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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床》作者:康楚(妖影重重第一部/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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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
(64)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凶床》作者:康楚(妖影重重第一部/出书版)
内容介绍
双胞胎妹妹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离奇失踪,
易向行开始追查那场关键的单身派对……
诡异照片中的古董罗汉床,是否隐藏了某种杀机?
他准备接近真相,妹妹却在此时遭遇车祸。
是天数?还是有人包藏祸心?
易向行的黑暗身分逐渐暴露,
无计可施的他,找上之前铁口直断的神棍,
藉由一个自闭儿,替阴阳两隔的兄妹搭上线。
众人深入虎穴,怨魂现身,牵扯出神木血腥力量背後,
一段爱恨交织的千年之恋。
你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
楔子
长信宫灯,刺绣屏风,明清家具……
上百坪的宽敞大厅内,各色古董错落有致,置身其中如同混淆了时空。众人来不及细看,就见红纱盖住了灯光,昧惑的乐声渐起,跟着节奏摇摆扭动的妖冶女子们瞬间搅乱了房内原本的古朴与高雅。男人们两眼放光,任她们贴身起舞,视线游走在那美丽迷人的曲线之上,偷偷垂涎。
老实的陈实从没见过这样香艳的场面,立刻借口尿急,慌慌张张地跑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躲避。众人见他狼狈的模样,纷纷窃笑不止。这时,房主邢优示意女人们停下动作,抬手招来其中最漂亮的一位,从怀中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笑着说:"看你的了。"
女人收下了红包,回以妩媚的微笑,然后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一遍又一遍用凉水冷却自己滚烫发烧的面颊,陈实对着镜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明天是他结婚的日子,经过五年的爱情长跑他终于要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可这群该死的"狐朋狗友"却非要为他举办什么最后的单身派对,喝酒K歌不算,还要High上整晚。
没安好心的死邢优,说什么"婚前扫盲",根本就是想打击报复他捷足先登抱得美人归。弄几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想破坏他对未来老婆的"坚贞不渝",哼,想得美!
低声咒骂了一通,陈实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底气,于是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自信满满地离开洗手间。谁知,还没踏出半步,一截纤细粉嫩的手臂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你要用洗手间吗?我、我、我用完了!"努力把目光锁定在女人的头部以上,陈实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女人越过陈实的肩头瞟了洗手间一眼,然后假装羞怯地说:"你在里面这么久,人家是担心你才特意过来看看的。"
鼻腔内充斥着分不清品种的浓郁香味,眼角余光瞥到那片几乎要从红色抹胸中弹跳出来的雪白胸脯,陈实感觉浑身的血液再次冲上了头顶。
"我、我没事!谢谢!"
赶在鼻血喷出来之前,陈实猛地从那女人的手臂之下钻了过去,落荒而逃。可惜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女人"哎哟"一声惨叫,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怎么啦?!"天性善良的陈实无法对这个"危难中"的女人置之不理。
半蹲在地上,女人对回头的陈实大发娇嗔:"人家崴到脚啦!"
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陈实结结巴巴地说:"你没、没、没事吧?我去叫人,我……"
"不用叫了,你扶我起来就行。"女人伸出手,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实。
"那个……"直觉告诉陈实,这女人有点"危险",可理智却提醒他,不能拒绝一个女人的求助。这边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没结束,女人已经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陈实的身边,揪住他的衣领,说:"我就这么可怕吗?你怕我会吃了你呀?!"
感觉女人柔软的身体贴向自己,陈实的脑子有点糊了,傻傻地反问:"你的脚没事了?"
差点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气到吐血,女人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之后又迅速换回千娇百媚的表情,诱惑道:"听说你明天结婚,现在是最后一晚的自由身了,难道你就不想好好地放纵一回?"
"放、放纵?"陈实明显还在"短路"中。
见他憨傻的样子,女人"噗哧"一声笑出来,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跟我来……"
陈实的耳朵被女人的温言软语弄得一阵发麻,稀里糊涂地就任她拖进了离洗手间最近的一间房间。借着地灯的微弱光线,女人一鼓作气将他推到房内的床上。没有防备的陈实猛地磕在床边竖起的一块木板,弄出不小的声响。
"怎么了?"女人一惊,立刻拧开墙上的壁灯。
"没事。"陈实摇摇头,突然感觉有东西压在了眼皮上,伸手一摸,一片温热。
"你流血了。"
"什么?"感觉有液体滑过了眼睑,陈实顺势低头,鲜血滴落在他身下的床上,晕成一个红色的圆点。
没有铺上任何被褥的木床,浅棕的色泽裸露在灯光中,内里如蚕丝般纤细的金线隐约起伏着,慢慢包围那红色的圆点,吞噬。陈实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用手蹭了蹭圆点消失的地方,他手上沾着的鲜血也在木床上留下一块印迹,转眼间,那印迹也同样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实茫然地看向女人。
"啊——"
"听!"邢优以食指掩唇,招集众人侧耳倾听。
女性凄厉的尖叫自洗手间的方向传来,灯上的红纱应声跌落,罩在邢优的头顶。邢优瞬间被诡异的红色包围,乍看之下竟是一脸狰狞。旁边的女人吓了一跳,也跟着尖叫了起来,邢优立刻跳上前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说:"别吵,有好戏看了!"
飞快扯开身上的红纱,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相机,一脸兴奋地奔向尖叫声的源头。众人迟疑了一下,纷纷跟在他的身后。
"陈实真的会上当?"
"那就要看他是不是男人了。"
"哈哈哈……"
哄笑声中,邢优拿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打开紧挨洗手间的房间,然后率先冲进了去,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Surprise!"
咔嚓咔嚓,闪光灯噼啪乱响一阵之后,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好半晌,不知谁推了推邢优,问:"人呢?"
邢优拧起眉毛,弯腰看了看地面,然后站直身体,摇头。
狭小的房间内,唯一的物件就是一张浅棕色的罗汉床。不到一米高的床身,床榻三面围栏,看不出具体图案的雕花凸显于围栏之上。陈实和女人并没有如邢优预期的那样缠在床上,他们不见了,无影无踪。
"陈实是不是知道我们要耍他,所以溜了?"有人问。
"也许吧。"邢优攥紧相机,不太确定。
第一章 离奇的失踪
易向心很紧张,她已经检查了七遍裙子的拉链,调整了头纱二十次,并且照了无数回镜子。
"你说我的耳环会不会掉下来?我以前没戴过这种夹式的,它这么重,肯定会掉下来。"
易向行看着紧张兮兮的妹妹,肯定地说:"不会。"
"真的不会?"易向心略带怀疑地用力甩了甩头。叭哒!串成葡萄形状的水晶耳珠果真掉了一只下来."看吧!我就说它会掉!"
易向行有些受不了地摇摇头,在妹妹抓狂前从裤袋里拿出另一对耳环递给她。
"这对你也买了?"易向心大喜,当初挑耳环的时候她就同时看中了两对,出于搭配的考虑才选了那对夹式的,没想到哥哥会全部买下来。
"你哪次不是选中一个,心里又想着另一个。"易向行笑。
听这话,易向心立刻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我哪有?"
鉴于妹妹之前的"不良记录"实在是太多,易向行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确定一次,"你真的要选陈实当你的丈夫,不后悔?"
"喂,我从来没想过要选别人当丈夫好不好?"易向心假装不高兴地努起嘴。事实上,任哪个新娘都不会愿意在婚礼前三小时听到这样的质疑。如果提问的不是她的双胞哥哥,说不定她真的会翻脸。
"那个邢优不是选择之一吗?"易向行见过邢优几次,从外表到谈吐,他似乎比陈实要强上许多,而且明显也钟情于易向心。
"他只是追求者之一,我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他。"易向心摇头,一边换耳环一边肯定地说:"陈实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穿衣镜前,高挑白皙的易向心身着一袭闪着珍珠光泽的亮缎婚纱,经典的无肩带设计露出肤质莹润的香肩与手臂,修身的斜裁,腰后精致的蝴蝶结是全身唯一的装饰,它贴着纤细的腰肢,为整体的简洁高雅添上一抹俏丽。
完美,这是易向行对妹妹唯一的评价。今天,这个让他呵护备至的女人要经由他手交给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分担她的喜怒哀乐,给予她幸福。
想到陈实这个准妹夫,易向行的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的确为人憨厚,也懂得温柔体贴,但是以易向行的标准来看就是一副成不了气候的样子,与聪明优秀的妹妹站在一起还真不协调。不过易向行也明白,不管妹妹今天要嫁给谁,他都会是认为男方高攀。谁让易向心是他唯一的宝贝妹妹呢?
轻轻走近易向心,为她拢了拢落在身后的头纱,易向行叹息道:"你觉得合适就好。"
透过镜子,兄妹俩看着对方,也看着自己。他(她)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同样乌黑明亮的双眼,同样挺直的鼻梁,同样弧度的嘴唇,连酒窝都是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一个秀美,一个刚硬,易向心是全然婉约的女子,而易向行的轮廓更深些,线条相对粗犷,十足的男人样。这就是双胞胎的神奇之处,不过并不仅仅如此,他(她)们还能感应到彼此细微的情绪,如同心手相连。
转身与哥哥面对面,易向心牢牢地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今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唯一的亲人与别人共组家庭,甜蜜之中难免夹杂些许伤感,矛盾却又愉悦。
"如果爸妈还在世,他们一定会喜欢陈实的。"易向心说。
明白妹妹的用心,易向行淡然一笑,反握住她的双手,低声附和道:"当然。"
温暖在他(她)们的指尖掌心里传递着,如同窗外大好的阳光。
此时,与易家兄妹正相反的是一脸愁云惨雾的邢优。他一大早就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今天的准新郎陈实。确切地说,自从他昨晚让人去捉弄陈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怎么办呀!陈实还不出现,接新娘的时间早就过了。"
"他不会真的被昨晚那女人给拐跑了吧?"
"怎么可能!他恨不得对易向心挖心掏肺,那女人哪比得过?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娶到易向心的……"
"那他会不会是气我们昨晚捉弄他,所以故意把我们撂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了?"
"没有伴郎,没有花车,他拿什么去接新娘?"
一群人在那里七嘴八舌地分析陈实失踪的原因,听得邢优心浮气躁。他叫女人去勾引陈实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目的只是想看老实的陈实出个丑而已。邢优不否认这么做是因为陈实抢走了易向心让他心里有些不平衡,但这根本不是重点!以他跟陈实的交情,陈实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负气不出现。
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邢优决定先行动,"不等了,我们直接去找新娘。陈实说不定已经在那里了。"
门铃响起时,伴娘们争先恐后地堵到门口,把握一切机会向新郞发难,顺便抢上几个红包。
"他来了。"
易向心站在自己的闺房里,紧张地抓住哥哥的手臂,不禁为即将来临的幸福时刻心跳加速。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易向行也站直了身体,迎接即将突围而出的妹夫。
"想进来可以,要给红包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对,少一分也不行!"
"快给、快给!哈哈哈……"
易向心的女友们叽喳个不停,场面乱得像菜市场。邢优一见这阵仗就知道事情不好了,陈实肯定没有出现。他左求右拜,好不容易才让那群女人相信新郎还没到,邢优狼狈地挤进屋里,直接冲到易向心的房间。
"向心!"
"邢优?"冲进房的不是准新郎,易向心有些失望。
顾不得察颜观色,邢优紧张地问:"陈实有没有跟你联络?"
"没有啊!你们不在一起吗?"易向心偏头一笑,以为向来贪玩的邢优在逗她。
一旁的易向行听出其中的不妥,立刻抢在妹妹前面接过话头,笑道:"你们在玩什么花样?想把新娘骗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邢优正想开口解释,易向行却已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动作强势地将他往门外带去。
"我可是大舅子,陈实想娶向心还要再过我这关才行。走!有什么问题我们到外面说。"易向行收紧五指,暗示邢优不要多话。看似斯文的他手上力气不小,被挟制住的邢优被震得大气都不敢出。
以为哥哥是气不过陈实的花招,易向心忍不住低头娇笑,没有留意到邢优的怪异。
出了房门,易向行松开手,问:"出什么事了?"
在房里还是阳光灿烂,出来就变成黑脸包公,邢优对易向行变脸速度赞叹不已,越发不敢隐瞒:"陈实不见了。"
"什么意思?"
"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邢优是古董店老板的儿子,天生的唇红齿白,眼带桃花,不过举止还算稳重,也懂得进退,不似普通的纨绔子弟。目光冷冽地看了他半秒,易向行拿出电话,拨打了陈实的号码。
Ring──
邢优尴尬地从身上掏出铃铃作响的手机。
"他的电话怎么在你这里?"
"昨晚我们在一起……"
"那他怎么会不见了?"
"我不知道……"
"说!他是怎么不见的?"
易向行明明是站在原地询问,邢优却感觉他已经扑上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于是,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犹犹豫豫地说出了昨晚的经历。从他请女人勾引陈实开始,再到陈实被骗进房中,然后到他进房拍照打算捉弄陈实,最后到陈实失踪。
"你是说,你们冲进房间时陈实就不见了?"易向行问。
"嗯。"
"你确定你找过了所有地方?"易向行又问。
"可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邢优拼命点头,不敢怠慢,
易向行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唇边蹭了蹭,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紧接着,他问:"那女人呢?"
"什么女人?"
"跟陈实一起的女人,她在哪里?"
邢优捏了一把冷汗,从陈实失踪开始,他压根儿没往那女人身上想。他太了解陈实了,那女人顶多让他两眼发直,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他拐走。
"我不知道。那些女人都是我在酒吧请回来的,昨晚散了之后她们就走了,我没留意少了谁。"回忆昨晚的情景,他的确是把那女人给忘了。
"带我去找她。"冷冷地甩下这句话,易向行先行向门外走去。经过客厅时还不忘对其中一位伴娘低声交待了几句,意思是新郎有事要处理,请大家多等片刻。
邢优跟着易向行上了他的车,然后以120迈的速度飞驰至女人工作的酒吧。下车的时候邢优的脸有些绿,因为他还从来没在城里开车超过80迈。每每看到易向行险险地与来往的行人车辆擦身而过,他就觉得心惊肉跳。
"迷藏"酒吧,布满涂鸦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即简陋又邋遢。易向行看了邢优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这种地方找来的女人连向心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居然还想用来勾引陈实!
邢优低着头,不敢吭气。陈实的朋友中只有他一个家底殷实的,其他都是穷光蛋,能经常消费得起的也就这种地方。不过回想起来,昨天那个女人其实长得挺不错的,论长相比易向心其实差不了多少,就是气质稍逊一筹,不过这话邢优可不敢对易向行说。
两人费力敲开酒吧的大门,矮得像"武大郎"似的保安探出头,没好气地嚷道:"吵什么、吵什么呀!一大早的,让不让人睡啦!"
"我们来找人的。请问您知不知道'玫瑰'住在哪里?"邢优问。他记得昨晚那女人自称叫"玫瑰"。
"玫什么瑰?没看这儿还没开门吗?要找人晚上找去!"保安以为他们是死缠烂打的客人,一脸不耐就要锁门,却被易向行眼明手快地抓住门边。
砰!
门被推得撞到墙上,然后再重重地反弹回来,发出一声巨响。保安受了惊,半天没说上话来。
"我有急事找玫瑰,把她家的地址给我。"易向行压低声音,眉宇间隐隐有些煞气。
"咳……"
邢优忍不住假咳一声,以掩饰自己惊讶。易向行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斯文人,今日却见如此粗暴的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她、她昨晚没回来。"保安被吓得有点哆嗦。"她没钱租房子,一直住在酒吧里面。"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吗?在哪里能找到她?"易向行追问。
"谁知道她的。说不定跟男人上哪里鬼混去了,她总是找得到那种活。"保安动了动他不太长的脖子,看起来像只大鹌鹑。
邢优傻眼了,那种活是指什么他大约能猜到。这人海茫茫的他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朵"玫瑰"呀!
易向行正想再问,却被一个女声打断了说话。
"我知道玫瑰在哪里。"
两个男人看向声音的源头,一张惨白的脸落入他们的眼中。那张脸真的比纸还要白,配上被剃得只剩下一点点的眉毛,以及高高耸起的颊骨,活像一副骷髅标本。邢优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易向行倒是不为所动,只是问:"她在哪儿?"
"她昨晚跟我们一起去一个客人家里开Party的,后来就突然不见了,肯定是留在那里了。"女人回答。
"哪里?"
"就是……"女人正要说话,却实然指向邢优,"不就是你家吗?"
不是吧!邢优反射性地向后一退。
"你昨晚也在他家?玫瑰没和你一起离开?"易向行皱起眉,转头看向邢优。
邢优立刻反驳:"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玫瑰什么时候留在我家了?"
"切!她钱包没戴,手机没拿,连外套都没穿,不留在你家她还能去哪里?肯定是跟你的朋友鬼混去了。"
"这么说,她跟陈实一起失踪了?"易向行冷哼一声,笑容有些扭曲。
邢优不自在地嚥了嚥口水。
微风轻轻撩开桃红的窗纱,如同一张无形的手,轻抚着易向心的发梢。
梳妆镜上,手工剪出的红色双喜字贴于四角,镜中人未变,眉头的喜色却已被凝重取代。哥哥突然离开,陈实又迟迟没有出现,不详的预感就像缠在心头的毒蛇,咝咝地吐着信子,冲易向心露出尖细的毒牙。这是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仿佛噩耗已在一尺之外,易向心忍不住抱紧双臂。
这时,易向行推门而入,镜上的红双喜突然掉下来,正落在他的脚边,被他一脚踩过。
易向心想起来了,十年前,当哥哥告诉她父母的死讯时,她也是现在这种感觉。顿时,彻骨的寒冷团团围住她的身体,迅速夺走她的体温。
紧紧抓住自己的双臂,易向心勉强地笑了笑,问:"陈实来了吗?婚礼的时间就要到了。"
握住妹妹冰冷的双手,易向行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要如何将陈实失踪的消息告诉妹妹,更不想让妹妹知道与陈实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叫"玫瑰"的女人。
哥哥难以启齿的样子让易向心更是心惊,"出什么事了?不要瞒我。"
易向行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陈实不见了。"
"什么?"
"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为什么?"易向行摇头,以为哥哥对她有所隐瞒,"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诉我啊!"
"没有,他只是不见了。"
"好好的为什么会不见?!"
"他不见了,我只知道这么多!"小心控制自己的音量,易向行不想雪上加霜,可惜妹妹完全不能接受他的答案。
"不可能的,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不见?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你不告诉我,你就是想瞒着我。"神经质地叨叨了几句,易向心突然提起裙摆就往外冲,易向行连忙上前拦住她,却被她用力撞开。
"向心!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今天结婚你知不知道!陈实是我丈夫,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他怎么会不见的?"一种难以自控的混乱感令易向心无法冷静。
易向心紧跟着她,小心翼翼地劝阻道:"你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说。"
"我要去找他!"
"向心!"
易向行来不及阻止,易向心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头扎入客厅的人群之中。厅中,邢优正在帮忙向两家亲友解释婚礼因故取消的事,见这情形,立刻上前拦住她,
"让开!"易向心吼。
"你上哪儿去?"
"我要找陈实,你给我让开!"易向心提起巨大的裙撑,左右摆动,不让邢优靠近自己。
从来没见过优雅的易向心如此失态,邢优不禁有些难过,"陈实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你在家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警觉地看了邢优两眼,易向心停下了动作,悲伤地问道:"陈实是不是死了?你们想瞒着我对不对?"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邢优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以为这是易向行想让妹妹死心而编出来的假话。陈实的失踪充其量也只是跟人私奔,不用这么恶毒吧!
见无人回答,易向心更加失措,泪眼婆娑地喃喃道:"他一定是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见他!啊──"
趁妹妹不注意,易向行从背后猛地搂住她的腰部,制住她的行动。易向心大声尖叫着乱蹬双腿,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陈实没死!我们回房间,有话慢慢说好不好?"
"不!他死了!你骗我!他死了对不对?"
易向心疯狂挣扎着,任眼泪弄花了一脸精致。头发散了,头纱也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感觉前一秒还是容光焕发的新娘,后一秒却成了仪容不整的疯妇。
"没有,他真的没死。"死死拥住妹妹,易向行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骗你。"
"骗子!陈实一定是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易向行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吼了出来:"他没死,他只是跟别的女人私奔了!"
处于疯狂边缘的易向心突然安静下来,像台断了电的机器。
一旁的邢优觉得易向行的推测有些片面,于是补充说:"我们只知道陈实是和一个女人一起不见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太清楚。"
"什么女人?"捋了捋垂在颊边的乱发,易向心问。
邢优看了看众人,又看了易向行一眼,没敢回话。易向行立刻对妹妹说:"我们先回房间,到房间里邢优会告诉你全部的经过。"
易向心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点头,说:"你先放开我。"
仔细观察了一下,见妹妹没有异状,易向行慢慢松开了手。
三个人回到房中,易向心安静地听邢优叙述完事情的经过,表情木讷。从小到大,易向行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妹妹,见她这般模样,越发对陈实恨得咬牙切齿。
"算了,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易向心摇摇头,说:"陈实不会背叛我,一定是出事了。我们报警吧。"
"报警?有必要吗?"易向行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邢优也不太赞成报警,要是陈实真是跟那女人私奔了,报警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不过,易向心却十分坚定,"我一定要找到他。报警吧!"
