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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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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尸体/灵变湘西》作者:罪化/王十一(都市探幽录系列之一出书版)

七月的夜晚,记者夏寒和伏唯接受邀请去到神秘的湘西,体验采访新开发的旅游项目──溪谷漂流。
与传统的漂流观光不同,这个名叫"九龙咆"的漂流项目,主打的是"夜漂"。因为传说当你夜晚漂浮在这神秘的湘西水面上,就能看见许多平生不曾想过的奇异画面。
从河上吊桥悄然走过的赶尸队,潜藏在水洞深处的巨大蛇头……这是漂流客们集体出现的幻觉?漂流事故中神秘失踪的少年,是落了洞还是已经被人杀害?
夏寒带著初入周刊实习的伏唯,当所有的媒体都把这一切当作是意外事故的时候,只有他们觉察到了其中的蹊跷。俩人为了揭开这一切的真相而层层深入,而最终的结果,你也只能在济时周刊的子刊──"occult weekly"上读到。
──因为,那不是一份写给普通人看的杂志。
漂流地图 


透过0415号房间的落地大窗,伏唯看见了远处巍峨的天门山脉。
  这里是湘西的张家界,内陆中部,一个笼著幽幽蓝绿色的小城。
  ──也是传说中神秘诡谲的"苗疆"。
  在这块以石英砂岩地貌闻名於世的土地上,生活著包括苗族、土家族在内的许多民族。他们依著绿宝石般瑰丽的森林繁衍生息,交织出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风情与文化。也正因此,曾经以"匪患"蜚声遐迩的湘西,今日已是被旅游者所津津乐道的宝地。
  但是,伏唯并非慕名而来的观光客,虽然他的生活用品与普通游客一样"精炼";但行李箱中却多出了某些"专业器材"──DC、DV、笔电、录音笔和GPS定位仪。
  在他身後的另一张床上,同行的夏寒正在检视著闪光灯与DC的功能、并将备用电池放入随身携带的防水包内。
  他的动作熟练麻利,显然是经常摆弄相机的人。而这些"准备动作",又再次提醒了伏唯三个小时之後的任务──
  作为"零周刊"社会新闻部的见习记者,这是伏唯的第一次出差。跟随著年长他3岁的正式记者夏寒,不远千里从S市来到这崇山峻岭中的湘西。
  等到夕阳西下了,他们就会驱车前往采访地,那是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新辟景区。
  为什麽要等夕阳西下了才行动,那是因为……
  
  夏寒收拾完了相机,抬头正对上自己"徒弟"那张忐忑不安的脸。
  新人所担忧的事情,无外乎就那麽几样,夏寒嗤笑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采访而已,至於这麽忐忑?你当初自愿到我们社里工作的时候,连死亡意外保险都买了,那时怎麽就不怕?"
  经他这一嘲笑,伏唯方才回过神来,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不好意思地摇头道:"我只是有点紧张,总觉得待会儿会发生什麽事,所以心神不宁。"
  "是麽?"
  似乎是打心底里没有将伏唯说的话当真,夏寒甩掉外套,靠在床上点了一支烟。
  "这话如果是你哥说出来的,那我或许还真会因此而做些警惕。不过是你的话,我就只能建议你多做几个深呼吸,不要再神经过敏。"
  伏唯的哥哥叫伏桓,也是夏寒曾经的好友兼同事。两个多月前因为一次意外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然而无论是伏家或是报社,都已经默认了他的死亡。
  "……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
  提起伏桓,伏唯眼瞳里依旧留有悲伤,而语调倒是愈发坚定了。
  "让我来这里工作是外公的意思。再说,裴总编也同意的。夏大哥你就别再处处挑剔我,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够成为我哥那样优秀的记者。只要……"
  "工作时你要叫我夏老师,还有,别拿老裴说事!"夏寒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希望你来接替你哥的工作。又不是什麽封建世袭还搞什麽职业继承,你哥的天赋你有麽?"
  "我……"伏唯答应得有点心虚,"……我当然可以!"
  "省省吧。"夏寒嘴边荡漾著毒舌的笑容:"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从来没听说你有什麽特长。要想耍文笔的话,找一家写给正常人看的报纸不就行了麽?再不济,你也学人家开个专栏写写网路小说不也好?俗话说,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你又何必跑来自寻死路?"
  他虽然点了烟,半天却只是在碎念,并没有抽上一口,直到烟灰跌落在纤长苍白的手指上。
  虽然被如此吐槽,可天生的好脾气让伏唯还是一脸温吞。
  "夏老师……" 他尝试著与夏寒沟通,"其实,我觉得你比我更紧张。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遇到和我哥一样的事,但那是意外……"
  夏寒挑了挑眉,扑哧一声笑出来:"伏家小弟, 你少在那里扮佛罗伊德了。等回到家就给我乖乖转行找新工作。你外公那里我来负责沟通。
  "可是……"
  "好了,就这样。"
  夏寒狠狠地吸一了口烟:"待会儿采访可不要惹麻烦,不用你提问题,只需要拍照。现在还有点时间,去洗个澡然後滚下楼吃饭。快去!"
  他的口气不容辩驳,伏唯也只有苦笑一声,乖乖抓起了自带的毛巾往洗手间走去。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两个多小时一晃消逝。当伏唯的短发在习习的熏风下再次干燥的时候,窗外也已经是斜阳满天。
  他立在阳台上看著风景,此刻的天门山已被染成紫红,远天浮出深浅层叠的火烧云,将鸟儿雪白的翅膀也镀上一层金红。
   看惯了高架桥上夹在大厦缝隙间的落日,伏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傍晚也能够如此美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同时敲打在伏唯背上的还有沈重的相机专用包。他转过身,看见夏寒手里摇著一串借来的车钥匙,嘴里嚼著口香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他们采访的地点距离天门洞还有将近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地名叫做"九龙咆",原来只是湘西极其普通的一个小小自然村,可是近年来因为响应旅游发展的方针,正在规划著开辟成为一处民族旅游的新景点。
  沿著去年修造的平坦省道,车辆很快向西驶离张家界城区。夏寒借来的车上预装有GPS导航,因此二人虽然都不认识路,却也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
  随著夜色逐渐腾起,道旁的路灯亮了,照出近处一片片正在收割的农田。而远处,一片片黑瓦黑柱的苗家民居在藏青色的薄雾里静静地卧著,半瞌著一盏盏昏黄的眼。
当手表指向十七点三十,导航提示左转,车前灯旋即照出一条泥泞的山路。
  反光路牌指示这是一条正在修建的临时公路,其终点正是九龙咆村。
  "开景区竟然不提前修路,开发商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夏寒出声抱怨,不过好在车子不是他的,还谈不上"心疼"二字。於是他关闭车窗、锁上中控,猛打一把方向盘, 顿时溅起了半人多高的泥花。
  望著一秒锺前还算明净的车窗"壮烈牺牲",伏唯下意识地往後退了退,接著扫见路边的蒿草丛里树著一块故意做旧了的木牌。
  "距离九龙咆漂流还有5公里,预约电话xxxxxx,……,……"
  於是他心想:五公里,就快要到了吧。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这寥寥五公里,却又花去了他们半个小时。
  不是夏寒的驾驶技术不好──他当年考的可是A照,推土机都开得。问题却是出在他们脚下的道路上。
  ──湘西随处都是山。前两步还是平地,第三步就有可能完全不讲道理地猛起两三百米。山上几乎没有缓坡,公路只能像蛇一样盘桓,细细缠绕在悬崖边。
  所以五公里那只是直线距离,可若真走起来──那就像是人的肠子,捋直了比你的个子还高。
  夏寒其实是个急性子,最开不得这种弯弯绕的路。几个大拐弯处他都忍不住骂骂咧咧。火爆的脾性与他具有伪装度的斯文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副驾驶座上,伏唯一路都在犹豫要不要说服夏寒交换一下彼此的位置。所幸最後一个大拐弯之後,九龙咆村终於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今夜是满月。银蓝色的冷光静静地落在山脊上,也勾勒出苗族民居鳞次栉比的飞檐棱角。
  村里很静,只有村口的水车嘶哑呻吟。若非尚有路灯亮著,简直令人怀疑回到了古代。车子开近,伏唯这才在山石垒起的简易花坛边看见一块路牌,粗糙地刷著几个大字:"去漂流往前过桥,不要进村。"
  看起来并不是一条友好的留言。
  "什麽事啊!"
  夏寒冷著脸又猛打一把方向盘,将车子按照路牌的指示开进村口西边的一段小路。
  这又是一条泥泞得可以的小路,两旁长满了桀骜不驯的构树与刺槐。它们毫不留情地在车身上挂擦著,偶尔发出指甲划在黑板上那种尖锐的杂音。
  伏唯抱住相机包,整个人随著汽车底盘一同蹦跳,仰头时猛然看见玻璃天窗外趴著一条长蛇,似乎是从树上抖下来的,一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系好你的安全带。"夏寒依旧在认真地开车,一面不忘如此嘱咐。
  紧接著一个前仰後合的颠簸之後,凉薄的月色再次穿林而出。
  小路的尽头原来已经是山脊的背阴,面前横亘著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一直一直蜿蜒向下,又转了圈子一头扎入了山谷中。
  "看样子我们是走了一个後门。"
  夏寒踩了一脚刹车,指著前方不远处。
  就在他们正前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又是悬崖。悬崖对面不到50米的地方兀立著另一座高山──他们此刻脚下的这座九龙咆山几乎只到那山的腰际。抬头向上望,更高的山体已被笼罩在蒙蒙的雾气与月色中。
  而就在那座山的腰上,同样有一条细长盘旋的公路,却比九龙咆山上的土路先进许多──仅是看那光带一般的路灯,就能够判断出其实那才是进出漂流景区的主道。
  夏寒低声不知骂了一句什麽,再次发动车辆,开上了下山的道路。
  车,几乎是贴著悬崖缓慢的行走。夏寒让伏唯不要乱动,而透过右边的车窗,他们所能看见的便是黑阕阕,如同裂口一般的深谷。
  不,并不是一团漆黑的。
  谷中有一处挤满了亮光,白的黄的与蓝的,如宝石一般连缀起来。有点像透过飞机舷窗所见的城市。
  "那就是九龙咆夜漂了麽?"伏唯指著那些光点问道,"晚上漂流真的不会有问题麽?"
  "把手放下!叫你不要乱动!"夏寒忽然咆哮起来,"告诉你这里是悬崖,我可不想就这样翻下去见你哥!坐好坐好!"
  果然,此行最紧张的人其实应该是夏寒才对。
  

  他们又花了一刻锺的时间,这才下到了背阴谷底。
  如同湘西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是植物的天堂。柔软的灌木从路旁斜斜探出手,刷在车身上。夏寒将车窗摇开一道缝,随即有一种润泽的声响充斥了整个车厢。
  是水声。
  伏唯向远处望去,在被小树林遮挡住的地方, 隐约可以见到一点白色反光。那是如同鱼鳞一般寒冷的月白色,并且随著车的拐弯转瞬即逝。
  就算只是惊鸿一瞥,伏唯也能够确认那是一条河流。
  但这并不是他们即将采访的九龙咆溪。
  因为他们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发见了那些发光的,如宝石一般的房屋。
  从地面上看过去,那其实不过是新建的几座仿苗家民居式样的建筑,结著串串彩灯。地上铺的水泥硬路。
  车辆悠悠地转了一个圈,他们看见貌似牌坊的寨楼上树著霓虹灯管拗出来的几个字:九龙咆溪起漂点。
  根据路牌的指示,夏寒将车开进了不大的停车场。刚一停稳,就有当地人模样的男子上来收取泊车的费用。
  夏寒取出了记者证:"我们是济时周刊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是你们老板请我们专门采访漂流闹鬼的事。"
听见"闹鬼"二字,老头愣了一愣,然後慢吞吞地回答:"这件事我可不清楚,带你们去见我的老板。"
  夏寒向伏唯使了个眼色,两人跟著老头往外走。
  也许因为这个景点刚刚开业,起漂点显得有些过於安静。方才的停车场上也只停著几辆私家车。
  当然,游客们很可能已下水漂流去了,而接送的巴士也到终点去迎候。可面对几乎空荡荡的景区,伏唯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夜间 "观光"。
  出於职业习惯,他取出相机,边走边拍了几张。没几步就来到了管理区,这是一排苗疆风格的长屋。
  老头直接将他们领进右手第三间办公室。
  推开门,天花板上一排四支日光灯亮得晃眼,新刷的白墙上挂著龙泉宝剑与"八仙过海"的画轴。画轴边摆了套仿红木的办公桌。桌边坐著一个四十出头,西装革履的谢顶男人。
  他就是夜漂投资方的香港凌氏企业旅游实业公司在这个景区的负责人顾任远。
  "请问是顾经理麽?"夏寒做出自我介绍,"我们是济时周刊社会新闻部的记者。"
  听见济时周刊这个响亮的名号,顾任远立刻起身表示欢迎。
  "欢迎,欢迎二位光临九龙咆漂流。晚上过来的记者,你们还是头两位。"他同时伸手进上衣口袋摸索,掏出两张名片交给夏寒。
  接过名片,夏寒同样抽出了自己的送过去。淡蓝色的单面名片上,印著济时的徽标,以及夏寒的联系方式。
  顾任远收下名片,又将目光转移到伏唯身上。而伏唯则只有红了红脸道:"不好意思,我还只是一个实习记者,没有名片。"
  "呵呵,没关系,请坐、请坐──小张,过来泡茶!"
  顾任远请夏寒和伏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然後推开窗户吼了一句。随即就有一个扎著马尾的姑娘拿著装了茶叶的纸杯和热水瓶匆匆跑进来。
  "夏记者,抽烟麽?"
  顾任远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烟,首先递了根给夏寒。
  "谢谢。"夏寒有礼貌地拒绝,"不过有女性在场,我是不抽烟的。"
  经他这一说,送水小妹不好意思起来,绯红著面颊,连手脚都有些笨拙。
  伏唯无奈地在心里笑了一声──原来大哥口中那个"周刊内部票选,蝉联四年最有魅力先生"可真不是随便说说。
  夏寒接著看了看手表,准备直接切入主题:"顾经理不介意将我们说的话记录下来吧?"
  "当然不介意。"顾任远笑道,"事实上我们还特别准备了相关的列印稿,作为补充采访的资料。"
  说著,刚才倒茶的小妹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了两份资料送到夏寒和伏唯面前。
  真是厚厚一叠。
  伏唯的心里打了个结:真是一个难得的负责人,闹鬼这种事也算是负面新闻,怎麽会有人这麽配合,倒好像是在帮助他们家做宣传一样。
  他正有些疑惑,那边夏寒已经取出了录音笔,打开了拿在手上。
  "顾经理之前让人给我们周刊发的E-MAIL,上面说这个漂流景区三天前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现在方便和我们详细说麽?"
  "这是当然。"顾任远连连点头,"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的记者为这事来采访过,具体事情是这样的……"
  九龙咆溪的夜漂,其实并不是凌氏投资的一个大胆创新。而是起源於九龙咆山区附近的古老传说。
  在传说里,张家界是一个由自然界的鬼怪所主宰的避世桃源。在翠绿掩映的森林深处,藏有无数幽深的洞穴,而每一个洞穴里都居住著一位洞主──他们有的是河神,有的是山神。有的形似白虎,而有的则完全是人类之姿。
  但是这些形态各异、来历不同的"洞主"却大多有著同一个嗜好。那就是娶人类少女为妻。因此,苗族的女儿家从小就被教导不能太靠近山洞,更不能吃洞里的东西,喝洞里的水。否则就会有可能被洞主看上,然後掳回洞府去做老婆,也就是落洞仙子。
  然而很久很久以前,就偏有那麽一个苗族女孩落了洞。但她不愿成为洞主的妻子。於是有一天晚上,她就偷偷从洞中跑了出来,抱在一棵枯树上沿著九龙咆溪水漂流下去。
  这一路上,洞主造出了无数可怕的怪物吓她,又用美妙的幻境诱惑,可姑娘经受住了考验,终於回到了下游的苗寨。然而山中一日,人间百年。那苗寨里又哪儿还有她的家人?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可怜的姑娘发出凄厉的哭喊,瞬间变成一座人形山峰,正是九龙咆下游的苗女山。
  此後,生活在九龙咆溪边的人们就纷纷传说,如果在夜晚漂流在溪水里,就会有机会看见那个可怜的苗女当年曾看见过的景象。
  而事实上,九龙咆溪的水流较为和缓,两岸的怪石嶙峋,若是加以灯光或著机关的点缀,在晚上倒也有些光怪陆离的特色。
  可就当顾任远受命,将这条九龙咆溪"收拾"妥当,准备开业迎客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
  首先是狗都不叫了。
  起漂点位於山谷之中,半夜里游客散场後总是冷清异常。因此管门的就养了几只狗来看门。
  他挑选了两只性情活泼的田园犬,一条混血的德国黑背。买之前还都留心试过它们的叫声,够亮够凶狠,半夜叫起来绝对响彻山谷。可谁知买回来後两个月,这三条宝贝却连满月之夜都不曾嚎过,生生地变成了三条哑巴。
  接下来是地上冒血和厕所里的红光。
  起漂点的主要建筑一共分作三大片,一片是供游客休息购物的观光大屋,一片是存放漂流器材的库房,还有一座就是集办公、职工餐饮、住宿等多功能於一体的长屋。
  而冒出血水的地面,就在长屋右手的第一间。那里被用作女厕,冒出血水的正是最靠里的一个蹲坑。
  有时只是隐约在下水道口透出丁点儿猩红,有时就是满满一坑的血水。事情尤其多发於暴风骤雨的夜晚,当屋外风雨交加之时,保洁员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板,往往就能看见最害怕的场面,继而夺路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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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要求以後在恐怖章节都注明,也好。以後我就以5分制来注明一下好了。不过所谓的恐怖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哦,哈哈,晚上写文的时候确实有些小害怕呢。
  如果对罪化的恐怖文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先阅读一下已经完结的海岭荒城和正在连载的诡村龙吟,看看罪化的风格合不合你的口味。
冒出血水的地面,就在长屋右手的第一间。那里被用作女厕,冒出血水的正是最靠里的一个蹲坑。
  有时只是隐约在下水道口透出丁点儿猩红,有时就是满满一坑的血水。事情尤其多发於暴风骤雨的夜晚,当屋外风雨交加之时,保洁员胆战心惊地推开门板,往往就能看见最害怕的场面,继而夺路奔逃。
  所幸这件事只发生在员工使用的厕所,因此倒不至於惹出什麽乱子。谁知没过多久,竟然连游客使用的男厕也出现了类似的诡异状况。
  大约是在一个月前,观光大屋的留言本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抱怨,说男厕里为什麽要安装红色灯管,尤其是在晚上根本看不清东西。
  然而事实上,游客男厕里的光源是白色的节能灯管。管理员在接到投诉後曾经去确认过几次,可都没见到过红色的光源。
  很快,有人开始将男厕的红光与女厕的血水联系起来,认为是闹鬼。而还没有等顾任远做出决定是否向上级汇报,三天前,又一桩怪事发生了。
  怪事是发生在九龙咆溪边,目击者也不止一人。
  那些人看见了"赶尸"。
  "赶尸"与"落洞"一样,都是湘西著名的怪谈。张家界到处都是山脉与原始森林,过去交通尚不发达,在邻村间行走往往就要翻山越岭;更不用说那些外出行商、游学的人,若不幸客死异乡,那麽将尸体运回故土就更困难。
  为满足湘西人"落叶归根"的情节,就有一种名为"赶尸"的工种应运而生。
  当有湘西人客死异乡,受雇佣的赶尸匠就会以巫术令尸体暂时停止腐败,并且如生者一般直立行走,跟在赶尸匠身後,於黑夜中翻山越岭,一步步走回故乡。
  没有错,三个世界9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林正英僵尸系列影片,正是借鉴了湘西的这个骇人的传说。
  如今在湘西的街道上,你随便拉住一个人问起"赶尸",他都会给你活灵活现地讲述上一段赶尸的故事。但在现实中,见过赶尸的却是少之又少。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公路交通发达了,再也不需要用什麽"赶尸"的手段运送尸体。何况时下流行火葬,在异地火化了的骨灰,只要放在骨灰盒内,也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随身行李罢了。
  久而久之,"赶尸"这一个湘西传统行业,逐渐地变形成为影视文学作品中的一个桥段。可在九龙咆溪上,就有十二名漂流客集体目睹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是三天前,地点在九龙咆溪中游两公里处的绿腰桥。
  晚上八点左右,远处黑阙阕、空荡荡的山谷里炸起两声惊锣。
  "锵──!锵──!"
  突兀而响亮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冷不丁地吓了漂流客一跳。
   "怎麽了?"一个游客问道,"哪里来的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三十出头的船老大也有些困惑,"长这麽大第一次听见半夜山里敲锣的。"
  "声音是从桥那边传来的耶!"一个女孩指出了大概的位置,可是绿腰桥附近没有村落,可以说是一片荒山。
  "那里!那里有光!"另一条船上有人忽然叫出声来。
  "哪里?哪里?"
  几分紧张、几分好奇,众人前後左右一阵眺望。最後果真在绿腰桥北面的山沟里看见了一点微光。
  亮光呈椭圆形,白里透出昏黄。在一片漆黑的树丛中若隐若现,缓缓移动。
  "好像是……纸灯笼耶。"一个在美院就读的女生嘴里嘟囔著。
  "锵──!锵锵──!"
  又是几声刺耳的铜锣声,惊起几只夜盲的林鸟,扑楞楞一阵乱撞。大家开始觉得这铜锣声里透著一股阴冷,而且听起来像是正在向著绿腰桥这边过来。
  漂流客们心里好奇,於是一致要求船老大放慢速度。两艘船的人就这样静静地在水面上,等著那敲著铜锣、打著纸灯笼的人现身。
  但是很快,他们的好奇心就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所取代了。
  因为当那白纸灯笼终於离开了树林,出现在漂流客面前的却不仅是一个"人"。
  那是沈默的古怪的一群"人",四五个青黑长衫的人影机械地排成一列,森冷的月色勾勒出他们诡谲的轮廓。
  领头那人提著一支样式古旧的白纸灯笼,另一手半空中洒著什麽东西;队尾的那人便擎著铜锣,每走几步便敲打一下。
  余下中间那三人,一律垂著手,罩著硕大的斗笠;它们笨拙地跟在灯笼後,一步步走得缓慢艰难,双肩的起伏更是大得夸张──就好像手脚都打了夹板,无法弯曲那样。
  谷间起了一阵寒风,将领头人抛洒的东西吹向半空,落进溪水里。一个好奇的姑娘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圆圆的纸钱!
  "锵──!锵锵──!"
  阴森的铜锣声一下下在死寂的谷底回荡。冷风掠过水面,如无数双冰凉的手在交缠,漂流客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而船老大这才如梦初醒,颤抖著报出两个字。
  "赶……赶尸?"
  赶尸?
  漂流客虽然不是湘西人,但"赶尸"两个字还是如雷贯耳。虽然眼前的五人没有影视剧里的清朝官服,也不曾把手直直地向前方伸出。但此刻的诡异氛围还是令气氛瞬时跌到冰点以下。
  "那中间三个难道是死人?"
  "我好像闻到了尸臭……"
  "妈妈,好可怕,青青不敢看了……"
  "这是假的吧……一定是骗人的……"
  漂流客心跳加速,轻声议论,但这些讨论很快就被船老大的一声命令所终结。
  "嘘,快关掉你们的手电,不要那几个尸体注意到我们!"
  因为是夜漂,因此在启程前漂流客们每人都有领到一支防水手电。此刻,船老大让他们关掉手电,自己也主动熄灭了船头的光源。
  与此同时,同在现场的另一只船也做了同样的事。
  熄灭了光源之後的九龙咆溪上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的水景灯勉强勾勒出溪流的走向。
  两条船上的漂流客们一齐屏住呼吸,船老大用桨将船固定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岸上,那一行沈默的赶尸队伍,敲著锣、撒著纸钱,领著三具裹得严实的尸体,缓步踏上绿腰桥。
事情在这两船人上岸之後立刻传播开去。
  目击者一口咬定所见的必然是湘西著名的"赶尸";而抱著怀疑态度的人却说他们在开玩笑、或者看见的不过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事实上,将近五十年来,湘西就一直没有人目击过 "赶尸",这就意味著在至少两代人的记忆中,"赶尸"这个名词已经成为一种传说。
  交待完前因,顾任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後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从凌氏投资的角度来说,我们当然不希望游客在享受我们所提供的服务时遇到任何危险。因此在第二天,我们就组织了员工往绿腰桥附近查看。然而无论是桥上,还是附近的树林里,连一片纸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倒是有点意思。"夏寒将录音笔放在桌上,支手托腮,靠在沙发扶手上。
  " 所以顾经理就决定向各家媒体发出E-MAIL,希望能够进行相关的调查报道?不过在我看来,这件事如果求助於当地的警察局,或相关民俗调查机构,是不是能更快地得到答案呢?"
  听到这句话,顾任远不禁笑出声来,低声道:
  "老实说,猛洞河、沱江、茅岩河还有娄水等等,湘西能够漂流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凌氏集团当初看中这九龙咆溪,就是想要利用当地的传说以及怪石打出夜游的牌。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我们还将会以九龙咆溪为基地拍摄惊悚电影。"
  这一番话初听之下可谓"驴唇不对马嘴",难怪伏唯半会儿无法理解。但夏寒却立刻换了一种口吻追问:"所以这次的闹鬼事件,我是否也能够理解成贵公司的一次人为炒作?"
  "不不不,夏记者误解我的意思了。"顾任远连连摇头,"我们只是想,在确保漂流客人身安全的同时,最大程度保留九龙咆溪漂流的原始风貌。你也知道,警察是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到时候被他们一搅和,哪里还有什麽神秘可言?倒不如通过媒体宣传,看看能不能吸引到世外高人,看看究竟出了什麽问题。"
  你究竟把媒体当作什麽啊……
  终於明白过来的伏唯差点直接呛出这一句话,所幸夏寒曾经严肃命令他噤声。
  而一旁的夏寒,此刻则老道而冷静地展开了思索。
  香港的凌氏企业,在第三产业的投资经营上向来很有一套,旗下那座建造在海岭半岛上的超大规模影视城,其最大的卖点就是用於拍摄灵异恐怖影片的区域。看来这一次,凌氏准备"依样画葫芦",在遥远的湘西再次创造出一个恐怖的神话。
  见他们二人忽然沈默不语,顾任远以为是自己方才在言语上唐突了,想了一想,随即从抽屉里拿了两个早就封好的信封,起身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当然,媒体的配合将是我们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一点车马费,小小意思。"
  哇,第一次出差采访就有钱拿?伏唯的心突跳了一下。
  但是……真的可以拿下这个红包麽?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坐在边上的那个人却伸出细长手指,动作优雅地将信封夹入了资料中。
  来者不拒,算是夏寒的人生信条之一。
  不收白不收,反正这次的稿子一定是要写的,而且这稿子的内容顾任远一定看不到。既然他如此天真地想要利用媒体,那就两个信封就权且当作学费好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一阵坏笑,然後抬起头来。
  "那麽顾经理,就麻烦你找个人带我们去看一看那几个闹鬼的地方。"
  "好的,好的。"
  顾任远眉开眼笑,一面再次朝窗外吼了几声,这下子换做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跑了进来。
  顾任远吩咐道:"小蒋,你带两位记者按照白天那些记者参观的流程走一遍,好好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咧,明白!那就请二位跟著我去参观!"
  那姓蒋的小子竟然发出类似店小二一般滑稽的吆喝声,同时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动作。夏寒依旧面无表情,但功力浅薄的伏唯就差点笑了出来。
  小蒋原来是这附近镇上的大学生,趁著暑期出来打工赚学费。因为脑袋灵活、嘴皮子利索,所以特别得到顾任远的器重。这两天白日里记者过来采访,大多是小蒋替他们带路,因此也将一套说辞翻来覆去练得跟个导游一样。
  "两位记者朋友请跟我来。我们现在要去的是那间流血的女厕。对,就是我手指的那个方向,最远处的那一间。"
  出了顾任远的办公室,夏寒与伏唯立在屋檐下,他们顺著小蒋的手指向不远处看去。
  昏黄的廊灯下,最远处的一间黑漆木门紧闭著,上面钉著女洗手间的标识。
  他们走了过去,很快发见木门已经上锁,把手上挂著一块牌子,上面写著"暂停使用"四个字。
  小蒋从口袋中取出钥匙,"卡啦"一声插进锁里,同时不忘回头嘻笑道:"今天没有刮风下雨,你们放心,一定不会看见那些怪东西。"
  夏寒与伏唯哑然失笑:天知道他们有多麽盼望著能看见那些怪事。更古怪、再古怪多一点才好。
  女厕的门很快就被打开,从里面冲出一股漂白粉的刺鼻气息。
  小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白色节能灯跳跃了几下,随即照亮了整个女厕。
  整个女厕大约有13、4个平米大小,门边是一面墙镜与大理石洗手台。绕过一米宽的屏风隔断,就是内间的三个厕位,都用白色三合板隔开了。
  地面上铺著深蓝色防滑瓷砖,墙上贴的是粉色暗花墙砖──典型整洁干净的洗手间。
  这是伏唯平生第一次走近女厕所。虽说有著正当理由,可潜意识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著该把眼睛往哪里放,脑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想什麽呢?"夏寒赏了他一记白眼,"还不快拍照。"
  伏唯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取出相机"啪啪"地按动快门。小蒋领著他们径直走到了最里头的隔间外,指著关上的门说道:"冒出血水的就是这里了。"
  夏寒点了点头,他让伏唯站到自己身边,先拍了两张隔间外的照片。从外观上看,这个隔间没有任何异常。
  "现在我要把门打开了。"
小蒋说著,伸手握住隔间银色的不锈钢把手,轻轻一推,白色的三合板门无声地开启了。
  隔间里也是十分普通。
  干净的深蓝色地面,白色洁具。纸篓与卷纸,以及墙面上的衣帽钩。没有哪一件东西上沾了血迹。
  但夏寒的神情反而愈发严肃了。
  "阿唯,拍照。"
  他向後退出隔间,紧接著就是伏唯一连串快门的声音。
  趁他拍照的时间,夏寒又分别打开其余两个隔间,发觉里面的陈设与第三个相同,当然也没有任何红色物体。
  小蒋怕他们感到失望,忙补充道:"天气预报说後天有可能会下雷阵雨。到时候也许才能看见那个血池。如果夏记者还有兴趣,也可以那个时候再来看一次。"
  "唔。"夏寒虚应道,"一定会来。"
  刺激的漂白粉味依旧在鼻端缭绕,搞得人心神不宁。夏寒将手伸进口袋,想要找根烟来抽。却不小心将一枚硬币带出口袋。
  "铛"地一声,硬币落地时是向著门边滚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突然间又转了个弯,竟然径直向著第三个隔间滚了过去。
  "哇,这是什麽鬼?"小蒋吹了一声口哨,"夏记者你的硬币能通灵?"
  "当然不能。"夏寒照旧点燃了手里的烟,平静地回答,"这间女厕的地面并不是水平的。"
  为了应征他的这个结论,伏唯立刻收起相机,快步走到大理石洗手台边,拧开龙头掬了一捧水泼在地面上。
  果不其然,水在地面溅开後,经过一个短暂的分流,又很快向著第三个隔间的方向汇聚起来。
  夏寒满意地点头。
  "看来,第三个隔间应该是地势最低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为什麽地基不是水平的?"
  "这个啊……"小蒋挠了挠下巴,"我是起漂点造好之後才来的,地基造的事情可能还要问顾经理吧。"
  夏寒又追问:"那麽出事之後,顾经理有没有派人检查过这里的下水管道?"
  "好……好像没有耶。"
  小蒋开始不太确定了。毕竟之前白天来的记者,只会站在隔间外拍几张照片,又将顾经理说的怪事记录下来,然後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哪里会像眼前这两位,看得这麽仔细,问得那麽多?
  而且还是挑的晚上过来采访,难道是真的想要见一见那些鬼怪?
  万一……
  他正在出神,突然听见长屋外面有人在奔跑,同时又有声音反复地叫著一个词。
  "红光……红光!"
  "是红光又出现了!"
  他如遇大赦,紧走几步打开门。
  "快,我们现在就过去看那红光!"
  掐灭了指尖的香烟丢进纸篓中,夏寒向著伏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立刻跟著小蒋走出长屋。
  再度黑暗下来的女厕中,尚未消散的烟气盘桓缭绕,逐渐朝著第三个隔间飘了过去,然後慢慢消失在黑暗的下水道口。
  
