不知道你这次去,要多久才能回来。一个月?半年?一年?"我说:"我会尽量保住自己的命。" 这确实是我坚持的,她无法劝阻,只垂下头道:"温采,天都快黑了,明天再走好么。"
  
  斜阳空照黄昏,交接江水之处,天地之间,屋瓦纷泊。江边芦苇沉黑,于清浅江水边,烟络京华中,毵毵晃动。
  
  我说:"九灵,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九灵没有抬头:"什么事?"我说:"你说过雅文中的焚花散是一种媚药,解毒者必须是特定的,你可以告诉我,那人必须是什么人吗?"
  
  九灵道:"你可知道焚花散与什么药是相对的吗?"我说:"鸳鸯合欢酒。"九灵道:"是,饮合欢酒者,会把任何人认作心仪之人,只起催情作用。焚花散恰恰与它相反。"
  
  我细下一想,耳根开始发烫:"我这屎壳郎还戴面具了。"九灵道:"没有关系,公子本来也是喜欢你的。"
  
  马儿不耐烦地在地上刨灰。我拉了拉缰绳,制住它的骚动:"我该走了。"
  
  九灵双眼睁大,看着我身后惊道:"公子……公子!"
  
  夕阳如血染,远水映京华,九灵身后,绿水红云,芦苇花草,云烟茫茫。
  
  我揉揉眼睛,强笑道:"哈哈,如果桓雅文回来了,记得告诉他,我替他报仇去了。"我知道不好笑。可九灵也没必要这么不给面子罢,还呆楞着呢。
  
  竹林,满园竹林。落日下的竹林,深红如樱,啼鸟群立,不知休。
  
  "温公子,好久不见。"身后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的背脊徒然僵直。
  
  游人如织,吹笛饮酒。竹林萧索清响,带清香,黄叶满枝头。
  
  江水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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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七夕之夜
  红日西平,滔滔江水映明霞,如同古老的铜镜,砌平凹凸,片片璀璨。
  
  湘妃竹枝花乱,泪痕斑驳寄相思。
  
  碧华宅中,小路蜿蜒如龙,弯曲消失于竹林中。
  
  那人站在一缕出墙竹枝下。
  
  玉人著白衣,藕丝衫子柳花领。
  
  秋风吹过,衣随风起。
  
  太阳隐落于天水交界处,江边夜色升腾氤氲白雾。芦苇在宁静的夜,摇晃依旧。
  
  风止,白衣人微笑。双瞳剪水,如同月夜江河。
  
  "对不起,回来得晚了一些。"
  
  头瞬间有千斤重,身体随着夕阳陨落,融化。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一步,晃了晃脑袋,才站定了身子。
  
  老叟从衣兜里拿出火折子,点亮道路两旁的纸灯笼。
  
  火光熙熙,红影独照。画桥边,花市绮楼喧闹。
  
  想要大声喊叫,想要兴奋地欢呼,想要奋力摇晃自己的双臂。可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却令自己都傻了眼:"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桓雅文微微一愣,笑容淡了些:"我以为你会开心。"
  
  "我会开心?"我不顾身后九灵倒吸气的声音,扯着嗓门吼道,"你滚吧!!"
  
  银汉星光如剑光,是深邃夜空流出的水花,涎玉沫珠,溅在两人衣裳上。
  
  桓雅文愧疚道:"对不起,我措辞不当。"
  
  我鼻子一酸,垂下脑袋。桓雅文道:"温……公子,你哭了?"有黏黏的东西从鼻子流出来,擦掉。我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怎么可能。"桓雅文道:"也是,毕竟我不是他。"
  
  我不耐烦道:"我讨厌他。"桓雅文道:"若无爱,何来恨?"我憋屈道:"我不想说这个。"桓雅文愣了愣,又道:"你要出远门么?"我还是没说话。
  
  桓雅文笑得有些尴尬:"的确,温公子在我们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你若是要离开,我无权阻止你。不过,方才我遇见了几个朋友,他们叫我去用膳,温公子可愿意随我一起?"我说:"他们是邀请你。"桓雅文说:"不,他们都很想见见你。"我说:"那与我无关。你想不想让我去?"桓雅文看我半晌,才笑道:"雅文当然求之不得。"
  
  似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我说话还是太不懂克制自己。只是心里的喜悦难以言喻,头一次有了拥抱他的欲望。
  
  桓雅文带我走在京师大街上,一路望尽满城繁华。他大概给我说明了自己落海后发生的事。他为渔民所救,又昏迷数日,经过调养,又处理了一些事才回来。
  
  天已黑透,街旁张灯结彩,人群接踵而至。突然一个荷花裙小姑娘冲到他面前,脸红道:"桓公子,我,我,我……"半晌结巴。这时,她身后站着一群同龄少女,正围成一团,唧唧喳喳不知在说什么。有两个比较大胆的居然笑出声,弄得这荷花小姑娘脸红得更厉害了。
  
  桓雅文道:"姑娘但说无妨。"那姑娘忍不住抬头看看他,视线刚好与他对上,又迅速把头低下来:"我,不不,我们做了一些甜点,想请你去,去吃。"
  
  我立刻笑傻。桓雅文居然给女的搭了。
  
  我斜着眼看了看桓雅文,心想他今天要敢答应,我立刻就把他暴打一顿。
  
  但是转念一想,我做什么要打他?这,对了,因为他还有霓裳公主。公主待我不错,所以我不能让桓雅文做出负她的事。对,是个好借口,不,好理由。不,什么都不是。
  
  桓雅文道:"在下今日已与朋友有约。他日有空,定当奉陪。"小姑娘问:"桓公子是……要与心上人一起过节吗?"桓雅文道:"我……"
  
  他看看我,那副任从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壳子居然就这么破掉,脸唰的红了:"我不知道。"
  
  那姑娘道:"是这样啊。对,对不住。"桓雅文心不在焉地点头,那姑娘跑开。
  
  我疑惑地扫他一眼:"今天是什么节?"桓雅文东风射马耳,径直往前走去。我跟着他,继续追问:"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快给我说,今天什么节?"桓雅文走路的速度稍微慢了点:"温公子,请不要再问了。"
  
  我犯傻了,还好立刻有人接话道:"温公子啊,今天是七夕。有些人呢,一见自己喜欢的人就乐得昏过去,哪还有空答理别人?"
  
  前方客栈门口,年轻男子并肩而立,肤色一黑一白。较黑者正是司徒琴畅。较白的少年颇有几分姿色,手持雪香扇,轻摇着扇风。
  
  桓雅文道:"别再笑话我了。"司徒琴畅一脸失望:"原来你早就知道?哎,我和雪天原本想送个惊喜给你呢。"那少年道:"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可没这么想过。"
  
  原来这小子就是"玉面书生",司徒雪天。一直以为这传闻中的"百晓通"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子,现在实在有些吃不消。
  
  司徒琴畅不满道:"一天就知道游戏花丛,也不嫌累。有本事把那些风尘女子带回家,看爹怎么教训你。"那少年不屑道:"别说爹爹,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见得有人教训我。"司徒琴畅道:"你——"
  
  桓雅文道:"雪天年纪小,风流些也不碍事。"司徒琴畅道:"好好好,雅文,咱们不和这小子说话,跟我进去。"桓雅文轻轻皱眉:"怎么来这里?"
  
  我抬头一看,名字倒是神奇:酒惠楼。客栈门栏两侧还挂了对联:雅风千秋韵味,文采一品香兰。
  
  我挑眉看看桓雅文,他头一遭无视我的目光。
  
  司徒琴畅道:"温公子是不知道,这家店的女老板简直做梦都念着雅文,瞧那对联。"司徒雪天道:"对联是我写的。"司徒琴畅不耐烦道:"知道'玉面雪天'司徒小少爷文采好,咱是俗人,不懂你的对联,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司徒雪天怒道:"你再叫我那个名字试试!"
  
  司徒琴畅道:"玉面雪天司徒小少爷,这天下恐怕就姓林的小鸟儿能降伏你了!"司徒雪天道:"不准提这个人!"直到桓雅文又一次当了和事老,那两人才互瞪一眼,朝里面走去。
  
  客栈生意红火。只是来此用膳的人,似乎都是男女成双成对,就我们四个,跟一群断袖似的。见一个红衣女子朝我们挥手,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霓裳。
  
  我愕然地看着她,整颗心突然沉落。
  
  我们刚在霓裳身边坐下。司徒琴畅拍拍桓雅文的肩,笑道:"兄弟够义气吧。"桓雅文看看我,没接话。我满腔愤懑,觉得自己跟猴儿似的被耍了。
  
  霓裳道:"桓大哥,你把温采也带来了?太好了。"司徒琴畅猛地拍脑袋:"哎哎,我怎么把这事都忘了?温公子,这位就是我弟弟司徒雪天,人称'玉面雪天司徒少爷'。"司徒雪天先微笑地对我说"幸会",转眼冲他咆哮:"不准再叫了!"
  
  那两人正吵架,霓裳将椅子朝桓雅文挪挪,柔声道:"霓裳很久没见桓大哥了。"我假装四处张望,见小二把一壶状元红放在桌上,故意研究酒壶,耳朵却不闲着。
  
  桓雅文道:"我这段时间有点事,所以没回来。"霓裳道:"桓大哥不在,霓裳有些寂寞呢。"
  
  这样的女子,温柔却不矫情,可爱却不做作。可我不耐烦之极,肚子里一股火气是压了再压,几欲掀桌子。才刚好点了,桓雅文又道:"以后桓大哥有空会来陪你。"
  
  霓裳道:"怎么桓大哥老盯着温采看?他怎么了?"我顿了顿,抬头,对他们笑一下,又低下头继续研究酒壶。桓雅文还没说话,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哎哟我的大圣人,你可把奴家给想死了……"
  
  几人整齐抬头,只见一个妖艳少妇朝这里走来,相貌颇好,不过相较霓裳,还略显平庸。
  
  霓裳道:"这女的是谁?"桓雅文轻叹一口气,朝着司徒琴畅看去。司徒琴畅低声道:"我不知道会这么巧,这女妖怪居然来了。"
  
  那少妇走到桓雅文身边,娇滴滴道:"几时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桓雅文道:"我们只是来吃顿饭,没好打扰您。"那少妇咯咯笑道:"您这就太见外了,今夜可是七夕,奴家一个人过着,真是说不出的忧伤。好在见了你,也不大觉得寂寞。"
  
  我鸡皮疙瘩集体站立,霓裳忍不住低声抱怨:"这客栈里的其他人就不是人了。"哪知这少妇耳朵极好,立刻反驳道:"男女情事,你这小妹妹又如何能懂呢。"
  
  霓裳徒然站起来,椅子立刻倒在地上,发出巨响:"不要脸!"
  
  环境立刻吵嚷起来。少妇不紧不慢地扶起她的椅子,自个儿坐上去:"奴家和桓公子讲话,你这个小丫鬟接什么嘴。"霓裳怒道:"你竟敢说我是小丫鬟!"
  
  男人间的打架,女人间的吵架,都间得多了。不过两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斗得脸红耳赤,还真是第一次。
  
  桓雅文站起身子,对霓裳说道:"你坐这吧。"霓裳小声说道:"那,你坐哪?"桓雅文问那少妇:"你们这还有椅子么?"那少妇嗲声嗲气地说:"没呢,这可委屈了桓公子,某些姑娘啊,真是的……"
  
  霓裳原是坐下了,又猛然站起身:"桓大哥,你来坐!"桓雅文道:"没有关系,我站着就好。"我拍拍腿:"桓公子真是懂怜香惜玉。坐这里吧。"桓雅文柔声道:"温公子身子瘦弱,怕是承受不住,你坐我腿上好了。"反将一军。
  
  我一时居然真傻着起来让他坐。他坐下以后,我还真坐到他的腿上。
  
  像是怕我坐不稳,一只手无意识地扶着我的胳膊。大家知道我和他素来交好,也没觉得奇怪。可是我想,我的神情应该很恐怖。
  
  怎么说才好。
  
  我感觉到自己的那里硬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不露馅都难。我站起身子,佯怒道:"硌得我难受。"
  
  实际心里彻底乱了。怎么么会这样?
  
  桓雅文道:"那我让你。"我摆摆手,做出优游自若的样子,往杯中倒了点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暖流从我的口中流到胸口,真是痛并快乐。我又倒了一些酒,正打算举杯再饮,却给桓雅文给拉住手:"别喝太多,对身子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流未退,看着他的脸,我居然更兴奋了些。我打开他的手:"不要管我。"
  
  那酒绝对是高含量的。桓雅文还未来得及再劝,我已两三杯下肚,然后彻底乱套。我靠到桓雅文耳边,神秘兮兮地耳语:"我要去,尿尿。嘿嘿。"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从茅厕出来,我立刻往地上扑去,还很配合动作吼道:"哎哟,屁股开花……哎?"身子根本没着地。我抬头一看,见一美人,顾盼倾城。一时心花怒放,我忍不住往那人脸上乱摸一把:"小美人!"说完以后,用力把他的手甩开:"小美人!有个人曾告诉过我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嗯?"
  
  小美人道:"想。"我满意点头,对他勾勾手指:"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待他靠近我了,我扯着嗓门惨叫。他痛苦地捂住耳朵。
  
  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星光乱碎,双双对对,独倚朱楼。
  
  我喃喃念道,似乎是在讲给自己听:"琼觞载满酒,呈上,博君笑。琼觞半载装酒,毁之,博君惜。是这样……他想告诉我什么?"
  
  桓雅文道:"这个人必然想着你。"我挥挥手:"不,不。我知道。"桓雅文道:"温公子,你怎么看他?"我翻起身子,把脸凑过去:"你怎么看我?"
  
  桓雅文看我很久,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他忽然抱住我,反常地用力:"采,得不到的就放弃,不好么。"
  
  我抬眼看着他,多么相似的脸。即便只是相似,看去也让人心动。
  
  我微笑:"好。"
  
  我飞速将唇覆在桓雅文的唇上,微睁着眼。
  
  云影如水影。我仿佛看到一个人。他的身上,全是月光。
  
  水杏眼,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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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风情月意
  不去多想,我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曲线完美的脸型,学流氓恶笑:"小美人,喜欢你的人真多。两个漂亮姑娘为你吵架,你骄傲得很吧。"
  
  桓雅文道:"可是我只想与你一起过七夕。"我继续淫笑:"是嘛?"桓雅文道:"我有事想和你说。"我点头:"嗯,你说。"桓雅文道:"其实秦印月……"
  
  我打断道:"我相信他,不要说了。"桓雅文不语。我猛地甩头,正视他,平常难于启齿的话统统都抖出来:"雅文,还好你没事,否则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呢。"
  
  我慢慢把手伸进他的衣服,但是因为酒醉笨拙而卡在半路。
  
  桓雅文大惊,连道:"温公子,别这样。"我露出一脸坏笑:"你当时在悬崖上不是叫我采么。喂,别乱动……让我们好好亲热一下!"桓雅文甩脱了我,忙站起来,连退几步:"你冷静一点。"
  
  我靠进他一步,他退一步。最后实在无奈,我站原地:"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应该很想要我才对,嘿嘿。难道你喜欢霓裳?"桓雅文道:"你比她好看得多。"我靠过去,噘成了个猪嘴:"来,亲。"桓雅文终于恼怒,猛地推开我:"温采!"
  
  我连跌两步,最后还是摔倒在地。屁股刚着地,桓雅文就惊慌地扑过来,雪白丝带垂在我的身上:"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疼不疼?"我抓住桓雅文的手臂,垂头道:"父母,莺歌,弄玉,还有你。我欠了所有人。我找不到别的方法偿还。"
  
  明月清风,亭台嘉木。
  
  水影,星光,白衣风吹,雪丝千绪,于远天夜云下飞舞。
  
  桓雅文道:"你不欠任何人。"我说:"那只亲一下,可好?"
  
  桓雅文顿了片刻,俯下头,轻柔地亲吻,却被我一口含住下唇。我抱紧他,舌头滑进他的口中。他先是挣扎,却在我贴上他身体以后突然环住我的腰,开始回应我。
  
  嘴唇尚未分离,他打横抱起我,走到凉亭中,放我坐在亭栏上,却忽然站住脚,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蹙紧眉头:"温公子,你是在逼我。"
  
  我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继续。"
  
  桓雅文闭着眼,长叹一口气,飞速脱去我的裤子,将双腿放在他的腰间。
  
  来得及思考别的,臀部已被抬起,他冲入我的身体。
  
  我闷哼一声。他的脸微微发红,显然有些激动:"很疼?"我低声道:"只有一点。"桓雅文竟立刻停了动作,再不敢往里送。
  
  大名鼎鼎的桓公子竟真是处子之身,确实令人诧异。我暗暗好笑,按住他的腰,往体内送去。他竟然轻喘一声,握紧我的腰,小心地在我体内律动。
  
  我把脸埋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但感觉才刚来一点儿,他就在我体内释放了爱欲。
  
  我大叹果然是处子,这么快就完事了,身子却腾空而起。转眼一看,发现是桓雅文将我背起来。我慌忙问:"你做什么?"桓雅文道:"回碧华宅。"我怒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桓雅文道:"你喝多了,又刚做了事,我怕你走着累。"
  
  心中一懔,我再难言语,只抱住他的脖子,愣他背着走。
  
  走一走的,我慢慢将头抬起来,看着天上的星星满世界晃荡。
  
  银光摇碎夜空,满落九州八极。
  
  我双眼不离天空,将脸贴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磨蹭着他的头发:"你真不知道。我好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喜欢。"
  
  真的是这样。小时候就许过这样的心愿,那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我轻轻合上眼,喃喃念着自己都不清楚的话。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碧华宅,仍是深夜。
  
  我掀被下床,朝门外走去,结果迎面看到端水盆进来的九灵。
  
  我嘿嘿一笑,问道:"九灵丫头,你们宝贝公子呢?"九灵道:"公子他正在东厢房……你喝酒了?"我说:"哦,东厢房。"然后就往东厢房跑去。
  
  九灵在身后唤道:"别去,公子正在……"但是速度没我快。
  
  摸索半天,才找到东厢房。我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刚想走,却又把门推开个缝儿。热气扑面而来,氤氲缭绕。房内一个大木桶,空气潮湿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木桶旁边堆了雪白的衣服,桓雅文泡在里面,趴在桶边缘,下巴顶在手臂上,一张脸清清秀秀的,漂亮得不得了。
  
  我正计算吓唬他,他却突然问:"是九灵么?"
  
  我没有回答。等了一会,桓雅文又问:"我自己有备衣服,你去歇着吧。"
  
  我推开房门,桓雅文猛然坐直身子。
  
  我淫笑:"雅文,我来陪你洗鸳鸯浴了。"桓雅文立刻缩了身子,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部泡入水中。我走过去,趴在木桶边缘,撩拨他的头发:"如果是九灵你不避嫌,我一来你就跟看到采花贼似的?"
  
  桓雅文往水里看去,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睑翕合:"我以为你睡着了,才来沐浴,你先出去等等我,我马上起来。"我心不在焉地道:"你起来做什么?"桓雅文道:"你不是找我有事么。"我随口答道:"没事,我也想洗罢了。"桓雅文道:"好,我去给丫鬟说,叫她们给你烧水。"
  
  我的手溜到他的的肩膀上:"我要和你一起洗。"桓雅文眼睛眨巴了半晌,一抹红潮渐渐浮上清秀的瓜子脸:"温公子,这样恐怕不妥。"
  
  看到桓雅文的样子,我又有些想笑。
  
  不过,若是弄玉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坏笑地将我拉到水里去,然后很疯狂地……不,我从来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也就只有桓雅文会羞赧成这个样子。我把趿拉着的短靴往旁边一甩,徒然跳进桶里。
  
  顿时水花四溅,泼了满地,湿了白衣。
  
  我扯扯自己的衣服,但怎么都扯不下来,气馁地靠在桶壁上蹲着。桓雅文伸出手,细心地替我解开衣带,却一直不看我的脸:"酒后沐浴对身体不好,你洗快一点,免得一会晕厥了。"他把我的衣裤放在桶旁,拿起木勺,舀水倒在我身上。
  
  我说:"我腿酸,蹲着累。"桓雅文道:"这桶里原本就只有一个座位。我让你,你坐我这吧。"我盯着他的脸半天,笑道:"雅文,你皮肤真好。"桓雅文道:"你喝醉了。"
  
  我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又溅起了许多水珠:"你身上的皮肤也很好,滑滑的,好像小泥鳅。"桓雅文一脸迷惑:"……泥鳅?"我笑:"漂亮的桓公子。"桓雅文道:"采……你真的醉了,赶快洗吧。"我鼓着腮帮子:"不舒服。"桓雅文道:"怎么了?"我往水里看看:"下面有东西硌得我难受。"桓雅文道:"你,你出去好不好?"我说:"不好。"
  
  桓雅文深深呼吸几次,轻手轻脚地在我身上擦拭。我抓住他的手,笑道:"桓公子就是太过君子。只要你稍微替我想一点,这样的事是可以让彼此都开心的。"
  
  趁他发愣的空档,我捏着他的下颌,吻上去。
  
  水雾浮在空气中,包围着我们,温热而又湿润。
  
  烛光如星,金染水雾,遮掩了入房的凉水月光。
  
  缠绵悱恻的吻后,他将我抱起。我张开双腿,跨在他的大腿两侧。他的双手滑到我的腰间,轻轻往下按。我配合他坐下来,慢慢将他吞没。
  
  异物进入体内,比前次稍微好些,却依然不适。我扶着他的肩不敢再坐下:"有点疼……你稍微动一下。"
  
  他插入得更加深了些,然后缓缓推进抽出。我我轻哼一声,用力地抱住他的头。他轻轻含住我胸前的凸起,抽动得越发迅速。一瞬间,快感多到让人无法承受。
  
  我急促地喘息,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呜……你……"
  
  桓雅文的额上已沁出汗珠,双眼蒙上稀淡的雾。他动作放慢了些,轻轻用指尖刮着我的脸颊:"我弄疼你了?"我立刻用力摇头:"只是……只是有点喘……喘不过气……"他将我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凑过来亲我的嘴,身下的涌动又变得激烈。
  
  七夕之夜,银河如碎沙,洒过九天,贯穿南北苍穹,点亮凡间千万璧人的眼。
  
  过了一阵,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最后的冲击停留在最深处。无法遏止的海潮冲破理智,汹涌而来。两人一起攀上了极乐的云霄。
  
  弄玉。弄玉。
  
  我现在已经不敢奢望能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一些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事。
  
  我喜欢你。
  
  玉,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喜欢。
  
  次日,午牌时分。
  
  正是夏末秋初之时,红椒落,桂子开。仆人们正在打扫大院,婢女们端着月麟香,迈着细碎的步子前往大堂,哔叽缎子衬着婀娜身段,娉娉袅袅,花枝招颤。
  
  略感下身不适,我坐起身伸手去摸,一把白色黏状药膏。呆呆看了半天,我终于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脸上忽冷忽热,真是变了蚯蚓钻石板,想找个缝儿钻都不成。
  
  这时,院内传来孩童嬉笑声。我推开窗门,只见一对童男童女正在聊天。那男童是桓雅文的书童,女童只偶尔见过。
  
  男童严肃道:"雅文,我说过了多少次,我们是兄弟,又不是父子。你待我,不必这么拘谨。"女童细声应道:"是,雅文谨遵哥哥教诲。"男童坏笑道:"哥哥前几日去青楼扫了两眼,哪日我们兄弟俩一块去。"女童凛然道:"哥,不妥,不妥啊。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说到这里,禁不住笑起来,男童见状,也跟着哈哈大笑。
  
  突然,那女童叹道:"可惜大公子现在不在了。"男童笑道:"但是有了另一个。"女童道:"啊,你是说……"
  
  男童点头,目光突然变得温柔:"温公子,你穿衣服这么少,怕是会中风寒,我担心你身子……"我正感诧异,便又见那女童紧紧蹙眉,不耐烦道:"你离我远一点,我看到你心情就不好,都是你的错!"最后那句"都是你的错",已近尖叫,惺惺作态又刁钻横蛮,让人看了都有些生厌。
  
  当头一闷棍。
  
  这就是我平时得德行?
  
  男童黯然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走便是。"然后转身走去,坐在石凳上,手撑额头。女童走到他身边,调调又换掉:"公子,你还好吧?"男童轻叹一声,摆摆手:"九灵,你下去罢,我心情不大好,想休息一下。"
  
  女童唯唯诺诺地离开,男童又叹一声,轻摇头:"唉,温公子。"
  
  "是,九灵这便下去禀报公子,让他考虑将你两送到戏团去。"回话的不是女童,却是九灵本人。
  
  男童情急,从凳子上跳起来,和女童对望一眼,哭丧着脸道:"九灵姐姐,我们错了!"九灵笑道:"不不,你们学得如此惟妙惟肖,连大公子都模仿得九分相似,不当戏子太可惜了。"女童哀求道:"九灵姐姐,我们错了。"
  
  九灵的脸色一拉:"跟我走!"然后朝后花园走去。两个小童悻悻尾随。
  
  关上窗门,再想想桓雅文前一夜的温柔,顿时百感交集。
  
  这时,有人敲响房门。我不假思索道:"请进。"
  
  门被打开,桓雅文站在门口,我第一反应就是将脸埋入被褥当中。从被褥的缝隙中,我看见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跨入门槛,又用很长时间关上门。
  
  久久,桓雅文方沉声道:"是我趁人之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
  
  我坐起来,被褥瞬间滑下来:"你说什么?"
  
  桓雅文道:"是我的错,一时控制不住,才对你……"我佯怒道:"昨夜你难以自控何止是一次?"桓雅文四肢都在微微收紧,低垂着头:"温公子,我对不起你。现在我任由你处置。"
  
  纤眉紧锁,薄唇微抿,桓雅文从来都是一副谦逊公子的模样,此时更加小心翼翼。这样的性格,竟能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上混出点名堂,真不知道算不算腊月天里头找杨梅。
  
  我俨然道:"好,你过来。"桓雅文乖乖走过来,站在床旁,闭上眼睛。
  
  我说:"坐下。"桓雅文又乖乖坐下。
  
  我拉住他的手,靠过去,用唇在他的唇上轻轻擦了一下。
  
  桓雅文慌乱地睁开眼,飞速用手捂住嘴。我扑哧笑出来,握紧他的手。桓雅文还是满眼惊愕,我拍拍他的脸颊,与他相触着额头,与他轻碰着鼻尖。
  
  我小声道:"雅文,你以前对我有多好,我以后就会对你多好。"
  
  纸窗被秋风吹响,两人的呼吸已经混淆。
  
  桓雅文总算有点反应,握住我的手加大力道。显然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法抑制嘴角上扬:"温公子,你说的是真话?"我笑,没有说话。
  
  桓雅文又问:"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我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就像水里的星星,温润,清澈,明亮。
  
  我捧住他的头,拉他过来,开始用唇和他交流。
  
  桓雅文的身体先是一僵,很快热切地回应我。风起,大落。朱红窗轩为之刮开,重重击上墙壁。同时,他把我推到床上,第一次如此粗鲁。
  
  他再一次融入我的身体,因为疼痛与酥软而扬头,我看见飘进风窗的桂花瓣。
  
  片片秋香,碧天如水。
  
  唯有枯叶落花,在空中无望地哭泣,坠地无声,转眼成泥。
  
  少年人年富力强的年岁,爱水旺盛,一旦形体相触,难免欲火难熄。我们缠绵了整整一个下午,彼此品尝着对方的温暖,如同繁花盛开在海边。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俩人总算停止了无休止的纵欲。桓雅文的身子骨毕竟比我好,我动都再无力气,他还能扶起我的双肩,让我坐在铜镜前,替我梳头。我笑道:"不可以告诉别人。"
  
  桓雅文刚点头答应,我一见镜子里他衣冠楚楚我袒胸露乳,不爽了,转头就把他衣带扯掉。桓雅文一脸良家妇女被调戏的无辜,也只由着我的性子来。
  
  再回神,看镜中的自己,竟一时没认出来。几的小时候,总有人说我可爱,圆滚滚,肥嘟嘟,整一个肉球。可是现在,除了鼻梁比较挺,眉毛浓些,长些,轮廓分明,我基本就是娘的翻版。
  
  桓雅文细心地替我梳头,在镜中与我对视,很快俯身来吻我的脸颊。他低头的那一瞬,我在镜中看到极美的侧脸,竟是弄玉的影子。
  
  我晃晃脑袋,有些紧张:"我,你的毒解了吗?"桓雅文柔声道:"我是才知道的。中此毒的寻常人若沾了水,必死无疑。但习武之人掉进海里,也只是内力失尽,不会丢性命。"
  
  我猛然回过头:"你的内力……没有了?"桓雅文微笑道:"没有关系,能治好。泰山日观峰上有一洞窟,汇天地之灵气,四年生长一株灵芝,名天蚕,可治百病,亦可使武功尽失之人完全恢复……"我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桓雅文错愕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说:"不要小瞧我的武功。"桓雅文忙道:"原先我是想随琴畅一起,让你在这里等我。可是现在……"到这便说不下去。我笑:"到现在你离不了我了,是么。"桓雅文道:"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有何难?大不了我俩绑一块。好,收拾东西吧!"我飞速站起来,随即往地下跪去。桓雅文伸手将我接住,两个人对看一眼以后,脸都红成了熟龙虾。
  
  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虽天色已晚,但时间紧急,后悔放纵的两人总算下了床。
  
  桓雅文扶我进入大厅,同时被吓一跳。
  
  霓裳和另外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那里等候。看那三人的衣着,用鼻子嗅,都知道是贵缎子。
  
  一见我们,霓裳的脸几乎立即惨白,直盯桓雅文搂着我的手上。我连忙挣脱桓雅文,往后退一步。桓雅文道:"二伯父,二伯母,霓裳……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是二王爷和王妃。
  
  霓裳道:"桓大哥,别人说你变心了,别人说你喜欢,喜欢……"目光转到我身上。桓雅文道:"我没有变过心,我的心上人一直是温采。"
  
  此话一出,王爷和王妃都不约而同睁大眼。
  
  霓裳冲过来,抓着桓雅文的胳膊:"桓大哥,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这事呢,你别一时头昏就做出傻事。你看清楚了,他是男的,男的!"桓雅文道:"对不起,婚约可能要取消了。霓裳,你不知道,我们……"
  
  "我怎么不知道?"霓裳涨红了脸,"你们还能做出什么?全是最恶心的事!跟个姑娘,那情有可缘,可你们都是男的啊!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她跑过去抓住那王妃的手,眼泪滚滚落下:"二伯母,你快救救桓大哥!他疯了!他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他说他的心上人是个男的!他们都是男的!那多脏啊!桓大哥病了,二伯母,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说完立即往地上跪了去。王妃连忙扶住霓裳:"裳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要折煞了我们老俩口?快快起来……"
  
  王妃朝我走过来,抓住了我的双手:"温采,我相信你是好孩子,伯母请求你,放过我们雅文……他和玉儿从小是我们家的骄傲,可现在玉儿毁掉了,四王爷所有的希望都在雅文身上。不要再连累他,不要连他也毁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放过雅文吧……"
  
  "胡说。"我看着她惊愕的脸,喃喃道,"弄玉是当今中原武林最强的高手之一,他才没有毁掉……他今后将会从群雄中胜出,成为武林霸主——"
  
  王妃道:"你,你,原来就是你,温采,我记住了……我听过,就是你,你害了我们玉儿……你害他背负骂名,你害了他!!"她用力摇晃我的身体,把我往地上摔去。
  
  桓雅文立刻想过来扶我,却被二王爷抓住手腕,我重重跌落在地。
  
  二王爷走过来俯瞰我,目光淡漠:"你,就是温采?听说你以前是男娼?"我错愕地看着他们,双手撑在地上,顿时呆若木鸡。
  
  我是男娼……?我是男娼?
  
  桓雅文道:"二伯父,请你尊重人。"二王爷道:"那个温采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个男娼。不然他怎么会在两个男子间跑来跑去?霓裳还是小姑娘,我不好多说,但你应该很清楚,这温采跟弄玉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从小就很乖巧,怎么会和这种肮脏的人待一起?如果让外面知道家里出了这种丑事,你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男娼?肮脏?丑事?
  
  我和弄玉是肮脏的……我和雅文,是在抹黑他?
  
  桓雅文蹲下来,将我抱在怀中,不正眼看他们:"如果你们所谓肮脏的关系是一起过夜的话,那我们已经有过了。"在那三人脸色大变的同时,桓雅文继续道:"无论如何,请你们向温采道歉。他喜欢男子,你们的侄子也是。我和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没有人能插手我们的事。除了他本人,谁也没法让我放开他。"
  
  二王爷怒道:"雅文……你!你就是这么对你伯伯说话的?!"
  
  我拉了拉桓雅文的袖子。桓雅文对我微微一笑:"采,我很冷静。我说的都是真话。在你离开我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我紧紧咬住牙根,才克制住不流出眼泪。
  
  桓雅文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们:"还想看别的么。如果想,我们很乐意表演。如果不想,那慢走,不送。"二王爷气得浑身发抖:"桓雅文!你、你竟变成这副德行!"
  
  桓雅文根本没理睬他,背着我走出去,后面乱得一塌糊涂。
  
  出了碧华宅,我跳下来,小心道:"雅文,你生气的时候真可怕。"桓雅文道:"他们要再说一句,我还会动手。"我笑:"我早就习惯了。王爷还是个读书人,骂得不那么难听。"
  
  桓雅文闻言,突然默默将我抱在怀中。我忙推开他:"这是在大街上,桓公子。"桓雅文道:"对不起,我会克制。"我把他往马车上推:"不用克制,上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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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天蚕灵芝
  一路走走停停,前行四十余天,自是少不得烟花风月之事。富于春秋,青枝绿叶,难免恣意纵行,待到抵达目的地时,人已近虚脱。
  
  城里多豆腐作坊,全城磨轮辘辘,豆香四溢。我与桓雅文挑了一家进去,只见店内宾客如云,尽是中原英豪,武林枭雄。小二招呼我们坐下,笑道:"二位可是想要三美豆腐?"
  
  我问:"三美豆腐?"
  
  桓雅文道:"泰安城的流口常谈: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游泰山不品三美豆腐,算是枉来一趟。"店小二道:"原来二位爷不是来夺灵芝的。"我忙摆手:"不,我们……"桓雅文打断道:"我们是来游行的。"
  
  店小二道:"那二位可要当心一点。"桓雅文不以为然道:"那不过下流之辈,不足挂齿。"
  
  店小二紧张兮兮道:"二位爷,小声一点,怕给人家听了,引来杀生之祸啊……听说这次来抢灵芝的人可都是大有来头的,青鲨帮帮主、武当副掌门、银鞭门门主、'蝴蝶公子'花遗剑都已上了山,甚至连'玉面书生'司徒雪天都来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来这里很稀奇吗?"
  
  店小二惊叹道:"如何不稀奇?司徒雪天名满江湖,可是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但我就见着了!他的确是书生,还是个老书生!"我笑道:"哦?怎么个老法?"他说:"当然是一头花白头发了!"
  
  我和桓雅文对望一眼,忍笑忍了半晌:"除了这些人,就没别人了吗?"小二的脸色越发难看:"不,最可怕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江湖上的两大邪教都派人来了。"
  
  手心一阵冰凉。我低声说:"你是说……重火境的人……还有……"小二道:"冥神教!"我又看看桓雅文,随口问:"来这里的是冥神教的弟子吗?"
  
  小二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们经过的地方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咱们这最大的客栈已经被他们包了,整个客栈就住了几个人,其他统统清了出去。"
  
  桓雅文点点头,付了些碎银,小二便去招待别的客人。
  
  这时,我抬眼随便一瞥,便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少年推着另一人上楼,一边道:"上楼上楼,睡觉睡觉。"前面那个还没回头,便已被推上楼。
  
  另一个男子在最后,只可看见大半个侧脸,眉心一颗血粒般的殷红。那男子身姿修长,高谈雅步,桃花清面,眉眼盈盈,随着前面两人上去了。
  
  我眼望着他们,随口道:"原来我与桓公子,是来游泰山的。"
  
  桓雅文含笑道:"与温公子同行,何事不是风流佳事,何处不是神仙境地?只是仙气伤身。"
  
  我猛地抬头,他的目光清淡如水。我当下反应过来,拾一支筷子,只手两断之,握在左手中。
  
  小二将豆腐端上来,我们默默用膳。
  
  耳后有细碎的风声,电光石火的一瞬,我甩手,将一支断筷弹出!
  
  金属断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站起来。
  
  风身又于前方响起。
  
  我弹出另一支断筷,在暗器距离桓雅文后脑仅数寸处截下它!
  
  豆腐热气腾腾。
  
  噤若寒蝉。
  
  十月江寒,风水客栈。
  
  落叶打窗,窗外是雾中的筑岱庙。庙内古柏参天,碑揭林立。
  
  桓雅文用勺子在碗中捣动,神闲气定地喝下一口,清雅绝尘。待豆腐化了口,他又不紧不慢道:"再不吃就凉了。"
  
  我定了定神,坐下来用膳。
  
  一直以为桓雅文只是个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原来并非如此。
  
  香浓酒熟,客满高堂。之后,竟再无人动手。
  
  膳后爬山,到顶时已是四更天。
  
  遥天万里,北风呼啸,墨光不见一缕。摸黑前进,我忍不住叹道:"点一下火折子吧。这里又黑又冷的,谁受得了?"
  
  桓雅文道:"尺蚓穿堤,能漂一邑。如此甚好。"
  
  我忙回头:"怎么了?声音这么虚弱。"桓雅文抽出手:"没事。"我立刻去摸他的手,大惊:"怎么会这么凉?"我才想起桓雅文无内力,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替他搭上,却被他推开。我凶道:"给我穿上!"桓雅文微微一滞,乖乖穿了衣服。
  
  我跑过去抱住他:"笨蛋,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果是不习惯对人温柔,脸都发烫了。桓雅文回抱着我:"嗯,很暖和。"我笑道:"那就好。反正快到了,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再继续走。"桓雅文握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可是这里更暖和。"
  
  手指维持着原来的形状,却似乎已经渗进他的体内,轻轻捧住一颗柔软的心。
  
  桓雅文探过来,碰了碰我的唇。我抓紧他的衣襟,有些迟钝地回应他。
  
  冬月出,寒星散,林香吹下,夜冷风细。
  
  我们拥吻很久。
  
  直到听见武器碰撞声,我们才匆忙前进,躲在一块巨石后。
  
  前方石壁上,赤火光映,人影纷错,百余人正拼死鏖斗。
  
  此时,巨石另一端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小雪,你猜今天重火境会不会派人来?"另一人接道:"天蚕灵芝算是比较宝贵的东西了,虽然重火境势力极大,但是莲宫主不会来。"我和桓雅文不由得对看一眼,这声音竟是司徒雪天。只是另一人很难分辨。
  
  少年道:"他来了也没用。"司徒雪天道:"重莲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没用?也不知道你怎么一提到他火气就这么大。"少年道:"因为他是人、渣!"司徒雪天道:"怎么从你口中听过来,谁都成人渣了?我料想重火直属大弟子和二弟子起码有一个会来。"
  
  少年道:"哼哼。"司徒雪天道:"你笑这么阴险做什么?"那少年又道:"哼哼哼。"司徒雪天道:"别这样,你有话直说,我听了冒冷汗。"少年道:"你看着,水镜不会来,樊奕也不会来,就楚微兰那丫头会来,而且不是一个人,她会和重火四大护法之一一起来,我猜那护法不会是海棠。"
  
  司徒雪天道:"你怎么下的结论?"少年道:"天机不可泄露,咱们就打赌看看。现在你再猜猜,冥神教会不会派人来?"司徒雪天道:"冥神教虽是新教派,却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地位了。这样的场合若是不来,怕是扫了自己的威风。而且冥神教下高手如云,想夺取灵芝,实在是小事一桩。所以,我料想梅影教主也不会来。来的人可能是左使'毒公子',也可能是右使'囊中箭'。"
  
  少年道:"没错,但我觉得他们都会来。你觉得灵芝最后会到谁的手里。"司徒雪天道:"虽然冥神教势力极大,但是我觉得灵芝最后会归重火境所有。虽然这两个派都是邪教,但是重火境向来行事稳重,莲宫主若是没必胜把握,是不可能派人来的。"
  
  少年哈哈一笑,道:"我倒觉得灵芝会到冥神教手里。"司徒雪天道:"宇凰哥哥何出此言?"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乖,好听话。如果前面我没猜错,来的人是楚微兰和四大护法之一,这四人中就海棠武功较比另几个人强上许多,若不叫她,获胜几率即是很低的了。再来楚微兰武功低劣,只会智取不会肉搏,任她再是冰雪聪颖,都不可能顶得住让闵楼飞出的暗器——而且这暗器还是让天涯喂了毒的。"司徒雪天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定是这些人?"少年道:"嘿嘿,你就等着瞧吧。"
  
  言犹未毕,一把青虹剑便破空飞出,在空中如回旋标一般回返,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惨叫声。
  
  一名少女如蝶般轻盈,飞如流虹,停留在洞穴上方,竟是我在重火境遇到过的女子。随后又飞来一名男子,墨绿衣裳,容貌俊美,却颇是孤高。
  
  桓雅文道:"林二公子猜得没错,来人真是楚微兰和琉璃。"终于想起来,这人是林宇凰,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在客栈推着司徒雪天走的人便是他。
  
  司徒雪天说道:"你怎么猜这么准?"林宇凰道:"楚微兰喜欢凑热闹,还喜欢出风头,重莲那个人渣又心疼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就让她来了。海棠是江湖三大美女之一,楚微兰既然爱出风头,那肯定不会叫上比自己美上数倍的女子来吧?"
  
  司徒雪天道:"你就这么了解女人的。"
  
  林宇凰道:"嘿嘿,那是。"
  
  楚微兰在上面大声道:"各位江湖前辈、武林英雄,小女子楚微兰是奉我们莲宫主的命来此地摘取天蚕灵芝的!现在我们就要进入灵芝洞穴,如果有人也想要这个灵芝,就请与我们的琉璃护法比划比划,他若是输了,我们二话不说立刻离开,他若是赢了,我们便等没有人打过他的时候再进去,请问各位对小女子的提议有没有异议?"
  
  所有人都退却了。
  
  楚微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重莲。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楚微兰微微一笑,道:"如果没有人来,那我等只有——"
  
  "慢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两名男子从人群后走来,一着青衣,约莫弱冠年纪,面容冰冷,相貌俊美,竟是毒公子。另一个穿着黑衫灰裤,约莫而立之年,却要亲切许多:"我与天涯公子轻功都不大好,所以徒步上来,动作稍慢了点,还望姑娘见谅。"
  
  片刻的沉默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楚微兰脸色一暗,勉强说道:"没有关系,请问二位是准备一起上呢?还是单打独斗?"那男子道:"我们自然不敢以多取少,我们爬了太久的山,现在可得休息一下,姑娘稍等一会,可好?"
  