易向行与邢优互看了一眼,说:"警察局要失踪24小时以后才能报失踪。"
"那就等24小时。"
第二章 拔丝人肉
五月下旬,壤接盛夏,昼夜温差异常明显。
坐在梳妆台前,易向心看着镜子里那个披头散发的可怖女人,重重打了个寒噤。
那身光鲜亮丽的婚纱经过前番折腾,已经皱得像梅干菜了,泛着森森的白光。俏脸上精心勾描的妆容也被冒出来的油汗弄得斑驳交错,好似用旧了的调色板。以易向心以往不容瑕疵的性子,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收拾干净,只是这回她没了心思。
从黑夜一直枯坐到黎明,等阳光照进房间易向心才有了动作。 不过因为"石化"得太久,她刚想站起来,早已麻痹的双腿就让她重重摔在地上。
见状,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易向行连忙上前将她搀起来,关心道:"摔到哪儿了?"
"没有。"
易向心为自己的狼狈感到一丝困窘,下意识地拒绝了哥哥的帮助,可长长的裙摆让她的动作受制过多,刚感觉脚下的高跟鞋踩到了什么,就听"呲啦"一声响,婚纱背后的接缝处立刻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看着千挑万选的结婚礼服就这么被撕破了,易向心蓦地一下心就凉了,紧跟着略带哭腔问哥哥:"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关系,衣服破了可以再买。"
"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我担心陈实会有事!"
"……"
"这是凶兆,你看不出来吗?我有不好的预感,陈实一定是出事了。"眼泪滚落腮旁,将易向心原本就变得很糟糕的化妆弄得更加惨不忍睹。
"别胡思乱想了。"轻轻把妹妹搂在怀中,易向行小心地安慰道:"我们先报警,警察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他暗自发誓,等事情真相大白了,他决不会放过那个背弃妹妹的小人。不管陈实是出于什么理由在婚礼前临阵脱逃,他都不会让他好过。
也许是易家兄妹来得太早,警察局里只有零星的人员在走动,看起来有点萧条。易向心走在前头,几乎是一溜小跑直奔报案大厅。易向行跟在妹妹身后,将头垂得很低,不时偷偷扫视四周的情况,好像在小心戒备着什么。
一排半人高的柜台,几张高脚椅,报案大厅看起来像某家银行。易向心刚对接待的警员说起自己的丈夫失踪了,对方就递了一沓表格过来让她填写。易向心耐着性子把表填完,想说明情况时对方却说:"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们再通知你。"
标准的官僚口气听得易向心火冒三丈,"你们都不问问详情,这样要怎么找人?"
"我这里先给你登记,开始调查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了解情况。"警员公事化地回答。
"那开始调查是什么时候?"
"那要看,反正尽快吧。现在人口失踪的案子多如牛毛,大家都在等着,你急也没用。"
"什么?!你……"易向心乍听此言,气得嘴唇直发抖。
易向行敢赶紧搂住妹妹,劝道:"你先别急,警察办事本来就是讲程序不讲效率,我们另外想办法。"
"可是……"
"你在这里也没有用。先跟我回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路子。"
"哥!"感觉希望被生生碾碎,易向心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回去再说。"抚了抚妹妹的长发,易向行决定带她离开。
这时,不远处突然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警觉的易向行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正站在门边毫不避讳地打量他。易向行侧过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人,搂着妹妹继续向前走。谁知,那男人却拦住了他们。
"你们来报什么案子?"男人问。
易向心仰起头,看着这个比她哥哥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壮硕男人,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易向行发现那人一直在往他的脖子上瞟,于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现贴身戴着的项链露在了外头,他连忙将它塞回了衣服里。
见二人不说话,那人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警徽,自我介绍说:"我叫张锐,重案组的队长。你想报案可以直接跟我说。"说完,张锐冲易向心微微一笑,本意也许是想让她放轻松,可那张布满胡茬的脸怎么看都像钟馗,不受惊吓已经不错了。
不过,此时的易向心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期待地问道:"我丈夫失踪了。你能帮我吗?"
"我……"
"张警官!"负责接待的警员不乐意了,对张锐这种明显拆台的行为有些不满。
"呵呵,"张锐尴尬地摸摸头,抱歉地对同僚做了个揖,然后对易向行说:"失踪案有专门的科室负责,除非人死了,不然不会转到我这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易向心在心里低咒了一句,拉上哥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直到他(她)们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张锐仍然站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
易家门外,邢优团团转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主人盼了回来。一见到易家兄妹,他立刻冲上去,问:"你们去警局了?怎么样?"
易向心没心情说话,只是看了邢优一眼,就进了家门。
"现在的警察都是些废物,你说能怎么样?"易向行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跟着往里走。
"等等!"邢优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易向行没说话,只是挑眉看向捉住自己的手。他的眼神让邢优的后背莫名发凉,立刻反射性地松开双手。
"什么东西?"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易向行问。
无缘无故被人嫌弃了一把,邢优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起正事来,只能把心里的不痛快抛到一边。
"我有张照片,陈实失踪那晚拍的,很奇怪。"邢优说。
"哦?"
"你看看吧,总之非常奇怪就是了。"
易向行见不得人神神秘秘地卖棺子,可邢优的表情太过严肃,他也只好接过了相机。高级数码相机,打开后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张浅棕色的罗汉床。床身的棕色很浅,反光性极佳,看起来似乎有金光在上面浮动。
"有什么问题?"易向行不解。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而已。
"你仔细看看。"将相机中显示的照片放大到极限,邢优慢慢把界面拖到它的左下角。
照片中罗汉床的纹理有些奇怪,好像从中间拱了一团出来。
"那里有一只手指。"捧住相机,邢优小心地指出自己的发现。
真的是一只手指,至少是一根很像手指的东西。奇怪的是,这手指有一半埋在床里,一半露在床外,就像从床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中?"易向行问。
"我不知道。我早上开了开相机就看见这张照片,觉得它太怪了,就拿来给你看看。"
"嗯。"
再次观察了一遍,易向行发现手指并不是陷进床里,而是被一种很细的丝线层层裹住了,因为丝线的颜色与床面非常接近,所以不容易发现。这让易向行联想到拔丝香蕉,不同的是,这次是拔丝人肉。
易向心走进房间,看着精心布置的婚床,心头一阵酸楚。
粉红的床面上,硕大的红色双喜剪纸仍在闪闪发亮,洒在一旁的玫瑰花枝却因为彻夜的等候失去了鲜活的能量。轻轻拿起摆放在床头的甜蜜婚纱照片,易向心忍不住掩面哭泣。房间里到处都是能让她想起陈实的东西,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就见哥哥与邢优站在家门外低声说话,易向心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狼狈,于是放轻了脚步。
"你在开玩笑?"易向行说。
"我没有!这是真的!我特地去查了爸爸的资料,那床真的很邪门。听说自明朝的工匠将它打造出来之后,拥有过它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离奇失踪。"
"只是听说,你有真凭实据吗?"
"这个……"邢优哑口,随即又说:"那照片呢?这根手指代表什么?"
"你认为代表什么?难不成是那床把陈实给吞了?哼!顺带将那个叫玫瑰的女人也给吞了,这样陈实在里面有人陪也不寂寞。"易向行冷笑,"照片多半是拍摄时光线偏差造成的。我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你最好也收起你谬论,省得向心听见……"
突然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易向行猛地推开半掩着的大门,正撞向站在门后的易向心。
"小心!"发现妹妹,易向行眼明手快地抓住门把手。
易向心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之后,忙不迭地问道:"什么照片?"
"照片?"邢优下意识将相机藏在身后,可明显的动作没能逃过易向心的眼睛。
"什么照片?让我看看。"
"没什么照片,你不是说很累吗?我送你回房休息。"易向行挡住妹妹,不想让她看见那张诡异的照片。
看了看遮遮掩掩的哥哥与邢优,易向心迟疑了一下,便顺从地往屋内走。谁知,没走两步她却突然转过头,猛地冲向邢优,意图抢过他手中的相机。
易向行与邢优没有防备,被易向心弄得措手不及。
"向心!"易向行想拖开妹妹,可是她已经牢牢抓住了相机上的带子。
邢优高举相机,边躲边喊:"没什么可看的,别看了!"
"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能看!"他们越是回避,易向心越是觉得蹊跷,更加不愿松手。
拉扯间,邢优脚下一个不稳,人就向后倒去。易向心惯性地摔在他的身上,正抓着妹妹易向行也没能幸免。于是,三个人猛地摔做了一堆。
咣当!
抓在邢优手中的相机不幸与坚硬的墙壁亲密接触了一回,机身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邢优躺在地上,扭头看了看手中的破烂家伙,长长吁了一口气。压在他身上的易向心却仍然没有放弃,一把抢过摔坏的相机,从里面取出存储卡,两下爬起来直奔房间。
"喂!"邢优没能拦住,随即懊恼地用手捶了捶地板。
易向行站起来,摇了摇头,说:"算了,越不让她看她越想看,看就看吧!"
回到房间,易向心已经打开了电脑,将存储卡里的信息导了出来。宽大的液晶屏幕上,罗汉床的照片无比清晰。
床的左下角,手指形的突出比之前在相机上看的更加明显。闪着诡异光泽的金丝包裹着它,偶有肉色从中透出来。
"照片是陈实失踪的那晚拍的,我觉得这东西是光线造成的。不想给你看只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易向行小心地解释着,不想让妹妹想得太多。
"那邢优说那床是怎么回事?"轻抚着屏幕,易向心尝到了眼泪的咸味。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陈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床的事不过是些乡野传闻,我爸到处收古董,很多人为了卖个好价钱都会编些莫虚有的故事出来,不能当真的。"邢优虽然对这床的传说半信半疑,可是在易向心面前,他实在不忍说出令人绝望的话来。
"我能去看看这张床吗?"易向心问。
邢优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易向行。易向行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邢优答应道:"好吧。"
邢家,位于城南的豪华别墅区。
邢优的父亲邢中天是城中有名的古董商,白手起家,不但创立了中天古董行,还开设了中天艺术品拍卖行。
因为身家显赫,邢家别墅的保全设施相当严密,不但有最顶尖的电子监控设备,还安装了家宅少见的围墙电网。奇怪的是,邢中天并没有请任何保镖在家中守卫,连佣人都不见一个,能镇住来人的只有院中那两条凶猛的狼犬。
进到别墅里,最大的感觉就是光线昏暗,其次便是觉得摆件极多。也许是怕日照影响到屋内货真价实的古董,所以举凡门窗都挂上了红色暗花的窗帘。房中大大小小的古制器具,繁多却不零乱,主人颇费心思的搭配让每一件东西的位置都恰到好处。
"这里是客厅,前天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喝酒的。陈实当时去了洗手间,我就叫玫瑰跟了过去……"邢优带路,把那夜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易家兄妹叙述了一遍。
"门口的监视设备有没有拍到陈实离开?"易向行问。
"没有。那天晚上监视器出了问题,从十一点到夜里两点没有记录。"
"这也太巧了吧?"易向心忍不住犯嘀咕。
邢优尴尬地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电源出了问题……"
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易向行挑了挑眉。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别墅的情况,越走越觉得疑惑。别墅虽然有两个出口,可是无论哪一个都要经过客厅,照邢优的说法,当时人全部在客厅,陈实要带着那女人离开根本不可能避人耳目。可是,如果他没有离开,人又去了哪里?易向行可不相信什么床能吃人的鬼逻辑,何况那张照片的真伪还有待商榷。
"床就在这个房间。"邢优将二人带到放罗汉床的房间门口。
努力克制心头的紧张,易向心双手交握在胸前。
"站住!"
就在邢优准备开门的瞬间,突闻一声暴喝。易向心吓得一退,立刻躲到哥哥身后。
"爸?!"定睛看清来人,邢优大吃一惊,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看了一眼儿子,邢中天快步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卡哒"两下将房门锁了个严实。
"爸!你这是干什么?"邢优大为不解。
"里面的东西是还没面市的藏品,不能随便给外人看。我不是交待过你了吗?"邢中天不悦地说:"你又趁我不在家带人回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有陌生人在家里走动!"
主人如此不留情面,易向心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可事关陈实的下落,她又不愿就此离去,只好抓着哥哥的衣袖站在那里强撑。
易向行则是面无表情地看向邢优,等待他的反应。
"爸,这是陈实的未婚妻易向心,那是她哥哥易向行。陈实前晚在这间房里失踪了,我们都觉得床有古怪,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什么古怪?不过是张普通的床,能有什么古怪?"不耐烦地打断儿子的叙述,邢中天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可是,你的笔记上明明就写着……"邢优感到尴尬,父亲的笔记里明明提到了那张床的可怕历史。
不等儿子说完,邢中天再次打断儿子,质问道:"你偷看了我的笔记?"
"我……"
见儿子答不上话,邢中天又看了一眼易家兄妹,就像顾忌到他们似的,突然转了口气:"那些笔记不过是我闲来无事乱记的,只是为了能让将来拍卖时多点谈资而已。"
易向行看着这对父子一来一往,终于开口说:"陈实是在这里失踪的,我们过来只是图个安心而已。既然不方便看,那就算了。"
听哥哥这么说,易向心不愿意了:"照片上那床明明就不对劲,现在看不到我怎么可能会安心!"
易向行不说话,只是看着妹妹。
易向心急了,拽住哥哥的袖子,哀求道:"哥!你说话呀!"
"邢先生不让看,我也没办法。"易向行耸耸肩,显得很无奈,实际上是在小心观察邢中天的反应。
"什么照片?"邢中天似乎只听到这个关键词。
"这个!"易向心激动地拿出打印出来的照片递到邢中天手中,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就是这张照片,邢优在陈实失踪那晚拍的。"
邢中天接过照片,停顿了几秒,又扔回给易向心。"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爸!"邢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朋友如此不客气,不由有些恼怒。
"叫你的朋友离开吧!我累了,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说完,邢中天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再搭理在场的任何人。
邢优赌着一口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忿忿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好了。逐客令都下了,我们不走也不行了。"懒得看邢优,易向行牵着妹妹往门外走去。不过,他的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原本他还觉得床的事不过是无中生有,可现在看来其中还真是有些蹊跷。
易向心手里攥着照片,心不甘情不愿的,埋怨地看了一眼邢优。
邢优感到十分尴尬,只好为自己解围说:"其实那床我昨天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许照片上的东西真的只是光线的问题。"
"墙头草!"
易向心得出结论,头也不回地跟着哥哥离开,只剩下邢优站在原地左右不是。
第三章 横祸
出了邢家,易向行开车载妹妹回家。心中的疑问悬而未解,易向心显得失魂落魄。
易向行看看表,说:"今天在外面吃饭。泰国菜好不好?"
"辣。"易向心言简意赅地表示拒绝,眼神有些空洞。
"日本菜?"
"淡。"
"越南菜?"
"难吃。"
"爪哇菜?"易向行锲而不舍。
"那种菜?"易向心茫然地看着哥哥,样子有些迟钝。
"呵呵呵……"易向行闷笑。
知道自己被耍了,易向心忍不住噘嘴嗔怪,"讨厌!"
易向行一边笑一边将车停在路边,指了指一家餐馆说:"下车吧,易大小姐。今天我们吃你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知道哥哥在努力逗自己开心,易向心不由有些感动,僵直的嘴角也慢慢挂上一丝笑容。于是,兄妹俩相偕进入餐馆,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午餐。
吃饭的时候易向心仍是心不在焉,总是不自觉地盯着窗外,易向行看在眼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他还对妹妹的婚事有些介怀,现在却恨不得陈实马上蹦出来缠住妹妹不放,让她停止伤心难过。
没注意哥哥的心思,易向心的视线停驻在街对面的一家小店上。那店子很小,门头上一块黑色招牌,看起来毫不起眼。易向心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招牌上写着什么。
无声问卜──不动一唇一舌,但卜一人一事。
这是一家帮人算命的小店。突地,易向心扔下筷子跑出了餐厅,直奔而去。易向行被妹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人来车往的马路上,易向心跌跌撞撞,看都不看只顾往前冲。
"小心!"易向行高喊。
一辆白色面包车应声刹住,轮胎伴着尖锐的声响在地面留下长长的黑色擦痕。
刹那间,易向行肝胆俱裂,几乎没有勇气走向躺在地上的妹妹。
面包车司机也颤巍巍地走下车,很快就听他怒吼道:"找死啊!有你这么过马路的吗?"
听到这句话,易向行猛地吐了一口气,飞快地奔向妹妹。
"向心!"将妹妹从地上扶起来,易向行的手有些抖。
察觉到哥哥的紧张,仍是惊魂未定的易向心连忙强打起精神安慰他说:"我没事,只是跌倒了。"
易向行一声不吭,抓住妹妹的手,走回人行道上。身后的司机还在抱怨,只见他猛地一回头,射出一道冷冽的目光,立刻让司机把未出口的责难给咽了回去。从来没见哥哥如此凶狠的表情,易向心有些忐忑。
"哥……"
"你真的没事?"易向行的脸色缓和下来,面对妹妹恢复了温柔。
易向心摇头,而后发现她(他)们已经站在那家算命小店的门前。
"想进去?"易向行问。
"嗯。"
"那就进去看看吧。"
易向行知道妹妹只是想找些寄托。虽然他一直就排斥占卜算命这种虚无的事情,但现在也不想反对了,无论做什么都比只在一旁看着妹妹自我折磨要好。
这家名叫"无声问卜"的算命小店,内里装潢一如门口,到处乌漆抹黑,墙上挂着不知哪个年代所制的桃木剑、八卦镜以及各式写满红字的黄色条幅,每件上面都能抖落一簸箕灰尘。
一块厚重的黑布挂在店中央,当易向心正在犹豫要不要挑布而入时,布帘后面就传出一个声音。
"小姐,进店即是缘分,过来聊聊吧。"这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有点沙哑却不失浑厚。
易向心没想到对方没见她也知道她是男是女,不由觉得神奇。易向行则是不以为然,一是脚步声即可判断出男女,二是他发现墙上挂得最高的一面八卦镜正对着布帘上方的空隙,如果对方有心,再弄一面镜子折射就能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当易向心进去后,里面的人阻止了跟在她身后的易向行。"先生就不要进来了,你即无事相求,见了也是白见,没必要浪费钱。"
这人倒也实在,易向行讪讪一笑,说:"她是我妹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即是如此,那小姐也可以出去了。我从来不理不诚之人。"声音文绉绉地说着,语气不软不硬,拒绝易向行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确。
易向心急了,转头面带恳求地看着哥哥。无奈之下,易向行只得退了出去。易向心感激地看哥哥一眼,而后立刻走到帘内,只见一个干瘦的男人蜷缩在一张大躺椅上,正瞪着像ET一样鼓鼓的大圆眼睛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杆古式的抽烟丝的细长烟杆。配着昏暗幽黄的灯光,屋里像极了某个鬼片里的场景。
壮着胆子,易向心问:"你会算命?"
只见那人摇摇头,以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说:"我的规矩,来人不可说话,我看到什么便会告诉你什么。"说完,那人用拿起身边一个大大的竹篓,伸到易向心面前。
易向心不解,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你身上所有的财物,全都给我。"那人说。
没想到对方还没开始算就先要钱,易向心迟疑了一下,还是掏起了钱包。可是,她一早就为了陈实的事与哥哥一起出了门,身上连半毛钱都没带。
"对不起,我今天没带钱。"
"……"
"我可以找我哥要,你等等……"
"慢着!"阻止了易向心,那人指着易向心手上的钻戒说:"所有财物,除了钱之外也包括手饰、手机这些东西。"
就像被火烫到,易向心护住手指,连连摇头:"不行!这是我的结婚戒指。"
"破财即可挡灾,信不信由你。"放下竹篓,那男人悠闲地吸了两口烟,慢慢吐出熏人的烟雾。
"有灾的不是我,我只想问问我的丈夫是凶是吉。"从兜里掏出邢优拍下的那张古怪照片,易向心求道:"我哥带着钱,我一会儿让他全给你。你帮我看看,我的丈夫到底有没有事!他前晚失踪的,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不用说了。你没看我的招牌吗?我这里是无声问卜,你说再多也没用。"
"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将照片递到男人眼前,易向心竟变得战战兢兢。不知怎地,眼前这男人让她觉得有些发怵。
双眼扫过照片,男人突然被烟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说:"别人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好好顾着你自己吧!"
"什么?"易向心没听明白。
"你既不愿舍弃钱财,就别怪我不帮你了。总之提醒的话我还是要说,小心汽车,它是你命里的劫数。"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易向心一头雾水,帘外的易向行却是火冒三丈。布帘无法隔音,他站在帘子那头,早已将里面听得一清二楚。这算命的贪财也就算了,还要故弄玄虚,肯定是看易向心刚刚在门口差点出了车祸,才胡说些"小心汽车"之类的废话。
这个神棍!