  跟著小蒋一路小跑,夏寒与伏唯很快来到了观光大屋门口。这是一幢十分气派的苗风建筑。有著如鸟翼一般舒展的黑色屋顶,和倒垂的莲花装饰柱。
  大屋从外观上看是单层,然而走进去才发觉,将近十米高的内部空间被分割成上下两层,上层用有机玻璃墙板隔出若干区域,用於出售旅游纪念品、提供漂流用品以及上网服务。下层则是办理漂流手续、提供游客休息的舒适大厅──当然,也包括了男女洗手间。
  "小蒋,那红光又出来了哦!"
  他们一走进大厅,方才倒茶的那个姑娘立刻跑了过来,匆匆说完,又红著脸跑了开去。
  "你们好像有生意上门了。"夏寒指著大厅里十几个正在等待导游办理手续的观光客。
  "别管他们。"小将急忙抓住伏唯的手,向著漂流大厅北面跑去,"再不赶快,红光就会消失哦。"
  绕过富有苗疆风情的大幅壁画,他们来到了东西走向的封闭式走廊里。
  男洗手间在走廊右侧,外面站著几个好奇的观光客,又有两个员工把守在门口。
  而透过人群,夏寒和伏唯已经能够看见门里透出的红光。
  这并不是由霓虹灯管所放出的红光,夏寒能够确定。
  氖气灯的光芒是金红色,然而眼前所见的光却是红中带著蓝紫,很有些妖豔鬼魅的感觉。也更容易让人朝著灵异的方向思考。
  "为什麽不进去看看?"夏寒走过去问道,"现在洗手间里还有人麽?"
  "你是谁啊?"看门的两人面面相觑。
  "他是来采访的记者,和白天那几位一样。"小蒋急忙解释夏寒的身份。
  "哦,现在厕所里没人。"看门者这才回答,"顾经理说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不过顾经理应该也说过,记者可以例外吧?"
  言罢微微一笑,夏寒出其不意地闪过两个看门者的包围,疾步闯进洗手间,伏唯紧随其後。
  在妖豔红光的笼罩下,洗手间里的一切都呈现出诡异的血色。
  墙上的电灯开关开启在"On"的位置上,但天花板上的节能灯却熄灭了。空气中依旧是那股刺激的漂白粉气息。夏寒让伏唯拿出相机向著洗手间内侧拍照。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如电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洁净的、普通的,没有半个人的洗手间。
  虽然视线被中间的装饰性隔断遮住了一些,但夏寒还是能看见洗手间的尽头有两扇移窗,起到通风换气的作用。
  而那红中带紫的诡谲光线,似乎就是从被隔断挡住的半边窗户下面发出的。
  "过去窗户那边看看。"
  他正对伏唯这麽说著,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消失了,那窗户下的红光?
  夏寒微微一愣,随即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
  "阿唯,跟在我身後!"他下了命令,同时快步朝著窗户走去。
  可还没有等他靠近窗户,头顶上的节能灯管就发出了"嗡嗡"的声音,随後整个洗手间都被照亮。
  没有东西,窗户前面空空如也。
  不死心地,夏寒又抬头向著窗外看去──
  就在距离他的脸不到一米的地方,静静耸立著的就是湘西的山。
  陡峭嶙峋而又潮湿阴森的岩壁,犹如一张狰狞的笑脸,无声地询问道:
  夏寒,这一次你怎麽看?
"怎麽样?很奇怪不是麽?"
  从观光大屋出来,小蒋颇有些得意地询问夏寒与伏唯的感觉:"你们运气真好啊,白天来的那几个记者都没看到这一幕。"
  没看见才好呢,夏寒在心里冷笑。
  那些记者纯粹是完成任务而已,怎麽会想要亲眼目睹这种事?所以才故意挑选了白天进行采访吧。
  但是他与伏唯和那些记者不一样,没有亲眼看见"闹鬼"的实际情况,采访到"当事人"之前,一切的道听途说对於他们都没有任何价值。
  至於谁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他转头问小蒋:"第三件赶尸的地点,我们现在可以过去麽?"
  "你是说绿腰桥?"小蒋又一次面露难色。
  "可以是可以,不过今天已经这麽晚了,你们确实要过去麽?"
  经他这麽一提醒,伏唯低头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十五分。
  "从起漂点坐皮筏艇到下游的苗女峰最快需要两个小时,还不算上你们在绿腰桥停留的时间。这样等你们到了下游,差不多就是晚上十二点了。"
  小蒋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又补充道,"然後你们还要从下游上来取车,对麽?"
  听起来确实很有些麻烦。
  "那麽那些游客呢?"夏寒指的是大厅里的人。
  "他们漂的是另外一条线路。"小蒋顺手指了指路边的导游牌。
  "我们的漂流按照路线可以分成两种。第一条是走九龙咆-绿腰桥-龙虎口再到终点苗女峰;第二条则是九龙咆-镜湖-龙虎口-苗女峰。第一条路线长,水流也湍急,其实白天漂的人会比较多;第二条路线经过镜湖,水面开阔平静,我们在湖面装了很多景观道具灯,很多欣赏夜景的游客就会选择走镜湖。第一条线路和第二条线路在龙虎口交汇,不想继续的游客可以选择在龙虎口下船。但你们若是要去绿腰桥,到达龙虎口的时间恐怕也是十一点左右。"
  听他这样介绍,夏寒也觉得勉强出发确实不太妥当,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麽我们明天下午再去绿腰桥。"
  "明天下午就可以了。"小蒋连连点头,"到时候两位可以与普通观光客们凑一条船,亲身体验漂流的乐趣哦。"
  说到底原来是因为两个人一条船不够本儿……伏唯撇了撇嘴角。
  "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去宾馆。"
  夏寒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又指著对面的盘山公路问道:"从那里走能回到张家界荷花机场附近麽?"
  "好像有点麻烦耶。"小蒋摇头,"如果要往荷花机场走,那还是走九龙咆山比较好。不过请不要进入山脊上的村寨哦。那里的村民对过来漂流的人都不太友好。"
  "为什麽?"夏寒条件反射般地询问。
  "呃……"小蒋知道自己失言,脸上一闪而过懊悔的神色,然後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据说,当地的村民不满九龙咆溪被开发商占用。"
  原来如此,原始保护与开发间的矛盾,真是无处不在。
  伏唯正在感叹,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钥匙的轻响。他回过神来,正看见夏寒将车钥匙塞到了他的手上。
  "这次换你把车开回去。"
  看来,来时的那段"山路十八弯",连大胆如夏寒都不想再尝试一遍。
  
  伏唯接过钥匙,准备去停车场将车子开出来。谁知他刚转到观光大屋正门口,一串古怪的对话声突然蹦进了他的耳朵。
  "刚才已经说过不好意思了,与您同行的人都选择要走镜湖路线。而且绿腰桥那条线路晚上八点半就停止售票了,实在是很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应该来自於工作人员。
  接著又有一个男声幽幽地说道:
  "一条船坐6个人,每张票卖100块,那我出1000块,请你们给我一条船可以麽?"
  咦,这个人居然是想要独自去绿腰桥?
  "这,这怎麽行?"工作人员显然又惊讶又为难,"不是钱的问题,我们有义务保证每一位游客的人身安全。"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听著听著,伏唯越来越好奇,不由得朝著说话的两个人看过去。
  高个子的那个人身穿起漂点制服,看来还是一个小小负责人;稍矮的少年穿著类似高中校服的短袖白衬衫,微微伛偻,单薄的身板显得有些病态。
  "咳咳……"
  似乎为了印证伏唯的这个感觉,矮个少年突然咳嗽起来,看起来竟好像还是在生病。
  工作人员立刻"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哎,我说这位同学,你身体不好就更加不能下水漂流了,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啊!"
  "……谢谢。"
  矮个少年似乎已经放弃了沟通。伏唯看见他转过身,开始朝著起漂点的河岸边走去。
  "喂,你要去干什麽?"工作人员急了。
  少年头也不回,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我要沿著溪边走过去。"
  "那是行不通的!"工作人员紧走了几步将他拦下,有点生气地大声说道:"溪流边上都是悬崖,附近几个平缓的下水处我们也都加了栅栏。你过不去!"
  孱弱少年愣了一愣,随即停下脚步,说出一句让人既惊讶又佩服的话。
  "走不过去,那我就游过去。"
  这真是……倔强过头了吧?出了事情吃亏的可是他自己啊。
  伏唯本就是古道热肠,此刻更是被这一番对话弄得干著急。眼见少年与工作人员即将拉扯起来,他忙将钥匙往口袋里一塞,两三步跑上前去。
  "这位同学。"他尽量友善地微笑,"这麽晚了,水面和山里都会有危险,不希望有人大半夜不睡觉,漫山遍野的找你吧?"
  "你……你是谁?"
  说也奇怪,面色苍白的少年见了他,一瞬间竟像是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叫伏唯,是来这里采访的……记者。"
  偷偷把自己拔高了一截,伏唯尝试著与少年沟通:"你看,我和我的同事明天也要去绿腰桥。不如到时候和我们同行?"
  "明天?"少年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可是我等不及……咳咳。"
  话说一半,他又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我看你是等不及要去看医生……"伏唯摇了摇头,忽然上前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我说小子……你在发烧呢!父母呢?怎麽会一个人把你留在这里,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下水漂流。"
  "……我没病。"
  下意识地躲开伏唯的碰触,少年皱了皱眉,仍是一语不发。这让伏唯顿时憔悴了二十岁。
  代沟,这算是代沟麽?
  不过大哥以前对待这种叛逆期的孩子倒真有一套──至少当年的自己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麽如果是大哥在场,现在会怎麽做呢?
  伏唯正在思索,谁知过了一会儿神秘少年竟然主动开口了。
  "我姓龙,叫龙淼。"他的声音不响,还带著点稚嫩,"是一个人来漂流的。还有我已经十七岁了,有身份证,所以别叫我小子。"
  "哈……好的好的。"伏唯不禁笑出声来,"那麽龙淼同学,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明天下午和我们一起出发去绿腰桥麽?"
  "这……"龙淼认真地犹豫道:"你们明天下午一定出发?"
  "是的,就算你到时候不想去了,我和我的同事都还是一定要去的。怎麽样?你现在就算是再怎麽抗议,人家也不会放你过去的。就别浪费时间了。"
  也许是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又或者有其他什麽原因。总之少年平静了下来,勉强点头。
  "好吧。"
  "那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下午两点,我们在这里见面。"
  做出这个约定,伏唯在心中为自己叫好。高个子的工作人员也露出了感谢的笑容。
  可是当他将车子从停车场开出来的时候,那瘦小的少年竟然还站在原地。
  "我来时搭乘的大巴已经去下游,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旅行社的。"
  对著一脸错愕的伏唯,龙淼这样说道。
  
  "所以你就趁著把车开出停车场的那麽一点儿功夫,收养了这只迷途的小猫?"
  透过後视镜观察著坐在後座上的清秀少年,直觉让夏寒对他喜欢不起来。
  "别这样说嘛,夏老师。"
  两眼必须紧盯著前面的山路,还要分心来解释,这对於伏唯真是一个大考验。
  "龙淼他明天下午也要去绿腰桥那里,而且他竟然和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这不就是缘分麽?"
  天真无邪的傻瓜,这年头还有人相信缘分。
  夏寒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只是冷笑道:"你和你哥还真是兄弟。"
  都一样喜欢捡些小猫小狗,却总是要别人帮著饲养。
  "我只是想要去漂流。如果你们不方便,我明天也可以自己再找人组队。"後座上,龙淼轻咳几声。
  "不是这个问题。"夏寒转过头看著他,"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也不适合漂流。你才17吧?怎麽会一个人过来旅游,家里大人呢?"
  "……我妈没了,去年的事。"
  迟疑一会儿,龙淼才低声回答。
   "哦……我很遗憾。"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夏寒愣了一愣,语气也不觉放慢道:"那你爸爸呢?"
  "继父虽然对我很好,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孩和工作。我说要到湘西来玩,他就给我安排了路线,让我一个人过来。"
  没了娘,又和养父在一起生活,还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样想著,连开车的伏唯都忍不住有些唏嘘起来。
  虽然他很好奇龙淼的亲生父亲如何了,但现在的气氛似乎并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车子缓慢爬上了九龙咆山脊,再回望谷底,灯光已然暗淡。满月的银辉披洒在真正古老的九龙咆村寨上,伏唯松了一口气,然後准备将车开进村边那条阴森的小灌木林中。
  就在这时,坐在後座的龙淼轻轻叫了一声:"好香。"
  香?
  伏唯与夏寒面面相觑。
  他们和龙淼坐在同一辆车内,却都不曾嗅见半点气息。
  车内没有使用清新剂,夏寒身上的烟味也早已散得无影无踪;车窗是摇下来的,若说有什麽异味……
  "好香……"
  瘦弱的少年再次喃喃细语。
  把车停住了,透过後视镜伏唯看见龙淼侧著身,苍白的面颊几乎贴在了车窗上。
  他正望著另一条通往九龙咆村的小路,远在灌木小径的斜前方。
  顺著他的目光,伏唯和夏寒这才发现──
  在被月光笼罩的三岔路口上,竟蹲了个黯淡无比的鬼影,正在拨弄一团余烬。
  相比於火焰或者灯光,余烬中的金红色并不显眼,又隔著相当的距离;若非龙淼直愣愣地盯著看,伏唯和夏寒还真发现不了。
  而同样的,那个三岔路口的黑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好香,真的好香。"
  龙淼不知第几次重复著这句话,方才止不住的低咳也暂时停歇了。
  听他这样念著念著,一阵风吹来,伏唯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也许是龙淼的话有心理暗示的作用,此刻的伏唯竟然也隐约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芳香。
  不是饭菜的香,也不是香氛的香。此刻萦绕在他鼻尖、并且愈来愈明显的气息,倒有点像寺庙里点燃的香烛或者旃檀,却旃檀更甜腻一些;嗅上一口,慢慢透进四肢百骸,竟然带来无比的适宜与舒爽。
  "……好香。"
  情不自禁地,他竟然说出了同样的话!
  这下轮到夏寒打了个寒噤,怒道:"喂!你见了什麽鬼?"
  "没啊,难道夏老师没有闻见?"伏唯奇怪地反问他:"现在这个香气很浓啊。"
  "……没有。"夏寒认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什麽味道都没有。"
  "我觉得,香气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伏唯用手所指的,同样是三岔路上的那团黑影。
  "…………我明白了。"
  夏寒沈默了长长的三秒锺,随後神色凝重地做出猜测。
  "那个人好像是在起傩。你们不会是中了他的傩术?"
  傩术?伏唯记得自己在出发前曾经在相关的资料上见过这个名词。
  在湘西,存在著这样一些神秘的男子,他们掌握著代代相承的诡谲巫术,能够施展出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神技"。
  例如鼎鼎大名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湘西的每个城镇里几乎都能找到表演者。
  除此之外,还有海量的图文以及影响资料记录了这些"傩师"的其他神技。例如将鸡一动不动地定在棺材上;让纸人怀抱著盛满了水的碗;用插进米桶里的筷子将整个桶轻松提起……这些种种看起来违反了科学常识的事,竟然在很多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前一一实现过。
  相传,傩师享有很高的地位,往往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者。
  那麽眼前这个蹲在三岔路口的黑影子难道也是傩师?他在做什麽,而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又究竟是……
  伏唯心中没有答案,於是习惯性地将目光转向夏寒。
  "下车。"
  夏寒果断地为他做出了最恰当的回答。
虽然夏寒希望龙淼能留在车上,但是自从闻见 "香气"後龙淼就开始神色恍惚。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而对此怀有几分的疑惑和好奇,反复想了一想,夏寒最後还是随他去了。
    三个人下了车,悄悄地往三岔路口走去。
    与汽车开行的柏油小路不同,通往村里的是沙石路面,崎岖小路两旁乱蓬蓬地挤著狗尾草、牛筋草以及张牙舞爪的南天竹,也将众人的身形遮去大半;并且由於山脊上风大,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脚步声会被听见的问题。
    而就在距离三岔路口还有十米的地方,满月破云而出。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切。
    背对著他们的,是一个古怪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黑色直到脚踝的长袍,手里执一支类似拂尘的东西;腰带上隐约可见佩有长刀的轮廓。
    然而最让人惊讶的却是他的头。
    ──那是怎样一枚怪异的人头啊!
    普通人,头与肩膀的宽度差不多是一比二左右;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有著一个与肩膀等宽的巨大头颅。
    不仅是头大而已……在硕大的头颅顶上,如枯枝一般,还生长著两支高耸的犄角!
    他不是人?
    得出的这个结论有些惊悚。但是此刻,无论夏寒、伏唯,甚至是少年龙淼,都显得异常平静。
    对於前两位来说,遇见"鬼"会比撞上人更为有趣──但是很可惜,在场的三人都不认为自己是遇上了"大头鬼"。
    "是傩面具。"
    夏寒轻声吐出这个结论:"和观光展厅里的陈设品一样。"
    没错,且不说启程来湘西之前所作的"功课",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起漂处的大厅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摆在墙上的时候,它们被统称为"工艺品",然而学名却或可以叫做"傩面具",顾名思义,正是傩师们在起傩做法时经常会带在脸上的面具。
    类似的习俗也出现在其他原始宗教的仪式上,例如西藏的法师偶尔会戴上绘有白色骷髅形象的狰狞面具,将自己扮演成为天葬场的守护神──尸陀林主的形象。
    以此作为类比,那麽眼前所见的这个带著面具的男人,应该正是在进行著一场午夜中的傩术。
    "不知道他这是在使用哪一方面的术法,看起来好像……跳大神。"
    伏唯明明只是用了气声说话,却不知怎麽的一下传进了傩师的耳朵里。
    "谁!"傩师一声低吼,同时抬脚在灰烬上一通猛踩,仿佛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行为。
    与此同时,夏寒让伏唯和龙淼藏身在灌木丛中,自己则大方的走了出来。
    他看见,在傩师面前的地上摆著一个小祭台。上面摆了铜盘,里面供的是一块还在发亮的暗红色木炭。
    铜盘前又摆著三样东西。
    正中间最高的那块是个灵位,大约是木板上贴了张红纸,写著"天地君亲师之位";右边摆著一块平平无奇的岩石;左边则用瓷碗盛著清水。
    夏寒对傩术并无涉猎,现在当然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扭曲的鬼面遮住了傩师的表情。他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法器,带著浓重口音地问道:"你是什麽人!"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观光客而已。"
    面对可疑的巫术者,最好不要报出自己的名字。夏寒深知这一点,於是笑了一笑,调转了话题道:"倒是老伯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麽道场?"
    似乎因为听说了他是观光客,傩师的口气缓和了一些,指了灌木丛中的小路道:"漂流者不准入村!要走路、有那条!"
    夏寒遭了抢白,却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嘻嘻笑道:"我说老伯,你这是在起傩吧?这种傩有什麽作用?"
    微微松弛的气氛立刻因为这一句话而再次紧绷。
    带著狰狞鬼面的傩师猛地一个转身,几乎就要撞上夏寒的胸口。
    "你知道傩的事情!"隔著木制面具,低声沙哑的男声,带著浓郁的湘西口音,"告诉我你是谁!"
    说著他突然念念有词,同时丢下法器,张开右手就要覆上夏寒的脸。
    他的手枯干如木乃伊,指甲若鹰爪一半蜷曲锋利,令人无法想象被他捉住会有什麽样的後果。
    夏寒意识到傩师是要施展傩术,干涉他的记忆,急忙後退一步,大声警告道:"傩术也好,巫术也罢,只要是用於侵害人身,就是犯了法!你知道对於施咒害人者的惩罚嘛?!"
    施咒能够害人,放在大街上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更遑论法庭的裁决与刑法的惩罚。可是被夏寒这一警告,鬼面傩师倒真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
    "你是什麽人?"那沙哑的湘西口音再次响起,"你不是一般的观光客──你是他们请来的傩师!"
    "嗳,我怎麽看都不像是你的同行吧?"夏寒冷笑:"我只是好奇,你刚才起的傩术,是不是针对著下面漂流点的?"
    仿佛被人踩住了痛脚,鬼面傩师再次出声威胁:"这些事与你无关,如果敢把今晚上的事说出去,你就是我将杀掉的第一个人!"
    然而按照心理学上来讲,越是这麽说的人,就越不可能伤人。
    夏寒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大叔你说要杀我,起码也应该让我看一次你的脸吧?"
    鬼面傩师不再回答,反而真的开始在口中念念有词。
    谈话宛如进入了僵局。
    就在夏寒的耐性消失殆尽的当口上,他身後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沙沙的抖动。
    伏唯还来不及阻止,少年龙淼就忽然站了起来。倒是将鬼面傩师吓了一跳。
    "你!你们究竟有几个人!"
    "三个。"夏寒老实交代,"所以如果动手,你一定打不过我们。"
    另一边,伏唯抓住了龙淼的手不让他再往前走。然而龙淼的目光却始终直勾勾地钉著香案上那块尚未熄灭的木炭。
    鬼面傩师发现了他的企图,立刻用宽大的黑袍将整个祭台遮住。
    直到视线被阻断了,龙淼这才回过神来,颇有礼貌地寻问道:
    "抱歉,但我只是想要知道您刚才烧的是什麽东西,为什麽这麽香?"
    "……什麽?你能闻见那种香气?"
    这句话犹如投入滚油中的一粒火星,令鬼面傩师隔著面具瞪大了眼睛。讶异之余,口气却不知不觉地软化下来:"……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们就是为了九龙咆漂流专程赶来调查的人。"
    不待龙淼回答,夏寒便抢在前头答道:"我们与承包起漂点的企业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们对於那个漂流有什麽不满,也可以和我们说,我会请相关机构出面来替你们主持公道。"
听他如此自告奋勇,鬼面傩师倒是愣了一愣,但随即还是顽固地挥了挥手:"这是我们山里的事,不用别人插手!请立刻下山,现在!"
  夏寒还想继续坚持,但伏唯却难得主动地拉了他的手:"夏老师算了,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恐怕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什麽结果,更何况这里是鬼面傩师的地盘,若是惊动了村里人,一定无法收拾。
  "也好……"
  夏寒的性格虽然冲动,可人绝对不犯傻。伏唯的劝阻已经令他清醒了几分,此时也就顺势下了台阶,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鬼面傩师。
  "如果你有什麽想要说的,就请打上面长的那个电话号码,无论什麽时候,我都会接听。"
  与刚才在起漂点送给顾任远的淡蓝色名片不同,这次的名片是深茶色的,上面印著夏寒的姓名,以及与蓝色名片完全不同的另一套联系方式。
  当然,这份名片上也印有夏寒所服务的媒体徽标。
  ──原先"济时"的金色徽标,在这张名片上却被一个银色的、带点水墨意蕴的圆环所替代。
  
  离开鬼面傩师与九龙咆村,借来的"discovery 3"在开始平缓的公路上疾驰。与方才不同的是,夏寒已经从副驾驶座挪到了後排与龙淼坐在一起。
  "我说,小鬼。"他单手支头,半是认真地看著少年的眼眸:"刚才你从祭台上偷偷摸摸地拿了些什麽?"
  也许伏唯和鬼面傩师不会注意,但这点小动作怎麽逃得过他的眼睛。
  果然,龙淼慢吞吞地摊开手心。手掌中俨然是一小块木炭。
  应该就是刚才祭台上盛在铜盆里,供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那堆余烬。可是龙淼要这块东西做什麽?
  "捏著它,我会感觉舒服一些。"
  仿佛知道夏寒的心思,龙淼主动回答道。自从离开九龙咆村之後,他的咳嗽声竟然一下子就停止了。
  "这不应该是普通人会说的话啊,小朋友。"夏寒脸上挂著笑容,说出的话却是与逼供无异:"你有没有像是悬浮、穿墙,或者弄弯汤匙这种特异功能?或者是常常能够猜到别人心里想的事,读出陌生人过去的经历?"
  "好像……都没有。"龙淼一脸诚实。
  夏寒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你捏著的是什麽东西,以前有没有闻到过类似香气?"
  龙淼继续摇头。
  夏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任不死心地追问:"那你能不能将你的出生地,以及生身父母的情况,还有你成长的环境,还有读书的地点说给我听啊?"
  这些要求不仅复杂而且古怪,听起来就像是古怪大叔拿著棒糖在搭讪。坐在驾驶席上的人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老师,你就饶了他吧。反正我们住一个宾馆,以後再问都来得及啊。"
  像是捞著了一根救命稻草。龙淼立刻点头道:"你们明天下午带我去漂流,回来我一定会把我的事告诉你们。"
  
  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载著夏寒三人的越野车再次停进了天门山下的宾馆停车场。伏唯锁了车子,取出门卡。
  "我们在0415。你呢?"他问龙淼。
  "我和你们一层楼,0430。"少年同样取出白色的卡套。"谢谢你们带我回来,那麽明天下午请一定要和我去漂流。"
  "没问题。"伏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要不要记下我手机号?"
  龙淼点头,随即取出手机记下伏唯的号码。这时去向总台归还汽车钥匙(车子是夏寒从宾馆经理处借的)的夏寒也走了过来。见状也伸手给了龙淼一张茶色的名片。
  "零周刊?"少年念出名片上的这个机构,"不好意思,我好像还真的没有看过这份杂志。"
  "没看过很正常的。"伏唯笑道,"我们是济时周刊旗下的一家子刊,发行量也不大。不过刊登的都是一些别的周刊完全看不见的东西。"
  龙淼好奇道:"难道是政府内部的参考资料?"
  "不全是。"夏寒忽然决定以牙还牙,"你什麽时候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就什麽时候拿一本我们的零周刊给你看。"
  至於看不看得见,读不读得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四楼电梯间告别了龙淼,伏唯与夏寒带著些许疲倦回到0415房间。外出时服务员已进来打扫过,还在桌上摆了一大篮新鲜水果。
  ──谁叫这幢宾馆的经理曾经欠过夏寒与伏桓一个大大的私情,免去房间费用、奉上好车以及果篮伺候都还是小意思。
  将伏唯一脚踢进淋浴房,夏寒随手拿了个苹果,在衣服上蹭过两下就直接啃开了。
  这时候,屋子的某个角落有铃声响起。
  夏寒不耐烦地走过去,提起自己的旅行包往床上一倒,一堆杂物中躺著两只款式不同的手机,其中深茶色的那一只正发出闪烁的红光。
  拿起电话,打开接听,一个中年大叔发怒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响起。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把手机留在宾馆里了?我打了整整4个小时,就根本没人接听!"
  "我以为是要过去漂流,当然就不带手机了。"
  夏寒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的顶头上司:"我说老大,这麽晚了什麽事担心我们就直说嘛,偶尔也让你的奴隶们小小的感动一下啦。"
  "感动你祖宗十八代!"电话那头,大叔!出一句口头禅,然後迅速回归正题。
  "这麽说你们是去过漂流那里了?有没有遇上什麽可疑?"
  "当然有。"夏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後仰天倒在床上。简要地将起漂点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最後做出总结道:
  "今晚上的事,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有两处。一是在山脊上遇见的那个傩师,我担心他所做的巫术会对漂流客不利;第二个就是伏唯捡回来的龙淼,他也要去绿腰桥,还能够闻见别人闻不见的气息。"
  顿了一顿,夏寒又补充道,"奇怪的是阿唯也闻得到。"
  听他这麽一说,电话那头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可以建议你,去看看自己的鼻子。"
  "傅全忠。"夏寒难得认真地喊出了上司的职称,"我这是在说真的,这件事绝对没有那麽简单!"
  电话里又问:"那你对起漂点闹鬼的事件怎麽看?"
夏寒正色道:"如果不是山顶上的傩师作祟,那我基本上就会认为是凌氏集团的炒作。当然,女厕所里倾斜的地基也有些问题,最後的答案恐怕要到实地检查过後才能给出。对了,我也有偷偷从祭台上拿过木炭的样本,明天早上用快递发到总部,麻烦你安排化验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 傅全忠点了点头,"明天下午你就要和阿唯去漂流了吧?
  "是的,不过我估计绿腰桥上不会有什麽收获。"
  "不要放松警惕!"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想想一场树海里的浓雾就能让伏桓失踪,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俩!"
  "好了好了,高血压的老头可不能再激动。"夏寒对著电话皱起眉头,"你要真这麽害怕,那趁早把阿唯安排去济时工作,零周刊不适合他。"
  傅全忠苦笑:"这我可做不了主。"
  夏寒正想要驳斥他几句,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开门与嘈杂的说话声,傅全忠随即叫起来:"啊呀,一枝花从吴家庙开棺现场回来了,我要去对付他们。还有,你手里有疯狗的联系方式吧?如果有什麽问题,记得及时联系他们。不要弄出人命来,知道麽?"
  说完这一些,他也不等夏寒回话,直接收线。
  "刚才是不是编辑部来的电话?"擦著头发从淋浴房内出来,伏唯一手将要洗的衣物放进藤筐里。
  夏寒把手机丢在床上,轻描淡写道:"老头子来了解我们的进度。不过没事,离截稿还有二十多天。"
  伏唯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
  夏寒找好换洗的衣物,顺便将水果拿去洗手台清洗,关门前难得温和地关照:"晚上拍的照片等明天漂流回来後统一整理,你先睡。"
  伏唯又点点头,卧室的灯随之熄灭。
  