  林宇凰道:"果真是闵楼与天涯。"司徒雪天道:"若是光看武功,天涯和闵楼加在一起都不及琉璃。但是天涯用毒天下第一,闵楼暗器天下第一,两人搭配起来,必定是强中之强。"
  
  林宇凰嗤笑道:"'玉面雪天司徒少爷'果真是厉害啊,分析得这么透彻。"司徒雪天不满道:"我说……你这嘴巴怎么跟个漏口似的,越拉越大,都是你一天叫这名字,害我哥天天都这么叫我。"
  
  林宇凰道:"小雪,我这是为你好。"
  
  桓雅文推推我的手。我转过头去看,发现那边已出结果,天涯和闵楼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琉璃的身上挂了几道伤,弓着腰,嘴唇发紫,似乎中剧毒,楚微兰扶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两个人。
  
  天涯丢出一个瓶子,在上面撒了点粉末,说道:"解药。"楚微兰拾起了那个瓶子,怒道:"你们这根本就是二打一!"闵楼笑道:"楚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只是用了沾了毒的暗器打伤他,天涯并没出手。"
  
  楚微兰道:"毒公子的毒是全天下最剧烈的!你这不是二打一吗?!"闵楼依然从容不迫:"倘若这毒是你们莲宫主做的,那是否就表示我们和他一起联手打你了?"
  
  楚微兰涨红了脸,但是无言以对,带着琉璃愤然而去。
  
  形势转变得太快。
  
  天涯拿着天蚕灵芝从洞里走出来,身影在石壁上颤抖。闵楼说了一声告辞,准备匆匆离开。
  
  我一时情急,略施轻功,轻盈落在他们面前。
  
  寒风凄紧,千山飞绝。
  
  我拱手道:"我也是来求灵芝的,希望能与两位一较高下。"
  
  人群开始言三语四。
  
  天涯的面容冷峻,闵楼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正准备出招,天涯竟将那灵芝抛过来。
  
  我疑惑地看着天涯:"天左使,你这是什么意思?"天涯淡然道:"教主说了,不择一切手段取到天蚕灵芝——遇到温采及桓雅文两人除外。"我怔了半晌,问道:"为什么?"天涯道:"教主只告诉我们这样做,没告诉我们该如何解释。"
  
  闵楼笑呵呵:"温公子,既然这是教主的意思,你就收了吧。"
  
  就在这时,底下有人道:"因为这位'温公子'啊,曾经是冥神教主的禁脔啊!教主欢喜他的紧,我们也拿他没法子——"话未完,声音就断去。
  
  那人倒在地上,头上破个血窟窿,上面插着一支暗器,一朵黑梅。不过多时,整个脸都变成了暗器的颜色。
  
  人群纷乱。
  
  名不虚传,"囊中箭",表里无一,杀人以无影无踪,配上天涯的毒,几乎是瞬间毙命。
  
  我提起一口气:"你们就这样把他杀了?"
  
  天涯道:"教主之命,不可不从。后会有期。"
  
  天涯等人离去,人们亦纷纷离了日观峰。
  
  我与桓雅文一起搭了帐篷,烧了篝火,准备观日出。
  
  之前无事可做,我抱着腿在毛毯上滚来滚去:"灵芝要怎么吃才对?"桓雅文笑:"怎么都行,只要服用了,就可以恢复功力。"我道:"那你怎么不赶快吃?"桓雅文道:"就这么吃?"我接过灵芝,喃喃道:"这样吃好像不干净,烤了它。"
  
  半个时辰过后,我将黑炭灵芝送到帐篷中。
  
  桓雅文咬了一口,眉头微蹙。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好吃吗?"桓雅文道:"好吃,温公子,何不来同乐同乐?"我摆手道:"恢复功力最重要,你吃你吃。"桓雅文道:"头一次听说烤灵子,温公子真是好先生。"我骄傲地把头一仰,还拍拍胸脯。
  
  桓雅文看我一眼,便凑过来吻我。
  
  一块灵芝送到了我嘴里,我恶心得脸都拧了。桓雅文把剩下的灵芝吃完,我靠过去:"来,我给你运功打通穴位,这样恢复得快一些。"
  
  他点点头,将头发耷到胸前,盘腿坐在我前面。
  
  我坐在他身后,提起内力,从他的玉枕穴处运气。运到一半,我淫亵一笑,提力,朝别的经脉运去。
  
  桓雅文道:"采,你做什么?"我不答话。桓雅文急道:"别这样,我控制情欲的能力很差,你知道的,别……"说到此处,已不禁呜咽出声。我吓得连忙住了手。
  
  桓雅文伏在毛毯上,手指紧紧抓住边角,醉瞳迷人,双颊发红,要不是我在,估计他会呻吟出声。我一时鬼迷心窍,竟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雅文,让我来一次,好不好?"
  
  桓雅文的脸更红了:"好。"
  
  我激动地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一下,把他软软的身子往摊子上一放,开始脱裤子。
  
  桓雅文道:"你以前有没有过?"我紧张道:"没有,但是我可以学嘛。"
  
  桓雅文明显一僵,轻轻咬住唇,闭上眼,将双腿搭上我的肩。我轻轻握住他的腿,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他的皮肤看去蛮白嫩,实际肉很紧。
  
  桓雅文吐了一口气:"进来吧。"
  
  我慢慢推进他的身体,努力让自己进入更深,但实在太紧。桓雅文扬起头,脸色惨白。我心下一凉,不敢再动。桓雅文抓住我的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我不疼。"
  
  我轻轻拔出来,再慢慢推进去,一次一次被他紧紧包围,不想这毕竟是头一次,很快就坚持不住,停在他身体深处,伏在他的身上,与他紧密贴合。
  
  "采,采……"桓雅文努力分开双腿,四肢缠在我的身上,就像依赖母亲的婴孩。
  
  "嗯?"我已无力气再说话。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担心我。"桓雅文强笑着,一手捧住我的脸,小心细致地亲吻,一边轻轻揉着我的臀,下身若有若无地挤动,有节奏地挺胸,贴上我的胸膛,用他的柔软碰撞我的坚硬。
  
  本来我就是第一次在上面,给他这么一说,这么一弄,自然忍不住,在他体内释放。
  
  瞬间变得很疲惫。我倒下去靠在他身上,抱住他。桓雅文脸色依然很难看,额头上还有些残留的汗珠,脸上却满是柔情蜜意:"采,困了就赶快睡,明天我们可以去山下逛逛。"
  
  我对他笑了一下,点点头,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起来的时候,天还未亮。身上盖着毛毯,衣物也换了,桓雅文正趴在我的身边睡觉。两人的衣物都放在旁边,其中一件还有一些红色的斑点。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夜。当时无论多么想要分散注意,想看别的地方。当时弄玉俯身压在我的身上,进入我的身体,整个世界似乎都只有他。疼痛让人哭泣,可是难堪更加深刻。
  
  过程中,弄玉永远不会温柔,就像被激怒的猎豹,张狂地撕碎猎物。但是,事后他一定会替我清理身子,一定会温柔地哄我开心,或是与我调情。
  
  可是,我对桓雅文……
  
  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采,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我几乎已经任性成瘾,此时想劝慰他几句,竟只能小声说:"我们去看日出。"桓雅文微笑地点头,我扶他一起坐在日观峰的岩石上。
  
  黎明消纳了长夜的幽闷,心在曙色中苏醒。
  
  巍巍泰山,竟渺若脚下的拳石。
  
  花雨般的光芒中,万物辉映,飘翔,旋舞。
  
  桓雅文抱着双腿,在朝阳中朝我微微一笑:"采,若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来此一游,那该是何种逍遥境界?"
  
  那一瞬,我再忍不住,抱紧他的身躯。
  
  桓雅文先是一呆,很快便把我圈住,压抑许久的激情如同云兽,排山倒海翻涌而来。
  
  涛澜昂首摇尾,激起水沫浪花,震荡着生命的浮礁。
  
  光明的翅膀,在无极中飞舞。
  
  直到天涯出现,我们才被迫停止厮缠。
  
  我不大开心,却又因欠他人情,只问:"天左使,你怎么还在?"天涯道:"温公子,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天涯道:"你可知道秦印月是什么人?"我淡然道:"我的兄弟。"天涯道:"这只是他的身份之一。"
  
  我怒道:"蜚蠊血王又怎样?与蜚蠊血王有仇的人是弄玉,不是温采!"天涯道:"蜚蠊血王处处针对教主,不是因为他的夫人,只因教主的存在是他的威胁。"我道:"那又怎样?"
  
  天涯一口气给我讲了前因后果,竟都是我意料之外。
  
  蜚蠊血王精通刀枪弓鞭,金蛇鞭法尤甚。只因他修炼过杂,武器互相冲突,招式威力大打折扣。想要有所突破,他只有三条路可选:一,废除武功,重新开始。二,修炼《莲翼》的《莲神九式》,将所有武器的优点合而为一。三,修炼《莲翼》的《芙蓉心经》,将分散的内力转作冲破极限之力。这三条路中,他自然选最后一种。
  
  蜚蠊血王以为弄玉将秘籍置于家中,欲择时窃之。但他发现我与弄玉准备长居零陵。蜚蠊用计使我离开,引弄玉出城。于是他易容扮弄玉,命我刺杀重莲。在这期间弄玉发现我失踪,离家寻人,蜚蠊又在重火境外沿易容为燕舞,不言递纸条与我,令我速归零陵。他先行离开,却未寻得秘籍,因生怕露出马脚,便再次扮作弄玉,做戏给我看,顺便与燕舞作露水夫妻一场。蜚蠊原已瞒天过海,却画蛇添足。令人作自己的替死鬼一事,引起弄玉的注意,最后东窗事发,蜚蠊逃离,弄玉将燕舞做为人彘。
  
  年少摧屈,父母双亡,千夫所指,颠沛流离。弄玉到今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不信任感情,更别谈与人讨论自己的野心。
  
  可是他去找我,对我说了那些话。
  
  天涯说,弄玉身体微恙,故命他们来寻灵芝。
  
  我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让我见他。"
  
  天涯沉吟片刻,道:"你可以去看他。但是到了那里,留或走,你只能选一个。"
  
  我顿时怔住,回头看着桓雅文。桓雅文唇色苍白,还在强笑:"我可以陪你去。"
  
  我没有说话。
  
  桓雅文双手用力地扶着我的肩:"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他捂着嘴,飞速转过头:"我们走吧。"
  
  天涯冷笑道:"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人才好。虚伪?"
  
  渺渺白云,茫茫天地,西风落叶,黄昏夕阳。
  
  抵达冥神教别苑时,天涯在外等候,我和桓雅文站在弄玉的房门前,竟不敢再前进一步。
  
  这时,只听见一个少年谦卑道:"教主,吃点东西好吗?"
  
  另一个声音道:"天涯呢?"
  
  一瞬间,天地凝固。是弄玉。
  
  弄玉轻咳几声,细声道:"天涯……天涯何时才带采儿带回来?"
  少年道:"左右使去替教主取灵芝了,应该很快回来。"
  
  弄玉道:"若是拿不到,就算了罢。务必叮嘱他,把采儿带回来。"
  
  少年道:"教主,鹤儿没有他好看?鹤儿对你不够温柔?有鹤儿照顾教主不就好了么?"
  
  弄玉道冷冷道:"黎子鹤,你出去。"
  
  黎子鹤道:"教主要不喜欢鹤儿,为什么要在七夕那天睡鹤儿?"
  
  弄玉道:"叫你滚出去!"
  
  黎子鹤哭嚷道:"我偏要说!!从七夕开始,温采和桓雅文就天天裹在床上,没消停过!他根本不喜欢你,你叫天左使去解释了他还是不喜欢你——"
  
  声音到此处嘎然而止,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我的头皮瞬间发麻。
  
  此时,弄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外面的两位客人,站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我和桓雅文对视了一眼,便硬着头皮进去。
  
  床幔雪白,随风飘舞,淡淡的清香在房内散开。弄玉坐在床上,尚未更衣,素白衫,素白的面容。因此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清秀。
  
  他惊愕地看着我,看着桓雅文。很快就平定下来,清淡若水:温公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我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淡淡回应:"无甚重疾,贱恙渐愈,多谢教主关心。"
  
  地上躺着一名少年,未见血,却已气断。但是那张脸,竟与我相似到了极点。
  
  桓雅文推推我的手:"采,怎么了?"我回头道:"雅文,你能到门外等我一下吗?"桓雅文点点头,看了我许久,出去了。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弄玉笑道:"我和桓公子真是从称呼到身份,到每天晚上所做的事都对换了。"我的脸上一热,想要辩解,但是终究忍住:"我知道你对我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差。"
  
  "你知道。"弄玉轻声重复。
  
  忽然,他眼眶变得通红,指着门外吼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爬别人的床?!"
  
  我惊慌道:"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弄玉冷笑,靠在床沿,抱着手臂不动。
  
  "当时我受蜚蠊血王欺骗,误会你这么久,对不起。"我抬起手,想摸一下他的脸,但是手停在半空,就硬握成拳。我轻声道:"你瘦了很多。"
  
  弄玉依然不作反应。
  
  "冥神教内的事情繁多,你一定很辛苦。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要注意身体。"我有些失措地看着他,"我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你,还是对不起。你把我养这么大,还教我武功,我真的很感激。"弄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吻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一时控制不住,飞速道,"就一下,一下就好。"
  
  弄玉愣住。良久,他哼笑一下,靠在床头。
  
  我晃晃脑袋,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可是在与他对视的刹那,我又一次失控,抱住他的脖子,一下堵住他的嘴,贪婪而狼狈地探入他的口。
  
  弄玉身体明显颤动一下,很快也言行相悖地回吻我。
  
  最后他把我抱上床,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气喘吁吁道:"采儿,这一次我原谅你,不能再有下一次,听到没有?"我捧着他的脸,无发言语。
  
  弄玉道:"从今天开始,你哪都不准去,就睡我这。"
  
  "我喜欢桓雅文。"终于说出口,突然觉得解脱。
  
  弄玉懵了一样看着我。
  
  我推开他,坐在床沿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弄玉道:"什么?"
  
  "我喜欢桓雅文,已经离不开他。"我揉揉眼睛,像背台词一样,麻木不仁地把下面的话说了,"我不喜欢你,对我来说,你是我的恩人,义父,仅此而已。"
  
  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弄玉……我不喜欢你。"我咬紧牙关,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哭还难听,"从来没有喜欢过。"
  
  弄玉把我强掰过去,恼怒道:"所以说,你和桓雅文上床,是因为你喜欢他?"
  
  我下床,飞速走到门口,拉开门。但是,外面空空如也。
  
  一张纸条从门缝中滑落,被风吹起。我打开一看,上面写了几个字:
  
  永不相忘。
  
  "永不相忘,哈。"弄玉在我身后道,"说得挺好听的,实际就是想摆脱你了。"
  
  满脑子都是桓雅文走路时的模样,十分不自然,是被我弄伤的。
  
  我用袖子使劲在眼上擦了一下,想冲出去找他。弄玉一下拉住我的手,把我扯回去,砰地把门关上。我转手去拉门,他却压住门板。弄玉刮刮我的眼角,小声道:"哭了?才刚走,就想成这样?"
  
  我又擦擦眼睛,完全发不出声。
  
  弄玉慢慢解开我的领口,邪笑道:"不要再想他了,我能满足你。"但是刚解到一半,他的手就停下来。他按住我颈项某一个位置,在那里抚摸几下。
  
  我恍然想起,那是桓雅文在我身上印下的红纹。我使力拉门:"让我出去,我真的要去找他。"
  
  弄玉松开手,理理衣角,一巴掌甩到我的脸上!
  
  顿时头昏眼花,我几乎站不住脚,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别把我和桓雅文混作一谈。在这里,没人会顺从你。"弄玉握住手腕,动了动筋骨,"我说了,从今天起,你哪都不准去,留在这里给我当男宠。"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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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的大概内容:梅影公子弄玉收养温采,在养他的过程中却对他残暴不堪,温采一直喜欢弄玉,却被他伤了心,离开他以后遇到了弄玉的弟弟桓雅文,桓雅文对温采呵护有加,渐渐感动了温采,这期间弄玉成立了冥神教。可就在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温采突然知道了他和弄玉之间有误会,他重新回到冥神教准备看看生病的弄玉,结果弄玉却要留他下来,桓雅文自认为温采不喜欢他,就离开了,接下来的情节就从第二部开始。
点击此处进入《琼觞I》


  屋内的一切都已笼罩在一片桃红之中。弄玉的脸也映上了一些淡淡的红色,他用邪魅上挑的凤眼看着我,眼中泛着一丝令人感到惶遽的涟漪。我用劲全身力气去拉门,可弄玉一只手压在上面,那门依旧是纹丝不动。他的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我忍不住大叫:"雅文,雅文,救我……"
  
  弄玉伸手揽过我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我一时心如擂鼓,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埋下头来吻住了我。我像失控了一般往后退,却怎么也躲不过他粗暴的唇舌。他在我的口中大肆挞伐,我的背部渐渐变得酥软,意识开始模糊。在自己沉沦的前一刻,我铁下心用力咬了他。
  
  弄玉闷哼了一声,抱着我的手松了下来。趁这个机会,我挣脱他,转身将门拉开,立刻朝外面冲去。可脚还没踏出去半步,手就被拉住,整个人被扯了回去,我踉跄跌了一步,才站定了身子。弄玉的嘴角流下了一丝血迹,他伸出如女子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冷冷说道:"你竟敢咬我。"说完,便扬起手,又狠狠掴了我两耳光。
  
  这两下打得比方才还要用力,霎时重心不稳,我重重摔在了地上。又一次觉得神昏意乱,我的脸颊变得滚烫。我低着头,嘴里腥甜,大理石地板上,殷红色的液体滴落,凝固成一颗又一颗的血珠。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肚子上便是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似乎在我的胸膛中滚滚翻涌。银白靴子的黑色梅花似乎是干涸已久的血滴,在我的眼前闪烁着阴森森的光。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肚子上又被他踢了了一脚。我抬头看着他,想要反抗,可我混身都没有力气了。我抬头,睁着半迷蒙的眼,对他说:"你放我走吧,我想出去找人。"
  
  弄玉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拽了起来。我被迫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韶美邪气的眼平静得让人心寒:"你还能找谁。"我自嘲一笑,虚弱地说:"是啊。在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像他那般容得住我。"他冷笑了一下,将我轻轻一推,我便又一次摔了出去。我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上面摆着的碧玉雕塑和陶瓷器皿稀里哗啦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裂碎声。
  
  红木门被轰地关上,整个房间只剩一片冷清的寂寥。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破裂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夜幕降临时,我的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我躺冰凉的地板上,指尖在袍袖中几乎已刺破了掌心,全身上下流窜过绝望的冰栗。
  
  我是被一群人给踢醒的。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群穿着暗红色衣服的男子围在我身边,目光凛冽地看着我。见我醒了,为首的那个人朝其他的几个人点点头,他们便开始脱我的衣服,然后换上了一套和他们相似的衣裳。但是却有很多地方不同。胸前的开衩要大得多,袖子也要短一些,微喇的裤腿,腰部裹得很紧。
  
  这是冥神教徒的衣裳,只不过,是女式的罢了。大家深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有人指明。我没有反抗,他们押着我走,我从头至尾都很顺从。
  
  我随着这几个冥神弟子走了很长一截路,穿过了几个回廊,过道曲曲折折,路旁枫红如火,枝叶扶疏,飘落遍地,为那原本色泽清淡的桃花石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内院门口。门前站着几名守卫,皆是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我抬眼,就看到了上面写的三个大字,梅薰园。
  
  带头的男子站在门口,足以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一个丫鬟端了水果盘走过来,对那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男子只是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指着那水果盘道:"将它端进去。"那水果盘里装满了晶莹如玉珠的葡萄,紫黑欲滴的杨梅,细致雕成花型的嫩黄鸭梨。
  
  我接过盘子,双手捧起它,刚走到门前,就停了脚步。里面穿来了一阵阵甜美娇媚的笑声,细细的,带着些磁性,诱人之极,正如那春天的花,花中的蜜。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直到身边的守卫又冷冷命令了一声:"快进去。"我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园子四周的灵壁石崎岖嶙峋,依旧是满园的红叶,萧瑟的秋风。
  
  一个身材清瘦,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正在园里翩翩起舞,身段如蝴蝶一般轻盈,面庞如宝石一般璀璨。坐在他不远处的绝色男子穿着一身淡紫衣裳,可谓天上神仙,人间绝色,以玉为骨,以月为魂,以花为情,以凝脂柔雪为精神。双眉修长如柳,斜飞入鬓,凤眼流风回转,媚气中带着一丝佞邪。两人身边站了十来个丫鬟,皆是穿着相同的衣裳,乍看竟像是生着相同的眉目。
  
  见我来了,少年停下了自己舞动的脚步,款款走到绝色男子身旁,坐到了他的腿上,双手缠着他白玉般的颈项,极其娇媚地说道:"教主,人家累了……"弄玉柔柔一笑,对身旁的丫鬟说了一句话,那丫鬟就走到我面前,说道:"教主叫你把水果端到他们面前。"顿了顿,又低声说:"态度放端正点。"
  
  我咬了咬唇,走到了他们面前。将水果盘往前挪了挪。那少年根本没看我一眼,从盘中拿了一颗葡萄含在嘴中,接着便一个劲在弄玉身上蹭来蹭去。弄玉揽着少年的腰,抬起那张绝美的脸,微笑着晃了晃自己修长的食指。他叫我跪下。我垂下头,一语不发。
  
  弄玉也没有再说话。那少年察觉情况不对,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看着我,眼中的可爱柔软全都消失不在:"教主叫你跪下,你没听到么。"这副模样倒挺像天涯。我依然不说话。可是膝盖却像失力一般软了下来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盘子立刻就摔碎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腿旁,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粒小小的葡萄籽。
  
  少年的眼中立刻露出凶狠的光芒,他咬牙切齿道:"好啊,叫你跪,你居然把盘子给我摔了。"说罢,就从弄玉身上站起来,一耳光甩到了我的脸上。我的手往旁边一撑,结果按在了玻璃碎片上,顿时手上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顺着手心流了下来。那少年又黏在弄玉身上,嗲声嗲气地撒娇道:"教主,水果没有了,小薰想吃水果。"
  
  我仍然软软地跪在地上,顿时发现,自己现在被别人甩耳光,似乎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弄玉宠腻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摔了再要一份不就得了,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说完便朝身旁的婢女做了一个手势。小薰把头靠在弄玉的肩上,与他耳鬓厮磨着,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着连骨头都变酥了:"小薰生气又不是因为水果摔了。这下人太不知规矩,见了教主也不懂下跪的,人家看了不开心。"
  
  听到"下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愤然作色地看着地上摔碎的盘子和滚落的水果,只觉得怒气几乎已经燃烧到了胸腔。天涯带我回来,难道就是看这两个恶心的人你侬我侬的?我原先本来对他还心存愧疚,不过我看也没那个必要了。他就是想让我出丑。既然如此,我丢了脸,失了自尊,和他就扯平了。
  
  这时,一个婢女又重新递了一个水果盘给我。我犹疑了许久,才接过盘子,只是兀自端着,也没抬到他们面前。小薰任性撒娇道:"人家够不着。"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将那盘子抬了起来。小薰从上面拿过一片鸭梨,塞到了自己的嘴中,细细咀嚼了半晌,才说道:"不好吃。"弄玉问:"不好吃?我尝尝。"然后拿了一颗杨梅放入口中,道:"这个好吃。"小薰的脸立刻笑得像朵盛开的小雏菊:"我也要。"于是伸了粉嫩小舌到弄玉口中去索取食物。
  
  众目睽睽之下,弄玉竟忘情地抱着小薰接吻。小薰的嘴角流下了紫黑色的杨梅汁,落在了他淡紫色的衣服上,洇成了一个小小的斑点。小薰的四肢缠在弄玉身上,弄玉的手却是轻松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无名指上的黑色梅花仿佛带了毒一般,隐隐发出深紫色的光。秋季黯淡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团,直洒在每一个丫鬟的脸上。每一张不同的脸,每一颗怀着不同感触的心。没有人敢大声出气。我错愕地看着那个人,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翻涌而来。手指冰凉,全身就像冻僵了一般。
  
  我低着头,就这么默默地跪在他们面前,唇与唇相接翻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捂着耳朵,可是手脚却无法动弹。我的心中酸涩得难过。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事。那些琐碎的小事,恐怕弄玉早就忘了吧。既然他这么厌恶我,我何必出现在他面前。我站起身,擦了擦因为盘子打翻而溅落到脸上的水,朝门外走去。
  
  身后弄玉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你打算去哪。"我看着这个名为"梅薰园"的庭院口,淡淡说道:"我原本以为你生病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没有事,我也该走了。"弄玉轻笑出声:"我还没尽地主之谊,你就要走了。"我半转过头,低声说:"不必了。"然后就继续朝门外走去。
  
  果然,那些守卫立刻拦住了我。我叹了一口气,与他们打了起来。眼见守卫一个个倒了下去,身后的弄玉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当我一拳将最后一个守卫打倒的时候,后颈上一酸,整个人都像被抽了骨头一般倒在了地上。
  
  弄玉似乎没有下座位,声音依旧懒懒的:"我说了,你没有可能再出去。"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灰蓝色的苍穹,几只大雁扑翅飞过,穿过了层层白云,就像是要隐没到天边一样。孤寂的大雁,或许带着一个人的思念,却怎么也找不到终点。
  
  我被点了穴,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几个冥神弟子走过来,将我抬了下去。弄玉和小薰的脸变得模模糊糊,我很快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我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晃了晃脑袋,才勉强能够走路。推开门走去,只见一个丫鬟正与一个守卫在讲话。我站在柱旁,打算伺机离开这里,但是却突然听到他们正在说弄玉的事。
  
  丫鬟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薰少爷的运气还真不赖,才短短几天,就一下由个小小的灰衣弟子提升成了刑部司法。"守卫的语气明显不屑:"给教主暖床的人就是幸福啊。"丫鬟又是呵呵一笑,说:"这样是挺幸福,不过,失宠的人下场很惨哦。"守卫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说温采是吧。听说他当初简直就是教主的命。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教主也是的,再怎么说也该念念旧情,天天关在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人不给憋坏才怪呢。"丫鬟说:"薰少爷可是优伶出生,舞衫歌扇,琴棋书画都难不倒他。温采不过武功和相貌好了点,但是生个牛脾气,怎么都比不过薰少爷的。"守卫也笑了:"我说你胆子也变大了,敢在冥神教内讨论教主男宠的事,不怕被教主砍了脑袋?"丫鬟清脆的笑声又传了出来,隔了一会,便没了声音。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我竟变成和薰争宠失败以后的冷宫弃妇了。不过冥神教里的人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好生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弄玉好好谈谈。我和他的事是他做决定,可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胡乱摸索着路,找了接近半个时辰才看到了最大的一个楼榭。朝里面走去,立刻就看到了弄玉。
  
  他正坐在院子里,身上穿着单薄的丝织缣衣,手里拿着琼觞,觞花静静流淌其中,就像碧华宅暖春时透彻无涟漪的鲤鱼池。他嗜酒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饮酒时迷蒙半睁的雾眼依旧迷人,只是此时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直都偏瘦的身子看上去竟有些单薄。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瘦削的肩胛跟着微微颤动,琼觞中的酒溅了一些出来,落在了他的缣衣上,他似乎也是浑然不觉。
  
  我正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顺便叫他进屋歇着,可是我的脚还没挪动一步,薰就已经跑到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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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含冤莫白
  小薰的手轻轻搭在弄玉的肩上,低低地唤了一声:"教主。"弄玉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脸颊微微发红,他伸手抱住小薰的胳膊,声音轻得就像飘渺的云烟:"薰,扶我进屋。"小薰含羞点点头,搀扶起弄玉朝屋内走去。
  
  我看着他们进去,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竟在他们进去以后跟到了门口。心下只想到弄玉现在生病,些许不会发现我的存在。我在窗子上戳了一个洞,隐隐约约看到小薰把弄玉扶在床上坐着。弄玉躺在床上,似乎在假寐。小薰坐在他的身边,满眼柔情蜜意地看着他。
  
  小薰就这么一直看着他,我在窗外冷得浑身发抖。心想这小薰真是喜欢弄玉得紧,居然可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正在心里嘲笑他,却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时我不和他一样么。久久看着弄玉的脸,深深迷恋他渊黑稠密的睫毛,眼角下嫣红的泪痣,柔白无暇的面容,从未觉得厌烦过。如果现在待在弄玉身边人是我,我大概也会像小薰那般蛮横娇纵吧。也许,现在的小薰,就是以前的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薰终于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可是他的手却被弄玉抓住了。弄玉含糊地说了一句话,小薰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下一刻弄玉就把他拉入了怀里,又在他耳边柔柔地说了一些话,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小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薰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弄玉吻住了唇。随后,就瘫软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脑袋顿时变成一片空白。只见小薰站起身来,慢慢褪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雪白的肌肤,朱红色的唇,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绝色尤物。他替弄玉除了衣物,爬上床,分开纤细笔直的双腿,坐到了弄玉身上,又俯下去吻住了他。两人的头发与头发绞缠在一起,津液从口角流了出来,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弄玉修长绝美的身体柔和如同皎洁月光,小薰红润的脸就像一朵揉碎的花。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窗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但是怎样都无法顺畅呼吸。我不敢再去看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心翻覆绞痛,仿佛已被撕成了碎片。屋内床沿剧烈摇动的吱嘎声、肉体拍打撞击的声音、小薰娇脆的呻吟不断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像失了心一般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想将自己深深埋葬,不再知道任何事。
  
  采儿,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采儿,采儿。
  
  采,你跟我走,好吗?
  
  采儿,采儿。
  
  采,等处理完了这些事,等你报了仇……我就带着你回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屋,永远住在那里,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再也不出来了。
  
  我明明什么也听不到了。可弄玉时而调侃时而温柔的声音却一直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我的耳中。我想大声喊叫,喉间却只是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一时间也顾不着里面是否听得到,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负荷这样的酸意,终是忍不住,心疼得哭了出来。
  
  我回到那个空旷的小屋,泄气一般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不住地坠落,彻夜未眠。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我开始想雅文,开始想他温柔的样子。雅文最爱说,温公子,你多穿一点,小心别中风寒了,我担心你身子。雅文总是用宠腻的笑容看着我,就像是无论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他都会包容。我开始痴痴地傻笑。然后我就会想起他对我说,他的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
  
  最后还是要想起他的。一想到他,我又会忍不住流泪。
  
  那个人做事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十恶不赦,残忍不仁……他一直那么坏,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知道想着自己的事。
  
  我告诉自己,该放弃了,他如此不珍惜你,他早就把你忘了,你对他来说,别说是唯一,甚至连男宠之一都算不上,他现在连碰都不想碰你了。可是我看到他和小薰在床上,我甚至想冲过去求他原谅我。
  
  是我的错,我告诉他自己喜欢雅文。是我要回到另一个人身边。我想告诉他,我不在意他伤害我,我不会再对他乱发脾气,不会再怨恨他,不会任性,不会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只要他回来。
  
  在碧华宅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弄玉说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他从来没对我认真过。我起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九灵告诉我,如果是做恶梦,那不用担心,因为,梦都是反的。
  
  的确,梦都是反的。那个梦的最后,弄玉告诉我,实际他是爱我的。
  
  梦和现实,是反的。弄玉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晚上起来的时候我的头很疼,眼睛也因为哭过而有些肿胀。我只记得天快亮的时候,屋内突然飘散开一缕熏香,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能是有人吹迷烟,只是那烟的效用实在太大,我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就已经昏睡过去。或许当时我不明白别人把我迷晕过去是为了什么,但是此时我终于明白了。
  
  我正躺在一个赤身裸体男人的怀中。我的衣服没有被脱光,但是下身也是什么都没有穿。他似乎也被迷晕了,还没醒过来。他的身段不像弄玉那般纤细妖娆,也不似雅文那样温柔如水,严格说来他的体型才是标准的男人体型,古铜的肤色,健美的肌肉,应该是习武之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大概已经想到了。开门声响起,走进来的人,正是弄玉。还有他身后的小薰。看到小薰带着炫耀的目光,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还算是个好人,并没有找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来与我同睡。
  
  我推开那个男人,不紧不慢从旁边拿过裤子穿上,但是发现下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难道……他真的趁我睡着的时候……但是我的下半身没有一点痛感,那应该是迷烟的作用了。
  
  弄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扬头看我,漂亮的下颌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怒气,语气平淡得让人不寒而栗:"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来,看我一点一点将裤子套在身上,声音放低了许多:"采,是有人害你的,对么。"我系好裤带,揉了揉自己肿痛的眼睛,漠然道:"我自愿的。"
  
  小薰的眼中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肯定没有料到我会承认。其实我原是不想承认的。可是就算我否认,他也会有办法让这事情变成真实。不就是想见我摇尾乞怜的样子么,那恐怕他要失望了。
  
  弄玉的全身徒然僵硬了。他原本就有病在身,此时嘴唇更是泛起了浅浅的紫色。他伸手柔抚着我的脸,轻轻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弄玉就可以找男宠,我为何不可。我不在意地笑了:"你一直都知道,我很下贱。"弄玉停在我脸上的手越来越冰凉,他的声音也是冷得没有温度:"小薰。"小薰连忙答道:"在。"弄玉说:"叫人来,把他们拖到水牢里去。"小薰应了一声,脸上也没露出骄傲的神色,就直接出去叫人了。
  
  弄玉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站起身,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斜吊的眼轻轻闭上,不再说一句话。
  
  因为脚下无力,我真的是被拖走的。从房间到水牢是有长的一段距离。我到那里的时候,双腿已是血迹斑斑。水牢里很阴暗,几乎看不清人的脸,四处都有蟑螂爬行过的痕迹,这倒让我联想起了一个恶心的人。
  
  他们将我抛到水池里并被牢牢拷住的时候,我的混身都不住瑟缩起来。秋末冬初,天气已渐渐转凉,水牢深凿于地下,一被丢入水中,身上简直就跟千万根针扎入没什么区别。我低头看了看水,发现这水不止冰凉,而且肮脏,水面上还有许多跳跃的小虫,漂浮的渣滓。我腿上的伤口大概没几个时辰就会化脓了吧。我从未到过这么恶心的地方,一待在水里,竟动都不敢动。
  
  但是没隔多久弄玉就来了。他仍然穿着那身淡紫色的衣裳,孑然站于台阶上,飘然若仙的妍姿让人不禁神往。我抬头看看他,冲他虚弱一笑,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挺好。"弄玉轻飘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你知道自己错了么。"我看着水面的小虫,不由觉得一阵恶心,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大声了一些:"我有何错,你可以与你的薰少爷同床共枕,我就不可以与别的男人楚梦云雨吗?"
  
  刚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空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水牢,那个与我同睡的男人早已醒了过来,此时正以一种极其惊惧的目光看着我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牢房里的守卫都不由得偷瞥我们这里,只是,这里依旧宁静得可怕。弄玉从身边的守卫手中拿出一根皮鞭,轻轻抚摸着鞭梢,哼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这男的真碰了你,他还会在这里么。"
  
  原来他知道。我身上极不舒服,扯了扯手链,依然一脸的无所谓:"他碰不碰我,是我的事,你急个什么。"弄玉却答非所问地说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不可以再想他。"我嗤笑了一下:"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何要想他。"弄玉冷冷道:"不是他。是桓雅文。"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竟像赌气一般盯着弄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除、非、我、死。"
  
  弄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扬起鞭子,重重打在了我的身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弓起身子惊呼起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落了一鞭子在同一个位置。
  
  弄玉打斗时用不用武器,这是因为专使一种武器会出现漏洞,这样一来,无论任何武器到他的手中,效力虽不及专使此种武器的人强,但是配合他浑厚精纯的内力,发挥出来的威力没有十成,起码也有八九成,这下他用鞭子打我,等于说是我不闪躲不防御,让他用武器攻击,估计没几下,小命也就归天了。
  
  我的手臂立刻血流如注,飞溅落入水中,在水面上荡漾起了一道鲜红色的涟漪,就像一排绽放开的艳丽红梅。我看着那浸泡在水中的伤口,皮开肉绽,就算是给水冲洗过了,里面的血依旧不止往外流出。
  
  弄玉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我看着他的脸,白皙的皮肤,略微摆动的轻衣,瘦削单薄的身体。此时的他真是好看极了,就连挥打鞭子的时候动作都如此优雅,我记得小时候曾说过,我的义父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笑容。水花和血花交织在一起,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在我们两的眼前。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样的鞭笞给折磨到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手,蹲到我的身边,十分轻柔地说道:"采儿,或许你死了,我会开心很多……"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一把抓住了头发,往水中按去。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水下一片漆黑,无数带着异味的液体疯狂入侵到了我的口中,人类的本能反应让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弄玉压在我头上的力气简直就像千斤巨石,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没有一丝效果。我憋住呼吸,忍耐住一会再吐气,可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吸气了。可进入鼻中的却是令我口腔剧烈呛咳的脏水。
  
  渐渐的,我眼中的疼痛感渐渐消失,窒息的感觉越来越近。我的眼前出现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东西。英姿勃发的爹爹,年轻美丽的娘,曾经教过我武功的师父潇矜,有着温柔笑脸的花花……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海边雪白的海鸟。还有一个人温柔妩媚的笑。
  
  就在我即将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所有的东西瞬间灰飞烟灭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原应该像是个几日没吃饭的人一样疯狂汲取周围的空气,可我发现自己连吸一口气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眼前的东西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我眯着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弄玉的脸变得惨白,他最后一句话回荡在我的耳边:"小薰,我走了……这人任你处置。"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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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饰非遂过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温公子,你醒醒。"这声音娇嫩悦耳,让人不由想再多听一会,我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看到了坐在我面前的人,小薰。见我醒了,他立刻跑到我面前来蹲着,喜得迷花眼笑:"你终于醒了。呼……我都等你两个时辰了。"一边说,还一边做出一副送了一口气的样子,看上去极其天真,只不过我却是满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见我用防备的目光看着他,他似乎也没多在意,只是温柔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打你的。你肯定以为向教主告状的人是我……实际上不是这样,告状的人是你门前的丫鬟,我只是跟着教主来看了看状况而已。我也知道,你肯定和那男人是清白的,对吗?"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傻了,听他这么说,一时竟有些感动,还顺他的意点了点头。
  
  他用双手拖着腮,很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我就不大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整你呢?教主这样欺负你,他们还落井下石,真是不明白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也曾整过我,好意思说别人么。小薰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立刻补充一句:"对了,我在教主面前吼你,是因为那时心情不好,他又总拉我陪着他……你生气了吗?"说到此处,一张白皙的小脸竟然红了起来。
  
  这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他竟然会给我承认错误。看来我是错怪他了,见他那副愧疚的样子,一时于心不忍,说道:"本来生气的,但是现在没有了。薰少爷,你是个好人……和弄玉差太多了。"小薰听我回话了,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我听教主叫你采儿,觉得很是好听,但是我是教主的下属,不可以和他用同样的称呼。我见你年纪和我差不多,我唤你一声'小采',你回叫我'小薰',你说好吗?"
  
  我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看了看我浸泡在水中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双细眉不禁缠在了一块:"小采,你的伤好严重。我、我却没法救你,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是没法看了,伤痕累累,鞭痕交错,整个水池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一股血腥味就这么飘散开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至极,对小薰说道:"不碍事,我习惯了。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挺恶心的。"
  
  小薰伸出雪白细腻的小手,抚摸着我肩上的伤:"怎么会这么残忍……我……我从来没见过别人受这么重的伤。教主他怎么舍得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打成这样……"伤口被触动,我不由混身一颤,小薰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会痛。"我摇摇头说:"没事。"小薰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伤口上,眼中竟有了泪水:"小采,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我双眼失神地看着那一池鲜血,垂头道:"谢谢你。但是……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除非弄玉亲口答应。"小薰却是坚定地说:"我去求教主,他一定会答应的!我现在就去,你等我!"说完便起身跑出去了。
  
  实际上当时我并没抱太大希望,弄玉决定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动摇。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还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放我出去了。
  
  我不敢相信弄玉竟然就这么答应放我出来了,或者是因为小薰,他才会这么轻松地就放了我。当我被送到一间干净的客房里时,心里竟是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为什么。随后,一个穿着粉色衣裳,头戴翠玉金钗的姑娘走了进来,生得一副仙姿玉貌的模样,却告诉我她是我的丫鬟。我疑虑地看着她,问道:"谁叫你来的?"
  
  丫鬟微微屈膝,道:"是薰少爷叫奴婢来的。"我听她说得如此礼遇,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丫鬟轻声答道:"回温公子,奴婢名叫赐紫。"我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心想这丫头看到我这副德行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果真是冥神教的人。我随口问道:"那个……小薰去哪里了?"赐紫答道:"薰少爷现在正在教主房里。"
  
  我笑着点点头,说:"呃,你帮我找件衣服好吗?"赐紫又屈膝道:"是。"然后就出去了。她出去以后,我站在门口,看着那红木门上的花纹出神。浑身的伤突然变得剧烈疼痛起来,我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多次,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这是什么一种状况?我的命,是别人与我爱的人上床,求他放了我才换来的。
  
  过了一会,我换了衣裳,便叫赐紫退下去歇着了。我坐在门前,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得阴沉,乌云似乎就要将整个世界都给掩埋了。没过多久,秋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整个世界一片蒙胧,院子里没有人,秋季菊花的清香夹杂着雨水飘散开来。我兀自走出了院子,仰头沐浴着这纷沓而来的秋雨。雨水贯穿了我的身体,我的伤,似乎就这么顺着我身上裂开的口子,辘辘流入了我的心。
  
  雨雾中,一个人的手腕上缠着黑色的布条,撑着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朝我走了过来。我眯着被雨水冲洗得胀痛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伞挡在了我的头上,直到雨水不再流入我的衣裳。抬起头,碰上的是一双幽寂的漆黑孤眸。
  
  "进屋去罢。"他只是淡淡说了这几句话,可我的心里却像是一瞬间冲涌了暖流。我轻笑道:"天左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才来这没几天,见了你就像见了故人一般。"天涯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想到教主回来就是打算这般待你。"虽然他这话说得不明显,但是我知道,他觉得愧疚了。我低下头,依然微微笑着:"虽然你平时不爱说话,可我知道你的心肠并不坏的。谢谢你。"他嘴角微微牵动,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在笑。我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转身走进了屋子。
  
  我刚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我床上的小薰。他似乎刚来没多久,脸上仍挂着倦容。见我来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小采。"然后站起来,从架子上取下一张毛巾,走到我面前,伸手细心地擦拭掉了脸上的雨水:"外面下雨,你怎么出去了?伤口会恶化的。"我吞了吞口水,却是如骨鲠在喉。小薰望着我的眼睛,消瘦的肩膀看上去格外脆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用憔悴的声音对我说:"小采,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我微微一愣,脑海中又开始嗡嗡作响。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竟然是那张妖娆邪气的脸,再看看小薰,我的心里又凉了一大片:"有过。"小薰又问道:"你和他做过吗?"我垂着眼,低声答道:"做过。"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胸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原以为会很幸福,没想到会这么痛苦。"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了,我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感受。因为那种感觉从小就伴随着我。
  
  失去他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周围很空,连心都空了起来。当他抱着你,即使两人之间已不再有任何东西的阻隔,即使你的身体被他塞得满满的,又会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都无法满足。你的身体明明很疼,你明明感到很委屈,想找人撒娇,可你一想起来,那个弄疼你的人偏偏是他,是那个最宠腻你的人。尽管身体上有了快感,你的心会比身体还要痛,可是,你会希望这种痛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小薰依偎在我的身上,含糊不清地说:"小鹤死掉了……"这名字好熟悉,可我回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小薰又继续说:"当初教主天天和他待一块的时候,我是很嫉妒他的。可是他死了,我又难过又害怕……小采,你说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小鹤?"我这才想起来小鹤就是我刚来冥神教时被弄玉杀掉的那个娈童。我摇摇头,尽量用不会伤害他的语气轻轻说道:"不会的。"小薰抬起头,泪眼愁眉地看着我:"那你说……他会喜欢上我吗?"
  