"向心,走了!"掀开帘子,易向行冲了进去。果然,里面的墙上也挂着一面镜子,正对着外面那面八卦镜,通过它可以轻易看到外面的情形。易向行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拿出几张钞票砸在男人的脸上,讽刺道:"收好这些不义之财!小心它变成你命里的劫数。"
"哥!"
易向心正在为哥哥的粗鲁感到脸红,却见那人拿起烟杆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报复一般地说:"你既然进来了,我也送你一句:你妹妹的劫数注定会因你而起,记着谨言慎行。"
"胡说八道!"如果不是妹妹还在身边,易向行只怕早就冲过去对那男人抡拳头了。
"哥!别说了!"
担心哥哥情绪过于激动,易向心费力地架住他,硬是将他拖出了"无声问卜"。
待兄妹二人离开,男人拾起易向心遗落在地上的照片,仔细看过之后,金鱼眼眯成了一条缝。
是夜,客厅的电视开着,却被调成了静音,屏幕上只有雪花在闪烁不停。
易向行坐在沙发上,手中把玩着电视摇控器,直到时钟指向两点,他才关上了电视。轻轻走到妹妹的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他推门而入。
易向心已经睡了,双手将被子搂在胸前,脸上犹挂着泪痕。见她伤心的模样,易向行心头一阵抽痛,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无论陈实是好是歹,都要将他找出来。而后,神色凝重的易向行退出了房间。
离易家不远的某条暗巷内,一个黑色的身影倚在墙边,香烟微弱的光点闪动着,映出修长的手指。
"东西呢?"易向行问那人。
那人抬起手臂,递出一个背包。"这里。"
易向行刚要伸手去接,手臂却先一步避开了。
"之前你说休假,是因为你妹妹要结婚。现在婚礼没了,假期是不是也该结束了?"纵使在黑暗中看不清脸孔,女人轻柔细腻的嗓音也有种让人骨酥筋软的魔力。
早已熟悉此女的易向行并未被这声音所惑,只是指着她手中的背包说:"拿来!"
女人没有交出背包,而是将另一只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这一单已经迫在眉睫,你先帮我把它给办了。"
易向行没有接那夹子,说:"在我妹妹的事情没解决以前,什么活儿我都不会接。"
"易向行,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的,要懂得适可而止!"女人显出一丝不悦。
"天大的事也得在我妹妹后面。"易向行不急不缓地说着,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硬。不得女人再动作,他直接上前一步拿过她手中的背包,说:"这些东西的钱从我账上直接扣。"
说完,易向行大步流星地离开。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将手中的文件夹扭成了麻花。
直到易向行的车子走远,女人才从暗巷里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另一个女人站在路边对着易向行离去的方向张望。此人正是易向心。
易向行进去房间看她的时候她其实还醒着。因为不想让哥哥担心所以假装熟睡。后来听到哥哥大半夜出门,她一时好奇便跟了出来。但是易向行开着车,她没走两步就跟丢了。不曾想转了一圈之后又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哥哥的车子,等她过了马路,就只剩下远远闪着光的车尾灯了。
"你是易向心?"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易向心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飞快地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看向来人。是个女人,一个非常妖媚的女人,有着如墨的双眼,浓长的睫羽,鲜红的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易向心往后挪了两步。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易向行最宝贝的妹妹。"女人笑了,露出整齐精致的牙齿,在昏暗的路灯下呈显森森的白色。
心头的怪异感挥之不去,易向心尴尬地笑了笑,问:"我哥刚才是来见你的?"
女人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不远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午夜出没的飞车族们正成群接队地狂飚于街头。
易向心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回过头时,原本还有五步之遥的女人居然已经欺到了她的身前。
"呃!"易向心再次被吓退了两步,摇晃之下,差点摔倒,幸亏那女人及时抓住她的衣领。
"谢、谢谢!"站稳了脚步,易向心连声道谢。
"不客气。"女人仍然抓着易向心的领口,纤细修长的手指上鲜红的指甲光滑漂亮。
易向心觉得领口有些吃紧,却又不好意思叫女人松手,只能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女人察觉到易向心的不适,于是轻轻地放开,同时抚了抚被她抓皱的衣服。
"你跟易向行长得很像。"她说。
"我们是双胞胎。"
"真是可惜了。"
"什么?"易向心一愣。
女人没有回答,突然转头看向马路。易向心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一道刺目的强光射来,汽车紧跟着呼啸而至。女人血红的嘴唇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易向心低下头,发现胸前的手突然展平了,然后猛然推向她。她来不及惊呼,人就跌跌撞撞地晃到了马路中央。
嘭──
随着一声闷响,所有景物都翻转了起来,易向心眼睁睁地看着路灯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又骤然远离。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千斤重的力道似乎已经拆分了她的身体。触地的瞬间,易向心看着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那个妖媚的女人正从容地离去。
第四章 真相──记忆的断层
悄无声息地将车停在路边黑灯瞎火的地方,易向行下了车,手里拿着女人给的背包。很快,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就带他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之中。
这是城南的高档别墅区,因为价格昂贵,所以大部分都没能售出。缺少了住户,白日里豪华典雅的建筑一入夜就变得死气沉沉。
易向行步行了好一段距离,来到一栋空宅门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套在铁门的电子锁上按了几下,不一会儿就听门锁开启的声音。他从容地推门而入,穿过四四方方的庭院,来到别墅的右角,然后沿着墙边排水用的管道徒手攀上了房顶。
两层楼的别墅,站在房顶正对着隔壁别墅左侧的露台,这就是易向行要的位置。露台属于邢家,他计划从那里潜进去,去见识一下邢家那张诡异的罗汉床。
夜探私宅并不是易向行的爱好,但是邢中天白天的态度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床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从背包里拿出微型射绳枪,易向行对准露台发射了钢制绳索。绳头破空而出,牢牢钉在露台的墙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楼下凶猛的狼犬听到动静立刻站得笔直,警惕地看着露台的方向。停住动作观察了狼犬一会儿,易向行从背包里掏出早已上膛的麻醉枪别在腰间,然后从容地将钢索的这一头固定好,安上滑轮,并在滑轮上打上一个绳扣。背上背包,易向行将左手伸进绳扣里稳稳扣住,然后右手持枪,纵身而下。
滑轮跟随绳索倾斜的方向快速滑动,带着易向行安全越过邢家外墙上的电网。不过那低得不能再低的"吱呀"声却引得狼犬一边狂吠一边跳跃,早有准备的易向行抬手就是两枪,那两头畜生便很快安静下来。
顺利到达露台,易向行从背包里拿出万能钥匙,轻松弄开了露台上的门,潜入了邢家。根据白天的记忆,他很快摸到一楼,成功进入放床的房间。
比起客厅那些繁复的摆设,这个房间的陈列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长方形的格局,没有窗,罗汉床就摆在进门往右的墙边。易向行举着电筒,扫过那张三面有栏板的老式木头床,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摸过平滑的床面,仔细地检查上面的每一寸,易向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要说这床的特别之处,恐怕只有它的材质了。木质浅色带棕,纹理倾斜交错,光线照上去隐约有金丝顺纹而行,应该是罕有的金丝楠木。
易向行不识古董,不过他曾经在古董店见过金丝楠木做成的小柜子,当时的标价是十八万。这床用的同样材质,应该也是价值不菲。邢中天不愿让人看它,也许是出于财不露白的考虑。
眼见忙碌了一夜却一无所获,易向行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他一脸不快地准备收拾家伙离开,却听到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好!
本能地贴靠在墙边,易向行全身绷紧。这个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如果来人目标是这间房,推开门一眼就能看到他。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易向行可不认为邢家人会好生款待他。
一手扶墙慢慢挪到门边,一手从腰上抽出麻醉枪,举起对准门口,易向行摒住呼吸,暗自作好偷袭的准备。
脚步声停下了,果真是在这间房外,易向行动手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意外的,他贴在墙上的右手触到一个很小的突起,未见用力,墙面就突然裂开一条缝,并迅速向两边分开。
入眼是宽敞的嵌入式落地柜,左边打造成呈"井"字的九小格,右边分为上下两层,所有柜面皆是红绒布装饰,柜底有地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这本来只是古董商惯用的收藏之地,却因为右下层的那样东西变得诡异非常。确切的说,那"东西"是一个人。
一名衣着暴露的长发女人蜷缩在柜子右边下层的隔间里,乱发挡住了她的脸,发间露出惊恐万分的双眼与绑在唇齿间的白布。易向行与女人同时被突然出现的彼此惊到。这时,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易向行来不及细想,再次按了一下墙上的突起,迅速闪入柜中。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的人走进房间的时候,房内已是空无一人。
活动墙面与柜子隔板之间还有些距离,易向行挺直身体站在中间。
静谥的空间里,徘徊在他耳边的是另一个人的呼吸。蜷缩在柜中的女人无法言语,只能用混沌的气息表达她起伏的情绪。
呼、呼──
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易向行的视线警惕地瞟向女人。地灯幽暗的光线在女人的脸上留下明暗不均的阴影,只见她大而圆的眼睛不断向上翻着,试图向易向行传达某种讯息,那眼珠白多黑少的样子硬是让红绒布映出的温暖灯光变得瑟瑟泛寒。
注意到女人明显的舞女装束,易向行不由想起与陈实一同失踪的玫瑰。
这女人是邢优派去勾引陈实的玫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陈实呢?一连串的问题顿时压到易向行的嘴边,他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门外还有人在,他可没打算暴露自己。
女人被白巾勒住了舌头,同样发不出声音,于是两人之间很快演变成以视线角力。
几分钟过后,墙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颤动,易向行一惊,立刻踩着柜子左边的"井"字隔板,蹭蹭两下爬了上去。后背紧贴着天花板,他伸长四肢,左边撑住墙壁,右边撑住柜子,刚刚稳住身体,就看见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头顶微秃的男人将女人从柜子里拽了出去,因为没有抬头,他没发现易向行。
易向行暗自庆幸了一下,马上又感觉不妙。男人出去的时候没有关上柜门,以他现在的姿势,最多坚持十分钟就会掉下去,到时候一定会被发现。就在他为此感到头疼不已的时候,房内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不要怪我,是你自己来的。"
易向行听出那是邢优的父亲邢中天,接紧着他又听到类似摔倒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踢打木质的床板。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别动……"
"该死的!"
邢中天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易向行忍不住弓背垂头,像只蝙蝠一样探出去察看房内的情景。
女人显大字形躺在罗汉床上,双手与右脚已经被绑在床围上。邢中天站在床边,双手正抓着她的左脚费力地捆绑。女人用力挣扎着,想踢开邢中天却不敌他的气力,只能从被堵上的嘴里发出"唔唔"的哀鸣。
以为邢中天是对那女人起了歹念,易向行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来打探那张床的,这种闲事他只能当没看见。正打算调整姿势以便撑上更久,谁知一瞬间,仰面躺着的女人对上了他的视线。就像遇上了救星,她激动得泪流满面,双眼直直地盯着易向行的方向,"唔唔"之声也是越来越大。
"对不住了!你忍着点吧!"邢中天没有察觉异样,仍在继续自己未完之事。
看到他的下一个动作,易向行呆住了。
只见邢中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猛地划开女人大腿上的皮肤。一下、两下、三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流向浅棕的木床。接着,邢中天向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观看这一幕。大约是感觉到痛了,女人的目光从易向行身上挪到自己身上,当场吓得脸色煞白。
"唔唔唔唔……"
女人怕得全身发抖,拼命扭动身体,像条被缚的蚯蚓般拼命翻滚,力气之大竟让四肢上的绳索勒进了皮肉里,嘴角也被白巾给磨破了,感觉就像在进行垂死挣扎。以易向行的经验,邢中天在女人腿上弄出来的那个伤口并不致命,根本不需要如此歇斯底里。冷静下来伺机而动才是御敌之道,不过女人显然不太明白这个。
易向行挪了挪已经开始打滑的右手,开动脑筋思考逃离之策。现在他可没功夫研究邢中天想搞些什么,也没兴趣搭理那女人的死活,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他的首要目标。
"唔唔唔……"
磨破的嘴角为白巾染上血红的颜色,女人似在嘶喊声,模糊中能听出是"救救我"的意思。
易向行缩回柜子里,本想充耳不闻,却抵不过那越来越凄惨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再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正好对上抬起头的邢中天。原来,女人一直盯着易向行的方向,已经引起了邢中天的注意。
"是你!"见到易向行,邢中天大惊。
易向行比他更惊,右手一滑再也没撑住,整个人从天花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板上。不过,让他如此惊慌的并不是房主邢中天,而是那张罗汉床。
不知何时起,女人腿上流出来的鲜血一接触到床面就开始消失,就像被床体吸收了一样。金丝楠木制成的床上,之前隐约可见的金丝纹理竟然从木质中脱离出来,舞动勾缠着,慢慢卷住女人的身体。它们越长越长,越聚越多,不一会功夫就变成千丝万缕,那跳耀的金色散布在女人的身体之上,然后蓦地收紧!
嘶啦嘶啦──
就像打鱼收网一样,金丝缠紧女人的瞬间就陷进她的皮肉里,皮开肉绽的声音顿时清晰可闻。鲜血从数不清的伤口里渗出来,流淌至床面时又被完全吸收,如此周而复始。
"唔唔唔……唔唔唔……"
女人疯狂的挣扎只换来金丝更紧的纠缠,纵横交错的金丝慢慢将她裹成一个蚕蛹。
咔咔咔──
最后传来的竟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易向行惊呆了,看着金丝将女人碎成数不清的小肉块。
冲上喉头的呕吐感让他一阵晕眩,还没恢复过来就发现一道黑影袭向自己。本能地在地上一滚,躲开黑影,易向行定睛一看,原来是邢中天举着匕首想要捅他。
见易向行躲过一击,邢中天马上扑过去继续挥刀乱捅。易向行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脚脚踝却传来刺痛,应该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弄伤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狼狈地在地上滚来滚去,险险地避开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攻击。
见迟迟不能得手,豆大的汗珠从邢中天的额角滚落下来,原本整齐的发型也随着他激烈的动作变得十分凌乱。今晚的行动本是一个秘密,邢中天瞒过了儿子,瞒过了所有人,却被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易向行撞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这间房间的秘密只能由他一人掌控。
"去死!"高喊着,邢中天举起匕首重重刺向已经被逼到死角的易向行。
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冲自己直直落下,易向行反射性地举起右臂,突然,他的左手碰到一个金属硬物。麻醉枪!易向行大喜,对准邢中天就是一枪。
麻醉针打进了邢中天的肩膀,只见他双膝往地上一跪,匕首跟着从他的指尖滑落,掉在了易向行的身上。捡起匕首往远处一扔,易向行推倒神情逐渐涣散的邢中天,然后靠着墙壁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瘸着拐着挪到罗汉床跟前。
仔细看着床上那一团血肉模糊,易向行联想到邢优拍下的诡异照片。这就是真相,有关这张凶床,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易向行不禁猜测陈实与这女人也是一样遭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涔涔的汗水,他长吁一口气。
突然,易向行感觉背后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站立不稳间,他直直摔向罗汉床,身体立刻陷进那一堆滑腻、粘稠的尸块之中,血腥味直冲鼻腔,眼前到处是飞舞的金色丝线,易向行吓得全身发软,拼命想爬起来的时候,丝线已经开始勒入他的皮肤。
"呵呵……"
强忍着麻痹感站起来的邢中天发出几声毛骨悚然的冷笑,易向行死了,他的秘密就能得以保存。看着被金丝裹住的男人,他嘴角带着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啊!!!"
易向行陡然惊醒,大叫着从床上弹身而起。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陈设,神经质地将自己的卧室仔细打量了数遍,他才慢慢缓过劲来。抚着胸口压住内里狂跳的心脏,他已经记不清刚才的噩梦究竟是什么内容,只有心悸的感觉久久不散。
抬手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易向行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浴室冲洗一下。谁知,他的脚刚踩到地上就感到一阵巨痛,低头一看发现他的左脚脚踝上竟然肿得像个大馒头。
隐约想起了什么,易向行单脚跳到房间的穿衣镜前。镜子里,平素完美的脸孔上分布着数条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就像被很薄的利刃割伤的。不光是脸,手臂、胸膛、小腿,那伤口落在了全身各处,从衣服的破损处露出来。易向行慢慢皱起了眉头,这时,他发现镜中的自己居然穿着一套全黑的夜行衣,而且衣服上还留有大片明显干涸的血渍。
对了,昨天夜里他去了邢家……就像记忆出现了断层,易向行突然想不起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身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伤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家?还有……
Ring──
电话铃声将易向行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三跳两跳挪到话机前,提起了听筒。
"是易向行先生吗?"
"我是。"
"我是国仁医院,你的妹妹易向心小姐昨晚出了车祸,正在我院进行治疗……"
放下电话,易向行出现了片刻的呆滞,直到完全消化刚刚听到的内容他才开始慌乱起来,顾不得脚伤,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国仁医院离易向行所住的社区不远,是城中最大的一所公立医院,颇具规模的白色建筑群上,远远就能看见分外刺眼的鲜红十字标识。
进了医院,易向行被告知妹妹因为颅内淤血陷入了深度昏迷,已经从急诊室转到了脑外科。强撑着几乎被噩耗击倒的身体,易向行找到了脑外科的加护病房。看着妹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被一大堆冰冷的仪器包围着,那么单薄那么孱弱,易向行只觉眼眶一热,视线便开始模糊。
"你是易向行先生?"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打断了易向行的悲伤。
闭目平复自己的情绪,易向行应了声:"我是。"
"我是令妹的主治医生师从恩,请跟我去办公室,我会把她的病情向您做个详细的说明。"
清爽利落的短发,年轻干净的脸,这位主治医生看起来就像某所医科大学的在读生。
"你几岁?"易向行不相信这样的人能治好自己的妹妹。
闻言,师从恩挑了挑眉,反问:"有问题吗?"
"我要请最好的医生来治疗我的妹妹。"
"我就是最好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易先生难道还相信'医生要老'这种黄历?"没有半点迟疑,师从恩直截了当地声名了自己的地位。同时,她还不忘指示一旁的护士给易先生准备一副拐杖。
一路上几乎都是靠单脚走路的易向行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确是需要一副拐杖的样子。护士们见师从恩就这么给了无礼的易向行一个下马威,纷纷忍不住偷笑。
"师医生真的是这里最好的脑科大夫,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她还非常尽责,你可以放心把妹妹交给她的。"最后有位年长一点的护士长看不下去了,过来为易向行解了围。
接过拐杖,易向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师从恩,师从恩也不慌不怵地回视他。四目相接,本应是火星四溅的局面却突然沉寂下来。易向行身上的戾气收敛速度之快,几乎让师从恩以为他对她的异议只是错觉。
易向行并不是突然认同了师从恩,而是正在走近他的人让敏感的他下意识地掩去了自己不愿轻易表露人前的一面。
"张警官?"师从恩也发现了来人。
原来是昨天在警局见过的重案组队长张锐,易向行暗自站直了身体。
"早,师医生。"冲师从恩点头打了个招呼,张锐把注意力放在了易向行身上,"易先生,你可出现了。"
"你找我?"易向行问。
"你妹妹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肇事人又逃逸了,我是特地过来找你调查的。"
重案组的人跑过来调查车祸?直觉告诉易向行,张锐的出现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要先了解我妹妹的伤势,能等会儿吗?"易向行问。
看了看重伤躺在病床上的易向心,张锐耸耸肩表示同意。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师从恩的办公室。
"易小姐右腿、肋骨均有骨折,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受伤最严重的还是脑部,现在她的脑内已经有大面积瘀血压迫了脑神经,直接引发了她现在的昏迷……"详细解说了易向心现在的伤情之后,师从恩给易向行出了个难题,"要清除你妹妹颅内的淤血有两种方法,一是手术,一是让它自然吸收。手术风险大,但见效相对较快,而自然吸收是保守疗法,比较费时,但风险会比较低。我暂时无法准确断定两种方法孰优孰劣,但以我的经验,像易小姐这么年轻的病人,保守疗法会比较稳妥一点。"
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易向行单手放在额前揉了揉,问:"用保守疗法的话,大约要多长时间我妹妹才能醒过来?"
"不清楚,这要看身体对淤血的吸收情况。"
"那手术你有多少把握?"
"手术的话至少要分三次才能完成,成功的机率大约在五成左右。"
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易向行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吧。"
妹妹好好的为什么会遭此横祸?易向行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到邢家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总是感觉这与妹妹受伤的事息息相关。
"张警官知道我妹妹是被什么车撞的吗?"易向行问张锐。
张锐没有回答,眼睛正盯着准备入院手续的师从恩,表情有点花痴。
"张警官?"易向行想骂人了。
"哦!"张锐如梦初醒,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易小姐是凌晨三点左右被路人发现的,从现场的痕迹看应该是车祸,不过没有目击者。你妹妹为什么大半夜还在街上?她去见什么人吗?"