  湘西的夜晚,比海边的S市更为纯粹。
  没有灯光的渲染,山脚下的夜空宛如黑纯的金丝绒幕布。因为窗外只有连绵起伏的天门山脉,所以甚至连窗帘都是多余的,只有满月的余晖如薄纱那样轻轻地笼罩在床前。
  湘西山里的夜晚,即便是在七月都不会显得太炎热。习习的山风穿过窗户柔柔地抚著人的面颊。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劳碌,伏唯很快陷入沈眠。
  肉体放松下来,可是神经却比清醒的时候绷得更紧。方才在九龙咆山里所见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脑海中。
  伏唯知道这意味著什麽。
  很快他开始做梦。
  梦里,他漂流在九龙咆溪流上,两旁就是苍老陡峭的悬崖,百年老藤与硕大的蕨类羽叶向著水面低低坠下,深谷中除去滔滔流水便再没别的声响。
  无端地,伏唯知道自己正在朝绿腰桥方向漂流;可身边既没有夏寒也不见龙淼的踪影。
  头顶上,峡谷挤压下的一线天空红中透紫,像一滩凝固的血,又像是起漂点里那 团诡谲莫测的红光。
  很快,溪流下游出现一座桥。
  那是一座长满了青苔的古桥,桥身上缠绕著妖豔的金红色凌霄花。九龙咆溪水从桥洞下哗哗流淌而过,带著伏唯的小舟急速靠近。
  这时候阴锣响起来了。
  在阴暗潮湿的树林深处,走出一行沈默的队列──一如顾任远所描述的那样,它们穿著垂坠的黑色长袍,硕大的斗笠扭曲了头部轮廓。
  赶尸的队伍踏上绿腰桥,忽然直挺挺地立定了。
  慢慢地,小舟漂到了桥洞旁,伏唯已坐在了几具僵尸脚下。他抬头就能看见红色眼珠在斗笠下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这些僵尸在桥顶驻步,却不是因为看见了伏唯。
  它们抬头向远处凝望;猩红色的视线穿透重叠浓郁的原始森林。
  与此同时,伏唯的身後传来一阵怪声。
  像是混杂著沼泽翻腾、植物生长以及土石崩裂的声音,将潺潺的流水声完全遮盖了。
  伏唯回头,惊讶地发现身後水道竟已消失不见,起漂点那几幢仿古建筑如同植物一般,从干涸的河床里拔地而起。
  不,那又与起漂点略有不同,看起来更加古旧破败,外围多出一层夯土砌成的厚重高墙。一对两米来高的笨重木门镶嵌在土墙正中。右侧墙头上,更竖著一根高近五米的竹竿,挑著一幅类似於幌子的白色长布。
  这是什麽地方?和起漂点有什麽关系?
  这个问题伏唯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几乎是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古怪建筑正如一个活物,朝著绿腰桥这边移动过来。
  伴随著木轴转动的"吱噶"声,夯土墙上紧闭的黑门蓦然打开。股夹杂著腥臭的阴森冻气喷涌而出!
  伏唯大吃一惊,拼命划动手里的船桨,想要尽快穿过绿腰桥洞,漂到九龙咆溪流的下游去。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
  在桥面上僵尸腥红色的注视下,小舟缓慢进入了绿腰桥底。光线一下黯淡了,看起来仅有四米来宽的桥洞,此刻竟延伸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等到伏唯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他发觉小舟正朝著洞穴深处飘去。就在正前方,有两星幽幽的绿光,如鬼火一般在等候著他。
  不!不是鬼火!
  等到靠近了,伏唯立刻认出了它的原貌。
  是蛇!一条盘踞在洞穴中,颀长硕大的青蛇,虽然有大半身躯浸泡在溪水中,但仅就那大若灯笼的两枚蛇眼及蕉叶般的蛇鳞,就足以吓得人手脚瘫软。
  伏唯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稍未留神小船撞上洞壁开始下沈,某种细柔的簇状物也随著冰洌的溪水缠上了伏唯的小腿,阻止他弃船上岸。
  此同时,怪蛇也将粗长的身躯盘上小船。
  整个岩洞剧烈摇晃起来,伏唯被仰天掀翻在船上。他睁大了眼睛,看见那条巨蛇正居高临下的俯视著他。
  怎麽办?应该怎麽办?伏唯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阿唯,阿唯?"
夏寒皱著眉头,伸手打开床头灯,同时转身去看隔壁床上的同伴。
  他是被伏唯的梦呓声吵醒的。
  虽说搭档间常有一同出差的机会,但因为伏唯只不过是实习生,所以夏寒还不知道伏唯竟然会有说梦话的坏习惯。
  不过他倒是曾听伏桓说过"自家小弟偶尔会做一些'怪梦'",而梦见的内容……
  思绪在这里忽然中断,因为伏唯睁开了眼睛。
  "做噩梦了麽?"夏寒顺手抓了桌上的瓶装水丢过去,"喝点水醒醒脑。"
  "……谢谢。"伏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现在几点了?"
  夏寒摸了半天手表,才回答道:"凌晨4点。"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伏唯道歉,并且伸手想要关掉床头灯。
  "没关系。"夏寒摇了摇头,顺便起身坐到床沿,"还记得都梦到了一些什麽?"
  "我……梦见了蛇,还有赶尸……"
  伏唯反手擦去额上的冷汗。然後将梦里的古怪情状一一复述。
  听完了他的回忆,夏寒不知不觉地蹙起眉头,可嘴上却还是安慰伏唯道:"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没必要太当真。"
  "可是你不知道……"伏唯担忧道,"我以前做过一些梦,过不多久都会成真。"
  夏寒反问他:"难道你做的每一个梦都会成真?"
  伏唯不好意思地摇头:"……倒没有这麽灵验。"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夏寒再度放松身体倒回床上,伸手"啪"地关掉灯光。"如果害怕的话,明天我自己去漂流,你坐飞机回去辞职好了。"
  这个建议自然得不到响应。在远天隐约透出的鱼肚白中,伏唯再次躺回床上,纠结地睁著眼睛直到天亮。
  
  中午吃了饭,转眼就到了再次出发的时间。夏寒下楼去总台取车钥匙,伏唯就去找龙淼。
  他出了房间,左拐走过悠长的封闭式走廊,很快找到了面北的0430号房间。按了门铃,没过多久龙淼就把他迎了进去。
  这是一间双人房,只住著龙淼一人。另一张床包著布罩,上面搁著龙淼的行李。
  不像伏唯和夏寒一来就把生活用品到处摆开,这间屋子里除去宾馆设施之外,并没有任何龙淼的个人物品,他似乎把东西都收进了行李箱内,就好像随时准备要离开。
  伏唯於是好奇问道:"你准备住多久?"
  龙淼摇了摇头:"没准,本来昨天如果夜漂成功的话,今天就应该离开了。"
  "也就是说今天下午能够漂流的话,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应该是这样吧。"龙淼似乎也有些困惑,"那样是再好不过了。"
  这像是一个观光客所应该说的话麽?伏唯不禁皱起眉头。怎麽听起来倒好像是在执行什麽任务,来去匆匆。
  结合起昨晚在九龙咆村顶上遇到的意外,伏唯心中不禁起了一个疙瘩。
  "你是要回家麽?"他试探著问龙淼,"你家在哪里?"
  龙淼幽幽一笑:"不是说过了麽?等到漂流结束了,我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们知道的。"
  
  下午两点,"discovery 3"车上。
  夏寒借来车辆,三个人依照昨日约定的时间赶去起漂点。
  走过一遍的山路,虽崎岖依旧,却也已少了几分险峻。夏寒省去一半的时间就把车开到了山脊,并顺利地穿过遮天蔽日的树林小道。
  出了小道他们很快就发现,昨夜那条通往九龙咆村的岔路口竟被大石堵住了;石头後的小田地上有几个正在摘青菜的村民,见了车辆, 都不约而同地甩来白眼。
  "真没见过这麽不可爱的村庄……"
  夏寒口中念念有词,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开下山谷。
  丛林掩映深处的起漂点门口,昨夜的"导游"小蒋已在等候。见了车来,立刻洋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家好,顾经理已经让我安排好了。可以立刻进行漂流。"
  夏寒将车停到了停车场,三人跟著小蒋先到起漂点大厅办理手续。
  与晚上冷清萧瑟的场面不同,白天的起漂大厅人头攒动。也许是因为夏日的缘故,来到这里一逞清凉的人还真不少。
  "这里面还有很多人是听说了起漂点闹鬼之後特意赶来的。只是不敢真的在晚上体验罢了。"小蒋无奈地笑了笑。
  起漂手续并不复杂,但是因为绿腰桥一带水流较急,所以漂流者都必须购买保险。小蒋给他们倒了由当地草药熬成的饮料,又问夏寒伏唯和龙淼复印了身份证件,办理手续前後不到五分锺的时间。
  之後,沿著漂流大厅後面全封闭的走廊,他们直接来到了九龙咆溪的下水处。
  展现在他们正前方的是一座高崖,云片糕一样层层迭起的岩缝中生长著暗绿的苔藓以及郁郁葱葱的蕨类植物。崖下是一条宽约五六米的水道,流速和缓。
  "绿艇左镜湖,黄艇绿腰桥。自行组队,排队等侯!"
  立在岸边维护秩序兼分发船桨的工作人员冲著队伍大喊。
  因为是特别邀请的客人,夏寒他们没有参加排队,而是被直接领到了岸边一个空著的橙黄色皮筏艇边。
  "我会在终点等你们。你们可以把东西交给我带著。"小蒋对著夏寒三人这样说道,同时接过了他们装著换洗衣物的口袋。
  然後,从员工休息室里走出一位健壮黝黑的湘西汉子,拿著一支竹篙爽朗笑道:"穿上救生衣,带好安全帽,我们这就出发了。"
  夏寒、伏唯与龙淼坐上呈梭形的橘黄色橡皮艇,船老大则赤著脚稳稳地立在船尾。随著竹篙轻点,小艇立刻晃悠悠地离开了岸边,朝著高崖边的水道漂去。
  从起漂点到雀云宫是一段相对平稳的开阔水面,可以看见不少小艇在水面上晃悠悠地漂荡,互相泼水取乐。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去往镜湖的绿艇──按照船老大的说法,去到绿腰桥的漂流客追求的是刺激,自然不愿在风平浪静处停留。
  "师傅,麻烦你也把船撑慢点。我们需要慢慢观察四周的情况。"夏寒这样对船老大说。
  听见这句话,坐在最前面的龙淼似乎有些失望,但至少自己已顺利来到了九龙咆溪上,最多不过两个小时,他就能够到达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这样想著,他便暗中握紧了手心里的木炭,准备做最後的忍耐。
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伏唯留心观察起溪水两岸的景色。
  左手边的河岸满布著陡峭高崖,右面的水岸倒还有些缓坡。岸边长著低矮的灌木和一些亲水植物,更远的地方则被一人来高的木头栅栏圈住。
  确实与自己梦里所见的景象不一样……
  伏唯不禁开始怀疑起昨夜之梦是否具有预言作用。
  夏寒指著那些造型古怪的栅栏问船老大:"这荒山野地的,你们弄这些栅栏做什麽,木头还是破破烂烂,不像是新造的。"
  船老大瞥了一眼远处的栅栏,了然道:"你说哪里啊,听说是为了防止游客偷偷下水做的。这段水说浅不浅,淹死人就不好了。至於木头麽,估计是村里拆房子捡了来的吧?"
  这边正说著话,面前隐约响起 "哗哗"的落水声。
  船老大稍微将船定了定,提醒道:"马上就到第一个激流,你们抓好绳子,不要乱动。"
  说完,他便收了竹篙,自己也坐到艇中,拿过夏寒手里的木桨把持方向。
  小艇向前漂出五六米,忽然随著水流转了90度,眼前赫然出现又一座楔形高崖,将好好的溪流一分为二。
  小艇向著左边的河道漂进去,俨然进入了另一番洞天。
  只有四、五米的水面被两岸高耸的岩壁夹逼,头顶上天空只剩一线。水流四处碰壁而卷起了层层乱流,托得小艇如柳叶般颠簸不定。
  若不是有船老大掌控著,只怕早已经撞上了岩石。可即便是坐在艇内抓紧了绳索,还是会觉得头晕目眩、外加暗礁硌在船底,撞得屁股生疼;更不用说卷集起的层层浪花劈头盖脸地打来,那衣衫尽湿的狼狈,竟然也带著异样的爽快。
  "这还有点意思嘛。"
  虽然浑身上下也已湿透,但夏寒显然很享受这一份刺激。等小艇闯过最初的乱流,他正盘算著要不要以实地调查为名多来几次。却见伏唯回过头来,脸色苍白。
   "怎麽了?晕船?"
  伏唯的神情绝对比晕船更恐怖。
   "我真的梦见过这里啊!"他几乎是以气声说著话: "一样的山谷,连那些植物都一样……"
  说著,他伸手就去指岩壁上横生出的那些羽状植物。
   "抓好绳索!"
  船老大一声急吼,夏寒连忙将伏唯按回船上。
   "别紧张,不过是一个梦。"他拍了拍伏唯的肩膀让他冷静,"你带著你哥给你的护身符没有?"
   "带了。"伏唯应声,转身从包里翻一根红绳系著的小锦囊。
   "护身符要贴身挂著,不要被别人碰到。"夏寒让他把锦囊收好,"有你哥保佑,一定不会有事。何况你现在总不能就这样游回去吧。"
  伏唯面色苍白了一阵子,终於还是认命地把护身符挂在了脖子上。
  小艇载著三人,依旧朝著下游漂去。
  若是摒去令人忌惮的那个梦境,溪谷中的景色堪称仙境──只需要想象自己行走在一个由溪流、高山、丛生的茑萝与凌霄花所组成的狭长画卷中。
  而这些美景也成功地让伏唯逐渐恢复了镇定。
  其实仔细回想,这里与梦境又不完全相似。既缺少血色天空,又没有骇人的古老建筑,更不见那顶绿腰……
  他正自我安慰,小艇忽然荡悠悠地拐了一个弯。身後随即传来了船老大的一声吆喝:"抓紧了,过了这道激流,前面就是绿腰桥。"
  话音刚落,再不待伏唯有什麽心理准备,小艇荡悠悠地穿过溪谷,眼前忽然一片开阔。
  两旁的高山戛然而止了,取代的是树林和缓坡。而就在水面最狭窄的地方,架著一座古朴的青石板桥,浑身覆盖著斑驳的青苔与金红色的凌霄花。
  伏唯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这座石桥。与他的梦境再次吻合!
  难道今天真会发生什麽事?这样想著,他的身体不由得再次僵硬。
  夏寒反倒异常轻快地催促他下船。
  "现在你还会觉得害怕麽?"他拍了拍伏唯的头,"在你梦里岸上也有这麽多人?"
  "人?"
  经他这一提醒,伏唯才将视线从绿腰桥上转到岸边。
  无论是在树林里,还是在岸边的芦苇从中,随处可见穿著橙黄色救生衣的漂流客。很显然他们都是听说了赶尸的事,到这里来看个新鲜。
  "我想我们已经没必要再找什麽痕迹了。"夏寒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这里就象被一群大象踩过一样干净。"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需要执行的程序却不容得马虎。t
  船老大将船稳稳地靠在岸边,夏寒看了一下手表,下午三点十五分。
  "我们自由活动十分锺,然後还在船这里见面,没问题吧?"他这样对龙淼提议。
  "好的,没问题……"很显然,龙淼已经无心再与他们多话,他一面点著头,趟著水就往绿腰桥洞下走去,没走几步,溪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
  溪水里虽然也有几个闹腾的小夥子穿著衣服在游泳,可是绿腰桥洞下并没有人。见到龙淼朝著这边过来,守在桥边上的救生员立刻警惕地站起身,指著自己身边的一块牌子喊道:"喂~~~~~~~那个小夥子!不要去桥洞,那里有激流,还有很多漩涡!"
  然而龙淼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朝著黑阕阕的桥洞下走去。
  救生员顿时紧张起来,自己也下了水,几步过去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立刻止步。龙淼毕竟只是少年体格、身子又弱,显然不是身强力壮的救生员的对手,两三下就被如抓小鸡一般拽回岸边。
  而另一面,夏寒领著伏唯,在船老大的带领下走进右岸的树林。
  "据说,这里就是赶尸走过的路。"船老大指著密林中裸露著的一条黄泥山路,"沿著这条路能够一直绕到山上去。很可能就是赶尸人进出山里常用的道路。"
  根据湘西的习俗,赶尸的队伍不能走活人来往的阳关大道,而必须选择这种隐蔽性很好的小路,以免惊吓行人。
  不等夏寒吩咐,伏唯立刻从防水包里取出相机,将一直延伸进乱树丛中的小路拍摄下来。
  船老大又问:"你们要不要沿著小路走一走?"
  夏寒刚想回答。抬头正见几个观光客有说有笑地从小路尽头走出来,手里还拿著烤鱼、玉米和烤土豆串。他立刻了然的摇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
  开玩笑,这条路明明已经被开发成烧烤一条街了。再往上走去看什麽,看那沿著山路一字排开的纪念品摊位麽?
  更加确信了顾任远炒作的想法,夏寒当然没兴趣被人耍著玩。等伏唯照完相片,两人就谢绝了船老大"一起去吃烤鱼"的邀请,转身回到了绿腰桥边,也正遇上了正在推著橡皮艇,准备一个人穿过桥洞的龙淼。
见他动作生疏地摆弄著船桨,船老大急忙趟水过去一把拉住小艇。
  "喂喂,你这是做什麽?"夏寒立在岸上,歪著头看船老大毫不费力地将小艇拖了回来。
  船上,龙淼的脸色又变得和昨夜一样苍白。
  "我只是想要到……咳咳。想要到桥洞对面去。"又开始咳嗽著,他伸手指了指绿腰桥的另一侧。
  九龙咆溪向著绿腰桥下穿过,在下游三米的地方遇上一堆突起怪石,将平缓的水流冲出一堆莹白的浪花。
  更奇妙的是,在怪石後不到两米之处陡然再起一幢高崖,从顶端垂下一挂瀑布,白练般直入石後深潭,搅出一潭狂澜,动荡不息。
  "你一个人怎麽去得了那里!"船老大拍拍心口,替他後怕,"那个地方叫骊珠堆,後面是骊龙潭,下面水又深又急,你一个人过去肯定翻船!"
  龙淼无力地笑了一笑:"可是我真的想要过去骊龙潭。"
  "你想过去干什麽?"夏寒也走过去坐到艇上,"如果你告诉我原因,我们就陪你一起过去。"
  听他这样许诺,龙淼立刻从潮湿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彩打的相纸。
  相纸上是一挂银色的瀑布垂落到水潭中,潭前堆叠著层层的怪石──正是骊龙潭。
  "这是我偶然从别人的网路日志上看到的照片。"龙淼轻轻抚去相片上的水痕:"虽然我从未来过湘西,却觉得这个骊龙潭非常眼熟。所以才想过来看看。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怪吧?可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难形容出来让你们明白。"
  不奇怪,我能理解你。伏唯却在心里点头。
  或许你也曾在梦里见过骊龙潭,却不知自己有预见的能力……这种困惑与外人是说不清的,就连夏寒都未必会理解。只有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一切都真实存在,或者发生了,才会被人所相信。
  如此想著,伏唯便决定帮助龙淼一次。
  不待夏寒做出决定,他便格外豪气地挥了挥手:"好吧,那我们出发、去骊龙潭!"
  三人再上小艇。船老大竹篙一点,船就再次离岸,顺著水流向绿腰桥下漂去。
  桥洞下不是太黑,更没可能变成幽暗的洞穴。伏唯的恐惧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午後的暖阳就再次罩在他们身上。
  "抓紧了。"船老大提醒道,"我们要连过三道乱流。"
  正说著小艇突然向上一跳,首道乱流弹跳著飞溅在众人脸上。在失重的心悸下,岸边的山石树木如地震般在视线中不停抖动。
  等到伏唯适应了这一切,小艇已经一口气闯过四道激流,稳稳地停靠在骊珠堆侧面的一个小石湾上。
  "你们可以站在石头上拍照。"船老大指著後面的瀑布,"在这里能把瀑布也……"
  没等他说完,龙淼就第一个踩到了岩石上。
  此刻是下午三点半,夏日耀眼的阳光洒在他带著淡淡茶褐色的短发上,显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然而就在这苍白的面颊上,此刻正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们。"
  他立在骊珠堆顶,回头向著伏唯与夏寒致谢,随後转身,竟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幽深的骊龙潭!
  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夏寒与伏唯面面相觑。只有船老大一个箭步跨上骊珠堆,拿著竹篙想是要去把龙淼捞起来。
  可是一入了骊龙潭,苍白体弱的龙淼竟是如鱼得水一般,两下游到了潭对岸的瀑布下。
  从山石间落下的瀑布冰寒刺骨,迅速地驱散了太阳炙烤的温度。爬到瀑下的岩石上靠著,龙淼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道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从依旧浸没在水中的双腿开始。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船老大惶恐的喊叫。
  "蛇!!好大的蛇!!"
  粗嘎的嗓音在九龙咆水面上迅速扩散。
  脚还没在骊珠堆上站稳,伏唯猛打了一个哆嗦。他身後的夏寒两三步上了岸,抢到他前面。
  在瀑布下面,他们两人同时看见一条通体青鳞的巨蛇,盘踞在水花四溅的岩石上,不时吐出殷红蛇信。
  龙淼呢!龙淼在哪里?
  伏唯曾有过一瞬间的惊恐。然而夏寒却拉著他的手,指了指巨大蛇身。
  伏唯这才看清楚了,在一块亮如母贝的蛇鳞下,压著一张小小的照片。
  "……龙淼?"
  伏唯不确定地唤出这个名字,换来的是青蛇如炬目光的注视。
  它缓缓抬头,直立起半截巨大的蛇身,绿腰桥那边顿时传来阵阵惊慌的尖叫。
  就在这时,水汽氤氲的瀑布下忽然探出了另一个更大更狰狞的蛇头,一口衔住了青蛇的脖颈,迅速地将青蛇拖进了瀑布後。
  ──那里似乎有一个幽深的洞穴。
  这惊人的一幕来去倏忽,只留下立在骊珠堆上,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梦境里的蛇竟真的存在,而且不止一条;更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条竟然就是昨夜与自己同坐一辆车的龙淼……
  龙淼是一条蛇化的人,还是人变成了蛇?想著想著,他的思绪顿时一团混乱。
  夏寒显然比伏唯镇定许多,回过神来後的第一时间,他紧走几步同样跳进水里。在船老大惊愕的注视下从容横渡骊龙潭,爬上了巨蛇曾经盘踞过的岩石。
  虽然头顶上直垂的瀑布打得他眼前一片朦胧,但是仅凭著手掌的触觉他也能够确认。
  这瀑布後面是一堵硬生生的岩壁,并没有洞穴的影子。
  
  骊龙潭出现大蛇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传遍了整个九龙咆漂流景点。小蒋如约在漂流终点等候,见到果然少了一个人,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
  "夏记者啊……"他带著点哭腔地问,"那个小孩不会真的被蛇吃掉了吧?"
  "应该不会。"夏寒不准备向无关者透露更多消息,"我们还是等待警察来勘测了现场再说。"
  "你们报了警?"小蒋吃惊道,"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先通知景区这边的。"
  "这可不关我的事。"夏寒耸了耸肩膀,"绿腰桥那里刚好有一船漂流的人来自警局。我想阻止都不可能啊。"
  正说著,就听脑後警笛呼啸,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打著闪停在了终点的停车场上。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三个警察,与等早就等在边上、来漂流的同事匆匆交谈了一会,随即就往夏寒这边走来。
"你好,我们是九龙咆管区的民警。我姓姜,他姓王。"
  说话的是那名女警,两人程序化地拿出证件一晃而过,继续说道:"听说你们在绿腰桥边上看见了奇怪的事情,能和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麽?"
  "当然可以,警官小姐。"夏寒微笑著展现他的绅士风度,然而心里却留了半句话。
  ……反正说了你们也查不出什麽东西。
  刚才看见了警车,小蒋就掏出手机拼命打起电话,这时候警察走了过来,他又立刻有些神经质地陪著笑脸道: "你好,我是九龙咆的工作人员,姓蒋。两位警官有什麽需要帮忙的,请尽管问我好了。"
  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小蒋,王警官与他握手。
  "你好,我们想知道今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在绿腰桥附近发生了什麽事。"
  "好好,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事。"小蒋脸上陪著笑,"两位也知道,这湘西的山里多蛇。这不?今天就遇到一条大了点儿的。其实也没什麽事啦。"
  "大一点儿?"姜警官很有些不可思议地盯著他,"从绿腰桥边看过去,那条蛇的脑袋大得好像脸盆。你就管这个叫'大一点儿'?"
  "这个……"小蒋哑然失笑,"可能因为我不在现场,所以听到的嗯……有一点偏差……"
  "所以我们并没有打算问你。"王警官笑了笑,"而是你身边的这两位。"
  见他将目光投向自己这边,伏唯下意识地往夏寒身後躲了躲。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警察,而是联想起了某只与警察职责相近的'疯狗',习惯性地头痛而已。
  而俨然充当著庇护者的夏寒,则指著自己湿透的衣裤不紧不慢地说:"配合警官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不过是否可以等我们换好衣服再到大厅里喝一杯热饮,不然我想我一定会感冒的。"
  
  於是半个小时之後,漂流终点洗浴中心二楼茶吧。
  端著手里热腾腾的饮料,夏寒伏唯小蒋和两名警察坐在藤椅上。
  屋外,天色阴沈下来像要下雨;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见不少橙色绿色的小艇向著岸边匆匆靠拢。
  "其实我们看见的东西,并不比你们的同事多多少。蛇无论多大个子,身子不都还是那样。不同的是绳子变成了水桶──不,可能说是油桶更加贴切。"
  夏寒这样说著,一边拿双手比了一个宽度。
  "这麽粗?"姜警官又露出了怀疑的眼神,"那你们看清楚了它大约有多长?"
  "这可很难说。"伏唯有些不能确定:"因为它还有大半身子藏在水里,根据露出水面的部分,我想起码也应该有三十多米吧?"
  "三十米?"王警官扶了扶眼镜,"据我所知,世界上现存最长的蛇是一种巨蟒,长度14米左右。但人家好歹是蟒蛇,人家好歹长在东南亚。可这里是湘西,湘西是不产蟒蛇的。"
  "我们也没说那是蟒蛇。"夏寒平静地回应,"我们看见的那条蛇是青绿色,很漂亮。或许应该是竹叶青。"
  这下子轮到姜警官笑了起来:"竹叶青?你应该在电视上或者隔著动物园的玻璃窗见到过竹叶青吧?那种最多不多丝瓜粗细的小家夥,能长到油桶那麽粗?"
  "事实如此。"夏寒面无表情地点头,"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也应该相信你那些同样目击了大蛇的同事。"
  这话很有道理,王警官颇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端正了坐姿继续问:"那後来这条青蛇又到哪里去了?"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夏寒喝了一口热饮,悠悠地开口,"我看见那条蛇游进了骊龙潭瀑布後面就消失了。"
  "这不可能!"小蒋忽然插嘴道,"骊龙瀑布後面是实心的,是一堵山墙!"
  两个警官闻言,面面相觑。
  别说是他们了,整个警局都未必经办过如此诡异的案件。
  清了清嗓子,王警官勉强点头提醒道:"你们几位现在所说的话,都会被我们记录在案,请一定要说实话。那艘小艇上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人?"
  "还有一个划船的工作人员。"夏寒难得一脸的诚实,"就只有我们三个。"
  听见这样的答案,边上的伏唯与小蒋很快都心领神会。
  两位警官似乎还是难以接受"穿墙消失的巨型竹叶青"这种说法,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後决定结束这场"毫无营养"的侦讯。
  临走前,他们向小蒋询问了那位船老大的工号以及姓名,看来是准备把他当作新的传讯对象。
  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夏寒缓缓喝掉杯中最後一口热饮,然後对小蒋说:"如果你不想让起漂点因为人命案而停业整顿的话,最好赶在两位警官之前找到船老大。"
  "谢谢!"
  如梦初醒的小蒋立刻拿出手机,劈啪摁了一堆按键,然後对著电话嘱咐一通,很有效率地将这件事落实了。
  而这时候,夏寒与伏唯也已经迅速地制定出了新一步的采访计划。
  "接下来我想让你帮一个小忙。"夏寒抬手环住小蒋的颈子,故做熟络道:"你给龙淼买保险时应该有复印他的身份证吧?拿出来给我看看如何?"
  小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为难道:"有是有,不过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
  "我不勉强你,反正宾馆登记处应该也这东西。"夏寒佯装毫不在意地喃喃,"我帮你这麽大一个忙,你却连张小纸片都不给我看,实在不够意思。"
  嗅到了威胁的气息,小蒋打了个激灵,过了一会儿才支吾道:"好吧……看就看。不过只能看这一次,那你们跟我来。"
  说完,起身就要把两人往大厅深处带。
  伏唯好奇问道:"我们不需要去起漂点 ?"
  "不需要。一周内的证件扫描版都存在联网的电脑内。在终点的工作电脑里同样可以看。"
  说著他便推开一扇木门,领著两人走进去与一位员工低声交谈,随後坐下劈啪输入一串密码,点了几个窗口。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了龙淼的身份证复印件。
  乍看之下这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复印件。
  照片上是龙淼僵硬的面孔,看起来更加土气青涩,尤其是那件双翻领的白色"的确良"衬衫,简直就不像是21世纪的打扮。
  夏寒的目光迅速在屏幕上逐行扫描,目光突然停顿在了某一点上。
  这是……不可能!
  他困惑地皱起眉头,甚至伸手擦了擦屏幕。
  但那个令他困惑的数字一点都没改变。
  "生於1967年11月5日?发证日期1984年5月1日!"
伏唯吃惊道:"1967年生今年都41岁了,这怎麽可能?"
  然而无论是姓名或照片,都说明这张证件就是龙淼的。
  "我们买保险,只需要核对身份证号就可以,办理员每天要经手数百人的证件,也许疏忽了这一点。"小蒋不太肯定地给出了一个答案,"这个身份证是假的吧?"
  "不太可能是假的。"夏寒摇头,"如果要作伪,那也不必将生日印成1967年。"
  "我又明白了!"
  小蒋一拍脑门:"我看八成是那个孩子拿了父亲的身份证,反正父子长得像很正常啊。41岁有个16、7岁的儿子,也很正常。"
  如果这只是一桩普通失踪事件,那这个假设确实可能成立。
  但能化身成青蛇的龙淼会有一个41岁的父亲麽?更何况这个父亲还在1984年从民政部门领了一张身份证……
  想到这里,连夏寒都觉得可笑。
  伏唯悄悄问他:"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麽?"。
  夏寒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只听屋外一阵闷雷翻滚。灰且厚的云层霎时撕开一道裂口,砸下一地晶珠。楼下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喊声,空中顿时腾起一股泥土的腥热。
  人们纷纷跑进建筑避雨,夏寒却一把抓住小蒋的胳膊,直接往楼下拽。
  "下雷雨了,我们快回去起漂点!"
  小蒋还在发愣,伏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风雨交加之时,就能看见厕所里的血光!
  