  喜欢。哈哈,喜欢。我微微笑道:"弄玉他是很宠爱你的。"只是宠爱,不是爱。我苦笑了一下,和弄玉,你还想谈什么喜欢。他不喜欢别人与他谈感情,那你就不要谈。你有了美貌,有了可以让他感到欢愉的身体,有了让他能加倍宠爱你的性格,那不就够了。他可以给你任何东西,除了他的心。
  
  后来小薰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狂风刮得纸窗豁剌剌乱响,窗外的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我静静地听着风地呼啸声,雨的冲打声,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于是站起身,走到窗子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浮雕的碟子。
  
  我失神地看着那淡青色的火焰,看着那一股一股乳白色的烟袅袅上升,突然想起了那张温柔的脸,还有那个人曾对我说的话。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居然连爱情都不懂,就说自己已经爱上别人了。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却浑然不觉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门哐地一声被踢开,我错愕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前的人。那是两个弟子。灰衣弟子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温公子,教主送你的东西。"我疑虑地看着他们,弄玉何时会送人东西了。他将盒子打开,取出了一件银白色的紧身衣和一双同样颜色的靴子。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人没有说话,另蓝衣弟子手中拿着一个铜壶,他将壶盖打开,上面立刻冒出了白色的雾气。我正觉得奇怪,却看到蓝衣弟子将壶里的东西舀入了靴子当中。那些黄色液体似乎是刚烧开的,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滚烫的油。
  
  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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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给大大们的圣诞礼物,琼觞番外:玉雪笙歌梅影香
  我知道很很简陋,但是除了这个MS我没什么好送的了……
  更新还会有,不过那是晚上的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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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暴虐无道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请你们转告教主,这份礼物太重,温采受不起。"灰衣弟子说:"对不起,这份礼物温公子必须收下,没得商量。"我一时气得怒火冲天:"我说了,我不收。哼,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打得过我么?"灰衣弟子说:"自然是打不过的。所以,我们只能用旁门左道的方法来取胜了。"
  
  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发现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了。我压抑住自己的火气,说:"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他们两个没有说话,蓝衣弟子走过来,点了我的穴,我立刻又倒在了椅子上。他替我脱去了鞋袜,把靴子放到我的脚下,我一时气急,怒道:"你们教主还真是懦夫,自己有这么高的武功,还要派你们过来。别把我当傻子!"
  
  我浑身失力,根本没法动弹。当脚被用力按入了那双靴中以后,剧痛立刻沿着脚底传入了脊髓。那滚烫的油几乎完全浸入了我的皮肤,流入我的血液。蓝衣弟子冷笑道:"温采,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教主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会屈尊就卑来对付你么。"我疼得脸上直冒冷汗,嘴唇颤抖着说道:"我、我与弄玉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灰衣弟子说:"教主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没有理由。他看不惯你,你就得受他折磨,懂么。"那热烫烫的油在我的脚底滚动翻卷,活下去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紧紧地咬住牙关,再也没有精力去说第二句话。此时,蓝衣弟子又拿起了那件银白色的紧身衣,那衣服上刺绣着龙翥金边,在火光的照耀下还反射出点点星光,做工精致华美,实属佳品。
  
  只是当他将那衣服扣子解开以后,我的背上不禁又是一阵寒战。衣服的里层,竟全是泛着阴森森白光的尖锐刀片。脑袋还在阵阵发麻的时候,他们就迅速脱掉了我的外套,连亵服都不剩。我已是说不出话,想竭力忍耐即将到来的穿刺,可疼痛却让我不得不将心思转到脚上。
  
  他们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柔软的背部抵住了锋利的东西,硌得十分难受。我的心疯狂跳动着,可无论如何害怕,都无法阻止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们用力一摁,所有的刀片就这样撕裂了我的皮肤。我被点了穴道,可身上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
  
  鲜血顺着衣服的底部流了出来。染红了我的裤子,落在了地上,吧嗒吧嗒作响。他们又用力将没有按进去的地方按了下去,直到我的身体吞入了所有的刀片。我的牙关格格地打战,额上的汗流入了衣襟,混入了那些鲜红的血液。灰衣弟子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蓝衣弟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也跟着走了出去。我闭上眼,真希望此时有人能够一刀让我痛快算了。
  
  这样的折磨仿佛会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夜晚,依旧很悠长。
  
  后来穴道自动解开了,我就这样坐了一个通宵。因为稍微动一下,全身都会痛得生不如死,所以我坐得十分笔直,也不敢将背靠在椅子上。当我看到天边微微升起一丝曙光的时候,我的双腿和背脊都已经完全麻木了。脚下的油早已变凉,身上流血的伤口也凝结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进来的人竟然是弄玉。他的脸上微微晕染着酡红,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他走到我的面前,弓下身来挑衅地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温采,你胆子不小啊,居然连我的男宠都敢勾搭……"说到这里,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柔柔地说道:"你看看你,就知道用这张狐狸精似的脸来勾引别人,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一说话,口中就飘来一股百花酒的味道。
  
  我嫌恶地转过脸,可就这一下便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我皱眉道:"谁碰你的男宠了。"他将脸凑得更近了,挺秀的笔尖几乎就要碰到了我的脸:"哼哼,你喜欢上人是不是?别说一个小薰了,十个八个都无所谓。只要你不要再想他,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他说的人是桓雅文。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我说:"你为什么老叫我别想他?"
  
  弄玉轻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微微震颤着。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我一下扑倒在他怀里,身上原本凝结的伤口一下又被撕裂开来,我疼得脸色发白。可是弄玉说的话却让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半眯带着醉意的眼,柔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我的全身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那些刀片在我的血肉里不断摩擦,我几乎就要被这样的疼痛刺激得晕过去。我用力推开他,颤声道:"你少和我说这种话。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东西了?你让我见雅文,我要见雅文……"说到后面,说话已然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见雅文。但是,雅文不会像他这样对我,至少雅文懂得体贴我。我伤不了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令他生气。我感到委屈,可我能说什么。
  
  弄玉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紧紧咬住牙关,恶狠狠地瞪了我许久,就甩门走出去了。
  
  他刚走出去,我就立刻坐在了地上。我一时又急又气,身上的伤口和深深种入体内的刀片又让我不得分神。我紧闭上眼睛,等待身上疼痛的结束。
  
  我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有人给我送食物来,我几乎没有吃一点。看到无数人从外面走过,看到又有无数叶片从树上悄然落下。雨洗过的世界,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几天后,赐紫来了。她依然穿着粉色的衣衫,依然面如桃李却无甚至表情。有的时候不经意看去,会觉得赐紫很像一个人。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赐紫问我要不要换一件衣服,我自暴自弃似地摆摆手,心想让这些刀片就在我的身体里根深蒂固吧。赐紫微微欠了欠身,就走出去了。
  
  赐紫走了没多几久,小薰就走进来了。他依旧是一脸倦容,看到我坐在地上,他立刻走到我的身边:"小采,你怎么坐在地上?"我抬头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伸出手来搀扶我,手压的刚好又是我受伤最重的地方,我闷哼一声,眉头紧皱起来。待我站起身以后,他才看到我裤子上的血迹,惊呼道:"天,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脚上全是烫伤,腿也坐麻了,此时根本无法站稳。小薰似乎也发现了,抱着我的双肩,急道:"你哪里受伤了,告诉我,你怎么不说话……"我轻声问道:"小薰……你刚从弄玉那里回来么。"小薰的脸上一红,说:"没有,教主前些天就离开冥神教,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我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他走前,有没有……和你……"小薰的脸越来越红,低声说:"我不知道教主最近是怎么了……天天都召我侍寝。只是他刚才离开冥神教,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要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
  
  身上的痛似乎已经流窜到了我的心中,这种话要我如何说得出口。要我告诉小薰,我被你们教主拿油烫,拿刀割,而且我还那么喜欢他,我犯贱让他折磨。
  
  我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告诉他,却看到那两个弟子又来了。他们看了一眼小薰,交换了一下目光,恭恭敬敬地说:"薰少爷。"小薰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灰衣弟子说:"我们来带温公子走的。"小薰说:"教主现在不在。"灰衣弟子说:"对不起,这正是教主的命令。"说完以后,那两人就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往外拖去。小薰跟在后面,着急地唤道:"你们要带他去哪里?"蓝衣弟子道:"薰少爷若是想看,就跟着来吧。"
  
  我已无力反抗,也不想问他们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只是觉得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上都已经很累了。直到他们把我拖到了一片广阔的场地,我才被甩到了地上。又是一阵剧痛,我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疼得竖起来了。
  
  几十匹颜色不一的骏马正立于马厩中,悠闲地吃着槽中的饲料。几百个冥神教弟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场地边缘,目光都转移到了我身上。灰衣弟子牵来一匹火红色的马,对我说:"温公子,得罪了。"蓝衣弟子将我的双手用缰绳绑住,说道:"你好自为之。"说完,扬起鞭子,甩在了马身上。
  
  那匹火红色的马仰头长啸一声,疾驰飞奔出去。身后小薰的尖叫声回荡在整片马场,除此之外,只有马蹄踹踏地面的辘辘声。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别人总说人在临死之前才会见到自己见不到的人。又一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费力地睁开眼,居然看到桓雅文正抱着我,明亮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沙沙作响。我想起了身上的伤,不知道现在我的身上是否还有一块完整的肉。
  
  死了也好,做梦也罢,我见到了他,不管他是不是真实的,我都要给他说我想说的话。我虚着眼看他,轻声说道:"其实我……们在一起……是挺开心的……"
  
  桓雅文低下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用力点着头,却说不出话来了。随后,有什么液体从他的眼中地落到我的脸上,顺着我的脸颊,流入了我的衣襟。所及之处,一片温暖。
  
  秋日的风呼啸吹过,卷起了地上的沙砾,鼓得落叶瑟瑟飞舞。而我自己就像是这空空的来风,只在脱落下和旋卷起斑斓的残叶之时,才能捕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空空的。想起了一首词: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我轻轻呼吸着,说一句话都要股足好大的力气:"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个人身边……"看到桓雅文,我真的是比任何时候都想哭。但是似乎我身上的水分都已经榨干了,此时此刻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抱起我,我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身上已然失去了知觉。
  
  我靠在桓雅文的胸前,听到他的声音在我上方轻轻响起:"哥,我带他去治伤,就此别过。"那声音冰冷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桓雅文说出来的。弄玉的声音也是没带一丝感情:"我会带他去,你把他放下来。"桓雅文依然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我带他去治伤。"接着就走了几步,却被弄玉拦住了:"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衣袂骤然飘飞,一股凛冽无匹的肃杀之气自他身边升腾而起,像秋风般横扫过枝头,万片树叶坠落,漫天纷飞。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桓雅文用这么愤怒的语气说话,而且还是对他最崇拜的哥哥说的:"我把他送回你的身边,就是要你糟蹋的么。你究竟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弄玉似乎也动怒了:"我怎么待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要走可以,你走,温采留下。"我轻轻移了移脑袋,看着弄玉,说:"你让我和他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话还没说完,四肢百骸就像是散架了一般,我用力呼吸,觉得四周的空气是离我原来越远了。
  
  弄玉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话,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你以为你说想走就可以走么。你们要走可以,打过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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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幕后主谋
  我靠在桓雅文的身上,听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很紧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镇定一如既往:"你叫人先把他安置好,我和你打。"弄玉微微一笑,朝身后挥了挥手,就有几个人走过来准备抬我离开。我皱着眉对桓雅文摇摇头,桓雅文温柔道:"你等我。"然后我就被几个弟子带到旁边坐着了。
  
  弄玉拍拍手,就有一个弟子拿过一个玉碟,里面装满了排放整齐的暗器,都是镶嵌有黑色梅花的针。他随手拿起一根针,在手上把玩着:"雅文,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也会有交手的一天,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外人。"桓雅文双眼看着远处,低声道:"哥,是你逼我的。我不想和你打。"弄玉妩媚一笑:"冥神教里四分之一的人都看着我,我可能会让你堂而皇之地将他带走么。我们不多说别的,动手吧。"
  
  桓雅文从腰间拿过折扇,两人却是对峙了很久都没有动手。最后,还是弄玉甩出了手中的梅花针,直飞向了桓雅文的前胸。桓雅文将扇子挡在胸前,竟硬生生地用扇子边缘将弄玉的梅花针甩弹了回去。弄玉向后一仰,针刺入了一块巨石上,石头立刻就轰然爆炸了。桓雅文用力一甩手,扇子立刻就呈螺旋状急速飞向弄玉,弄玉扔出梅花针,刚好与扇子相击,一同飞了回去。趁着这个空隙,桓雅文跑到弄玉边,接回了折扇,又一手将扇子张开,刺向弄玉的颈项。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弄玉见他来了竟然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等他攻击自己。桓雅文的脸色一变,强行将攻击出去的招式收了回来。
  
  这一下原本发出去的招式都回击到了自己身上。弄玉嘴角露出了一丝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得意的笑容,凌空点了桓雅文的穴道,柔声道:"弟弟,你输了。"桓雅文皱着眉,一句话也不说,他眼中似乎没有后悔,只有深深的自责。弄玉走到他的面前,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样的结果很适合你吧。你总是喜欢充好人,可是到最后,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你不忍心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桓雅文转过头来,一脸愧疚地看着我,他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正在说:"对不起。"我有些失落地看着地面,摇了摇头,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弄玉朝我走过来,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裤子上,脸色徒然一变,急道:"你穿的什么衣服?!"我舔舐着干渴的嘴唇,整个嘴皮上都是裂口,血腥的味道立刻沿着舌尖游入了口中。弄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转身看了看桓雅文,对几个弟子说道:"把桓公子安置在客房,叫丫鬟好生伺候了。"然后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我的身子,快步往大院内走去。
  
  弄玉抱着我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轻手轻脚地将我放在床上。我的呼吸已是十分微弱,但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执着保持自己神智清醒。弄玉坐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的衣服,竟不知从哪里下手。他的嗓子突然变得有些沙哑:"这件衣服和靴子是青鲨帮帮主送给我的,想不到今天竟然会穿在你的身上。"我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解开了衣裳的扣子,但是不敢再继续脱下去了。
  
  我一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这脱不知道会不会把肉都给带下来。我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混身的血迹,不由联想到了衣服底下的样子,背上一凉,轻声说:"居然……有人会送你这种东西……真是奇了,不是你送给我的么,你现在惊讶个什么……"弄玉紧锁着眉头,沉声问道:"我送给你的?"我别过脑袋,觉得鼻子酸酸的,不再回答他的话。他僵在旁边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现在我得帮你把衣服脱下来。"说完,便用最轻最慢地动作揭开了一小块衣裳,剧痛从腰际一直传到了我的脑中,我忍不住惨叫一声。他立刻吓得住了手。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几滴虚汗,微笑道:"现在连我都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了。"
  
  弄玉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他将我的头枕在腿上,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就在我明白他要做什么事的一瞬间,他点了我的穴道,我惊惶地说道:"不要,不要……"可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一下揭开了我身上的衣裳!
  
  刀片从早已被割得血肉模糊的皮肤里拔了出来,顿时血雨四溅,满眼红光。我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庭院。
  
  弄玉拿起那件衣服,里面密密麻麻的刀片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就像被丢在了红色的染缸里洗过一般。他一脸震惊和苦痛地看着我,迅速抛掉了那件衣服,将我整个人都抱在了怀中,哽咽着说:"采……我好难受……"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我不但不感到内疚,竟然还想着自己的血要是能这样渗透他的衣裳,流入他的身体,那有多好。
  
  我摇了摇头,无力地说:"想不到你也会有自责的时候……没事,我不怪你。"弄玉怔怔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张开嘴半天都没说出来。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自己的神智已经越来越不清醒,昏迷的前一刻,我轻轻说道:"只是,你放过我,好吗……求求你……"
  
  那是一片火。一片燃烧到天际的火。那种灼热到几乎烫伤人的颜色,猩红勾染了整片晚霞。我站在这片火的前面,心底竟然有一种想走进去的冲动。只是那片火海明明那么真实地在我的面前燃烧,我却觉得离它好远,就像一直浮在天边的红云,让我只可观望,不可触及。
  
  身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我听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甚至听不出是男是女。那个人说,一切都是一场火开始的。那么……
  
  我像发狂一般四处张望,急不可耐地问道:"那什么?那什么?!"可是那个声音就这么隐去了,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了。唯有那片火,依旧在我的面前,就像是永无止尽地燃烧下去一样。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像是弄玉,却又不是。相较之下,要比弄玉柔和媚气得多。他的眼泪就像是连串的滚珠一般唰唰落下,划过脸庞,轻轻滴落在地上。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悲哀,就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浩劫之后的绝望。他的嗓子沙哑,带着哭腔对我说,采,我放你走,我只求你不要看我,我求你,不要看我……
  
  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那人立刻消失不见了。那片火终于滚滚侵袭而来,燃烧到了我的脚,我的身体。我大声呼叫救命,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又是梦。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还在弄玉的床上。身上的痛觉恢复了,现在全身都像被拆散了又重组过一般,疼得我全身都绷紧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裤已经换掉了,混身都缠着绷带,脚被包得像个两个大粽子。
  
  我轻轻一笑,准备躺下身继续休息,才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是弄玉。我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突然觉得好害怕。很想冲过去抱着他,可之前的矛盾又让我只能僵持在那里。我呆呆地坐着,隔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靠过去,轻轻吻着他紧闭着的双眼,舔舐着他长而密的睫毛。
  
  忽然有一只手将我落下的碎发绾到了耳朵后面。我混身一战,迅速直起了身子。弄玉睁开眼看着我,慢慢坐了起来。我又做了糊涂事。他把我弄成这样,我居然还跑去吻他。我皱眉道:"你没睡着。"弄玉却没有理睬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刀片划下的伤不算太深,但是伤口很多。大夫说不会留下病根子,只是……会留下伤疤。"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从腋下就缠上白布条的身体,低声说:"无所谓。"
  
  弄玉将手搭在膝盖上,神情忽悠地看着我:"但是你的脚……所有大夫都说无能为力。"我徒然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我那双缠得厚厚的脚,说:"表层皮肤已经坏死了。"我嘲讽地笑道:"教主好厉害。"弄玉转头看着我说:"我带你去治,总会有办法的。"我叹了口气:"你费尽心思想了这么多方法折磨我,把我整成这副德行,又说要带我去治,你累不累。"弄玉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吗?"
  
  我怔忪地看着他半晌,笑道:"我相信。但是我也说过,我不怪你。我只想离开这里。"弄玉说:"你为什么老想离开。就只是因为他?"我摇摇头,觉得剧痛又从心底一直游到了身上,有些艰难地说:"不,因为你实在太危险。你不杀我,总有人想杀。我现在与你关系很清白,我甚至还要受到你的毒打……"说到这里,弄玉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甚明显。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这样都有人想要我死。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这只证明了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安全。"
  
  弄玉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我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发什么疯,我这个样子能走路吗。"他下了床,走到我的身边,十分小心地用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和腿,我急道:"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喂,喂,你放我下来,不要这样出去……"但是弄玉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不顾我的呼喊,径直将我抱出了房门。我身上有伤,又不敢乱动,一走出门,立刻把脸埋到了他胸前。但是我俨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在偷笑。
  
  结果刚走出去,就听到弄玉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去通知在教内的所有弟子,包括奴婢和守卫,叫他们一起到大殿去。"我转过头一看,却刚好对上了一双有些愤怒有些忧伤的眸子。是小薰。一碰上我的目光,他立刻就抬起头看着弄玉,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说出的话像是极力忍耐痛苦一般:"是……教主。"小薰正待离开,弄玉又说:"不要惊动桓公子。"小薰又木然地重复道:"是,教主。"然后有些慌张地离去了。
  
  弄玉就这样将我抱到了大殿,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当着成千上万的弟子,他竟然就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头还靠着他的肩。我紧张得满脸通红,低声嚷嚷着要下去,他却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你要我在这里吻你么。"我立刻就不敢动了。
  
  我微微抬起头往下面看去,只看得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我立刻感到一阵晕眩,怎么会这么多人。除了大殿左右两旁站着手拿火把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十分整齐地将手放在大腿两侧。可弄玉好像没什么反应。不知道小薰和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在我面前那般你亲我,我亲你的。一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浮躁。
  
  天涯和闵楼站我们前面,面对着教众,小薰和另外几个人站在最前排,他的头埋得很低,也看不清表情。整个大堂内一片宁静,气氛变得十分紧迫。火光灼灼夭夭燃烧着,弄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所有人屏气慑息,大气都未敢出一声。弄玉轻声说道:"薰,听说你和温采是朋友。"声音不大,却久久回荡在整个大殿内,因此听上去异常清冷。
  
  小薰依然低着头,小声说道:"是的。"弄玉又问道:"我曾说过,温采任你处置。你是如何处置他的。"小薰的声音微微发抖:"我……我……"弄玉冷冷说道:"我说任你处置,不是叫你顶着我的名号去虐待他。"小薰猛然抬起头,神色惊慌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小薰?难道是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小薰将目光转向我,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小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忍心伤你……"
  
  弄玉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可他的目光却没放在小薰身上,反倒是看到了远处,一群婢女整齐站着的地方。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指尖冰凉冰凉的:"赐紫,你出来。"话音刚落,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一个角落。
  
  赐紫娉婷袅娜地走了出来,此时我更觉得她的身姿和神态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婢女,这么美丽的外貌和高贵的气质,足以当一个妃子了。她走到小薰身边,轻轻屈了屈膝:"参见教主。"小薰一看到赐紫,神色更加慌张了。弄玉却没看他一眼,单刀直入地对赐紫说道:"赐紫,你老实告诉我,薰少爷是不是叫手下对温采施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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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黄雀伺蝉
  赐紫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惶遽,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声音微微颤抖着:"奴婢不、不知道。不敢、敢说。"弄玉笑道:"没有关系,你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罚的。"赐紫心慌地看了看小薰,又迅速回避了他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教主,奴婢错了,不敢把薰少爷的事告诉教主,请教主责罚……"赐紫嚎啕大哭着,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小薰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惨白。弄玉挑衅地看着小薰,说:"薰少爷,这下该如何是好。"
  
  小薰已经没有再哭,只是又一次将头埋了下去:"小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教主,你认识我这么久,竟不知道小薰是什么人。"弄玉没有理他,继续对赐紫说道:"赐紫,对温采施刑的人现在何处?"赐紫转过头去看了看,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没一会,那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双双跪倒在弄玉面前。的确是那天的蓝衣弟子和灰衣弟子。
  
  蓝衣弟子哀求道:"教主,属下也是被逼于无奈。是薰少爷叫我们这么做的。您放过我们吧。"灰衣弟子也跟着说道:"薰少爷说是教主的命令,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弄玉柔声说道:"我自然不会怪你们。来人,把薰给我拖到地牢里去。"
  
  小薰的脸色霎时变成了一张白纸,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流下来:"教主,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小采!我怎么可能害小采……"可那声音是越来越远。我看着他被人带下去,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当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更多的是心灰意冷。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先是印月,再是小薰。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以赤忱之心待我?
  
  弄玉还是没有看小薰,转而对赐紫说:"赐紫,你觉得薰少爷待你如何。"赐紫娇滴滴地说:"少爷对奴婢很好。"弄玉的手指在我的手上轻轻划着圈圈,心不在焉地说:"如果叫你和他成亲,你可愿意?"
  
  赐紫的神色微微一变,但是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奴婢不敢。薰少爷是教主的人。"弄玉微笑道:"那教主如果要娶你,你是不是也不愿意?"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却没人敢出声。赐紫的脸立刻就变得通红,低声说:"奴婢……奴婢……"我抬头看了看弄玉,他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弄玉柔声说道:"赐紫,你生得这么美,竟没有自信么。其实你比小薰、比温采都要好看得多,你没觉得吗?"
  
  一听到弄玉那软软的声音,赐紫更是羞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弄玉接着说:"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比你姐姐漂亮了,只是因为怕你们姐妹两个闹僵了关系,所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我的手紧紧拽着弄玉的衣袖,有些愠怒地低声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你……"其实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但是我怎么说得出口。弄玉他带我来就是来给我看这一幕的?
  
  弄玉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脸柔情地看着赐紫:"赐紫,其实你弄错了,我并不喜欢你们薰少爷,我杀掉你姐姐也不是因为温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赐紫羞人答答地垂着螓首,连自称都改了:"赐紫……不知道。"弄玉微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想害温采,更不会想害自己心爱的薰少爷死于非命,只是你也是与我一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对么。"我忽然觉得不对劲,看了看弄玉,又转眼看了看赐紫。只是赐紫似乎还没察觉问题,还轻轻咬着嘴唇,娇声娇气地说:"是的……赐紫一直都不知道教主的心……"
  
  弄玉将我抱得更紧了些,轻轻说道:"你一直都那么温柔单纯,不会使用心计,哪里像你的姐姐燕舞,一天就知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话还没说完,赐紫的脸就立刻变成了死灰色。
  
  赐紫的身体微微抖搐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面如土色地看了看弄玉,眼中的感情复杂得让人害怕:"反正怎样都免不了一死,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而已。"她似乎已是孤注一掷,越说越大胆:"姐姐死无全尸,我替她不平!"弄玉却依然平静地说:"嗯。你说得对极了。燕舞的死状是挺难看的。不过,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明明是想替燕舞报仇,大可伺机暗杀我,为何要害温采,甚至是豪不相关的小薰。"赐紫紧紧咬住牙关,随即又松了开来:"温采害姐姐。薰少爷……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看来她真的是铤而走险了。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火大,气得想冲过去打她。弄玉轻轻拉住我的手,满意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有些慵懒:"赐紫,你可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赐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早已说不出话来。弄玉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自问自答道:"我最喜欢你的蠢。无论平时你的城府再深,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一遇到我,你就会变成一个蠢货。因为喜欢我,一句话而已,需要找这么多借口么。"
  
  赐紫抬起头,满眼泪花地看着弄玉:"如果我说了,你会原谅我吗。"弄玉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赐紫眼里噙满了泪水,怨怼说道:"你好狠的心。"弄玉微微笑道:"多谢。"然后挥了挥手,几个人就带她下去了。弄玉对着下面的教众说道:"今天就到这里。"然后抱着我离开了大殿。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弄玉,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原来那个赐紫是燕舞的妹妹。虽然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小薰没有加害于我,我已感到十分满足。我抬头看了看弄玉,悄声说道:"那个……小薰……"弄玉轻笑道:"你这时候还想到他,真是服了你了。"碰到他的目光,我又将头埋了下去:"他没有罪。"弄玉说:"他打过你一巴掌。"我轻轻说:"你也打过我。"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弄玉的卧房。他将我放在床上,坐在我身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让你打回来。"说完,还把脸给凑了过来。我看着他的脸,想到了曾在这间屋子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一步:"你还真是厉害,谁喜欢你都看得出来。"弄玉看我移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女人的心思实在太好琢磨了,她喜不喜欢你,你只要一看她的眼睛,立刻就知道了。就像赐紫看我,就像雅文的小丫头看你。"
  
  我问:"雅文的小丫头?" 弄玉说:"我忘了她名字了,一直待他身边那个。"我迷惑地说:"九灵?你怎么认识她?你不是没见过她吗……等等,你什么意思?她看我?"弄玉说:"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可惜你是傻瓜,看不出来。"我惊愕地摆摆手:"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弄玉冷笑道:"你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优点,这么不自信,这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不高兴了。他和桓雅文是我接触过最多的男人了,他们都比我好得多,我如何能有自信。我漠然说道:"我不了解女人,没有办法。你只能看出女人喜欢你,那男人的你就看不出来了?"
  
  弄玉靠在我旁的墙壁上,自信地笑了笑:"也看得出来,例如说小薰喜欢我,黎子鹤也喜欢我。"我白了他一眼:"你脸皮真厚。"弄玉说:"这是事实。不过我不喜欢他们罢了。"我说:"不喜欢还和他们做那种事。"弄玉微笑道:"我是一个正常男人,你站在我面前又不让我碰,我会憋出病的。"我怒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恶心的话却不脸红!"
  
  弄玉忽然坐起身,将我抵到墙上,脸靠了过来:"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我涨红了脸:"不要。"弄玉滚烫的呼吸轻轻地擦过我的脸,他极小声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一边说,手就一边伸向了我的衣服下摆。我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不行!我的伤还没好!"这一打,手上的伤全扯着了,疼得我直咬牙。
  
  弄玉立恍然大道:"我忘了。你的意思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逍遥对么。我会等的。"说完,还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我又不敢揉自己的伤口,有些地方还开始长出新的肉了,身上又疼又痒,只觉得心情极烦:"你不要和我说话。"弄玉没有再在我身上乱摸,只是将头靠在墙上,凝视着我:"采,说真的,别人喜欢谁我都能一眼看得出来,唯独你。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喜欢谁。"他凑过来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柔声说道:"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一时紧张得全身都绷直了,但是一想到他和小薰在一张床上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恶心:"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你要真憋得难受,找小薰去。我满足不了你。"弄玉抚掌一笑:"嗯,采儿,我就是想看你这样的反应,你继续说。"我蹙怒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糟蹋了多少人不够,现在连小薰也给你害了。"弄玉依然十分满意地笑着:"包括你在内。"
  
  我发现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是那副德行,似乎我越生气他就越开心,嗔恼看着他半晌,倒在床上背对着他。弄玉却像只鳖似的死咬着我不放,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悄悄地说:"你生气了?"我说:"没有,你不要再为难小薰了。"凉凉的指尖还在我脸上轻轻地游来游去,我被弄得有些痒,又不敢乱动。弄玉清脆诱人的笑声在我耳边轻轻回响着:"采儿……你真重视小薰,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忘加个'小薰'。"
  
  我当没听到:"我想见雅文。"四周的空气一下凝固了。弄玉抚摸着我的手微微发颤着:"不准想。"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任性,甚至还像是在撒娇。我不知道他没事又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又一次说道:"我想见雅文,我没和你开玩笑。"弄玉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随后就是他走下床和关门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原本想睡一会,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我也说不明自己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了。他养了我接近十年,在这段时间内代替了父亲兼兄长的位置,他教我很多我不会的东西。虽然他强迫过我,可我除了当时很痛苦以外,之后就不怎么在乎了。他打过我,我想生气,可我只要一听到他声音就气不起来了。只是弄玉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那么喜欢亲近他了,反倒是一见他就会觉得很别扭。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问是谁。那人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桓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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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争风吃醋
  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这么快他就来了,难不成是弄玉叫他来的?我胡乱往脸上捏了一把,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应了一声,他便走了进来。我缓缓坐起身子看着他,整个屋内顿时寂然无声。桓雅文走到我的身边,就一直用十分平淡的目光看着我,看上去从容镇定,可我怎么都觉得他这样比哭还难受。
  
  他替我理了理衣领,轻轻说道:"你瘦了好多,你看衣服都空了。"我把手搭在了他停在我领口的手上,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桓雅文说:"是哥哥叫我来的。他……他说你想见我。"我蹙眉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他看着我,手顷刻间变得僵硬:"采,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会不要你。"他坐了下来,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打不过哥哥。"我淡然说道:"没事,我没吃什么苦。只是觉得你把我丢在这里,很像在丢垃圾……这一点你和他很像,只要一有过那种关系,之前待我再温柔再体贴,我立刻就变成废物了。"
  
  桓雅文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我的确该被丢,这么自贱的人,的确不该被人珍惜的,你丢得很好,他也没有错。是我错。他那样对我,我还放不下他。"他立刻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颤声道:"为什么我会比哥晚遇见你。"我说:"我想忘了他。我不想再见到他。"桓雅文站起身说道:"不会的,他喜欢你的,我去和他说你喜欢他,叫他对你好一些。"我抓住他的手:"不要,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喜欢糟蹋我,你要再和他说,他只会变本加厉而已。"
  
  哪知这一下牵动了我身上的伤口,我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伤:"不要去……"他又急忙坐了下来:"你身上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一点小伤。"桓雅文说:"让我看看。"可我不想让他看到。他若是知道我在这里遇到这么多倒霉的事,十有八九会去找弄玉。我挑衅道:"你想我脱衣服?"他的脸微微一红:"不是的,我要看你的伤。"我说:"我身上没有伤。"他说:"你刚才都说有的。"
  
  我往后缩了缩身子,摇摇头,不再说话。桓雅文红着脸自圆其说道:"反正我也见过了,不欠这一次。"我怎么也想不到桓雅文也会有蛮横的一天,竟趁我不防就把我的外套刮了下来。结果那些浸了血的白布条立刻就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手臂上的伤只擦了药,没包扎,深红色的伤口一条一条拉开,就像是无数不怀好意的恶人裂开嘴狰狞的笑。
  
  他惊诧地看着我身上的伤,温热的手轻轻抚过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怎么会这样……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不是他。"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我不管是谁弄的,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我低声说:"我知道,你替我感到难受。"他轻轻搂住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哥如果受到了这种伤,你会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
  
  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如果弄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一定会很想哭。可是这句话从桓雅文口中说出来,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我轻轻抱着他的腰,小声唤道:"雅文……"桓雅文柔声道:"嗯?"我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调侃的声音:"二位感情还真不错呢。"我朝房门看去,只看到弄玉正抱着手肘站在门口,淡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的头发轻轻贴着暗红色的门板。
  
  他慵懒地靠在门上,挑眉看着我们,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们继续甜蜜,不用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目光转向了桓雅文。桓雅文看着弄玉,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要带他走。"弄玉柔柔一笑,说:"你打不过我。"桓雅文说:"哥,你从来没考虑过采的感受。他若是不愿意待在冥神教,你也要逼他留在这里么。"
  
  弄玉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肤此刻看上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看了看我,又看着桓雅文说:"他原本就是我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都得回来的。"听了他的话,我竟有些心悸。桓雅文说:"哥,虽然我和你分别多年,可我依然有自信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现在害怕失去他,为何还要这样待他。如果你不能对他好,那就交给我。"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我和弄玉都许久没有说话。我竟害怕听到弄玉的答案。我慌忙挣脱了桓雅文,披上衣服,也不顾着脚伤就往床下走去。弄玉忙道:"你下来做甚么,上去!"桓雅文不知道我脚下有伤,还以为我是想走到弄玉身边,也就没有说话。我走到门口,恶狠狠地瞪了弄玉一眼,就朝门外走去。弄玉伸手来抓我,我慌忙甩开了他,强忍着脚下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花园里冲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是我叫桓雅文带我走的,可我又害怕弄玉放手。我明明知道弄玉的感情便似风里杨花,水上幻泡,我无论再怎么作贱自己,都不可能得到的。阵阵秋风侵袭而来,我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不住瑟瑟发抖。
  
  走了一段路,我竟看到前方有一个秋千,正在凉风中轻轻晃动着,我一时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就走过去,坐在了秋千上。我的双手扶上了绳子,却因为脚伤不敢蹬地。我看着被风卷起的满地落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笨蛋,就像这个秋千一样,没有人助力,就只能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无能为力。
  
  就在我自己坐在上面暗自伤神的时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推动了秋千。风簌簌擦过脸庞,有些凉,可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自己正在飞翔。
  
  周围的景色都飞速抛在了脑后,只觉得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近。大团大团的白云漂浮在瓦蓝层穹,就像一条条流淌在碧溪中的笼纱。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世界变得格外谧宁。耳边擦过风扑过耳边的呼呼声,鸟高声欢啼的雍鸣声。我仰起头,闭上眼,满心舒畅地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有什么人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力道不大,可我却是耽惊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身后弄玉的脸,我吓得手都松了,竟傻到忘了自己是在荡秋千,结果自然是随着秋千的升高飞了出去,划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
  
  绿油油的草地离我越来越近,这时想要翻转身子已经来不及了。我闭上眼睛,双手十分狼狈地抱着头,心想自己这下摔惨了,可是当我快要着地的时候,却掉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我睁开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弄玉。
  
  可是因为掉下来的冲击力太大,弄玉也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弄玉倒吸一口气,不知是摔疼了还是被我砸疼了。我余惊未褪,心扑通直跳,也忘记站起身,就这么傻呆呆地看着他。他对我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好疼哦。"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我的身上才叫疼得快要裂开了,只是心跳得越来越快,想赶快从他身上爬起来,但是他的手紧扣着我的腰,让我不得动弹。我说:"你让我起来,别人看到要乱说的。"弄玉的双手从我的腰上游到了脖子上,他勾着我的颈项,将我往下拉了一些:"全教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怕谁看到。"我被他箍得死死的,只有用手去推他,但是依旧无法动弹。他小声说:"你是怕他看到对不对。我就是要他看到。"我一下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痛快,转过脸去,不回答他的话。
  
  他将我的脸又硬生生地扭了回来,笑吟吟地望着我说:"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嘲笑你。不生气了好不好。"这话虽然是道歉,但是看他的脸哪有一点道歉的样子?我怒道:"不好,我还要继续生气。"一说出口我才觉得这句话奇怪到了极点,果真弄玉扑哧一声就笑开了:"采儿,你好可爱,如果你一直这样'生气',我还真巴不得你天天都生气呢。"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搂着我脖子的手也在跟着微微抖动。
  
  弄玉长长的头发落在浅浅的草中,雪白的皮肤在这片葱绿色的草地上看上去格外清丽动人,我看着他那张妩媚至极的脸和抱着我脖子的纤细双臂,竟然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话:"你真像女人,娇得跟朵花似的。"弄玉脸上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立刻慢慢转变成了不怀好意的笑:"我就让你见见我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言尤未毕,他抱着我颈项的手就微微用力,将我的头按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吻上了他的唇。我原本想在自己神智依然清醒的时候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当他的舌探入我的口中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如电流击过的感觉从脑海迅速传到了小腿,身上伤口扯伤的疼痛感在慢慢消失,弄玉抱着我的脖子,向我衣服里探去。
  
  我想用力推开他,叫他放开我,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听上去却是暧昧之极,弄玉见我还在反抗,环着我的腰,将我反身压在了身下,依然含住我的舌头吸吮。一只手将我两手抓住抵在胸前,另一只手已伸入我的裤子,不知道蘸了什么的东西往我后面涂去。我忍不住低声抽气,连连呻吟,只觉得胸腔似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弄玉扯下了我的裤子,轻轻在我身上摩擦着,我的心里痒痒的,浑身就像被柔软的东西划过,难以言喻的骚动。弄玉衣衫半敞,手指依然在我的后穴中抽送,我身上紧绷,不住颤抖。弄玉抽出自己的手指,分开我的双腿,将自己推了进来,我惊呼一声,疼得紧紧咬住了下唇。弄玉在我体内缓缓游移,长发落在了光滑的皮肤上,随着身体轻轻晃动。他悄声在我耳边说:"采儿乖,放轻松。"我颤声道:"出去,你出去……"弄玉邪气一笑,不再说话,身下的动作却未曾停下来。
  
  我又想起了小薰。一想到现在抱着我的人曾经和他如此亲热,心中满是委屈,潸然泪下。弄玉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忙俯下身伸出小小的舌舔去了我的眼泪:"采儿,很疼么。"我的嘴唇抖得厉害,却说:"我伤口疼。"弄玉眼中略带醉意,低头轻轻吻着我身上的伤痕,在我体内加快了速度,一次又一次冲撞着我身体深处,又是欢愉又是疼痛感觉让我忍不住低声幽咽,可我依旧没有叫他慢下来。
  
  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雅文那么温柔,抱我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喊疼,弄玉比他霸道得多,可我就是不肯叫出声。一想到雅文,我更是觉得对不起他,又哭了起来。这个时候,花丛里突然有什么声音动了动,我心中一凛,大概猜到是什么人了。我早就打算做的事,现在也该做了。
  
  弄玉抬起那双蒙上薄雾的眼看了看花丛,轻轻一笑,伸手抬起我的腰,将自己更深地推了进去,又低下头来继续吻我。我横下心双手紧紧抱住弄玉的脖子,拖着懒懒的声音说道:"玉,用力一点,呜……呜……"主动伸出舌来去求欢,还不时发出了让人听了就会心悸的淫荡叫声。我配合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不过多时便泄了出来。弄玉更深入地吻着我,在我的穴口摩擦了一阵,便深入释放了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依然紧紧地黏在一起,我抱着弄玉赤裸的肩,将他按在自己的身上,嘴唇黏腻地在他颈项间亲吻着。弄玉抱着我,似叹息般的轻声说道:"你叫得真销魂,可惜,不是叫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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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雨断云销
  我不赶去抬头去看弄玉,只是默默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下一语不发的弄玉坐在那里。我吃力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觉得每走一步头都会沉重一分。
  
  我何尝又不是自绝于人。躺在弄玉的怀中,只知道抱怨他和小薰怎样,可我没有想过自己与桓雅文的关系也是不清不白的了。桓雅文……我已不知道如何去偿还这份永远无法还清的情债。我似乎早就忘了他与我的仇恨,我也不想拿这个作为离开他的借口。
  
  看着弄玉空荡荡的屋子,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他怎么可能还继续留在屋子里等我。刚才那一幕肮脏的画面一定已经变成他的噩梦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铜镜面前,拿起了桌上的鹤顶梳,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将梳子掰断,想将那些木刺甩入桓雅文的颈椎杀了他。我先是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但是一看到镜中的自己便笑不出来了。
  
  微微泛黄的铜镜上倒映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这不是一张有福气的脸,我也从未觉得自己美过。雅文他从来都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家财万贯,相貌堂堂,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几乎褒义词用来形容他都不会错。可他怎么会喜欢上如此平凡的一个人。若不是他看上我,我一定会很讨厌他,因为他有的我都没有。而我就仗着他对我的一片真心随随便便就将他伤害了。
  
  我看着桌上的雕花瓷瓶,玉白色的瓶身,丹红色的石染花纹,这样精美的艺术品若是坏掉了,一定很可惜。我轻轻端起那花瓶,抚摸着瓶口靛蓝色的珐琅,浅笑一下,松开了手。
  
  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越婉转,洌清空落,就像潺潺溪水在空谷中的回响,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我蹲下身,拾起了那已破裂的陶瓷碎片,用指尖缓缓刮过舛错不齐的边缘。然后紧紧将它握进在手中,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我叫一个丫鬟带我去桓雅文住的房间,那丫鬟的态度唯唯诺诺,脸红耳赤,我一时不大明白是为什么,反正绝对不像以前那番光景。她带着我穿过了几个行廊,指着一间门口挂着有大红灯笼的屋子说:"桓公子就住那里。"我点点头,她便退下了。我的身下酸痛得厉害,低下头一看,立刻就明白那丫头为何脸这么红了——我的裤子上还沾着那些东西。
  
  不过这样更好。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看到了正坐在床上收拾包裹的桓雅文。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来,抬起头略微错愕地看着我。
  
  "桓公子,要走啦?"我的衣裳半敞,任冷风吹刮着自己的身体。桓雅文将手放在包裹上,轻轻说道:"你若是不想我走,我不会走。"我搔了搔脑袋,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如果我希望你走呢。"他有些失神地说道:"那我会走的。"我微微仰起头,轻笑着说:"桓公子这么慌张地想要离开,是不是因为刚才看到什么了。"
  
  桓雅文先是怔怔地看着我,接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一样。我紧紧握手中的陶瓷碎片,那尖锐的东西几乎要把我的手刺破。可无论我的心里多么难受,脸上都依旧微笑着:"是不是看到我和弄玉在一起做那种勾当,你心里难受极了?"桓雅文紧皱着眉头,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动了几下,他低声说:"不要再说了……"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只觉得自己离崩溃是越来越近了:"好,我不说了。桓公子是高贵的人,不能听这些肮脏的事。"
  