易向行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半夜会出门,不过,这个好像是题外话吧?
"警方对这起车祸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没有……"张锐一脸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不经意地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脚踝肿得只能穿拖鞋,脸上和手背上都有无法遮掩的明显伤痕,连易向行自己都说不清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但是他还是谨慎地回答道:"不小心摔的。"
听到这话,师从恩反射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易向行。腿上的伤还可以说是摔的,其他的却是怎么看都不像。
"摔的啊!"张锐似乎也不大相信,但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突然问了句:"易先生有开车子来吗?"
不知道张锐为什么问这个,易向行警觉起来。
等不到回答,张锐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如果你开了车子,顺道把我捎回警局就好了。"
"易先生的脚上伤成这样子,怎么开得了车?"师从恩忍不住取笑了张锐的笨问题,随后把弄好的入院单子递给易向行,要他去给妹妹办手续。
易向行拿着单子,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医院的走廊又长又深,明明是白天,却是一股子阴气逼人的感觉。
易向行柱着双拐,异常缓慢地走着,路过加护病房时忍不住停下来站在玻璃窗前。看着他从小到大最宝贝妹妹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伤痕累累,易向行无意识地将手中的入院单捏成了一团。
妹妹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头上就像加了紧箍咒,一阵一阵扯着疼。易向行不由烦躁地将头往玻璃上一磕,弄出来的动静把里面的护士吓了一跳。
"安静!"
护士冲易向行比了比嘴型,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易向行才注意到护士正在给易向心换纱布。那些原本洁白的纱布上浸染着狰狞的红色,就像一把利刃刺入易向行的眼中。
血肉糊模的女人,瞬间被吸收的红色,妖异起伏的金色丝线……
急速变换的画面突然冲进易向行的脑海里,然后又像投入搅拌机一样马上变成碎片,易向行捂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呃……"
护士见状立刻冲出病房,想扶住他时却被他狠狠推开,病人家属因为受不了打击而大闹医院的事护士见过不少,易向行看起来神经兮兮的样子让她顿时警觉起来,于是小心地探问道:"你没事吧?"
护士的声音再次打乱了脑中即将成形的画面,易向行横眉怒目地看了她一眼,护士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见对方如此反应,易向行知道自己失态了,立刻低头集中了一下精神,强迫自己换回正常的表情。
这时,师从恩正好走了过来。"易先生,手续办好了吗?"
"我……"微吁了一口气,易向行答道:"我忘记带证件了,需要回去拿一下,马上就回来。"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太多没有头绪的事情正在点燃他的神经,让他感觉马上就要爆发了。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他需要冷静一下。
抬头时视线对上不知在何时站在他近处的张锐,易向行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师从恩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展开来看,竟是她刚刚开给易向行的入院申请书。
"真是个怪人!"师从恩忍不住发表感慨。
"的确很怪。"一旁的张锐用手抠着下巴,跟着附和了一句。
第五章 神棍与"猫子"
出了医院,易向行一时没了方向,茫然地站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预言妹妹会出车撞的神棍!不管是巧合还是他真有本事,妹妹有难这一桩他算是说准了!易向行记得神棍还说过妹妹的祸事注定会因他而起,如果他真能通神,也许知道妹妹是被谁所害。变成无头苍蝇的易向行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直奔神棍的小店。
无声问卜──不动一唇一舌,但卜一人一事。
再次看到这块招牌,易向行已经不会再去鄙夷其故弄玄虚。抬脚走进那间黑不溜秋的店门,里面的景象却出乎他的意料。店中间的黑布不见了,墙面上乱七八糟的挂件也被取了下来摞在了墙边。那条老式躺椅更是被立了起来,上面还扣着神棍之前用来装钱的竹篓。
神棍不在店里,只有一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着几个已经被磨得没什么光泽的小玻璃球。
"小朋友,这家店的主人在哪里?"易向行问小孩。
小孩没有反应,自顾自的玩着。易向行又问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反应。有些不耐烦的易向行用拐杖将其中一颗玻璃珠拨到自己脚边,然后蹲下身拾了起来。这回,小孩的视线终于随着玻璃珠落在了易向行的脸上。长长的刘海几乎遮去了他的眼睛,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略厚的嘴唇。
"店主在哪里?"易向行问。
孩子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伸出自己的小瘦胳膊,要从易向行的手中抢回自己的小玻璃球。易向行抬手避开,孩子脏兮兮的五指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向心为什么会出车祸!那个神棍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为什么我总是看到那女人的尸体,还有那些金线!该死的,那个神棍在哪里!我要一个答案,谁能给我一个答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而清脆时而低哑的童音从孩子的嘴里冒出来,他终于开了口,内容却让易向行毛骨悚然。
"这个孩子是谁?他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会说出我的心事……我想的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易向行心里在想什么,这孩子的嘴里就在说什么。一字不漏,分毫不差,就像寄住在易向行肚子里的蛔虫。
"猫子,放开他!"
随着一声高喊,孩子被扯开了,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易向行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刚刚发生的事情骇得一背冷汗。抬头看来人,正是那有着一双金鱼眼的神棍,手里还提着两个便当。
孩子又回到了墙边,拿着属于自己的小玻璃球,一个人玩着。
将便当搁在地上,神棍毫不留情地讥笑了仍处在恐慌中的易向行:"不用怕成这样吧!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能看穿他人心思的孩子,你见过吗?
易向行低下头,揉了揉自己肿胀的脚踝,然后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神棍伸手想拉他一把,可他没领情。神棍悻悻地搓了搓双手,小心翼翼地问:"你妹妹……真的出事了?"
就像平白无故被人踹了一脚心窝,原本差不多已经站起来的易向行再度跌坐在地上。"你不是已经算出她会遇上车祸吗?"
"别这么看着我!"神棍瘪瘪嘴,抽出一个便当递给边上的小孩,然后自己打开剩下的一盒,嘴里嚼着饭菜,他含含糊糊地说:"你之前不是已经认定我是个神棍了吗?"
听这话易向行脸色有些发青,问:"也就是说你之前对我妹妹说的话全是在胡扯?我妹妹会出车祸纯属巧合。"
"也不是完全胡扯,你妹妹那事我是真的看见了。"
"看见?"易向行目露凶光。
"不骗你,我真的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事,不过只是偶尔而已。"神棍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无声问卜'的生意是祖传的,到我这一辈算命是时准时不准。那天看到你妹妹,我脑子里就闪过她被汽车撞飞的情景,我也不知道那个会不会发生……"见易向行脸色越来越难看,神棍放下筷子,有些赖皮地说:"你还别不信!早些年'无声问卜'可是名声在外,只不过是我能力有限,接手后慢慢走了下坡路。呐!看猫子你就知道了,他的'读心术'可是一流的。"
"读心术?"转头看了看正在吃饭的孩子,易向行发出一声冷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猫子天生就能读到别人心里的想法,不过他现在年纪小不懂控制,加上脑子又不太好用……"不无遗憾地看了孩子一眼,神棍接着说:"你不想被他看穿,只要不让他碰到你的皮肤就是了。"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易向行只怕会转身就走。可见识到那孩子的读心能力之后,神棍的话似乎也变得可信了。
"那你说我妹妹的祸事注定因我而起是怎么回事?"易向行又问。
"那个啊……"神棍支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是我瞎说的。谁叫你态度那么差!"
"你!"易向行觉得两眼发黑,好半天才接着问:"上次你说可以化解我妹妹的劫数,现在还能做到?"总算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易向行满怀希望地看着神棍。
"现在?"神棍嘿嘿一笑,退了一步,说:"祸事都已经发生了,还化解什么?就算没发生,呵呵,这种改天命的事情……呵呵……"
神棍就是神棍,就算祖上再神力无边也还是个神棍。易向行算是明白了,于是蹒跚着往门口走去。这时,从门口冲进来几名壮汉,差点将脚步不稳的易向行撞翻在地。
"谁是萧慎言?"领头的人冲屋内大吼一声。
神棍见状立刻抱起还在埋头吃饭的孩子,两下退到墙边。
"该死的,怎么又来了!喘气还要时间哩!欠两个钱而已,至于这么紧咬着不放吗?"小孩含着满嘴的食物,嘟嘟囔囔地把神棍的心里话统统倒了出来。
"闭嘴!"神棍被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捂住小孩的嘴。这不捂还好,一捂上小孩更是停不下来。
"我就是萧慎言,你能拿我怎么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孩唔唔地说着,还好除了心里想着这些的神棍之外,谁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神棍急出一身冷汗,干脆把小孩扔到地上,低头警告道:"嘘!不许胡说!"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来人,一脸尴尬地说:"我就是萧慎言,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理他。有事吗?"
被这一大一小搞糊涂了,为头的颇不耐烦,上下打量了神棍一番之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语气恶劣地说:"你小子别耍花样!东西收拾好想去哪儿啊?"
"有话好好说。" 神棍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连忙陪笑说:"店里东西太乱,我也就是收拾一下……"
"你当我是二百五吗?收拾!收拾好了就跑路,欠的钱就不用还是吧?"壮汉呸他。
"怎么会!我哪里会做这种事……"
"那你今天把钱还了。不然就别想走出这个门口!"
"期限不是到明天吗?"
"明天?骗谁呢?明天你能乖乖在这里?鬼才信你!"
"可我今天真的没钱,钱要明天才能收到……"
"呸!少装蒜,我看你是皮太紧,想让我们给你松松是吧?"
"我不是……"
……
不但是个神棍,还是个欠钱不还的无赖。易向行冷眼旁观,心中对神棍的鄙夷是更上一层楼。没有看戏的心情,他挪动着双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已经被人掐住脖子的神棍竟然向他发出了求救的呼声。
"等等!"这头叫住易向行,那头对壮汉点头哈腰,神棍指着易向行说:"他是我朋友,我可以跟他借钱还你。"
"谁是你朋友?"易向行可不是乐善好施的人。
壮汉一听这话,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神棍急得面红耳赤,连连说:"我朋友这人就是小气,你放开我,我跟他说说。"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易向行还是不想理这人。
见他如此冷漠,神棍使出了杀手锏,压低声音说:"你妹妹上次给我看的照片,里面那张金丝楠木做成的罗汉床可是来头的!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妹夫是怎么失踪的吗?"
一听到"罗汉床"三个字,易向行的身上没来由地冒出成堆的鸡皮疙瘩。
"那张床可不简单,你真的不想知道照片里的那截手指是怎么回事?"不能威逼,神棍只好使出利诱之计。
手指,罗汉床……易向行感觉眼前又出现了那些若有似无的金色丝线。
记忆的残片混着支离的梦境纠缠在易向行的脑海中,走马灯式的画面时而诡异非常时而鲜血淋淋,如此状态下再加上妹妹安危未定,妹夫下落不明,神棍的话对他无疑有着莫大的诱惑。只是,这神棍是真的知晓情况还是想骗人助他脱困?易向行摸不准,他决定赌一把。
"他欠你多少?"易向行问抓着神棍的男人。也许是他的表情过于冷硬,那个上门催债的男人不自觉地收敛了粗暴的态度。
"四万。"
"这笔钱我付给你,你把借据转给我。"
易向行到银行取钱交给了那人,换来了神棍亲笔签名的借据。他仔细地看了一遍,签名处"萧慎言"三个字落在他的眼里,让他忍不住嗤鼻。慎言?慎在哪里?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名字。
眼见债务易主,神棍暗自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孩子,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小鼻梁,说:"小祖宗,差点被你害死!"
孩子没理他,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易向行看着他那脏乎乎的小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现在这张借据在我手里,如果你不能给出让我满意的回答,我会让你后悔向我求助。"易向行对神棍说。
"什么样的回答你才能满意?"神棍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易向行沉下脸,反问:"你说呢?"
一瞬间,神棍的脸色变了又变,就像受了莫大的惊吓。随便一句恐吓就能有这效果?易向行眉间拢起疑惑。
"你……"神棍用力闭紧双眼然后再睁开,反复几次后干脆猛地甩了甩头。
易向行紧盯着神棍,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
"我绝对不会赖你的账。就算你被警察抓住,我也会把钱给你送进牢里。"
"什么?"
"呵呵……"神棍傻笑。刚刚他的眼前突然闪过易向行扼杀一个女人的画面,而后又见警察出现。虽然场景有点混乱感觉却异常真实,神棍知道那些都是即将发生的事,因为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窥见某个人的未来。
"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快说,那张照片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妹夫怎么了?"看了看时间,易向行有点不耐烦了。
"你别急。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点东西,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神棍抱起孩子,小心缠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接触自己,然后拦了台出租车坐上去。
易向行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上去。"我还要去医院给我妹妹办入院手续,你最好给我快点,别想耍花样!"
神棍连连摇头,一脸讨好地说:"不会,不会。"
不再说话,易向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脚踝。撇下仍躺在医院的妹妹,听信一个神棍的一面之词还跟着他到处乱跑,易向行从没试过如此荒唐。如果不是接二连三的怪事,如果不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如果注定厄运不断,那他至少要弄清楚发生过什么。
车停了,易向行被神棍带到一幢老旧的宅院前。说那宅院老旧其实还不够贴切,因为它的样子根本只能用破败来形容。一层楼的老式宅子,灰白的墙面上涂料已经大面积脱落,木质大门也朽得摇摇欲坠,屋檐下还悬着一个燕子窝。在城市建设突飞猛进的今天,还会有这种千疮百孔的老房子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这是哪儿?"易向行问。
"我家。"神棍放下孩子,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挂锁。
就在易向行跟着他跨进宅子的瞬间,胸口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就像心脏被人生生扯裂一般。易向行捂着胸口,忍不住呻吟出声。
"啊!"
"怎么了?"神棍回头易向行已经跪到了地上,他连忙上前搀住他。
"没事。"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易向行揉着胸口,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两人的头顶掉了下来。易向行眼明手快推开神棍,那东西便直接插进了地面。两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把剪刀,剪刀柄上还吊着半截红绳,而另外半截红绳还挂在门框上。
"你是不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神棍一边拾起剪刀一边问易向行。
易向行摇头,他不明白神棍口中"不干净的东西"是指的什么。
"这剪刀是我姐姐挂的,凡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想进门它就会掉下来示警。"神棍晃了晃剪刀,有些得意。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易向行问。
"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呗!"
神棍说得煞有其事,易向行却只觉得可笑。"妖魔鬼怪?你当是我三岁小孩吗?"
"呵呵,你别急着说不信,看看就知道了。"神棍将人扶起,不容分说带入了屋内。
第六章 生灵
屋内窗户紧闭,一层又一层的黑色纱缦把所剩无几的光线盖得严严实实。最近好像流行这种装修方法,谁都喜欢把家里弄得伸手不见五指。易向行一边适应着黑暗,一边在心里咒骂着。
还有谁家是这样?他停下脚步,觉得想起了什么。是的,昨天下午他与妹妹去了邢优家。他家就是弄得黑洞洞的,十分神秘。他们没有见到那张罗汉床,因为邢优的父亲邢中天反对。他当时觉得其中定有古怪,所以决定晚上去探探。然后……记忆再次卡在昨夜,易向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昏黄的灯光突然自头顶洒下,易向行反射性地抬手挡住双眼。片刻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面差不多一人高的椭圆形铜镜前。
光滑的镜面上,映着一名柱着双拐的男人。易向行眯着眼睛,看着镜中呈铜黄色的自己──凌乱的头发,模糊的眼神,瘸着一条腿,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下意识拉了拉被拐杖弄得变了形的衣服,易向行意外发现右边肩膀附近有一个浅色模糊的影子。他慢慢地向左挪了挪,镜中立刻浮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
身姿窈窕的长发女人,一袭露肩婚纱,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向心!"易向行惊诧万分,连忙回头。
没有人!除了站在铜镜边上的神棍萧慎言和那个小孩之外,屋内再也没有第四个人。为什么?易向行回头又看镜子,妹妹仍然站在他的身后,双唇一张一合像在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半点声音,最后只能张开双臂对他比划。
"这是怎么回事!"易向行慌了,连忙问神棍。
"这个……"神棍先是怔了怔,然后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你妹妹的灵魂好像脱离身体了。"
"什么意思?"最近这句话都快成了易向行的口头禅了,一大堆弄不懂看不明的事件,几乎要把他弄得发疯了。他恨这几个字,恨得牙痒。
"这面铜镜可以映出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死人的灵魂……"
"你是说我妹妹死了?!"易向行凶悍地瞪着神棍,表情就像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没有,没有!你听我说完!"神棍连连摆手,被易向行恐怖的神情吓出一头冷汗,"你妹妹手指仍然根根清晰,五官也没有虚化,应该是没有死,只是灵魂的一部分脱离了身体而已。"
听神棍这么一说,镜中的易向心立刻查看自己的双手,手指看上去的确与平时无异。
"人如果死了,灵魂就会完全脱离身体变成死灵,死灵的面部以及手指脚趾这些精细的地方会变得模糊。人活着的时候如果灵魂脱离身体,样貌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这种叫生灵。"神棍继续解释着,俨然就是一名大师,"你妹妹遭遇车祸,生死游离的状态下灵魂最容易从身体中脱离出来。不过,按理说这种情况产生的生灵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身体太远,你妹妹怎么会跟着你跑到这里来了?"
镜中的易向心一脸茫然,对个中原由好像也不清楚。易向行看着妹妹,十分心疼。
兄妹二人的脸孔同在镜中,眉目间的相似之处十分明显,神棍不由恍然大悟:"你们是双胞胎吧?!"
"是。"易向行不悦地看着一惊一乍的神棍,"有什么不对?"
"那就难怪了!双胞胎之间的联系是很微妙的,很多双胞胎都可以互相感应。你妹妹变成了生灵,然后感应到你,就跟着跑过来了。嗯,一定是这样!"神棍对自己的推论十分满意,忍不住高兴地双掌互击了一下。
易向行可高兴不起来,因为易向心正在镜中急得大吼大叫,而他却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见她的话?"易向行指着妹妹问神棍。
"她现在是生灵,你当然听不见她说话。"
"你有办法让我们沟通吗?"
"这个……"
"有办法就快说!"
神棍想了想,突然笑得谄媚:"我不但可以让你听到她说话,还可以让你不借助铜镜就能看见她。你愿意吗?"
知道神棍不会这么好心,易向行冷冷地问道:"有什么条件?"
"呵呵,一万。"简短地说了个数字,神棍收起笑容,略显紧张地看着易向行。
"成交。"易向行没有迟疑,欣然接受了神棍坐地起价的行为。从他替神棍还钱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能把那些钱收回来。
见条件被接受,神棍立刻屁颠屁颠地走去另一房间,说是去拿点工具。易向行则继续站在铜镜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
"是谁把你撞伤的,等会儿一定要告诉我,我决不放过那个家伙。"
听到哥哥的话,易向心在镜子里拼命摇头,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易向行心转身想安慰妹妹,可惜身后空无一物。
"该死的!"易向行猛地一拳打在铜镜上,两人的身影同时在镜中摇晃了几下。
一旁瘦弱的孩子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发现了莫大的乐趣。
"有什么好看的?"易向行实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忍不住迁怒。
孩子一言不发,反而更加投入地盯着易向行,连眼珠子都要定格了。
"猫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这样盯着人家。"神棍去而复返,拿手肘碰了碰孩子的头,示意他收敛目光,可惜孩子就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仍然维持原样。神棍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易向行说:"你别在意。他有自闭症,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听神棍这么说,易向行也不好再计较,于是说:"你有什么办法就快点,我要知道我妹妹究竟在说什么。"
"别急别急,跟生灵通话一定要借用工具。这个是一对有锁魂能力的戒指,一阴一阳,阴戒用来锁住魂魄,让灵体固化,阳戒则是用来控制它。你戴上阳戒,你妹妹带上阴戒,这样你就能看见她了,而且她会走不出你身边五百米的范围。"神棍一边说一边从一个破旧的木盒中拿出两枚泛着青绿色的戒指。两枚戒指一宽一窄,最普通的圆环形,看起来像铁制品,上面刻着难以辨认的奇怪文字。两枚戒指的戒围都不大,只能戴在尾指上。
易向行半信半疑地拿起那枚宽的戴上,神棍将另一枚交给了易向心。
铜镜中,易向心正因为同情那个孩子,所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可是她的手却像空气一般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孩子的头发。意外的是,神棍递出的戒指却能顺利放在她的掌心。
拿着戒指,易向心小心地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就在这时,哥哥易向行只觉浑身一凉,就像瞬间掉进了冰窟里。他长出一口气,竟然像冬天在户外一样,呵出一团白气来。
见状,神棍兴奋地问道:"起效了吗?"
易向行对着铜镜,镜中的妹妹仍然站在老地方,他摒住呼吸,慢慢转身,就见身穿白色婚纱的妹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没有重量却有实体。
"向心……"易向行紧紧搂住妹妹的肩头,心里全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好半天,他才问道:"告诉我,是谁开车撞的你?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
"……"
"向心?"