  三人冒著大雨冲上小蒋的电瓶车。两面敞开的观光车根本挡不住斜风骚雨的侵袭。三个人很快浑身湿透,只能不停抹著满脸的雨水缓慢向前行进。
  就这样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眼前终於出现了起漂点的标示。
  电瓶车停在管理处的长屋附近,夏寒从小蒋手上抢过钥匙,箭步跳下车就往另一头的女厕奔去,伏唯抓起相机包紧跟其後。
  时隔一天,女厕的木门被再次开启。
  与外面的风雨交加相比,室内显得格外寂静。夏寒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切看起来都与昨晚一样,除了最後的那个隔间的门,此刻半敞著。
  夏寒的记性很好,他清楚地记得昨夜离开时,所有隔间的门都紧闭了。
  他与伏唯交换了一个眼色,後者匆忙从防水包中取出相机。两人一前一後,慢慢走向那虚掩的白色板门。
  大约在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响声。
  似乎一种液体在翻滚,频率又稍显得缓慢,又有些像煮沸的粥在冒著泡。
  夏寒还在思索著这可能是怎样一幅景象,伏唯端著相机的手就抖了一抖。
  泥沼……这是梦里那幢鬼域的古宅出现前,沼泽翻腾的声音!
  他浑身顿时涌起一层寒栗,小声建议道:"夏……夏寒……我看我们最好不要过去……"
  可大胆如夏寒,已经两步上前将虚掩著的门一把拉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麽不到一秒锺,伏唯仿佛看见一片红光自门内窜出,紧接著耳边就响起了夏寒的怒喝:
  "傻唯,还不快过来拍照!"
  伏唯被他吓得暂时忘记害怕,两三步跑到了隔间门口,一抬眼就看见满目殷红。
  怎麽回?真有传说中的血池!
  屋外依旧风雨不断,凌乱的树枝被雨水压著抵在窗户上垂死挣扎。死寂的隔间里,只有那沈闷的、类似沼泽翻滚的声音;以及一池触目惊心的血红。
  自下水道内翻涌上来的血水,在地面的洁具里泉水似地翻滚著。隐约又夹杂著一些白色、粉色,乃至於淡黄的细小块状物一同沈浮。
  伏唯皱著眉头,迅速将这些东西拍摄下来。与此同时,夏寒已经从包中取出塑胶手套戴上。
  "如果这些是血液,那麽块状的固体就很有可能是肌肉和脂肪等人体组织。不过具体结论,还是要等到化验之後才知道。"
  他异常冷静地取了一个小的塑料试管,用镊子钳住了在血池内兜了约1/3的"血样",而後用餐巾纸擦掉外壁的液体,再装进密封的透明袋中。
  随後,他又取出几个稍小的袋子,从血池里夹了几块固体放入。
  就在他夹起最後一块白色固体的时候,余光瞥见另有一样从未见过的黑色小物随著"血液"的翻滚而浮到水面上。
  "这……是,我的烟头?"他有些吃惊地夹起来仔细观察。
  这是一段大约两厘米长短,比小指还要细的烟蒂,表纸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醋酸纤维。重要的是,夏寒无比确定自己昨夜将它熄灭了之後丢进了废纸篓。
  那麽是谁将烟蒂从废纸篓里取了出来?
  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烟蒂。
  缓步倒退出隔间,夏寒脱下手套洗干净手,然後从包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银色烟盒。
  与普通的烟客不同,每买一包烟,他都会直接拆了装在烟盒里。
  夏寒打开烟盒,露出里面整齐的两排香烟。其中下面一排八支是白色过滤嘴;而上面过滤嘴是茶色的那种只剩下了七根。
  白色过滤嘴的香烟是普通的贩售烟,夏寒今天早上刚从宾馆的自动贩售机里补的仓。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普通的烟正好抽完;所以夏寒抽的是茶色那一种。
  市面上有很多好烟。德国的DAVIDOFF MAGNUM一条两百元; ORIGIN海盗一条四百;国产的顶级中华烟一条能买到2200元人民币。但是哪一种烟都比不上夏寒烟盒里的这七支。
  茶色的烟,每一根都是夏寒亲手卷的。而内里的容物,也不仅仅是烟丝那麽简单。
  若是拆开纸卷就能看见,棕黄色的烟丝中混杂著一种白色细丝,这就是它的全部秘密。
  这种细丝叫做"惑魔草",点燃後对吸烟者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却对另一种特殊的"存在"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种普通人无法看清,更无法捉摸的超自然"存在"。
  夏寒昨夜在这里点燃"惑魔草",为的就是试探一下周围是否存在著这种超自然的"存在",可是昨夜一切平和。
  而今天在这血池里,难道就存在著被"惑魔草"所诱惑的东西?
  "阿唯,我们退後。"夏寒後退两步,拉住伏唯的手,"这事情果然不简单,先不要轻举妄动。"
  伏唯小声问:"需要我打电话给浦大哥麽?"
  "先别找疯狗,他们来了我们就没戏唱了。"夏寒摇头,"我们需要的是一些仪器和保护自己的工具。两天内,我就能够让傅全忠将它们快递过来,所以现在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说完他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屋外风雨渐息,血池的翻滚声也慢慢消隐不见。夏寒与伏唯放轻脚步,慢慢走向洗手间正门。
  打开门,一个肥硕的身影正堵在他们面前。
  "夏记者,谢谢你们。"顾任远张开双臂不遗余力地拥抱夏寒,"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小蒋说了。你们没有向警察说出那个孩子失踪的事,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们只是同样不想惹上什麽麻烦。"
  夏寒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熊抱",礼貌而疏远地一笑:"但是不惹麻烦不代表不会好奇,就我个人来说,倒是很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
  顾任远愣了一愣,随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请到我的办公室里仔细说。"

下午四点三刻,顾任远办公室。
  "来尝尝我们的食堂做的。"顾任远将一纸袋的腊肉干放在夏寒伏唯面前的茶几上。
  腊肉是湘西特产,味道十分鲜美。但回想起在隔间里所见的"血池",无论夏寒还是伏唯都很默契地将目光挪开。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什麽。"顾任远整个人陷入了高大柔软的座椅靠背中,点燃一根烟。"只是不知道二位想要我从何说起。"
  夏寒道:"那就先请说说你是如何炒作九龙咆闹鬼的事情开始吧。"
  顾任远闻言,苦笑一声:"没错,绿腰桥边上赶尸的事,是我让几个员工干的。你们也知道,漂流这行在湘西竞争很激烈。我其实也只是想制造点儿话题,弄些恐怖气氛,可没想过真把什麽人给吓到。"
  夏寒点了点头,又问:"那男厕里的红光又是怎麽弄出来的?"
  "做记者的眼睛还真尖。"顾任远不由得流露出佩服的神情,"那是我让人在男洗手间的窗台上吊了一根蒙著蓝色皱纹纸的红冷光棒。就像这个……"
  说著他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麽指粗细的冷光棒,放在桌沿上敲打了几下,棒内原本透明无色的油状液体随即发出玫瑰红的冷光。
  事实上,同样的东西昨夜夏寒已在漂流大厅里见过。那是放在橱窗内贩售的玩具,也可以用做夜漂的照明。
  用冷光棒作为道具,姑且能够接受。但是男厕窗外就是山体,手持冷光棒的人又是站在窗外的什麽地方?
  "拿著冷光棒的那个人,根本不在窗外。"顾任远故作高深地摇头,"而是在你们的头顶。"
  别忘了起漂大厅其实是两层的建筑。所以那人是站在与洗手间对应的二楼窗口,用鱼线将冷光棒垂到一楼洗手间的窗口。当夏寒朝著窗口走近时,他早已经通过手机收到了守在门口的同伴讯息,迅速收起了冷光棒。
  而当夏寒冲到窗口时,所见的不过是一堵棱嶒山壁。
  他不可能想到,那个诡异的红色光源,此刻正在自己头顶上的窗户里。
  "原来如此。"夏寒微微扬眉,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冷不防追问:"那麽女厕所里血池的传说呢?你们是怎麽做到的?"
  这下子轮到顾任远吃惊了。
  "那东西我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原本还以为是员工们编造出来的。怎麽?难道夏记者你们看到了?"
  "我们也没有。"夏寒淡然一笑,"最後一个问题,九龙咆溪之前曾经有过什麽关於巨蛇出没的传言麽?"
  "没有,肯定没有!"顾任远抽了一张餐巾纸擦去脸上的汗珠,"这个我可以肯定,九龙咆溪绝对安全,你们看到的都是幻觉!"
  "幻觉?"夏寒立刻抓住这个词语,"顾经理这话是什麽意思?"
  "唉!豁出去了,总比被人说我这里有蛇要好。"顾任远未语先叹。
  "还记得你们在开始漂流之前喝的饮料麽?那是用几种湘西特产的草药和菌类熬制的,不仅有驱寒的效果,还能产生短时间致幻效果……不过没有任何副作用,对人体无害!"
  是草药产生的集体幻觉?久久搭不上话的伏唯陷入了沈思。
  若果真如顾任远所说,那麽龙淼根本就没有变成巨蛇,而那山壁也没有变成洞穴。一切不过只是因为船老大的一声"巨蛇"而产生暗示,喝过热饮的漂流客们出现了集体幻觉。
  而龙淼本人,很可能已溺死在了骊珠潭内;又或者至今仍在下著暴雨的原始森林中徘徊……
  这样想著,他脊背上不禁一阵发毛。而夏寒却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
  顾任远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陪著笑道:"我可是对两位知无不言了。说到底也就是希望这个漂流点能够继续营业下去。不瞒你们说,这个景点我个人就有30%的入股,关门我也就完蛋了。所以……"
  说著,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纸带。推到夏寒面前。
  "所以我希望二位能留给我一条生路。至於那个失踪的小孩,我们这里会组织人手去寻找。"
  这一次,夏寒果断地拒绝了信封里的诱惑。
  "有些事情不是钱能够摆平的。不过顾经理请放心,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也不会对外随便发布什麽消息。如果顾经理希望继续经营这座起漂点,那就请尽快将失踪的孩子找回来。"
  说完他直接起身,冲著顾任远点了点头,随即拉著伏唯走出了办公室。
  
  屋外,风雨已停歇。暗淡的暮色四合,将黑色的起漂点建筑群围困在潮湿的水汽里。
  夏寒与伏唯坐上汽车,发动後沿著原路返回。
  一路上两人开始默然无语,直到翻过了九龙咆山,伏唯才试探性地问:"龙淼……我们要不要再回去找找他?说不定……"
  夏寒头也不转地打断他:"你相信顾老头的幻觉说法?"
  "倒也不能说相信吧,至少龙淼的身份证是明摆在那里的。不可能是我们的幻觉。"
  "所以,就让我们从那张身份证开始查起。"夏寒将车开上省道,"不用著急,一切很快就会有头绪。"
  回到宾馆,将车停好後,两人走到了办理登记入住手续的前台。夏寒向登记员提出要看0430房间住户的身份证明。
  由於他与这座宾馆经理交情匪浅,登记员很爽快地为他打开了纪录。
  屏幕上,与景区电脑上毫无二致的身份证扫描照片缓缓出现。生日那一栏同样是1967年11月5日。
  "咦,我明明记得这孩子是1987年的啊!"登记员小姐困惑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孩子虽然病恹恹的,但长得很可爱,还是一个人入住,所以她还对他特别留心了。
  "谢谢。"夏寒取出便签记下身份证号,随即从包里拿了茶色的手机出来,一边拨号一边往楼上走。
  "喂。"接电话的是傅全忠,"死小子知道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夏寒不和他寒暄,直接将一串身份证号报给他。然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况不妙啊,老傅。昨夜和我们在一起的孩子,变成条大蛇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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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花
  顾任远,你可真是"顾人怨"啊
夏寒不和他寒暄,直接将一串身份证号报给他。然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况不妙啊,老傅。昨夜和我们在一起的孩子,变成条大蛇失踪了。"
  於是他又将今天的事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等他爬上四楼,电话也正好讲完。身边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伏唯提著两纸袋的快餐出现在他眼前。
  夏寒开了门,然後接过纸袋胡乱抓一个什麽啃起来。伏唯脱下潮湿的短袖走进淋浴房,等他擦著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夏寒刚刚又接听完一个电话。
  "傅老头为我们查了龙淼的身份证记录。龙淼的出生地就在S城。他的母亲在1967年就因为难产去世;父亲倒还活著,今年60多岁,是个大商人。傅老头已经派人去采访他,他还说,已经通过mail告知我登入公安厅在线档案馆的查询账户。"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伏唯拖来凳子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昨夜已连上网路的笔记本电脑。
  夏寒点了点头:"这两天拍的片子,顺便也可以转存到电脑里传给老傅他们看。"
  说著,他也找出自己换洗的衣服走向淋浴房。
  大约十五分锺後他关上水喉,隐约听见伏唯在外面自言自语:"怎麽可能……怎麽回事?"
  "出什麽事了?"他推门出来,第一眼正见伏唯举著相机上下摆弄,神情古怪。
  "这相机好像坏了,照出来的相片……"
  不待他说话,夏寒便几步走到电脑前,晃动几下鼠标将屏保赶开。
  浏览器里的照片像是曝光过度了,布满青绿色的斑点,根本看不出拍的是什麽内容。
  他连切换了前後几张,都是如此。只有右下角标著年月日的数字才能证明这确实是昨晚拍摄的起漂点夜景。
  "恐怕这不是相机的问题。"经验告诉夏寒事情没有这麽简单,"以前我和你哥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那次他们受命调查一个寺庙塌方出现的神秘地窖。大家原以为那是佛教瘗藏宝物的地宫,可谁知道那寺庙在三百年前竟是一个杀人魔窟,地窖里红色的墙壁浸透著人的鲜血。
  那个时候,伏桓拍摄的相片中就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光点,据说是由死者的怨气凝结成的灵体。
  但那种怨气是红色的,就好像厉鬼穿的大红衣服。与此刻相片中的青色光斑还是有所区别。
  若要分析这些光斑代表著什麽意思,还需要将图片传送给专门的灵体专家。
  夏寒对伏唯做了扼要解释,然後写了邮箱地址,让他将图片压缩处理发过去。
  等伏唯完成後,夏寒已经利落地将刚才采集的样品包裹妥当,装入前台领取的4号包装盒,用胶带固定了,然後打了电话预约好明日快递上门。
  忙完这一切他才喘了口气,坐到床上,取出一根烟点燃了。
  "怎麽样?我让你去查的龙家背景。"
  伏唯点头,立刻点开几个文档窗口。
  "我登入了那个在线档案馆,只可惜80年前的档案录入并不完全。龙淼的父亲叫龙守儒,是S市一家制药厂的老板。有两任妻子,龙淼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尤丽生的。尤丽难产死去之後同年,龙守儒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却没有子女。"
  "同年再娶?"夏寒抖了抖香烟,"我记得龙淼的生日是11月,这未免也太过迅速。你再说说有关龙淼的情况。"
  "龙淼,出生於S城,1985年18岁时失踪,1992年被宣告死亡。根据他个人档案中的照片,基本上能够确认就是与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少年──除非这个世界上提早出现了克隆人。"
  "18岁,应该还在上学吧?说说他在学校里的表现。"
  "模范学生。"伏唯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都不成问题。"
  "那麽操行评定方面呢,是否有过怪异行为?"
  "很干净的履历,看来他一直对自己有约束。"
  线索似乎在这里被切断了,夏寒深深吸入一口烟气。
  一个履历干净,前途光明的少年。18岁的时候忽然消失,时隔23年之後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远隔千里的湘西,在瀑布下面摇身一变成为大青蛇……湘西和这个少年的经历,一定有著某种联系……
  新的线索也许就隐藏正在龙家某一个人的档案中。
  "我说阿唯,你再去查仔细点,尤其要看档案中是否有关於湘西……你在干什麽?"
  夏寒一面说话一面回头,正看见伏唯趴在床上,拿支笔在便签上涂抹著什麽。
  "其实也没在干什麽……"伏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我在回忆昨晚的梦。尝试著把梦见的几个元素和後来亲眼见到的东西做个联系。"
  说著,他就主动念出了几对:
  "梦里的峡谷,对应著绿腰桥前面的一线天;巨大青蛇和洞穴,对应著龙淼的事情。血红色的天空对应血池,可我确不知道梦里面那幢拔地而起的古老建筑究竟是什麽东西。"
  这一次,夏寒意外地认真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也许那古老建筑代表了起漂点。一切怪事的根源。"
  虽然顾任远主动坦白了自己为了博取营业额和人气而装神弄鬼的行为,但是起漂点的神秘面纱并没有因此而被揭开。
  有谁能够帮助他们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夏寒刚刚在心中叹出这个疑问,手机就忽然开始振铃。他抓来手机,上面显示一串本地区号的陌生电话。
  打开、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带著浓重口音的男声。
  "是夏记者麽……我是九龙咆村的。前天晚上我们见过面。听说你们……发现了青蛇?"
  打来电话的人是九龙咆村的傩师,电话里他带有湘西腔的声音变得愈发难以辨别,但是经过夏寒的一番努力,却还是明白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为了蛇。
  傩师在电话里说,九龙咆山里本来是有这样的大蛇的。而且不止一条,是九条──也就是九龙咆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而关於大蛇更多、更具体的事情,傩师还要请他们到九龙咆村子里去仔细谈。
  "这个没问题!"
  夏寒一口允诺了,明天去拜访九龙咆村。
  看来今晚收获不小。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在忐忑猜想中度过。
  次日上午,夏寒再次以特快急件的形式将血池样本寄回总部。吃早餐时伏唯也从自助餐厅的煎蛋师傅那里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新闻。
  骊龙潭出现巨蛇的事情,今天有警察局出面澄清,说是在游客饮用的草药饮料中化验出了类似致幻菌类的奇特成分。
  经过分析,这种药草只会造成短暂的致幻作用,但对人体无後遗症。很可能是起漂点的工作人员误添加进去。因为并没有造成伤亡影响,所以有关机构在勒令其停止出售该饮料的同时,也只拟对景区进行经济上的惩罚而已。
  这真是最没意思的结果。看来顾任远的社交触手不是一般的强韧。
  匆匆吃过早饭,夏寒与伏唯便又跳上车,去赴与傩师的约会。
  车子开上九龙咆山,盘桓几圈之後停在了九龙咆村口。
  与夜晚冷寂萧条的景色不同,白日的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牛叫与蝉鸣,孩童的尖啸和母亲的斥责声。空气中隐约飘著一股辣油的芳香,烟囱里升起嫋嫋炊烟。
  夏寒伏唯下了车,徒步走进去。经过之处引来一连串好奇的目光。他们找了一位青年问了傩师的住处,然後顺著指点朝村尾而去。
  傩师的房屋在村落最高处。是三间连缀在一起的苗风建筑。
  让开几头当街便溺的水牛,夏寒和伏唯几步跃上青石台阶,正见一位穿著短褂的老头,一脸严肃地看著他们。
  "你来了,进屋说话。"湘西口音的沙哑声音,他就是傩师。
  夏寒伏唯被他领进了堂屋。屋内光线虽然昏暗,但并没有想象中稀奇古怪的祭祀用具。从外观上看,这里和其他地区农村的堂屋没有什麽区别,除了在主位上恭恭敬敬地摆放著"天地君亲师"的木质牌位。
  这应该就是前天夜里供桌上的灵位了,不过当时左右的岩石和水盆又在哪里?
  伏唯的目光四处逡巡之际,傩师缓缓地开了口:"听说你们看见了蛇……那条蛇有多大,长得什麽样?"
  夏寒回答:"大约三十米长。身子有油桶粗细,青色的鳞片像抛了光一样亮。眼睛是红色的,很漂亮。"
  "三十多米……"听著他的描述,傩师隐约激动起来,"那就不是普通的蛇了。你看见他头上有没有斑点儿?"
  夏寒认真回想一阵,似乎是没有看见什麽斑点。他正要摇头,可身边的伏唯却抢先答道:"有的。红色的一点,在额头正中。对不对?"
  "对!对!"傩师连连点头,"怎麽,那条青蛇头上真的有红点?"
  "不是那条青蛇。头上有红点儿的是另一条更大的蛇,它从岩壁里探出头来,把青蛇给叼进去了。"
  傩师耷拉的眼皮下忽然冒出精光,摆在桌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抖了一抖。
  夏寒立刻反问他:"师傅你是不是明白了什麽,能不能告诉我们?"
  傩师老头略一沈吟,然後点了头。
  "看来你们也算是与九龙咆有缘分。能看见山神的应该也不会是坏人。"
  "山神?"伏唯讶异道,"你是说龙……那条青蛇?"
  "不是青蛇。"傩师连连摆手:"是头上有红点儿的那条。你们听说过湘西的传说麽,这湘西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水都有神灵。"
  说著,他转身走入内屋,没多久就捧出了一本泛黄发脆的竖排线状书,颇有些激动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们两人看。
  中古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民族文字中围绕著一幅毛笔勾勒的工笔画,画上是九条大蛇,口中吐出云雾,用长长的身躯将湘西的山水圈圈盘起,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宣告著所有权。
  而那九条大蛇的头上,分别有著数目不同的红点儿。
  伏唯在其中一条盘著山的蛇头上看见了一个红点。
  指著这条蛇,伏唯问傩师:"它是哪里的山神?"
  "九龙咆山。"傩师无比肯定,"它就是九龙咆的山神!"
  此话一出,惊出满屋沈默。过了一会儿夏寒才又问道:"老人家,那麽你说这些大蛇山神,会不会变化成人的模样?"
  "会,怎麽不会!"傩师忽然瞪圆了眼睛,"在我爹手里头,还有人亲眼见过大蛇变成人!可是後来外乡人来炸石修路、劈山砍树,神灵一个个都被搞得无处可去。现在他们又要对九龙咆下手。大神果然听见了我的呼告,所以才现身出来威吓那些人!"
  "你的呼告?"夏寒似有所悟。
  "前天晚上你施法做傩,就是为了召唤九龙咆的山神?"
  "没错。牌位两旁放的石头和水就是九龙咆的山水。"傩师毫不避讳,"虽然被你们撞见,但法术还是成功了。"
  夏寒不去指摘他观念中的迂腐与错误,只是反问道:"如果只是一碗水一块石头就能召唤出山神,那以前开山炸石的时候,没有人如此召唤出山神水神呢?"
  这下子轮到傩师哑口无言。
  没错,这种所谓"招魂"的傩术,更多的只是起到泄愤作用。历史上,有人曾经亲眼见到过山神,却从未有人以傩术成功召唤过山神。
  夏寒忽然又转了话题道:"你还记得那天与我们一起过来,对你说'好香'的孩子麽?"
  "记得!"傩师爽快地点头,"那个孩子怎麽没和你们一起来?"
  夏寒故意叹了口气:"那孩子当著我们的面变成了青蛇。"
  傩师瞪大了眼睛,曲起手指在桌上敲打了几下:"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能闻见那股香味。怪不得了!"
  夏寒追问:"那香味究竟是什麽东西?"
  "你是说这个?"傩师伸手到主案的抽屉里,取出一条类似於艾条的灰白木条。
  "这是我们湘西特产的木材,非常稀有,也是山神最喜欢的供品。把它点燃了,产生的香气就是对於山神的供养。但这种香气,普通人是闻不见的。"
  香气供养的说法倒并非是这位傩师所独创。佛教传说中就有一种名为干达婆的仙人以香气为食。
  夏寒半信半疑地接过木条,放在鼻边嗅了一嗅,并没有什麽味道。
  这时候伏唯也凑了过来,喃喃道:"我觉得,有那麽一点香气耶……"
  傩师吃了一惊:"你也闻得见那香气?"
  "别听他胡说,80後都喜欢标新立异。"夏寒轻描淡写地绕过了话题,又问傩师:"那个孩子难道也是山神?"
  "不,绝对不是。"傩师连连摇头,"那娃儿倒可能是个落洞子。"
  "落洞子?"
  "你们知道落洞吧,那孩子很可能是从前苗女落洞後,与山神所生之子,算不得山神,不过多少有些法力,因此能变成闻到香气,又可以变成青蛇。"
  夏寒与伏唯同时怔了一怔。
  没错!若龙淼是落洞子,是山神与凡人的结晶,那麽他的年龄问题似乎也不再费解。
  也许龙淼的母亲曾经是一名落洞女,在怀了龙淼後被後来的丈夫救走去了S市。难产生下了龙淼,而当龙淼逐渐成长,身边的人发现了他异於常人之处,从而导致了他的失踪。
  ──也许当他出生时就有与众不同之处,因此才会导致母亲的难产,而对於这一切感到惊愕的龙守儒,也因此毫无犹豫地立刻续弦。
  由於母亲早死,龙淼无处得知自己的身份,所以直到多年之後,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见了眼熟的骊龙潭水。然後凭借著本能来到了这里。
  当他接触到骊龙潭水,变回青蛇的时候,他真正的父亲──额头上带个红点的九龙咆山神,立刻现身将他迎接了回去。
  这一个假设,几乎只需要一张龙淼母亲的湘西户籍证明就能够做出定论。
  终於将这一串疑问联系起来,夏寒忽然感到肩上一阵轻松,身边的伏唯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此刻的傩师则比他们两人更多出几分"胜利"的喜悦。
  "山神既然已经出现,那这个什麽漂流的东西,迟早就得从九龙咆滚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九龙咆,永远是属於我们村的。"
  夏寒闻言,心中一沈。
  不对。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龙淼的事情与起漂点的怪事有关。
  除去已经被顾任远承认是造假的赶尸和厕所红光,起漂点就剩下最初的那件怪事──也就是血池无法解释。
  但是龙淼与血池之间,并没有任何可见的联系。
  可以这麽说,他们只是在采访起漂点怪事的同时,偶然遇上了"龙淼回家"的这一段插曲而已。
  现在这段插曲已经告了段落,而血池的秘密又变得扑朔迷离。
  唯一的期待就落在了已经送回本部、拜托化验的血池样本上了。
婉言谢绝了傩师留他们吃午饭的邀请,夏寒与伏唯驱车离开了九龙咆村。
  车子开出山区,将片片连绵起伏的山脉留在身後。
  伏唯坐在副驾驶座上,将情况原原本本告诉电话那头的傅全忠,收线後又传话给夏寒:"傅老师问你,我们接下来怎麽办?"
  "等待,整理一下已经有的资料,先把报道的开头写好再说。"
  夏寒转了转脖颈,动了动肩膀。
  "我们也需要修整一下。反正起漂点跑不了,就等到化验结果出来。"
  听到这话的时候,伏唯原以为至少能够有2、3天的休假。可是谁知道,就在送出样本之後的第三天傍晚,傅全忠的无敌索命call就带著化验结果追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非常兴奋。
  "首先告诉你们两个好消息。第一件事就是帮忙记者找到那个龙淼的养父了。他虽然老年痴呆,但还记得第一个老婆确实是湘西人,看来龙淼是落洞子的可能性很大。第二件事就是木炭样本来自於一种叫做羲皇树的植物,枝干烧成的灰烬在古时候被某些少数民族用於祭祀龙王、水神和一切水族的神仙精怪。"
  "好的我记下来了。"夏寒点头,"那麽关於血池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麽?"
  "当然出来了,我打死你你都猜不到这个结果!"
  夏寒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打不死我就猜到了,你快告诉我那液体究竟是不是人血!"
  "是血。但不是人血。"
  "难道是鸡鸭狗血?"
  "也不是,那是一种菌类的血,更确切地说,是这种菌类的体液。"
  "这倒是稀奇了。"夏寒失笑:"什麽菌类能有这麽多汁液,还专门生在……"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皱起了眉头。
  傅全忠在电话那头嘿然一笑:"怎麽样,是不是猜到了?"
  "难道是是太岁?"
  太岁,传说是上古的凶神,被打去外形、削掉道行,而以巨大真菌形式的"肉块"禁锢在土里。小块的太岁对人基本上是没有害处的,但菌集到一定程度就不好说了。
  看来起漂点经营不顺,也多少有太岁在搞怪。
  傅全忠又接著说道:"至於血池的成因,我也咨询过有关的建筑专家。他们说可能是因为洗手间的地基正巧建造在太岁头顶上,或是太岁庞大的身躯侵入了洗手间原本计划的下水管道或者化粪池,导致太岁的体液顺著排水管道漫溢上来。"
  夏寒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却又追问:"照你这麽说,这体液应该随时都会满出来,但事实上只在暴风雨的夜晚我们才能看见。"
  "这个也是有道理的。暴风雨的时候,气压总是较低。下水道就好像是一根管子,你想象一下你用吸管吸罐子里的饮料。就是这样道理。"
  夏寒恶心地打了一个寒颤,但还是很直观地听懂了。
  "只是有一点我还解释不了。"傅全忠说著忽然叹了口气,"那个洗手间有好几个隔间吧?为什麽太岁的汁液只从最里面的那个出来。"
  "这个我知道。"夏寒回答,"起漂点的地基不是水平的。最里面的隔间地势最低,当这里冒出液体的时候,其他两个隔间里液体都还在管道里。"
  顿了一顿他又反问:"那些和液体一起送去的小块固体是不是太岁的碎肉?怎麽有红有黄,难道不是一个品种。"
  "是的,因为小块太岁对人类无害,所以我们怀疑起漂点的建筑物下面,是有著一个极为庞大的太岁菌群。经过分析,我们发现黄色的那个品种还含有制人迷幻的成分,与某些蘑菇很相似。"
  听到这句话,夏寒心中"咯!"一下,立刻青白了脸色。
  他匆匆挂下电话,扭头问伏唯:"你这辈子喝过最恶心的东西是什麽?"
  