  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冲开了紧关着的房门,桓雅文的嘴唇已然变得苍白。他只是看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的心翻覆绞痛。顷刻间窗外下起了丝丝细雨,缠绵悱恻,踽踽凉凉,下在这样的季节,更添凄惶。
  
  我的手上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我将那只握着碎片的手藏在了身后,随意在门上擦了擦,生怕落到了地上:"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么。"桓雅文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哽咽着又重复了一次:"你不要再说了……"我低下头,想了想,满意一笑,又抬起头对他说:"你杀了我的家人。"
  
  桓雅文的声音微微颤栗:"所以,你先对我好,然后再把我踢掉,你就要让我半死不活,日思夜想的人都是你……是不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噘嘴做了一个很淫荡的表情:"来,亲亲我,漂亮的桓公子……"可是说到一半我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桓雅文哭了。
  
  我的心就像瞬间被撕裂了一般,慌忙说道:"你哭什么?!你还不赶快走,现在我玩够了,不想见到你了!"我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生怕稍微一个不注意自己也会随着他哭。他拿起自己的包裹,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低头轻轻吻了我一下。他脸上还挂着眼泪,声音却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喜欢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迷蒙的细雨中。
  
  这时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碎片划伤流出的鲜血。我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料,心痛得无以复加,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清人梦魂,千里人长久,君知否?雨僝云僽,格调还依旧。
  
  秋季的荷花池,上面只漂浮着几片薄薄的凋散浮萍。细碎小雨轻轻落下,在水面上悄悄飘散开一朵一朵花型涟漪。浮萍上的雨珠轻轻滚动,不一会儿,便落入了水中。
  
  荷花池上架着一座小小的桥,细雨中,这桥栏看上去竟像是在梦中一般,模模糊糊,云雾迷蒙。我靠着桥上的木桩,看着几个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划船驶向远方。一对男女正撑着素色雨伞彼此深情凝望,似乎正在依依惜别。
  
  雨中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引来了人们的侧目。他朝我走来,却被我止住了:"你不要过来,我有话想要对你说。"他停下了脚步,却一直凝视着我。我伸手看了看手中粘了血的陶瓷碎片,苦笑道:"我不知道你留我在身边是为了什么,我更不知道雅文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善解人意的品性,可是如果我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我相信你是肯定不会愿意再看我的。"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朝我跑来,可终究比不过我咫尺间的距离。
  
  我握住手中的陶瓷碎片,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划去。
  
  鲜红的液体溅落在桥段上,荷花池里。人们被吓得纷纷逃开。弄玉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他想要抱我,我却一步一步在往后退。
  
  疼痛,无尽的疼痛。可终究比不过心底的伤。无论我怎么做,最后一定会遭到天谴。上天不会惩罚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惩罚自己。
  
  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这个伤口划得极深,血一直流了接近一个时辰才止住。一个年老的大夫替我看了伤,转头看了看站在床旁边心急如焚的弄玉,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温公子的命留得住,眼睛不会瞎。只是……这相貌怕是永远回不来了。"我听到弄玉的手重重落在了桌子上,老大夫的身上明显一僵:"教主,这实在是老夫难以办到的事,温公子下手实在是又重又坚决,老夫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狠得下心这样伤自己。"
  
  纱布几乎将我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我睁开眼也只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弄玉似乎在盯着我看,那老大夫却又不厌其烦地继续说道:"他的这道伤一直从眉心划到右脸脸颊,鼻骨已经彻底毁了,是否会落下病根都不知道。再来,脸上的神经是很多的,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面瘫。"我轻轻张了张嘴,尽量不扯动神经地说:"大夫,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一定是个丑八怪了。"大夫紧张得手足无措:"温公子,这……这……"
  
  我轻轻说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问问。"其实在听到他说"鼻骨彻底毁了"的时候,我是很害怕的,甚至有些后悔。这样下去,我不止是长得丑了,而且,会很可怖。可是我一想到雅文那张挂满泪珠的脸,心里立刻就揪痛得难受,甚至会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弥补我的罪。那大夫不再说话,我又轻声说道:"弄玉,你听到了,撕下纱布以后,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弄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微微侧过头去,不想再看到他。弄玉突然对大夫说:"我知道了。现在该注意什么。"大夫说:"切记不可沾水,每天在伤口上涂抹紫金膏,要经常换药。"弄玉说:"就这些吗。"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有个人兴许可以治好温公子。只是这人消失了十余年,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弄玉说:"这人叫什么名字?"大夫说:"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月字。"
  
  弄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个叫南宫月的人有什么特点么。"大夫说:"据说他长相美得不似凡人,医术高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外貌神似翩翩公子,性格却十分顽劣,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的。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师是在十二年以前,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心上人隐居去了。"弄玉说:"那他的妻子又是哪里人?"大夫说:"那不是他的妻子。这个叫南宫月的男子是个断袖。他喜欢的人是尚书公子,年纪与他相仿,现在也没他的下落了。"
  
  弄玉轻笑出声,我在床上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他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大夫应了声便退下了。弄玉走到我的身边,坐在床沿上,柔声唤道:"采儿,你睡着了么。"我没理睬他。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声音竟有些悲凉:"傻瓜采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想了想,说:"就算能治好,我也不会去治的。"
  
  弄玉伏在我的身上,叹气道:"你的伤若是能治好,我不会放你走,不过我不会欺负你。但是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拿张刀疤脸对我,我就每天把你丢在床上死劲折腾,让你天天都下不了床。"我的血似乎一瞬间都冲到了脸上,我冷冷说道:"你先找到那个叫南宫月的人再说吧。"弄玉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自信地说:"你放心,只要他没死,我就能找到他。等你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弄玉却依然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不停蹭来蹭去:"采儿,你真笨。"我漠然道:"多谢夸奖。"弄玉抱着我的身子,头发落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柔柔的。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神秘一笑:"秘密,到时候再告诉你。"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依然笑吟吟地说:"你会想知道的。要不,我们明天就走。"我翻过身子看着他:"明天?"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靠近了些,轻轻揭开了盖住我嘴唇的纱布,在我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又乖乖地将纱布盖好。我赧然地别过脑袋,久久都没敢舔舐自己的唇,生怕只要一碰着有关弄玉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唾液,就会再一次沦陷进去。我轻声说道:"我会这么做的理由你应该明白。"
  
  弄玉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替我加了厚被子,见我闭上眼便走出了门去。我睁开眼,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细雨,就像苍天为整个世界都织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冬季的锦衣。天越来越凉了。雅文这时应该已经回到碧华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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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雪山妖豹
  其实那一日过后弄玉并没有立刻带我去寻医,两个月以后,我的脚伤和身上的伤差不多复原了,但也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而且身上留下了无数细细的刀痕。我的脚已经没法看了,每次换袜子的时候我都会把眼睛闭上。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了。最可怕的是我自毁容貌后的第二天。
  
  那一天风特别大,刮开了我房屋里的窗门。天气阴暗,乌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苍穹,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走进屋来,小心地伸出手替我换药。拆掉脸上纱布后,那个童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然后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浑身不住发抖:"鬼,鬼啊……"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惊慌和恐惧的脸,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去把桌上的铜镜给我……"那童子的脚已经被吓软了,连跪带爬过去将桌上的镜子取了下来。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乱了我披散着的头发,我接过铜镜,里面倒映的人脸被头发盖住,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手微微发战地伸向自己的脸,缓缓拨开了挡住脸颊的头发……那不是丑。
  
  是恐怖。
  
  我怔忪地看着镜子许久,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不……不……"我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一般,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那童子已然哭出声来,却因为害怕别人听到而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哐"的一声,我猛然将手中的镜子砸在了地上!
  
  乌云布缓缓在天空中游移,整个房间变得更加黑暗。那童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再敢看我,只是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冲去。可他才跑了两步,便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教……教主!"
  
  我的背脊突然变得冰凉。弄玉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你哭什么。"那童子浑身都在颤抖,喉间发出了些奇怪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弄玉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哭个什么。"那童子哽咽道:"我……我……他、他好可怕……呜……"弄玉半晌没有说话,我透过舞动的轻纱看着他们,亦是没有出声。
  
  整片屋子宁静得有些诡异。隔了好久,弄玉才对那童子柔声说道:"乖孩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很可怕。"那童子满脸泪珠,用力地点点头。弄玉说:"嗯……那你去死好不好,死了你就看不到他了。"我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正准备阻止,可还没发出声音,那童子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弄玉收回了甩出墨梅银针的手,若无其事地朝我走过来。
  
  我已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凝望他了。我认识他十年,无数次看到他朝我走来,每一次他都是美得让人心惊,让人害怕。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我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会隔得这么远。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是坐到我身边,用手轻轻抚着我的未受伤的半边脸。他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柔和,温暖如清泉,从我的眼中,流到了心底。未曾改变。
  
  我却用力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他再看到一次:"你出去。"弄玉也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你把自己的脸划得好难看。"我紧紧地咬住了牙,低声道:"你出去……"弄玉的手摸着我的头,将我杂乱的头发理顺:"你划自己的脸,不就是为了要我放弃你么。的确,一个男宠没了脸,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把手从脸上挪开,傻傻地看着他。他依然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冁然一笑,说:"看来采儿还是比较明白自己有什么优势的。你就这张脸最漂亮。没了脸,你还真是什么都没了。我回去仔细想了想,现在我的确不想要你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喉咙突然变得有些干涩。我吞了口唾沫,低不可闻地说:"我是目的……达到了。"弄玉说:"是,不过,你要跟我去见几个人。等处理完了以后,不用你说,我也会赶你走。"
  
  当时,我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两个月后的今天,我们来到了九刈雪山下。弄玉说要找的苏姚,是一个外号叫做"雪山妖豹"的女人。
  
  关于那"雪山妖豹"的事,我略微听说过一些。只要听过她的名字的人,一般都知道"金沙毒蝎"万沫昂。他与苏姚原本是一对夫妻,他们几乎知道全天下的所有秘密。不过他们两人的性格都比较暴躁,怎么努力相处都合不来,几年后两人决定分开住。不过分开以后,他们住的地方也是奇了,一个住在了冰寒彻骨,万年积雪的高山上,另一个住在了炎热干燥,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隐居以后,他们不再打听江湖中事。但是那之前的事他们依然记得很清楚。虽然分开了,可江湖大事是不可外传的,所以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协议,就是无论有什么人来打听消息,同一个秘密一个人只能说一半,另一半就交个另一方来说。只是据说无论任何人,只要是去打听消息的,都得答应他们一个要求,若是没满足他们,他们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最重要的也正如弄玉所说,这两口子只会和有过不良纪录或是臭名昭著的坏蛋魔头打交道,而且名声越坏,他们的要求也就越低。也就是说,如果带我去的人是桓雅文,就算是把皇帝老子丢给他们杀,他们都不会理睬我们。我想,如果他们看到来人是弄玉,大概是连要求都不提,直接告诉我们消息了。
  
  九刈雪山是一片广大的冰雪世界。浓雾终年笼罩在万年的冰封和积雪上,只是看着那固阴冱寒的山峰,都会不由得感到切骨之寒。山脚是一个村庄,村庄内冰清水冷,村外林寒洞肃,倒是与这九刈雪山极是相配。
  
  冥神教的弟子是按衣服颜色分等级的,其中黑色等级最高,灰色等级最次。这回弄玉带的都是黑衣弟子,加上武功卓绝的左使天涯和右使闵楼,还有那个外表柔弱武功却也十分厉害的小薰,加上弄玉本人,可以说光凭这十来个人已经可以将武林的几大门派都扫上一通了。我的武功还没恢复,而且估计半年内是无法使用轻功的,不知道他叫上我这个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他叫那群黑衣弟子与我一起爬上山顶,自己则带着左右使和小薰一起飞了上去。那群黑衣弟子大概心底都在叫苦,但是没人敢说出来。
  
  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温度极低,只见天涯闵楼两人站在前方,却未见弄玉和小薰。不一会儿他们两一起回来了,弄玉手中还拿着一个白色的小毛球,仔细一看,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那竟是一只白色的蜘蛛,青黑色的身体上布满了白色的绒毛,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它身上还插着一支墨梅银针。弄玉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一会把这蜘蛛烘干,磨成粉,就可以吃了。"我愕然道:"吃这只……蜘蛛?"弄玉浅笑着点点头:"这种雪精蜘蛛只有九刈雪山上才有。服用后百毒不侵。"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中毒。"弄玉看了一眼小薰,说:"这是你说的,你不要,我可给小薰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道:"不,我要。我拿来有用。"弄玉摇摇头,叹气道:"你帮别人可以,但是别指望别人会感激你。"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那蜘蛛,从怀中拿出一张纱布,将它包住,装进了钱袋里。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闵楼突然开口说道:"教主,我们来这里找那恶婆娘做甚么,她不一天到晚就只会刁难人么。而且,调查消息叫我和天涯来不就可以了,还用劳烦教主本人亲自大驾?"弄玉说:"这事重要得很。"闵楼笑吟吟地望着弄玉说:"哦……我知道了,定是与温公子有关的事,否则教主不会担心成这样,你说是不是呀,天涯?"一边说,还想一边用手捅了捅天涯,天涯躲了开去,木然看着他:"不知道。"
  
  "嘿,你怎么就这么木讷的呢。有点情趣好不好,别跟个木头似的……"话说到这,他便住了口,吞吞口水,说道,"教主我错了,属下先去调查那恶婆娘的住所……"我看了看弄玉,只见他那细长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支墨梅银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闵楼和天涯朝前面走去,弄玉对那群黑衣弟子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注意把风不要让人跟踪了。"那群黑衣弟子一齐应道:"是。"
  
  弄玉朝闵楼他们的方向走去,小薰赶忙跟在他的身后。我站在原地没动,他却突然转过身来说道:"你站那里做甚么。"我"哦"了一声,才跟着去了。
  
  饶过了几个布满雪的大石以后,羊肠小道豁然开朗。一间别有风味的白色小楼矗立道旁,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若不是出现在个严寒之地,这栋楼看上去还真像是一栋依山傍水的风致小筑。弄玉站定在那院子外面,闵楼和天涯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薰兴奋地四处张望,笑着说道:"教主,这里好漂亮。"弄玉没有回答他,而他似乎也没怎么在意。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百合,我的心中不由一紧,想起了自己的脸,忍不住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我们在院外站了一会,就看到天涯闵楼二人从那小楼中走了出来。天涯说:"教主,里面没有人。"弄玉说:"不是没有人。只是你们没看到罢了。她在那坐着,大概是不打算迎接我们了。"他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从我们上方传了过来:"梅影教主亲自拜访,苏姚哪有不见客的道理。"
  
  我们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坐在楼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去的。穿着一双精致的粉色绣花鞋,脚在空中晃悠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那女子虽然五官平庸,但是皮肤白如雪,樱唇红若梅,加之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显,给人的感觉却也不错。她从楼上轻轻跳下来,走到了我们面前,轻轻屈膝,脸上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教主不妨进来说。其他人,就请在外面稍等片刻。"弄玉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
  
  闵楼看着他们的背影,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这女人哪里有暴躁的样子?我记得上次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凶得跟个母夜叉似的。是不是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多了,她变傻子了?"小薰踮脚朝里面看了看:"真希望她不要害教主才好。"闵楼笑道:"小薰啊,你放心了,教主是什么人,会被她这种蠢女人害么。嘿嘿……其实薰少爷担心的不是这个吧?"小薰脸上一红:"我……我……"
  
  "那女的长得那么丑,教主是看不上她的啦。更何况,有你和温公子在,他还会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吗?"他说到这,看了看我的脸,叹道,"我说温公子,你也是太冲动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给你划了,多可惜。你要教主以后怎么办呐……"我抿了抿自己冻僵的嘴唇,小声说:"他能怎么办。天下美人到处都是,不欠我这一个。"闵楼同情地看着我,安慰道:"哎,不能这么说,你和教主相处十年,他不可能丢你到一边的。"
  
  我没再回话,因为看到弄玉出来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比刚才差了许多,闵楼连忙问道:"教主,那疯婆娘真的折腾你啊?"弄玉摆摆手,嘴唇也是白得骇人:"没事。"苏姚随后走了出来,笑容可掬地看着弄玉:"梅影教主,苏姚当真是佩服你了。"闵楼骂道:"疯婆子,你做了什么事?!"苏姚脸上的笑容褪了去:"你再问,恐怕我就把那事给忘了。"她指的事一定就是弄玉要问的。闵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也老实闭了嘴。
  
  苏姚说:"梅影教主一定知道我们的规矩,两人的答案凑在一块才是完整的。关于那个人的提示,现在我给你前两句。"说罢,挑起一支树枝,在雪地上轻轻划了几笔,最奇的是,那树枝上明明没有墨,可写出来的字却是棕色的。而且那树枝是越来越短,才发现她是用内力将树枝给逼成了粉,撒在了地上。只见地上写出了一行诗句:
  
  杜鹃声声杜鹃开,凤凰涅盘不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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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金沙毒蝎
  彩霞已经被黑夜吞没,天幕上留下的是闪烁不定的满天星星。那个人坐在客栈的后院的台阶上,仰头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感受深秋初冬夜晚的凉爽空气。
  
  有个冰冷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自一株幼嫩芒草叶子掉落下来的露水。四周已是夜晚,天空也变成蓝黑色,天上璀璨的明星正在一眨一眨地闪耀着光芒。一只夜莺起身,直直飞向高空。动作灵活,鸣声清婉。
  
  我悄悄走过去,他猛然转过头看着我,冰冷的视线里闪过一丝幽蓝色的光。我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便走到了他身旁坐下。他疑惑地看着我:"还没睡?"我点点头:"天左使睡不着么。"他同样点头,把手肘搁在腿上,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巴,却没有再说话。我说:"今天闵楼碰你,你躲开,是因为怕毒了他么。"
  
  他看着地上,顿了顿,说:"其实闵楼是不怕毒的。只是我本能不让别人碰。"我看着他说:"这个体质一定很痛苦吧,不能让别人碰。"他轻吁一口气:"习惯了。"我说:"就是有所爱之人,都不能碰,是么。"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我从钱袋里拿出那只蜘蛛,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他略微惊讶地看着我:"这个解我的毒没有用。"我说:"你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默默接过那只蜘蛛,盯着它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我说:"为什么要划掉自己的脸。"我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呢。"他说:"你爱他。"我说:"是。既然没有结果,还不如让它早一点结束。"他没有说话。我指着那片深蓝色的天空,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你看,他就像那些星星。你这么抬着头,觉得它就在你眼前。可是,当你伸出手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其实太渺小,而他又实在太远太远。"
  
  天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漂亮的侧脸勾勒出了一道很好看的弧线。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温暖的光芒。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相爱的两人流散两地……而是咫尺天涯。"
  
  这晚,天边仍被烧荒之火映照得通红。那是沙漠边缘的颜色。我藉着山火的微光和冰清的星光,望着西方上空那颗美丽的参宿方向,银河则在它身后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星的光芒就像是一片冰冷的沙河,银白色的波纹一直流连在整个天空。又似一片永无止境的火,一直在燃烧着。永远永远不停地燃烧着。
  
  清冷的冬末早晨,地上挂着白霜,遥远的东南方向有朦胧的晨曦微露,晨鸟"啾啾"啼叫着从头顶飞过,钻进沙梁坡上的黄柳丛中觅食,前边连绵的沙漠丘包渐呈莽莽逶迤的雄阔之色,茫茫前路,心潮难平。天沙漠里很少起风。弄玉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血色,可精神依然不大好。小薰担心地看着他,神色也是飘忽不定的,紫色的小靴子啪嗒啪嗒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此时,冬日已从东南升上来,大漠里不仅明亮了许多,也暖和了一些。苍莽的沙漠沉静而平缓地起伏,曲线柔和又宽阔,坡下湾处的残雪依旧很白,与稀稀落落的苇草乱蓬冰结在一起,从那里偶尔飞出一两只野禽来。
  
  四周原本是一望无垠的沙漠,无尽的灰黄色布满了整片视野,所以走到边际以后,突然看到洞穴时觉得有些突兀。我们一起走进了那个洞穴,进去以后,周围骤然变得黑暗。那些黑衣弟子点亮了火折子,看清了以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四周的地面上竟到处都是死人尸骨。有一个骷髅还是一只手伸向前方,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一样,但是好像在拿到的前一刻就死了。也不知究竟是这片沙漠埋葬了他们的生命,还是这个洞穴的主人滥杀无辜。
  
  沿着洞穴一直走到底,有一道小铁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人形大坑,似乎可以放一整个人进去。闵楼看着那个人形大坑,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这家伙还是这么无聊。"弄玉挑眉看着他:"哦?闵右使也看出他是在搞什么把戏了?"闵楼说:"上次是用丝锻,这次用大坑,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方法未免太傻了点。" 我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想去问他们。真不知道弄玉叫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闵楼说:"薰,他就是为你设置的机关,知道你轻功好,你去吧。"
  
  小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好拒绝。我听他们说过,因为小薰原来学过舞蹈,所以修炼的招式和内功心法全都是与轻功有关的,在整个冥神教里,估计除了弄玉,就没一个人的轻功比得过他。他慢慢走到那个坑前面,朝里面躺了去。
  
  顷刻间,一阵闪光以几乎看不到的速度飞了过来!
  
  小薰的眼神却有些迷乱,似乎就像没看到那飞过来的暗器一样。天涯的脸色一变,连忙抽出长剑扔了出去!
  
  "簌簌簌簌"几声连响,那些暗器都打在了剑锋上!那剑就这样飞插到了墙中半尺深。暗器劈里啪啦落了一地。那铁门自动打开了。我再转过头仔细一看,原来那些暗器都是寸把长的钢钉。而小薰还依然靠在那个坑里,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弄玉从头至尾都抱着胳膊,眼神玩味地看着他。闵楼低声说道:"薰,你还不赶快出来……"可是小薰没有反应。
  
  天涯退到了一旁,又保持了沉默。弄玉走到小薰面前,拎起了他的衣领,小薰被迫踮起了脚看着他,眼中却依然一片黯淡。弄玉两耳光甩在了小薰的脸上,然后放开了他。小薰像软了一般坐在了地上,突然眼泪哗哗流下。弄玉不再看他一眼,只对其他人说:"走。"然后就朝里面走去。
  
  小薰爬到了弄玉的身边,淡蓝色的衣服上全沾染上了地上的灰尘,就连那张白皙的小脸看上去也脏兮兮的。他紧紧抱着弄玉的脚,凄恻婉转地哭道:"教主,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想跟别人,我就要你……"弄玉漠然看他一眼,冷笑道:"我说了,不要和我提感情。"
  
  我顿时木然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他们。
  
  不要和他提感情。是的。弄玉他是有自己抱负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原来我还是有期待过的……不,我一直都在期待。我一直相信弄玉有一天会停下脚步来看看我。果真人从小被宠腻大了,长大以后就会不知天高地厚,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做得了。我自以为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就会对我不一样。我是个什么人。弄玉……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直到所有的人都进去了,我才缓缓走进去。里面是分成了许多的小密穴,一路上有许多瓶瓶罐罐。所有人都进去以后,差不多整个屋子都被填满了。最大的一个密穴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坐在床上,桌上的红烛发出微弱的光。那男子一只手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里面看,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张纸。我们进去以后,他便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我们。
  
  我这才发现这男子不止是皮肤黝黑,就连眼睛也是黑黢黢的,却不好看。长长的脸,大鼻子,让人立刻联想到的就是马。他的衣服破烂,头发也不怎么干净,很快他就露出了一口黄牙笑了:"嘿嘿,梅影教主,好久不见啊。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孩子呢。"他一边说,还一边比了一个到他肩膀的高度。
  
  听他这么说,弄玉却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抱拳,从容有礼的唤道:"万前辈。"原来这个人就是万沫昂,他和苏姚倒还真是绝配,一冷一热,一黑一白。万沫昂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方才我已经收到了姚儿的飞鸽传书,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条件?"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纸条,示意那是苏姚传来的东西。然后他将纸条放在红烛上,不一会就烧掉了。
  
  我听他这么说,一下又纳闷了,这两人不早已不是夫妻了,他居然还唤那雪山妖豹为"姚儿"。再来,这样干燥的地方,鸽子能飞得来吗?而且还是从九刈雪山顶峰那样严寒的地方。想来应该是他们特别驯养的吧。弄玉沉吟沉吟了片刻,微笑道:"恳请万前辈告之在下。"万沫昂看了看小薰,哈哈一笑:"早就知道薰少爷在被梅影教主带走以后就一直受到恩宠,我这傻蝎子也就不奢望了……"
  
  他说到这里,目光朝我们这里扫过来。我注意他看到我的时候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我大概知道小薰为什么要哭了,原来弄玉是打算把他送给万沫昂。万沫昂看了我一眼,连忙把眼睛别了开去,沙哑着嗓子说:"啧啧,天下男子,恐怕只有莲宫主的相貌能和梅影教主相媲美了,真不明白教主怎么会带这么丑陋的人在身边。"
  
  这蝎子的嘴还真是毒。我默默低下头,生怕一时冲动说错了话。闵楼一时有些气愤了:"你这毒蝎子,嘴巴放干净点,他再丑都没你难看。"弄玉连忙拦住了他,笑道:"这位公子并非在下的男宠。"万沫昂竟没生气,只是目光又开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上下打量着。这样赤裸裸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天涯的身上。他又露着黄牙笑道:"这位公子,你今年可是十九岁了?"天涯答道:"是。"他突然笑得格外猖狂:"哈哈哈哈,梅影教主,这回我是够厚道了,我的条件有两个,你选任何一个都可以。一,你把小薰给我。二,你叫这位公子把手伸进我这瓶子里玩玩,你说怎样。"他说着,就把手中的黑瓶子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想来那瓶子里八成装的是毒物。弄玉看着那瓶子,转而轻佻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出尔反尔可不是前辈的作风。"万沫昂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请教主选吧。"我看了看小薰,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喜悦之情。弄玉端的说道:"我选第二条路。"万沫昂脸上的笑意立刻就褪了去:"你确定?我这里装的可是毒性最强的蝎子和蜈蚣。"弄玉并未回答他,只是看着天涯,用下巴指了指那瓶子。
  
  天涯走过去,毫不迟疑地将那光滑的手伸进了黑瓶子。万沫昂看着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温采,你不想活了?"
  
  这下所有人都糊涂了,唯独弄玉轻轻笑着,笑靥如盛开的桃花般妩媚。天涯将手从里面拿了出来,手上有几道小小的伤口。他用舌头舔了舔伤,又从怀中拿出药瓶,将药洒在了伤口上,沉声说道:"我不叫温采。"然后站回了弄玉身后。
  
  万沫昂望黑瓶子里看了看,惊愕地张大了嘴,然后急不可待地瓶口对着地下,一堆僵硬的蝎子和蛤蟆从里面掉了出来,看样子没一只是活的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天涯,说话声音都变大了起来:"你、你是天涯?"天涯点点头,简单地说道:"是。"万沫昂依然处于惊耳骇目的状态:"这已是我所见过毒性最剧烈的毒物了……'毒公子'的的称号果真名不虚传。你酿制的毒的确是天下第一。"
  
  天涯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并没有用毒,只是那几个蝎子和蛤蟆吃了他的血而已。再强的毒物一碰到他都会立刻死于非命,更别提人了。
  
  弄玉用食指在空中划了几个圈,指了指他刚才燃烧掉的纸信灰烬,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前辈,该兑现您的承诺了。"万沫昂咬咬牙,小声嘀咕道:"我看到薰都来了,那传说中那位美人应该也来了,是我失策。"小薰忍不住问道:"传说中的美人?"弄玉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退了回去,不再说话。万沫昂说:"江湖上不是人人都说,梅影教主最宠爱的美少年叫温采么。我以为他来了。不过我想也是,天涯公子虽然俊美,但是能被梅影教主看上的,想来应该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才是。"
  
  冥神教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我知道他们都在用余光扫视我,只是没人敢说话。弄玉只是看着万沫昂,也没有再说话。万沫昂抓起桌上的灰烬,在手上揉捏了一下,然后洒在了土黄色的墙壁上。不过多时,那上面就出现了一排黑色的字:
  
  出水芙蓉朝婵娟,未在虚无缥缈间。
  
  这就是后两句了。可这要人怎么猜?四句是连在一起便是:杜鹃声声杜鹃开,凤凰涅盘不复再。出水芙蓉朝婵娟,未在虚无缥缈间。这四句毫不相关的诗能找出个什么线索?所有人都看着那几行字沉思着,似乎也摸不出个头绪。弄玉点点头,转过头对万沫昂说:"多谢前辈。"万沫昂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知道了?"弄玉微微一笑,说:"前辈告诉在下的,可是莲香谷?"
  
  万沫昂先是一愣,随后惊叹道:"我和姚儿出的题目通常都是几十个人合在一起想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没想到梅影教主立刻就明白了。我这老蝎子活了几十年,还从未佩服过什么人。这一回算是甘拜下风了。"弄玉只是浅笑着说:"多谢前辈,告辞。"然后就径自走了出去,冥神教的弟子随后离开。
  
  也不知道那个万沫昂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称赞了有什么用,他连"谦虚"和"尊重"四个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不过弄玉的确挺厉害,别说他解得这么快了。他就是告诉了我答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猜出来的。一想到这,我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脸,微微叹息,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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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莲香幽谷
  一走出金沙毒蝎的洞穴,闵楼就颇有兴趣地问道:"教主是怎么推出'莲香谷'这个答案的?"弄玉摆摆手:"不过是文字游戏,不说也罢。"我就一直在想这四句诗,竟忘了自己和弄玉正僵得厉害就脱口而出:"文字游戏?怎么解释?"
  
  弄玉怔怔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杜鹃声声杜鹃开'的意思是鸟语花香。'凤凰涅盘'指凤凰从火中重生,指重火境,'不复再'指的就是不在重火境。'出水芙蓉朝婵娟'指对月莲,'未在虚无缥缈间'说的是不在虚无缥缈云间的地方,带有'莲'又在云间的地方只有采莲峰,重火境又有一个重莲,除了这两个地方,带'莲'字的也就只有莲香谷了,加上前面有一句鸟语花香,刚好对应了这句话。"
  
  我听的有些糊涂了,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想开:"哦,原来是这般意思。可这样文绉绉的题练武之人根本没法解……"但是一说到这,我就没说下去了——弄玉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我心里直骂他是个白痴,他笑这么诡秘做甚么。
  
  这时,闵楼突然哀怨地看着弄玉:"教主,人家也想听你解答……"弄玉的一下就变回了原来那副棺材脸:"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闵楼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教主那是专门讲给温公子听的,人家要听教主讲给人家听的……"一看到他那副故作娇嫩的样子,我的背上就像无数蚂蚁爬过一样,汗毛都直竖起来。我看了看天涯和小薰,他们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怎么好看。弄玉冷笑道:"我给你讲墨梅银针是怎么使用的,你说可好?"闵楼连连摆手,作出心惊状:"属下还是自己去琢磨这其中的原理好了。"
  
  看到他那副畏缩的样子,我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结果刚好碰上了弄玉的视线。他竟然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有些慌乱地将头别了过去。
  
  从沙漠到莲香谷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程,我不知道弄玉去那里是想做什么,只是随着他们一起前行。没隔多久就已至冬季,还在半路下起了大雪,我们不得不在到了一个城镇的时候停下来,在客栈里歇息几天。
  
  那几日弄玉似乎都在房里和天涯闵楼商议着什么事。我原本以为是机密大事,后来闵楼说了我才知道,峨嵋派即将举行武道夺标大赛,已向武林所有门派下了邀请贴,不论正邪皆可参加,每个门派的掌门人都可以带上五至十个高手参加,最后按门派强弱来排兵器名次。弄玉打算去参加这次夺标大赛,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不过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六天过后的清晨,雪终于停了。我从客栈的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门前,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可我已经没了睡意。其他人似乎都还没起来,我穿好衣服,看了看镜子,抚摸着脸上那道已经愈合却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叹了一口气,就朝外面走去。
  
  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看着南方最远处几家房子冒出的寥寥炊烟,一时失了神。不知道要走多少里路才是京师。我们将会越过京师,直接到达莲香谷,也无法看到那个人了。很想对他说一些话。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想说,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不累,我有了朋友,闵楼和天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天涯很沉默,虽然闵楼偶尔耍嘴皮子。我和弄玉也不再闹矛盾了,和小薰的关系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谢谢你照顾了我那么久,谢谢你让我知道人间还有真爱。上次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还有,我很想你。一想到你就会觉得痛心。你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雅文。
  
  我看着满世界白茫茫的雪,轻轻呵了一口气,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就这么从口中飘了出来。我的鼻子凉凉的,我想我的鼻尖现在一定和以前一样,一挨冻就变得红红的了。小二哥看到了我,走过来和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又匆忙出去招待来吃早饭的客人了。
  
  我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抚过地上的雪,所过之处皆会留下一道小小的坑。我也不顾着手是否冰凉,抓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雪,堆砌成了一个小孩般大小的雪人。然后拿起地上的两块小石子放在它的脸上,就成了它的眼睛。凑过去,对着它亲了一下,它立刻有了嘴巴。我开心的笑了,可是皮肤冻成了深紫色,手早就没了知觉。
  
  忽然有一件衣服加盖在了我的背上。我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看,一个不小心,雪人的"眼睛"就掉了下来。
  
  一个人戴着同样质地的白狐手套,弓下身来捡起了雪人的"眼睛",将它放了回去。随后,他脱去了自己的手套,将我的双手拉了过去紧紧握在手心。我看着他,想要将手抽离出去,可他握得那么紧,我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柔暖的温度从如同一波泓渟的春流,从手心汩汩流入了我的心底。
  
  是弄玉。他穿着白色狐裘披风,雍容华贵的狐尾毛和靴子上的绒毛随着风轻轻抖动,泛出雪一般的光芒。在这样纯净色彩的衬托下,无名指上的黑色梅花看上去显得更是妖异。
  
  或许是因为手心的温度震颤了我的身体吧,我的肩胛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弄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怜惜之情,他轻轻拦过我的肩,将我搂在了怀中。我的额头靠着他的颈项,他的皮肤温暖而又光滑。他将我裹在衣间,我想起了我与他曾在零陵重逢的那一幕。还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他在梅花树下露出的有些邪气有些顽皮的笑容。我安心地闭上眼,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怀抱似乎就是我一生的追逐。
  
  我轻轻抬起头,用自己的脸厮摩着他的皮肤。有些硌人的感觉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脸。
  
  我的心底顷刻间变得冰凉。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朝客栈楼梯跑去。可才跑了两步,就被弄玉抓住了手,他用力将我扳了回去,推在了墙上,然后低下头,粗鲁地含住了我的唇。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我却还是没忘了要挣扎。可是我反抗得越厉害,他就侵袭得越猛烈,无论我怎样抵触怎样挠抗,最后还是输给他了。本应如此。谁先输了心,谁注定会先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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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莲香幽谷
  弄玉那张银白色的披风几乎是将我裹在里面的,他的呼吸声清晰而又炽热。我无法逃出他的禁锢,直到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别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弄玉似乎也给他吓了一跳,抓着我的手微微一松,我趁着这个空隙推开了他。
  
  那个人是店小二。他手中端着的水果已经滚落在了地上。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里面写满了惶恐和惊愕。我避开了他那目瞪口呆的神情,垂下头,急冲冲地跑掉了。
  
  我们是下午离开客栈的,但是在走之前,有好几个人曾"不经意"地路过我的房间,又"不经意"地朝我这里面看了很多次。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却已是羞愤之极。我几乎已经可以联想到小二手舞足蹈地在他们面前说弄玉与我亲吻时的样子,也可以联想到他们听了两个男人之间如此亲密的事以后露出的嫌恶表情。
  
  只是弄玉似乎不在意这些,下午走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摆出了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而小薰的心情似乎更是舒畅极了,自杀时的悲伤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弄玉身边蹭来蹭去,而大家似乎都已是习以为常,看见他发嗲,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又走了近半个月我们才抵达了极东之处的莲香谷。幽谷的所在之处并不隐秘,从一个小架桥便可以直接走进去。桥的四周都是满池塘的浮萍,这与冥神教外面的荷花池是无甚差别了。走进入口,便可见一石碑立于郁郁葱葱的山林内,上刻"莲香谷"三字,下面便是一个倾斜度很大的陡峭山坡,一直通向谷底。
  
  若是寻常人来到此处难免是要摔着的,可想要从这样的坡上飞下去,对冥神教的人来完全是轻车熟路,随便就下去了。我的脚尚未恢复完全,一直站那么高的地方竟不知如何是好。我又不敢看弄玉,生怕他又当众嘲笑我。可就在我犹豫的这一瞬间,腰际被弄玉轻轻抱住,接着我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倏地飞了起来,不及片刻便飞了下去。我抬头,碰上了那个人的双眸,清亮透明,如黑玛瑙般。我连忙低下了头说:"谢谢。"他没有回话,只是朝前走了去。我有些泄气地跟着他走,一路进了莲香谷。
  
  一进入谷中,便发现这与外面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片水红色的玉莲如同一副清淡的水墨画,布满了谷地的整片池塘。池子中央有一个谷中岛屿,看上去颇是怪异,岛上的花香隐隐飘来,草木扶疏,暗影流动,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描述莲香谷的诗句:"浮池彩莲四季开,鸟语花香暗影来。"当我进了莲香谷以后,倒觉得形容得还真是十分恰当。
  
  小薰受弄玉之令跃到了岛上,寻了半天,都没见到里面出现人影,甚至连栋楼房都没有。只有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绿色植物。这树木的墨绿色又与水池中的红色莲花形成了鲜明对比,看上去是别有一番风韵的。
  
  这里的景色美是美,只是都寻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可以进去的迹象。在大家都有些泄气的时候,弄玉却轻轻念起了那两句诗:"杜鹃声声杜鹃开,出水芙蓉朝婵娟。"沉思片刻,便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我知道怎么进去了。"闵楼问:"如何进去?"弄玉说:"只需要耐心等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悄悄消失在了远处的葱翠青山后。夜色的浓黑渐渐从同一个地方铺展开来,笼罩了整个莲香谷。花香依旧飘逸,冬季的寒风在这个温暖的谷底变的和煦而又清新。只是我们的脚几乎都已经站麻了,弄玉却依旧没有说话。小薰站在弄玉的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弄玉没有躲避,也没有回抱着他。
  
  一抹月色徐徐洒落在莲香谷。满池的莲花映射出了淡红色的光,就像粉色的花形雕玉,却又比那来得生动得多。
  
  林子里传来了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此时此刻,眼前呈现出一片无暇夜景:美玉般的红莲,缱绻缠绵的月色,稀稀疏疏的摇曳树影,伴上那百啭歌喉,更让人浑然不觉自己身在凡间。弄玉低声对小薰说:"你现在去小岛上寻一下。"小薰原本已是陶醉在这动人的景色之中,却无法拒绝,有些不乐意地点点头,轻身一跃,飞到了小岛上。
  
  也就是他刚在小岛上站立的那一瞬,那些原本紧密连接的树全都像是长脚一般分了开去,不过多时,岛屿中间就露出了一条羊肠小道,从外看去,里面一片黑暗,阴森森的,似乎没有尽头。弄玉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抱着我的腰,轻盈地飞到了那个小岛上,落了脚,对小薰说:"你们先在外面等我,我处理完事以后就回来。"小薰提防地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乖乖跃回了入口处。
  
  我看着那条黑黢黢的小路,忍不住小声问道:"那里面是什么。我也要去?"弄玉没有说话,抱着我的腰没有拿下来,拉着我走了进去。
  
  走了很长一截路,我才知道,这条小道的底部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住宅,装潢极是精巧,周围点满了淡黄色的灯火,将小住宅烘托得就像在梦境中一样。只是住宅的前面爬满了荆棘,荆棘上还挂着许多白色的绫罗绸缎,给人的感觉又是两个字,奇异。
  
  弄玉从腰间抽出墨梅银针,轻轻一扬手,将银针甩了出去。那针就像是活了似的,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将门口拦路的荆棘全部毁掉了。我担心地看了看那灯火通明的小屋,说:"你这样把别人种的东西弄坏,恐怕主人会怪罪于你……"弄玉不说话,拉着我就朝里面走。
  
  刚推门进去,我就看到了那个少年。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子边,穿着一身如流水般柔软的薄衫,手中拿着一本微微泛黄的书卷,神色清淡柔和,姿态优雅从容,见我们来了,脸上也未见一点惊奇之色,只是澄澈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殷红色的光,虽然相貌青涩,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下凡仙子一般的美。
  
  弄玉似乎对他的美貌无甚反应,只是微笑道:"请问阁下可是南宫月?"我突然想起了在冥神教时老大夫所说的话,那位名叫南宫月的神医,相貌脱俗,不似凡人,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少年也是极尽轻柔地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明明是十分纯粹的笑容,却让人觉得他妩媚之极:"不是,如今他已不在此地。"
  
  弄玉略微一愣,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那他现在正在何处?"少年莞尔一笑:"他与他的心仪之人游山玩水去了,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是不会回来了。"弄玉问:"敢问阁下是他的故人么。"少年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多了几分灵气:"不是,他是我的仇人。他能治的病,我都能治。只不过……我不像他那般好心,我是有要求的。"弄玉说:"什么要求。"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那少年的眼中竟露出了一丝近似猥亵的神情。他浅笑着,修长的手指微微摆弄着自己的发梢:"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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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月池之恋
  弄玉的脸上略微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恳请公子说清楚一点,在下听不大明白。"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款款走到他身边,轻佻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和方才判然不同:"这你都不明白?你要我说得如何直接,嗯?"说完这句话,他还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弄玉的下巴。弄玉把他的手拨开,一反常态的俨然说道:"公子可是想把在下当女子来玩?"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了,双手还轻轻环住了弄玉的腰:"教主实在容易乱想,我是想要你没错,不过不是我上你,是你上我。"他的手在弄玉的腰间缓缓游移:"其实我开始看中的人是桓雅文,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看着那少年说得如此轻松,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凡的小事一样。心想此人真是好生不要脸,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弄玉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直视着他。少年却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身上:"你少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我淡淡地说:"公子太敏感了,我什么都没想。"少年将头靠在了弄玉的胸前,妍妩一笑:"是吗?我只知道有一个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的人毁了容,深爱他的男人带着他跑遍了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寻得了一个唯一可能救他的人,可是那个愿意救他的人却想要他的心上人,你说他心里会不会不好受?"他这句话一说完,我不禁抬头看了看弄玉,这是他第一次回避我的视线,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窘迫。
  
  我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心跳,故作平静地说:"你弄错了,首先,他不是带我来治病的。其次,我心里没有不好受。再次,我们并不相爱。"哪知我这话一说出口以后,少年笑得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真是太可爱了,你说话总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么?你自己下去斟酌一下,这三点你是不是都说反了……好了,不和你废话。"他转头向弄玉说:"考虑清楚了么,我至高无上的教主大人。"
  
  "你真的是带我来治病的?你要是想帮我,那我告诉你,不必如此,我不想变回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这样的话随口就说出来了。弄玉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色恍惚地看着那少年:"好。我答应你。"
  
  我怀疑我真的是有病了!眼看弄玉就要跟着少年走进里屋,我居然满脑子都是小薰坐在弄玉身上被情欲迷昏了头的娇羞模样。我冲过去就拉住了弄玉的手,颤声道:"不,不!别去,你怎么可以和这种人……不要……求你,别去……"说着说着我自己也开始质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阻止他们的动机了。弄玉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异常温柔地凝视着我,然后挣脱开了我的手,准备朝里面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倚靠在门栏上的少年突然说话了:"若非自愿,我是不会为难别人的。二位请回吧。"还未等弄玉回话,我就恶狠狠地吼道:"回就回!"然后拖着弄玉就朝外面走。
  
  刚走出门以后,我就放开掉了弄玉的手,然后一个人埋头冲到了莲花池旁。这才发现我自己根本过不去。弄玉走到我的身后,二话不说就将我抱起来飞了过去。冥神教的其他人都还在那里等候,闵楼见我们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没找到人吗?"说完还看了看我的脸。原来他们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弄玉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们先去客栈住着,我晚些回来。"我本来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手却被弄玉拉住了。见他们走远以后,弄玉才问道:"你为何不想治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就继续保持缄默。月亮躲到了密密麻麻的杂乱枝桠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因而看不清他的脸。弄玉又说:"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居然这么回答他的话。我是带你来治病的,现在你知道了。你说你不难受,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说我会难受?"
  