"……"
易向心张着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可是易向行还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怎么回事?"易向行怒视神棍。
神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说:"别急、别急!戒指只能锁魂,你没有灵力,当然不能直接沟通。"说完,神棍抓着一旁小孩的衣袖,通过铜镜找到位置,将他的手放在易向心的手背上。"好了,你妹妹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易向心不解地看着那个小孩。
这时,小孩重复了她嘴里的话:"说什么?"
"你能听见我说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
终于有人能听到自己在说什么,易向心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
神棍得意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对她说:"他能把你的心里话读出来,所以他能帮你和哥哥沟通。你甚至都不用开口,在心里想着就行。"
易向行领教过小孩的能力,于是不动声色地放开妹妹,担心小孩不经意间把他心里想的也给读了出来。
"向心,那你就快说吧。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握着小孩的手,易向心说出了自己的经历,"昨晚我发现你半夜还出门,一时好奇就跟了出去,可是一出门就跟丢了。我只好在家附近转了一圈,后来发现你的车,追过去车却开走了。然后,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回忆起自己被人推到路中央,然后被车撞飞的情景,易向心仍是心有余悸,双腿发软。
"女人?长什么样子?她为什么要推你?!"
"我不记得了……她、她……她画了很浓的妆,涂着红色的指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推我!"模糊中,那些红得像血一样的指甲已经成了易向心脑中的梦魇。
"是她?"易向行想到了与自己见面的人。是她不满自己为了妹妹耽误了做事,所以干脆杀了妹妹以除后顾之忧?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易向行悔不当初。神棍瞎说也说准了,妹妹的祸事真的是因他而起。如果他谨言慎行,妹妹就不会遇到这种无妄之灾。
比起这些,易向心却更急着想说另一件事:"哥!你昨晚怎么去了邢家?那张床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可怕了!"
"床?"
"对,邢优家的那张罗汉床。那女人就那样给活活地缠死了,还被吞了进去。还有邢优的爸爸……"
"你昨晚在邢家?"易向行惊了,昨晚去邢家之后的记忆他完全没有,妹妹怎么会在场?
易向心先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我被车撞了之后,再清醒时人就到了邢家。我当时正好看见邢优的爸爸把你推到那张床上,然后那些金线马上缠住了你,像缠死那个女人那样缠着你,我一着急就冲了上去,想扯开那些鬼东西。结果,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跟你一起回到家了。早上你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出了事,人已经从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妹妹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封锁记忆的匣子。易向行脑中不断闪过的零星片断终于串连了起来,他去了邢家,他看见邢中天割开了女人的皮肤,他看见那张妖异的罗汉床生出无数金线吞噬了女人……他记起了自己与邢中天搏斗的细节,以及最后自己被推到床上时的恐慌心情。难怪身上会有那么多伤口,难怪衣服上会有血渍。
按神棍的话,妹妹变成生灵后是因为感应到双胞哥哥才来到他身边,那他(她)们又是怎么脱离险境,突然从邢家回到自己家的?
"是你救了我吗?"易向行问妹妹。
易向心也是一头雾水,摇头说:"我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神棍萧慎言听到兄妹俩的对话,不由摸着下巴,插嘴说:"灵体缺少了肉体的限制,许多内在的潜能都会很容易被激发出来,比如说瞬间移动,念力等等,也许是易小姐见哥哥有危险,一心想去救人,然后念力升级,就把人给运回自己家了。"
"真的?"易向心有些不太相信。
神棍嘿嘿一笑,说:"我猜的,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八九不离十也好,三七二十一也好,易向行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着怎么让妹妹快点好起来。
"我妹妹的伤要是想好的话,她的生灵是不是应该回到身体里去?"易向行问神棍。
"那当然,灵魂不回去,你妹妹的身体就会是个空架子,永远也醒不了。"
"那你有办法送她回去自己的身体吗?"
"这个……"神棍又开始抠下巴。
"如果办得到,你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真的?"一听这话,神棍立刻两眼放光。
易向行点点头。钱他不在乎,妹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还有那个害她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对了,那张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说你知道吗?"易向心透过小孩问道。
"别急呀!一件一件来,我先给你们看点东西。看过之后你们就知道那床是怎么回事了。"神棍招招手,示意这一人一魂跟他进去里面的房间。
第七章 杀手F
屏幕上,一名身材微胖的眼镜男走进了电梯,电梯的一角站着一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高瘦男人。本是稀松平常的画面,却在眼镜男想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发生突变。只见戴棒球帽的男人迅速贴在眼镜男的身后,右手捂住他的双唇,左手执利刃飞快划过他的脖子。
鲜血凶猛地从眼镜男的脖子中喷溅而出,迅速染红了电梯的按钮板。他猛烈地挣扎了两下,反手扯开了凶手的衣领,并从他的脖子上拽下了一件东西。可惜的是,眼镜男最后的反抗根本抵不过生命的流逝,他很快便瘫倒在地上。戴棒球帽的男人将凶器扔在他的身上,从容地从他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了,男人的手被不断放大,一条以字母"F"为花样的项链坠子进入众人的视野。
"杀手F……"张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厚厚的档案扔在桌上。
刚刚电视里播放的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宗凶杀案,被害人是当地有名的古董商。根据现场取证的情况以及当时留下的这段行凶录相来看,行凶者一刀划破了死者的动脉,快、准、狠,手法相当职业。如果不是那条"F"项链,张锐苦苦追查至今也未必能查出该凶手隶属于一个十分隐蔽的杀手集团,代号F。
"锐哥,不会真的认为那个易向行就是杀手F吧?以字母当坠子的项链太多了,光凭这点就把他列为怀疑对象,是不是太草率了?"与张锐同组的小李是个新丁,也是张锐的新搭档,他经常会对张锐不太严谨的逻辑表示怀疑。
"项链可以说是巧合,那这个呢?"张锐再次播放了录相。
电视里,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凶手微微抬头看了看电梯里的电子监控器。将画面定格放大,张锐指着帽沿之下凶手露出的一点下巴形状,说:"易向行的下巴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是吗?"小李翻开档案,仔细看了里面的照片,并不觉得有多相似。"他就露出那么一点点,能看得出来吗?"
"这就是直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张锐嘿嘿一笑,并不在意同事的质疑。"他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父母,惟一与他有联系的只有他妹妹。现在妹夫前脚失踪,妹妹后脚进了医院,而他也在妹妹出车祸当晚碰巧受伤。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这跟杀手有什么关系?"小李还是不明白。
"他7年前搬来本市的,这7年里本市有19起职业杀手杀人案手法相似,基本可以判定是同一人所为。"
小李摇摇头,还是看不出其中的联系。
"这个易向行和我们已知的杀手A、杀手C有很大的共性,而且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好像在极力隐藏着什么,那种警惕性绝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张锐说着说着脸上就露出兴奋的表情。如果易向行真是杀手F,那接下来就有得瞧了。
这时,重案组的另一个同事走进来,对张锐说:"组长,找到易向行的车了。"
张锐站起来,大力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说:"走,我们瞧瞧去。"
城南,别墅区。
张锐被下属带到了易向行的汽车前。黑色四驱越野车,干净鲜亮,正静静地停在路边不起眼的地方。
小李上下左右好好将车检查了一遍,说:"这车没有损伤呀!绝对不是撞倒易向心的那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怀疑他呢?他没事去杀自己妹妹做什么?"
"他妹妹为了丈夫的事把他拖进了警局,如果他是杀手,等于间接把他拖进了危险的境地,起杀心也不是不可能呀!何况他妹妹出事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而且来了之后居然又把妹妹扔下一个人走了。一个看上去对妹妹极其疼爱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何况他出现的时候还带了满身的伤。这么多疑点,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小李挠挠头,觉得张锐好像说得有点道理,但是这道理却多少透着点勉强的味道。
"你经验太浅,好好学着点。"张锐倚老卖老地叮嘱了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话,而是沿路而行,一幢一幢排查周围的别墅群。不多时,他就看见了一根悬在两幢别墅之间的钢索。
"锐哥,这门被人弄开了。"小李扒了一下左边那幢无人别墅的铁门,发现它是虚掩着的。
张锐看了看门锁,然后沿着半空中钢索的路线走到了另一家。透过大门上的间隙,他看见那家的庭院里躺着两条猎犬,猎犬的姿势极不自然,像是死去了一般。于是,张锐按响了这家的门铃。
良久,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年青男人的声音。"找谁?"
"我是警察,"对着门铃上的摄像孔亮了亮自己的证件,张锐接着说:"我怀疑你家被人非法入侵,能进去看看吗?"
"非法入侵?"那人顿了一下,说:"没有的事。我一直在家,没有人闯到我家来。"
"有人从旁边的别墅往你家接了一条钢索,看起来像是要从那里潜入你家。"
"说了没有就没有。那钢索是用来晾衣服的,你想太多了。"
"可是……"
"谢谢您的关心,真的没事。"不等张锐再说话,对方挂断了对讲机。
晾衣服?哪个笨蛋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张锐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小李说:"你去查查这家人的背景。"
别墅内,邢优将话筒挂回墙上,久久没有动作。
"外面的人打发走了?"邢中天问儿子。
"走了。"邢优转身,远远地看着半躺在沙发上的父亲。
"那就跟我来,我给你看点东西。"全身乏力的邢中天挣扎站起来,一步三摇地往自己地下室走去。
邢优跟在他身后,几次想伸手搀扶,却最终只是想想而已。他不能忘记自己昨晚看到的一切,他没办法在经历那种事后还把眼前的人当成自己的父亲。
昨夜,睡得迷迷糊糊的邢优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类似打斗的微弱声音。他的卧室正下方就是放置罗汉床的房间,陈实前两天才在那里失踪,所以他立刻警觉起来,拿起衣橱里的棒球棍就下了楼。
放床的房间锁得很牢,邢优将耳朵贴在门上,虽然听不清里面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人在里面确定无疑。只是,凌晨三点,谁会在里面?
"爸!是你吗?"邢优握紧棍子,象征性地喊了一声。
门内没有回应,声音却陡然增大,然后又骤然安静下来。
邢优急了,抬脚就往门上踹。当他把门踹开,并在第一时间冲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将一名男子推到床上,如果那还可以称之为"床"的话。
原本的罗汉床已经被漫天飞舞的金色丝线掩盖,它们狂乱地缠绕住摔上去男人,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地钻进邢优的鼻子,提醒他这决对不是一场噩梦。被父亲推到那堆金色丝线里的,是易向心的哥哥易向行!
"不!"
邢优冲上去想把他拉出来,可惜已经太迟了。金线缠住了易向行,突如其来的刺目白光自从中爆烈,邢优被随之而来的气流掀翻在地上。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只看见一张完好无损的罗汉床,还有倒在床边的父亲。
这是一场噩梦!邢优这么告诉自己。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张罗汉床把易向行给吞了!不对,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一定是一场噩梦!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邢优捂着脸,大口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挣扎爬到父亲的身边,想把他弄醒却没能成功。再看地上的麻醉枪,知道他只是被麻醉了,才顿时松了一口气。
吃力地将父亲挪到客厅的沙发上,邢优越想越不对劲。他现在非常清醒,也就是说罗汉床吞人的事不会是他的幻觉。陈实和那女人之前莫名其妙地失踪在那间房里,一定跟那张床有关。陈实也被吞了吗?这样的猜测让邢优毛骨悚然。
他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脸颊,以保持镇定。胡思乱想了半天,他突然记起了父亲收集的资料,于是飞快将它找了来,重新看了一遍。
罗汉床乃是明朝工匠所制,木料选自上等的金丝楠木。从它制成之日起,凡拥有过它的人都会厄运不断,有人被杀、有人失踪,偶有逃过劫难的也会变得神志不清、疯疯颠颠。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人们将它视为不祥之物,可总有人费尽心思想得到它。于是它一次又一次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又一次又一次被人发现。就这么反复了几百年,直到前一段时候被邢中天收归己有。
那张床之所以不祥,是因为它能活生生地将人吞噬。邢优咬紧嘴唇,不让自己胆怯地哭出来。他知道了这床的秘密,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父亲杀了易向行!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邢优恨不得一头在墙上撞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父亲要做这样的事情?!邢优想不明白。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虽然是自家楼下,也让邢优极不舒服。搬到这里这么久,他还一次都没下来过。
邢中天在前面为儿子领路,下了台阶,他打开灯。一个两米多高的巨型铁柜出现在邢优的面前,伴着微弱的嗡鸣声。
"这是什么?"邢优看着父亲。
邢中天没有说话,而是动手打开了铁柜。冷气扑面而来,冻得毫无防备的邢优打了个哆嗦。而比这冷气更寒的,是铁柜里的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柜子里的居然是五年前就过世的母亲!邢优张大嘴,震惊得半个音都吐不出来。他的父亲居然在地下室弄了个冰柜,把母亲的尸体冻在了里面。真是太……邢优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举手指着父亲,上下挥动了几下,又在原地胡乱转了几圈,才憋出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想救她。"走近亡妻,邢中天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眼底满溢着深情。
"她已经死了!"邢优不禁怀疑父亲是不是神经错乱。
"我知道。"邢中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冰柜。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不让她入土为安?"后一个问题邢优几乎是吼出来的。父亲疯狂的行径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我说了,我要救活她。我已经找到让她起死回生的方法了,就是那张罗汉床!"
"起死回生?!"
"对!那张罗汉床神秘力量你也看见了,它能让你妈妈活过来!"
"可我只看到那个鬼东西在生吞活人!"邢优摇头,完全不信。
"它也可以救人的!只要贡献了足够的祭品,它就能救人了!"
"祭品?"
"是!制作那张罗汉床的金丝楠木来自贵州都匀的深山里,听说是在当地一个神秘部落的圣地里砍伐的。那是一根神木,能够达成你任何愿望。只要你够虔诚,能奉上令它满意的祭品。"
邢中天抓着儿子的双臂,两眼放光。一想到能让他深爱的妻子死而复活,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所以你把易向行当成了祭品?!你在杀人,你知不知道?为了这种荒谬的传说,你居然杀了人……"
"闭嘴!"打断儿子的斥责,邢中天不以为然地说:"是他自己找上门的。如果他不半夜潜进我们家里,根本不会死。"
见父亲毫无悔意,邢优痛心疾首。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才问:"那张罗汉床在我们家已经两年了,你杀了多少人?献了多少'祭品'?"
"这才刚开始而已。"邢中天有些得意,"起初我也不知道方法!要不是陈实的误打误撞,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献上祭品。"
"陈实?"邢优心中咯噔一下。
"多亏了他和那女人。你知道吗?那女人弄破了陈实的额头,血滴在床上,我才知道了罗汉床的秘密。"邢中天笑了,有些狰狞。
邢优感觉自己的心不断下沉,一直沉到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冷冷地问:"那天你也在?"
"我那天提前回了家,一直在楼上休息。听到你们那么吵,才下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那女人把陈实拖进有罗汉床的房间,我不放心就跟了进去……"
"那我进去的时候,为什么没看见你?"邢优又问。
"我可不想外人知道罗汉床的事,就拖着那女人躲到了墙的夹层里。"
"你看着陈实被那床吞了,却没有救他?"
邢中天不说话。
"那女人呢?"邢优受不了了,却还是强忍着,想弄清心中的疑问。
"她已经被我祭了罗汉床了。"
邢中天的话如同给了邢优狠狠一击,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看着如此残忍的父亲,他的心彻底凉透了。扶着墙壁,他踉跄着往楼上走,邢中天想扶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我只是想救你的母亲!"
"凶手!"
用尽全身力气摔上地下室的门,隔绝了父亲的声音,邢优颓败地跌坐在地上。片刻之后,他爬起来急匆匆地向门外跑去。他的父亲害易向心失去了未婚夫和哥哥,他需要去给她一个交待。
合上泛着霉味的古籍,易向行面色凝重。站在一旁的易向心不知道书里的内容,只好向给易向行看书的神棍萧慎言求助。
于是,萧慎言为她解释道:"那张罗汉床不是用普通的木头做的,而是乌里族的神木。传说四百年前贵州都匀有两大落族,乌里族与黎哈族。他们为了争夺领土展开大战,乌里族战败,族人遭到屠杀,唯一幸存的只有族长的女儿。她为了报仇,以自己的丈夫为祭品,换取了神木的力量。后来,黎哈族在一夜之间被消灭了,族长的女儿也失去了踪影。本来这只是一个传说,所谓乌里族的事情根本无据可考。但自从明朝的木匠在传说中的乌里族圣地找到那棵金丝楠木,并用它做了罗汉床之后,不祥的事情开始一件接一件发生。这本古籍是我爷爷找到的,里面记载了罗汉床吞人的事,所以你的未婚夫应该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易向行打断了神棍,罗汉床的事他已经见识到了,现在他只想让妹妹恢复健康。通过萧慎言的侄子,他对妹妹说:"向心,我们先去医院,把你治好再说其他的好不好?"
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是凶多吉少,易向行难过得直想哭,可是她已经变成了生灵,怎样都流不出半滴眼泪。不想哥哥为她担心,易向心决定听他的话,先救了自己再说。于是,一行人赶到了医院。
"要怎么做?"易向行问神棍。
"首先你们要同时摘下锁魂戒指,然后……"神棍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易向行不耐烦地追问道:"然后怎么样?"
"我、我忘、忘了一件事情。"神棍紧张地看着易向行,不断地瞄着门口的位置,一副极想逃跑的样子。
"什么?"易向行皱起眉头。
"阴戒戴在生灵的手上之后,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摘得下来。"
"什么!"
第八章 交 易
邢优来到易向心家,在门前站了许久,却迟迟拿不出勇气敲开它。他不知道面对易向心的时候该怎么说。
对不起,你未婚夫死在我家里了,我爸爸在一旁见死不救。对不起,你哥哥被我爸给杀了,因为罗汉床需要祭品。这样的话,就算打死邢优,他也说不出口。
该怎么办?
邢优一拳打在门边的墙壁上,以发泄心头的焦躁。手指关节处被粗糙的墙面蹭破了皮,隐隐有鲜红的颜色渗出来,他低头看着,神情机械。
"有事吗?"
一个声音在邢优耳边响起,他抬起头,对上一张冰冷的脸。
"啊!"
看清来人后,邢优失声尖叫,仓皇地向后退,慌乱中不慎跌坐在地上,姿势狼狈。
"你怕什么?"易向行拧起眉头,不悦地看着这个夸张的家伙。
邢优猛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谁说我死了?"
易向行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他身旁的人却在这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易向行扫了萧慎言一眼,他立刻收敛了不合时宜的笑容。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猫子开了口:"昨晚我冲上去想救你的时候,邢优正好闯进来,他应该全看到了。"
易向行回过头,看见妹妹正牵着猫子的手,那个能读出他人心思的小孩。
"进去再说。"他伸手揪住邢优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打开自家的大门,把他推了进去。
易向行的手是热的,邢优确信他还是活人。那昨晚的一切又要怎么解释?难道被罗汉床吞下去的人不一定会死?
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易向行问邢优:"那张床的事你知不知道?"
不等邢优回答,猫子插话说:"陈实是不是死了?"
除了眼神略显呆滞,眼前这孩子普通得就像随便哪个公园里都能遇上的小孩。邢优没见过他,虽然从开始到现在他只说了两句话,可话里的内容却让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局外人。
易向行知道邢优的疑惑,于是解释道:"你可以把这孩子当成向心。"
"向心?"
"向心昨晚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昏迷不醒。这孩子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能代她说话。"
"你的意思是……"邢优彻底糊涂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易向行没什么耐心跟他解释,径直问:"昨晚的事你都看见了?"
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邢优老实地承认说:"看见了。"
"罗汉床的事你一早就知道?"
"没有!我是刚刚才知道的,我爸他……"
"他想干什么?"易向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邢优面前,然后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威胁道:"别对我说谎,小子,否则我会让你再也走不出这里!"
"哥!"易向心通过猫子阻止哥哥,"邢优是好人,他昨天还想救你来着。"
听到这话,易向行收回手,面色阴郁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邢优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我爸想用那张床,让我妈活过来。"
"所以他就用活人做祭品!"萧慎言在一旁连连咋舌。
"他只是太爱我妈了,他不能忍受失去她!其实我爸本来不知道方法的,是陈实那天在我家无意中受了伤,结果变成了祭品。被我爸看到,他才……"邢优试图为父亲申辩,可是所有的理由都显得太过脆弱,无法让他理直气壮。
"陈实真的死了?"易向心透过猫子又问了一次,她还是无法接受未婚夫已经死去的事实。
不忍心看妹妹伤心难过,易向行走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不要想了,忘了他吧!"
在邢优眼里,易向行是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而后自言自语的,行为诡异。于是,萧慎言好心地对他解释道:"易向心现在灵魂出窍了,只有易向行能看见她。"
"这不可能!"邢优不信。
萧慎言嗤鼻:"罗汉床都能吃人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易向行懒得理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努力平复了伤心,易向心恳求哥哥:"我们毁了那张床好不好?"
"你想毁了它?"
"嗯,我想毁了它。不能让它再害人了!"
妹妹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易向行犹豫了片刻,转头问萧慎言:"你有办法毁了那张床吗?"