  从傅全忠那里得到了化验结果。这天余下来的时间,伏唯和夏寒几乎都花在了查阅太岁的资料上面。
  一如夏寒过去的认知,太岁确实是一种不吉利的物体。根据杂志社内建的资料库查询结果,在过去五年内,将近三成的凶宅、鬼宅都是因为地下埋有巨大太岁。因此过去新宅破土之前,总是要请风水师看看这下面有没有太岁;而现代建筑因为要深挖地基,基本上也不会压在太岁的头上。
  如今九龙咆起漂点的情况,基本上就是因为偷懒没有看风水,或者是没有深挖地基所造成的。
  这个结论似乎很完美,可夏寒总觉得哪里出了点小漏洞。
  他正在努力回溯,一旁摆弄电脑的伏唯忽然嘟囔道:
  "不过你不觉得奇怪麽?如果那种饮料里的致幻剂果真是太岁,那不就说明了顾任远知道太岁的存在?"
  对啊……夏寒心中猛打了一个突。
  顾任远很可能知道起漂点的地基下压著太岁!他这麽全心全意地希望起漂点生意兴隆,还会忍受太岁的存在?
  如果能够拿到一些饮料的样本,证明其中的致幻剂果真是太岁,那麽事情不仅有了眉目,而且会愈发有趣。
  "看来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嘛。"他破天荒地主动拍了拍伏唯的肩膀,"虽然和你哥比还差了一点,不过孺子可教,经过我一手调教之後应该也不赖。"
  "……我该谢谢你的夸奖麽?"伏唯哭笑不得,"那麽明天我们应该怎麽办?"
  "明天傅老头给我们的工具箱应该就到了,收完东西,我还会再去一次起漂点。至於你,就去张家界的档案馆,拿著我的工作证查阅资料。"
  "你要我查什麽?"
  "就查查九龙咆近一百年来有关於太岁的记录,还有九龙咆村四周发生过的大小事件。最後就是起漂点从规划到开始营业之间所有的新闻。"
  伏唯吐了吐舌头:"这麽多?"
  "不愿意做就买机票回去吧。"夏寒又变回了一张冷脸,"记得我刚进社里的时候,为了找一根失手掉在池塘里的手指,自己都数不清楚潜了几次水,还差点淹死在里面……"
  "好好,我去,我去……"伏唯最怕听他唠叨,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快递小子果然送来了傅全忠打包的纸箱。
  纸箱不大,拆开层层包装,取出泡沫塑料,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些塑料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扎成一捆的绳索和手电。
  夏寒将这些东西一一取出放在桌上,最後在箱子角落发现了叠在一起的两个红色锦盒。
  "这麽花哨,一看就知道是滕青这个变态订制的护身符。"
  夏寒嘴里吐槽,却还是带著几分期待地打开了盒子──理由很简单,因为滕青性格上虽然是个彻底的变态,但制作护身符的水准却是世界一流,谁叫他出生灵媒世家,天赋又极好,能有他做的护身符防身,常人应该是笑都来不及。
  然而此刻,打开了盒子的两个人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喂喂……这算是侵权商品吧?"伏唯小声地问。
  锦盒里,赫然躺著一红一黄两只巴掌大的──福娃。
  "欢欢迎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吉祥物的名字,夏寒顺手将黄色的迎迎甩给了伏唯。
  伏唯捏著迎迎的角,左看右看。
  "福娃也能辟邪?"
  夏寒没有为他多做解释,只是摸索著他手上那只欢欢的後背,找到了一条小小的拉链,打开来从中摸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锦缎小护身符。
  滕青从来都不把护身符做成常见的小福袋,他习惯将装著符纸、辟邪物的小布袋放在各种各样的公仔,玩具,甚至是模型和假花里面,总之是越夸张越好。但是这些夸张的效果并不会对护身符的法力起到影响。
  "你如果不像把迎迎挂在脖子上,就学我的样子把护身符取出来。"夏寒晃了晃手上的小福袋,"然後你就可以把迎迎留著送给女朋友了。"
  "我还没钱找女朋友呢。"伏唯红著脸嘟囔了一声,很快也取出了福袋。
  "好了没关系,湘西的美女很多,档案馆里更加多。"
  夏寒满意地看著他将新护身符系在伏桓给的护身符边上,然後下了驱逐令:"让你泡一整天都未必够,记得重要文件一定要复印下来。"
  伏唯毫无脾气地乖乖出门。
  而将纸箱内的东西完全整理妥当後,夏寒也开车又往起漂点出发。
  
  他原以为,出了闹鬼和大蛇这两件事之後起漂点的生意会一落千丈。可到了才知道,观光客们并没有减少,反倒多了一些猎奇者,专门冲著怪事而来。
  夏寒当然不会再与他们凑热闹,他将车子远远泊在起漂点外,徒步走进景区。头一个找的就是贩卖过草药饮品的工作人员。
  由於饮品已被取缔,原先的柜台上已经被酸梅汤所取代,但是边上还是围著一群好奇的游客,窥探著更多更有趣的小道消息。
  夏寒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混进人群中。
  "说真的,那条蛇真是幻觉?"一个手里拿著酸梅汤的中年女子追问,"千万不能是真的有哇,怪吓人的!"
  "这我们可不敢骗人。"卖酸梅汤的连连摇头,"再说了,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大的蛇,躲都没地方躲。"
  边上有人应和:"是啊……"
  也有人不同意:"湘西山多洞更多,随便找个洞什麽蛇不能藏啊。"
  "可是如果真的有蛇,那又干什麽要把饮料给禁掉?"
  "有道理……"
  "我看倒是转移视线,障眼法!"
  围在柜台边上的十来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夏寒乘机问那个卖酸梅汤的工作人员:"从前那种饮料,现在还有得买麽?
  工作人员笑了:"都出这事了,怎麽可能还卖啊。"
  "这样……"夏寒露出一脸的遗憾,"可惜我迟来了两天,不然还真想尝尝那个味道。"
  边上有个好事者搭腔道:"他们自己肯定还存著一点的吧,哪里会一点都不剩下!"
  "没有,真是一点也没有了。"卖酸梅汤的哭笑不得,"不就是一杯中药茶麽,你们回家喝凉菜吧,味道差不多的。"
  夏寒乘机闪到了柜台後面,悄悄塞了一叠钱到卖酸梅汤的人手里:"兄弟,帮帮忙。只要一小口,尝个新鲜。"
  那人吃了一惊,很快掂量出了手里纸币的厚度。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那……"他压低了嗓子,"你跟我来。"
  说著,他将生意暂时交给了同事,领著夏寒往库房走。
  库房在管理区的一旁,与顾任远的办公室仅相距了十几米。因此夏寒有些害怕会撞上顾任远或者小蒋;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竟然是多余的,因为顾任远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开灯。
  卖酸梅汤的让夏寒在门外等,自己拿出钥匙将库房打开。过了一会儿拿著一个箬叶小包出来,交到夏寒手上。
  "喏,就是这个,回去用水泡泡,能去湿气。至於幻觉不幻觉的,我就说不好了。"
  夏寒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皱著眉头沾起一点放在嘴里舔了舔。确认了是自己尝过的味道後点了头;而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振铃了。
  打来电话的人,此刻正立在起漂点头顶的山脊上,"全副武装"。
  "喂,夏记者!我跟你说!我现在就要去那个什麽起漂点,你要不要过来!"
  夏寒吃了一惊:"傩师大伯,你别冲动啊,这是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你去问问那些人要做什麽!"浓重的湘西口音顿时如炸雷连绵不断,"今天一早来说要我们迁坟搬村!这九龙咆山不会变成他们的马路,九龙咆村不会搬走,绝对不会!"
  他这麽一说夏寒就明白了,顾任远终於想到要修後门口这条破烂小路了。
  不过这一修路,又是迁祖坟又是拆村子,动静未免也太大。看来是顾任远下了狠心决定拔除这个"後花园里的定时炸弹"。
  然而,这个定时炸弹在拆除前还要小小的爆炸一下。
  半是担忧半是期待,夏寒忍不住追问道:"我说傩师大伯,他们迁坟修路是有批文许可的,你现在下山也不能阻止他们啊!"
  "我有山神给撑腰!"傩师吼道,"等一会就让他们看看山神降临!"
  糟糕,他不会是真的以为自己当真能够召唤出山神吧?
  夏寒有点哭笑不得,老人家的脾气火爆起来,果然是无人匹敌。
  不过傩师这样下来闹一闹,应该也没有什麽害处。自己或许还能够趁乱套出什麽新的内幕。
  於是他就立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等待。约摸过了一刻锺,树林尽头就出现了一个披红挂绿的身影。
傩师似乎是走了另一条下山的捷径。此刻,他身上穿著传承了几代的傩师装束,带著狰狞的面具。走出小路,就大摇大摆地奔著起漂点正门而去。
  夏寒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後,前面很快传来一片惊闹声。
  观光客们看见这样一个披红挂绿的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得纷纷躲避。但他们随即又发现这个"怪人"并不打算攻击他们,而只是以一种近乎於癫狂的愤怒念著咒语,同时伸手点燃了一根灰白色的木炭。
  夏寒暂时停住了脚步,看接下来局势生什麽样变化。
  山神自然没有出现,而小蒋却带著几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傩师见了起漂点的工作人员,立刻一手将木炭插在地上,而後连珠炮似地开始叫骂。而他气势汹汹的指责,多少也让围观群众了解了各中的原委。
  "开山修路没错,但是把人一村子都赶走,未免过分了。"有人这样议论。
  "就是啊。"於是也有人附和,"谁都知道这土地就是山民的根哇。"
  "难道不能找一个和平共处的办法麽?"
  "是啊……"
  "……"
  小蒋见形势不妙,忙让几个身形高大的工作人员上去将傩师与人群隔开。同时亲自上前陪著笑脸对傩师低语几句。
  傩师忽然安静下来,用一种将信将疑的眼神看著他。
  看见事情有了转机,小蒋又再接再厉地说了一些什麽。傩师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後竟迈开步伐跟著他往管理中心走去。
  猜测小蒋是要带傩师去见顾任远,而後就村落搬迁、祖坟迁移的具体事项达成利益交换。夏寒同样利用人群藏匿著自己的行踪,悄悄跟随在他们身後。
  管理区附近,观光客逐渐少了。夏寒绕到方才去过的库房角落上,正见到小蒋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示意傩师往那里走。
  夏寒也顺著小蒋的指点望过去,是顾任远肥胖的身影静静立在管理区的一扇门前。
  傩师见了顾任远,嘴里又是狠狠地骂了一声,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而与他的愤怒截然相对,顾任远的脸上却浮起了一层虚伪的笑容。
  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关闭的门後。然而直到这时夏寒才发觉,顾任远站立的那扇门背後,并不是他的办公室。
  而是那间出现过血池的洗手间。
  这是为什麽?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见过血池的起漂点经营者,竟然将冤家对头叫进了出现血池的洗手间里。
  等小蒋转身离开,夏寒才悄悄地从墙角走出来。
  现在应该怎麽办?他蹙眉沈思。
  自从傩师与顾任远进了洗手间,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安静,让人产生无数猜想的、靠不住的平静。反倒像是在掩饰著一件大事的发生。
  不详的预感迅速在胸中茁壮,夏寒立刻决定绕到管理区长屋的背後去一看究竟。
  不同於观光大屋背依岩体,管理长屋後面是一块地势平缓的空地。上面芜杂地长著狗尾草、蛇莓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和几株歪脖子老槐树。
  夏寒脚步无声,很快来到了洗手间後窗下。
  透过玻璃窗户他望进洗手间内,却意外发现里面空荡荡。
  没有傩师也没有顾任远,洗手间静悄悄的原因就是因为根本没有人。
  可是怎麽会?他明明亲眼看见……
  夏寒略作沈吟,决定进屋。
  上一次来提取血池样本的时候,他已留了心眼,夹了餐巾在窗户卡槽里。因此这时只轻轻地一推,右侧移窗便无声地打开。
  夏寒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然後动作利落地翻过窗户。
  地上没有脚印,所有隔间的门都紧紧闭锁了,正门也是关著的。──一切似乎与前几天所见的场景没什麽两样。
  夏寒训练有素的目光在地上逡巡,扫过隔间、门把、墙壁、地板……最後终於发现了可疑之处。
  在他左脚旁的角落里,靠墙贴著一团银白色的絮状物。
  傩师不就是满头的银发?
  不祥的预感再一次被放大,夏寒决定仔细察看这些头发。可他只是俯身下去抓住了一缕,就明显感觉出了异样。
  这些头发根本抓不起来!
  看似随意落在地上的发丝,实际上却是紧紧 "粘"在了墙根上。
  不,不仅仅是"粘住"这麽简单!
  夏寒掏出口袋里的组合折刀,尝试著将放大镜靠近头发与墙根的连接处观察。
  放大镜下,那些发丝几乎是以垂直的角度,插入坚硬的墙体中。
  这是怎麽一回事?这头发难道是从墙里面长出来的!
  大胆如夏寒,此刻都不由觉得邪门。但惊诧的情绪没有妨碍判断,他立刻准备将这一丛头发挖回去做分析。
  屏住呼吸,夏寒改用刀刃小心地在砖缝间刮擦,想要把头发连著小块水泥样本一同从墙体上剥离。
  轻微的哢嚓声在死寂的狭小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随著灰白色水泥碎屑的跌落,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在夏寒面前。
  像是被什麽液体洇湿,灰白色的墙缝悄悄加深了颜色。
  又过了一会儿,一缕殷红的液体沿墙缝流到了深蓝色地砖上。
  夏寒立刻停住动作,低头看著手里的折刀。
  刀刃上一片黑红。
  是墙在流血?
  又或是太岁的汁液?
  他不敢妄下结论。
  但就算没有答案,这突然的异象也足够让他确信傩师已凶多吉少;而他也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
  收起折刀,夏寒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拽住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然後用力。
  在强力的拉拽下,纤细的发丝很快与墙壁断裂分离。
  几乎与此同时,夏寒忽然听见了一声尖厉的痛呼声。
  紧接著方才敞开的窗户竟自动滑进卡槽关闭了;凛冽的寒意随即从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冒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洗手间。
  不好!
  夏寒看见自己的呼吸凝结成了雪白的冻气。
  经验告诉他即将发生的祸事。夏寒迅速将头发装进口袋,转身要去开窗。可是窗户上竟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滑道似乎也被冻住了,难以移动。
  就在夏寒著急於打不开窗户的时候,有什麽东西正在寒气的遮蔽下,从墙体里一点点渗出。
虽然没有回头,但夏寒依旧感觉到了"那东西"血腥、贪婪和阴森的戾气。
  它像水蛇那样在半空、地板,天花上蜿蜒蠕动,向著窗口爬来,悄悄盘踞在夏寒背後。
  室内的温度依旧在下降,穿著短袖的夏寒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有那麽一瞬间,他已准备做出最坏打算。但是很快他又发现,那"东西"只是紧紧地贴在他背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它是在忌惮著什麽?
  是滕青的护身符!
  灵光一闪,夏寒迅速解下护身符贴上窗框,左手同时猛力一推。
  ──随著冰凌碎裂的"喀喇"声,冻住的窗户竟真的应声开启;而与此同时,紧贴著夏寒脊背的戾气忽然暴涨,潮水一般倾压过来。
  这一刻夏寒再无迟疑,他飞身腾出窗户,脚不点地地向漂点外狂奔,而後迅速钻进车里,锁上中控。
  他坐在驾驶座上喘息,狭小的车厢给了他短暂的安全感。但是很快,他看见挡风玻璃窗上开始结冰,四散皲裂的纹理竟然形成了几张狰狞变形的鬼脸,死死地盯著车内。
  "该死!"夏寒咒骂一声,再次拿起护身符往玻璃上贴去。所即之处冰裂纹再度退散;而夏寒趁机发动引擎,打开雨刷器。
  随後的十分锺,他以惊人的控制力冲上山道,把车一口气开到了山脊。
  这一次,"那东西"再没有追出来。
  平静的九龙咆村,似乎有著抚慰人心的力量。只是深吸入几口带著辣油香气的炊烟,就能让喘息的心情迅速平复。
  等到确认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夏寒这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仰天倒在椅背上出神。
  过了大约一刻锺左右,他发动车子缓缓下山,回去张家界的酒店。
  
  下午4点一刻,夏寒回到房间。屋子里整齐而冷清。他疲劳地将包丢在桌上,走进淋浴房,再出来时就看见伏唯抱著一大摞复印件站在门口。
  "回来了。"夏寒随便招呼了一声,"有什麽收获?"
  伏唯把资料放在桌上,正要回答,可一见夏寒就吓了一跳。
  "你的脸色怎麽这麽难看?"
  "有麽?"夏寒摸出护身符丢在桌上。"没有它,你恐怕连我这样的脸色都看不到了。"
  顺著他的目光往护身符上看,上午刚送来的崭新锦囊上竟然出现一团棕黑的污迹,像是被火炙烤或遭遇强酸腐蚀。
  伏唯吃了一惊,很快认定这和夏寒苍白的脸色有关。
  果然随後的一刻锺,夏寒沈著脸色把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虽然没有亲历这怪奇的一刻,但光是倾听就让伏唯起了一身寒栗;而说出了这一切的夏寒倒是舒畅了不少,转身为伏唯出示这一趟冒险所带回的"证物"。
  "如果化验证明冲饮里的致幻成分是太岁,那麽顾任远无疑就有最大的嫌疑──不,应该说傩师的头发能够说明。"
  一边做出推理,夏寒从包里摸出了箬叶包裹。冲饮在包里洒出了一些,所幸固态颗粒重新收集并不困难。
  可是接下去他几乎把整个包掀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团让他冒了很大风险的的头发。
  不见了?
  包里没有,衣服裤子口袋里也没有。难道是落在了车上?
  夏寒二话不说冲下楼去找,但没过多久就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车上也没有。
  他黑著脸坐在床上,拼命回忆著自己究竟把头发掉在了哪里。
  从墙上拔出之後握在手里,努力推玻璃窗的时候将头发揣进了口袋,然後就一直没有挪动过。
  那头发去了哪儿?难道长脚逃走?
  夏寒漫无边际地猜想,忽然间打了一个寒战。
  他想起不久前曾看过的一部电影。片中几个观光客闯入了中美洲的丛林。在一座阿兹克特人的金字塔上遇见一种奇怪的藤蔓植物。这种植物吸食人血,会从皮肤上的伤口钻入人体,除非你隔开皮肤,忍著剧痛将藤蔓从肌肉里抽出来,否则必死无疑。
  难道说那头发也已经钻进了他腿里?
  这个假设让夏寒无法忍受,他立刻撩高衣服检查。
  皮肤上没有伤口,也没有可疑的痕迹。但他不放心,还是走到傅全忠寄来的那一堆杂物前,翻翻找找,拿出一瓶淡粉色的半透明饮料,拧开盖子喝了两大口。
  伏唯好奇道:"你喝的是草莓汁?"
  "草莓?"夏寒今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嘲笑。
  他把瓶子向伏唯递了过去:"你自己尝尝看。"
  伏唯好奇接过,只浅浅尝了一口就变了脸色。
  "这……这是什麽果汁,又酸又涩!"
  "茱萸。能够驱除凶邪,又可以下咽的这已经很不错了。难道你想要喝桃树汁还是公鸡血?"
  "豆子不也是驱邪的?就不能喝豆浆麽?"
  "那要驱也是驱的日本鬼。我们从来只有撒豆成兵,没听说过洒豆驱邪的典故。"
  斗完这两三句嘴,夏寒奇怪地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肚子。
  "奇怪了,并没有什麽不良反应。看来头发真的不在我身体里。"
  伏唯试探性地问:"夏大哥,你在收到这个……这个冲饮的时候,有没有尝过饮料的味道?"
  "当然有尝过!不然我怎麽能确定……"夏寒理直气壮地开腔,但是声音很快就转化成为惊诧.
  "你是怀疑我产生了幻觉?"
  伏唯点头,同时扶了扶眼镜,大胆分析道:"或许是因为你尝了那个饮料冲剂,所以从你看见顾任远站在洗手间前面开始,到你离开起漂点为止,所看见的东西都是幻觉。那头发是幻觉中的东西,当然就不会存在。"
  "可是护身符呢?"夏寒指出最不容忽视的一点,"如果是幻觉,那护身符又怎麽会变成这样?明明是我拿它去解冰冻住窗户的怨气,才将它污染的!"
  "那个黑点可能是因为被你沾了冲饮的手指拿过,才会被污染的吧?"伏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太岁也算是不洁的秽物了。"
  听见如此缜密的解释,夏寒一时竟也哑口无言。但直觉与经验告诉他事情没这麽简单。
   看他还有犹豫,伏唯温吞的拿出了一个终极的证明方案:"这样吧,让我来给傩师打个电话。如果他在村子里怎麽办?"
  "那我就再也不提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夏寒答应得爽快。
  伏唯不再说话,一手接过夏寒那只茶色手机,将下午的呼入号码进行了回拨。
  短暂的提示音後,熟悉的湘西口音出现在了电话彼端。
  傩师老头竟然真的在家。
电话那头的苍老声音,似乎因为疲倦而显得缓慢与无力。
  他向伏唯回忆:今天下午在起漂点闹场後,小蒋确实有领他去见顾任远,但见面的地点是办公室。经过交涉之後顾任远提出让九龙咆村和祖坟留下,并且给予一笔丰厚的"补贴",条件则是村民们必须同意在九龙咆山上扩建道路的工程。
  也许是意识到了 "山神"真的不能出场帮忙,傩师也在谈判中做出了妥协,同意了顾任远的建议。
  
  "这两家就算是妥协了?"夏寒失望地吹了一声口哨,"最後还是金钱万能。"
  伏唯点了点头:"所以,你还坚持你所看见的事情麽?"
  夏寒不答,立刻转了话题道:"今天你在档案馆有没有什麽收获。"
  "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算不上好的好消息,不知道你要听哪一个。"
  "坏消息先。"
  "坏消息就是……"伏唯支支吾吾地坦白:"我没有查到关於太岁的记录。"
  夏寒皱眉:"那麽算不上好的好消息又是什麽?"
  "好消息是九龙咆附近发生过的大小事件确实有不少。就连顾任远第一次来九龙咆,还差一点遇上危险。"
   说著,伏唯从资料中抽出一张报纸的复印版面,指出右下角一角寥寥几百个字,标题是:"投资商遇泼水礼 优质水成大媒人"
  仔细看其中的内容,原来是说当初顾任远一行来实地考察。当地旅游负责人邀请他坐竹筏游览镜湖。可谁知竹筏被反对开发的村民做了手脚,刚坐上去就沈了。不过被人捞上岸後的顾任远反而夸奖九龙咆溪水清澈,不久之後就通过了漂流的项目。
  "我看,顾任远可能是从那时开始和九龙咆村结下的梁子。"夏寒一声冷笑,变戏法似地取出烟来点燃。"除了他之外,那里还出过什麽事?"
  "出过,还不止一件。"伏唯又抽出几张报纸复印件交给夏寒,"还记得我们去过的起漂码头麽?以前水流可没有这麽平缓,而且还有很多漩涡,是景区建立後重新拓宽的。就是在这个起漂码头上,连续几年都会淹死一两个前来探险的驴友和学生。"
  夏寒接过复印纸,果然看见大大小小的剪报上都是将近十年来,在九龙咆溪如今的起漂点附近驴友出事的新闻。
   "我觉得这些都可能是因为太岁的戾气在作祟。"
  不待夏寒看完,伏唯就开始阐述自己的看法:"而且你知道起漂点所在的平地叫什麽?树鬼坡,一听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地方。据说这里以前生长著一片古老的槐树林,遮天蔽日。报纸上都说当地人要去九龙咆,绝不会往树鬼坡这里走,而是取道如今被栅栏围住了的雀云宫附近下水。"
  "若是太岁作祟,那为什麽在起漂点建好後溺水事故就消失了?"夏寒不以为意,但同时也肯定道:"不过关於树鬼坡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访问几个九龙咆的村民。说不定有关太岁的秘密就藏在他们嘴里。"
  伏唯想了想,忽然主动请缨道:"夏大哥你明天休息一下,我去村子里就行了。"
   "你能行麽?"
  "我能行。"伏唯脸上露出了期待。"我是正规大学新闻学院毕业的,这点小事还能做好……而且,我也不想总是站在你背後,连句话都说不上。"
  夏寒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伏唯身上有双重的护身符,只要不接近起漂点的那块大太岁,应该不会有什麽危险。
  於是他点了点头,正想要嘱咐一些要点,门铃忽然响了。
  "哪位?"伏唯起身去开门。
  "是我叫的快递。"夏寒说著掂了掂手里的箬叶包。
  
  第二天一早,夏寒还在呼呼大睡。伏唯则已经收拾妥当,向著九龙咆村进发。
  车子开到九龙咆山脚下,还没上夯土山路,眼前熟悉的景色忽然被什麽东西遮挡了。
  是栅栏。
  从九龙咆山脚开始,崎岖泥泞的山路旁,一夜间竟竖起两排一人来高的栅栏,密密匝匝,随山路蜿蜒向上。
  虽然知道顾任远已准备修缮这条道路,可伏唯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些栅栏并不是建筑工程中常见的PVC材质,而是货真价实的原木。
  伏唯放慢车速,仔细观察这些栅栏。
  它们虽是新竖起的,但是木材本身腐朽得很厉害,部分表面上还残留有桐油的斑痕以及泥土的污迹。
  灵光一闪,伏唯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类似的栅栏。
  ──是在从起漂点与雀云宫间的岸边。当时船老大说是为了防止游客随意下水而特别添加的隔离带。
  功用听起来无可厚非,但这种老旧的木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看起来像某种古建筑的一部分。顾任远该不会是吝啬到连正规栏杆都舍不得买,而专门拆别人的破房子再利用吧?
  伏唯心存疑惑, 於是掏出相机为这些栅栏照了几张相片,然後发动车辆向山上行驶。
  所幸栏栅并没有阻住通往村子的道路,他很快就停靠在了村口。
  在古怪栅栏的包围下,昔日热闹的小村陡然寂静了几分。户外依旧有人在走动,但是孩子们快活的尖叫声已经不见了。
  伏唯打开录音笔捏在手里,绕过水车就看见一位中年妇女,边洗衣服边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他。
  伏唯清咳一声,用最温和的笑容上前打招呼道:"大婶,不好意思向您打听一件事。"
  那妇女见他朝著自己说话,急忙把衣服绞干丢进背篓,匆匆走开。
  吃了闭门羹的伏唯觉得莫名其妙,搔搔头发继续往村子里走。
  一路上他又尝试著询问了一位牵牛大叔,一个路边抽烟的老伯,还有另一个大婶,可是没有一人愿意回答他的问题;有的甚至只是听他开口就连连笑著摆手,然後扭头走开。
  在接连几次完败之後,伏唯停下脚步靠在墙根休息;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脑後响起来。
  "我们这里是苗寨,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说汉语,你叫他们怎麽回答?当然只能一走了之啦。"
  伏唯愕然回头,发觉身後树下的亭子里坐著个十六、七岁,明丽的少女。
"你好,我阿妈也是汉人。我的汉名叫古月萍,你也可以叫我缈露,那是我的苗语名,月亮的意思。"
  少女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转眼就走到伏唯身边,同样坐在台阶上。
  伏唯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伏唯。是济时周刊的记者。"
  "济时周刊?我学校的图书馆里也有订这本杂志呢,"缈露自来熟地套起了近乎,晶亮的眼睛在伏唯身上打量了几圈,"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有问题要问?"
  伏唯急忙点头:"我在做一个关於九龙咆山区民俗文化的调查新闻,所以想来向村里的人打听一些这里的历史故事。"
  "历史我可不太清楚。"缈露困惑地绕著头发,"听我阿公讲,我们村原是在九龙咆下游,後来下游发洪水才搬到这里,前後算算应该才100年左右。算是有历史麽?"
  "100年当然也算是历史。"伏唯点头微笑,又抓住机会追问:"我刚刚上山来,看见招牌说你们这里还有漂流,是村里开的?好玩麽?"
  提起漂流,缈露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我家并不在村里,今天只是到阿公家来玩的。那个漂流是外地公司开的,和我们村没关系,而且村里的孩子都不会去那里玩。"
  "住这麽近都不打算去?难道是大人不放心小孩玩水?"
  "这里的小孩各个水性都很好!"缈露瞪著眼睛纠正伏唯的话,"我倒觉得没什麽不可以。但大人们说漂流起点的树林里住著鬼魂,要吸小孩子的生血。"
  "鬼魂? 什麽鬼魂?有人见过那林子里闹鬼?"
  "其实是没见过。"缈露摇头:"就算真的要去那林子,大家也会挑选大白天结伴同行,怎麽可能会见鬼?不过听说倒是有些放养的鸭子跑进去就不见了,所以大家觉得林子里是应该有狼之类的猛兽。"
  伏唯隐约听出了一点端倪,忙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太岁的东西?"
  "太碎?"缈露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好奇怪。是什麽,能吃?"
   "吃……是能吃,"伏唯不确定地搔了搔头发,"不过它应该算是一种怪物,外表看起来像大块的肉团,软乎乎的,也许会藏在地底下。"
  "肉团……"缈露眼前一亮,"是不是看起来好像一大块生肉,摸起来也有点像,但闻著又没肉味的东西?"
  "是的!你见过?"
  缈露又想了想,再次点头:"应该见过,那时我还刚小学二年级,太阿公带我去城里找个老朋友串门。那人家里的澡盆里就有一块怪肉。"
  柳暗花明,伏唯嗅出一丝希望。
  "澡盆?那东西泡在澡盆子里?"
  "其实也不算是澡盆啦。"少女努力回忆,"只是个挺漂亮的桃木盆子,里面盛著红红黄黄色的水。肉就泡在水里。对了木盆有个盖子,盖子上贴著辰州符。"
  桃木驱邪,盖子上的辰州符用处更是不言而喻。伏唯知道缈露所说的肉块很可能是他遍寻档案而不得的太岁,不由得兴奋起来。
   "那肉块後来怎麽样了?"他急忙追问,"是不是还留在那人家里?那个人是专门饲养太岁的麽?"
  "这倒不是。"缈露连连摇头,"我和太阿公在他家住了一个礼拜,亲眼看他把那东西拿去埋了。"
  "埋了?"那不就是弄到地底下去了,该不会是埋在树鬼坡了吧?
  联想立刻让伏唯紧张起来,但世事并没有那麽多的巧合��──缈露接下去的回忆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阿公抱著我跟他一起去埋的那个木桶。那天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车,所以记得特别清楚。那车开到张家界郊区一个正在建造的工地,那里也有很多人在等。太公和他朋友把那个桶抬到挖好的地基里埋了,然後边上有人开始放炮仗。太公还让我拿了一串回家,说能大吉大利的。"
  这一番描述,似乎是在说缈露的太公亲手埋过一个太岁。而且埋的地方还是一个建筑工地。
  伏唯一面暗喜能够得到如此宝贵的信息,一面又觉得奇怪。
  为什麽要把害物太岁埋进正在施工的地基里?明明应该是避之不及的啊!
  莫非是有什麽特别讲究?
  想到这里,伏唯又试探性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地基上要盖什麽房子?"
  "不知道,"缈露再次诚实地摇了摇头,"那应该是1998年暑假的事情吧,我上小二,还不认识路呢。"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但伏唯并没有因此而失望。
  根据缈露所提供的时间以及大致范围,通过档案检索应该很快就能够找出那幢建筑来。
  "可惜太阿公已经过身,不然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另一边,缈露觉得自己没帮上什麽忙,又提出了一个补救办法。
  "但是我可以带你去见我阿公。虽然他不如我太公厉害,脾性又火爆。但他会说普通话,人其实也挺好的。我看你有一些问题,还真得要问问他才行。"
  不提则已,一听缈露提起有这麽个人,伏唯脑海中顿时跳出一张熟悉的脸。
  "你的阿公,该不会就是……"
  "我阿公和太公一样,都是村子里的傩师。"缈露主动上前拉了伏唯的手,"他家在村尾,我带你去。"
  果然……伏唯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世界还真是小。
  缈露领著夏寒在村中左转右拐,很快来到傩师的住处。
  昨天夏寒的那一番话尤在耳畔,虽然伏唯不以为真,但此刻来到了傩师家门口,也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可是缈露却容不得他犹豫,冲著屋子里高声喊道:"阿公,有客人来哟!"
  清脆的声音渐渐散去,而洞开的漆黑门里却一点动静也无。
  "阿公可能出去了,我们进去等他。"
  缈露嘟囔一声,正要领著伏唯往里走。可是两人刚进迈进门槛,抬眼就见傩师老头身穿土布黑衣,泥塑一般端坐在黑阙阕的正堂里。
"阿公?原来你在家。"缈露也吃了一惊。"为什麽不开灯?"
  说著她就伸手去拉门边的电灯绳。
  一下,两下,三下,灯没有亮。
  "停电了?"少女嘟囔一声,没去计较。转身拉著伏唯介绍道:"阿公,这是来采访的记者叫伏唯。"
  "……其实我和你阿公见过面的,"伏唯有些尴尬地解释,生怕被缈露当作骗子,"真想不到原来傩师师傅就是你的爷爷。"
  听见他的声音,傩师慢慢地将脖子"扭"了过来。
  ──之所以如此形容,是因为除了脖子和头,傩师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动,看上去就像是僵硬的木偶。
  有时老人的动作迟缓和不协调,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见傩师将目光投向自己这边,伏唯急忙献上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可眼神却不自觉避开了与傩师的交流,转而落在他身边的桌案上。
  桌面上光秃秃,似乎缺少了什麽东西。
  伏唯心中打了一个突,开始尝试著回忆上次来时所见的东西。
  那是……
  答案呼之欲出,他的思绪却被傩师突然的一句邀请打断。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一顿饭,上次没有吃,这次……这一……次……"
  傩师的声音,高低不稳、苍白无力。
  