  我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就连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你有什么好难受的……"
  
  满池的水红色莲花开得煞是绚缦,月色透过树缝潺潺洒落在我们身边。弄玉的眼睛明亮得如同那池水中的波光,却没有流水的温柔,只有凛冽的冰寒:"既然我们没有相爱,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一时就懵了。我转头看着水中的莲花,看着莲花下澳清的流水,头脑已是一片混沌不清。弄玉捏着我的下颌,将我的脸转过去对着他:"你说啊,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冷冷说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把我当什么,下人,奴隶,或者……发泄工具。"弄玉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声音中已经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既然你这么想就这么算吧。那你说,你又把我当什么。"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一听他这么问,自己那份感情就像是藏也藏不住的决堤洪水,一涌而出,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眼里湿润了,喉咙却是干涸枯竭的:"我把你当什么?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花花喜欢你,你把她丢给别人害死;黎子鹤喜欢你,你因为他一句话不对就杀了他;小薰喜欢你,若不是那毒蝎子出了差错,你就会把他送出去当娈童!我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莲香谷依旧是宁静的,唯独我有些发狂的吼声在整个空谷里阵阵回荡。弄玉竟像是愣了一般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捏着我的脸的手也松了下来。
  
  我脸涨得通红,失控地大吼道:"因为我对不起桓雅文,因为我付出的感情没有回报,所以我毁了自己的脸!这我不后悔,可这样的代价还不够么?你想我怎么做?想要我将自己所有的心都掏给你,然后你再像对小薰那样狠狠甩给我一句'不要和我谈感情'就拂袖而去?"
  
  弄玉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抓住我的手,连续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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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月池之恋
  我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本想再多骂几句,可是鼻子一酸,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也不因为你打我而感到委屈,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却让我时时刻刻看到你和别人待在一起,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我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任凭眼泪流得再多,都无法将心中的揪痛消去。
  
  "不是的。"弄玉神色慌乱地摇摇头,似乎已经不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了,"我没有把你和小薰他们看成一样的人,真的没有。"
  
  "你有!你就有!!"我居然气得浑身发抖,像耍无赖一样大哭道,"你每天和小薰待在一起,一会抱抱他一会亲亲他,你当然没把我当成他了!因为你喜欢小薰,他要死你都不让他死,你还和他上床,你们做那种事,恶心!我想到就觉得恶心!!"
  
  弄玉漠然地说:"我恶心?我有你恶心么。我和黎子鹤还有小薰上床的时候想的人是你,可你在和桓雅文上床的时候呢?恐怕那时已经爽得直哼哼了吧。"我随便往脸上乱擦一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不关你的事!"弄玉微恼道:"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愤怒、尴尬、悲伤、心痛几种感情都冲入了脑海,想都没想就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讨厌你!"他没有回避,默默承受了,然后冷冷看我一眼,扬手也扇我一巴掌:"我也讨厌你。"我捂着脸,更觉得心酸委屈,嘴巴一扁,颤抖着说:"你……你打我……"索性一下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弄玉冷冷问道:"你哭够没。"拎着我的胳膊,将我连拖带拽地拉了起来,声音变得虚飘而又空灵:"我养了九年,就长出这么一个废物。"我已经生不起气了,只知道流泪。
  
  "软弱,自卑,虚伪,做作,迟钝,口是心非,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流眼泪,还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个丑八怪。"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为何比这个傻瓜还傻,放不下他,还老想着他,他一哭我居然会心痛,最重要的是,我到现在才敢相信……这个傻瓜一直喜欢我。"
  
  莲花悄悄绽放。树梢的叶子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月亮因为羞赧而躲到了乌云背后。林间鸟雀的欢歌的声音渐渐隐了去。那条黑色的小路也重新被树林掩盖了。水碧山青,瑞莲飘香。
  
  我就这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我……"
  
  从未这样紧张过。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边挂着笑意,柔声道:"采儿,想不想知道我喜欢谁?"我用力点头。我居然真像他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大傻瓜。弄玉轻声说:"采儿乖,把眼睛闭上。"我又一次成了傻瓜,将耳朵凑过去,闭上眼睛。
  
  我听见弄玉轻轻吸气的声音:"把脸转过来。"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有些防备地说:"你想做什么。"弄玉的声音变得纯粹而又令人心醉:"呆采儿,把脸转过来。"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逗小孩子。
  
  我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乖乖照做了。
  
  心跳得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两片炽热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我就像是一个初次恋爱的少年那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吻。他的舌轻轻翘开了我的唇瓣。
  
  我的背脊开始酥软,全身就像有电流击过。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像是在试探什么一样,我有些害羞地去回应他。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我全身无力地瘫在他的怀中,胸膛紧紧贴着,就像透过衣料,两颗心已紧紧连在了一起。
  
  直后来到我们走出谷口的时候,我才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我突然站住了脚,不大开心地说:"你骗我。"弄玉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就像跳停了一样,隔了好久才又重复了一遍:"你骗我。"弄玉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有些怨恨地看着他:"你什么都没有说。"
  
  他却是用坏坏的眼神看着我,我给他这么一瞅,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他悄悄凑过来,咬了咬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喃喃道:"采儿,其实你才是最坏的,心里明明就已经知道了,还要我挑明了说。"我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转过去不敢看他。他靠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若有若无地蹭着我的颈项:"如果我说我想抱你,你会不会被吓着。"
  
  我确实被他吓着了,连忙说道:"在这里怎么可能……"弄玉轻轻啮咬着我的脖子,声音变得有些懒散:"我们回去……嗯?"说是这么说,手已经伸入了我的裤子。冰凉的手慢慢的抚过我的滚烫。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低声说:"不要,不要在这里。"弄玉邪邪地笑出声来:"原来你早就有反应了,坏采儿。"
  
  我心想弄玉越来越像个流氓,很想还他几句,可是身体还是没法克制的兴奋,在弄玉的手中微微颤动,片刻过后就释放了出来。我身上无力,弄玉打横抱起我,朝谷外的小镇飞去。我在他的怀里阵阵瑟缩,有点冷。
  
  "采儿,你该多吃点东西,太轻。"弄玉抱着我簌簌疾驰,大气都不喘一口,让我有些泄气。我说:"我吃得够多了。"弄玉笑道:"是么,你都十九了还没我高。"我说:"你不知道男子要长到二十来岁才停么。"
  
  这时他在了一个客栈的二楼的楼道间停了下来,里面的有几间屋的灯依旧是亮着的,荧荧黄光从里面照了出来。弄玉将我放下来,却依旧将我抱得紧紧的:"嗯……采儿好像是长高了些,都超过我的下巴了,不错。" 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拿出墨梅银针朝几间窗子甩去,没有发出声响。我最恨的就是他这种看似夸奖实则贬低的"赞美之言",忿忿不平地说:"我又不矮,我和天涯差不多一样高。"
  
  "教主。"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身上立刻僵硬了。我转身一看,才知道刚才弄玉甩出那几支银针是想叫手下出来,话是天涯说的,闵楼也站在他的身边。虽然我没说他们坏话,可给他们听着就是觉得挺别扭的。弄玉却像是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继续抱着我调笑道:"我又没说你矮,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瞥了那两人一眼,只见天涯还是那张牌九脸,闵楼的眼中却已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连忙低声对弄玉说:"人家在等你说话呢。"
  
  弄玉这才抬起头对他们说:"房间准备好了么。"天涯说:"准备好了。二楼的池菊间和三楼的楼兰间。"闵楼低声说:"天涯你这个笨蛋。"天涯疑虑道:"我又做甚么了。"闵楼说:"一间,一间……"天涯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为何只要一间。"我看看弄玉,他脸上正挂着难以揣测的笑容。我说:"莫不成叫我去睡外面?"弄玉没回答我,只对闵楼说:"二楼人多还是三楼?"闵楼说:"二楼。"说完,想了想,还补充一句:"三楼没人住。"
  
  弄玉浅浅一笑,道:"好,你去把二楼的那间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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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缠绵缱绻
  天涯和闵楼刚走,弄玉就将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采儿,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了。" 他抱着我从二楼飞到了三楼。我说这人真是怪异,有楼梯不走,非要飞上去。我说:"你把房间退了,我睡哪。"他打开了楼兰间的门,将我推进去,然后关上门,靠在门上,眼睛朝床那里瞅了瞅:"睡这里。"
  
  我一下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累了……改天好不好。"弄玉把门别上,走过来,简洁明了地说:"不好。"说罢,将我抱到了床上,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已经疲倦到不行了,但此时依然紧张得手都在微微发抖,轻轻按住他的手:"我好困。"弄玉看了我一眼,笑骂道:"采儿真是过分,自己舒服了就把我撂一边。"我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是……"
  
  弄玉拉起我按住他的手,轻轻含住了我的手指。我深吸一口气,全身都变得紧张了。他脱去了自己的衣服,便开始脱我的衣裤,最后两人都只披着一件薄薄的亵服。他将我抱在怀中,我看着他脸,眼前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他低下头浅浅吻着我,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动也不动。
  
  弄玉真的很快离开了我的唇。轻声唤道:"采儿?"我没有回答他。弄玉没有再说话,点亮了烛台,小心地将我唯一的亵服脱去,手轻抚过着我的身体。我觉得别扭极了,现在我是全裸,难道他有看别人光着身子的习惯么。那只手一直从我的肩膀往下慢慢游移,凉凉的,让我有些想笑。直到摸到我的腰,便停住了。
  
  然后两片温柔的唇又在我身上亲吻,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点,看到弄玉似乎是在吻着我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疤,眼中尽是后悔和怜惜之情。见他转过头来,我连忙把眼睛闭上,最后他俯下身子来,恋恋不舍地吻了我的唇许多次才离开。我心想他要是发现我没睡着,一定会把我弄得个半死才肯罢休。还好他没有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否则一定就知道我没有睡着。
  
  后来弄玉睡在我的身边,用手臂枕着我的头。但是他失眠了。因为过了很久我都听到他在轻声叹气。
  
  我又何尝不是。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团团红云,漫天硝烟。绛紫色的光芒,漆黑色的烟雾。我又一次站在这场火的前面,那样艳丽的色彩是属于天空的,我的周围都是火光,却是阴暗的。大片耀眼的金黄色在天空中层层盘旋漂浮,却迟迟落不下来,就像一个从不到海岸边的浪花,越积越多,越积越汹涌,蠢蠢欲动,像要吞噬了整个世界。
  
  那个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那是个少年的声音。他那么平淡地说着那句话,一切都是从一场火开始的,那么……
  
  声音又一次嘎然而止。又一个少年走到我的面前,他长得好漂亮。他的眼角有一颗殷红色的泪痣,他的笑容如仙子一般脱俗。他轻轻端着一个酒杯,蹲在我的面前,对我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然后将酒洒落在地上。酒刚落地,一瞬间就蒸发了。少年对我微微一笑,说,你知道这些酒代表了什么吗?
  
  我害怕了。我惊恐地摇摇头。他伸过手来抚摸着我的脸,对我温柔地说,你又知道,装载酒的琼觞代表什么吗?我还是摇头。他突然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怒骂道,你滚,你不要看我。你给我滚。我怔怔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可是他却哭了。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的泪珠顺着脸庞落下,从那颗朱砂痣上划过。离我好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我的耳边。
  
  采,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我放你走……
  
  "不,不是!你别走,你回来!!"
  
  我大叫着坐起身子,惊魂未定,只是四处张望着,想起自己睡在客栈。我又做梦了。而且是同一个梦。我看了看自己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霎时间自己都不明白究竟何处才是现实,何处才是梦境。我坐在床上发呆,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看到进来的那个人,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脸腾的一下红了。立刻倒下身去装睡。弄玉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调笑道:"采儿,怎么又装睡了。"我一听他那个"又"字,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看样子他早就知道我在装睡,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还好他没有多问什么,扶我起来,从旁边拿了衣服就想替我穿。打开他的手,说:"我自己会穿。"
  
  弄玉摸着我的头发,浅浅地笑着:"你今天有力气自己穿,不过明天早上就不一定了。"我点点头说:"哦。"系了两条带子,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我的脸原本就有些发烫,此时更是胀得通红,抬起头怒视着他:"你……"弄玉的手滑到了我的脸上,轻轻刮了刮我的皮肤:"我怎么了,我会好好疼你的……今天晚上。"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讲一点正经的事!!!"我闭上眼睛大吼一声,恶狠狠地将枕头踢到地上,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飞快冲出门去了。
  
  刚走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候的天涯和闵楼。闵楼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天涯眼中也略有一丝惊奇之色。这时,小薰也从房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我,立刻就愕然道:"小采……你的头发……"我这才想起自己起床以后还没有梳头,居然就这么直接冲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撞上弄玉。弄玉却没怎么惊讶,只是说:"你又回去做甚么。"我瞪了他一眼:"梳头!"弄玉微微一笑,说:"不用梳,这样挺好的。"我没有理他,绕开他直接走回屋去。
  
  刚走到铜镜面前看到镜子中的人,我也不禁错愕了一阵子。我的头发的确不适合束着,这样很好看,很直,很亮,就是会把我的脸显得更小了。不过这样并不会影响到整体效果。五官、头发一切都搭配得天衣无缝。唯独那条丑陋的伤疤。
  
  若只是普通的伤疤,或许还会给人添加几分帅气的感觉。可是这道伤就像是当时我下手毁容时的心情一般。太狠,太彻底,太决绝。它不再像刚划下时那么恐怖,让人看了就觉得像鬼。可是因为它,我整个脸的美感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它,我变成了一个丑八怪。现在每当别人看着我的脸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他们都在看我脸上的这条伤痕。可我并不后悔。比起那个人心底的伤,我这条伤又算什么。
  
  铜镜中的少年是面无表情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绝色男子。
  
  弄玉从身后抱住我的腰,将头枕在我的肩上,透过镜子看着我的眼:"我带你去治病好么。"我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又找那个不要脸的人?不要!我不治!"他连忙抱紧了我,柔声道:"不治不治,但是你答应我,不可以太在意。"我说:"我没有在意。"他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说:"多条疤又怎样。你就是你,永远是我的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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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武道夺标
  原来弄玉这一遭就是打算去峨嵋山上参加武道夺标大赛。莲香谷距巴蜀之地尚有几千里路,好在那夺标大赛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我们也便不急着赶过去。在去峨嵋的路途上,除了弄玉的所有人几乎天天都把墨梅银针拿在手上,只要一有空就会加紧练习。只有弄玉似乎没有丝毫紧张的感觉,看他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倒像是去那里游山玩水的。一路上停停走走,到峨嵋脚下的时候已过去了近两个月。
  
  远远便可望见那山巍峨挺拔、秀丽如眉,山势逶迤,如螓首蛾嵋,细而长,美而绝。高出五岳,秀甲天下。茂密的山林,多样的树种,行走山间,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翠绿、碧绿、墨绿的树叶,山是埋藏在厚厚的绿叶之中。从山麓到山顶,沿途古木参天,流泉飞瀑,景色清幽,风景独秀。
  
  我们爬山的时候山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想来许多门派的弟子都是早已落住在峨嵋派内。此时已是早春时节,天气转温,可及至山顶时那高峰严寒袭来却是怎么也顶不住的。弄玉早就带好了厚棉衣,盖在我的背上,还用他自己的披风将我裹住,把我包得像个粽子,他自己却只穿了两件单衣。我想把披风还给他,他却又说了一通话来气我:"等你内功比我好的时候,你不穿衣服我都不管你。"
  
  果真当我们去的时候峨嵋金顶已是人山人海,接踵比肩。像是要将整个顶峰都给掀了那般。自金顶上望,可见云雾似海,时如波涛翻涌,时又风平浪静,可谓变幻无穷。在没有月光的晴天夜晚,有时还可见荧荧火光,一明一暗,大小不一。
  
  离空师太站站在大殿外侧,对众人说道:"我派举办武道夺标大赛已有数百年历史,向来不偏袒任何教派,只要是武林的英雄豪杰都参加比赛,只是规矩与往常一样,不得伤人性命,不可结怨记仇,否则参赛资格一律取消。"说完以后,所有人热烈鼓掌,另一个峨嵋弟子走过来,一脸俨然地说:"大赛规则如下:一,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比武,也有权利弃权。二,不得用毒、暗器,投掷武器除外。三,任何人都可以点名比武,对方有拒绝的权利。四,比武以一对一的形式进行,若有第三者帮忙,作弃权处理。五,每个门派只有五次挑战机会,中途可换人,替换人数不可以超过十人。六,参加大赛的人需自报门派和门派兵器,否则一律作弃权处理。"
  
  大赛刚宣布开始,便立刻有人冲到了为比赛留出的敞坪,大声道:"在下长虹帮副帮主,兵器是长虹剑,请问哪位英雄愿意与在下切磋切磋?"
  
  我们一帮人站在和后面,小薰忍不住低声说道:"长虹帮,这又是个什么帮派?竟然一开始就上来了。"弄玉站在我身边,一脸微笑地看着那人,并不说话。闵楼说:"你不知道比赛一般都是由浅入深的么,他上去得早,下来得也早。"
  
  果真没过一会就有人上去挑战,那长虹帮的副帮主连续站了两次就光荣下台了。闵楼又说:"我看哪,这个长虹帮是不会有人再上来了,连副帮主的水平臭都成这样,想来这帮派也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副帮主,一个就正帮主。"小薰说:"这些小喽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我好困。"闵楼说:"没法的,高手不到最后不上来。"小薰说:"我们教能拿第几?"闵楼看了看弄玉,嘿嘿一笑,说:"不清楚,那几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都是些草包,哪能和咱们老大比?只要重莲不来,我看问题不大。"小薰说:"重莲有这么厉害么,会比教主厉害?"闵楼说:"天知道,我只道他是个强到让人心寒的人,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这人还是不是个活人都没人知道。在我心中,咱们老大就是老大。"
  
  弄玉轻轻皱了皱眉:"闵楼,你今天话不少。"闵楼干咳两声,小声说:"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小薰扑哧一笑,却也不敢再多话。
  
  隔了片刻再往敞坪上看去,台上的人又提高了一个等级。现在正在比武的是峨嵋派的一个高级弟子和鹰翔门的门主,峨嵋派弟子都拥有较快跑速,剑宗单体伤害较大,在单打独斗的时候拥有较强的震慑力,我想这也是峨嵋派举办这个大赛规定一对一的原因。只是鹰翔门的武功一向注重速度,峨嵋武功半调子的缺点在他们的招式下全部暴露无遗,那尼姑没应付上几招就落败下来。
  
  一时间没人再敢上去。弄玉转头看看小薰,用下巴指了指敞坪:"去试试。"小薰早已是跃跃欲试,听弄玉这么一说,立刻就飞了过去。小薰一上去,果真是惊艳四方。所有人都不禁微微赞叹这少年长得好生俊美。不过那些议论的声音也随着小薰的自我介绍嘎然而止:"裴垣薰,冥神教刑部司法,兵器墨梅银针。"
  
  我看着人前意气风发的小薰,自言自语道:"认识小薰这么久,竟然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全名是裴垣薰。"弄玉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说:"怎么会……你和他都……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弄玉说:"男宠罢了,有个代号就行了。"不知怎么的,虽然他说的不是我,可听他这么说总觉得挺难受的。我不再接话,弄玉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现在不是了。"我脸上一红,点点头:"我知道。"
  
  这才发现我只顾着和弄玉聊天,都忘记去看前面比武的情形了。朝前方一看,只见和小薰比武的人已经换成另一个了。小薰平时如此娇腻,一与别人战斗就变了个样,左旋右抽,风驰云卷,星流电击,出其不虞。没多久和他战斗的这个人也跟着出局了。
  
  小薰在上面打得是不亦乐乎,毫不费力,眼见连续十来个人都被他打败,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老者,身形微胖,生得慈眉善目,走路十分稳重,一看就知道内功极其深厚。我看到这个人,脑袋"嗡"的一响,恨得咬牙切齿。只听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传便了整个敞坪:"在下卫鸿连,金门岛岛主,武器金神刀。"
  
  这个老不死的还有那个须眉,两个老滑头,上次把我弄得个半死不活,现在好了,我一定要上去弄死他!弄玉轻轻一笑,道:"传说中的'金神刀'原来就是在这个老头身上。小薰得下来了,接下来你们几个谁去。"闵楼看了看天涯:"可惜,不能用毒。不然天左使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弄玉说:"谁道他就只能用毒了。天涯,下一个你去试试?"天涯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
  
  果真小薰败阵了下来。就在天涯刚打算上去的时候,卫鸿连却抢先对着人群说道:"我要挑战冥神教教主桓弄玉。"
  
  顿时整片场地变得鸦默雀静。唯独闵楼笑得快要趴到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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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武道夺标
  也不知道卫鸿连是怎么长的眼睛,立刻就看到了闵楼,还大声问道:"请问那位兄台笑什么?"闵楼闻声,立刻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笑某些螳螂想挡车了,一个小破岛主,就想挑战我们教主,哈哈哈哈……"卫鸿连的脸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凶光,又豁达地说:"你们教主若是害怕了,大可以不必上来。"
  
  这时我看了看弄玉,只见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并未被激怒。闵楼素来就是性情中人,此时听卫鸿连这么说自己教主,立刻就蹿到了他面前:"你武功虽然不错,但对手不是教主,是我。"卫鸿连说:"老夫从来不轻视任何人,少年人血气方刚容易激动是正常的,请自报姓名吧。"闵楼虽然年纪不大,但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就沉不住气了:"闵楼,冥神教右使,兵器方才裴垣薰已经报过了。"卫鸿连说:"原来是'囊中箭',闵大侠果然是与常人不同,一入了冥神教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忘了,佩服,佩服。"
  
  这下可真是把闵楼好生刺激了一通。他以前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也绝对担当不起"大侠"二字,卫鸿连这么说他,无疑是一种讽刺。再加上他又侮辱了闵楼的人品,闵楼一沉不住气,大吼一声:"也总比你这死老头好一些!"接着就从腰间抽出墨梅银针朝他扔去。卫鸿连连忙挥起金神刀,将银针弹了回去,跳起身来朝他劈头一砍,闵楼慌忙闪躲,险些被砍中,所幸只是衣服刮破了些,并未伤及皮肉。
  
  这轮较劲可真是让围观者大吃一惊,刚开始两招就不经过度直逼人性命,招招险恶,步步惊心,也不知这后面会打成什么样。弄玉笑出了声音:"闵楼还是这个毛病,太容易被激怒。"我说:"我觉得他这样的性情挺不错,至少活得比较自在。"弄玉说:"你总是喜欢和你相像的人,不是么。"我扁扁嘴,横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没有一点和我相像的,你自己也说了。"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我一个不小心又说漏嘴了。还好弄玉似乎看出了我有些发窘,只是满眼笑意的看我一眼,便继续看台上的比武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却十分柔和的女子声音:"好像已经开始了呢。"我足足愣了许久,直到下一个男子接话道:"啧啧,打得很精彩,那人好像是卫岛主。"又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卫鸿连的武功路数未变,这几年倒是提升了不少。"接着,一个轻灵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公子,你看这场比武谁会赢?"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我们右边,我的心砰砰直跳。最后那个公子才开口说话了:"不甚明显,目前看来是势均力敌。"
  
  那男子的声音极是温柔,就像一潭孕育了许久的春风,拂得人心生温暖,只是这样的声音却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情,悄悄转过头去,隔着人群,看到了那几个人。
  
  只见一个俊美秀气的少年和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正并肩站在前排,正是司徒雪天和司徒琴畅。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笑容颇具灵气的少女和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美丽女子,九灵和霓裳。站在她们中间的年轻公子正手持折扇,容姿清雅如风,笑靥柔情若水。
  
  一看到桓雅文,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有太多的复杂情绪涌入我的心头,我只是这么看着他,动也不动,竟忘了弄玉还站在我的身边。前面打成什么样了我不知道,只见九灵突然一拍手,有些兴奋地说:"那个人是谁啊,这么厉害,就连卫岛主都快支撑不住了呢。"桓雅文轻摇折扇,笑道:"近几年中原武林尽出怪才,我看这个男子应该不经常出没于江湖才是。"司徒雪天道:"这人的确不经常出没于江湖,名声却十分响亮,别人都称他为'囊中箭'。"桓雅文收起折扇,在手中轻轻一握,道:"哦?他就是闵楼?闵楼不是浪迹江湖未入门派么,而且此时他使用的武器也不是袖里箭。"司徒雪天神秘一笑,道:"桓大哥,你仔细看看他用的是什么武器。"桓雅文仔细看了他半晌,眼中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转过头,朝我这里看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一道疤,想躲开他的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自己的眼。他脸上的讶异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痛苦、有些忧伤的神情。霓裳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桓大哥……你看到什么了?"她的语气十分恐慌,所以那几人也不由看了过来。
  
  我吞了口唾液,想轻声唤一声"雅文",可我如果我叫了他,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毁掉。
  
  我的腰似乎被一只手轻轻紧紧搂住,往上一用力,我便踮起了脚。我错愕地转过头去,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弄玉就半眯着眼,印了一个吻在我的唇上。
  
  "采儿,你又走神了。"他冲我微微一笑,便转头继续看比武了,可手依旧停在我的腰上。我有些不自然地朝右边瞥了一眼,看见桓雅文他们还在看我,于是就把头靠在了弄玉的肩上。弄玉用另一只手慢慢抚摸着我的长发,小声在我耳边说道:"你若是每天都这么听话就好了。"我的脸上一红,不再说话。他一定知道桓雅文来了。
  
  其实是我自作多情。我以为雅文他会很难受。不过他既然看开了,和霓裳和好也是好事。我也可以放心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道伤,恐怕永远不会消退了,不过我依然不觉得后悔,这不是补偿他,而是惩罚我自己。对于雅文,纵使有再多不舍,也只是人性的贪欲而已,过了就好了。如今我有了弄玉,一切都会幸福的。
  
  前方的打斗已呈白热化,终于在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下,两人同时摔在了地上。卫鸿连的内功虽然深厚,可年纪毕竟是大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闵楼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宣布平手以后,两人被人抬了开去。
  
  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不过多时,一个白须老者走了过去,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精神却又颇为矍铄。我一看到他那张看似德高望重的脸,更是感到恶心。我抬头看了看弄玉,恶狠狠地说:"我要和他打!"弄玉侧过头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柔声道:"采儿,你打不过他。"我愤恨地说:"不,我就要和他打!我就是死了也要在他身上划几个口子再说!"说完,我就挣脱他的怀抱,脱下披风,往前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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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武道夺标
  须眉一看到我,先是十分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像是发现什么一样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看到我脸上的伤一定好不得意。我正准备报自己的名字,可转念一想,我该以什么身份和他打斗?我不算冥神教的人,也不会使用墨梅银针,但也不知道具体如何使用。我说:"无门无派者,可以参加么。"须眉说:"可以,不过胜利了无名无分。"他顿了顿,又说:"阁下也是冥神教的人吧。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梅影教主的……呃,情人,温采。对么。"
  
  这样的事原本就不怎么光彩,现在又加上这老狐狸绘声绘色的表演,更是显得我肮脏低级,周围已经有人叫嚣道:"哟,温采不是个美人吗?怎么变成这样了?""须眉道长,别和这种人打了,贬低自己的身份!""他的脸好恶心,好难看……"
  
  这次没人攻击弄玉了。估计是因为对冥神教有所畏惧了。还想来一次?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傻了。我冷冷扫了人群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众豪杰若有不服气的,大可以过来与我比一场试试。如果没有,请安静,我是与须眉道长比,不是你们。"其实我敢说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发现真正厉害的人不会随便说别人,一般起哄的没几个是高手。
  
  我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剑,剑柄很旧,可是剑身凛冽锋利,反射出了银白色的光,看上去应该不错。我看了看须眉,笑道:"道长请动手。"须眉说:"我在江湖上也混了很多年了,应该让着新人才是。"我轻轻一笑,也不多话,稳住了身子,将剑锋直刺向须眉的腰,须眉一个不防,抽出剑顶住我的攻击,顿时两柄剑发出"吭"的一声巨响!
  
  采儿,你身形并不魁梧,臂力虽大却无法达到极限,所以,战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身法。
  
  记住,战斗时要冷静,不可以想别的事。
  
  采儿,玉石俱焚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可以用,因为这一招会伤害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
  
  采儿,要一直看着对手的眼睛,剑法固然重要,可持剑之人的心态更重要,你不可以畏惧,要用自己的"气"压倒对方。心输了,这场战斗也就输了。
  
  我脑袋里一直回想着以前弄玉教我武功时所说的话,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右手上,一边快速前进一边左右攻击,最后鼓起力气朝须眉的胸口刺去!须眉应接不暇,开始几招便吃了大亏,我从他眼中渐渐发现了有些慌乱的神色,心想是个好机会,抬脚用力一踢,他急忙闪躲开去,我的脚撇成一字,剑锋却从下朝上指向了须眉的小腹!须眉大叫一声,终于稳不住跳了起来。
  
  我趁着这个机会连连追击,却发现须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嘴角微微一扯,剑横戳过了我的衣裳!我吓得赶紧往后躲,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外衣连带亵服立刻被撕成两半!衣服落了下来,我混身是伤的身子立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群众面前!
  
  我惊愕地看着须眉,他竟然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他恶毒地看了我一眼,紧紧握住宝剑,划向了我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把雪白的折扇飞来!
  
  须眉手中的剑立刻被震落,顿时抛入了半空,与此同时,一支黑色的针型暗器穿透剑身在空中迅速擦过,那剑身在空中断裂成了两半,摩擦出了尖锐的响声,回荡在整片宝蓝色的苍穹。而那暗器落在了大殿外的柱子上,针头上的黑色梅花邪魅妖艳,发出了淡淡的绛紫色光芒。
  
  一张皑白色的狐毛披风从天上飞下,裹住了我赤裸的身体。我被人抱起,在空中连续打了几个转,最后停在了大殿的房顶上。
  
  "采儿好厉害,没想到那须眉也差点被你打败了。你的表现比我想的要强得多了。"弄玉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自己则在房顶上坐下。我低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在往我们这里看, 那些人都呆住了,竟连议论的人都没有。我一时觉得有些晕眩,侧头不敢往下看:"他只是没想到我会出手这么快而已,如果打久了,输的人还是我。"
  
  "那没关系。"弄玉一脸轻松地说,"你等我,我去和那个道长玩玩。"说完,也不顾着是否有人在看,就伸手在我脸上胡乱摸了一把,然后跳了下去。
  
  我往须眉那里看了看,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我知道震落他剑的扇子是桓雅文的。扇子还在那里,可是雅文已经不在了。
  
  弄玉站定在须眉面前,浅色的轻衣被风吹得轻轻飞扬,须眉看着他,不确定地说:"梅影……教主?"弄玉浅浅一笑,点了点头。结果群众宁静了片刻,便开始唏唏嘘嘘,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弄玉说:"方才我犯规了,所以冥神教弃权。"须眉似乎有些心虚了,连忙讨好道:"梅影教主,那温采若只是你的娈童,那你就不算犯规。"弄玉淡淡地笑着,说:"副教主和须眉道长比武,我却出手帮忙了,自然算是犯规。"
  
  这下又是一阵混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什么时候当上副教主的?须眉说:"既然如此,梅影教主是想……"弄玉说:"在下只是想和道长切磋切磋。"须眉脸色一变,道:"老夫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吧。"弄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只笑道:"原来武当流传百年的武功也不过如此。"须眉原本有些退缩,此时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休得胡言!老夫与你比就是了!"语罢,从兵器架重新取出剑,用指抬起剑身,进入了备战状态。
  
  弄玉却没有丝毫动静,只是两手空空满眼挑衅地看着他。须眉大喊一声,朝弄玉刺去。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与我打斗时那么平稳了,在心斗上就已经输了,那不用看后面的就明白,此战胜负已分。
  
  就在剑即将刺中弄玉的脸时,弄玉不紧不慢地躲开了他的攻击,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衣裳看。须眉反手又是一剑,看去倒是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只可惜瞎折腾了一番,又未刺中。
  
  我趁别人都在观战的时候跳了下来,向四周看去。发现桓雅文真的不在了。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子低声说:"我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冥神教大魔头竟生得如此俊俏。"另一个男子有些不乐意地答道:"是么?我觉得他看上去就不似个好人。"那女子又说:"听说他和桓公子是兄弟。"那男子道:"天,两个兄弟两个样,一个美名远扬,一个臭名远扬。"我心里暗暗偷笑,也不知怎的竟觉得十分光荣。但是一想到弄玉知道我这么想后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又笑不出来了。
  
  弄玉就这么左躲右躲和他玩了几十个回合。须眉的脸上冒出了涔涔汗液,弄玉却是未喘一口气。后来弄玉似乎是玩腻了,伸手轻轻一拍须眉的手臂,剑就飞了出来,他跳起来将剑接住,"唰唰"两剑朝须眉身上划去。
  
  这下须眉是和我一样倒霉了……不,比我还倒霉,他外面穿的裤子都掉了下来。
  
  弄玉将剑往地上一丢,故作惊讶地看着须眉,连忙"道歉"说:"道长,真对不起,我失手就……"那须眉的身材委实不好看,全是干巴巴的老骨头,一排一排让人看了就倒胃口。周围的群众是再也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须眉的老脸挂不住了,又不知如何发作,没一会脸就变成了海棠色。
  
  弄玉这时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啧啧,我平时还嫌弃我们采儿的身材难看,说他满身都是伤。今天见了道长的贵体,才知道自己的见识真是太浅薄了……我看还是回去抱抱采儿,免得晚上做噩梦了。"他也不顾须眉那双已经怨恨至极的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眼神变得十分淡漠。
  
  "你们都给我听好,谁要是敢再打温采的任何主意或是动他一根毫毛,冥神教绝对不放过他。"他轻轻举起一支墨梅银针,"杀之无赦,有如此针。"言毕,那钢钉似的坚韧银针立刻在他手中瞬间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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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酿月山庄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九灵。她的容颜依旧甜美,甚至比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还要漂亮许多。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一看到我,立刻就扑到了我的怀里大哭起来。我顿时给她吓懵了,不知该说什么,也就只是抱着她不说话。
  
  她哭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眼中还噙着泪花,哽咽道:"你这个混蛋东西,和公子出去一走就这么走丢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我问道:"你们?"她说:"是啊,雪天公子、琴畅公子,还有碧华宅的很多小丫头都很想你,还有……还有我。"我微笑着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会有人挂念我。谢谢你。"其实听她这么说了,我的心里除了欣慰之外,更多的是酸涩。她没有提到桓雅文。
  
  九灵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冰凉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你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大一道疤的?看上去……很……"我有些敏感地躲开了:"我知道很难看。是我与别人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九灵愣了愣,眼泪又红了:"以后都不会好了么。"我点点头,想了半晌还是问了:"桓雅文……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九灵说:"说到公子……我真的觉得太奇怪了。他回碧华宅以后就是满脸笑容,行为举止也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居然学会了逗弄年轻姑娘……霓裳公主来找他和好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快慰地就答应了。这段时间他变得太多,如今的样子已与那些风流公子无甚差别,别人都说他这样也挺好,可……可我就不习惯……你告诉我,你和公子之间究竟出现什么问题了?你和大公子不是分开了吗?为何今天他……他会那样对你……"
  
  我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竟然学会哄女孩子了……看来他已经没事了。"九灵说:"你到底是告诉我啊,你们两个皇上不急,我这太监都急了!"我听她自诩是太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九灵已是心急如焚,抓着我的手,声音也变大了许多:"你是不是和公子绝交了?你明明喜欢的是公子,你为何要回到大公子身边?难道就因为公子没有大公子那样的绝世武功,不是冥神教的教主,不会哄你?可他绝对比大公子喜欢你!他从没对人那么推心置腹过。你不可以这样对他……呜……"话还没说完,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我替她擦去了眼泪,叹了口气,道:"九灵,这些事多说无益。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和桓雅文……大概已经没希望了。"九灵大哭道:"才不是!今天你被须眉羞辱,本来公子都想上去救你的!可是他一看到大公子上去立刻就退了回来!因为那是他哥哥,所以他要让,他觉得什么事都有先来后到,他觉得他是第三者破坏了你们,所以他才不断忍让,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开心,他很不开心……"
  
  就在九灵哭天喊地朝我抱怨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既然桓雅文他认为自己只要行动了便可把采儿带走,那你叫他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来抢。"
  
  不知何时弄玉已经离开比武场地了,我转过头去,有些心虚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轻轻抬起手指了指我们。我迷糊地了看九灵,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弄玉。他沉声说:"你还想和她抱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发现九灵还抓着我的手,身子与我靠得很近,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一样。听弄玉这么一说,九灵的脸立刻就红了,倏地甩开了我的手:"大公子,温采,九灵还得回去伺候公子,就此别过。"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弄玉走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将我扭来对着他,眼中立刻就带了一丝凶光:"你搞什么,我才离开不到半时辰你就出墙。"我急道:"这哪里是出墙?我和九灵关系一直都很好,我把她当妹妹,妹妹和哥哥撒娇,哪里错了?"弄玉说:"我说过那丫头喜欢你,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咬了咬嘴,学他坏笑道:"你吃醋是不是。"
  
  弄玉大概打死都不会相信我会说这种话,怔怔看着我半晌,才淡然说道:"今天晚上酿月山庄的段庄主请我去做客,你也去吧。"说完就转过身朝前面走去。我压根没心情去听他说那些,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袖子:"喂,你不要避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吃醋了?"弄玉还是用那种没温度的声音说:"你话真多。"我用力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有点无赖地说:"不行,你不承认我就不让你走。"
  
  弄玉转过头来冷冷地着我,我吓得立刻把手放开了。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猛地吻了下来。我顿时被吓得傻掉了,就连他松开我以后都没反应过来。我的脸冰凉了好一阵,血才慢慢升到了脸上,而且有越来越烫的趋势。我对着那个早已经走得老远的人大叫道:"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要随便做这种事!"谁知他就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已经走出好几十米以外了。我看着那些还在比武的人,又看到冥神教的人已经随弄玉去了,顿觉奇怪:他来这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后来我问了弄玉,他的理由就是:来随便逛逛的。
  
  晚上,我们一起来到了酿月山庄。山庄的主人是出名的"风流剑客"段尘诗,据说没有哪个女子不会被他的甜言蜜语迷倒的。他流连花丛数十年,最后娶了一个相貌不甚起眼的女子。但是他的妻子在他们大婚后第二年便离开人世了,生了一个女儿,乳名酿月。段尘诗十分欢喜这个女儿,所以就用她的名字作为山庄名。
  
  酿月山庄在江湖上一直享有美名,段尘诗除了个性放荡不羁,好沾花惹草以外,皆被别人称赞不已。也不知他叫弄玉去山庄上做客是何目的,既然弄玉要去,我就跟着去了。
  
  结果,去了这莫名其妙的鬼山庄,却是这一番景象:山庄的品酒花园里,那个叫段尘诗的男人坐在弄玉左边,那个叫酿月的女子坐在弄玉右边,段尘诗请来的一群江湖人士也坐在他们身边,我、闵楼、天涯、小薰还有其他冥神教弟子坐在后面,几个歌妓正在中间跳舞,一群白痴在那里讨好弄玉,他坐那里好不得意。
  
  做个调查:你比较喜欢哪个主角?哪个配角?继续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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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酿月山庄
  酿月山庄的修筑是十分华丽精巧的,楼外飞檐反宇。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绮栊,郁巍巍画梁雕栋。品酒花园里繁花似锦,落英缤纷,轻纱艳帐牵在四周,风一吹起便四处飘散,拂得人心蒙胧,坐在庭院内,更是遥望夕阳流水,碧草如茵。
  
  段尘诗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看上去却依然英姿飒爽,神情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光看他的轮廓也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而他的女儿酿月更是美得没话说,碧鬟红袖,林下风韵,是谓秀中现雅,只是年纪尚轻,缺了成年女子那种独有韵味。
  
  段尘诗命婢女斟了酒,便对大家朗声说道:"大家都是好几年没见的老朋友,也不用我一一介绍了,这几年大家没变什么,玉儿却已经成了堂堂冥神教教主,实在是可喜可贺!"底下的人都在热烈鼓掌,弄玉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原来弄玉早就认识这些人,看来今日是来此地叙旧的了。
  
  酿月纤纤柔荑翘成兰花指,轻轻端起桌上的雕花青铜杯,送到了弄玉面前:"酌羽觞兮销忧,吾为品酒乐,弄玉大哥,祝你早日一统江湖,成为武林第一霸主。"弄玉迷人一笑,接过杯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又开始整齐鼓掌欢呼,有人已经在喊:"教主武功盖世,江湖上一呼百应,这小两口感情一直那么好,以后咱们都得改口叫酿月小姐教主夫人啦!"
  
  看着弄玉一脸的得意样我就想掴他两耳光!我气得直跺脚,可他好像没看到一样,继续品他的酒,赏他的美人。闵楼坐在我的身边,见我如此气愤,低声道:"温公子,教主他也是不得已的,他成立冥神教的时候你不在,这里有很多人都帮了他,多数都十分讲义气。酿月姑娘从小就一直喜欢他,时间绝对不比你短,人家说他们,她也就听了心里舒服,占不了什么便宜,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点点头,稍微放松了点,可心里还是憋得难受。哪知道段尘诗这时又趁机行事冒出一句:"玉儿,你和月儿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她对你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吧。"酿月的脸上一红,无限娇羞:"爹……别,这里人那么多……"段尘诗道:"月儿,别插嘴。"转而对弄玉说:"听说燕舞莺歌都先后去世了,段伯伯实在惋惜,就不知道玉儿有没有续弦之心?"
  