萧慎言回答:"很简单,正午的时候把它拖到太阳底下烧了就是了。"
"说得容易。那张床在邢家,怎么弄出来烧?"
"我……"邢优在这时站了出来,低声说:"我可以帮忙。"
张锐回到警局,同事把查到的资料递给他。
邢中天,鳏夫,现年五十岁,中天古董行及中天艺术品拍卖行的大老板。三年前买下别墅,与独子邢优一起住在里面。
看到"邢优"这个名字,张锐感觉似曾相识。思索片刻之后,他连忙找到易向心的报案记录。果不其然,上面写着她的未婚夫陈实正是在好友邢优家里失的踪。邢家别墅有被人侵入的痕迹,而易向行的车又刚好在那附近,其中肯定有什么联系。
合上资料,张锐决定以失踪案为借口,再去那个不肯合作的邢家走一趟。
比第一次顺利,邢中天没有拒绝张锐进入。走在邢家的院中,张锐注意到两栋别墅之间的钢索已经被人拆了,而原本僵死在院中的狼犬也变得活蹦乱跳。没有佣人,没有保镖,豪华的别墅里只有邢中天一人。资料上说他为人谨慎,性格孤僻,看来是确有其事。
坐在一堆价值不菲的古董中,张锐开始了例行询问。邢中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回答"不知道",但他态度还算不错,至少他知道的问题他都回答得很详尽。
"您家的电子监控设备没有拍到当晚的录相吗?"
"那天供电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什么都没拍到。"
"供电系统出问题?什么问题?"
"不太清楚。"
合上记录本,张锐笑着问邢中天:"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带到那天全部的录相,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失踪的线索。"
邢中天怔了怔,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张锐接着说:"我想在房子里转转,了解一下全貌。"
邢中天顿时面无表情,显然不太乐意,可转瞬间他却突然笑了,"张警官要检查当然可以,只是我有些收藏是不轻易见人的,您别告诉别人就好。"
"当然,我保证。"张锐回以微笑。
接着,邢中天领着张锐一间一间地查看别墅里的房间。由上至下,卧室、书房、活动室,最后到了放置罗汉床的房间。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古董床,不免让人感觉怪异。
张锐打趣说:"这张床一定很名贵。"
邢中天答道:"不是最贵的,但我很喜欢。"
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张锐有些失望,正准备告辞的时候,发现楼梯的侧面有一张门。
"那是地下室的门吗?"他问。
邢中天点头。
他又问:"里面有什么?"
"一个冰箱。"
冰箱放在地下室?张锐有些好奇,于是他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可以。"邢中天打开那张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门里黑洞洞的,像一张张大的嘴。张锐摸索着走下楼梯,感觉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机器的嗡鸣声随着他的前进越来越明显。阴森的气氛让张锐有种深入虎穴的错觉。
"没有灯吗?"他问邢中天。
话音刚落,昏黄的灯光就从他的头顶散开。张锐眯起双眼,花了点时间才适应了光亮。定睛一看,一个巨型的铁柜就立在他的面前。
"这冰柜可真够大的!"张锐有点不敢相信,这柜子就是邢中天所说的冰箱。"里面放的什么?"
邢中天看着张锐,一边打开柜门,一边说:"放着我最重要的东西。"
张锐上前一步,往冰箱里看去。穿着红色毛衫的中年女人,有着长长的黑发,苍白的皮肤。她静静地躺在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全身都结着薄薄的霜。所有的专业知识都在提醒张锐,这是一具尸体。可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脑后突然传来钝痛,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他就沉入了黑暗之中。
邢中天放下手中的铁铲,从容地找到绳索,把张锐绑了个结实。
是夜。
易向行洗完澡,给身上的伤口上好药,然后走到客厅。易向心坐在沙发上,神情落寞。他走到妹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颊说:"你该去休息一下。"
"鬼魂是不需要休息的。"易向心勉强地笑了笑。
"你不休息,猫仔也不能休息。"
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充当传声桶的猫仔,易向心妥协了。她站起来,带着猫仔走回了房间。易向行微笑着目送她们进去,在妹妹关上门的瞬间收起了笑容。
找到在厨房偷吃东西的萧慎言,易向行问:"不管是谁戴上阳戒,向心都不能离开他五百米对不对?"
尴尬地擦去嘴角的食物碎屑,萧慎言点点头。
将尾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塞进萧慎言的手里,易向行命令道:"戴上它,留在这间屋子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萧慎言不肯。
"因为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在你收拾不好残局之前,你就得听我的!"
"可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带着猫子住过来了,我不是已经答应陪你妹妹四十九天……"
"那是谁让她必须再当四十九天鬼魂的?!"
易向行的表情非常凶悍,萧慎言向后退了退,然后拿起戒指套进了自己的尾指。见达到目的,易向行扔下萧慎言,转身向门口走去。
萧慎言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
低头换鞋的时候,易向行又紧了紧脚上的绷带,以确保自己受伤的脚踝不会影响动作。萧慎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奉劝道:"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哪儿也不去。"
易向行没理他,径直拉开大门。
萧慎言继续说:"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你去找一个女人吵架,然后警察就来了。你现在如果是去找一个女人的话,铁定会被抓的。"
易向行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我为什么要信一个算命时准时不准的神棍?"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
不等萧慎言把话说完,易向行已经走进电梯,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之后,他来到市中心的一栋高级公寓,敲开了一个女人的房门。
"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少了平日的浓妆艳抹,女人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不变的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有十指上鲜红色的甲油。
"你想站在这里说吗?"易向行冷着脸问。
看了他两秒,女人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黑白基调的房间,完全没有半点女性特点。易向行走进去,等女人锁好门,便从腰上拔出枪,对准了她的脸。
"是你把向心推到马路中央的?"易向行问。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女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反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别装傻,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杀人也要有个理由,我没事去杀你妹妹做什么?"知道事情藏不住了,女人开始衡量自己逃脱的可能。
"理由?"易向行冷笑,"你以为杀了向心我就会安心为你工作了?我告诉你,向心才是我留在这行的唯一原因。你居然想杀她,简直愚蠢至极。"
"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手下的杀手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以为我很闲吗?还要为了你亲自动手,疯了我!"女人假装愤怒,出其不意地上前两步,指着自己的眉心对易向行大吼道:"有种你就对着这里开枪,我保证你明天就会下地狱来给我陪葬。你别忘了,老板最恨的就是背叛。你杀了我,就是背叛了他,到时候你的下场绝对比我更惨!"
易向行相信妹妹不会看错,但他的确没想过杀了这女人的后果。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没有周密的计划之前,轻易动手只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易向行迟疑的瞬间,女人瞅准机会,猛冲上去抓住他执枪的左手,枪口偏到了天花板的方向,她立刻抬腿袭向他下身的要害。易向行反射性地弯腰后退,侥幸避开了袭击。女人不断反扭他的手腕,想把枪抢过来,易向行吃痛,干脆反手一搂,抱住女人的后背,将她整个儿抱离了地面。争抢中,枪走火了,发出一声巨响。子弹打中了房中的玻璃装饰墙,玻璃渣瞬间碎了一地。
谁也顾不上那些,女人拼命抖动双腿,逼得脚上有伤的易向行不得不后退以稳固身形,结果撞上沙发背。两人一起从沙发背上滚了过去,先掉在沙发上,再跌在地上。女人的手肘先着地,立刻骨折了。而易向行的额角撞上了茶几,顿时血流如注,不过凭借力量的优势,他又重新夺回了枪。
将枪口对着女人的太阳穴,易向行对她说:"你完了!"
经过这番打斗,女人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可易向行的动作让那血色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喘着气作最后的挣扎:"你要想清楚,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没有人会知道是我杀了你。"易向行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你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我想试试看。"
就在易向行准备扣动板机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女人一阵惊喜,却立刻被枪口堵住了嘴巴。易向行用眼神威胁她,不准她发出任何声音。门外的人见无人回应,按了一阵也就走了。易向行不由松了一口气。
扭头避开枪口,女人嘲笑道:"你该带着消音器来。"
易向行没说话,重新举起了枪。实际上他最擅长的武器是匕首,如果不是脚上有伤,他也不会想到带枪过来。不过说到底还是这女人太狡滑,可恶!
"等等!"就在易向行准备下手的时候,女人再次打断了他,"我们做个交易。"
不想听她废话,易向行扣下了板机。
"我可以帮你脱离组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远走高飞,让老板再也找不到你们。只有我可以做得到,只有我!"闭着眼睛狂吼出这堆话,女人绝望地争取着自己最后的机会。
四周突然安静了,听不到半点声音,女人缓缓睁开眼,发现易向行不知何时已经挪开了枪口。
"你妹妹的事只是个意外。我发誓!"冷汗滑过女人的面颊。
易向行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女人缓过劲来,极不情愿地说:"我卧室的保险箱里有些东西,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后路。你看到那些,就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这样我们就公平了。"
"你不怕我改变主意?"
"你妹妹还活着不是吗?为了她,你应该考虑更好的生活。"
的确是个诱人的交易。易向行想了想,将女人从地上拖起来,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问:"卧室在哪?"
女人指了方向,两人走进了她的卧室。看过保险柜的东西,易向行相信了她的话。女人逃过一劫,总算放松下来,易向行却在这时候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恶狠狠地说:"记住别跟我耍花样!"
突然不能呼吸,女人脸色由白转红,再红转青,但她不敢反抗,她知道易向行只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并不是真的要杀她。果然,半分钟后,易向行松开了手。空气一下子涌进了气管,女人弯腰一阵猛咳。
就在这时,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响。几个人冲进了房间,对着易向行大吼道:"警察!不许动!"
第九章 祭品
看着两名拿枪指着自己的警察,易向行立刻举起了双手。神棍的预言居然真的准了,他有点想揍人。
发现警察的目标不是自己,女人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假装愤怒地质问这群"闯入者":"你们要干什么?"
"小姐,这个人在伤害你吗?"警察抬了抬枪口,示意易向行靠到墙边让他搜身。
易向行可不喜欢这个,带过来的枪还别在腰后,如果搜身,麻烦就大了。
"我没有伤害她,这是个误会!"易向行紧张地解释着,转头对女人使了个眼色。
女人抱臂站在一旁,嘴角似笑非笑。形势逆转,她似乎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易向行心头一沉,开始考虑独立脱困的可能。
房间唯一的门被警察堵了,警察后面还有一个老头,穿着大厦管理员的制服。要从门口强冲出去是不可能了,如果挟持女人,说不定会有机会。她手臂受伤,不会有太多的力气反抗。只是距离有些远,必须再靠近一点。
警察走过来了,易向行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女人突然两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胳膊。
"谁说他伤我了?"女人挡住警察。
"他没有吗?" 警察十分意外。
抬头看了易向行一眼,女人没好气地说:"现在受伤的是他,你看不见啊!"
易向行刚刚撞伤了额头,脸上都是血迹,看起来惨兮兮的。而女人伤在手臂,抱臂而立的姿势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伤势。假相之下,受伤的的确是易向行。
警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女人得理不饶人,立刻大嚷道:"请问你们打算用枪指着我们到什么时候?我们犯什么法了,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劲冲到我的房子里来?!"
听这话,两个警察互看了一眼,终于尴尬地收起了武器。面对气势汹汹的女人,立刻把身后的老头拎出来,说:"是他报的警,说听到你房间有打斗的声音。"
突然被推到前面,老头立刻变得战战兢兢,"我、我……是楼下听到声响,让我上来提醒你们注意一下。我过来的时候,明明听到里面有声音,可是没人给我开门。我怕出事,才报警的。"
"我为什么要给你开门?!"女人单手插腰,摆出一副悍妇模样,"我跟我男朋友在吵架,哪有闲功夫理你?"
老头像是害怕了,连忙退到警察身后。警察看着这泼辣的女人,不由头疼,"你是说,客厅里弄成那样,是因为你和你男朋友在吵架?"
"那还用问吗?"女人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易向行站在原地,全身僵硬。客厅里的狼籍就像战场残骸,亏女人还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不过,看两个警察的表情,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说辞。易向行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女人这么解释,管理员有些不服气,"可是,楼下说声音不对!那声音就像枪响……"
不等老头说完,女人蛮横地抢白道:"枪你个头啦!明明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玻璃墙!你们连续剧看多了吧!"
老头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闭嘴。警察皱起眉头,如同赶上了一场闹剧,草草问了几句,忙不迭地撤了。做戏做全套,女人甚至还追上去问门锁损坏的赔偿问题。最后还是老头怕了她,答应明天给她修门。
易向行全程看着,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女人千变万化得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一直以为她只有冷酷的一面。
"很好笑吗?"转身看到易向行嘴角的弧度,女人冷下脸,阴森地说:"我不会蠢到利用警察来解决你。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发现你有任何过河拆桥的念头,我一定会不惜血本地让你付出代价。"
"这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易向行收起笑意,恢复到与女人同样冰冷的样子。
"说正事吧!"重新回到房间,女人再次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易向行,"如果你要脱离组织,那事前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这是你这次的任务,你必须老实地完成它。"
易向行盯着文件夹看了两秒,伸手接了下来。
"这单任务约定的最后期限是十号之前,你还有六天。完成之后我们在老地方碰头,到时候我们再把幫你脱离组织的细节商量一下。"
"你全部弄好大约要多久?"易向行问。
"最快一个月。"
"不用太快,两个月之内就行。"向心还没醒,易向行不急于一时。
女人没说话,只是拉开大门,提醒易向行该走人了。
易向行回到家,看见神棍正被猫子逼得蜷在沙发上。一见易向行,他立刻如蒙大赦,飞快地将锁魂戒指脱下来丢给他。
"你自己跟你妹妹解释吧!"
说完,神棍跑去了卧室。易向行拿着戒指,犹豫了一下,将它套上自己的尾指。
"你去哪里了!"猫仔童稚的声音与易向心焦急的脸同时闯进易向行的脑子里。
"我去办点事情。"
"你又受伤了?!"注意到哥哥的额角有血渍,易向心立刻尖叫起来。好在猫子的声音并无起伏,易向行没有直接感受到妹妹的歇斯底里。
"一点小伤,没事。"拉住易向心,易向行抱歉地说:"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哥……"易向行一脸伤心,却落不下半滴眼泪。
"对不起。"
"哥!"
扑进哥哥的怀里,易向心紧紧搂住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惊恐通过双臂全部传递出去。这几日,她一直在努力面对发生在她周围的离奇事情。凶险如影随行,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陈实已死,如果哥哥再有事,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感受不到妹妹的力气,却能看到她的颤抖。易向心万分内疚,卻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有关杀手的身份,他从没想过要告诉妹妹。在父母去世后,他选择了这个黑色职业,只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原以为可以生活工作互不干涉,却还是连累了妹妹。
"哥,你有事瞒着我不要紧。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好不好?"左手抓着哥哥的衣服,右手握着猫子的手,易向心通过猫子恳求易向行。
"我不是想瞒你……"易向行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面色凝重。他觉得有必要对妹妹说明一些事情,总是这么瞒着她令他很难受。
可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猫子突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就丢下易向心,径直去了卧室。失去了媒介,易向行和妹妹无法再交谈下去。兄妹俩相视一笑,易向行趁机把妹妹也劝回了房间,让她多少也休息一下。
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易向行打开了自己带回来的文件夹。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邢中天的照片。这次要杀的人居然是邢中天,易向行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要杀的人是他,他一早就下手了!
"该死的!"低咒了一句,易向行拿出打火机,把文件夹里的东西烧成了灰烬。
邢优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白天他主动提出帮助易向行销毁罗汉床,本以为只要等个几天,等到父亲出门就可以行动。但当他回到家,才发现这件事已经是迫在眉睫。
因为不知道罗汉床起死回生的玄机在哪里,邢中天能做的只有不停地献上祭品,这也意味着他需要不停地杀人。可是杀人不是吃饭睡觉,你不但要有勇气杀,还要有人可杀。结果邢优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在用自家的狼犬在做实验。
平日里忠心不二的大狼犬,就这样上了父亲的祭台。手起刀落,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床,看得邢优胃直抽筋。不知道是那床不接受狗血,还是献祭的时间不对,罗汉床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邢优本以为可以就此松口气了,却在不经意间看到父亲眼中的疯狂。
那是被鲜血染红了的欲望,是不顾一切的残忍决心。邢优知道,已经深陷其中的父亲为了让母亲复活,一定不惜去找活人来做祭品,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人置之死地。
罗汉床一天不毁,父亲的疯狂就会加多一分。邢优想着想着,更是烦躁难安,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要立刻毁了那张床!
决心一定,邢优马上下楼,从厨房找出吃火锅用的固体酒精,然后直奔放置罗汉床的房间。担心惊动父亲,他蹑手蹑脚,进了房间连灯都不敢开,摸索着把酒精倒在床上。
之前杀狗时弄出来的血腥味还未散去,现在再加上酒精,房间里的味道愈发呛人。邢优摒住呼吸,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最后看了罗汉床一眼,然后点燃了酒精。
固体酒精不会四下流动,所以火势没有很快扩散开来,只是集中在一点。淡蓝色的火焰跳跃着,慢慢爬向床的表面,原木之中的金色纹理被它照得闪闪发光。
邢优听到一个"嘶嘶"的声音,开始很轻微,然后一点一点放大,就像吐着信的毒蛇一样爬进他的耳朵里。忍不住想后退两步,他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感觉还在,只是四肢不再受大脑控制。
一股香味抚过邢优的鼻尖,那是木头燃烧时散发的味道。邢优把目光调回到床上,发现床上的蓝色火焰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簇红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黑烟。
袅袅上升的烟雾,在床的上方慢慢聚集,形成诡异的形状。
邢优怕了,双腿不住地发颤,却怎样都无法挪动。他憋着气,血管和青筋从他的额上浮起,原本黑色的瞳孔好像被那红焰烧着了,变成两簇跳跃的红色。
烟雾开始飘移,缓慢地靠近邢优,如同一张开的网,将他包裹在其中。
"不要……"邢优发出一声哀求。
倏地,黑网收拢,吞没了邢优的声音。
夜晚漆黑的森林,藤蔓树枝交错而生,狰狞地包围突然出现的闯入者。
长发散乱,衣裳褴褛,女人艰难地跋涉,几度跌倒后都挣扎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行。月光穿过茂密的叶层,星星碎碎地洒下来,落在她削瘦的肩头,就像给她加上千斤重担。可是,无论多么狼狈,她的双手都死死抱在胸前,不曾放开。
远远看去,原来她的怀里有一个近似圆形的物件,近看竟是一颗头颅。微光下,头颅上双目暴突,脸面被血污掩去,原本高挺的鼻子也从中间折断,形成怪异的轮廓。
"就到了,马上就到了。"女人喃喃低语着,声音如同深夜出没的无主孤魂一样悲凉。
这时,月光陡然隐去,不知名的鹊鸟在林中穿梭,一边振翅一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叫。
女人再次摔倒,怀中的头颅不小心脱手而出,沙沙滚了一路,落在黑暗中的某处。
"阿莽!"女人一阵慌乱,无措得就像遗失孩子的母亲,整个树林都是她的声音在回荡:"阿莽!阿莽!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四周太黑,任女人跪在地上,一寸一寸用十指摸索也找不到头颅的位置。
"阿莽,你在哪里!"女人哭了,万分凄厉。
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一片柔软湿滑的苔藓,按压下去就变得坚硬无比。她猛地收住声音,双手同时伸上去,慢慢摸到一根树干。月华再现,女人顺势抬头,树干一路参天,直穿云宵,仿佛要冲破天幕而去。
女人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摸着那树干,低声抽泣。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自言自语了片刻,她又开始紧张地四下搜寻,借着月光,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先前丢失的头颅。失而复得,女人将头颅紧紧抱在胸前,低头吻了又吻,如同对待心爱之物。
"阿莽,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们的仇能报了!"
说完,女人放下头颅,徒手在树下挖出一个坑来,然后将头颅放入坑中。掩土之前,头颅暴突的双眼直直地瞪视着女人,似有千言万语还未诉尽。女人看着它,低头痛哭。良久,她用衣袖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拿泥土完全成了填埋。
之后,女人用脏污的双手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对着树干起誓:"今借乌里族先辈之名,呈上我最珍视之所有,求神木赐予我无坚不催之力量,以报我族血海深仇!
"今借乌里族先辈之名,呈上我最珍视之所有,求神木赐予我无坚不催之力量,以报我族血海深仇!
"今借乌里族先辈之名,呈上我最珍视之所有,求神木赐予我无坚不催之力量,以报我族血海深仇!"
……
随着女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说话,她面前的那株大树渐渐发生了变化。有东西拱动着粗糙的树皮,沿着皮上的裂缝,慢慢钻了出来。金色的、细如发丝的线,像有生命的触须一般伸向女人。女人嘴上不停,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任由它们缠上自己的头发,手臂以及身体。
"啊!!!"