  被不由分说地留下吃饭的伏唯,不安的坐在内院天井里。
  天井是位於正堂後卧房前的一小块空地,中央摆了一大张竹篾长桌,两旁是竹片靠椅。在天井上空,蒙著一层光秃秃的竹片凉棚,只在四角上还残留有一点绿色藤蔓植物的残骸断茎,从依旧新鲜的颜色上推测,这些植物应该是被拔掉不久。
  夏天炎热,很多人家都会选择在天井里搭建类似的凉棚,用於覆盖的爬藤植物也有丝瓜、黄瓜、凌霄等多种选择。
  从残存的叶片看来,傩师凉棚上的这株植物长得挺不错,拔掉倒是有点可惜。
  伏唯於是问缈露:"我们头顶上原来种著什麽,怎麽被拔掉了?"
  "是葫芦,"缈露立刻露出心痛的表情,"去年这时候,凉棚上结了好多葫芦,还能拿去做下酒菜。可我今天早上来一看,阿公竟然让人把整个葫芦都砍了,说是明年要改种葡萄。"
  伏唯听出了弦外之音:"你阿公让别人砍的葫芦藤,他为什麽不自己动手?"
  "因为他老了啊,"缈露叹了一口气,"上个月我来看他,他骂人的声音还大到村口都能听见……看来我阿爸是应该把他接进城里住了。"
  伏唯在心中点头认同她的部分回答。
  傩师似乎是"衰老"了,但这些变化未免太过迅速。
  至少在昨天下午,夏寒还见过这个老头中气十足,穿著足有十斤重的服装和面具,在数十个人面前张牙舞爪。
  想到这些,方才些微的忐忑逐渐被放大。伏唯开始犹豫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无法解决的事情,打电话给夏寒或许是明智的选择。
  伏唯取出手机,拨打了号码。
  无人接听。不,甚至连提示音都没有。
  伏唯低头再去看手机屏幕,原来信号提示只剩下了一格。
  山上没有信号?
  他正在奇怪,傩师忽然从黑阙阕的门洞里走了出来,手上端著两杯散发出阵阵寒气的凉茶。
  
  十一点三十分,夏寒睁开了眼睛。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出白金色的日光。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伏唯看起来早就出门了。虽然宾馆不用客人铺床叠被,但他的床上还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抓过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时间,夏寒趿上拖鞋将窗帘拉开,走进露台。
  青金石般的天空下,连绵的天门山脉如凝固的翠色波涛。啁啾鸟鸣便伴随清新空气一同涌入肺腑。
  因为靠近山体,所以虽然已近正午,但户外依旧凉风习习。
  随著意识的清醒,夏寒回忆起昨日的惊魂一刻。但这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压力,毕竟类似的状况在他4年多的记者生涯中已经不是头一遭。
  记得当初他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还曾卡在游乐园夹死过几个人的电梯里,呆了整整一夜。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他不由得笑出声来,伸手做了几次伸展开,然後换好衣物,转身去盥洗室。
  刷牙之前,他打开了门将"请勿打扰"的牌子翻转。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客房服务推著小车过来敲门。
  夏寒在盥洗室内没有答应,服务员就拿著钥匙开了门,开始铺床叠被打扫卫生。等到夏寒走出来,正看见她将塑料筐内的衣物转放在车上,准备送洗。
  而就在她将衣服拎起的时候,不知哪一件衣服的口袋里突然掉出了一样沈甸甸的东西,落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夏寒定睛一看,是他的组合折刀。
  放在包里的刀,为何会从衣袋内跌落?
  答案如电光火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夏寒急忙捡起折刀,将刀刃打开。
  短暂银光闪过,刃身上红黑色干涸的液体显露出来。
  血迹,刀刃上有血迹。
  是昨天下午从墙上挂下的血迹!
  这也就是说……血池密室,顾任远的出现,傩师的消失,那阴冷的戾气──那一切并不是幻觉!
  伏唯现在村里,他有危险!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夏寒心脏几乎停跳。他紧走几步跑到床边,抓起手机。
  在这只茶色的手机里,伏唯的短号已储存为快捷方式,只要一键就能够拨通。夏寒心急火燎地连按了几次,可提示音的反馈却是伏唯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内!
  不安与後悔同时袭上心头,夏寒黑著脸色夺门而出。
  留下一脸错愕的服务员,看这个清秀斯文的男子,穿著宾馆的一次性拖鞋狂奔下楼。
  
  ──────
  这一集的题目还真kuso,仿佛回到了圣斗士的年代
"喝茶。凉……茶。"
  隔著近两米长的桌面,傩师老头远远地坐在伏唯对面。他将杯子放在自己这一头,再由坐在中间的缈露转递到伏唯手上。
  这是一杯冰冷的饮料,似乎刚从冰箱的急冻室里取出来,杯壁上还垂挂著串串晶珠。
  伏唯接过饮料,刺骨的寒意钻入手心,引出一串寒战。
  "喝吧……"傩师坐在长桌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盯著伏唯的一举一动,"你……喝了它。"
  心中的违和感因为这一声嘱咐而愈发强烈了,伏唯点头虚应一声,将杯子捏在手里旋转著端详。
  这是一杯淡琥珀色的冰凉液体,隐约可见固体颗粒上下悬浮。
  从外观上看,和起漂点被查封的致幻饮料多麽相似!
  不能喝!伏唯果断地放下杯子,猛然站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缈露吓了一跳,不由得也放下手上的杯子,抬起头来看他。
  "我差点儿忘了大事,"伏唯故意对傩师大声说道,"您还记得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夏记者嘛?刚才我和他是分头行动,我还是应该先把他也带过来!"
  说著他又问缈露:"请你再带我回到刚才的亭子好麽?"
  "可是……"缈露有些莫名奇妙,"你刚才好像是一个人开车……"
  伏唯不让她再说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大门口走。
  天井里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傩师一改方才的迟钝,厉声阻止道:"别走!"
  但伏唯转眼已走出了四、五米外。一个转身,就带著缈露进了正堂。
  傩师一拍桌面,同样站起身。僵硬的面庞此刻陡然罩上一片黑紫色尸气。
  "我叫你们不准走!"
  几乎是在他发话的同时,在伏唯和缈露面前,正堂大门如两扇巨灵之掌瞬间闭合,将阳光阻在门外。
  被阻在门内的伏唯用力推门,却毫无作用。
  "这究竟是怎麽了!"缈露又惊又怕,"为什麽这里忽然变得好冷!"
  没错,她所说的寒冷伏唯同样感觉到了──有一股股刺骨寒风正从正堂後面的天井里吹过来。
  "你们……不准走!一个都……不准!"
  伴随著凝结成白雾的森冷冻气,傩师干瘦的剪影歪斜地出现在正堂後门。
  他微微摇晃著肩膀,挺直著腿脚走路,已不再刻意掩饰肢体的僵硬。而缈露这才看清那一股股寒冷的气息,竟是从老人口中吐出。
  "阿公……你……"她吓得声音都在发抖,"这是怎麽了!"
  "他不是你阿公!"
  关键时刻,伏唯从脖子上扯下了滕青的护身符摁在门上,同时吩咐缈露:"快和我一起推门!"
  缈露浑身颤抖,连忙帮著伏唯一起用力。
  因为护身符的作用,方才纹丝不动的大门竟果真有了一丝些微松动,但伏唯与缈露的力气似乎还是差了一点。
  看见伏唯将护身符贴到了门上,傩师的嘴角顿时划过一丝阴笑。他摇晃著身子,迅速迈进正堂,远远地就朝著伏唯伸出苍老的双手。
  那如树藤根雕一般精瘦的五指青筋著棱,不知何时生出的红褐色长指甲里,甚至不停有细小的蛆虫跌落。
  "别回头,再加把劲推门!"伏唯急忙将缈露护在身後。
  转瞬间,那带著腥风的人影就冲到了他面前!
  冰风如刀刃一般打在伏唯的肩头,他的肺部似乎也因为吸入了冰渣而感到窒息。而那一双锐利且散发恶臭的"人爪"转瞬间已抵上了他的胸膛!
  会死麽?伏唯尚来不及细想,他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随即傩师竟然惨呼了一声,弥漫了满堂的寒戾气息,顿时有大半数被他重新吸入口内。
  是伏桓的护身符。
  傩师并不知道伏唯有两个护身符。刚才他用了滕青做的护身符解除了大门的封禁;而依旧挂在他脖子上,始终保护著他的则是兄长伏桓的护身符。
  看见傩师倒地,伏唯立刻转身继续推门。或许是堂屋内的寒气减少了,大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一小道缝隙。
  "好,加一把劲!"
  仿佛看到了希望,缈露和伏唯同时用力往外推,缝隙很快扩大成为一拳宽度,透出光亮来。
  就在伏唯大喜的时候,缈露突然尖叫起来:"它……它……阿公……又起来了!"
  伏唯顺著她的目光往後看,正见到傩师扶著桌脚一点点向上攀。
  他僵直著双脚、仅凭著手臂的力量死死攀住桌面;指抓抠进木料之中,发出尖锐难忍的"吱噶"声。
  与此同时,又有更多的蛆虫伴著腐肉从他的身上跌落下来,发出"沙沙"雨落般的声响。
  "别看!"伏唯果断地捂住缈露的眼睛,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鼓励:"很快就会没事的!"
  可是因为缈露的尖叫懈怠了气力,大门眼见著又要缓缓关闭。
  伏唯一个激灵伸手过去卡在门缝里,全然忘记了会有被夹成粉碎性骨折的可能。也就在他为了自己的右手担忧之前,门缝里忽然插进来一支铁铲,将闭合中的大门死死卡住。
  紧接著,一股粉红色带著果香的液体顺著铁!流淌进了大门内。
  是茱萸汁!是夏寒!
  伏唯大喜过望,急忙用手接了茱萸汁抹在缈露和自己的脸上。而多余的液体落在寒气四溢的正堂里,竟仿佛强酸遇到水泥地,冒出强烈的气泡与飞沫。
  桌边,站起身的傩师发出了非人类的怒吼,挥舞著几乎已经烂成白骨的双手,再次向伏唯冲来──看那架势,竟是有心与伏唯同归於尽。
  与此同时,夏寒通过门缝看清了状况,大喊道:"这里有我,你快躲开!"
  伏唯闻言,立刻抓住缈露往右侧一闪。
  转眼傩师已奔至门前,夏寒抓起瓶内剩余的茱萸汁液尽数往门缝里泼去!
  伏唯将缈露护在怀里,只听耳边又是一阵嘶哑的尖啸,傩师用手捂住半边脸颊,但很快茱萸汁竟连它手骨间的韧带都迅速地腐蚀了,那些白森森的指骨便扑簌簌跌落在地上,腾起更多的白烟。
  不过这时四下里已经不再寒冷。
  "快跑!出来!"夏寒乘机一把将门拉开,让阳光射入正堂。
  
  
  
  
  ──────
  伏唯还是很有风度的。
  夏寒你来得正好……
  傩阿伯我对不起你
  这一章很happy
  以上是感言,
伏唯如梦初醒,扶著缈露踉踉跄跄地跑出正堂。
  等他们出来,夏寒立刻再将门推上,取出两道辰州符,交叉贴在蠢蠢欲动的门板上。
  起初屋里隐约还有些动静,门内侧还能听见指甲搔刮木板的声音、甚至看见有寒气从门缝里洇出。但是很快这一切又归於平静。
  等到确定危险已经解除,夏寒才将目光从大门上挪开,落在惊魂未定的伏唯和缈露身上。
  过度的刺激之下,缈露暂时昏厥过去。伏唯将她小心地平放在地上。
  夏寒问:"这位是?"
  "她是缈露,傩师的孙女。"伏唯为他介绍,并且轻声补充:"你放心,她不怕我的护身符。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夏寒。"你的护身符怎麽样了?"他一把抓住伏唯的衣领,去看挂在他脖子上的红绳。
  伏唯忙取出滕青的那个护身符给他看。
  和夏寒之前的那个完全一样,伏唯的护身符上也出现了类似与火烧以及酸水腐蚀所留下的黑洞。
  "我想起你说过开窗的办法,於是就拿了这个护身符去碰大门,然後就这样了。"伏唯老实坦白。
  夏寒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哥给的护身符呢?"
  伏唯直接从脖子上将红线拉出来:"好像完全没事。"
  夏寒也仔细确认了这个护身符并没有任何变化,又拿著滕青的护身符做比较:"你哥的护身符和滕青的这个不一样,只能护身、没有任何攻击性。千万不能拿出来随便乱贴……话说你身上没伤到吧?"
  伏唯认真地动了动手脚,绕绕脖颈,然後回答:"没事。"
  "这就好,"夏寒终於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坐到地上抽出一支烟点燃,"今天真是吓到我了,要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麽和你哥交代。"
  顿了一顿,他主动转了话题:"刚才你们在屋子里发生了什麽事情,具体和我说一说。"
  伏唯正要开口,却又扭头看了看睡在地上的缈露。
  "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想想怎麽向她解释傩师的事?"
  夏寒同样把目光转到少女身上,略一思忖,随即拍板道:"还好傅全忠那个老头给的装备够齐全,我们先带她回宾馆。这座宅子已被我用符咒和金刚绳暂时封住,其他一切到时候再说。"
  於是他与伏唯就抱起缈露,选了僻静无人的小路走出村子。
  
  两辆车一前一後沿著被栅栏围住的山路往下,很快离开了九龙咆村,回到市区。
  车子停在宾馆停车场,夏寒立刻奔上楼去,伏唯与缈露则没有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过了大约十分锺左右,夏寒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手上抓著一个塑料袋。
  他上了伏唯的车,在缈露躺著的後座边蹲下,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装半瓶水的矿泉水瓶,一支试管,还有一个带刻度的棕色玻璃小瓶。
  "忘忧解离?"
  伏唯读出瓶子标签上的字。
  "一会儿你要帮我写特殊药品使用汇报。"
  夏寒用滴管从棕色瓶中抽出一滴草绿色液体滴入矿泉水中,一面对伏唯吩咐道:"这是用後门的草药制成的药剂,傅老头特别请老裴签字给我们拿出来的,只需要一滴0.05毫升加进这矿泉水杯子里,让缈露喝下,她就不会记得今天的事。"
  伏唯这才恍然大悟,转而用稀奇惊讶的目光看著矿泉水瓶。
  "後门"是一句隐语,暗指零报社的後门。
  零报虽然是济时周刊的子刊,但它却有独立的办公机构。而就在那幢特立独行、建造在郊野荒凉湿地中的零报大楼里,事实上不止拥有一个可供员工进出的大门。
  除去垂满了紫藤花、竖有黑漆招牌的南门之外,更还有北、西、东三隐藏的大门,提供给属於不同"身份"的员工与访客进入。
  而後门,指的则是北门。那里是拿著黑色员工卡的"阿飘"们上班的通路。
  而从後门摘来的忘忧草药,其实也就是那著名的"孟婆汤"的原料。
  这样的药,不报备、限量,怎麽可能?
  作为一个报社新鲜人,伏唯不敢相信能够亲眼见到 "传说中"的药剂,但是此刻的情形却迫使他无法去思考更多。
   "别发愣了。"夏寒转眼已收好了瓶瓶罐罐,将稀释的"忘忧解离"喂进缈露口中。
  "这样距离她清醒还剩下半小时左右,开车把她送到市内安全的地方吧。"
  说著,他一手带上了车门。伏唯立刻发动车辆往市中心而去。
  二十分锺後,车辆停靠在一个学校边的公园後。伏唯和夏寒将一些钱塞进缈露的口袋,然後抬她下车,靠在公园的长椅上,然後依旧坐回到车里。
  "我们这样很像弃尸耶。"伏唯坐在副驾驶坐上小声嘀咕。
  "瞎说什麽呢。"夏寒白了他一眼,"她这不就醒了?"
  正如他所说,长椅上的缈露果然睁开了眼睛。她晃悠悠坐起身,疑惑地打量周围的事物。
  从表情来看,她是认识这里的,只是完全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麽来到这里的。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张家界市不大,她很快就能找回家。"拍了拍伏唯的肩膀,夏寒发动车辆,并且提议:"现在我们找个地方吃饭,饭店的夥食我实在忍受不了。"
  伏唯点头同意他的决定,两人於是找了一家湘西特色菜馆坐下。点菜後的等待时间里,伏唯与夏寒互相讲述了上午的不同经历。
  "也就是说你进了正堂,发现桌上 '天地君亲师'牌位不见了;然後天井里能够避邪的葫芦藤也被拔掉;还有就是傩师让你喝那种奇怪的凉茶,而我的电话又打不通;所以你直觉他有问题,於是就带那个小姑娘一起冲了出来。"
  听完伏唯的讲述,夏寒手上的筷子已经不知不觉地将一块鸡肉戳得稀烂。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他难得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当时我见到了刀刃上的血迹,又打不通你的电话,真的还以为你和你哥……"
  说到这里,他不自然地停顿一下,梳理了情绪之後才继续道:"同样的消息,我实在没办法再向你妈、你姐和你外公再报第二次。"
伏唯听得出他话中的沈重。因为那次让伏桓神秘失踪的树海采访,唯一同行的人正是夏寒。後来也是夏寒代表零周报向伏家通报了伏桓出事的消息。
  虽然夏寒一直绝口不提当天在树海中发生的事;尽管伏家当家的外公已经明确说了一点都不埋怨同行的夏寒;但是伏唯还是能够感觉出他的内疚和自责──这也是为什麽夏寒会如此反对伏唯顶替伏桓的空缺,加入到零周报的记者行列中来。
  并不想再继续挖掘这种惆怅的情绪,伏唯立刻岔开了话题:"对了,那把折刀上的血迹看来就是傩师的吧?可是为什麽会从墙壁里流出来?"
  夏寒却摇了摇头。
  "那血确实可能是傩师的。但在化验结果出来前,这不过只是一个臆测,不能写进报道。不过要确认这是傩师的血也不困难,"说著,他从包里取出缈露喝过的那瓶水晃了一晃。
  "只需做一个DNA的比对就好了。"
  两个男人的午餐完全不必担心会变得拖拖拉拉,用了二十分锺扫光桌上除辣椒之外几乎所有的食物,他们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上车朝张家界档案馆进发。
  午後一点半的档案馆内,寂寂无声。
  档案馆不比图书馆,前来查阅档案的人本就稀少,今天是工作日,一整层大厅里几乎就没有几个人。根据今天上午缈露向伏唯提供的信息,夏寒和伏唯在档案管内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1998年夏天张家界市郊附近兴建工程项目清单。
  结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好。同一时期修建的工程只有三个。
  一个是化工厂房,一个是公墓办公大楼,另一个则是监狱。
  如果不出意外,缈露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工地,应该就是这三者之一。只可惜档案里看不出太岁究竟埋在了哪一家。
  "范围已经够小了。今天我们先回宾馆,明天开始就去实地勘察。"
  夏寒制定好了计划,伏唯也已经默契地将资料影印出来。两人决定先回宾馆,将刀刃上的血液和矿泉水瓶口缈露的DNA样本保存下来,寄回总部。
  这天晚上,由夏寒将白日里所发生的情况详细汇报给了傅全忠,而关於"忘忧解离"的使用报告则由伏唯写好了,直接传送至外部发稿平台。
  在电话里,傅全忠难得认真地询问了他们安全状况,并且再三嘱咐如果真遇到什麽危险,就一定要联系上真正具有驱魔能力的"疯狗"他们。
  夏寒半是认真半是敷衍地回应了他,没多久就收了线。
  经历过白天在九龙咆村的这一番折腾,他和伏唯都已经身心俱疲,各自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昏沈沈入了眠。
  夏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直到觉得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朦胧中以为是日出了,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床对面的写字台前,蹲著一个黑阙阕的背影。
  
  "谁!"是谁半夜三更蹲在房间里!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手摸到床头灯的按钮拧开,昏黄色的光晕顿时照亮了不大的标准间。
  写字台前的人影这时也转过身,灯光照亮他温吞无害的面庞。
  "阿唯?半夜三更不睡,玩什麽电脑?"
  夏寒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注意到伏唯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是打开的。
  "夏大哥。"伏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我刚才……又作了一个梦。"
  来到湘西之後的这段时间里,伏唯曾经做过两个梦。在第一个梦里他坐著皮筏艇漂流在九龙咆溪上。醒来後他把这个梦境告诉了夏寒,却只是招来一顿嘲笑。
  可谁料得到,不久後梦里的很多细节都一一成为了现实。
  今晚则是伏唯第二次做梦。
  这次,夏寒立刻换了一种认真的语气问他:"你做了什麽梦?"
  伏唯将蜷缩的双脚从凳子上放下,轻声回答:"我梦见有人对我说:不要忘记转存拍过的照片。"
  "照片?什麽照片?"
  伏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起身从桌前让开。
  夏寒偏了偏脑袋,随即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大幅的照片,上面满布著青绿色霉斑一样的亮点。
  绿点後面是一条山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破旧木栅栏,像一具具伫立的僵尸排向远处。
  夏寒陡然想起了上次拍摄的起漂点照片,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傅全忠的号码。
  电话那头傅全忠惺忪的应道:"你说那照片啊,结果两小时前刚传过来。不过你真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问麽?我低血压啊……好好好你别骂人,等下等下。"
  电话安静了一会儿,伏全忠很快就拿来了鉴定结果。
  专家确认照片上的绿色光斑是由灵体产生,但与先前在鳄泽寺地窖里拍摄到血红灵光完全不同。
  红色灵光代表地窖内曾发生相当规模的残杀事件,以至於将受害者恐惧、怨恨等负面情感以人血为媒介形成灵体。绿色灵光则单纯是因为年岁久远的尸气淤积形成,虽然同样凶煞,却并没有"意识",更不可能像红色灵光那样因为"怨恨"而主动攻击生人。
  "尸气?"夏寒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埋过很多死人?"
  "也不是这麽说。"
  傅全忠在电话那端摇头:"尸气并不单独指人的尸体,有时候动物、昆虫的残骸,甚至於上了年岁的树木朽落後都能形成尸气,萦绕在当地。其实很多老建筑里都有尸气存在,但是因为采光、通风、以及有人入住等不同的因素影响,这种绿光很难拍摄得到。我看可能是九龙咆起漂点位置比较特殊,才会让你们捕捉到这麽明显的尸气绿光。"
  这样一说,夏寒也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起漂点所在的树鬼坡地处山坳,通风能力较弱;坡上曾经古槐丛生,采光不足。槐树被称作"木鬼"算是植物中阴气较重的植物,那麽确实满足了尸气聚积的条件。
  只是树鬼坡上会出现尸气绿光,并不意味著那些新插上去的篱笆也会带有绿光。就算古老的木板带有尸气,却也不该这样明显。
"尸气?"夏寒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埋过很多死人?"
  "也不是这麽说。"
  傅全忠在电话那端摇头:"尸气并不单独指人的尸体,有时候动物、昆虫的残骸,甚至於上了年岁的树木朽落後都能形成尸气,萦绕在当地。其实很多老建筑里都有尸气存在,但是因为采光、通风、以及有人入住等不同的因素影响,这种绿光很难拍摄得到。我看可能是九龙咆起漂点位置比较特殊,才会让你们捕捉到这麽明显的尸气绿光。"
  这样一说,夏寒也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起漂点所在的树鬼坡地处山坳,通风能力较弱;坡上曾经古槐丛生,采光不足。槐树被称作"木鬼"算是植物中阴气较重的植物,那麽确实满足了尸气聚积的条件。
  只是树鬼坡上会出现尸气绿光,并不意味著那些新插上去的篱笆也会带有绿光。就算古老的木板带有尸气,却也不该这样明显。
  
  夏寒略微沈吟,决定先不要继续打扰傅全忠补眠,等到明日找出那个同样埋了太岁的地方之後再做比较。
  这样想著他便挂了电话,转头却见伏唯不知什麽时候又爬上凳子,正一脸严肃地盯著屏幕上的某块地方。
  "怎麽了?"夏寒顺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发现是一大片篱笆的中景,黑压压的底子上飘著大小的尸气绿光。
  伏唯指著照片一角:"那里的篱笆似乎有点不同。"
  夏寒定睛细看,伏唯所点之处是一块略短些的木板。它虽然被人打横劈成了两半,但表面平整,还略带有一点反光,仍能看出是经过相当的木工处理,与身边的那些朽木破板很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在这块平整的木板上,隐约可以看见刻著什麽图案。
  伏唯滚动鼠标滚轮,将这块木板放大。相机的像素很高,足够他们看清楚木板上的每个瘿子。
  相片的光线有些黯淡,伏唯在photoshop环境下调节了对比度。很快地,几个残缺不全的古怪图案就清晰地出现了他们眼前。
  这不是汉字,也不是苗族使用的新老苗文。虽然有一半已随著木板的断裂而消失,另有部分被遮掩在尸气绿光下,但夏寒还是能够确认,它并不是当今湘西仍在使用的任何一种语言。
  但它的线条抽象而精炼,又确实像是一种文字。
  夏寒从伏唯手中接过鼠标,利落地操作软件,将这块古怪的文字从画面上完全剪切下来,保存後通过邮件发送回总部。
  学术的问题,还是需要由专家来解决。或许这一串文字的复原,就是揭开起漂点巨大太岁,以及傩师遇害真相的关键。
  
  照片中的这一重要发现,自然让夏寒和伏唯感到振奋。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开车往昨天下午查到的地址,往可能埋有太岁的地方奔去。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化工厂,位置大约在张家界市区东面的省道边上,规模不小,按理来说十分好找。
  可是开车在省道上来回绕了几圈,夏寒都没有看到这个厂房的踪影。
  "没有道理啊,"伏唯盯著资料看了又看,又指著不远处一条与省道呈丁字形交叉的小路说道:"龙荫路35号……龙荫路就在那里,可为什麽根本就没有35号?"
  "不止是没有35号。"夏寒纠正他的说法,"南边的单号从31到37号,北边的双号从64到72号都消失了,正好是省道穿过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省道穿过了原来的龙荫路35号?"伏唯若有所思,"所以工厂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寒将车靠边停下,拿出手机,直接拨打了114。果然,号码查询小姐给出的化工厂地址几乎就在张家界城区的另一边。
  夏寒又根据查询到的号码给工厂去了电话,厂家的回应最终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为了适应城区工业规划和省道建设,前年化工厂就做了整体迁移,到了下风区域。
  伏唯在一旁问他:"需要我去查查这条省道这几年有没有出过什麽怪事麽?"
  "不用了,"夏寒一脸轻松地发动车辆,"道路也是要先挖地基的。如果这里有太岁,也早就已经被挖出来了。而且省道是公开项目,如果真从地下挖出个尸体那样的肉团,你认为报纸会没炒作报道?那些专家会不去研究然後留个档案什麽的?所以可见根本就不是这里。"
   於是,第一个可疑目标被排除。
  第二个目标是公墓,位置就在省道以北不远处。
  按照昨夜傅全忠提出的"尸气绿光"说法,这片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体的公墓里,绿光当然也会十分强烈。
  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尸气和太岁是否有关,但是单纯将树鬼坡和三个可能埋有太岁的地点进行环境上的比对,那麽也许公墓才是和它最近似的,因此太岁被埋在公墓办公楼下面的可能性也就最大。
  心中怀有了更大的期待度,当车辆在公墓停车场内稳稳停下之後,伏唯与夏寒几乎是跑著找到了公墓办的大楼。
  拥有灰色水泥外墙的三层建筑前,贴著墙根围著一溜贩卖菊花蜡烛和纸钱的小贩。夏寒扫视了一圈,最後走到一位汉族打扮的白发阿婆面前,买了一大捧白菊花。
  这是上午第一笔开张买卖,阿婆似乎很高兴,还主动多给了一串元宝。夏寒便顺势蹲下与她攀谈起来。
  "阿婆啊,您可知道这公墓是什麽时候修的?"
  阿婆虽然老得缺了几颗牙,但是脑筋很灵光,稍微想了一想就回答:"98年!我家老头子刚走一年,99年我给他迁的坟,不会错。"
  时间上果然没错。
  夏寒又问她:"阿婆您天天拿这麽多东西来卖,不辛苦麽?"
  "不辛苦!我们这里的人啊,就住在山脚下,走过来可近了。而且下午我家媳妇就来替我的班,有啥辛苦的。"
  "您说您就住在山下面?那我就要向您打听一件事了。"
  夏寒装出迫不及待的模样问道:"听说十年前这个地方造地基的时候,曾经请过一个很有名的大师来奠基,您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大师?"阿婆停住了手里扎花篮的动作,"你找大师做什麽?"
  夏寒故意压低声音答道:"不瞒您说,我家有个先人埋在外头,上个月刚迁进这里。最近它都托梦说隔壁邻居不认它这个外乡人,所以要我找原先给这里做法事的大师来'评评理'。"
  "这样啊,那是要去好好拜拜。"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阿婆信以为真,忙给他指了一个大致的方位,"你们往那个方向走,翻过山头往东不远,那个道观里的就是了。"
  夏寒愣一愣:"什麽?那个大师是个道士?"
  "阿不然你找的是谁?"阿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比了比身後的办公楼,"造这幢屋子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队道士从山上下来开坛做法事,怎麽会有错!"
  夏寒与伏唯对视了一眼,谢过阿婆之後转到角落里商量。
   "做法事的是道士,那就与缈露她所说的不一样了。" 伏唯不禁有些沮丧,"如果最後那个监狱也没有线索,是不是意味著这条线索就断了?"
  "有可能。"夏寒下意识地取了一根烟,但因为处於山林区内并没有点燃。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个道观不妨也去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高人隐士能够给我们一些指点。"
  说著,他便把菊花往路旁一座荒坟前贡了,又合十拜了一拜,就和伏唯往阿婆所指的那个山岗而去了。
翻过山岗,走了不到五分锺。小树丛中果然出现一座石头垒的道观,朱漆的月门半开著,前面有个小道士在扫地,远远看见夏寒和伏唯走过来,就放下了活计,主动迎候道:"请问两位是姓夏与姓伏麽?"
  夏寒与伏唯当然吃了一惊,立刻知道这道观里有能人,急忙点头:"我们是来向大师请教关於太岁的问题。"
  那小道士依旧是淡淡地回答:"师父在闭关,入关前算到两位会来。於是特意嘱咐我给两位一点消息。"
  说著,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与一个油纸包裹。
  夏寒接过纸展开,看见上面用毛笔写著一首道家偈子。
  "人从火去业已消,何来余气惹祸涛。泰昌自有锺馗护,碎木逢金岂无因。"
  小道士又指著油纸包道:"师父说,这包里的果子浸泡後所得的汁液,能让你们看见事情的真相。却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请你们好好珍惜。"
  伏唯依言打开包裹,果然看见一些带著硬壳的奇怪果子。
  夏寒追问道:"小道长,我想请问十年前你们有没有给公墓做过法事?"
  "做应该是做过。"道士诚实做答,"可是那时我还年幼,并不记得太多。我师父说过,你们要的答案,已经全在这偈子里面,请。"
  说完这一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就往道观门里面走去了。
  见他如此坚决,夏寒与伏唯也不便勉强,两人一边思索著偈语中的含义,一边沿原路往回走,在停车场上坐回车子里。
  