  哼,他若是知道燕舞莺歌是怎么死的,大概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弄玉略微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段伯伯,这事我们下来再说。"段尘诗满脸红光,大笑道:"好,好!再这样说下去,酿月恐怕会责备我了,咱们先喝酒。"
  
  我狐疑地看着弄玉,他定是想娶那个女人了。可是看了半天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出点头绪,一时气愤得只想掀桌子走人。闵楼似乎都有些惊讶了,却不敢再与我说话。
  
  不过多时,段尘诗突然说:"既然大家心情都好,我就弄点歌舞给大家助助兴吧?"众人皆是点头叫好。段尘诗拍拍手,十来个穿着杏红舞裙的女子从莺栊中走了出来。款款摆动的身姿如同一串串盛开的藤花,满吊枝头,迎风摇曳,婀娜妩媚。待女子们站定以后,一个少年走了出来,手抱云筝,轻坐在华美的楠木椅上,双手抚筝。
  
  那十来个舞女们开始翩翩起舞,旋转的裙裾如同碧波上滚滚的水花,舞衫回袖胜春风,歌扇当窗似秋月。可是人们的目光却没放在那些穿着艳丽的女子身上。
  
  月下金觥,膝上瑶筝,口口声声,风风韵韵。虽是身份卑微的琴师之职,那少年的眼中有一丝孤高之气,仿佛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粪土。但是我最觉得奇怪的不是他那样的神情。
  
  他不是一个大夫么?怎么转眼间就变成琴师了?我看了看弄玉,他也是有些惊讶。我果真没认错,像这少年的气质让人没齿难忘。他正是我们在莲香谷里找到的那个人。现在我姑且不看他是做什么的,只是想到他当时和弄玉说话那副娇气样就来气。这样的人恐怕从来都没吃过什么亏吧。
  
  谁知道就在我正想他不会吃亏的时候,一曲完毕。大家沉默了许久,便有一个身材微壮的大胡子挂着一脸淫笑朝他走去。我心想这下他倒霉了。
  
  但是没想到大胡子还不算太无礼,还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个躬,笑道:"美人,你弹的曲子可真是好听极了,鄙人佩服。想与你交个朋友,你说可好?"少年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只要阁下不打别的主意,在下自当乐意。"那大胡子一时有些尴尬,恼羞成怒,抓住了少年的手,大怒道:"你这小贱货以为自己是谁?叫你暖床老子还要考虑考虑,你犯什么冲?"段尘诗连忙站起来打圆场:"白公子他素来不擅于人打交道,还望青鲨帮主请手下留情。"
  
  原来这人就是青鲨帮主,那件把我弄得半死不活的刀片就是他送给弄玉的。段尘诗都给他台阶下了,他便放开了白公子的手,有些恼气地说:"看在段庄主的面子上,老子放过你。"白公子拍拍自己被抓住的地方,冷笑道:"那我也该谢谢段庄主了,否则今晚我不失身都难了。"
  
  他这话实在是给自己找罪受。青鲨帮主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拎起他的领子,怒吼道:"老子让你在这就失身!!"说完便用力将他薄薄的衣料撕了下来。白公子闷哼一声,连忙用手拦住自己的身体,可是肩胛上白嫩的肌肤还是暴露了出来。他不慌不忙地放开了手,也不遮掩,谄媚一笑:"白某人是很容易激起别人的兽欲的,帮主还是不要再继续动手了,小心面子挂不住。"
  
  这个白公子真的是皮子痒了。我看了看弄玉,他只是用手背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们,似乎没打算插手管这事。青鲨帮主的脸抽搐得很厉害,看上去似乎很激动。也不知道他是被气的还是真的如白公子所说,被勾起了兽欲。就在青鲨帮主大骂了一声脏话,准备再动手撕掉白公子衣服的时候,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傻,竟然拾起桌上的酒杯,朝他的手扔去!
  
  ***
  
  结果更新一次:
  
  1.弄玉:127
  2.雅文:89
  3.天涯:70
  4.温采:39
  5.闵楼:33
  6.九灵:17
  7.白琼隐:8
  8.莺歌:4
  9.小薰:4
  10.司徒雪天:3
  11.重莲:3
  12.段尘诗:1
  
  明天要考试,我还是光荣献身抽出时间来写文了!我的精神可嘉吧?祝福我吧……
  
  因为有些大人可能没有回答过,所以继续问:喜欢的主角配角是谁?(回答过的大人请无视此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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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酿月山庄
  顿时所有人都朝我们看来。只是那青鲨帮主竟不知道扔杯子砸他的人是谁。就连白公子都看向我了,他还一个劲左顾右盼四处问道:"谁砸我?"这人还知道在场的人中有高手,竟不用"老子"自称,也算难得了。我看了一眼弄玉,他正带着一脸笑意看着我,似乎想看我是如何收场的。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我砸的。青鲨帮主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位公子罢。"
  
  青鲨帮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屑道:"哪儿钻出来的丑八怪,竟敢管老子的事。"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刚才所想的事,更觉得有些窝火,道:"再丑也比某些人好,调戏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同性。"青鲨帮主看着我,脸由黑转红,由红转紫……可他还没说话,白公子却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脆动听的笑声朗朗回荡在整片庭院。
  
  我忍不住问道:"白公子为何笑得如此开心。"他却好像停不住一般继续笑着:"我笑你五十步笑百步。"我问:"你什么意思。"他的手轻抚着的瑶筝边缘:"你只有十八九岁吧。"我有点不明地点点头。他说:"梅影教主二十六了。"我一时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只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拨弄着瑶筝的一根细弦,柔媚地笑着:"你们两也都是同性。他调戏你的时候,你有这么愤怒么。"
  
  我真的语塞了。他究竟在说什么……我这是在救他,可他却倒将我一军!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因为扯到了弄玉,没一个人敢说话。白公子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丝毫波纹。面颊上有着浅浅的光芒。
  
  这个时候,弄玉却轻轻抚掌道:"不错。"众人又将目光转到弄玉的身上。白公子却也不吃惊,只是抱着瑶筝朝他屈了屈膝,柔声道:"谢谢教主抬爱。"那青鲨帮主一听我和弄玉的关系,连忙赔笑道:"原来是温采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先下去了……"我根本没空答理他,自个坐下来,脑中一片混乱。
  
  我真的……很想给这个姓白的一耳光!他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未免太过离谱!我坐在椅子上气得浑身发抖,他却是从容不迫地走到段尘诗面前,微微点了点头:"段庄主,白某先退下了。"段尘诗略带歉意地说:"白公子……实在是对不住。"白公子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也不知道段庄主是长袖善舞还是色心大起。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会在那淫贼撕我衣服的时候袖手旁观了罢。"
  
  话一说完,他就抱着自己的瑶筝朝房内走去。他被撕裂的衣服布料还垂落在半空中,可那种骄傲的神色却让人觉得受到耻辱的人是段尘诗。
  
  我一时心中气结,却又不好责备任何人,只是默默站起身,打算回客房去歇息。弄玉问道:"采儿,你去哪?"我有些精神不振:"我有点倦了,回去睡觉。"弄玉说:"也好,待会我去找你。"
  
  我朝沿着花径小路一直走,想起白天来的时候闵楼告诉我冥神教的弟子都住在彩燕园,于是便问了个丫鬟那园在何处,她说在山庄的南边,我们住在锦绣阁,弄玉住在园内的碧纱瑶榭。
  
  进了彩燕园我就想,这里一定是用来迎接贵宾的,道旁竹石参差错落,寒凝涧流泉。落遍地梅花含白玉,满园柳色吐黄金。经过一栋装饰最华美的楼台时,我抬头看见了"碧纱瑶榭"四个大字,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弄玉的房间布置得大气又不失风雅,与他的住房风格没有太大差别,酿月小姐对他有了那番意思,估计这屋是也是常年为他空着。我走到他的床旁边,一缕淡到几乎不可闻的熟悉香味在四周萦绕,却不是弄玉身上的味道。我闻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只是心情顿时变得极差,很多令人心神交瘁的事情一下涌入了脑海。
  
  父母的死,儿时的回忆,被大火燃烧着的温家府邸。我的头一下就有些昏沉了。我坐在弄玉的床上,头靠在墙壁上,手紧紧地纂着床单,那味道却是越来越明显。我绝对在哪里闻过的。我坐起身子,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结果刚起来,枕头就被我蹭了下来。一块乳白色的玉佩也跟着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击磬般的清响。我弯下身去拾起玉佩,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
  
  就是这块玉佩的香味。上面雕着精致的图腾,两只展翅凤凰相互纠缠,很像两个依依惜别的爱侣,凤凰的眼睛用淡棕色的玛瑙镶嵌,翅膀上镀了一层薄金,整块白玉上除了这些外没有一丝瑕疵,纯净冰凉,放在手心中,如同握着一块凝结的冰。
  
  我的手就像这块白玉一般冰冷,指尖微微颤栗,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去翻玉佩的背面。这块宝玉价值连城,绝无仅有。或许这是赝品吧。可是……弄玉怎么可能弄个赝品在自己的身边,还放在枕头底下。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玉佩翻了过来。
  
  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死寂。
  
  温恒誉赠爱妻上官雅玉。
  
  我慌忙将那块玉佩放在了枕头下面,飞速离开了碧纱瑶榭,跑到了锦绣阁中。我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在了床上,心里已经惊恐到了极点。
  
  果真如此。那块玉佩是爹在和娘成亲时送给娘的礼物。平时娘时刻将它佩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自从他们去世以后,我就没再想过他们身上的东西会出现,因为我们家是被火烧掉的。可是这块玉佩怎么会在弄玉身上?
  
  桓雅文说,他是约我父亲出来正式比武,然后才杀的。可是当时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可能打得过我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烧掉我们家的人恨桓雅文,同时也恨我父母,所以他找了另一个替死鬼给桓雅文杀掉,又告诉我桓雅文杀了我的父母,让我将来为自己的父母复仇。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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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惜别前夕
  我脱了鞋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多的。可是满脑子都是那个让人心寒的画面:弄玉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母,然后还假装好心走到我的身边安慰我,叫我和他一起走。
  
  月色清冷。淡淡的光穿过窗框,在地上划下了一格又一格的斑纹。晚风微寒,窗外的枝桠被吹得轻轻作响。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我吓得浑身都微微轻颤了一下。
  
  弄玉站在门前,眼中略带醉意,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完美的容颜看上去更加令人心动。他走到我的身边坐下,柔声道:"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呢。"他伸出手来想要抱住我,我却浑身发颤,躲了开去。弄玉却还是靠过来将我一把抱住,冰凉的脸在我的脸上轻轻厮摩:"怎么不睡会,不是说困了么。"我摇摇头,道:"你是不是喝酒了。"弄玉把我推倒在床上,一边解着我领口处的扣子,一边说:"我没喝多少。别生气了,今天逗你玩呢。"
  
  "我没生气。"我推开他,双手却被他抓住了。他继续解开我的衣服扣,吻着我的颈项,喃喃道:"现在除了采儿,任何人都入不了我的眼。我不会娶别人的……"他轻轻含住了我胸前的凸起,我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抱住了他的头。他伸出舌,在我的胸前若有若无地划着圈,我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过一会,他的唇便重重落在我的唇上,深深浅浅地吻着我。我极少在他吻我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他。看到微弱月光下他浓密的睫毛和那颗近在咫尺的泪痣。他的鼻尖顶着我的脸,凉凉的,我的心中一阵悸罔,那样的话我问不出口。身体已经在燃烧。可是心中一片孤寂。
  
  他坐起身,准备解我的裤带,却被我拦住了。他坏坏地笑了一下,道:"我们很久没亲热了。"我有些别扭地说:"你……太粗暴了……"他故意露出了那种诱惑人的笑容:"这次不会了,我会温柔的。"将手伸入了我的裤子,我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布料,浑身发紧。
  
  "采儿……舒服么?"他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如浮云,如春雨,我闭上眼,努力回想着我们之间的回忆。就让一切都暂时抛到脑后。
  
  弄玉除去了我的裤子,我连忙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微微一笑,只是将自己的衣服脱去,我一看到他的身体,竟害怕得将脸埋了下去。他轻轻扯了扯我的被子,柔声道:"采儿,快出来。"听到他的声音,我像中了魔一般松掉了手。他拉开被子,身子压了过来,两个人赤裸抱在一起,我一时心神荡漾,脑子又不听使唤了。
  
  他分开了我的双腿,在我的大腿内侧抚摸了一阵,又蘸了一些药膏在我的后穴处周围轻轻按揉,慢慢探进去抽插。我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时轻时重。他把里面涂满了以后,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的腿看,我给他看得脸得红了,又拿被子把腿遮住:"你做甚么。"他抬起头,扯开被子,拿出枕头垫在我的腰下:"采儿乖,把你漂亮的腿再分开一点,不然会痛哦。"
  
  我的脸更红了。以前弄玉从来都没这么温柔过,这一次恐怕是酒喝多了,有些反常。我赧然地别过头去,将自己的腿张得更开了些。他吻了吻我,脸也变得红红的:"没事的,不要怕。"说完慢慢了插入了我的身体,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苍白,话都说不出来,只用力抓住他的手。弄玉反握着我,低下头来舔我的唇,我略微张开嘴,他的舌头就滑了进来。淡淡的酒香在我的口中蔓延。他一点一点挤进来,确实比以往都要温柔得多,可是异物进入身体的痛觉还是让我觉得十分害怕,他在我体内试着深入了一些,又慢慢抽了出来……俯下身问道:"采儿,还疼么。"
  
  我红着脸不说话,弄玉就只当我应允了,腰部用力,只觉得下体传来阵阵冲击,一下一下正刺激着体内的敏感部位,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几乎就像是被融了一般失去了力气,又是欢愉,又是疼痛,实在是承受不住,想叫他轻点,一开口全就变成了令我羞耻不已的呻吟,而且我越叫,那冲撞着我的力量便越大,最后只得紧紧咬着嘴,任凭他肆意索取……
  
  弄玉这晚偏偏热情如火,我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却又被他要了好几次才罢休。事后我已经是全身无力地趴在了他的身上,疲倦得几乎一闭眼就要睡着:"你出尔反尔。"弄玉坏笑道:"怎么了?"我知道他心里明白我说的什么,可说出口还是有些窘迫:"你说不会这么……这么粗暴的。"弄玉抱着我,脸颊竟有些红润,想说些话,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已经不想再答理他了。他翻过身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满眼怜惜地看着我:"采儿,每次和你亲热的时候你全身都会发抖,我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宠着,可你总疼得那么厉害,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我敢肯定弄玉一定是醉了,平时他从来不给我说这些话的。听到这些话,我原本应该很幸福,可那玉佩的事却让我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这件事还有蹊跷,不一定是弄玉做的,我也不敢问他。如果真的是他杀了我的父母,我肯定下不了手杀他。可父母之仇不可儿戏,若真是那样,我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只是没确定的事我不能乱下定论,我决定自己去调查父母的死因。
  
  我抬头看了看弄玉依旧浮着红潮的脸,心中渐渐泛起一丝怜悯和不舍,于是慌忙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不敢再继续看他的眼睛。我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叹息一声,终是开口道:"我想自己闯荡江湖一阵子。"
  
  弄玉的全身都僵了一下,语气却还是十分平淡:"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我抱住他的腰:"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一个人。"弄玉勉强地笑了笑:"采儿莫不是待在我身边太无聊了?"我连忙坐起身解释道:"不是的……"一下看到他在微弱烛光下的身体,脸上一红,话又说不出来了。他也坐了起来,拿起床头的衣服披上,用被子将我裹得紧了些:"你想出去逛逛可以,但是你为何不要我陪你?"我说:"我想锻炼一下自己。我就要成年了。"他冷笑一下,挑眉看着我:"想锻炼自己和桓雅文的调情水平,是吧?"
  
  "你……!"我压根就没想到这个,我满心想着去查父母的事,他居然就可以想起桓雅文。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瞪了他一眼便泄气地垂下了头。没有办法,谁叫我和桓雅文有过那种关系。弄玉半晌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就僵了。夜色渐渐褪去,淡淡的晨曦透入房间,天就要亮了。
  
  隔了许久,他忽然将我抱住:"采儿,是我错了,已经过去的事,我没资格再提。只是你年纪还小,出去肯定会受到很多波折。你就让我一直保护你,不好么。"听他放下身段对我说这种话,我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在他身上胡乱蹭了几下,道:"我不想一辈子靠你养。你总要让我学点东西。我给你保证,我出去不会太久,不过半年,我一定回来。"弄玉看了我许久,紧紧地咬了咬牙关,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半年……你说的,不可以忘记。我放你走。"
  
  我放你走。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被狠狠揪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甚至想告诉自己父母的死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是弄玉杀的又怎样,他待我好就够了。可我还是无法做到泯灭良心。寒泉之思岂是说断就断的。
  
  弄玉让我在床上躺着,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你再睡一会吧。我去给你准备行李。"我突然发现他的脸和嘴唇苍白得厉害,他的脸就是从下往上看棱角都还很分明,似乎也比原来更瘦了些。一把拉住他冰凉的手,有些心慌地说:"那些事叫别人做就好,你不要走,你再陪陪我。"
  
  弄玉略显惊讶地看了看我拽着他的手:"又不是去了不回来。再说,别人哪里知道你要什么东西。"我心中一暖,看到他有些憔悴的样子,又忍不住说:"你是不是生病了……"他俯下身来吻了吻我,又坏笑了一下:"采儿说话一直都这么婉转,我想要证明自己没生病,只有再和你做一次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说完作势要脱掉自己的衣裳。我连忙道:"不要,不要。"他故作悲伤地感叹道:"不要?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还是去给你收拾衣服好了……"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看他站起身,翻过身子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起来的时候,弄玉不知去哪里了。一个丫鬟递给我包裹,说我要用的东西弄玉都给我准备好了,我接过包裹,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心神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那一日我离开了酿月山庄,却还是没见到弄玉。的确,半年虽然不长,可也足够让我饮尽相思之痛,若是见着他,说不定我又不想走了。
  
  半年后,我又想起了这一天。当时我要是晚一刻转过身去,或是不那么快睡着,我就不会走了。
  
  弄玉在我身后咳了那么多血,哭得那么厉害,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半年真的太短,一晃眼就过去了。半年也实在太长,这其间发生的事,足以扭转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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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琼隐公子
  我早就料到独自闯荡江湖会遇到很多麻烦事,但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才离开了弄玉不到一个月,便进了牢房。
  
  现在我待在地牢里,看着满地的稻草和破烂的席卷,还有黢黑发霉的馒头、几乎可以和臭水沟媲美的水,除了苦笑就是自嘲。怎么我和牢房就这么有缘的。从小住了弄玉给我的天然牢房,到了冥神教要住那里的水牢,现在还要住这苏州的地下贯索城。不过这里和冥神教的水牢简直就是天堂,没有皮鞭,没有刀片衣,没有滚油靴,甚至还有食物呢。
  
  和我同一个牢房的人是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他是在我被丢入牢房后进来的,自从进来以后他也不说话,就一直就蜷缩在牢房里,看上去像是在这里待了好几十年一样。若不是偶尔他会翻个身,没人会认为他活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待这里了。想从这里冲出去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冲出去以后被抓住估计就死得很难看了。
  
  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了。狱卒说有人来看我,那狱卒真的是拉得老长,就像是我欠他似的。那女子拎了一个小篮子,徐徐走到狱卒身边轻轻点了点头,狱卒立刻笑得一脸菊花盛开。她走到我身边,犹疑了一会才问道:"是……丑儿吗?"我抬头看了看她,有些无力地站起身子,欠身道:"大小姐,是我。"她看我的眼神挺复杂的,又像是怜悯,又像是害怕,隔了好一会才说:"丑儿,我……我已经答应竹宣公子了,你隔明天便可以离开这里。"
  
  竹宣——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真的是恨得咬牙切齿!我义愤填膺地说:"小姐,你不用勉强和他在一起,我大不了在这里待一辈子。"韩芝芝的脸突然变得红红的,垂了螓首,细声说:"我……我见过了竹宣公子。丑儿,不关你的事,我自愿嫁他的……"
  
  我顿时便张了嘴说不出话来。我这半个月待在这破牢房是为了什么?难道就这么过去了?韩芝芝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委屈道:"我从来不知道竹宣公子生得那么好看。人家都说他是'苏州的酒惠圣人'……只怪我以前天天守在闺中,不肯出门打听,还一个劲地胡闹……现在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么。"我已经全然麻木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一下坐到了草席上。她放下了手中的篮子:"这是我叫丫鬟给你准备的食物,明儿个我就叫他们放你出来。"
  
  我抬起头,怨恨地看她一眼:"我不出去了!"说罢,便一下将她手中的篮子挥了开去。里面精致的小吃和陶瓷碗立刻滚了出来。韩芝芝吓得收住了手,但是脸色很快也变得很难看:"施玉丑,我是看你之前愿意帮我才想带你出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是你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不愿意出来算了,你就一辈子待这里吧!"她回瞪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拂袖而去的背影,我更是气得怒火中烧。她居然说我对她有意思!别说她、还有她那叫"苏州的酒惠圣人"的未婚夫,我就是真的酒惠圣人都没要,我无聊死了才会喜欢她!我一想到竹宣的外号,我气得又朝那个篮子踹了一脚。他竹宣是个什么玩意,居然敢担当这个名字!桓雅文的美名都给他玷污了!
  
  回想着这个月发生的事,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弄玉在包裹里给我装的几块黄金和一些碎银在我刚离开酿月山庄的时候就丢失了。没了银子,我只得去挣。刚好我到了苏州城,便到当地的有钱人家去干苦力,那家人姓韩,大小姐的名字便是韩芝芝。我去的时候他们家刚好缺人手,所以我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苦力。他们问我的名字,我竟想都没怎么想就说出了"施玉丑"三字。
  
  实际应该是思玉丑。想念着弄玉的丑人。后来想了想这个名字,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挺肉麻的。但是这名倒真让韩家的所有人都叫惯了"丑儿"这个名字。原本像我这样的低等下人是不该认识小姐的,更何况我又那么丑,韩老爷收我的时候都在考虑我的相貌是否会把小姐给吓着了。
  
  要怪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在我刚来没几天便撞上了韩芝芝。
  
  我从小练武,苦力对我来说不是很难的事,只不过我实在不习惯低声下气地与别人说话。韩芝芝是韩府里第一个与我说话不趾高气扬的人,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当时她伏在后花园里的长凳上哭,我不知道她是小姐,还当是个丫鬟,便毫无顾忌直接走过去问她怎么了。结果她抬头一看到我,就跟其他人一样被我的脸吓懵了。我已经习惯当一个丑八怪,也就没在意。等她适应过来以后,我才又问了一遍。原来她是被逼婚了。对方是苏州城知府的小儿子竹宣公子。
  
  竹宣公子的名字我是刚进苏州城就听说了的。虽然他是知府的小儿子,二十岁不到,却已娶了一个妻,四个妾。据说竹宣为人洒脱不羁,相貌英俊,性情风流,喜好美女却不沉溺其中,总的说在苏州算是个比较有名的人,是很多少女理想中的如意郎君。这回他听说韩家小姐是个美人,立马下了聘礼要娶她为五姨太。
  
  只是韩芝芝从小就与寻常女子不同,喜好读书,追求自由,一听说有人要强娶她,说什么也不肯成婚。韩老爷拿她没法子,可又不得不接受知府儿子的求亲,只得勉强答应。当时我一听说她不愿意成亲,竟立刻满腔热血地给说要去找竹宣评理,帮她寻个公道。
  
  竹宣有个别名叫"苏州的酒惠圣人",听了这个名号后,我便对他十分好奇。结果我千辛万苦在飘香院找到竹宣的时候,不由大失所望。拿他的容姿气质与桓雅文相比,简直就是乌龟和月亮的差别。结果我刚和他说上几句,这娇气的公子便受不了叫人打我。他叫的人被我全部打倒以后,他又跺脚叫我走着瞧。可以说他打听消息的能力已经到了鬼斧神工的境界,才两天不到我就被抓到了这个鬼地方。
  
  我原本以为韩芝芝会争气地抵抗到底,结果她刚才来竟对我说了那么一番话,想到我就来气!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孩子,别浪费时间在这里,你还有大仇未报,不是么。"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咯噔一跳,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中年男子。他翻了个身,像是正睡得舒畅。我朝他那里挪了挪,道:"恳请前辈指点。"他微微眯了眼,却没在看我:"想查你的身世,我只告诉你一个字,鄂。"
  
  "鄂?"我莫名地看着他,"晚辈愚昧,不甚明白。"他神秘地笑了笑,似乎不大愿意说下去。我说:"那敢问前辈可认识我?"他说:"我们曾经说过话的。"我看了看他那张脸,只觉得十分熟悉,仔细回想了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说:"京师城,亭台对弈。"
  
  我这才想起来了!我曾与九灵在京师看到过一个人自己与自己下棋,他还告诉了我一些奇怪的话。我正惊喜地想要再和他说话,牢房门却又一次被打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前面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瘦得跟个竹子似的人便是那名副其实的竹宣公子,他身后的少年带着弯弯的嘴角和有些玩味的笑脸,竟是白公子。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好哥哥,说说吧,你该如何感谢我?我为了救你可是和竹宣公子的爹爹云雨了不知多少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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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琼隐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的来历就是……嘿嘿。与嫦娥有关的。文里我不会提,猜对的大人有奖。


  竹宣的脸一下变成了死灰色:"白公子……你,你说什么?"白公子转过头去对他莞尔一笑,清晰而又缓慢地说:"你爹说要救人就得拿美女和他换,我问他我行不行,他说可以,然后就顺理成章了。竹宣,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事还接受不了么。"竹宣的声音微微发颤:"可……可你们都是男子,而且这样的事……"白公子根本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凝视着我:"哥哥,你受苦了……"他眨眨眼睛,道:"可是谁叫你生得这么丑呢?罢了罢了,随我走吧。"说完,便伸出白玉般的小手牵我起来。
  
  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他这么拉着我,我还有些不适应。只是竹宣的眼睛几乎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白公子毫无避讳地将我带出了地牢。走前白公子还对他笑了一下:"你老爹的床上功夫真不好,哪天换你试试。"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竹宣的脸明显就由一个大白菜变成了一个大番茄。
  
  白公子也不管我是否适应,只是一语不发地拉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了一家客栈。我这才忍不住问道:"你带我出来做甚么。"他找掌柜的要了间上好的客房,进了门,又将门关上,才对我说:"你说我这样的人,把你从地牢里救出来,又要了房间……是想做什么,嗯?"说完了以后还慢慢朝我走过来,一脸的春心荡漾。我吓得连连后退,我和他虽然不大熟,可还是看得出来他喜欢美人,我现在容貌全毁,又在地牢里弄得那么脏,他应该不会……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勾住了我的颈项,微微仰起头,露出了有些销魂的笑容:"你说啊,我带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我给他震得说不出话来,这人究竟是在搞些什么名堂?莫非他正处于发情期,见人就要?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抽出一只手在我胸前轻轻地点来点去:"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为什么不说?"
  
  我将他推开,淡然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伸出手来胡乱在我脸上乱摸一把,竟然咯咯笑起来,全身都笑得瑟瑟发抖:"温采,你真是……哈哈哈哈……你的脸皮真的太厚了……"我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怪的人,我什么都没做,他竟然可以笑到直捶桌子!我有些微怒了:"白公子,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可是——"
  
  "可是你不愿意用身体报答我,对吧?"我话还没说完,他便将我打断了,"你呢,最大的优点就是,很会一厢情愿、自我怜惜。"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又用那种藐视的目光看着我,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像你这种被爹娘宠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别人对你来说是别人,你对于别人来说也是别人。你以为你的自暴自弃能换来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似乎有一团火在我的心中燃烧。我避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也没有爹娘。"白公子冷笑道:"你没有爹娘,可你心爱的教主还真把你养得比儿子还娇惯。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等你性子定了,你以后就无法再依靠他以外的人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有问题了,一听到这句话,我竟一点火气都没有,相反觉得心里很开心。我说:"我又能怎么做,我几乎是在为他活着。"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竟看到白公子的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我揉了揉眼睛,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为他活,哼,不过是找的借口罢了。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是你还跟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那般不懂事。你总是想通过撒娇、发脾气、任性、虐待自己这样的行为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你不知道这对别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除了那两个爱你爱到快发狂的男人。你明明知道他们很喜欢你,可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以此来逼他们向你告白,让他们为你死心塌地,不是么。"
  
  我正觉得奇怪为何他会知道桓雅文的事,可听到他这样说我,也没有时间询问了:"我没有!"白公子就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你在弄玉和桓雅文两个人之间徘徊,并不是因为你实在是犹豫着不知该选谁,也不是觉得对不起谁,而是因为你胃口太大,你两个都想要。"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最深处柔软的地方被什么狠狠扎过一般,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白公子道:"你的确没有故意这样想,只是你常常'不小心'这么想过——'哎呀呀,雅文对我这么好,玉更是我深爱的人,我不能对不起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你为什么毁容?你为什么老是叫嚣着要离开他们?就因为你一口咬定他们喜欢你,你这样自暴自弃他们最后都会因为忍不住伤你而妥协,最后一可以同时享有齐人之福。温采,你记住,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对你好,人是要为自己而活的,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害也只会害着你自己。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他们,那你将变成一个废物,就像现在——一个被赶到地牢,没人救就一辈子出不来的丑八怪。"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沉默着。不是我不生气,而是听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知如何还口。而他一直都是保持着一副清冷的模样,一点都不激动,似乎这些话只是随口便可以说出来。他见我没说话,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安慰却比讽刺更让人难过:"啧啧啧啧,我忘了你只是个孩子。我也忘了,我是个只会让男人骑的下贱无比的人,没资格说你这清高的冥神教主夫人,你要一掌将我打死我也认了。今晚在这里睡,换套衣服,有事找我,我就在隔壁。"语毕,他便走出了房门。
  
  而我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他对我说的话,久久没有移动一下。
  
  晚膳后,我在客栈里沐浴过后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神智混乱地在房里来回踱步,还是决定去隔壁找白公子。
  
  我敲了敲房门,没人答理,又敲了敲,隔了好一会门才打开。白公子披散着衣裳,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那种对人毫无防备的眼神看上去竟比平时要顺眼许多。他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我刚睡着,吵死我了……你来做什么。"天都还没黑完,他就已经睡了?
  
  我咬了咬嘴唇,道:"我觉得你说得没错。"他稍微睁大了些眼睛,歪头看着我:"你在说什么。"我说:"白天你给我说的话……我觉得没错……"其实我下定决心来找他是给自己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的。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对他说这些话以后,他竟然说:"你烦不烦,这么晚你就是给我说这个的?"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谢谢你。"
  
  白公子微微一怔,月色下的瞳孔看上去如流水般缱绻,竟惹起人几分怜惜之情。他说:"你居然还正儿八经跑来给我道谢,真无聊。回去睡觉,不要再吵我了。"我抿嘴笑道:"晚安。"然后就转身准备回房。可衣服却被他拉住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稳住了身子,才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他看着我的脸半天,也不顾这是不是在客栈的走道上,便一把将我的衣服扯了开来!
  
  还好道上没几个人,否则这下我是糗大了。我连忙将衣服拉上,盖住了那些可怖的刀痕。他倒是不大在意,轻轻喟叹一声,道:"你真的……好难看,脸上这道疤也够丑了,我替你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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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琼隐公子
  我说:"多谢白公子,可我还不想治疗,就让它一直这样吧。"白公子随意拨动着自己胸前的几缕黑发,挑衅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想用这样丑的脸去见桓雅文,让他也对你心存愧疚,然后更加离不开你?"我连连摆手:"不是,这是我应受到的惩罚。"白公子凑过来用手指轻轻挠着我的下巴,我朝后退了一步,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真是受不了你,我说的话你真有想过么?我说了,人该为自己活,你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又不想让对方看到,与自戕又有何区别?"
  
  我又沉默了。明明觉得他的话就是哪里有问题,可我又反驳不了他。他又继续说道:"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这张脸我看了端的难受。你这样弄不是惩罚你自己,是惩罚你周围的人,啧啧,可怜的梅影教主,一天要对着这张像鬼一样的脸……哎,你还真是狠心。"听他这么一说,我发现好像的确是这样,我丑,只要不照镜子自己就看不到,但是弄玉天天都要对着这一张脸……我微微垂下头,道:"好吧,我治。谢谢你。"白公子睇眄着我,推了我一把:"去去去,你少来这套,白少爷我看着不爽。"
  
  我腼然一笑,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调侃道:"哦?这么快就变心了。"我愣了愣,脸上微微发烫:"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而已……"他笑道:"这不就是对我好奇了?你变心了。"我一时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解释,他笑得更加开心了:"还没见过你这么好玩的人,随便逗你脸一下脸就跟个红苹果似的,我叫白琼隐,只说一次,忘了我不重复的。"我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他却拉住我的手,将我拽进了他的屋子。
  
  刚进去,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飘了过来,现在是早春时节,理应不该有桂花开放,想来这味道应该是白公子弄出来的。他将我按到床上坐着:"你身上还有这么多伤,今天我困了,改日再给你治疗,先把脸给治好再说。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没法在别人清醒的时候治病。"我说:"那我先睡觉。"他从枕下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瓶,道:"没那必要,我帮你就是。"说完,把那瓶子打开,放到我鼻下晃了一晃。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正刻,我刚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整个头都是被布包着的,包括眼睛。我试探地唤了一声:"白公子,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我四处乱摸着,把脚往地下一放,准备站起身,却发现全身都像失了力一样,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这时突然有人跑到了我身边,动作轻柔地将我扶回了床上。但是尾随而来的却是白公子极不温柔的吼骂声:"莫不成你是白痴?我才出去那么一小会儿你就醒了,醒了不说还乱动,给我躺着休息去!"我心里直叫委屈,我醒了都是错么。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嘴上还是软了下来:"我以为你走了……这个大概多久才能拆开?我还有事要做。"白公子道:"你不就是要去调查自己的仇人么。"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没回答我,只是将我放平在床上:"你给我躺了就是了,可以拆的时候我自然不会拖时间。"我想了想,道:"我想去找'雪豹沙蝎'。"他替我整理了一下衣裳,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也要去。"
  
  我心存感激,原想谢他,可又想起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说谢谢,也只得笑道:"好。"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我真像看到自己儿子改邪归正一样,你终于没有再说'哎呀,不要和人家一起去嘛,人家不想拖累你'这种话了。"我又被他弄得无话可说,他学的那个调调让人听了实在决得别扭,莫不成以前我都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在苏州城继续待了十来天,每次白公子替我治疗的时候总是会把我弄昏,而且醒来以后自己的皮肤就会变得很紧,就像被什么拉着一样。我不敢奢求自己能够变成原来的样子,只希望看上去不要太可怕了好。和白公子相处了一段时间,我才渐渐发现其实他并不是那样讨厌的人,他有一颗很真诚的心。虽然他看上去比我还小,可他懂得却比我多,这一点让我感到十分惭愧。
  
  隔了几日,我眼睛周围的绷带已经可以拆开了,白公子说我闷在客栈里太久,一天睡了就吃,吃了就睡,时间长了会变成猪,带我出去走走。
  
  苏州城内锦绣繁华,人烟稠密,市廛辐辏,红袖翠鬓、歌管楼台,城外则林木翳荫,水道纵横,帆樯林立,水中舟楫衔接,波光明灭,墟烟缭绕。不远处重檐欲飞的瑞光古塔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河对面枕流卧波的吴门桥气贯长虹,宽阔而湍急的大运河递接着浩渺的太湖烟波。盘门,犹如温柔袅娜的苏州城的慧眼明眸,盈盈秋水深藏着古城的繁华和传奇,淡淡波光流溢着秀丽和妩媚,顾盼凝睇,流光溢彩,自有一番动人的千古神韵。
  
  想起一首名为《晚入盘门》的诗,一唱三叹地抒写了盘门昔日的旖旎和华丽:人语潮喧晚吹凉,万窗灯火转河塘。两行碧柳笼官渡,一簇红楼压女墙。何处采菱闻度曲,谁家拜月认飘香。轻裘骏马慵穿市,困倦蒲团入睡乡。
  
  道旁有许多商贩在道旁吆喝着,白公子竟像是没有上过街一样左顾右盼,还不时停下来和那些小贩说话,用手指去捅一捅那些做工很精致的工艺品和陶瓷娃娃。在路过一个做泥人的老者时,他便赖在那里不走了。两眼紧紧盯着那老者褶皱的手捏着关公的泥娃娃。他朝我挥了挥手,叫道:"呆子采,过来,快点看这是什么东西,好好玩哦。"
  
  我走过去,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没见过这个?"我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最爱玩的就是这个,当时爹爹每次出门都要给我带很多不同模样的娃娃回来,我每次都会激动得手舞足蹈。此时看到,心中竟是另一番情景。白公子的脸竟然微微红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问那老者:"老伯,这个多少钱?"那老者笑着朝他伸出两个指头,他点了点头,从腰包中拿出了两锭银子,塞到了老者的手中。那老者摆摆手,道:"是两个铜板。"
  
  白公子咬着嘴唇想了想,道:"我只有元宝,就拿一锭银子给你吧,我拿两个走好了。"说罢,便拿起了木板上的两个娃娃,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条小月:"老伯,这个叫做什么名字?"那老者道:"牛郎织女。"
  
  白公子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拿了银子给他,便走过来对我说:"你看过这个没有?嘿嘿,你这土包子这么没情趣,肯定没看过了,这个叫'牛郎织女',送一个给你好了。嗯……你要哪个呢?"我一时只觉得好笑,却又不敢不说话,只道:"都可以,你喜欢哪个就要哪个吧。"他想了想,把"织女"放在了我手中:"我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个,白少爷我大度得很,让给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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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揭谜之行
  我看着白公子那双看似很纯真的大眼睛,摆弄着手中的"织女"娃娃,问道:"你知道'牛郎织女'是什么关系么。"他的目光完全集中在那小小的"牛郎"身上:"知道。"我说:"那你还送给我。"他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温大少爷,你是不是又想到其他地方去了?你希望我说什么呢?你就是这破毛病,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喜欢你。"我脸上一红,道:"我没有。"他翻了个白眼,直叹气:"哎,你这人……还是那么别扭。"
  
  见他朝前走了几步,我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却突然回首对我妩媚一笑:"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你。"我的脸变得更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仅限于喜欢,你别想多了。"
  
  天边的白色渐渐被黑暗覆盖,一抹淡淡的月色从鳞次栉比的房屋缝隙中洒落出来。苏州城的夜晚总是清凉而又宜人的,此时的白琼隐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脱俗的仙子,一颦一笑都是优雅淡定的。我的心里突然觉得十分温暖。脸上蒙着布,他看不到我的笑容,可我依旧笑得十分开心:"白公子,我也很喜欢你。"他怔怔地看着我,大抵是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吧。
  
  可很快他眼中的愕然便消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勾着我的肩膀,魅惑地看着我:"喜欢我?"他轻轻一笑,靠到我的耳边,悄悄说:"喜欢我就上我吧……"我连忙把他推了开去,解释道:"我说的喜欢,性质和你说的一样!不是那种喜欢!"他也不顾身边是否有人看见我们,又黏到了我身上,懒懒地说:"我说的喜欢,就是指情爱之事,原来你也和我一样……那我们等什么,现在就回客栈吧。"
  
  我又一次把他推了开去,怒道:"白公子,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人要懂得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样的事这可以和喜欢的人才能做!"我说完以后才发现这话是从桓雅文口中说出来的。当时还被我狠狠唾弃了一番,没想到此时我也会用它来教训人。白公子又不分场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身子都弓了下去,头上雪白色的发带连同发丝都在轻轻震颤。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唯有等他笑够了才悻悻走回客栈。
  
  回客栈以后,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开始计划出行路线。要调查江湖上的大事,能找的人只有司徒雪天、苏姚和万沫昂。若我去寻找司徒雪天,他未必会告诉我,而且找了他说不定会遇到桓雅文,到时候恐怕会弄得更尴尬。
  
  就在我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我连忙理好衣服坐起身朝门口看去,只见白公子还是披着衣服站在那里,见我坐起身了便走到我身边坐下。门外的冷风刮得我瑟瑟发抖,我说:"你进来做甚么。"他说:"你脸上的布可以揭了。"我说:"你早上为什么不给我拆?"他用手指刮了刮我脸上的布,弄得我痒痒的:"想看看你弄得满脸绷带出去是个什么模样。"我咬唇不说话,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快要习惯他的变态行为了。
  
  他替我慢慢拆开了纱布,这么温柔的动作与他平时的泼辣作风简直是截然相反。我微微眯上了眼睛,却看到白公子的眼睛是越睁越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怎么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怔怔地说:"你原来是长成这副模样的……?"我说:"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你拿镜子给我一下。"他从旁边拿来了铜镜,放到了我面前。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愕然发现自己的容貌竟和以前一模一样,真是不可思议。我眨了眨眼,有些兴奋地看着白公子:"你好厉害,完全恢复了。"
  
  他把铜镜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真是这个样子的?"我脸上的笑容似乎已经收不住了,只是一味点头。他却像是愣了一般盯着我的脸看。我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啦?"见他没反应,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长得很奇怪么。"他却一下扑到了我的怀中紧紧抱住我的腰,仰起一张精致的小脸看着我:"你好漂亮……"说完便闭上眼,慢慢靠过来想要吻我。
  
  我吓得连忙后缩了一步:"你到底想怎样?"他理直气壮地说:"亲亲你。"我立刻用手捂住嘴,哭笑不得地说:"你今天是疯了么,老做些傻事,快回去睡觉了,明天一大早要赶路。"他用力拽着我,想把我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我要亲你!你放手!"
  
  "你是乳狗么?见人就咬!"我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庆幸还好他不会武功,否则这下我肯定会给他强暴了……不,是被逼着强暴他。他那样简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不管,你给我把手放下来,我要亲!!"他扯了半天都没有用,便直接跳到我身上来坐着,开始脱自己的衣裤。我吓得连忙拉住他的手,急道:"你在做什么?"他一下将我按到在床上:"不亲就直接做!"
  