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后,金线将女人缠成了一个茧,然后猛地拖进树里。没人能看清女人是怎么被拖进去的,只知道转瞬之间树林就恢复了常态。
树还是那棵树,月亮依然挂在树梢,树林里平静得就像从来无人涉足。只有一样,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根高耸入云的树干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深褐色的树皮上,纵横交错的裂痕间,有两点白色。对称的白色,白中带黑,那黑还能转动!是人眼,那是一对人眼!那眼睛陡然弯成月牙的形状,仿佛带着笑意。
树膨胀了,树枝剧烈地抖动起来,随后竟像人的双臂一样展伸开。树叶摇得哗哗作响,叶子上的绿色连成一片,在月光下由深变浅,再由浅变深,最后随着树枝的收缩聚成一团。整棵树成了一个绿色的圆球,片刻之后随着一道金光爆开!
被大树吞噬的女人重又现身,脸还是那张脸,却不再是同一个人。她的眸子碧如翠玉,皮肤释放出金色的光泽。树叶覆盖了她的头发,她没有四肢,她的四肢是粗糙的树干。
"优!邢优!儿子!"
一阵山崩地裂的摇晃中,邢优感觉自己不断后退,眼前的景象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整个人就像从某个空间中抽离出来。
"啊!"邢优大叫,随后猛烈地喘息着,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优!儿子!"
父亲的声音钻进了邢优的意识你,他失神地聆听,感觉眼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发生什么事了?"邢优听见自己在问。
"你还问我?"邢中天很生气,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颊,"你居然想把罗汉床给烧了!燃烧需要氧气你知不知道?你关着门点火,如果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你早就缺氧而死了!"
缺氧?
邢优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罗汉床上还有酒精的残渍,床身丝毫无损。
捧着儿子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邢中天严厉地命令道:"我不许你再来这个房间!听见没有?"
脑子里闪过一些杂乱的画面,邢优努力接收父亲的声音,却徒劳无功地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十章 最后的任务
阳光洒进房内,穿过易向心的手掌,落在床边的地板上。失去了肉体,人形就成了虚无的幻象。所有东西都能穿透,没有影子,镜中也照不出自己。
低头的时候,易向行看见自己身上的婚纱,雪白的颜色,轻柔的质地。出车祸时她穿的并不是这身衣服,可变成生灵之后,她却一直穿着这个。萧慎言说,这是潜意识作祟。因为她潜意识里想穿婚纱,所以就穿上了。
易向心知道,她在想念陈实。那个她真心爱着的人,那个她一心想嫁的人,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多少次欲哭无泪,因为她现在是鬼,鬼魂是流不出眼泪的。轻抚着指间的锁魂戒指,易向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多么希望能再见陈实一面,哪怕只是说一声"再见"都好。既然她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见不到陈实的魂魄呢?
"向心……"易向行推开门,看见妹妹站在窗边发呆,感觉心上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哥,"易向心回过头,对哥哥强扯出一个笑容,说:"今天天气不错。"
猫子没有进来,易向行凭嘴型勉强猜出妹妹说的话。他走到窗边,跟妹妹一起望着窗外,今天的阳光的确很好。
易向心将手掌压在窗户的玻璃上,假装有趣地说:"真没想到,原来鬼是不怕阳光的。"
易向行的视线专注在前方,没有注意到妹妹在说话。
易向心看着哥哥的侧脸,心里一阵难过。面对最亲的人却无法正常交流,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弄成今天这种局面?
摇了摇哥哥的胳膊,易向心拖着他出了卧室。在客厅找到猫子,借他的能力说:"你给邢优打个电话,催催他吧!"
一想到那张凶煞的罗汉床还好好地摆在某个地方,易向心就像浑身爬满了蚂蚁。那张床是恐惧的源头,不幸的开始,易向心恨不得立刻毁掉它。
邢优答应帮忙后已经过了两天,却还是没有动静。易向行也想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他担心邢优会反悔。
电话是邢中天接的,易向行没出声,直接挂了。邢中天不知道易向行还活,易向行也不想让他知道。
"怎么样?"易向心紧张地看着哥哥。
"他爸爸接的。"
"会不会被他爸爸发现了?"
"不知道。"
易向心无法满意这个答案,情急之下,不禁冒出一探究竟的念头,于是说:"我们去邢家看看好不好?"
"怎么看?"易向行一个人潜进邢家是没问题,可他不想在妹妹面前那么干。
"我可以啊!反正现在没人看得见我,我可以溜进去……"
"不行!"易向行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妹妹的提议,"要是有危险怎么办?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怎么会?!我现在是鬼,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我说不行就不行。"
"哥!"
眼看兄妹俩要吵起来了,萧慎言不禁打圆场说:"其实让她去看看也可以。"
易向行不说话,眼睛狠狠瞪着萧慎言。萧慎言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邢优改变主意,我们早一点知道也能早点想好对策不是?"
"就是,就是!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我。我保证,只要有危险就马上跑。"
拗不过妹妹的请求,易向行虽然极不情愿,也只能点头答应。"如果一有不对劲,你就要马上离开。"他嘱咐妹妹。
已经跃跃欲试的易向心立刻大声说:"好!"
不知道第几次听到机器启动的声音,张锐动动脖子,感觉粗糙的地面将脸磨得生疼。看到巨型冰箱上的指示灯发出的淡绿色微光,他知道自己还在邢家的地下室。被绑住的手脚已经完全麻痹,挣脱绳索的机会显得微乎其微。
被关得太久,张锐已经分不清时间了。邢中天自从抓住他后就没再出现,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要把他活活饿死。舔了舔干得开裂的嘴唇,张锐感到一丝绝望。
事实上,不是邢中天不想来看张锐,而是他根本忘了还有这个人在。邢优这几天病了,他的精力已经全部用来照顾儿子了。
邢优的病来得十分蹊跷,一连数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时又迟钝得厉害,常常搞不清自己是谁。邢中天起初以为这是邢优烧毁罗汉床时缺氧昏迷造成的,可送到医院去检查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医生说邢优的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神志不清是属于精神上的问题。他的儿子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有精神上的问题?邢中天思前想后,觉得儿子的病一定跟罗汉床有关。因为他打算烧床,所以触怒了罗汉床背后的神灵?这么想着,邢中天决定带儿子离开医院。
夜幕刚至,易向行开车把妹妹、萧慎言、猫子一起带到了邢家附近。不费吹灰之力,易向心就走进了邢家的大门。看着妹妹雪白的背影,易向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脚,那里的肿痛消减了,应该不会阻碍动作。
"不会有事的,你妹妹能把你从罗汉床里救出来,证明她的本事比你大多了。"萧慎言的安慰总是这么不合时宜。易向行扫了他一眼,懒得接话。
猫子坐在车后座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车窗外,细小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在玻璃上,嘴里突然哼起了含混的调子。从来没听猫子唱过歌,萧慎言不禁回头看了看。
后车窗的玻璃上,印出猫子小小的身影,还有一道诡异的绿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凌乱的画面纷至沓来,萧慎言瞪大眼睛,被动地接受了大量突如其来的讯息。
他看见猫子被一堆金丝缠绕,看见邢优拿刀对准了易向心,还有他自己,被吊在一棵古树上,粗大的树枝穿胸而过……
"喂!"发觉萧慎言的表情不对,易向行推了推他。
就像从噩梦中惊醒,萧慎言满脸惊恐。
"怎么了?"易向行问。
"没,没什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萧慎言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片刻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猫子的大名叫闻淼,是我姐姐的儿子。我姐喜欢叫他淼淼,听上去就像在'喵喵'叫,所以他跟我之后,我就管他叫'猫子'了。"
易向行没说话,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不过萧慎言并不在乎,仍然接着说:"他十二岁,属狗,十月初十生的。我姐说他十五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大劫,千万不能碰火……"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易向行有些不耐烦。
"我家的房子是祖产,虽然破了点,但地皮值不少钱。如果卖了的话,够猫子用上半辈子了。猫子很特殊,所以一直没办法上普通的学校,都是我在家里教的。听说你妹妹是老师,希望以后可以帮忙教一下。他只是有点自闭,并不是智障,教他的东西一般都能学会……"
越听越不对劲,易向行皱眉问道:"你在托孤吗?"
萧慎言怔了怔,随即"嘿嘿"一笑,说:"就算是吧!如果我死了,你能代我照顾猫子吗?"
"你真无聊!"
不想再听萧慎言胡言乱语,易向行走下车,靠在车前,给自己点了支烟。萧慎言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上仍在哼唱的猫子,金鱼眼微微地收缩了一下。
变成鬼魂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轻易穿越所有的障碍物。易向心大摇大摆地走进邢家,完全不用担心紧锁的大门。
再次见到一屋子的古董,她确定自己对这里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繁多的摆设总是让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背上突然凉飕飕的,易向心打了个寒颤。鬼还能知冷热?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易向心丢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往楼上有光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是邢优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正对着天花板发呆,样子有些憔悴。
发生什么事了?易向心不禁疑惑。
像是察觉到什么,邢优动了动,突然偏头看着易向心的方向。易向心被吓了一跳,立刻回头,可是她身后什么也没有。邢优看的好像是她!易向心不太确定,于是在床边绕了一圈,发现邢优的眼珠果然在跟着她的动作移动。
邢优居然看得见她?!
"你看得见我吗?"易向心伸出手,想要触碰邢优,却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里,邢优突然抬起手,握住了易向心的手腕。是,握住!在易向心错愕的表情下,邢优握住了她的手。就在易向心为邢优能碰到自己而感到震惊的时候,邢优突然说了一句更令她费解的话。
"不要做傻事!"
"什么?"
"不要去!"
"去哪里?"
"不要,吉儿!"
吉儿?易向心突然意识到,邢优叫的并不是自己。他的表情正因为某种痛苦而变得扭曲,看起来就像在经历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邢优!我是易向心。"用力拍了拍邢优的脸颊,易向心想将他从梦魇中叫醒。"邢优!"
"吉儿,没用的。来不及了,我们谁也救不了……逃吧!逃……"
"邢优!你醒醒!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易向心感觉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于是开始奋力挣扎。可是邢优的手就像铁箍一样,根本无法挣脱。易向心注意到他的眼神,竟是犹如身陷地狱一般的绝望,而参杂其中的还有一股残忍。手骨要被扼断了,易向心一急,闭上双眼猛地用力,只觉一道寒气从掌心窜出来,之后她感觉整个人飞了出去,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上。
邢优大叫着,捂住左手,痛苦地蜷成一团。
"儿子!怎么了?!"邢中天匆匆跑进房间,看见儿子正抱着自己的左手满床打滚,不禁焦急地询问:"怎么啦?怎么啦?!"
易向心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邢中天正在检查邢优的手臂。五指僵直,掌心窝着,邢优的左手就像癫痫发作时的病人。更可怕的是,那手上的肌肉好像全部萎缩了,只剩下皮和骨头。皮肤的颜色青中泛白,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这是怎么回事?"邢中天颤抖着,摸了摸儿子的左手。不摸不要紧,这一摸上去,邢优的左手突然裂出一道道口子,很快整只手就碎成了小块,碎片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凌乱的声响。
看那些碎块滴里咕噜滚到自己脚边,易向心弯下腰,一阵干呕。
邢中天简直不敢相信,顿时撕心裂肺地狂吼起来:"啊!天啊!"
没有血,疼痛也消失了。邢优愣愣地看着自己好像被利刃削平的手腕,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优!儿子啊!"邢中天抱着儿子,不由老泪纵横,"这究竟是怎么啦!你为什么要去烧那张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邢中天以为儿子受的伤害全是罗汉床造成的,他悲痛的样子让易向心很是难过,其实这都是她的错。虽然她也不清楚原因,但邢优的左手的确是被她毁掉的。为什么会这样?她要去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他们,也许萧慎言会知道答案!
就在易向心准备离开邢家的时候,邢中天竟抱着儿子先她一步下了楼。邢中天要去的地方,是放置罗汉床的房间。
如果一切都是因罗汉床而起,就必须用它来终结!
将儿子轻轻放在房间的一角,邢中天跑到地下室,将绑成粽子一样的张锐给拖了出来。一路磕磕碰碰,让因为脱水而昏迷的张锐清醒了过来。他比邢中天高大得多,却不得不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任他处置,这样的局面令他非常窝火。嘴里塞着的东西让他连句"你想干什么"都没办法问出口。
窝囊啊!
张锐真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他原本不过是想调查易向行,没想到遇上邢中天这个魔头。他引以为傲的警惕性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纰漏,马失前蹄,悔之晚矣!
邢中天气喘吁吁地将张锐拖到房间,丢在罗汉床上,像是忏悔似地说道:"不要怪我,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尾指上的戒指突然涌出一股寒气,熄灭了易向行指间的香烟。出事了!易向行丢掉烟头,拍了拍车窗,示意萧慎言出来。
"怎么了?"
"向心出事了!"
萧慎言的脸色变了变,立刻跟着易向行往邢家冲去。
巨大的黑色铁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易向行摸着冰冷的铁板,感觉一股焦虑之气在体内四下流窜。爬墙是不行了,墙缘全是电网。开锁又没带工具,他根本进不了这幢房子!就在易向行一筹莫展的时候,铁门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门居然自己开了。
顾不得多想,易向行推门跑了进去。萧慎言回过头,看见猫子站在他的身后。绿色的幽光在他的眼中闪动着,嘴角还有诡异的笑容。
易向心看见邢中天提起一柄长长的水果刀,一刀划破了张锐的胸口。伤口不深,却很长。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很快流到了罗汉床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易向心已经猜到了。罗汉床里的会冒出许多的金线,然后像春蚕作蛹一样缠住张锐,最后张锐会被撕碎,吞噬……
要救他!一定要救他!不能让他与陈实遭受一样的命运!易向心冲上去,想在金线冒出来之前把张锐救下来。
"向心,不要!"
易向行的叫喊没能阻止了易向心的脚步,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光,张锐被易向心从床上拖了下来。蠢蠢欲动的金线已经从床面钻出来了一束,正好缠在张锐的右腿上。说时迟那时快,易向行抽出随身的匕首,用力一掷,正好斩断了那束金线。
一阵低沉的呜呜声之后,金线迅速缩了回去,像海中的波浪一般在床面上起伏不定。
"哥……"
"易向行!"
本以为死去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邢中天的第一反应就是挥舞手中的刀具砍了过去。易向行是献给罗汉床的祭品,他不可以活着!
"哥!"
看到邢中天袭击哥哥,易向心只能失声尖叫。不知道为什么,她连移动半步的力气都没有。
本可以灵活避开刀口的易向行,却因为妹妹的叫喊分了神,被一刀砍中肩膀。邢中天向下施力,剧痛传来,易向行不得不单膝跪地,一手抓住邢中天的手腕,一手卡住他的腰,试图抢过水果刀。
缠斗间,两人双双跌倒在罗汉床上。易向行的鲜血重又激活了金线,它们如水草般疯长起来,瞬间将邢、易两人淹没其中。
一直靠在墙边的邢优渐渐恢复了意识,戳刺眼皮的金色光芒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而映入他眼中的,是被困于金线之中的父亲和易向行。
易向行已经抢过了水果刀,他咬牙将它从自己的肩头拨出来,挥舞着,阻止那些要命的金线缠上来。邢中天没他幸运 ,金线已经勒住了他的腰腹。
"爸……"邢优挣扎着爬过去,抓住父亲的双腿,想将他从那堆金线中扯出来。
谁知,邢中天根本不去配合儿子的动作,反而一心要抢回易向行手中的水果刀。他要杀掉易向行,易向行是罗汉床的祭品!
"爸!"
邢优力不从心,竟被拉扯着,一起摔到了床上。他想救下爸爸,又不能让他继续伤害易向行,只能加入这场混战。
一时间,水果刀成了三个人的目标。易向行被邢优的身体压到伤口,痛得眼冒金星,没了左手的邢优趁机用腋下夹住易向行持刀的手臂,右手与他抢夺刀柄。拉扯间,易向行猛地一用力,水果刀被直直送入了邢中天的胸口。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邢中天瞪大眼睛,全身僵直。易向行猛地抽出刀具,鲜血喷溅在邢优的脸上。金线被这蜂拥而出的血液吸引,瞬间向邢中天扑去。易向行趁机拖住邢优,滚到了床下。
得救了!虽然满身是伤,易向行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易向心爬到哥哥身边,为他逃过一劫而欣喜若狂。
看着邢中天的身体被金线撕得粉碎,易向行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歪打正着,他的最后一件任务完成了。而眼见父亲被杀的邢优,此时全身犹如石化。
金线还在蠕动着,任鲜血染上殷红的颜色。
第十一章 逝去的过往
萧慎言跑进房间时,罗汉床已经吞噬了邢中天全部的血肉,只有隐约的金线还在浮动。易向行和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邢优则是面无人色地坐在一旁。
"你们没事吧?"萧慎言问。
"我们没事,不过邢优的爸爸死了。"易向行回答。
"死了?!"萧慎言头皮一阵发麻,"怎么回事?"
易向行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回答他,却发现猫子被萧慎言抱在怀里,像是晕了过去,于是问:"他怎么了?"
"有点麻烦。"下意识将外甥抱紧,萧慎言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易向行扫了一眼,点点头。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却被妹妹拉住了。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易向心指指地上的张锐,想让易向行帮他。
不知道张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易向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不管这人是怎么落入邢中天手里,救下他多少是个人情。可怜的警官,明显被刚才那些灵异景象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喂!"易向行抽了张锐一记耳光,让他醒过神来,问:"你能走吗?"
"可、可以。"因为惊吓过度,张锐对挨打没有太大反应。早已干得起壳的嘴唇,一说话就裂开了。咸咸的鲜血沾到舌头,让他一阵恶心。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张锐还能活动,易向心高兴极了。可转头看到邢优,她又不由地情绪低落起来。少了猫子的帮助,易向心没办法和哥哥说话,只好继续拉着哥哥的衣袖,指了指邢优,特别是他的断腕。
"让他一个人吧!"易向行不觉得现在不是安慰邢优的好时候,尤其不适宜由他去安慰。不过邢优的断腕,倒是让他十分疑惑。
平整的伤口,骨头和皮肉都能清晰看见,没有一丝血色,就像煮熟的白肉。易向行想不出哪种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易向心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对哥哥比划了半天,也没能让他明白是她害邢优失去了左手。
"你别急,"制止了妹妹的慌乱,易向行转头问萧慎言:"这床现在能烧吗?"
"不行,要中午十二点阳气最盛的时候才可以。"
"听到了?"易向行抓住妹妹的双肩,示意她冷静下来,说:"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易向心哪肯答应,对邢优的愧疚让她无法就这么丢下他不管。易向行耐心地劝说妹妹,在张锐眼里却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张锐再也无法承受这诡异的一幕,仓惶地跑了出去。经过门口的时候,他撞了一下萧慎言。萧慎言失去了平衡,抱着猫子一起跌坐在地上。猫子的头磕到了地板。
"猫子?"萧慎言紧张地看了看外甥,生怕他有个闪失。
原本闭着眼的猫子,却在这一刻陡然睁眼。绿光一闪而过,萧慎言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突然冒出来的一束金线就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将他抽得飞了出去。
易向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猫子已经被罗汉床里的金线缠住,像颗挂在树上的果实一样悬着。易向行本想把他从那堆金线里弄出来,却被爬起来的萧慎言阻止了。
"他被附身了。"萧慎言咬着牙,一脸肃穆。
"附身?"易向行不明白。
"你看他的眼睛……"
易向行依言看向猫子的双眼,绿的,像冥火一样的目光。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迎合易向行的视线,猫子露出一个悚然的微笑
易向行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于是低声问萧慎言:"这是搞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刚才在门口就不对劲了。我动手封了它,可是……"
"你以为那种蹩脚的符咒就能封住我吗?笑话!"猫子插话,声音很冷,那不是一个孩子在说话。
"你是谁?"萧慎言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附在了猫子身上。
因体质特殊,猫子从小就容易招惹到一些灵异的东西,可这样彻彻底底被附身还是第一次。萧慎言感到害怕,他怕自己不经意预见到的画面会一件件变成现实。
不屑于回答,猫子的注意力从萧慎言这边转移到邢优身上。只见他抬起手,罗汉床上的金线跟着起来一束,成了他手臂的延伸。它们游移到邢优的眼前,托起了邢优的下巴。
"你想要什么?"猫子问邢优。
皮肤感觉到金线的存在,邢优惊恐地向后退了退。
猫子森然一笑,继续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邢优迷惑了。
"你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把他的血肉给了我,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实现愿望吗?"
"杀人……"邢优就像是智障儿,反复咀嚼了猫子的话之后,突然激烈地嚷道:"我没有杀我爸爸!我没有杀他!"
"呵呵……你不需要否认。你的脸上还沾着你父亲的血,看,它还是新鲜的。"猫子被金线送到了邢优的面前,他伸出手揩下邢优脸上的血渍,然后将手放在他的面前。
邢优摇头,全身颤抖。他转头看了看易向行,立刻指着他大叫道:"是他杀的,是他!不是我!"
"别想狡辩了,明明是你。是你!就是你!"猫子似乎生气了,他身后的金线剧烈地起伏着,渐渐壮大。
邢优反复摇头,神情接近崩溃,只会反射性地强调:"没有、没有、没有!"