  伏唯问夏寒:"我觉得那个小道士确实不像是平凡人,但是这偈语真的有我们要的答案麽?"
  夏寒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尝试著做一下解读。"
  说著,他就将宣纸展开,将偈语一句句释读出来。
  "'人从火去业已消,何来余气惹祸涛。'这一句指的是这片墓地。按照道士的意思是说,因为实行的是火葬,尸体已化成灰烬,所以也不存在尸气的说法,让我们不要往这上面去联系。"
  "他竟然知道我们在研究尸气绿光?"伏唯惊讶不已,"这个世界上真有掐指一算就能知天下事的高人?"
  夏寒笑他头脑单纯:"并不是掐指一算那麽简单的事。但隐藏在民间的高手确实不少。上次我和你哥在深山里调查,还差点打扰过一个正在羽化的地仙。"
  停顿了一下,他又将话题扯回来:"至於偈语所说的後一句话:'泰昌自有锺馗护,碎木逢金岂无因。'你把两个分句的首字连在一起读出来。"
  "泰……碎。"伏唯老实地照著念,随即恍然大悟,"是太岁!"
  夏寒点头:"我看这句话就是要告诉我们把太岁埋在地下的理由,但我还没参透。先别管它,先抓紧时间去最後一个地方。"
  
  最後一个需要访问的地方是远郊的监狱。那里关押著除无期和十年以上徒刑之外的几乎所有囚犯。夏寒与伏唯赶到时正是中午十二点,监狱门口的快速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黄沙车一辆接著一辆呼啸而过。
  他们将车停在监狱外,去岗亭办理了登记手续,然後徒步走进高墙内。
  如果忽略掉墙上的铁丝网与随处可见的岗哨,高墙内倒像是个绿化得不错的工厂。但让夏寒和伏唯头痛的是,路上没有什麽行人,以致於根本无从询问十年前太岁地基的事情。而且整个监狱建造在郊区的平地上, 从环境上看也与树鬼坡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这个地方,会埋有太岁?"伏唯边走边嘟囔,"会不会是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
  夏寒没有去理会他的自言自语,一直皱著眉头寻思著那首偈子下半句的含义。
  正在这时,街对面的大楼下隐约传来的哭泣声。
  抬头望去,原来是几个家属模样的人,围在一起劝解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看来这个女人的丈夫应该正在狱中服刑。
  因为这是一路走来所看见的第一群人,因此明明不抱有什麽期望,夏寒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在距离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只听那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竟然是那女人哭著哭著就昏倒了。
  於是,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她又抬进建筑物里去找人急救,留下两个年长一点的男人依旧站在原处抽烟。
  其中一个叹气道:"哎。她以前在家里也算是娇生惯养的丫头,仗著我妈宠她,家里从上到下谁的钱都敢讹。谁知道长大了摊上这麽个老公,把个家都赌空了,人家要账的还追上门……如今倒是要闹离婚,真是冤孽。"
  另一个人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老李啊,你们也想开一点吧,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他们正说到这里,夏寒的脚步忽然停滞了。
  "一物降一物……"他喃喃重复著这句话,"一物降一物……"
  莫名其妙的伏唯正想开口寻问,却冷不防被夏寒拽著胳膊拖到一旁的角落里。
  夏寒问伏唯:"你知不知道锺馗是谁?"
  "当然知道啊。"伏唯点头,"传说中的鬼王,专门捕捉小鬼的。"
  夏寒又追问:"五行之中,谁专门克木?"
  伏唯想了一想,答道:"是金。"
  "没错!锺馗大鬼降小鬼,而木头遭逢金属就会碎裂。"夏寒眼睛不由得放出光芒:"所以你明白什麽叫做'泰昌自有锺馗护,碎木逢金岂无因'吗?意思就是以毒攻毒,一物降一物!"
  伏唯并不痴傻,被这样一点拨,立刻触类旁通道:"我明白了!所以那个道长是在告诉我们:把太岁埋在土里,是为了克另一种凶煞的东西!"
  夏寒点同意,并且兴奋道:"道长的偈子,其实就是对我们说现在的公墓执行火葬,所以不会有尸气 ,因此也没必要用太岁来镇压。而我们脚下的这片监狱,才是埋有太岁的真正地点──因为监狱里囚犯的煞气、怨气,积聚起来也不可小觑,因此才会要太岁来'以毒攻毒'。"
  听他做了如此透彻的解释,伏唯也恍然猜想到了数百年前,树鬼坡上曾发生过的故事。
  
  
  
  ────────────
  发生过什麽,其实已经很好猜测了吧?
档案资料显示湘西并不产太岁,那麽树鬼坡的巨大太岁,应该也是被人主动埋下的。
  监狱用太岁来镇压囚犯们的怨气,戾气;而树鬼坡上的太岁,则显然是为了镇压树鬼坡里那股浓郁的尸气。
  但是,仅仅是树林和动植物遗骸产生的尸气,需要劳动如此巨大的太岁来镇压麽?
  伏唯清楚地记得缈露说过,埋在监狱地基下的太岁,只是用一个不大的桃花木桶装著。
  只是桃花木桶那麽大的一个太岁,就能够镇压整座监狱囚犯的戾气了。那麽起漂点树鬼坡里所埋的那个太岁,它的真正"任务"难道仅仅只是一个"看林人"这麽轻松?
  不,伏唯直觉事情没这麽简单。
  除去由树鬼坡的动植物自然形成的尸气之外,太岁绝对还有真正需要镇压的对象──很可能就在起漂点内。
  而这个神秘对象,就是导致起漂点一系列怪异事件,让山上和水边的篱笆充满了尸气,并最终杀害了傩师的始作俑者!
  它是谁?是谁!
  伏唯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答案早已深藏在了自己脑海中的某个地方。
  呼之欲出,呼之欲出。
  
  在得知了太岁的功用这一个重要关键之後,夏寒与伏唯也不在监狱里多做逗留。他们立刻驱车赶回酒店,好向傅全忠做出汇报,并且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说来也巧,就在他们回到酒店之後不久,傅全忠就主动打来了电话,说上次送来的冲饮粉末鉴定结果出来了。
  事到如今,化验结果几乎早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饮料里确实含有太岁的成份。
  也就是说,顾任远知道太岁的存在,而那天他将傩师骗进血池密室,也是有意而为之。
  理论推测有了事实证据,夏寒迅速地提笔在便签上记录。
  傅全忠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传来的栅栏上的图案我请专家看了。确定是苗族古文;但因为缺失较多,所以除非找到残片,否则很难弄清究竟写的是什麽。"
  对於这个结果,夏寒并不觉得意外。接著他也将今天上午在公墓以及监狱里发生的事情向傅全忠做了汇报。
  顾任远听见了太岁"以毒攻毒"的用途,一时竟陷入沈默。
  多年来丰富的经验让他远隔千里嗅出了危险。
  虽然对於零周报来说,员工从"人类"变成"阿飘",劳动合同还可以照旧履行,但作为人类的顾任远却绝对不愿看见自己可爱的下属英年早逝。
  更何况,世界上还有比"变成阿飘"更加糟糕的状态──失踪,就像伏桓一样,谁都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又在做些什麽。
  沈默之後,他问道:"阿唯还好吧?"
  夏寒回头看了看:"他昨晚上半宿没睡,现在在补眠。"
  傅全忠点了点头,又缓缓开口道:"说实话,你觉得阿唯适合接替伏桓的工作麽?"
  夏寒沈默了一会儿,最後以郑重的语气答道:"你知道我一向反对他进我们报社。但是另一边,我却不能否认他这几天的表现。作为一个新人他做得不错,至少比我当初刚进来的时候好不少。"
  "那是当然的。"傅全忠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伏家没有弱者。伏唯只是从小没有接触过'那个世界',外加天生性格温吞,所以经验不足而已。这几天辛苦你带他入门,但是接下去也不能松懈。我要你们先原地休息两天,等我这边把你送来的血样检验了,再做打算。"
  停顿了一下,傅全忠随即想到另一件更要紧的事:"对了,你有没有去联系疯狗,我看接下来的事有必要请他与你们同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那个疯子,"夏寒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 "疯狗一来,现场就像台风过境一样。你也知道他是个佣兵是强盗……"
  "他只是一个灵异罪案解决专家!"顾任远忍不住打断他:"夏寒,你不能用有色眼光去看待一个比你还专业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灵异罪案和人类刑事罪案不同,有的现场必须破坏以防止继续侵害普通人。"
  听他这麽一说,夏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很不情愿地坦白道:"上次为了伏桓失踪的事,我和那家夥差点打了一架。我看他这次不会过来,既然你一定要找罪案专家,那就麻烦你请个美女来……"
  "胡说什麽呢,你我都知道他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傅全忠似乎确实是有些担心,因此打断了夏寒的话道:"好了,别再像小孩子那样赌气。如果你抹不开面子,那就由我来打这个电话。不过他此刻未必会在国内,所以他没来之前你们就呆在宾馆里,什麽事都不要去做,听见没有?"
  夏寒当然明白他是出於好意,也就应了一声,不再抬杠。
  所有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报社那里依旧有一大堆事在等著,傅全忠又匆匆嘱咐了几句便收了线。
  既然傅全忠特别嘱咐要他们休息,那便是一定有充足的理由。夏寒扔掉电话,仰天往後倒在床上。
  他正想要喘一口气,扭头却见对面的床上竟然空了。刚才还在午睡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翻坐起身,微驼著背,两眼无神地直望向前方。
  "怎醒了?"看他脸色苍白,夏寒直觉又有事情发生,"你……又做梦了?"
  伏唯摇了摇头,抓过水杯喝了一口,这才回答:"我朦朦胧胧地睡了……然後突然想起之前做过的第一个梦。"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身在自己包里一通翻找,最後拿出一张少许发皱的便签纸。
  "夏大哥你还记得我曾经将第一个梦和已经发生过的事进行列表比对麽?就是在这张纸上。"
  说著,他将纸递给夏寒,纸上果然记录著第一个梦里的几个特殊物象以及现实中所对应的事件。
  伏唯继续说道:"在那个梦里,大蛇、山谷、血红色天空都已经应验,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幢拔地而起的古旧大屋。我梦见那房子是从起漂点的土里生长出来的!所以它现在很有可能还在起漂点里,它就是当初建在太岁头上的东西……"
  他说得既快且多,纵是夏寒一时也无法消化完全,只能先打断他:
  "等一等,你说你曾经梦见过一幢古旧大屋,就建造在如今起漂点的位置上。所以结合今天的发现,你就认为树鬼坡的太岁原来应该是被压在一幢古宅下面,是不是这个意思?"
  伏唯喘了一口气,点头。

"你的梦并不是没有道理。"
  夏寒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托住下颌,分析道:"你还记得血池密室的地面不是水平的麽?虽然建筑地面允许存在一定角度的倾斜,但从那天晚上硬币和水流的速度看,起漂点地坪的倾斜度是不可能达标的。当时我以为是地基有问题,所以後面几次去起漂点的时候,我就偷偷观察过──结果发现管理长屋根本就没有地基。"
  张家界的山是由石英砂岩构成,九龙咆山也不例外。树鬼坡上大多都是坚硬的碎石;起漂点为了方便停车而在这盛碎石上加铺一层水泥,但是管理长屋水泥地板下面却并不是碎石。
  那天看见顾任远把傩师叫进血池密室之後,夏寒就特意绕到管理长屋的後方想要窥视他们的行动。也就在那时,他发觉脚底有一种粘滞的感觉。
  昨夜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滑。但若是石英砂岩地面,水分会很快渗透消失,但是此刻他脚下的土壤却异常粘稠,像胶水粘在他的鞋底上。
  夏寒低头看了脚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大片夯土层上。而这一片人工压实、压平的夯土地一直一直延伸进入了管理长屋下面。
  因为一心好奇著傩师和顾任远的谈话,夏寒当时并没有去思索这片夯土地出现的意义。直到此刻,伏唯的梦境终於将某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完整地贯穿了起来。
  血池密室地面的倾斜,正是因为管理长屋根本就没有地基的存在。它直接建筑在一片古老的夯土地面上,而在现代建筑模式传入中国之前,所有古老的木结构房屋都会往下堆叠一米左右的夯土层作为台基。
  综合伏唯有预知性的梦境看来,起漂点的现代建筑下的夯土层是一座古屋的遗迹。在当初建造那座古屋的时候,古人就将太岁埋进了夯土台基里。
  在这古屋里,或许曾上演过某些阴森可怖的事件。然而随著数百年岁月的流逝,古屋倾颓於地下,变成了──
  变成了一堆,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的木板。
  它们之中,有的是梁柱、有的是门扇;有的上过桐油、有的甚至是碎裂成片的匾额,还残留著古老的文字。
  那环绕著溪水与九龙咆山的栅栏其实就是那座古建筑的残骸,所以才会满布著尸气绿光!
  思绪在这一点蓦然交汇,夏寒与伏唯对视无言。
  良久的沈默之後,伏唯开口提出一个疑惑:"可是为什麽……顾任远要将起漂点压在遗迹上面。又为什麽要故意把栅栏插上九龙咆山?他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要让那个古屋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活过来。"
  对此夏寒显然也有同感。
  "傅全忠上次说过,普通尸气虽然凶煞,却鲜少攻击外物。可如今至少傩师已在血池里遇害──所以应该还有一股具有明确目的性的意识在操纵著尸气,让它成为帮凶。而在大部分情况下,目的性最为明确的就属人类的意识了。"
  "你是说……是顾任远一直在利用著树鬼坡的尸气?"伏唯讶异道,"他一个普通人,为什麽会需要这样做?要是希望起漂点生意兴隆的话,这些死人、尸气之类的事情,就更不应该存在才对。"
  "对普通的经营者来说,确实如此。但如果我说顾任远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呢?"
  幽幽地,夏寒吐出了他酝酿已久的第二个推论。
  "或许就在几年前考察的时候,顾任远就已落水身亡,或者被勾了魂魄。後来出现在人前、与我们见面的根本就是一具行尸。他的魂魄已被槐树林里尸气弥漫的古宅废墟吸引住,而且如果他想要继续长久地保持生者的面貌,就必须留在树鬼坡。"
  "所以他後来建造了起漂点,并且作为经理留在了树鬼坡,"伏唯接著他的思路往下分析,"而无意之中将它害死的九龙咆村村民就成为了他怨恨的目标,所以他才会慢慢扩张自己的土地,最後用古屋拆解下来的残骸做成栅栏,一点点地将整个九龙咆山包围起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向九龙咆的村民复仇……"
  夏寒点头肯定了他的推论,又追加道:"我看不止是九龙咆的村民,顾任远那麽积极地为起漂点做宣传,甚至不惜以闹鬼为噱头,就是为了让更多的观光客来树鬼坡。他一定是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好处。"
  就像一朵盛开在丛林深处的罪恶食人花,不停地以自身所散放的恶臭与豔丽色泽吸引著蚊蝇的到来。
  妖物或者鬼魂,对於活人的渴求几乎是无限的。无论精气、血液、还是魂魄、皮肉、筋骨……只要是它们所缺少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加以掠夺。
  想到这里,两人心中同时一阵紧张。
  昨天下午傩师家中的一番动静应该已经让顾任远明白事迹败露。或许他会加快对於九龙咆村子的吞噬过程,然後一点点伸出他的触手,找到远在天门山这边的夏寒和伏唯。
  "我们真的必须等到两天之後才行动麽?"伏唯忧心忡忡地望向夏寒,他实在担心那些无辜的村民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顾任远和树鬼坡的一顿"美餐"。
  心中存有同样的顾虑,但是丰富的经验让夏寒能够冷静地做出判断。
  "与树鬼坡的尸气相比,你和我的力量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但是有一点我觉得倒可以尝试一下──在疯狗到来之前,用傅老头给我们寄来的工具,将起漂点暂时与九龙咆村分离。"
  只要在九龙咆村後,通往山下的小径上加上符咒封印,就能阻止尸体继续弥漫上山,也能暂时地将顾任远的鬼魂锁在山下。
  但是这毫无疑问地需要他们再上一次九龙咆山──违反了傅全忠让他们休息的命令。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一刻。
  夏寒发动了那辆银灰色的"discovery 3", 後排椅子折叠之後余出的空间里,满当当地摆放著前一个小时里为了这趟特殊冒险而准备的"武器"。
  两个茶桶,一捆绳索,外加一包符纸。茶桶里装的是借用酒店的人工、加急压榨出来的葫芦汁液,兑上一定比列的水,并且加入了烧化的符纸调在里面。
  如此应急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如之前的茱萸汁那样有效,却也聊胜於无。
  因为要驶入栅栏包围的九龙咆山脊上,临行前,夏寒与伏唯就用葫芦汁擦了一遍车辆,又绞了符咒将车门上的钥匙孔贴住。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後,他们来到了九龙咆山脚下。
  那些诡异的破旧栅栏依旧立在上山的路两旁。山上静得可怕,没有鸟叫、也没有蝉鸣,有的只是风刮过树叶时留下的"沙沙"私语。
  夏寒将所有车窗都关闭了、锁好。放缓车速慢慢爬上山坡。
  彷徨的山路上没有行人,连背著竹篓采摘野菜的妇女也没见到。在快到到达山脊的地方,有一条死蛇躺在路旁,半截尸体诡异地缠绕在栅栏上。
  慢慢地,车辆爬上了山脊。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九龙咆村口的水车。它依旧在悠悠地转动著,发出模糊不清的吱噶声。
  让夏寒与伏唯松了一口气的是:水车边上依旧有人在洗涤衣物,更远的村里,也隐约可以看见乳白色的炊烟嫋嫋。
  并不打算进村仔细查看,夏寒轻车熟路地将车开进村边的灌木小道。而就在这里,他蓦然发觉有什麽事情开始不对劲。
  是夯土。
  灌木丛中,这条光凭人畜脚踩车压而成的"野路",竟摇身一变,成为了铺著坚硬黄土的"新路"。
  毫无疑问,这些夯土来自於起漂点,代表著顾任远已经偷偷地将触手伸向了山上。
  夏寒将车倒出灌木小道,停靠在路边。
  "动静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他指著夯土对伏唯说道:"一条走灌木小路来到村口,另一条走三岔路口直接到村尾。只要顾任远将这两条路完全掌握在手中,那麽这个村子就相当於在它口中了。"
  "所以现在需要封住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伏唯一脸严肃地盯著路面,"准备的东西……不会不够吧?"
  这点夏寒倒很肯定地回答:"足够了,事不宜迟,我们开始。"
  说著,两个就将车辆的後备箱打开,抬出了其中一个茶桶。
  夏寒将盖子打开,一股葫芦汁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他将勺子交给伏唯,让他用葫芦汁液将夯土与普通地面交界处淋透了。而自己则取出绳子剪了一段,分别系在两棵树上,将夯土路的起点拦住。
  这条并不是普通的绳索,它叫 "金刚绳",是由一种名叫"金刚草"的白色茅草揉搓制成,经过加持开光。有它当路,任何秽物都无法穿越。
  而系好绳索,夏寒犹觉得不保险,又从包里取出几枚符纸,用石头压在路面上。
  伏唯按照吩咐将半桶葫芦汁倒在夯土上。不同於昨天茱萸水落在傩师身上的那种强烈反应,此刻他只能看见有微小的气泡从夯土里冒出来,那种程度也不过是正常的土壤想象罢了。
  於是他忍不住怀疑起来:"这样做真的有用麽?"
  经他这样一提醒,夏寒这才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登山瓶。
  "对了,差不多可以把这个喝了。"
  瓶子里有液体,似乎是一种茶水。但浸泡在其中的却是一些类似於罗汉果那样带有坚硬外壳的果实。
  伏唯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午那个小道士给的油纸包里面的果子麽?说是喝了这水之後,就能够看见真相,但是……
  "刚才我向傅主任询问过这种果子的来历。"见他犹豫,夏寒解释道,"他听了我的描述,确定这是一种能够暂时增强人类灵觉的东西,让人在短时间用肉眼直接看见灵体以及鬼魂的世界。所以放心喝,没有关系。"
  听他这样一说,伏唯顿时好奇心大涨,立刻接过来喝了几口。
  在他喝的时候,夏寒又进一步为他解释了刚才的疑惑。
  "昨天我们看见茱萸与尸气的强烈反应,其实是一种极端情况。现在混杂在夯土里的尸气还不到那个程度,这道理就好像强酸和弱酸的区别。还记得石蕊试液麽?它能灵敏地测出液体的酸碱度。你喝的东西,用处也差不多……行了,三口就可以了。"
  伏唯放下登山瓶,忽然觉得眼前晕晕地有些旋转。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发觉视野里多了一些东西。
  是……绿光。
  以前只能通过相机镜头才能观察到的尸气绿光,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它们大的如同灯盏,小的则酷似萤火虫,在一片死寂的灌木丛中飘飘忽忽,有点像深海中的发光水母。
  夏寒也饮下了液体,眨了眨眼睛後由衷地惊叹道:"灵的世界……真是非常奇妙。"
  说著,他忽然拉了拉伏唯的衣袖。
  "那里!"他指著地面,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现在你可以看见葫芦汁和金刚绳的作用了。"
  循著他的指点看过去,伏唯惊讶地发现原先褐黄色的夯土地正在发出一股幽绿色的光芒,但在被葫芦汁浸透的土壤中却没有这种特异的色泽。
  与此同样,在被大石头压住的符咒周围,绿光自动退散形成了圆弧。
  "在葫芦汁被雨水冲刷掉之前,这些夯土里的尸气越不过这道屏障。"夏寒肯定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这时候,伏唯也终於从震惊的状态恢复过来,两人将茶桶依旧抬上车辆,决定破天荒第一次开著车经由九龙咆村去到村尾的三岔路口。
  车辆发动之後向著水车所在的村口缓缓开去。一路上两人一语不发,其实都是在担心万一被村里人拦住下来怎麽办,到时候如何说服他们让自己抬著茶桶到村尾去完成封路的程序。
  不过,他们的这种担心竟然是多余的。
  村子里虽然有不少人看见车辆驶来,却只是那麽愣愣地看著──他们没有表情的变化,也没有彼此的交谈,一个两个都仿佛是在梦游那样无精打采。
  而最让夏寒与伏唯感到惊骇的是,就在几乎每一个路人的身後,从脚後跟开始的地面上拖出一条怪异的血红色细线,像蛇一样的蜿蜒盘曲。
  强忍住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伏唯顺著那细线慢慢追溯,最後竟然发现血线的另一头连著僵立於村外的古旧栅栏。
"那是一种尸气凝结成的……血管。"夏寒尝试著做出解释,"只要是和栅栏有过接触的人,脚後都会产生这种血线。在顾任远能力所即的范围内,血液就会通过这条血线被栅栏所吸收,顾任远就从人血里吸取精气,然後一点点将自己的地盘从山谷中的树鬼坡扩大到整座九龙咆山。"
  到了那时候,顾任远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山神"。怕只怕它的野心,并不止仅仅是夺取一座九龙咆山。
  此时此刻,夏寒与伏唯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必须阻止顾任远疯狂的举动──越快越好。
  因为村民的默然呆滞,车辆顺利地行驶在九龙咆村子里的碎石小路上。
  隔著车窗伏唯向外面望去,星星点点的尸气绿光笼罩下,一草一木毫无生气。不知是不是伏唯的幻觉,此刻连天空都罩上了一层蒙蒙的土黄,宛如苍凉的古旧画卷。
  他们很快来到了村尾,这里原是一条碎石小路,如今也有将近一半被夯土所覆盖著。
  周围不再有村民呆滞的凝视,这让气氛略微轻松了一些。夏寒和伏唯跳下车抬出茶桶,准备按刚才的程序再操作一次,然後就用剩下的葫芦汁液浇在九龙咆村庄附近的栅栏上。
  事不宜迟,他们立刻分头行动。
  伏唯用剩下的半桶葫芦汁浇在地面上,随即瞧见夯土层产生出与灌木小径中相同的场面。夏寒随即用绳索将夯土与碎石路面的分界线划出。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呼唤。
  "原来你们在这里……"
  声音来自夯土路旁的一株老槐树。说话的人正站在树後,露出半张肥硕的脸。
  是顾任远。
  站位靠前的伏唯吃了一惊,随即被夏寒一把拽到身後。
  "顾经理?好久不见。"默默确认了金刚绳和葫芦汁暂时能牵制住顾任远之後,夏寒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其实也不是很久。"顾任远依旧立在树後面,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那天我和老傩师一起进屋的时候,夏记者你就跟在後面吧。"
  夏寒冷笑:"是又如何?莫非经理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事情是有,不过也不算是'不可告人'。"顾任远笑得愈发神秘。他露在外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夏寒:"如果夏记者愿意听,想要听,那顾某人当然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著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出来。
  夏寒这才看见顾任远此刻竟是全身湿透、脸色灰败,肿胀的颊肉上更透出一股茵茵绿色,像生出大片的尸斑、霉点。
  不,应该说这就是死人的肤色。
  因为饮下了神秘果汁的夏寒与伏唯,此刻所见的才是顾任远的真容。
  这确实是一个死人,一个数年前就已溺毙於九龙咆溪水中的活死人。
  虽然站立在金刚绳的这一边,夏寒与伏唯还是够感觉出阵阵森冷。钻进脚底心,窜入五脏六腑中。
  顾任远不紧不慢向前走几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葫芦汁与绳索,冷笑道:"你以为这样的小小伎俩就能困住我?"
  知道他所言非虚,夏寒示意伏唯先返回车内,自己则把在口袋里抓了一把辰州符,镇定周旋道:"我只需要困住你两天,两天後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你。"
  "两天?"顾任远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只要一场大雨,这些破烂东西对我就没有半点威胁!"
  夏寒沈了一口气,同样强硬地回敬道:"那顾经理就请等著天上下雨吧!在这之前,我会准备更多的法器和符咒来等你迈出这道界限。"
  只要一天不落雨,夏寒和伏唯就有一天的时间准备新的结界,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能过去。到时候"援兵"就会到来。
  此话一出,顾任远倒当真愣了一愣。他默然寻思,再抬头时竟然又堆了满脸奸商式的谄媚:"其实你们又何必要和我顶真?我也不过只是个想要找交替的水鬼。你让我报了仇,我就转世投胎去了,就再也不会害人了……真的。"
  "你只是想抓交替?"夏寒一阵冷笑,"那傩师怎麽算,栅栏上的血又是谁吸了去的!一个水鬼为什麽会和太岁扯在一起?我看要是把你留下,祸害的不仅仅是一个人那麽简单!"
  一桩桩控诉直指顾任远,任他再努力装出多麽无害的笑容都无法掩饰。
  最终,一脸尸气的男人再次脱去了伪装,阴狠地威胁道:"我已给过一次机会,既然你不肯听劝。那我就让你们亲眼看看惹恼我的下场!"
  说著,他一手伸进树丛里,猛地揪出了一个人影──正是曾经给夏寒和伏唯做过导游的小蒋。
  此时的小蒋似乎陷入深度昏迷,苍白的脸色暗示他有性命之虞,油绿的尸气同样在他身上缠绕盘桓。
  夏寒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同时喊道:"你不要乱来!"
  顾任远随手抓起一块岩石,掂量著狞笑道:"想要他活命,就自己过来救!"
  话音未落他猛一用力,竟将石头狠狠砸在了小蒋的手腕上!
  昏死过去的人自然没有半点反应,但是殷红的血水还是顺著伤口汩汩流出,瞬时染红了一片草地。
  "住手!快住手!"夏寒连连高声阻止,同时心里也开始飞快地计算著。
  要救小蒋,势必要踏过金刚绳,一旦过去了,就是顾任远的地盘。自己虽然还有一把符咒没用,但是这也未必敌得过那满坑满谷的尸气!
  "怎麽?让我住手。自己又不敢过来救!"顾任远绝不给他半点思索的时间,抓起石头又狠狠地砸在了小蒋的另一只手上。
  血液飞溅,有一些甚至落在了顾任远脸上。满脸尸气的男人竟伸出又宽又长的绿色舌头将它们如数舔入口中。
  接下去的事,夏寒已不忍卒"睹"。
  他本能地转过头去,也因此而看见伏唯忽然从车上跳下,冲向了摆在车边的茶桶。
  之前淋灌夯土的时候已经用掉了一整桶葫芦汁,此刻剩下的是满满未开封的第二桶。伏唯身形瘦削,却猛地抱起了那将近二十公斤的茶桶紧跑几步,咬著牙将大半桶葫芦汁泼向了顾任远。
   事发突然,顾任远猝不及防,竟被那葫芦汁淋了一个透彻。他嗷嗷地吼叫著想要用手去抹掉覆在脸上的葫芦汁。於是曾发生在傩师身上的可怕一幕,再次重演了。
  顾任远脸上绿色的尸气开始四散逃窜。紧接著面颊上发白肿胀的尸肉冒出丝丝白烟,并且开始如豆腐那样一块块跌落在地上摔成碎渣。很快顾任远的脸颊上几乎就只剩下森森白骨,以及两枚完全裸露眼球,摇摇欲坠。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夏寒立刻箭步迈过金刚绳,一手攥了大把符咒直接往顾任远的眼眶内塞进去!
  眼珠被符纸直接顶进了颅腔内部,顾任远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紧接著,那些漂浮在空气中、游荡不定的尸气瞬时向著这边源源不断地汇聚,气温下降,灌木与草丛上浮起一层白霜。
  夏寒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随即抽出还没用完的金刚绳,死命地在顾任远的脖子上缠绕。
  於此同时,顾任远虽已无法视物,但双手依旧在空中挥舞。葫芦汁虽然腐蚀了它的皮肉,但尚未能够产生如茱萸汁那样肢解分离的的效果。因此那双白骨森森的手,此刻就如刀刃一般不停刺入夏寒的皮肉,带出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血痕。
  但即便如此,夏寒依旧没有松开金刚绳。
  一圈又一圈,他伤口里的血也滴落在白色的绳索上。
  说也奇怪,就在他将沾有血液的绳索缠到顾任远脖颈上的时候,活死尸的齿间竟发出一阵战抖,仿佛产生了某种畏惧感。
  趁著这个机会,夏寒咬著牙继续缠绕绳索。
  两圈、三圈……五圈、六圈、七圈……
  他一口气缠绕了整整九圈。
  九是至阳至刚的极数。
  当他将金刚绳打完最後一个圈,并且在顾任远的後颈上牢牢系上绳结的同时。那具半是枯骨半是肥肉的身躯终於沈沈地倒在了地上,凝聚而来的尸气在它落地的一瞬间又归复於平静。
  "夏大哥,你没事吧!"伏唯急切地喊道。
  "我没事,不要紧。"夏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又扭头去看远处依旧昏迷在草丛里的小蒋。
  "阿唯,车上有急救包,快去拿来。"他吩咐伏唯,"小蒋伤得不轻。"
  伏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跑回车。
  可是等他拿著急救包匆匆跑回来的时候,诡异的一幕令他茫然失措。
  夏寒消失了!
  金刚绳的对面,染血的草地上,既不见了夏寒,也没有昏迷中的小蒋。
看清楚小蒋藏在草丛里的半边脸的那一瞬间,夏寒明白自己失策了。
  那不再是一张年轻俊挺的面颊,因为眼睑下方赫然多出一块硬币大小的灼瘢。
  仔细看,灼瘢中央还嵌著一点墨绿的碎屑──正是方才飞溅开来的葫芦汁。
  被葫芦汁灼伤?小蒋也不是人!
  夏寒打了一个冷战,立刻准备退回到金刚绳外。这时原本应该昏厥的人却忽然睁了眼,用自己那一双鲜血淋漓的"断手"紧紧拽住夏寒的衣角。
  汹涌灭顶的寒意只在瞬间就将夏寒的意识冻结。
  随後就是天昏地暗。
  等到夏寒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深蓝色防滑瓷砖、粉色暗花墙砖──这里竟是血池密室,或者说──是树鬼坡古宅的核心。
  身体里还有余寒未消,夏寒扶著墙面摇晃著起身。眼前尸气绿光来回飞舞,他懊恼地挥手想要赶开,抬头冷不防看见小蒋倒吊在天花板上望著他。
  此刻,依旧有积聚不散的浓重尸气在小蒋身边飞舞──刚才在草丛里,他和伏唯都以为这尸气是顾任远的,可是万万没想到……
  小蒋在笑,笑得血腥,笑得得意。
  夏寒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扭头去看窗外。虽然伏唯没有被一起捉来,但这时的起漂点内应该还有观光客,千万不能……
  "你放心……"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小蒋舔了舔嘴唇道:"这漂流的'生意'我还要做下去。每天两百个活人,一个上午就能吸满十人重的生血……送上门的美味,我怎麽著还要多吃几年。"
  听它这样说,夏寒心中稍稍镇定下来,又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
  他试探著问道:"你准备把我怎麽样?"
  "不怎麽样。"小蒋冰冷的回声在屋内回荡,"你不是想知道傩师老头在这里发生了什麽事吗?所以我现在给你机会,亲身体验一次。"
  说完他口中吐出一股白雾,整个屋子瞬时如三天前那样急冻起来。
  但是随著温度的下降,夏寒左手边的墙上却开始 "融化"。贴在表面上的粉红色瓷砖像蜡油一般失去了硬度与形状缓缓垂挂,在墙角堆积成一滩液体。而裸露出来墙体呈现出粘腻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坑洼起伏。
  夏寒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一整堵由血液和类似筋络血管一样的活物所组成的"肉墙",难怪当初他用刀子刨刮会流出殷红的血液。
  而傩师的头发之所以会深深地嵌入这座肉墙里,那是因为──
  没等夏寒思索下去,那堵血腥的墙上忽然有了什麽动静。
  仿佛沼泽上冒起无数瘴气气泡──血液涂成的墙面上出现了十来个拳头大的红色"肿包"。
  随著"肿包"慢慢凸出,一种类似於老旧木门转动时所发出的"吱嘎"声也开始出现,越来越清晰可辨。
  夏寒将身体抵在窗边,他清楚地看见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肿包中央露出一点白色,随即"啪"地一声爆裂开,从中流出淡黄色类似脓水与人体脂肪的物体,带来一阵浓烈的恶臭。
  而那从肿包中刺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肿胀变形的死白色人手,上面还覆盖著淡黄色的组织液。
  更多"啪啪"爆裂声出现在夏寒耳边。一时间,从"肿包"里伸出了数十条同样畸形的人臂,向著窗口凌空捞抓著,仿佛是要将夏寒拖进墙壁里去。
  "等一等!"情急之下,夏寒对著小蒋大喊,"既然我要死,那你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你究竟是什麽人!"
  小蒋缓缓从天花板上爬下来,睨著眼睛幽幽地笑了。
  "人?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死人?起漂点是我这个死人开的;顾任远是被我拉下水淹死的;当然还有那饮料里的太岁也是我加的,好让那些游客感觉不到被吸了血,痛痛快快地完成漂流……"
  "那太岁……"夏寒追问道,"那太岁原本是用来镇压你的,为什麽反而会被你利用?"
  "镇压我?"小蒋仿佛听见了什麽天大的笑话,"那块太岁可比我早好几百年就在这里了,当初埋下就是专门用於镇压尸气。二十年前我寻到这片宝地,千辛万苦地挖开地基、破了泰山镇尸符,好不容易把太岁和尸气都为我所用,然後我才跳进了溪水中!"
  夏寒惊诧道:"你……竟然是自杀!"
  小蒋脸上掩饰不住狂妄的得意:"自杀?我是在求仙!世上有一种仙,不需要千年修行。只需浸淫於浓浓尸气与血池中,百年可成!"
  "是尸仙!"夏寒恍然大悟,"你是要在这里修炼成尸仙?!"
  "是又怎麽样!"
  小蒋发出一阵沈闷的狞笑。它缓步走近那堵飘散著恶臭和血腥的墙,伸出手抚摸著一双双苍白的尸手。冷不防问夏寒:"可知道这堵墙上,哪一个是我的手?"
  不待夏寒回答,它又大声笑道:"一个都不是……因为全部加在一起才是!从十多年前开始我每找一个交替,就会换一个模样。新鲜的尸体总是比较舒适…呵呵……如果我愿意,马上就换上你的,到时候你也成了尸仙,和我一起吸人血、找交替……"
  听它这样说,夏寒忍不住起了一身寒栗
   "你自沈淹死在这树鬼坡边的溪水里,随後又溺死了墙上那些死白色手臂的主人还有顾任远,就是为了不停地吸收力量,成为尸仙!"
  被他一语道破真相,小蒋再度露出狰狞的笑容。
  应著它的反应,血墙上骤然裂开无数细口,喷吐出一股股浓重的红色戾气,与薄薄的血雾一起冲得夏寒睁不开眼睛。
  朦胧中,墙上的手臂开始更大幅度地扭动起来,狂乱地向著夏寒一点点伸出。从手肘到上臂,然後露出同样死白的肩膀……血墙上的凸起变成一具具人形浮雕,挣扎著要从墙体里冲出来。
  此时的夏寒已无路可退,所幸身後的窗户并没有发生异变。但事面对著坚硬冰冷的墙壁,他似乎也无路逃出升天。
  尸气与戾气同时逼近,下一刻就可能将这小小角落吞没,把夏寒抓进墙里去。
  而就在这退无可退之际,夏寒却反倒平静下来。
  他问小蒋:"你说你吸食起漂点的游客的血液。那我和伏唯的血,你尝过没有?"