  他绝对疯了,他绝对疯了!我一把推过去,想将他从我身上推下去,可是没想到一用力,动用了真气,却不小心把他从床上推到了地上。他撞在地上,闷哼了一声。我吓得忙不迭地跑下床去扶他,刚抓住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口角都流血了。这下完蛋了,我忘了他不会武功……一时后悔又懊恼,将他抱到床上坐着,度了些真气给他,低声道:"对不起。可是你也有错,下次不要这么胡闹了。"
  
  白公子似乎被血呛着了,轻轻咳了几声,转过头来乜斜着我:"疼死我了,你就没一点同情心的么。"我咬了咬嘴唇,忍住不和他说话。他拍了拍我的脸,道:"你吻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我原本对他的那几丝同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站起身,把门一摔,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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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揭谜之行
  隔日白公子便与我一起朝极寒的九刈雪山走去,他把我又一次弄昏过后,在我全身包括脚都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已是暮春初夏时节,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向炎热,可是九刈雪山上依旧是千年积雪,万年冰封。苏姚坐在花园里,见我们来了以后态度似乎比上次还要冰冷。我告诉她我们的来意后,她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想要知道温恒誉究竟是被谁杀的?呵,这可不是个小秘密,这事牵扯到了整个武林,若是公开了,恐怕很多人都要跟着遭殃受罪。"
  
  我对她微微一抱拳,道:"我曾别人提示这事与'鄂'有关,请问苏前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苏姚轻轻仰起头,笑道:"你别忘了,我可不是无偿帮助别人的。"我说:"请苏前辈开出条件。"她用脚拨了拨地上的雪,漫不经心地说:"你的三成功力。"
  
  三成功力?恐怕我给她以后人也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我说:"这……苏前辈,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么。"苏姚道:"有。你要杀了裴垣薰,也可以。"我大概明白她为何要杀小薰了,因为她丈夫万沫昂一直想要小薰当自己的男宠。她见我不说话,又道:"或者,你把花遗剑剑柄上的蝴蝶玉坠子拿给我也可以。"我说:"'蝴蝶公子'花遗剑?恐怕很难……他武功太高。"她嘲讽地看着我:"我可不会因为你的能力而降低自己的要求。你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拿不出来就滚蛋,少在这里碍事。"这时白公子突然说话了:"你这丑女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我欣赏。"
  
  苏姚脸上的表情一反平时的冰冷,微微透出了怒容:"你说什么。"白公子柔柔地对她笑了一下,道:"伯妈,我这是夸奖你呢,说你有意思,我欣赏你,你生气什么?"苏姚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你……你叫我什么……"白公子又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目光,眼睛还可怜巴巴地闪动着纯洁的光芒:"伯妈呀,我阳寿十七,你……你少说也是不惑之年了吧,难道还想卖老,要我叫你婆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不由暗笑。虽然苏姚的眼神很沧桑,可外貌看去就和二十多岁的少妇无甚差别。白公子这么说她,无疑是想存心气她。好玩归好玩,恐怕这么一来,她就不给我讲秘密了。我赶忙说道:"苏前辈,我这朋友一向都是这个样,请不要和他计较了。"苏姚道:"你什么问题都别问了,给我滚下山去。"
  
  白公子凑到我耳边,看似耳语实则大声地说:"温采,我学医的,这个我知道,女人快要老的时候,很容易脾气暴躁,我看我们还是赶快走了。"苏姚一听这话,突然说:"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这人说话实在太无礼。"白公子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说:"苏姐姐,其实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我会说你是伯妈,其实是因为你要吸温采的功力……我师父告诉我,习武的女人最爱吸取别人内力来维持自己的美貌。"
  
  苏姚的脸上竟微微发红起来:"我从未这么想过,吸取别人功力只是想提高自己的武功而已。就连梅影教主来,我都叫他分了三成功力给我。这个惯例我是不会改的,少说得分一成,不然我还是那句话,请下山。"
  
  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弄玉上次出来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被苏姚吸了功力的原因。我心里突然一酸,只道:"没有问题,请苏前辈动手吧。"她有些不开心地看了我一眼,将我带到了里屋。
  
  我站定了身子,用真气将全身的经脉都打通。她把手放在我手腕上的"腕骨"、"阳谷""养老"三穴上用力一按,我忍不住轻呼一声。就像是血液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一样,从我的心脏、我的腰腹一直运送到了手腕上,身体像被抽干了,痛苦到了极点。
  
  等她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站不住身子,往地下倒去。努力支撑着想起来,喉头一甜,一大口血从嘴中涌了出来。苏姚站在我面前,冷然道:"才少了一成你就不行了,我若真提了你三成功力,你不是已经没命了?"我趴在地上,觉得胸腔中似乎还有血在往外冲,憋了半天,才没吐出来。
  
  "我告诉你好了,'鄂'就是湖北。湖北西北部最强的门派是什么,就与什么有关。"说完这句话,她便走回了里屋。
  
  湖北最强的门派……武当。
  
  难道我父母的死与武当有关系?
  
  歇息了片刻,我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白公子见我出来,连忙扶着我,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含着口中的血,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也没再多问,只把我扶到了一旁,取了药放入我口中。我吞进去,竟不过半个时辰便觉得血气顺畅,可浑身像是失了力一般虚脱。想起了弄玉当时从这里出来的样子,更觉得难受。我只是丢了一成功力而已,可他丢了三成,而且武功越高丢得越多,他当时一定很痛苦。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一路上责备他,又任性又胡闹。
  
  我现在想明白了。即使会遭到天谴也好,即使这样做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也好,等我查明白父母的死因后便回去找他,再也不离开他。就算是他杀的我也不再追究了,他养了我这么多年,早已超过了父母所该做的。人活在世上,如果总是顾忌个"道义",那最后什么都不会得到。我并不亏欠他,他也不欠我。只要彼此相爱,那就够了。
  
  白公子说我身子需要调养,雇了辆马车,朝沙漠赶路。一路上我都在想着父母的事,又想起了弄玉枕下的玉佩。越想越不觉得是他动的手,可又不敢放松,生怕以后失望。
  
  隔了几日,我的体力恢复了些,白公子说我身上的绷带也可以拆掉了。马车还在行驶,我想改日再说,他却说什么也要给我拆,我闹不过他,也只得随便他了。
  
  他脱去了我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撕去了接口处的绷带,底下的伤竟真的奇迹般消失了,只是皮肤颜色比其他地方要白些。白公子道:"啧啧,好嫩的皮肤,比我想得还要好。"我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因为白公子医术高明。"白公子没有回话,只是十分专心地拆着我身上的布条,身上的拆下来以后,他便俯下身去替我拆脚上的。我急道:"让我自己来就好……"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用胳膊撞了我一下,迅速将脚上的纱布扯了下来。这段时间我沐浴的时候都会避开视线不去看自己的脚,因为实在太丑陋,太可怕。此时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白公子坐起身子看到我错愕的样子,乜嬉着我:"你这土包子,也不看看我白琼隐是什么人,这点小伤算甚么,就是你全身都炸得粉碎了,我都可以给你照原样接回来。"我笑得眼睛都没了:"我从来没敢想过身上的伤可以痊愈,谢谢你。"说罢,便想要把衣服带子系上。白公子拦住了我的手,细长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游来游去。
  
  我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正准备躲开,却被他一把推到了坐垫上躺着。他眨了眨眼,趴了下来,把唇压到了我的唇上。
  
  我的脸徒然涨得通红,一下推开他,坐起身怒道:"你怎么这个样子的!!难道你给我治了病我就该用身体报答你么?!"
  
  他又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小脸轻轻在我胳膊上蹭着:"梅影教主也好,酒惠圣人也好,你让他们上多少次我都不管,你上的人只有我一个就行了。"他眨了眨眼睛,黑黑的睫毛上竟沾满了泪珠,这下我是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得浑身僵硬地让他靠着我。
  
  最让我无奈的是,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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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揭谜之行
  初夏的沙漠是最难熬的。到那里的时候烈日火辣辣地挂在上空,我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被汗水弄湿了,白公子却是连脸都没红。又一次到了那个洞穴,我叫他在外面等我,他却说什么也要和我一起进去。
  
  白森森的死人骸骨依旧遍地都是,尽管来过一次,可我一看到那些枯骨,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白公子紧紧拽着我的衣角,衣服都给他扯得微微颤抖。我有点惊讶他居然会害怕死人,一时玩心忽起,转过身对他大吼一声。
  
  "呜……"他吓得立刻抱住了我,头埋在了我的背上,浑身都在瑟瑟发抖。我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忙安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怕。"忽然他不发抖了,反倒是在我身上直发嗲:"呜呜,人家好怕……"后面这句一听就知道是假。我叹了口气,直朝里面走去。
  
  万沫昂还是坐在那里研究毒物。一见我们来了,又露出了很是淫荡的笑容:"哎呀呀,来者何人。"我说:"晚辈温采,见过万前辈。"万沫昂一双眼睛贼咪咪地在我身上扫着,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露骨,我给他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他咂着嘴巴道:"温采,温采……果真是名不虚传哪,就是觉得在哪见过你。莫非美人都是有共通点的?"
  
  "万前辈,晚辈是来打听温恒誉死因的。"我心里暗笑,若他知道我就是他上次费尽口水贬低的丑八怪,肯定会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万沫昂眼睛一眯,道:"温恒誉是你的谁?"我说:"是晚辈的先父。"他说:"你先去找过姚儿了?"我点头。他说:"好,我的老规矩,两条路。第一条,你杀了桓雅文。这第二条嘛……嘿嘿。"他说完这句话,一双眼睛便又在我身上瞟来瞟去。
  
  我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前辈请说。"他裂嘴一笑,道:"陪我一个晚上,你说可好?"我吞了口唾液,道:"万前辈……这……没第三条了么。"他摇了摇干枯的食指,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杀桓雅文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你只需要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会就过去了……"
  
  我看了看万沫昂。他的长相实在是丑陋,加上长年触碰毒物被熏得发绿的手,心里直感到恶心。如果让这样的人碰我,我还不如去死了的好。可是,我都已经付出一半了,这一半我不能放弃。我正准备回答他的话,白公子却挡在了我的前面,眼神挑逗地看着他:"万前辈,你说话真过分,你不觉得我比他要有吸引力得多么。"
  
  万沫昂嘿嘿一笑,站起身子朝他走来,用那双粗糙干燥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你长得倒是不错,也够风骚了,可惜,我不想上没武功的人。"说完,便将白公子朝门口一推,按下了机关,白公子便被关在了门外。他转过头朝我淫亵一笑:"温美人,考虑清楚了么。"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无礼的目光,只淡淡说道:"除了桓雅文,其他人我都愿意杀。"他围着我转着圈圈,笑容越来越龌龊:"那……梅影教主呢?"我深深呼吸了一下:"那不可能。"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凛冽:"你也知道不可能。桓雅文勾去了姚儿的心,我现在就想杀他。不过……你与他可是有一腿的,恐怕少年郎的心思里也放不下他。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共度春宵……"我朝后退了一步:"晚辈决定放弃了,您放我走吧。"
  
  万沫昂笑道:"好啊,你走。你走了这全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诉你上官雅玉和桓王爷的奸情了。"我立刻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他说:"温采公子不是想走吗?呵呵。"我怒道:"你不可以侮辱我娘!!"他说:"我可没说一句假话。你难道不觉得桓家两个兄弟的名字很特别么,一个叫弄玉,一个叫雅文,雅玉雅玉,这不正是你母亲的名字么。"我咬牙道:"只是巧合而已罢。"他笑:"是啊,只是巧合,温公子,请离开。"
  
  我站在原地,心里矛盾到了极点。我的父母恩爱那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我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终是说出了一句话:"好,我答应你。"声音不大,却回荡在了整个屋子,门外的白公子正用力砸着石门,却引不起丝毫波动,他在歇斯底里的叫声因为石门的阻碍变地幽微不可闻。万沫昂笑着朝我走过来,揽住了我的腰,将我靠到了他的身上。
  
  浓稠又恶心的臭味。我的胃就像是被刀狠狠刮过一般。
  
  他脱去了我的外套,新生的肌理就这么暴露在了昏暗的烛光下。他低下头来含住了我的乳尖,喃喃道:"美人啊美人,你真的好销魂,让我都忍不住想直接上你了。"我想起了弄玉温柔的爱抚,心里更是感到难过至极,我倒想让他赶快上了我好解脱,可还是勉强按捺住想吐的感觉,柔声说道:"万前辈,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我真的等不急了。"他一边用那肮脏的嘴吸吮着我的皮肤,一边模糊地说:"桓王爷喜欢上官雅玉很多年,但是她却与温恒誉成亲了……在她成亲后第二年,桓王爷便很快娶了妻,生了大儿子,名叫弄玉……"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下我的裤头,我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栗,还发出了一些引人遐思的喘气声:"呜……啊啊……万前辈,快……快给我说……"万沫昂好像异常兴奋,一双硌人的大手在我的分身上游移:"很快他认识了一个女子,相貌与上官雅玉十分相似,于是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又取名叫桓雅文,十多年后,江湖上有许多人觊觎桓王爷手中的《芙蓉心经》,便有人设计阴谋要害他……"说到这,他的手已经攀上了我的后穴,我浑身一紧,道:"快告诉我,不然不给你上。"
  
  他在我身上胡乱摸了一把,道:"小美人,你真坏……那群人设计害死了桓王爷,并嫁祸到了温恒誉的身上,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他们家,但是《芙蓉心经》却没人找到。"他已经从裤中抽出了自己的分身,准备送到我的体内,我急道:"你快告诉我,那些人是什么人。"他说:"你先让我上了!"
  
  我一掌打向他,他立刻撞到了墙角!我直起身穿好衣服,又使用《玉石俱焚》第七式击碎了石门,门刚碎开便看到了跪在地上哭得眼睛浮肿的白公子。万沫昂愤怒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密室,我也不管那么多,抓住白公子的手便往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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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招花惹草
  我拉着白公子一直跑了很远,确认万沫昂没有追出来,步伐才慢了下来。白公子好像不觉得累,一路上两只红红的眼睛都在看着我,停下来后,他本来收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抱着我就哇哇大哭起来:"你和那种死老头……呜呜……你太过分了……"
  
  他还老说我像小孩,那他这种行为又叫什么?我轻轻拍拍他的背脊,柔声道:"不要哭,没事,那毒蝎子没拿我怎么样。"白公子忽然不哭了,只放开我,眨了眨肿肿的核桃眼,又理了理自己额前的乱发:"他没拿你怎样……他不是说要上你吗?"我得意地笑了:"没上成,你没看到他被我打倒了么。"白公子眼中的怜惜和温柔一下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戾气:"你敢骗我,见鬼去吧!!"说完两只手同时拍到我的脸上,发出"啪"的响声,然后转身就自己走去。
  
  我无奈地忍受着那两个火辣辣的巴掌的"余韵",心想我什么时候骗他了?连忙叫住他:"你去哪。"他没转过头:"不知道!"我说:"弄了半天,还是得找司徒雪天,可惜了,我没能忍到最后,前功尽弃。"他转过身又是两个巴掌合上来:"你还敢说!"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京师?"他连忙拉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又绽放开来:"你是想去见你的桓公子吧,不可以。"
  
  我的心里忽然凉了大半截。桓雅文……还是不见的好。他现在过得那么开心,我又如何忍得下心去打扰他呢。我平静地笑了:"不会的。我决计不会去找他。"
  
  及至京师,又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我掐指算着与弄玉相会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了。想着他见到我时会开心却又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嘴边不禁荡起一丝甜甜的笑意。
  
  京师街道游目四顾,街市繁华,行人熙熙攘攘,各种建筑古朴庄重,街市之上,已是万灯齐明。各式各样的宫灯,高悬在宫门和飞檐下,照耀的整个长安城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京师远近前来观灯的百姓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四处人山人海,喧哗笑闹,热闹非凡。
  
  我想这个时候去拜访别人实在是不明之举,便打算找一家客栈暂且住下。可白公子说难得来皇城一游,怎么也要出去逛逛。我倔不过他,也只得答应了。
  
  华灯初上,自有那平日难得出门的闺阁秀女、小家碧玉也含羞带笑,出府观灯。只是观灯之余也免不了要留意人丛中的风流才子、青年才俊,私心渴盼天赐良缘就在如此良宵。至于那些王孙公子、士子学生,自然更加留心观灯的妇人女子之中有无闺阁淑女、绝色佳丽。观灯之余,假作斯文,逐艳择芳,只盼能蒙一二美人青睐。人头涌涌,熙熙攘攘,好一派盛世之像。
  
  好容易从人群中走了一段路,便听到有人说京师第一才女准备当众献艺,吹上几支小曲,作上几幅对联送与她相中的男子。往前看去,果真有一位女子站在楼阁上,手握玉箫,顾盼生姿,确实有几番倾国之色。我心想这女子也比较大胆,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献艺却丝毫不感到紧张。见人多了,那女子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小女子不才,希望这几首曲子不要污了大家的耳朵才是。也希望桓公子喜欢。"
  
  这下人们皆是瞠目结舌。有人说:"原来她的心上人竟是酒惠圣人,这该如何是好?才女颇好,可桓公子已有未婚妻霓裳公主,这女子的频频示爱恐怕是不了而了了。"我心中一紧,也念不得这女子究竟多有能耐,只是一想到桓雅文在场,就立刻想躲开。我现在想起他离开冥神教时对我说的那句话都还觉得心痛不已,只盼着今天不要再看到他了。
  
  就在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柔软若水的声音从人群中轻轻响起:"在下洗耳恭听。"我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立刻就看到了那个十分打眼的人。他手中依旧持着折扇,姿态俊逸,温文儒雅之余,竟有几丝风流之气。他身边站着四五个年轻女子,一个个皆是绝色佳丽,她们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爱慕之情。
  
  原来九灵说的是真的。桓雅文真变成了一个游戏花丛的风流公子。
  
  箫声吹来,更是幽咽。纤绵柔缓,月色中,象是下了一阵细细的雨。箫声远远传遍四周,那曲调时已觉其悠沉之音恰好碰住我的心绪。也许是气力不济,也许是这古曲一路至今光阴坎坷,箫声若断若续并不高亢,女子颤颤的吐纳之声亦可悉闻。
  
  桓雅文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额角的发丝忽悠扬起,擦过棱角分明的轮廓,酝酿着唇边清柔的笑。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较小的女子轻声说:"桓公子,我觉得她吹得不错,可是人长得一般。"桓雅文嘴角的笑容更浓了:"水儿,女子的美是分很多种的。你仔细端详她在吹箫时的神态,十足风韵,便可称作佳人。"
  
  白公子在我旁边低声唏嘘:"真看不出来,上次见他还是一副青涩的少年模样,现在就变得如此油滑,难得啊难得。"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带着相思和柔情的箫曲,心中蔓延着物是人非的苍凉。
  
  一曲终了,桓雅文收起折扇,朗声念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箫声美,人更美,姑娘果真是第一才女,更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在下佩服。"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谢桓公子夸奖。"桓雅文周围的姑娘都开始不满地瞪着那名才女,口中不知在喃喃叨念着什么。
  
  我轻轻握住了白公子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些,低声道:"我们走吧。"白公子扬起俏丽的脸,噘嘴道:"你吃醋了是不是?"我放开他,自己往前面走去:"没有。"他赶紧跟了过来,我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只是不想看他这样罢了。"白公子拦到我的面前,展开双手对我说:"他这样其实挺好,你不想看到是不是因为吃醋了?"我怒视他一眼,把他推开,自己朝客栈走去了。
  
  回到客栈,我是怎么也睡不着,我就知道如果我再看到雅文,心情一定会很浮躁,结果都到三更天了,我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披好衣服,下了床。
  
  京师月下,倚窗而坐。一壶清酒,一束桃花。心如烛光,渴望在回忆中点亮。
  
  人烟渐少,纸灯笼在风中徐徐飘摇。黯淡的灯火照耀下,一个白衣公子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
  
  我立刻站起身,朝底下看去,只听见那人用低婉的声音轻轻念着:"落花飞絮,东风薄劣。春光将尽,人去楼空。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念完这一句,他便倒在了路旁,声音哽咽道:"采……你在哪里……"
  
  我紧紧抓住窗栏,咬住牙关坐了下来,不再往外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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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招花惹草
  忽然,窗外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老弟,你看那个人是谁?"接着另一个人答道:"那不是桓圣人么,哥,我们今天赚到了……"那被称作哥哥的人又说:"呸!什么圣人!我表妹被他一天迷得神魂颠倒的,现在他醉成这样,咱哥两先过去把他教训一顿再说!"我起来朝外面看去,只见那对兄弟已经冲向桓雅文,其中一个立刻就一脚踢到了桓雅文的肚子上!桓雅文竟没有闪躲,硬承受了下来。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不禁在心底默念:"桓雅文你这笨蛋,站起来还手啊,愣在那里做甚么!"年纪较小的那个男子也走过去,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桓公子,你不是武功好得很么?现在怎么在这里这么窝囊?啊?"一边说还又加了一脚。桓雅文默默承受住了他们的拳打脚踢,只低声模糊地道:"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无论你是否喜欢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会给你……你幸福就好,你……你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啊?自己在那里胡乱说些什么。"较小的男子问他的哥哥,"听口气好像是对喜欢的人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指甲几乎掐入了皮肤。那几句话,他曾对我说过。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我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怎么知道,妈的,他也会相思成疾?"那人一边说一边打他,桓雅文雪白的衣服上霎时又多了几块黑色的污渍。他根本不知道还手!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打死的!
  
  我实是按捺不住,从客栈窗口跳了下去。那对兄弟一看到我,立刻吓得脸色都变了。较小的男子道:"哥,完了,有人看到了……"那兄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怕什么!你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我们两个,他一个,还可能打不过他?"
  
  我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冲过去就朝两人的脸上狠狠甩了几个嘴巴!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传遍了整条空旷的大街,那两个男子似乎已经气极,却在还没出手的时候就被我两拳给打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直到翻起身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惹错人了,爬起来就屁滚尿流溜掉了:"哎哟我的妈啊,哥,他哪里瘦弱啊……"
  
  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桓雅文,想将他扶回去,可到碧华宅的路我根本不知怎么走,想带他回客栈,又怕他醒来看到我。犹豫了半天,终是不忍心蹲下身准备搀他起来。可我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他便反手将我拉住,我看见他细嫩的手上擦破了几个伤口,便更觉得有些心疼他。他虚弱地说:"采……你要我走,我就走,可是你要我怎么忘掉你……"
  
  我惊愕地看着他,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他是酒喝得太多,神智不清楚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是温暖的,指尖却冰得彻骨:"我每天都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为了忘掉你我去了那么多我最讨厌去的地方,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变得有些呜咽。我咬住牙扶他站起身,他却全身无力,一下瘫软在了我的身上。
  
  忽然他伸出手紧紧地抱着我,用力到全身都发抖,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力量。他抱着我的头,带着哭腔说道:"哥哥生病了,你立刻什么都忘了就回去看他,我为你做过再多你也看不到……你要我离开你……"他似乎被呛着了,干咳了两声:"你害怕哥哥受伤,你就从来不怕我受伤!我到离开你的时候才知道,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突然想起那时还说他不要我,可我看着弄玉的眼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选择了谁,还任性责备他,动不动就拿他当做激怒弄玉的工具。我越发觉得愧疚怜惜,反手轻轻搂着他,眼眶湿了。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向从容淡雅的桓雅文竟会在我抱住他的那一刻大哭起来:"那样的话你竟然说得出口……你玩够我了,所你不想要我了……你好狠的心……"
  
  我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可当我感受到肩膀上的衣料全都浸染了桓雅文温热的眼泪时,还是落下了悔恨的泪水:"雅文,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准备驮他回去,可他却偏过头来,重重地吻住了我。
  
  我脑中霎时只剩下一片空白。咸咸的液体滚落到了我的嘴边。弄玉有些憔悴的容颜一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清晰,却又十分模糊。我猛地推开了桓雅文,他无力地摔在了地上。我大骂自己是笨蛋,忘了他酒醉全身失力,我连忙又蹲下身去搀他起来,却不敢再用脸对着他。
  
  我驮着他走回了客栈,悄悄走到了自己的房前,正待推门,白公子屋子的门却突然开了。白公子随即走了出来,倚在门栏上挑衅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就像是被妻子捉奸在床的丈夫一样。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有理的,何况白公子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也管不了这么多,于是便理直气壮地说:"白公子还没睡么。"他对我轻轻一笑,看着桓雅文道:"看样子你还是把老情人带回来暖床了。"
  
  我看了看桓雅文,确认他还处于头脑昏沉状态后,便对白公子说:"你怎么什么都爱乱想,跟个女人似的。他在街上被人打了,我救他回来,就这么回事。"白公子挑了挑眉,笑了:"我像女人?"我抿了抿唇,犹疑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白公子朝我走过来,双手勾住我脖子,双眼中流转着妩媚的柔光:"是啊,为了你,我甘愿成为女人。你为何还要找其他人?你怕我满足不了你?"我有些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别胡闹,我先让他躺下了,其他的一会再说。"
  
  我扶桓雅文躺在了床上,他在睡着的时候都在喃喃念着我的名字。看着他沉睡时紧蹙着的双眉,顺着额头流下的细细汗珠,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可手悬在半空中,便又收了回来。
  
  雅文,我知道你不好过。我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跟了弄玉。可是我毕竟只是我,渺小而软弱,我又如何能够做到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我捂着自己的头,矛盾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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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碧华情思
  我就这么守着桓雅文一夜,想了一夜,可越到后来越糊涂。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是否喜欢这个人。如果不喜欢,那是他的悲哀。但如果喜欢……那就是我的悲哀。他和弄玉的脸多少有些相似,可其他地方没有一点共通,我也无法拿对他的感情和与弄玉的相比。
  
  天边渐渐透出了一丝灰白色,我起身走到了客栈的行廊上。我刚出去,便遇到了同样走出门的白公子。想起才对他发的脾气,我有些尴尬地说:"这么早就起了。"白公子没理我,径直走到我身边,伏在了护栏上,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他还在睡?"我点点头。他说:"其实我是他叫来的。"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翻了个身,用一只手撑着护栏,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他叫来的。那一次你和梅影教主从我这里离开以后隔了大概近三个月,他就来我这里拜托我替你治疗。"我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半个多月后武道夺标大赛刚好举行完,难道那时桓雅文看到我的脸就来找他了?白公子道:"当时我就在想,这温采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会如此厉害,把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全都迷得神魂颠倒的。先是梅影教主,然后是桓雅文,下一个,是不是就是重莲呢。"
  
  我垂下了头,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实在令我开心不起来:"不是我的能耐,桓雅文……是被我害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沿着我的下颌轻轻地刮着:"你的确有张漂亮的脸。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优点呢,你毁了容,他们大可以重新找一个就是了。可桓雅文竟然为了你和我上床……"我立刻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白公子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长期禁欲的人。脱个衣服紧张得浑身僵硬,插进来的时候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若不是我技术好,估计那天就要变成他最痛苦的一日了。"我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恼怒地说:"见人就要,你是人还是禽兽!"白公子看了看我拎他的手,挑了挑眉,不再说话。我忍了这口气,将他放下来。
  
  "那天你要是没跟着去,梅影教主肯定也会和我做的。我不像你,非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才能做。我也不是大姑娘,怕怀了孩子还要求别人负责。人有七情六欲,对我来说情欲跟食欲没什么区别。我饿了,就会去吃饭。想要了,就会去吃人……呵呵,不对,是叫别人吃我。完事后一拍两散,既愉悦了你,也舒服了我,大家都开心。不过,是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和漂亮的人做,总是比和糟老头做来得好。"他一边说,还一边将手伸进了我的裤子,甚至还学着万沫昂的称呼叫道,"温美人,看你这样大概几乎都是给人压的吧。想不想尝尝梅影教主他们那种征服别人的感觉?每一个和我做过的人都会上瘾的,试试吧……"
  
  我将他的手推开:"你既然知道我非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才做,那就请自重。"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我可不敢插入你们三个的爱情当中去。你是想告诉我,我白琼隐是个什么人,哪敢与高高在上的梅影教主比,对么。"我皱眉道:"不是这么回事!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就是他,与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关系!"白公子冷眼看着我:"哼,我就看着了,如果哪一天你心爱的教主大人武功全毁,众叛亲离,你还会不会要他。"我冷冷道:"白公子也把我温采看得太差劲了,爱怎么想,随你。"甩下这句话,我便走回了房间。
  
  其实我原本是想在桓雅文起来之前离开的,可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已经坐了起来。见我来了,他立刻就看向我,半晌都没眨一下眼睛。我有些窘迫地站在原地,全身就像凝固了般,拼命想该说点什么话,可脑袋偏偏在这个时候只剩一片混乱。折腾了半天,我才勉强挤出了一个挺难看的笑容:"你醒了。"桓雅文点点头,也笑得很不自然:"嗯。刚醒。"
  
  又沉默了。看样子他是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了。我点着头,眼睛往四处看去,想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去碧华宅,所以留你在这里住了一宿。一会我想去找司徒雪天,你可以告诉我去他府上的路怎么走吗?"桓雅文道:"你若是想找他,我把他叫出来就好。"我想我与司徒雪天不是很熟,若是堂而皇之地去他家拜访,恐怕会引起他家人的不悦,于是点头道:"好,谢谢你。"可就在我谢过他以后,他的脸色微微黯了下来。
  
  我知道他是觉得我与他生疏客气了心里感到难受,可是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维持与他的距离,不能又一次因为心软而害了他。
  
  桓雅文梳洗完毕后,便叫人捎口信给司徒雪天叫他去茶香楼会面。白公子说什么也要跟着来,我也就没阻止他。去茶香楼一路上他问了不知多少令人尴尬的问题出来,弄得我和桓雅文更是无话可说。所幸司徒雪天的动作够快,我们到那里没多久他就到了。
  
  茶香楼乃是京师第一茶楼,方进去便闻到一缕淡淡的茶香飘逸出来。几个小二手中拎着长嘴壶在楼道间忙碌穿行,壶嘴处冒出寥寥氤氲,伴随着茶的香味悬游在整个大厅。一见着我们来了,掌柜的竟亲自走过来道:"今儿个小店竟有贵客光临,司徒公子,桓公子,还有这两位公子,请进请进。"说罢带我们走进了里屋,安置我们坐下。
  
  一壶柳眼茶。淡绿色的嫩茶叶尖静静悬浮立在滚滚开水表面。司徒雪天撑开题了瘦金字体的雪香扇,若有若无地摇着,眼角微微露出欣喜之色:"许久没见温公子,有何指教?"我开门见山道:"我想询问有关家父温恒誉的死因。"司徒雪天一下变得十分严肃:"这可不是小事。看在桓大哥的面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只是你的口风一定要紧。"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正端着茶杯拨弄茶水的桓雅文,道:"司徒公子知道哪些事,温某一定不会多言。"司徒雪天道:"温大侠是如何死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可听说过令慈是位绝色女子,当时江湖上许多男子都对她怀有爱慕之情,包括须眉道长,包括……"他说到这,看了一眼桓雅文,不再说话。桓雅文似乎不大在意,只轻声道:"包括家父。"
  
  我说:"这个我知道。我去向'雪豹沙蝎'夫妇打听过,他们只告诉了我,我父亲的死因与武当有关,又说桓王爷是被一群人谋害的,还说那群人杀了桓王爷以后便嫁祸到了我父亲头上,然后放火烧……"说到这里,我睁大了眼,再说不下去。桓雅文和司徒雪天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
  
  白公子倒是端起一杯茶,轻轻品了一口,笑道:"温采,说你笨你还真笨了。你若早点告诉我万沫昂那老贼对你说了什么话,我们还有必要大老远跑到京师来么。现在知道答案了,你打算怎么做?"我的手紧紧握住了茶杯,杯中仍在冒着雾气的茶水溅了出来:"直接去武当,杀了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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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碧华情思
  可白公子却是抢过桓雅文的折扇就往我头上敲来:"我真受不了你了,装什么大侠,你要杀他,也要有那能耐才行。找人帮忙吧,嗯,你的梅影教主不错。"我觉得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了一眼桓雅文,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安静得让人有些心酸。我摇了摇头:"不找他。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他。"白公子添油加醋地冒出一句:"啧啧,他不是你的命么,你这又不想麻烦他了?要剔除武当,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这句话一出,司徒雪天和桓雅文都沉默了。可能是因为被弄玉养大的,我对门派斗争没什么概念,武当这种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门派对我来说也就只是个门派而已。可对桓雅文他们这样的正派子弟来说,武当是权威。所以,无论须眉做的事多么不齿,他们也不会去攻击他。
  
  我连忙转移话题道:"司徒公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司徒雪天笑着摆了摆扇柄:"桓大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更别提他的心上人了。"又冷场了。我窘然地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白公子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他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那他的心上人是不是就是你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几人更是无言以对。我一把拖起白公子,道:"司徒公子,改日温采一定登门拜访。告辞。"然后拉着他就往外冲,也没叫上桓雅文。白公子还一边不知好歹地说:"你真是个祸害,连'玉面书生'都给你迷倒了,小采采,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隔了一些时日,我才知道与桓雅文出来这么一次,江湖上便又开始沸沸扬扬传说我抛弃弄玉跟桓雅文复合的消息。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别人说我,可我害怕弄玉会胡思乱想。离半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倘若我在这段时间内无法报仇,也只得回去找弄玉帮忙了。
  
  风清月白,水木清华。夏季碧华宅后院,点点萤火虫在黑暗中盈盈飞舞。鱼池中的火红鲤鱼在黑暗的包围下散发出绛红色的柔光。池面波光粼粼,偶尔荡漾出一团团如许多珍珠滚动般水花。我蹲在鱼池边,看着满池游动的红色鲤鱼,昔日在碧华宅的种种一瞬间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看到那双倒映出斑驳柔光的白靴,我不由想,一个玉润冰清的人,就连装束都是纯洁干净的。我没有抬头,只出神地看着鱼池,问道:"这么晚还没睡?"桓雅文走到我身边蹲下来,像个孩子一般抱住了自己的腿:"睡不着。"我笑了笑,也不管他看到没有,便不再说话。
  
  "你想好如何对付须眉了么。" 他歪头看着我,双眼明亮如同水面的波光。我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朝池中丢去,鲤鱼立刻就散了开来,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晶莹的涟漪:"没想好。大概我还是要回去拜托他……我还真是没用,什么都不能自主。"桓雅文道:"这不怪你,只是对方太强。要不,我帮你。"
  
  我无奈地笑笑:"不用,我不混江湖,不怕别人胡说。你的名誉很重要,不要因此被人诽谤了。我在你这也住下十来天了,再拖下去不是办法。隔两日我就去武当山探探情况罢。"说到这,我觉得脚上有些麻痹了,站起身子,甩了甩脚。桓雅文随着站起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急于求成。"
  
  我像是被烫着了般立刻甩开了他的手,有些尴尬地说:"我知道。"
  
  月光如水倾斜而下,与萤火虫的光相互辉映,点亮了整个庭院。桓雅文的身躯在月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微启有些失色的嘴唇,轻声道:"我真的变得贪心了,已经无法做到得到再放弃……"他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或许,我从未得到过。或许……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编织的一场梦而已。"
  
  夏季黏湿温和的风轻轻吹过,萤火虫的光芒明亮如繁星。我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裤子边缘,拼命逼着自己不能心软,平静地说:"你有没有得到过我,其实我们彼此都很清楚。我很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桓雅文微微蹙眉,眼中流淌着若有若无的忧郁:"我不介意和哥哥分享你,你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
  
  我睁大了眼,根本无法相信桓雅文居然会说这种低声下气的话。我立刻意识到了一种邪恶的念头在我脑中打转——如果可以同时拥有雅文和弄玉,如果弄玉也答应……那种欲望几乎将我的理智搅成一团乱,我矛盾地挣扎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真他妈不是人!
  
  我提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大吼道:"你不介意我介意!!一个人的心无法容纳两个人!就像弄玉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他!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刚说完这些话就又后悔了。桓雅文的眼睛变得红红的,好像我再吼一句他就会哭出来似的。我慌张地冲回了自己的屋子,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进屋后,我没有点油灯,直接冲到床上去躺着。没过多久便有人点着灯走了进来。那人将油灯放在桌子上,发出吭的一声轻响。我眯着眼坐起来,才看清了来人正是白公子。他款款走到我的身边,冲我温柔地笑了笑:"你还真是挺恶心的,又开始一脚踏两船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些懊恼地看着他说,"是我对不起他,我骗了他的感情,还骗他上了床……现在看到他变成这样,我就算是圣人也没法做到不心软……"
  
  白公子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用手缓缓在上面抚过:"哦?是么,原来你还和他有过一腿,那你一定不介意和我有一腿了,嗯?"他说完这句话,便把盒子打开,在我的鼻前扫了一下。我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你给我闻的是什么?!"他浅浅地笑着:"春药罢了。"
  
  ***
  
  好像我更新得越勤奋,霸王的人就越多……你们怎么就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比蜜蜂还勤劳的作者呢?你们良心不会感到不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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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碧华情思
  我错愕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我知道。"我大怒:"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在地上,他狠狠撞在地上,桌上的花瓶立刻砰的一声摔成了碎片。白公子勉强撑起身子,胸前抽搐了几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口中喷出,可他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我迅速拿起身上的衣服,打算穿好冲出去,可身上一下就变得燥热起来。我的额头上冒出了丝丝细汗,双颊也开始发烫,我心里不禁惊叹他这药的效力未免来得太快,片刻便起了作用,当下倒在床上蜷缩着身体,不敢再动一下。
  
  白公子坐到我的身旁,细细的手指在我身上缓缓游移,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却又炽热如火。我往墙壁靠了一些,已经接近了失去意识的边缘。白公子将我翻过身对着他,嘴边露出了一丝淡而恬静的笑容,他拨开我碎散的留海,伏下身来蜻蜓点水般地吻着我。冰凉的长发划进了我的领子,就像是一丝丝薄冰落下一般。他的吻一深入,我终于完全失去了理性,将他抱在了我的身上。
  
  白公子小小的脸上泛起了桃红色的浮云,娇笑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禁心神荡漾。他双手撑在我的胸前,低下头一边细细地吻着我,一边脱自己的衣服,探得越深,我的头脑越不清醒。直到他身上几乎是一丝不挂的时候,他才将我放了开来,雪白如凝脂般的皮肤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似的。
  
  他急促地喘着粗气,似乎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别人进入。我这时才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当一个男人看到另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爱抚而变得娇喘不已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或许弄玉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弄玉。一想起这两个字,我的心底就像是被针狠狠地扎过一般疼痛。我的欲望顿时消退了大半,猛然坐起身,将白公子从我身上挪开,一把将床帘上的挂钩扯下来,压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给我解药!否则我就自刎!"
  
  我的眼睛烫得难受,就像发了高烧似的。本来我是想威胁他的,可又觉得那种行为实在是不齿,做不出来,也只得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白公子顿时就像愣了那般,也不用东西遮掩住自己的身体,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身上的欲火似乎又一次被点燃了,也不知这春药要掀起几次使人犯罪的浪潮。我将那挂钩往自己的脖子又抵深了一些,疼痛将淫欲压抑住了些,一丝血从皮肤从浸了出来。白公子痴痴地凝视着我,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宁可自杀,也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看到他那副失神的样子,我多少有些不忍,只得狠下心咬牙道:"我不能背叛他!"
  
  白公子茫然地点点头,从他脱下的衣裳里拿出那个盒子,放到我的鼻前又晃了晃:"休息一会就好了。"说完,便又出神地坐在那里不动,眼中的光芒早已消失不见,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布娃娃一样。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乱了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打诨道:"白公子没必要这么失望吧,我……我又不是那种床上功夫很好的人,找什么人都比找我好……来,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我心想他肯定是没有在床上被人家拒绝过,所以此时大抵是受到了打击。我刚拾起衣服想替他穿上,他却一下将我的手打开了。我有些不大开心了:"你到底想怎样。"白公子看了看我,眼中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温采,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好,多少人对白少爷我垂涎三尺,你真是太没情趣了。"
  
  我开始还当他是受到了委屈才这么说,没想到这小子的神经根本就是石头做的。想是这么想,口气却软了下来:"我是没什么情趣。"白公子叹了口气,却还是摆出了一副傲慢不逊的模样:"算了算了,反正找谁都可以,你不就长得好看了点,拽什么。白少爷我走了。"说着便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拿好衣服穿在身上,就踉跄地走出门去。
  
  我坐在床上发呆了许久,才披上外套跟着走出门去。结果刚出门,便看到了蹲在房门前的白公子。他抱着自己小小的身躯,头埋进双腿,瘦削的肩膀不住颤动,也不知是冷了还是在哭泣。我蹲下来看着他,他像是受到感应一样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红的眼睛。我略感惊讶,道:"你怎么哭了。"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拒绝了桓雅文。"一提到这个名字,我的心情又变得有些低落。我干脆坐下来,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我已经不知如何补偿他了。是我的错。"白公子道:"当时在金沙毒蝎那里的时候,你是宁可让他上你都不愿意杀了桓雅文。天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他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吧,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该和他在一起……可我舍不得弄玉。"白公子一拳敲在我的脑袋上,我捂着脑袋喊疼,他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假如我喜欢你——我是说假如,那我想我是决计不希望你这么做的。付出是我的事,愿不愿意要我是你的事。这分明是两件事,你竟不懂如何分辨。"
  
  我有些迷糊地看着他:"你和桓雅文不是同一个人。"他轻笑了一下,道:"任何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得到的是施舍。就拿你和梅影教主来说吧,你喜欢他,如果他不喜欢你,可他却因为觉得对不起你而和你在一起,你会有何感觉。"我说:"我会觉得那是对我的侮辱。"他说:"那就是了。你现在如果勉强接受了桓雅文,那也是对他的侮辱。"
  
  我和他聊到很晚,越发觉得白公子是一个好人,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可是,到最后我都没来的及问他是为什么而哭。
  
  ***
  
  关于采,请看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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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一章 黄龙洞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出了点小小事,所以熬夜了……结果一睡就睡到了今天晚上,我的天,我还是人吗我……
大家新年快乐!
泪生日快乐!

谲砾写的评超级赞~~THANKS!(WHY每次收到长评的时候我都觉得这个评比文更有阅读的价值呢?)

采是莽撞了点, 但是不莽撞这里就遇不到弄玉了= =
弄玉出来了,我也小激动一把,撒花。


  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弄玉来到了碧华宅,坐在床旁边看着我,轻轻摸着我的脸,告诉我他想我了,低下头吻了我一下,然后便离开了。起来以后我才觉得无比荒谬,那梦真实到我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了,还害我紧张兴奋半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我真的太想他了。半年就快要到了。
  
  两天后的清晨,我留下了字条,告诉桓雅文和白公子我要去探寻杀我父母仇人的消息,查好以后我就去找弄玉,就不回来了,然后一个人悄悄离开了碧华宅。
  
  在碧华宅的几日我的身体养得很好,几日后我就到了武当山。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碧瓦望玲珑。都说巍巍武当,横空出世,树起八百里武林雄风。上溯周秦,下始今朝,武当功夫,高人辈出,不计其数;其门徒广及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晏文修武,蔚然大观。可这武学开创老祖武当派出却了个须眉这么个败类掌门,还真是川泽纳污,山薮藏疾。
  
  很轻松就躲过了山脚几个看守弟子的眼线,一路小心试探着往上攀爬,却发现山上美景纷呈,百花争艳,万品吐馨,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尤为可观的是那些千姿百态的奇松和栩栩如生的怪石。满山遍野苍翠葱茏的古松,有的高大参天,有的低矮匍地;有的探身危崖,有的置身峭壁,景色奇异,倒颇添一番奇伟的韵致。
  
  直至山顶,搜寻了数个大殿,都未曾找到须眉的所在,我料想他定是有事离开了武当,也不知道他的房间在何处,这下待下去根本是胶柱鼓瑟,无法寻根究底。我躲在大殿的梁柱上待了几个时辰,终于听到了两个弟子的对话,说须眉正在黄龙洞里,问他在做什么,两人皆不知晓。趁其中一个走了以后,我从梁柱上跳下来,那弟子被吓得立刻张了嘴想喊救命,我一下就点了他全身的几处大穴,他全身上下就只有头能动了。
  
  我捏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还想不想活命?"他用力点了点头。我眯了眼看他:"我给你解开哑穴,你告诉我黄龙洞在何处,你要是敢大叫,我今天就用小刀子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听到没有。"他又用力点了点头,我见他吓得脸都白了,便解开了他的哑穴,但是手还是放在他的脖子上。他说:"黄龙洞在古神道通往金顶的路上,在紫盖峰悬崖之中。"他刚说完,我立刻就朝他天灵盖轻轻一击,大概要几个时辰才会醒过来吧。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黄龙洞,洞内空气干而不燥,润而不湿,清幽凉爽,可我浑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中了须眉那老贼的奸计。洞里有一泓泉水,四季不竭,水花拍打声如珠玉,清冽而玲珑。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有人站在那里。只见几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弟子正围成一个圈,却没见须眉的影子。我正准备往前走去,后脑勺却忽然被击中,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木箱子里,我眼前开了一个裂缝,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只见一个皤然老道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果真又是须眉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被点了穴,想用桓雅文教我的《素兰心法》自己解开,可猛然想起当初学这一招的时候自己偷懒,只学了第一重,解穴的时间起码要一个时辰。再说就算我的穴道解开了也没有用——我的四肢都被铁链绑住了。
  
  须眉站在一个人面前,他的背影将那个人的脸挡住了。我只看到那个人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须眉一脚踢在他身上,他没发出一点声音。须眉有些窝火地骂道:"妈的,你们这群废物!他怎么到现在还是一声不吭的?!"须眉身边的弟子连连下跪,都赶忙哀求道:"掌门,我们已经把能用的刑罚都用在他身上了,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须眉皱着眉,满脸的皱纹都被叠在了一块,就像一块失了水分的脏抹布,看上去真是丑陋之极,他喃喃道:"现在还不能让他死……"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还是默默地承受住了。须眉四处踱步,似乎正思考着什么东西。
  
  我这才看清楚了那个人的相貌。血迹斑斑的身体,残破褴褛的衣服,遍及全身的伤痕,憔悴苍白的面容……我心道自己是眼花了,于是用力眨了眨眼,可那个人的容颜依旧没有改变。
  
  是弄玉。
  
  一直激励着我前进的精神支柱在这一瞬间坍塌了。前方看不见一丝光芒,我只觉得自己顿时仿佛堕入了黑暗绝望的囹圄。
  
  须眉弓下身子看着他,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和满口的黑牙,极丑的脸和完美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影教主,你不是拽得很么,你当时在武道大会上那股嚣张劲呢?怎么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一边讽刺他,一边用手用力拍了拍弄玉的脸。弄玉鄙夷地看他一眼,避了开去,仿佛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须眉勃然大怒,大吼道:"你现在武功全废了老子看你还怎么拽下去!!"
  