这个问题忽然让小蒋的眼珠冒出幽光。
  "当初我找你们这些记者过来是为了吸引游客,可没舍得对你们下手。不过与你同行的那个伏唯,看起来倒格外可口。等收拾完了你这边,我再用你的牙齿,把他一点一点吃拆入腹!"
  "哼!"夏寒不待他说完,主动撩开衣襟挑衅道:"那你就先来尝尝我的滋味!"
  满以为万事已然运於股掌,小蒋丝毫不疑有它。它的阴眼紧盯住夏寒脖颈上的热光,撕开蛇颚一般的大嘴扑上去。
  而在这一瞬间,夏寒则从口袋里抽出折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
  殷红的血液汩汩而出,夏寒顺势将血珠向前奋力一甩──有将近半数的热血落入小蒋口中。
  "啊!"方才不可一世的邪魔爆出尖厉哀嗥。血墙上十数条手臂同时狂乱地颤动。随著哀嚎回旋,整间屋子似乎都开始了颤抖,窗户发出"柝柝"的战栗声,扭曲痉挛的肉质墙体上滚下道道粗红血痕。
  夏寒压住臂上的伤口,嘿然笑道:"我猜你也没有尝过我的血,否则你就不会想著要弄出这些事。"
  骚动渐渐隐去,血污中的小蒋一手捂住下颌,指缝里隐约落出几个字:"你……纯阳之血!"
  夏寒命格罕有,四柱五行皆纯阳,他的血液对於寻常鬼怪来说不啻大毒,他也因此才能适格进入零报工作。小蒋若是先前尝过一点他的血,也不至於会有此刻的举动。
  即便此刻用手托住下颌,但是指缝间依旧有血水不住跌落。小蒋瞪红双眼、凶心乍起,双手猛地一掰──竟亲手将已不成形状的下颌撕脱了丢在地上!
  一时间,周围融融的绿色尸气如数翻滚晕红成为血色戾光。
  夏寒心知不妙,自己这一举动虽然拖延了时间,却更完全激起了小蒋的杀意。若不再想办法离开……还有一分锺,不,也许只剩三十秒。等小蒋恢复过来,自己只怕当真会葬身於此。
  就在心中忐忑之时,他身後的玻璃突然发出"!"地一声脆响──一块用符咒团团包裹的石块破窗而入,落在他面前。
  惊喜之中夏寒回头,正见伏唯满脸焦急地站在窗外。
  新鲜空气通过破碎的窗户灌入室内,夏寒立刻抓起地上的石头三两下将窟窿敲大,随後转身准备从中钻出去外面。
  但是狂怒下的小蒋如何会轻易放过他!墙上苍白的尸手立刻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腿脚。夏寒忍痛掐住伤臂,试图用沾满血污的手掌将它们挡开。但寡难敌众,在十多条手臂的拖拽下,他的身体依旧一点点地被拖向那沼泽一般湿滑的肉质墙体……就好像三天之前,傩师被活生生地拽进墙里那样。
  见势不妙,伏唯急忙丢下手里的石头,两步上抓住夏寒的手腕。但来自屋内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连他的上半身也已被拖进了窗户里。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脖子上的护身符──夏寒说这护身符虽然没有攻击性,却能防身。也就是说如果遭受危险的是自己,那麽……
  再没有更多时间思考,借著那股怪力,伏唯右腿顺势在窗框上一蹬,直接越过夏寒跨入屋内,抬脚就往抓住夏寒的那双手上踩去。
  那手吃痛,本能地撩向伏唯──这正合了伏唯的心意。
  果然那手一打在伏唯身上,顿时被弹了开去,同时冒出一股焦灼的气息。
  趁这时候伏唯扶起夏寒,帮助他将已陷入墙内的右脚拔出。
  小蒋就站在离他们不到两步的地方,似乎忌惮於纯阳之血与护符的力量。它怨毒的眼神在二人身上逡巡,很不能将两人撕碎了吞入腹中。
  "它不敢过来的……"伏唯扶起了夏寒,"我们快走……"
  但他却低估了小蒋的能力,话音未落,伏唯忽然感觉到脖颈上一阵冰凉。
  窒息──像是被什麽东西牢牢地箍住脖子,压迫住呼吸。
  与此同时有焦糊的味道一直窜上鼻腔。
  伏唯艰难地低头,发现缠住自己脖子的竟然是一条白毛长舌,从小蒋落在地上的下颌里伸出来的舌头。
  反正是已被扯下的无用之物,只要在化为灰烬前勒死伏唯,就算"值当";然後再干脆弄倒这间屋子将夏寒压死──小蒋狞笑著,开始等待伏唯窒息死亡的那一刻。
  短短几秒锺之内,体力一下子被掏空了,伏唯能够感觉出脖颈上的血管"突突"地挣扎著。脸颊红的发痛,太阳穴上的青筋也似乎紧绷到了极限。他张嘴想要呼吸,可是吞下的空气都被阻挡在气管外。
  紧接著他眼前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雪花。隐约中他看见夏寒拼命想将那条舌头扳开,但桎梏却随之变得更紧。
  眼前的景象乍时昏暗了,伏唯挣扎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恍惚觉得自己正跌进一个陌生、悠长的洞穴。
  洞穴尽头有光,那是一片明镜般的湖面。他向著湖面下坠,湖心倒影出他此刻的模样。
  那倒影中的自己,嘴角竟然噙著一丝诡异的笑容。
  看著逐渐失去神智的伏唯,夏寒抓起玻璃碎片扎向那条长舌,手上的血也顺著刃边汩汩挂下。很快那条舌头就已被他的血液蚀开一道大口,夏寒随即丢下玻璃徒手撕扯。
  正因为他实在太过焦急,以至於没发现小蒋已经悄然来到他身後,伸手猛地掐住他的脖颈。
  那冷如冰凌的手指坚硬无比,意在不流血而取夏寒的性命。
  夏寒吃痛,转身要将它撞开。而两相胶著之中谁也没有注意,那屋里冰寒的气息正迅速被凭空产生的热度所代替。
  打断一切的是火光,从夏寒身後冲天而起。
  金红色光芒照亮整个阴郁的空间,也带出一阵蛋白质焦糊的恶臭。火光中,浮凸的人形尖叫著从墙上剥离出来,一个个摔在地上。
  感觉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腕稍有放松,夏寒奋起一脚将小蒋揣开。回头正见到缠住伏唯的长舌上一片火光,几乎只在转瞬之间就烧成了焦炭,摔在地上断成了几结。
  解除了束缚的伏唯就站在融融金光里,火焰像巨大的莲花将他簇拥,却没有伤害他一丝一毫。夏寒很快就发现这火焰虽然灼热,但对自己并没有伤害作用。相反,火光一亮,满屋尸气绿光就完全消失了。
这是一股怎样奇特又强大的诡火!夏寒默默惊叹。
  但他并没有忘记危险的处境,紧走几步去拽伏唯的手。但这一拽却让他再次吃惊──站在火焰正中的伏唯,他的手冷得就像冰雕!
  夏寒隐约觉得这火焰与伏唯有关,於是决定与伏唯沟通。但他只是朝著火焰走了一步,抬眼就见伏唯噙著一抹诡异的笑,同样凝视著他。
  火光落在平日里腼腆清秀的脸上,平添出别样的邪魅与张扬。但最引人注目的,却要数那双映出金色火光的眼珠,瞳仁竟变成了……
  时间再不待夏寒去惊诧。很快,火光顺著破碎的窗户喷薄而出,烧上屋外的老槐树。远处的漂流大厅里一阵嘈杂,漂流客们见了火光,纷纷向著外面逃离。
  血池密室里热焱冲天,满地都是尖叫著翻滚的尸骸。被高温炙烤出的尸油"!!"冒泡,发出浓烈的黑烟以及恶臭,墙上也开始结起厚黑血痂。
  被夏寒一脚踹开的小蒋见到这团诡异的大火,立刻放弃了本来的目标,不知所终。
  看著被大火炙烤得严重变形的木结构房屋,夏寒不敢再有犹豫,他抓住伏唯的手,用尽全力半推半抬,将他从窗户中弄到屋外。
  但那诡异的大火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离开血池密室夏寒这才看清了──原来那些火焰真是从伏唯身上冒出的。它们源源不断地飞散到半空中,落在树鬼坡的房屋以及槐树上,宛如投下一阵火星的暴雨。在这场暴雨的重压之下,木结构的仿古建筑已然不堪重负,发出了倾倒前的"吱嘎"喘息。
  可万一漂流大厅里还有人没逃出来……
  猛然意识到可能存在的隐患,夏寒急忙向伏唯喊"停"。
  但此刻的伏唯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只是死死盯住这场熊熊火场,金色眼瞳中只有孤傲的战意,大有要将一切都化为灰烬的架势。
  而远处已隐约传来了木梁翻落的劈啪声。
  就在夏寒开始考虑是否要将伏唯丢进溪水里"熄火"的时候,天色暗下来了。
  焚烧所产生的烟气腾空而起,在树鬼坡的树冠上方盘桓,从九龙咆山嶴里静静飘来了一层浓云,正压在呛人的烟气之上。
  烟气与浓云在空中绞缠,交汇处撞出片片电蓝弧光。弧光稍顷,就有什麽东西大片地往地面坠落下来。
  是急雨!
  豆大的雨点自浓云中坠落,在夯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那烈烈的火苗遇到倾盆雨势,挣扎了几下就销声匿迹。与此同时浑身湿透的伏唯双眼一闭,终於昏厥过去。
  夏寒不敢在屋檐或树下停留,唯有搀著伏唯依旧站在原地淋雨。
  小半分锺之後,他们的头顶上悄悄多出了一擎青伞,将风雨阻在外面。
  夏寒愕然回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熟悉的清秀少年。
  "那天谢谢你们送我回骊龙潭。"龙淼向著他点头微笑。
  "是你?"片刻的讶异过後,头顶上又是一阵闷雷。夏寒抬头,闪电过後的半空隐约出现一段光华夺目的鳞身,浓云深处竟然隐藏著一尾庞然巨物。
  夏寒心中怦然一动:"那是……"
   "那是我的父亲大人。"龙淼微微点头致谢道,"多亏你们帮忙削弱了这里的尸气,现在他终於可以完成早就该做的事了。"
  应和著他的声音,半空中再次劈下一道电光。云层里落下两团金红色的火球,飞快蹿入起漂点的建筑物内,它们在阴暗的走廊与房间里逐一搜寻。在确认空无一人之後当空爆炸,震出刺鼻的硫磺气息与一股异常强劲的乱流。
  在暴雨与乱流的双重打击下,本就摇摇欲坠的仿古木结构建筑轰然倾颓。
  一阵木屑与碎石的纷飞後,废墟之中兀自岿然不动的,便是那一堵血墙。
  龙卷顶端,浓云之中撕开一道大口,从中探出一个无比巨大的蛇头,额心正中的红色印记在雨水的清涤下显得无比明晰。
  是山神!夏寒不由得心生出一股敬畏。
  巨蛇将盘桓的长身隐藏在云中,向著血墙俯下头。
  夏寒三人就站在血墙边,近到能够看清蛇身上每一张鳞,嗅见空气中水藻的潮气。
  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血墙上空逐渐出现一团龙卷,墙上残存的血色戾气正通过这条龙卷缓缓吸入巨蛇口中。
  随著戾气的清减,笼罩在起漂点废墟上的雨点也小了一些,天空隐约透露出丝丝光亮。
  而伴随著力量的流失,血墙再次发出尖利啸叫。方才仓皇遁走的小蒋也被迫从萎缩的血墙里爬出,披挂著一身焦臭血污,疯狂地向著夏寒等人冲来。
  冷不防遇袭,夏寒第一个反应就是将昏迷中的伏唯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他身旁的龙淼则将青伞往地上一丢,从容化为青色巨蛇,用身体将夏寒与伏唯围护起来。
  另一面,云端里的巨大蛇神迅速俯冲下来,伸出殷红蛇信将小蒋卷入口中,然後迅速游回了云中。
  夏寒抬头去看,遥远的距离却只让他隐约见到一片红色闪光;血墙同时轰然倒地,最後的一丝戾气随之完全消失。
  很快,雨过天晴。
  云端的巨蛇默默地看了夏寒与伏唯一眼,随即跟著浓云一起消失在重峦叠嶂的大山深处。
  龙淼却留下来再次显出人形, 帮助夏寒将伏唯抬到树下较为干燥的地方躺好。
  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夏寒不由一阵轻松,向一旁的龙淼道谢:"谢谢你,还有你的父亲。"
  "应该是我要感谢你。"龙淼笑著摇头,"我母亲死前并没有说出我的身世,我也不知自己是人神混血,离开九龙咆不能超过五十年。所以当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已经很衰弱。单凭自己的力量或许真的无法顺利回归父亲大人身边。"
  听他这样一说,夏寒才注意到,现在的龙淼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了孱弱病态的影子。
  夏寒好奇道:"你的父亲真的是这里的山神?你就是传说中的落洞子?"
  伏唯点了点头:"我父亲虽是山神,但他和我母亲是真心相爱。後来有人开山取石,母亲被人从石洞里发现并且带回了娘家。娘家人後来将她嫁给一个外来的药材商,父亲大人是九龙咆的山神,无法离开九龙咆,所以也没办法去找我母亲……但我母亲临死之前还攥著他送的银镯。"
  说著,他手腕一翻,露出衣袖内一个明晃晃的银镯,上面精工细刻著鸳鸯鱼水,古朴雅致。
  无意勾出这样一番伤感往事,夏寒有些歉意。但龙淼并不介怀,反而轻声叹息。
  "像我这样的落洞子,今後永远都不会有了。如我父亲大人这样的山神水神,在湘西的崇山峻岭之中已经寥寥无几。虽然山神的天职便是佑护一方的宁馨,但这一百年来,他的力量也在不断衰弱中,若不是你们刚才帮忙放了把火,他恐怕也无力一举铲除这久植在溪边的毒瘤。"
  听说山神能力衰微,夏寒乍时觉得惊讶;但是很快他就省悟了──这一切都与人类脱不了干系。
  不再神秘的山林和山神只属於历史传说,日益强大著、并索需无度的人类才是地球的主宰。
  失去了依存的环境,纵是古老的山水之神,也只能选择悄然消失了。
  想到这里,夏寒不仅担心起龙淼父子今後的生活。
"你以後还会留在九龙咆这里麽?还有你的父亲,如果继续对九龙咆溪的开发,那麽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和其他的山神一样消失?"
  对这个伤感的问题,龙淼沈默了一阵,才悠悠地答道:"人类强大,神只消隐……这也是自然法则的一种。经历了这麽多年,父亲大人对於生死早已看淡,也希望能离开这片山岭,解脱千年的束缚。而我只是一个半神,将来的事情还不明朗。不过和普通人比,我不是已经多拥有了二十年的青春麽?这也就足够了。"
  见到龙淼如此释然,夏寒心中反倒更生出一股怜惜。他不想再将这话题延伸下去,於是故意调侃道:"你爹应该早就知道树鬼坡的故事吧?为什麽不直接告诉我和伏唯,也好省点事端。"
  "山神不能将自己所见的世界与人类做交流,否则一切都会乱套。"龙淼解释,"不过父亲大人看见了刚才的大火,忽然又说和你们倒是可以合作。"
  想到那火是从伏唯身体里冒出的,夏寒隐约觉得有些蹊跷,於是追问道:"这又是什麽道理,难道你们认识放这把火的人?"
  龙淼摇头道:"这个只有父亲大人才知道,但我想他不会说的。自从我母亲离开後,他已有40年没与人类说话。但他也是真心感谢你们的,所以才会默许我在道观前和你们见面。"
  听他这样说,夏寒恍然大悟道:"那个道观前的小道士难道是你……"
  龙淼笑而不答,转手变出一张房卡交到夏寒手中。
   "警察很快就会赶来,我看你们也应该赶紧回去换衣服吧。这是我的房卡,我在房里放了点儿东西,除去交付房费外,就给你们留个纪念。"
  说罢他也转身要走回到九龙咆溪里。
  "等等!"夏寒急忙将龙淼叫住,"你能不能告诉我树鬼坡里的古宅原来是做什麽用的,为什麽会埋有太岁镇压尸气?"
  "这个嘛……"龙淼最後神秘地勾了勾嘴角,"等阿唯醒来,也许你可以问问他。"
  
  恍惚之中,伏唯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睁开眼睛,他看见了漆黑的深夜。头顶上是浓郁的、幽深的树冠。枝丫间隐约透出黑蓝色绒布一般的天空。
  林间有风,沙沙地撩拨著他的衣襟,伏唯发现自己立在一个不高的土坡上,面前是一座沈默的、古旧的苗风大屋。一人多高、厚实的木质高墙将那些斜指向夜空的飞檐与蝎尾团团围住,檐下的铜铎偶尔发出讪讪的鸣声。
  因为有风,所以墙内那根比屋顶更高的木杆上土布旗幌微微招展。伏唯抬头,看见上面织有一列石青色古怪图案,似曾相识。
  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伏唯不记得了。他朝著那幢古宅走了几步,不觉已走下了坡来至紧闭的木门前。
  他正要伸手推门,死寂的夜色中惊起一声炸雷似的锣声。灌木中"呀呀"地飞走了一群雀鸟。
  伏唯回头,看见一队黑色人影,歪斜斜地朝古屋走来。
  风,依旧在不停地吹拂,送来阵阵隐约的腥臭。古屋的大门突然发出"吱嘎"的一声呻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更多的檀香气息随即涌出。
  从门里走出一个古装老者,他手里提著风灯望向远处,却对近在眼前的夏寒视若无睹。
  在这段时间里,阴锣声愈发响亮了。很快伏唯就看清了那一行队伍的真面目。
  是赶尸。
  虽然与传说所描述有些出入,但是队列首末两人确实手持了阴锣与符纸,中间三人身形僵硬步履蹒跚,加之覆面的斗笠上又贴著杏黄色的辰州符──若不是只能在月色下进行的赶尸生意,又有哪家的旅人愿在这险山恶水中漏夜跋涉?
  伏唯不自觉地往阴暗处靠了靠,转眼间那死寂的队列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与开门的那位老者一样,赶尸人似乎也看不见伏唯的存在。他们一前一後赶著那三具僵尸来到古屋门前,放慢了脚程。
  而仿佛是为了欢迎他们的到来,白发老者"呼"地一声吹熄了风灯,然後在黑暗中拉长了嗓音喊道:"喜~~~~神~~~~住~~~ 店!"
  沙沙的风声很快吞没了他的欢迎声,古屋厚重的大门向内完全敞开。赶尸人领著僵尸走了进去。
  原来──这竟是一间僵尸店。
  伏唯悄悄地跟在老者身後走进门中,心中忽然想起之前查阅过的有关於赶尸的资料。
  虽然从事著如此诡秘阴森的职业,但是赶尸匠们却也需要如常人一般吃饭休息。但因为他们与僵尸同行,寻常客栈拒绝他们的接近。而专属於赶尸人与僵尸的客栈则必须远离人群,静静地伫立在这荒郊野外。
  只有在这里,活著的人与死去的尸才能享有一夜共同的宁静。
  也只有这里,能够在长达数百年的岁月里默默积聚、吸收、镇压著那南来北往的荫荫尸气。
  伏唯静静地站在大屋前,看著赶尸匠用摄魂铃将三具僵尸赶到大门後的阴影里立定,然後僵尸客栈就再没有合上。
  阴锣不再响起,一切复归於沈寂。伏唯最後一次深吸了午夜晕著檀香的空气,将全身放松了。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不再有尸气绿光,也没有遮天蔽日阴森的槐树林,这里是天门山脚下的酒店客房,有著干燥的木地板和柔软舒适的床榻。
  伏唯坐起身,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替换了。远处的阳台上,夏寒正在讲著一通电话。
  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
  揉著额头,伏唯试图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但记忆总是在自己被舌头缠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很快就放弃了探索的努力──因为夏寒已经走回屋内。
  "你醒了?"看见伏唯已经醒来,夏寒立刻过去察看他的眼瞳──金色已消失干净,瞳仁也回复了最初的圆形。
  "我的眼睛怎麽了,为什麽这样看我?"被他打量得心底有些发毛,伏唯条件反射般地问道:"难道和我刚才的昏迷有关?"
  "……没事。"
  犹豫片刻,夏寒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伏唯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他转身拉开窗帘,"你昏了差不多2个小时。现在感觉怎麽样?"
  "还行吧。"伏唯扭了扭脖颈,忽然想起了什麽,"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接著,他赶紧把梦里树鬼坡上曾有过的景象告诉夏寒。并且凭著记忆画下了梦里旗帜上的那几个文字。
  夏寒打开电脑,调出木片上残存的图案,只用了简单的比对就能确认它就是伏唯所画文字的一部分。最後一点不算秘密的秘密,也就此尘埃落定。
  "拿著这些资料,一定能写出很好的报道。"夏寒将绘有文字的纸条收起,转而从口袋中取出两枚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珠玉,剔透可爱。
  "这是避水珠,含在口中可避水一小时。"他交给伏唯一粒,"是龙淼留给我们的纪念,还有这个……"
  他又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个裹得严实的报纸包。
  "五叠十万捆扎好的钞票。" 他感叹,"以前只听说龙王爷很富。却没想到山神也不穷。"
  怔怔看著这一叠钞票,伏唯喃喃发问:"我们要拿下这笔钱?"
  夏寒笑了:"我定好了後天的班机回S市,临走前再去和九龙咆山道个别吧。也许九龙咆村里的山神庙也应该修一修了。"
  窗外此时正是斜阳满天,大块金色紫色的火烧云如繁花一般落在天门山上,看起来很像他和夏寒出发去往九龙咆起漂点的第一个傍晚。
  
  第一部完
  
  
  
  灵变湘西完结庆功会
  夏寒:真不容易,实在没有想过我也有坐在这里欢庆完结的一天!
  伏唯:是啊,属於零周报的第一个故事──灵变湘西在紧赶慢赶1个月又6天的时间里终於以8万4千字的成绩画上了句号,真是可喜可贺!这也是我在零周报上班之後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夏寒:喂,你的话也太多了吧!不过看在这一次你的表现还算不错的份上,饶了这一次。记住我可是你的前辈!
  伏唯:(小声)可我才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主角吧,而且看起来我的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没有被揭开,相信一定会有读者感到好奇的。
  夏寒:好奇?不就是长了一双¥%#¥%¥%……(此处涉及商业机密,消音)的眼睛麽。其实作者已经和我说了你家其实是#¥��#¥(再次涉及商业机密,消音),这样说起来,你和龙淼会投缘也就不奇怪了。
  伏唯:说到这里,龙淼呢?我很想看看他爹长得什麽样子。
  龙淼:大家好,故事完结了我也很高兴。虽然这次只是在开头和结尾出现过,但是作者已经向我保证如果在九龙咆呆腻了可以让我也去零报工作。至於我父亲大人,他让我转答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是大家就不要打扰他的退休生活了啦。
  夏寒:零报可不是这麽好进的,刚才傅老头打电话过来了,说又有任务让我们去。
  伏唯:啊,怎麽这麽快?这次是去哪里呢?
  夏寒:去大学,我的母校,一个很不错的地方。那里刚刚挖掘出了一个奇怪的古老地道,一直通向地底。相信这次的旅行会更惊险刺激。
  伏唯:真的吗,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夏寒:等等,其实关於这次的冒险,我还有很重要的心得要发表。
  伏唯:那是什麽?
  夏寒:我终於想明白了你哥为什麽会消失在树海里。
  伏唯:为什麽?
  夏寒:被山神抓走当老婆去了呗!
  龙淼:我娘不姓伏!
  
  
  ──────────────────
  作者感言:谢谢各位热情的读者和我一起完结了第一部的故事。撒花,今天拜托大家也多多投票哦,因为罪化的完结文那是相当的稀有,看到完结的同学你们今年都会有好运气的~
  哈哈哈orz 我真是一个以挖坑不填为乐趣的人。
  好吧,请期待下一部作品校园鬼故事哦,罪化要把恐怖级别升到海岭的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