  武功……废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弄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冰凉彻骨。我离开冥神教的这几个月,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冷汗从我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我拼了命想要解开穴道,可我修炼不够,即使用光所有内力,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解得开。
  
  "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你懂不懂?!废人,贱种!"须眉大骂道,扬手便甩了他两耳光,尖锐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洞穴。弄玉的头偏向了一边,紧紧地咬着牙关,他口中一定含着血,可我知道他不愿意吐出来。无论他受到了怎样的苦痛和折磨,他都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但他越是这样做,我就越感到心疼。
  
  须眉用那只干燥如古树般的手揪起了弄玉脸上雪白的皮肤,道:"那么多人为了武学放弃了情爱,就只有你,十足一个蠢货,为了个低贱的男宠,竟连自己小命都不要跑到京师去看他。要不是忌讳着天涯和闵楼,我早就去冥神教上铲除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反倒出来了,可你看到什么了?啊?你亲爱的男宠躲在了你亲弟弟家里,做了什么勾当?"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和他怎么样,我一直想的都是你!!我急恼地想要解释,可是这些话也只能憋在心里。原来那不是梦,他真的有去看过我……我,我怎么这么傻……
  
  弄玉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虚弱却异常镇定:"这些就不劳烦须眉道长费心了,他就是三心二意也没什么,我也只要他一个人。倒是你,一个六根清静的老道士,管别人年轻人谈情说爱,也不怕说出去给人笑话了。"须眉的脸霎时气成了猪肝色,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他正抬起腿准备又踢弄玉一脚,却没有下手。
  
  他突然笑得有些诡异。渐渐的,那个笑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狰狞:"你们全部给我过来!"那群武当弟子纷纷站起身,围到了须眉身边。须眉又大笑了一阵,阴森森地说:"你们给我上他。"
  
  ***
  
  偶想再问一次……你喜欢的主角配角是谁?讨厌的主角配角是谁?
  (采儿,我相信后者你一定能夺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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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一章 黄龙洞穴
  众弟子怔住了。他们畏惧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弄玉,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须眉又大骂了一声:"还需要我重复一次么,给我上!你,你先来!"说完,拉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弟子走到了弄玉身边,一下推他扑在弄玉身上。弄玉似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微微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向了他。
  
  那个弟子看着弄玉半裸着的肩膀,眼神却忽然变得十分危险,所有的淫欲都在他赤裸裸的目光透露出来。
  
  我的喉间像是被什么塞住一样,呼吸变得困难了。
  
  他将手伸到了弄玉的白皙带血的肩膀上摸了一把,爽得重重吁了一口气,眼中直露的色欲越来越明显,竟一手撕开了弄玉的裤子!
  
  弄玉的身体忽然紧绷。他大概已经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惊骇之极,伸出手想用力推开那个弟子,可是他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睁大了恐慌的双眼看着那弟子欺上了自己的身体。那弟子一下撕开了自己的裤子,巨大的性器便一下弹了出来。我看着那人丑陋的脸和肮脏的身体,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胡乱搅拌似的,恶心到了极点。
  
  弄玉不断往后退缩,想竭力逃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可是那弟子抓住了他的双腿,将他硬生生地扯了回来,高高举起他的腿,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坚硬如烙铁般的分身塞进了他的身体!
  
  弄玉倔强地咬住了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我看着那人在弄玉体内猛烈抽插,脑袋嗡嗡作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是觉得心已经绞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不,不要,不要,弄玉,不要这样对他……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冲击着我的整个头颅,几乎令我昏厥过去!
  
  那是弄玉……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种欺凌。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如此玷污他?!
  
  我的眼泪终是滚了出来。大颗大颗落在了我的颈项间,顺着皮肤滑落进了衣领。
  
  弄玉没有叫,只是用厌恶且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在自己的身体内大肆挺进。他的穴口慢慢开始变得红肿,几乎可以看到猩红的血丝,可他只是紧紧地咬住牙关,双手抓着自己的大腿,指甲变成了皑白色,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弟子在他身体上到处乱摸,就像恨不得想要将他给吃进肚里一样,眼中荡漾着激情和淫靡的光芒。他连续在弄玉体内射了两次,才精疲力竭地离开了。
  
  弄玉趴在地上,下身连挪都不敢挪一下,虚弱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液大颗大颗地落下。似乎他的反应没有达到须眉预想的效果,须眉蹙怒地看着他,道:"其他的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
  
  这次没有人在退缩了,几个弟子似乎看到第一个弟子尝了甜头,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上。
  
  我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眼睁睁地看着第二个弟子又冲上去,禽兽般野蛮地撕扯着弄玉的衣衫,也不管他的身体是否还承受得住,一下将自己粗壮的分身捅进了弄玉的后庭!又一个弟子用手捏住了弄玉的牙关,将自己的硕大硬塞弄玉的嘴巴,弄玉干呕一声,却又被他捏住了嘴不能合上,只能任凭那人的性器在自己口中乱捅冲撞。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做了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到最后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人一定不是他……一定。
  
  弄玉终于体力不支,昏过去了。
  
  一桶凉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他的身上。他轻轻咳嗽几声,才抬起头,双眼模糊地看着周围,但是一看到须眉,眼中又透出了憎恨的光芒。须眉蹲下身,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准备去找温采那个小子,没想到他自己竟然就送上门来了!"他轻轻挑起了弄玉的下巴,笑容龌龊到了极点。
  
  弄玉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原本已经变得麻木不堪的双眼忽然露出了惶遽而悲凉的神情:"不……不要让他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牙关微微紧缩,握紧了双拳,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和阴骘:"你若是叫他来……下场会怎样应该很清楚。"
  
  须眉又掴了他一耳光,他的半边脸立刻就红了。须眉大笑道:"哈哈哈,你终于知道说话了?我怕什么,你今天没法活着走出这里!我一直在想,如果让你的宝贝男宠看到你被人强奸,他会是什么感觉呢?"说完,他拍拍手,我眼前的木板立刻就被几个弟子打开了。一个弟子将我推到了石床前跪下,须眉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弄玉看,似乎看到弄玉痛苦便是他最大的乐趣。
  
  弄玉的全身已经完全僵硬了。仿佛那一瞬间,连呼吸都被掠夺了去。
  
  泉水从道旁潺潺流过,擦在泥土中,立刻洇了开去。弄玉头发上和身上的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下来。他就这么一直凝视着我,似乎已忘了如何挣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须眉将他拽起,扔在了石床上。弄玉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板上,披挂在身上的衣服滑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腕处。身体的曲线即便是在伤痕累累的情况下,看上去都依旧完美而又诱人。
  
  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一直没有移开过。那样的目光仿佛要看到我的心底去。
  
  心痛得无法呼吸。
  
  须眉粗暴地撇开了他的双腿,扣在了自己的腰上,弄玉用力想合拢,却被他又一次残忍地扯了开来。
  
  他一边连连往后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披在身上,似乎在努力遮盖住自己身上露出来的任何部位。须眉却一把揽住了他赤裸光滑的背,用另一只枯槁的手在他胸前的凸起上乱拧,他疯狂反抗着,却被须眉一把抓住了双手,脱去了自己的裤子,将他的一只腿抬起来,狠狠插了进去!
  
  弄玉终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须眉却毫无怜惜之情,像发疯了一般在他身体里抽插,殷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大腿流了出来。
  
  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
  
  须眉每一次的进入都将弄玉的身体高高撞起,每一次的进入都像一根针在狠狠扎着我的心。
  
  厚重尖锐的石板在他如玉般光滑的背脊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迹,弄玉转过头,漆黑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颤抖着苍白干涸的嘴唇轻声喊着我的名字:"采……采儿……"
  
  他的声音因为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也在微微颤抖,我吞了口唾沫,很想告诉他要坚强,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他,一切都会好的。
  
  可我只能是睁大眼看着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泪水模糊,看着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摇摇欲坠。
  
  弄玉却仿佛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柔声说道:"采儿……我不痛,我不害怕,有了你……我……我什么都不怕……"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几丝坚毅:"采儿,把眼睛闭上……不要看我了。"声音虽然微弱,却依旧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心如刀割,却无法挪开眼睛。
  
  须眉抽了他一嘴巴,大骂道:"你他妈还有时间和他讲话?看样子还不够痛?"说完,又猛然将自己的性器抽出来,带出了一丝血,又狠狠插了进去!他用力将弄玉的双腿撇开到最大程度,以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屈辱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疯狂摇动着自己的身体……
  
  弄玉的似乎又要晕过去了。可他还是努力睁开了双眼,歪头看着我,低声叱道:"不要再看我了……听话,闭上眼睛。"
  
  可我真的像是失了魂一样,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
  
  到最后,他的声音细不可闻,竟带着一丝低声下气的哀求:"采儿……不要看我……不要……求你了……"
  
  不要看我……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这个时刻,我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他站在群雄面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模样。
  
  弄玉眼角的朱砂痣像极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正泛着黯淡无力的红色光芒。
  
  他微弱的呻吟声几乎已经快要消失了,纤瘦的身体就像是在大海波涛中摇摇欲坠的扁舟,随时都会被风浪卷走。
  
  没过一会儿,他开始猛烈地咳嗽,可须眉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鲜血从他的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
  
  我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继续往下看。
  
  整个洞穴宁静而凄冷,弄玉的剧烈的咳嗽声就像是濒临死亡的鸟儿悲泣的哀鸣,在空旷的洞穴里阵阵回荡。
  
  他是弄玉,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他妈我宁可让自己受到这样的罪也不要看到他这样被糟蹋!我是孬种!
  
  当须眉将自己从他身体中抽离的时候,我的经脉忽然被打通了。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是世界末日似的,我竟一下就冲破了铁链,链条顿时炸了开来,满天飞舞。
  
  我什么都没想,便倏地跳起身,一掌打在了须眉的身上!须眉一个猝不及防,被推倒在了地上。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气,估计他暂时是爬不起来了。
  
  我冲过去,两下将那几个弟子摆平,慌忙背起弄玉,拼了全力,逃出了这个洞穴!
  
  一望无垠的草原。漫山遍野繁花盛开,芳草萋萋。
  
  我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总算是逃过了武当山弟子的追杀。
  
  我坐下来,拖掉自己的外衣,裹住了弄玉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弄玉嘴角的鲜血已经干涸,凝结成了血块。他睁着那双清澈剔透的双眼,呼吸已经变得十分微弱。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抖,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我,我给你输、输真气……"弄玉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又有不少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沾染了我的衣襟:"采儿……采儿……"
  
  "我在,我在,我在!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什么都做,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紧紧抱着他的头,他的身体,痛哭流涕,呜咽声在整片草原内阵阵回荡。
  
  "采儿我想你……好想你……"他用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看着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你……你亲亲我,好吗……"
  
  我用力点点头,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了他失去血色的唇,伸出舌来细细地舔着那薄薄的干燥的嘴唇,努力让它变得湿润一些。他极是温柔地回应着我,湿蠕柔软的舌与我的舌轻柔缠绵着。
  
  我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滚烫如同我那颗已经快要燃烧怠尽的心。
  
  他冰凉的手紧紧抱着我的腰,头靠在了我的胸前,神色安然而又宁祥:"现在,采儿也会心疼人了……你以前最喜欢这样抱着我……"我依然只是用力点头:"好,好!我们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再也不分开了……"
  
  他抬头看了看我,眼中露出了欣喜而天真的神色,以往的邪佞和骄傲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慢慢绽放出了如红梅般绚烂的笑容。随即他又靠在了我胸前,声音几乎已听不到了:"采儿……我们退出江湖,幸福过日子,好不好………"
  
  我用手指轻轻擦着他眼角即将流下的眼泪,急道:"好,我们现在就走,回我们的小屋隐居,再也不回来了……"
  
  "不可以骗我,拉勾……"他虚弱地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
  
  我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他冰凉的手指,十分不争气地大哭着:"我不骗你,玉,我永远不会骗你……"
  
  他看着我,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慢慢闭上眼睛,勾着我指尖的手松了下来。
  
  茫茫草原上,唯有和逸着鲜花芬芳的煦飘春风,正夹杂着初夏的香味,徐徐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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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 外 篇 春临宅第
  大年三十夜,春节前夕,家家户户打扫房屋,置办年货,贴春联,挂年画。我们还在前往武道夺标大会的路上,便停在巴蜀一带某个较为繁华热闹的小城镇。弄玉在这里买过房子,所以除夕之夜我们便可在这里守岁。
  
  隆寒的夜晚,松柏之茂,大雪纷飞。我站在宅院中,看着炯冷带着丝丝荧光的满地瑞雪,虽冷却未觉孤寂。轻轻呼吸着都会有如细雪般的白雾缭绕而上,在黑夜中尤显飘兀。
  
  小薰坐在炕前取暖,两只小手被火光照得红红的。天涯和闵楼二人都在大厅内指挥一同前来的弟子收拾东西,屋内搬东西的碰撞声、扫地声和他们的喧哗声混在一起,让这原本空旷的房子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棕色的屋檐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乍看下去就像给房屋披上了一件白色透明的轻纱。一阵凉风吹过,我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冷战,转身准备走进去烤火,结果撞上了刚走出来的弄玉。我往后退了一步,吁了一口气:"呼,你吓死人了。"弄玉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佯怒道:"你很喜欢大冬天站在门外受凉是不是,已经给我逮着好几次了。"
  
  我耸耸肩,道:"我在里面又帮不上忙,只占了地方,而且屋子里太闷,只有跑出来瞎逛了。"弄玉回头朝房里看了看,又转过来说:"那你来找我不就好了。看雪花很有意思么。"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也比看你好。"
  
  弄玉不但没生气,还优柔地笑了起来,眼角的那颗泪痣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水红色的宝石,在黑夜中看上去尤其明显,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我从来都很喜欢他的笑容,那样柔美的眼神总是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捧着一般,温暖而舒心。我想我是又一次盯着他的脸走神了。他故作委屈道:"采儿,你又嫌弃我了。"
  
  "我什么时候没嫌弃过你。"我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他立刻抓住了我的手,撒娇道:"采儿,好疼……"我立刻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浑身忍不住抖了抖:"你叫我的名字能不能不要这么酸,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他笑得更深了,将我抱住,凑过来轻轻吻着我的眉毛,我的眼角:"你不喜欢?"
  
  弄玉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混着冰冷的空气,隐隐飘到我的鼻间,我像是醉了般闭上眼,靠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在他微凉的皮肤上蹭着:"……不喜欢。"弄玉笑出声:"采儿,你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过……这样逗你才好玩。"我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朝他胸前捶了一下:"谁要给你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弄玉抱着我的腰的手微微一紧,我不由得有紧张了些,便听他在我耳边调笑道:"我怎么记得你老喜欢说自己是小孩?"我突然想起原来我说自己也是孩子时,他回答说我是个被开发过的孩子。想着想着,低下头,脸竟开始发烫了。弄玉低头看我一眼,冰凉的手背贴在我的脸上:"你的脸好红,发烧了?"
  
  我听他那说话的口气就不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结果对上了他戏谑的目光,脸更是滚烫得厉害。他悄悄在我耳边说:"还是……我的采儿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我鼓起了腮帮子,横眼看他,心想还不都怪你,却又说不出话,就任凭他占我口头上的便宜。这个笨蛋还真是无聊,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以欺负别人为乐趣。
  
  就在这个时候,弄玉身后突然传来了闵楼的声音:"教主,房间都整理好了,现在叫他们去备饭……"结果说到着便自动住了嘴,我从弄玉的肩上看到闵楼心虚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不大好,便只是握着弄玉的手,忍笑忍了半天。弄玉没有转过身,脸上挂着笑容可口气却十分冷漠:"闵楼,你去拿点爆竹来。"闵楼道:"是。"接着赶忙脚底抹油跑了。
  
  我抱着弄玉的腰,手在他身上抓来抓去:"你装什么装,把别人都吓跑了。"估计弄玉是给我弄得痒到不行,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作出了很正经的样子:"闵楼这人本来就很不正经,你要和他嬉皮笑脸,那下次他可能会在我们办事的时候突然闯来,这样你也愿意?"我在他腰上狠狠捏了一把,赧然道:"厚脸皮!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
  
  弄玉坏坏一笑,便伸手来挠我的痒,我给他弄得气都喘不过来笑了好半天,难受到不行,到后来直认错,他才放开我。隔了一会儿,闵楼已经把爆竹拿过来了,放在我们旁边就走,动作从未这么迅速过。想来也是,大过年的,他要给弄玉斥责一顿,估计新的一年也别想好好过了。
  
  弄玉蹲下身去点燃了爆竹,自己站起身倏地飞到了屋檐上站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只听见爆竹炸开后响声贯耳,顿时纸屑飞扬,火药香四溢。我吓得匆忙跳到上了房檐,站到了弄玉身边,可上面有积雪,我一个不稳就往下栽去,弄玉立刻接住我,将我揽到了他的身边。
  
  我余惊未退,抚了抚自己的胸脯,立刻便转过头去瞪着他:"你是存心想整我是不是?!"弄玉又笑得十分甜美:"是呀。"我气急,只道:"你!……"就再也说不下去。他拍拍我的脸,柔声道:"采儿采儿乖,大过年的你就发这么大脾气,看样子这一年我可不好受了……"我还是甩给他一个白眼:"你不惹我我会生气吗?"
  
  他就像没听到我的问题一样,捧起我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好凉,我们进屋吧。"我摇摇头:"我还想玩一会……难得过节……"弄玉捏了捏我的脸,道:"没事,以后的节日我们都在一起。"我忽然想起了七夕节他是一个人过的,心里堵得慌,轻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说:"那今年七夕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弄玉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却没有回答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大胆了,血又开始往脸上冲,只垂下头:"当我没说好了。"弄玉的眼神忽悠,就像是要看到我的心底似的。他眨了眨眼睛,声音竟有一丝哽咽:"我会争取的……争取陪你过七夕。"
  
  见他这么严肃,我一时忍不住笑了:"实在没空就算了,没事啊,以后每一年我们都可以一起过的,不缺今年。"弄玉轻轻点头,忽然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给他吓着了,一时动都不敢动。他的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我料想他肯定是冷了。
  
  "采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会陪你的,一定会……"他的声音就像是山涧里飞溅而落的清泉,空灵,婉转,轻柔。
  
  我反手紧抱着他,觉得自己整颗心似乎都要被这缠绵温暖的幸福填满了。
  
  满天的星斗如辉煌绚烂的银色灯火,一直指引着我们走向黎明的曙光。这是一个寂静而寒冷的夜,而我并不孤单。
  
  新的一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看到弄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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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番外篇,是在采和弄玉他们一起去武道大会路上的内容,并不是承接第二十一章情节的。
  昨天不是我不肯写,是我瓶颈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有点受刺激了= =。所以,想要弃坑的大人看在之前某纸这么努力的份上,请不要来我文下特别强调了,这样我听了很伤心。因为你说一句,我写作的信心就会失去一点,说多了,弃坑就不是你的事而是我的事了,这么做我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想要看下去的大人。
  祝莫莫生日快乐,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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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二章 劫后余生
  离开了峨眉山,我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着,要了一间上房,将昏迷的弄玉放在床上,替他脱了外衣,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突然发现他的脸又瘦了,心疼得厉害,轻轻地沿着他的脸颊抚摸着,手却在触及到颈项处停了下来。又往他身边靠了一些,轻手轻脚地解开了他的衣裳。
  
  满身的伤,鞭痕、刀痕、棍痕,还有许多不名刑具弄出来的伤口,一些伤已经凝结成了血块,一些地方甚至还在流血。上次我落在须眉手中的时候还没怎么得罪他,须眉都差点将我的皮给扒下来。弄玉当着这么多人让他颜面扫地……我根本无法想像那个老不死的变态不知是怎么待他的。就在我轻扯下他的衣服时,忽然发现他身上有一些白色的齑粉落了下来。我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竟是盐水干涸后形成的粉末。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发泄自己的情绪才好,难受之极,狠狠地将手握成拳往墙上砸去。手流血了,可却永远及不伤心口上的疼痛。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随便擦了一下手,便继续检查弄玉身上的伤。我拿着温热的湿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身体,他依旧在昏迷状态中,却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我伸手去抚平他的眉,解开了他被撕得破碎的裤子。
  
  替他清理下体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手拿着毛巾微微发抖地擦拭着他的后穴口,满脑子都不断重复着须眉他们一群混帐东西对他施暴时的情景,眼眶一次又一次红了,泪水却一次又一次被我逼了回去。他身体稍微动一下,就会有白色的浊液夹着鲜血涌出来,我愤恨而又伤心地握住了拳,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还是忍不住哭了。而且越哭越大声,越哭越觉得委屈。就好像受到这些刑罚和屈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擦拭着他的身体,连续换了四盆水才清理干净。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我走出门去,叫小二备了一套亵服给我,他看我的眼神十分怪异。我知道我的眼睛很肿。
  
  我重新坐回床边,小心谨慎地替他换上新衣服,将他轻轻放平在床上。看着他如孩子般纯真的睡脸,我忍不住伏在弄玉身上,又一次失声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我才想起弄玉还没有吃东西,慢慢站起身走到楼下去叫菜。总觉得这段时间武林形势箭拔弩张,人心惶惶,就连这小小的客栈都给人感觉气氛怪异。我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中,道:"小二哥,麻烦你去弄碗参汤,再熬一锅粥,买些水果送到我的房间,我再给你银子。"小二点点头,急忙跑进厨房了。我又叫了一碗牛肉面,一壶腊茶,坐到了桌旁,埋头用膳。
  
  那牛肉面原本香味逼人,肉质鲜嫩,蛋黄色的面条泛着诱人的食物光泽,可我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只要一静下来,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落。我端起小杯,往里面倒了些茶水,饮了一口下去,只觉得那味道苦涩至极,实在勾不起我的胃口,是我还是勉强吃了几口。我以前从不勉强自己,只是这样关键的时刻,如果连我都垮了,那谁来照顾弄玉……
  
  就在我刚要起身回房的时候,两个戴着黑色斗笠、身穿绛红色衣裳的人走了进来,坐到了我的身后。
  
  我当下就意识到来人绝非等闲之辈,将头埋得低了些,开始留意到他们说话。只听见一个男子低声说道:"师姐,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温采的武功毕竟是弄玉亲手教出来的,恐怕他们已经逃得很远了。"我一听到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心立刻就提了起来。这下完蛋了,武当的人已经追出来了。
  
  那女子回答道:"不怕,一家一家搜,总会搜得到。我们吃完饭就到楼上看去。"男子的口气有些不确定:"万一弄玉武功恢复了,那……那我们肯定难逃一死。就算他真的不行了,冥神教也不会放过我们……"女子轻蔑道:"哼,冥神教原本就是以弄玉为中心发展势力,现在中流砥柱垮台了,冥神教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势倾朝野了。而且最近江湖上有消息说冥神教内部实际早已解体,现在是名存实亡。"男子道:"真的么?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把这个消息回去告诉蜚蠊大王……"
  
  原来是蜚蠊教的人。他们为何会知道我们从武当逃出来了?我假装没事,悠闲自在地喝了那杯茶,又听到那个女子回答道:"你急个什么,大王早就知道这些事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弄玉捉回武当,温采武功虽好,但是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能跑多远?"原来须眉暗中勾结蜚蠊教,这下派他们的人手出来找我们了。
  
  我紧张得手几乎都开始发抖了,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两个人我未必打不过,可万一和他们交手了,秦印月和武当那边肯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冷静……我必须冷静。我悄悄瞥了他们的桌子一眼,他们的菜还没有上来,我还有时间。我慢悠悠地站起身,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对小二道:"小二哥,钱放桌上,自己拿,不用找了。"见小二点了头,我还佯装很大度地理了理衣领,一摇一晃地朝楼上走去。
  
  这时,蜚蠊教女弟子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喂,你站住。"我顿时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半天都不知该怎么办。我朝前走了两步,那女弟子又叫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么。"我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微笑道:"姑娘是在叫在下么。"
  
  她的脸被斗笠上的黑纱遮住,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隔了好久才说话:"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你给我过来。"我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又摇摇晃晃走到她身边,露出了极像无赖的笑容:"姑娘叫在下来,在下就来。不知姑娘是否对在下……嘿嘿。"说完这话我便拖了板凳坐在她面前,翘起了二郎腿,仰头挑衅地看着她:"有何吩咐,请说。"
  
  那女弟子只呆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可我立刻就被人从椅子上踹了下来。我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抬头才看清是跟她一起来的男弟子。我捂着自己的大腿,皱眉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们叫老子过来就是想打老子的?哎哟我的娘,痛啊……小娘们说话挺娇,怎么找个男人这么凶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作好被那男子暴打的准备,可这次他没打我,那女的却一脚踩到了我的手上:"你再说一次试试。"那男弟子犹疑道:"师姐……"
  
  "给我闭嘴!"那女弟子怒斥道。我努力抽着自己的手,做出了一副痛到不行的样子:"姑奶奶快放了小的,痛啊,痛啊……小的可没你们那么大本事,一脚就可以把别人从椅子上踹下来……"我心里正在暗想自己装狗腿还真厉害,结果那女的还真的放过我,冷冷地说:"滚。"我赶紧跳起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很没骨气地叫爹叫娘,往楼上跑去。
  
  总算躲过一劫,可我悬着的心还是没法放下来。我冲回屋子,赶忙把门给闩上,靠在门板上大声喘气,结果看到了弄玉已经坐起来,拿着床头自己沾了血的白衣发呆。我来了,他也没看我,只是随意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便放回了原处。然后他抬起头,有些憔悴地笑了:"采儿,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发现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弄玉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你脸上的伤好了,好漂亮……是白琼隐给你治的么。"我咬唇点点头,却不敢看他,更不知如何与他说话。他捧起我的脸,有些怨怼地说:"我们半年没见了,你竟然连看都不愿看我。"
  
  我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可是一看到他无血色的脸和嘴唇,还有那双疲惫而又沧桑的眼,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我扑倒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又不敢大哭出声,任凭泪水在他的衣襟处渍浸开去。弄玉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道:"傻瓜,有什么好哭的。我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你因为这个就不想要我了?"
  
  我坐直了身子,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我胡乱抹着自己的眼泪,看着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很想抱抱他,可我一碰他,他身上的伤一定会痛。轻轻将他推倒在床上,俯下去吻他。弄玉模糊地叫了一声"采儿",便紧紧抱住了我。
  
  ***
  
  终于算完了,汗,35章问大家喜欢谁讨厌谁,结果:
  
  喜欢:
  1.弄玉:160
  2.桓雅文:55
  3.白琼隐:52
  4.采:48
  5.天涯:30
  6.闵楼:10
  7.九灵:4
  8.熏:4
  9.重莲:2
  10.赐紫:2
  11.司徒雪天:1
  
  讨厌:
  1.须眉:51
  2.天籁纸鸢:33
  3.采:11
  4.卫鸿连:8
  5.桓雅文:8
  6.薰:4
  7.赐紫:2
  8.秦印月:1
  9.苏姚:1
  10.弄玉:1
  11.白琼隐:1
  
  说要杀了我的,讨厌我的,弄玉被强暴的就讨厌我的,我都算进去了……光荣排在了须眉下面,取得了最受人厌恶奖第二。我说我不想把我自己加进去,群里的人死活都要我加,好了。喜欢我的其实有三票,都是看我忒可怜了……= =郁闷。
  
  第19章统计结果更新一次:
  1.弄玉:146
  2.雅文:97
  3.天涯:75
  4.温采:49
  5.闵楼:35
  6.九灵:18
  7.白琼隐:9
  8.小薰:6
  9.莺歌:4
  10.司徒雪天:3
  11.重莲:3
  12.段尘诗:1
  
  我干什么要这么无聊~~半夜三更翻起来修改文,又重写,我为什么要这么写文?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为什么……大哭~~~~大大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555掩面泪奔。
  NO,跑回来改一句,不是半夜了,是天都亮了,再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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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二章 劫后余生
  就在我的意识已变得迷乱不清之时,房门忽然被人狠狠砸出砰砰的声音。我坐起来,有些慌张地看着弄玉,这些人一定认识他,倘若他们进来了,我们就真完了。他伸出食指轻按住我的嘴唇,悄声道:"不要急。"也不知是怎么了,弄玉的武功废了,完全没有与别人搏斗的能力,可一听到他这么说,我竟然立刻就平静下来了。
  
  外面的人还在用力砸门,弄玉动作迅速却不慌乱地脱掉了我的上衣,将我抱在了他的身上,将我的头按下来,小声对我说:"问外面的人是谁。"我会意地点点头,懒懒地问道:"妈的,谁啊,吵死老子了……"我刚说完这句话,门就被踹了开来。果真是那两个蜚蠊教弟子。他们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我立刻扯了被子盖住弄玉,转过头去大骂道:"没看到老子在办好事么,又跑进来……啊,原来是姑奶奶和姑爷爷,小的错了……"
  
  我手忙脚乱地跑下床,假装不暇顾及衣冠地朝他们鞠了个躬:"我和我娘子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你们这些没成年的小姐公子是不会懂的啦,拜托……"那女弟子的声音已是十分羞恼:"我们是进来查人的!你给我把衣服穿好!还有,叫你娘子把头给我伸出来!"我赶紧把衣服扣好,又看了看她很后的男弟子:"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娘子没穿衣服……这,这有个男的,我怕他对我如花似玉的娘子产生了非分之想……"
  
  我给自己的话恶心了一把,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开始听这两人交谈的口气便察觉到了那个男弟子喜欢这个女弟子。果真他开口说道:"滚开,谁对你们这些平民小百姓有兴趣?师姐,我们走。"那女弟子道:"可是,万一……"男弟子打断道:"不可能,你认为那被人操了几百次的梅影教主还有可能让他的男宠再上他一次么。"说完转身就走。那女子看了我一眼,也有些不甘地离去了。
  
  可这话却着实让我难过了好一会。我看着地板走神了许久,才回到弄玉身旁坐着。弄玉掀开被子坐起来,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凑过来在我耳边说:"采儿,你真适合当流氓。"我料想他这么说一定是怕我难受,心下一紧,也未多想便脱口而出:"你的武功……怎么会……"弄玉抱着我颈项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却很快就坦然地笑了:"没什么的,武功废了可以重练。"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你的武功为什么会废掉?"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了,看弄玉没有回话,我的语气也放缓和了许多,"你若是不愿告诉我,我也不勉强。虽然我武功没你以前高,但是……可以保护现在的你。"说完这句话我的脸就一下胀得通红,迅速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不敢再看他。
  
  弄玉没再说话,替我脱了衣裳,让出位让我睡在里面,吹熄了床头的蜡烛,整个房间便只投落了浅浅的月光。我隐约能看到弄玉微微弯起的眼角,他伸出一只胳膊将我搂住。靠在他的胸前,我略微感到一丝疲倦,但还是努力睁开眼,道:"玉,我们去碧华宅一趟好么。"
  
  "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了。"弄玉的口气淡淡的,也听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只询问我原因。我说:"现在武当已经和蜚蠊教同流合污了,他们都想杀了你……其实不去碧华宅也可以,我们一起回零陵,或者,回海边?"弄玉将我抱紧了些:"其实你是想回去叫白琼隐给我看病,何必说这么多。"
  
  我被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真的没有想打探你的私事,只是我怕你身上会留下病根。"弄玉柔声道:"采儿,你何时说话如此见外了。你若是想去,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时间长了,突然觉得原来斤斤计较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好久没有看到他,也想与他聚聚了。"
  
  他说的人是桓雅文,这原本不是一件很难猜的事,可我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因为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弄玉竟然就将这件事想通了。我用力抱住他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到他身上去:"太好了,雅文他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的。"弄玉道:"那你呢。"我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我也很开心!我做梦都在想着你们两和好呢。"
  
  弄玉坏坏地捏了捏我的脸,说话的声音却是十分温柔:"希望我们和好,然后你好一口气把两个都吃掉,是么。"我的脸一下就红了,翻过身背对着他,愤愤不平地说:"我明明是替你们兄弟两高兴,你却这样曲解我,我不想理你了!"弄玉将头埋在我的颈项间,嘴唇在上面轻轻撕摩,我顿时觉得背脊上酥酥麻麻的,轻吸一口气。
  
  "采儿,以前我最重视的人就是雅文,所以当初觉得他背叛我,我比谁都伤心。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笑,雅文他的心肠一直那么善良,他宁可自己挨打也不愿他的哥哥受到伤害,怎么可能会害我……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只是时间长了,不知如何面对而已。"
  
  我又翻过身去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说你以前最重视的人是他,那个'以前'是什么时候?"说实话,我觉得这么问有点讨打。弄玉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依旧是亮若明星的,他就这么一直凝视着我,害我的呼吸又加快了许多。我紧张得不行,为了掩饰这种情绪,竟胆大包天地的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的脸,笑道:"听话的小玉儿,快告诉我吧……"
  
  "采儿在外面待了才半年时间,就学成了这么一副模样。"虽是责备语气,可听上去却是异常宠腻。他忽然抓住了我在他脸上乱戳的手,靠过来用一个冗长的吻堵住了我的嘴。
  
  夜静悄悄的,唯独窗纸被夏季的晚风吹得霍剌剌地响。我的双手轻轻圈住弄玉的身体,两颗剧烈跳动着的心似乎已经融合在了一起。
  
  "采儿……那个'以前',就是指在认识你之前。"
  
  ***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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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章 扭转乾坤
  次日起来的时候已过午时,灿黄的阳光替整个房间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庭院中高脚碟状的晚香玉散发出黄绿色的光芒,浓浓的香气飘了进来,在周围的空气中流散蔓延。
  
  弄玉似乎已经醒了很久。我偷偷睁开眼睛,看见他正靠在床头,尚未更衣,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依旧是苍白得有些可怕。我小声问道:"这么快就起来了?"弄玉温柔地笑了笑:"嗯。"
  
  我一骨碌跳下了床,拿起小二替他准备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你受了伤,不好行动,我帮你穿。"弄玉转过头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柔声道:"采儿好孝顺。"
  
  我看着他披在背上的长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又替他拢到了胸前:"是啊,我最孝顺义父了。"弄玉道:"你又开始乱叫了。"我伏在他的背上,像是梦呓一般说道:"玉,我觉得你变了好多。"
  
  弄玉轻轻握住我的手,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怎么了。"我说:"你以前从不会这么温柔的。"弄玉嗤笑道:"傻瓜,对你温柔不好么。"我歪着头想了想,道:"不好的,时间长了我会得寸进尺,想要欺负你……我就这么欺负雅文的。"
  
  弄玉好久没说话,我还道他是生气了,正准备给他解释,却听他轻声说道:"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一听他说这句话,我立刻跑到他身上去坐着:"你别再乱说,否则我不理你了。"他邪气一笑:"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靠在他的肩上,一边把玩着他的一绺发丝,一边傻笑着说:"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了。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你肯定长命百岁。"弄玉没有回话。我又说:"你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如果哪天你死了……嗯,可能那一天也将是我的忌日。"
  
  他还是没有回话。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表情完全没有一点起伏,我一时弄不大明白,便抓了抓他的腰,笑道:"喂喂,你也要表态一下呀,不感动么。"
  
  也不知隔了多久,弄玉才微微地笑了一下:"感动,采儿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了,你说要我怎么不感动。"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怎么都觉得他笑得有些勉强。我朝他胸前狠狠捶了一下,却没用多大力:"你少自作多情了。"弄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将我抱住,下巴靠在了我的头上。
  
  吃过午饭后,我们就离开了客栈,夏季的申时是最热的,我们在路边的茶馆停下,要了一壶菊花茶,一碗冰镇鸭梨和桂花糕。弄玉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神不守舍,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怪异。
  
  我们没坐多久便有一个穿着道袍的瘦削汉子走了过来。他走到我的身旁,细细的打量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位小兄弟,我见你印堂发黑,恐怕近日有大劫。"原来是个算命仙。我从不相信这些,只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大劫。"他急忙道:"不不,这个劫可是您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要不我给你算算,不准不收钱。"
  
  我没再理他,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菊花茶。那算命仙还没死心,又继续说道:"小兄弟,忠言逆耳啊,我看你生得一副苦命相,就和那冥神教主桓弄玉一样,此生注定多灾多难,只要我替你开……"我原本想打发他走了,结果听他提到弄玉的名字,一时情急连弄玉就在身边都忘了:"你说什么?你见过他?"
  
  算命仙煞有其事地说道:"是啊,近几日乾坤逆转,天下大乱,冥神教四分五裂,梅影教主下落不明,有人说冥神教已经名存实亡了,可老夫碰巧就遇上了梅影教主,并替他算了一卦,果真他近日劫数太多,若他听了老夫的话,每日饮雄黄酒一杯、服糯米一包,便可避免接踵而至的大难。"
  
  弄玉眼神古怪地看着那算命仙,手中拿着的茶杯已经停在了半空。我心想这老道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对他说:"冥神教主长着一副招灾相么。"算命仙见我信了,立刻来了兴致,夸夸其谈起来:"那是自然!老夫从未见过如此薄命的长相,眼睛小而眼角下垂,便可推其运气不好,八字眉,便可知其寿命不长,国字脸,便可算其命运坎坷。可他的鼻梁塌陷,鼻头较宽,此二处便可替他带来高权贵势,却因其下巴太短,所以阻碍了他的事业发展,否则他将是难得人才一个……"
  
  "噗!"他话还没说完,我口中的茶水就喷了出来,所幸没洒到他们身上。我看了看弄玉,弄玉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这老道所描述的长相几乎是和弄玉完全相反,我极力忍住笑意,道:"先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告诉我,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么。"
  
  算命仙道:"最大的事也莫过于冥神教的分裂了。现在整个江湖的名门正派都在搜寻梅影教主的下落,人人都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据说许多人恨不得杀他全家,可是他唯一的亲人却是拥有休声美誉的酒惠圣人,不敢多加得罪,只有拿他的男宠温采开刀。说到温采,老夫都觉得可怜,他明明不想与梅影教主有任何瓜葛,可却被逼上绝路……"
  
  我从包里拿出几钱银子塞到他手中:"好了好了,谢谢道长,你算得很准。"算命仙拿了钱,又说了一通废话,满意离开了。等他走远后,弄玉笑道:"其实我觉得这道长若是去当百晓生,恐怕比当道士好得多。"我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鼓足勇气对他说:"冥神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弄玉没有说话。我有些急了,又问道:"你昨天还不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就……"弄玉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先回客栈,我有点事要办。"我咬了咬唇,知道他是心情不好,可我很害怕他对我爱理不理的态度。默默站起身,随他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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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章 扭转乾坤
  到了客栈以后,弄玉从旧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笛,径直走到了窗边。我正准备问他想做什么,却见他对着窗外吹了一下那玉笛,清脆的响声立刻悠扬远去。
  
  他转过身来,收拾了床边的行李,道:"再等半个时辰,我们就离开这里。"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坐下来看着他从桌上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字。写完后便将它折叠起来,拿在手中。
  
  又过了一会儿,我忽然看到窗外有什么东西从远方飞了过来。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只飞鸟,进了窗,便停在了弄玉的手背上。只见那鸟长着纯净浑白的雪翎,嫩黄带红斑的勾嘴,脚上系了一根红色的绳子。弄玉抚了抚它的羽毛,便将那纸系在了它的脚上。然后拍拍它的身子,那鸟就倏地扑翅而去。
  
  见鸟飞远了,弄玉走到我的身边说:"我已经通知闵楼和天涯在京师等候,我们现在就走吧。"我一想到那两个人,心情不禁大好,但一想到弄玉要随我去碧华宅,便觉得有些不妥:"你叫他们一直在那里等你?"弄玉道:"再说。"然后就推开门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莫名地失落,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数日后,我们总算是到了京师。走过城外柳门竹巷,可看见整个城市都被蒙胧的朝雾笼罩住了,就像苍天在林间洒落了一层又一层清淡的水气,就连被朝露湿润了的绛红色石子路都被绘染成了鲜亮而又迷蒙的腻粉色。
  
  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城门前两个身材极其相似的人,然而近了看,会发现两人的表情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一见弄玉来了,天涯恭敬地拱手说道:"参见教主。"闵楼做着同样的动作,却笑得合不拢嘴:"参见教主。"弄玉道:"我叫你们办的事完成了么。"天涯道:"完成了。"
  
  闵楼看了我一眼,又立刻将目光转到了弄玉身上,小声道:"若不是天左使玩得那么绝,估计我们两都没戏唱了。"弄玉摆手道:"完成就没事了,你们先去万福客栈等我,我随后就来。"二人应了一声,便朝那被浓雾包围着的京师城里走去。
  
  我没再与弄玉搭话,总觉得他这段时间的话越来越少,而且经常默默不语地坐着发呆。此时他又看着我半晌不说话,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在想什么,我们几时去碧华宅?"弄玉忽然摸了摸我的脸,柔声道:"采儿,我的确得了病。我想治好它,你愿不愿意帮我,嗯?"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故意蛊惑人一样。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丹凤眼,我的心狂跳起来,转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没必要这样。"他忽然圈住了我的腰,撒娇似的在我耳边轻轻吐气:"好采儿,那药在蟠龙岛岛主手中,你去找他,给他说'琼影找他采一朵九英梅',他就会给你了。"
  
  我点点头,默默记下了那句暗号,转过头对他说:"我何时出发?"他在我脸上重重吻了一下,道:"我身子不舒服,现在去……好不好?"我想都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离开他后许久,我才从自己的紧张情绪中释放出来,每次他一这么和我说话我就会把什么都忘掉,我承认自己对他是没什么抵抗力,可是被迷成这样实在是很丢脸的事,顿时觉得尴尬又羞赧,想狠狠揍自己一顿。
  
  蟠龙岛离京师并不会太远,若使轻功,七日内便可到达。我心想弄玉会这么急着要我去给他取,想来是病比较严重了。我加快了脚劲,丢失了大量内力,总算是在第六日抵达了目的地。
  
  蟠龙岛处于蟠龙湖的中心,那岛上只有一栋巨大的半圆形建筑,除此之外,只有稀稀拉拉的野草。一支独木桥架在岸和岛上,我小心地走过去踩了踩那桥,结果发现木头早已经腐蚀,轻轻一踩便软了下去。倘或我不试一下,大概早就落入水中了。一想到这个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