易向行恍然大悟,悄悄对萧慎言说:"猫子是被那张床里的东西附身了。"
"看来是。猫子的能力让他成了那张床的媒介。书上说要获取神木的力量,就要献上自己最重要的人。邢中天一死,邢优就有了机会,那块妖木来满足他了。"分析出原委,萧慎言更觉一筹莫展。他不知道附身在猫子身上的东西会干出什么事来,也不知道要如何阻止。
"可人明明是我杀的。"易向行不明白,猫子为什么认定是邢优下的手。
对于这一点,萧慎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猫子把他和易向行撇在一边,也完全不听邢优的辩解,只是一再逼他许愿,这样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可是看眼前的状况,又有哪样是合情理的?如果不是猫子被卷进来,萧慎言真想一走了之。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想办法把猫子……"
"吵死了!"再也不能无视这两个一直在旁边嘀嘀咕咕的男人,猫子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那漫天飞舞的金线倏地分出一束,在易向行的前面绕成一个圈。只有易向行能看见,金线缠住了易向心的脖子。
突然遇袭的易向心只觉喘不上气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转为黑灰,没有实体的身躯开始变得扭曲。
哥……
她本能地伸出手,向哥哥无声地求救。
"放开她!"
"你再动一下,我就打散她的魂魄。"
听到猫子的威胁,正准备冲上去的易向行不得不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萧慎言看不到易向心,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抓住了向心。"
"它能抓住向心?"那东西居然擒得住鬼魂?!萧慎言不禁错愕。
猫子冷哼一声,对萧慎言的孤陋寡闻很是鄙夷。只见他一挥手左右金线将易向心缠了个结实,然后对易向行说:"想看戏就乖乖站在一边,再啰嗦就别怪我不客气。"
萧慎言虽然不知道易向心受到了怎样的威胁,但看易向行铁青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妙。不敢再有疑问,他随易向行选择了沉默。
看两人乖乖听话,猫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重新转向邢优。仍然困在父亲死亡阴影之下的邢优正双手抱头,万分惊恐地看着罗汉床。他的脑子里在不停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
他不是凶手,他没有杀死父亲!可他虽然没有杀死父亲,却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血还在,由热变冷,由湿变稠。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这样!邢优重重捶着胸口,恨不得一拳将里面淤积的情绪给捶散了。
"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可后悔的?"悬在空中的猫子被金线送到了邢优面前,他缓缓地落下,然后弯腰抓住邢优完好的右腕,"不要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说出你的愿望吧!"
细如柴禾的小手,凉凉的温度,邢优出神地看了片刻,呓语一般问道:"你能让我爸活过来吗?"
"他是祭品,哪有救活的道理?"猫子嗤鼻。
"那我妈呢?她在地下室……"
"死了几年的东西,救她何用?"
"呵,"邢优怪笑一声,突然将手腕一转,反手扣住猫子,将他拖到咫尺之前,问:"是救来没用,还是根本救不了?"
转眼间,局势逆转。猫子不再是掌控一切的人,邢优反而占了上风。见猫子瞳中的绿光明灭了几个来回,邢优苦苦一笑,语带凄凉地说:"所谓神木,根本不是无所不能。它擅长的只有杀戮和血腥,你为何还不明白?"
眼见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易向行不动声色地捅了捅身旁的萧慎言,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匕首。罗汉床的金丝是可以砍断的,他手里还有水果刀,只要萧慎言捡起匕首,他们就可以一人救向心,一人救猫子。成功的机会也许不大,但多少是个机会。现在这种态势,铤而走险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领会到易向行的意思,萧慎言微微点了点头。
另一边,邢优悲伤地唤了声:"吉儿……"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被金线缠得死死的易向心不由心中一抖。直觉告诉她,此时跟猫子说话的绝对不是邢优。邢优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吉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闭嘴!"
"吉儿……"
就在邢优与猫子专注于对话的时候,易向行与萧慎言行动了。水果刀胜在够长,一刀劈下去缠住易向心的金线就断了一半。受到攻击,让猫子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萧慎言趁机冲上去,一把抱住他,斩断了他腰上的金线。
呜呜鸣——
骤起的声响像是鬼魅的哀嚎,金线缩回了床中,又像潮涨一样涌了出来。萧慎言抱着猫子玩命地对外跑,却在跨出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易向行没能救下妹妹,反扑过来的金线刺穿了他的身体。只听他闷哼一声,水果刀掉在了地上。萧慎言咬牙不想去管,猫子却在这一刻猛地抬头,后脑重重撞上萧慎言的下巴,在他晕眩的瞬间挣脱出来。
"不知好歹!"阴冷地吐出这几个字,猫子双手一抬,就见漫天飞舞的金线直攻萧慎言而去。
猫子身后,没能获救的易向心眼见哥哥被金线戳出一身窟窿,顿时心如刀绞。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随着她的愤怒喷涌而出。当猫子察觉到不对劲时,他身后的金线已经蒙上了一层白霜,接着断裂碎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猫子惨叫一声,面无血色地跪到了地上。
"吉儿!"邢优立刻扶住他,紧张万分。
"好、好冷!"猫子全身哆嗦着,痛苦地看着邢优。
邢优抬头,看见易向心周身的金线已经断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凝白的寒气,随着她一步步走近猫子。
邢优站起来,挡在易向心面前,一股黑浊之气在他的断腕上逐渐成形。
"不准你伤他。"邢优说。
"他伤了我哥哥。"易向心回答。
失血太多的易向行躺在地上,看着妹妹与邢优对峙。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有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他看见猫子眼中闪动的绿光,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是哪里?"
易向心看到阳光落在自己身上,带来暖暖的温度。邢优还在她的面前,表情不再敌对。
"我不知道。"
环视四周,看这一片青山绿水,邢优也十分困惑。他和易向心刚才还在放置罗汉床的房间,他正要阻止她伤害猫子。不对,他是在保护吉儿。附在猫子身上的吉儿。
"你是谁?"顾不得研究自己身在何处,易向心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个男人不是邢优,她不认识他。
听到问题时,"邢优"愣了愣,而后答道:"我叫阿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占住邢优的身体?"
"你还是先看看他吧!"阿莽没有回答向心,而是用手指了指右方。
萧慎言就在不远处,陷在一堆枯叶里。易向心一惊,立刻跑过去,将他扶起。
"萧慎言!"易向心猛地摇晃了萧慎言两下,想把他摇醒。
就在萧慎言张眼的瞬间,易向心却突然收回手,害他重新跌回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易向心万分诧异。不是虚无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肉体,易向心居然又拥有实体了。
"向心?"摔疼了的萧慎言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你看得见我?"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易向心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萧慎言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怪问题,他当然可以看得见易向心……等下,易向心不是已经变成生灵了吗?
"我怎么看得见你了!难道我死了?!"萧慎言大叫。
死了?易向心呆滞。反射性一巴掌拍在萧慎言脸上,看他疼得哇哇大叫。易向心才恍惚地说:"会疼就应该没死。"
莫名其妙被打的萧慎言气得两眼翻白,刚想跟易向心争辩,眼睛的余光不小心瞥到远处的溪水。水边趴着一个人,有点像易向行。
易向心跟着萧慎言的视线,也看见了那人,于是飞快地跑了过去。是易向行,他躺在水边,溪水浸过他受伤的肩臂,带出缕缕红迹。
"哥!"心痛地将哥哥从水里拖出来,看到他满身的伤口,易向心难过极了。
听到妹妹呜咽的声音,易向行用尽全身力气,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我没事。"他笑着,擦去妹妹眼角的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坚持去邢家,哥哥就不会受伤了。都是她太任性,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愿看妹妹难过,易向行费力地摇摇头,安慰道:"我没事,别说傻话了。"
抬头看见哥哥虚弱的笑容,易向心更加自责,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时,萧慎言踉踉跄跄走到易家兄妹的面前,焦急地说:"猫子不见了。"
见鬼!易向行瞪了萧慎言一眼,他现在会这么狼狈全都是拜他的外甥所赐,他才不想管他是死是活!不过,易向心与哥哥不同,她一听猫子不见了,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说:"没看见他吗?我陪你去找!"
"等等!"拉住妹妹,易向行吃力地站起来,说:"先弄清这是什么鬼地方再说。"
"找到猫子说不定就能弄清了。"萧慎言擦了擦头上的汗,生怕易向行不帮他。他不知道易向行有没有发现他曾经想丢下他们兄妹俩先逃。
"对啊!反正也没有头绪,找到猫子再说。"易向心附和。
拗不过妹妹的意思,易向行只能挣扎着站起来,加入寻人的队伍。
森林绵密,一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害怕迷失方向,易向行建议先沿着溪边找起。萧慎言虽没有异议,可看那蜿蜒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着,仿佛通向未知的深处,他的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着走着,三人竟遇上了邢优。在萧慎言与易家兄妹说话的时候,邢优就不见了,没想到居然是走在了他们前面。
看他愣愣地站在溪水边,易向心想上前说话,却被哥哥阻止了。分不清这男人是敌是友,易向行很是防备。
"我记得这里。"占着邢优的身体,并自称"阿莽"的人先一步开口。
易向行一言不发,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这时,一阵鼓乐从远处传来,划破了林中的寂静。邢优顺着声音迈开步子,对身后三人说了句:"跟我来。"
易向行三人互看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上了他。
原始的鼓点,喜庆的韵律,伴着人群欢快的声音越来越近。邢优找了个隐蔽的高处,带着众人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差不多上百人正围在一座木屋前,歌唱嬉闹,男子黑衣蓝巾,女子素衣红花,似乎是在庆祝什么。为首的男人十分高大,只见他抬手示意,鼓声便由轻快变得急促,人们也开始此起彼伏地嚷道:"背新娘喽,背新娘喽!"
木屋的门应声而开,一名女子在数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屋前。距离太远,易向行他们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有着麦色的皮肤和油亮的黑发。一块五彩的织锦系在她的腰上,鲜艳的颜色衬出了她的喜悦。那是一种不用走近,也能感觉到的喜悦。
"他们在举行婚礼?"易向心问。
"是,是我跟吉儿的婚礼。"邢优的眼中浮起一抹悲伤。
"你的婚礼?"易向心不明白。
"我们被吉儿带进了她的世界,这是她的记忆。这么多年,她总是在不断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吉儿是谁?"
邢优还没给出答案,木屋前就发生了巨变。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像蜂拥而至的蝗虫,见人就杀,不留余地。转瞬间,木屋四周成了一座修罗场,充斥着杀戮、血腥、死亡……
易向心从来没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一场真真正正的屠杀。参加婚礼的人大多手无寸铁,妇女和儿童更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们很多被活生生地劈成两半,破碎的肢体无助地抽搐着,就是断不了最后一口气。易向心看得全身发软,要不是有哥哥搀扶,早就倒在了地上。
萧慎言颤着嗓子,问:"我们要不要去救、救他们?"
"救不了了,这只是吉儿的回忆。"阿莽叹息着,闭上了双眼。
易向心看着他,再次问道:"吉儿究竟是……"
"是乌里族族长的女儿。"易向行回答了妹妹。他看过萧慎言拿来的古书,上面记载的内容与眼前的景象不谋而合。"乌里族与黎哈交战,惨遭灭族。族长的女儿侥幸脱逃,便以丈夫的性命为代价,取得了神木的力量,报仇雪恨。"
易向行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疯狂地流窜,吞噬了阳光。
远处的暴行已经停止,偷袭者恬不知耻地豪饮婚礼上的喜酒,以庆祝这血腥的胜利。死人堆里,有个纤弱的身影动了动,却很快被身旁的人压制住。直到偷袭者们酩酊大醉,那身影才被人拖拽着逃离了这个人间地狱。
邢优睁开眼,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易向行带着妹妹和萧慎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了那对侥幸逃脱的新婚夫妻。
偏僻无人的山坳里,隐隐飘荡着女人压抑的哭泣。本该幸福的新嫁娘,顷刻间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处于弥留的丈夫。她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刀剑。
男人伤痕累累,逃亡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除了不停地呕血,他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不用就医,也知道他已是回天乏术了。
女人抚过丈夫的脸,指尖触上他被打断的鼻梁,锥心地唤着:"阿莽……"
听到这声呼唤,男人努力瞪大眼睛,想开口响应却力不从心。邢优看着,不自觉地将手压在胸口,捏皱了胸前的衣料。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女人一字一句,吐出满胸的恨意。
男人眨了眨眼睛,无法表达。
哭倒在丈夫胸前,女人悲凄地重复着:"我要杀他们!"
这一幕让邢优摇起头来,喃喃自语道:"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
易向心不解地看着他,直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阿莽,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为乌里族报仇。对不起!"
易向心转过头,就看见女人抽出男人的配剑,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易向行想捂住妹妹的眼睛,却已经太迟了。这悚然的一幕,就这么直直撞进她的眼中。
"啊——"
易向心的尖叫撕裂了夜空。
第十二章 怨
浮光流云交错,场景骤然转换。
隐蔽的山坳一下变成相对开阔的树林,长相妖异的女人站在高耸入云的古木前。她一袭绿衣,衣摆坠地,袖口及膝,如瀑的黑发垂在她的胸前,厚重却柔顺。隐约有光泽从她的衣底透出,让她整个人变得明亮。在这只有月色的黑夜里,闪闪发光。
"你喊什么?"易向心的尖叫似乎让她很不舒服。
看着她的脸,易向心好半天才凝住一口气,说:"你杀了自己的丈夫。"
"那又如何?"
"你怎么下得了手?" 这个绿衣女人,就是乌里族的吉儿。易向心不明白,吉儿是阿莽的妻子,阿莽拼了命救下她,她却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我要为族人报仇。得到神木力量的唯一方法,就是献上自己最重要的人。阿莽当时已经受了重伤,我不砍下他的头,他也会死。"
"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你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就算让你报了仇,你也不会好过的!"
"你知道什么?!"吉儿打断易向心,"说得轻巧!要是你的族人全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
"我不会!"易向心挺直背脊,肯定地说:"我不会去伤害我最亲的人!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
"是吗?"吉儿冷冷一笑,而后慢慢抬起了手。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衣袖之下的是一段乌黑的树枝。
那树枝指向空中的某处,易向心抬起头,发现她的哥哥易向行不知何時被吊在了树上。她大惊,连喊了几声"哥哥",可易向行完全没有反应。树枝缠在他的胸前,他垂着头,像死了一样。
易向心强迫自己稳住情绪,质问吉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给你个选择。"
收起笑容,吉儿向右边移了几步。易向心这才看见,吉儿身后的古树上还绑着一个人。那憨厚的面庞,熟悉的样子,差点让易向心晕厥过去。是陈实,被绑在树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陈实!易向心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陈实不是已经死了吗?
"选一个吧!"吉儿慢慢走到易向心的身边,用她的树枝手掌递了一把剑给易向心,"杀了你哥哥,我就放了你丈夫。或者,杀了你丈夫,放了你哥哥也行。"
那是一把重剑,钝钝的剑身,乌黑的颜色。仔细察看,能发现上面有些痕迹,绛红的,干涸的血迹。片刻之前,吉儿就是用这把剑斩下了阿莽的头颅。
"陈实已经死了!"易向心咬牙,不肯接剑。
"原来你想他死,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吉儿话音一落,绑住陈实的藤蔓就开始收缩,半秒之后,就听陈实痛呼道:"向心,救我!向心!"
那声音像大刀砍过易向心的胸口,易向心不敢看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头在滴血。
"向心,救我!我是陈实啊!我们说好要去海边渡蜜月,我们说好明年要生第一个宝宝,我们说好要一起到活老的!救我,向心!"
眼泪一涌而出,模糊了易向心的视线。不用怀疑,树前的人一定是陈实。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只有陈实本人才会知道。易向心再也按捺不住,立刻飞奔向自己的丈夫。可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把钝剑横在了她的面前。
"你想救他,就先杀了你哥哥。"
"不!"易向心疯狂地摇头。
吉儿又笑了,只听她冷冷地说:"你不选一个,那就两个都得死!"
萧慎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陷在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四周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定睛凝神,他感到一阵恐慌,于是他玩命似地往前跑,一直跑到双脚发软,气喘吁吁。
"没用的。"一个声音阻止了萧慎言徒劳的举动。
他抬起头,看见缺了一只手腕的邢优,不由颓败地坐到地上,问:"我们被困在吉儿的意识里了?"
"对。"
"有办法出去吗?"
"没有。"
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萧慎言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于是他转而问道:"她拿着你的头去做了什么?害你这么些年都不能转世投胎……"
附在邢优身上的"阿莽"就是吉儿的丈夫。萧慎言无法想象,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是什么样的滋味。
"吉儿拿我去换神木的力量的时候,我的魂魄早就被神木给打散了,只存下最后的一点意识而已,没办法投胎了。要不是邢优去烧床,激得我拼命去保护吉儿,我也不会突然变得强大,还附上了他的身体。"
爱的力量是无穷的。回想起易向心为了保护哥哥,连楠木床里的金丝都能挣脱,阿莽的力量会变强也不是没有道理。
"附身很辛苦吧?要压制身体里本来的意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啊!邢优的爸爸死了以后,我就有点压不住他了。可是我的魂魄不全,不借他的身体,根本无法说话。"阿莽苦笑。
"你想跟吉儿说话吗?"事已至此,萧慎言真不知道阿莽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想说服她放下心里的执念。"
"我真不明白,她的仇都报了,为什么还是怨气冲天?"
"因为她杀了我。"阿莽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她这一步,杀掉自己最爱的人,来换取神木的力量。"
"所以……"
"她需要证明她不是最狠心的那个,她需要解脱,需要有人告诉她,她没有做错。"痛苦在阿莽的眼中慢慢沉淀。为了吉儿,他仅凭一缕意识强撑了数百年。他不恨她的狠心,只是心疼她迷失了自己。
"怪不得!"萧慎言恍然大悟,"邢优的爸爸明明是易向行杀的,吉儿却认定是邢优。她的潜意识里是希望邢优杀了他爸爸,这样她心里就平衡了。"
吉儿杀夫换取报仇机会,如愿以偿的同时也坠入了内疚的深渊。为了不让悔恨吞噬自己,她不断寻找与自己际遇相同的人,希望看到有人跟她做出一样的选择。只是几百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累积的怨念加速了心灵的扭曲,今天的吉儿已经迷失了本性。
"她只错了一次,却再也无法回头。我要帮她,至少让她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阿莽说。
"怎么帮?"
"我在吉儿身边游荡了这么多年,发现神木当初不过是个低等的树精。树精修炼靠的本是天地间的灵气,可人的怨念往往比灵气容易得到,而且力量更强。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但自从吉儿出现后,它的力量就不断增强。现在他们已经结为一体了,我相信只要找到消灭树精的方法,应该就能将吉儿解放出来。"
"我先祖传下的书上有记载,消灭那张床只要在正午的时候烧了它就行。"
可那样也救不了吉儿。后半句萧慎言没说,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莽,树精既然与吉儿结成一体,就不可能再分开。
"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如何去烧床?"
"所以要先想办法出去。"萧慎言看了看白茫茫的四周,暗恨自己学艺不精。如果他有先辈一半本事,就不会在这里束手无策了。自己丢了性命也就算了,还连累了猫子,叫他如何向姐姐交待?
肚子里传出叽哩咕噜的声音,提醒猫子,他饿了。这种时候只要找到舅舅就好了,因为舅舅一定会把他喂饱。可是,猫子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舅舅的踪影。
黑黑的树林,月光时有时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猫子迷迷糊糊地向前走着。
好饿!舅舅去哪里了?
就在猫子为方向发愁的时候,他听见隐约的哭声,于是下意识地顺着声音走过去。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绿色的背影。那背影由里向外透着光,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灯笼。绿色的,让人害怕的灯笼。
猫子走近一些,发现哭声并不是那"灯笼"发出来的,而是另一个穿婚纱的女人。她跪在地上,双手握着一把长长的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穿婚纱的女人的声音猫子认得,那是易向心。舅舅说她是生灵,猫子看不见她,但每次都在帮她传话。
"我逼你了吗?我给了两条路让你选,很公平。"
绿衣人的声音猫子也认得,他好像也为她传过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猫子忘了,他的脑子不太好,总是会忘了一些重要的事。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头,猫子用力地想着,可惜一无所获。
绿衣人不耐烦了,侧身指着猫子的方向,说:"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快选!"
猫子吓了一跳,还以为绿衣人指的是他。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绿衣人指的是他身旁的一棵大树。这是一棵又粗又壮的大树,树干上还钉着一个头颅。那头颅的嘴一张一合,正在叫喊着:"向心,救我!救我!"
自幼长在特殊的家庭中,让猫子从不害怕那些死人或者鬼怪,所以见到树上的人头,他也仅仅是觉得奇怪而已。一个只有头的人,为什么还能说话?猫子不明白。
"陈实!"
易向心撕心裂肺地喊着,哭声越来越大,那么伤心,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跟着落泪。猫子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看易向心一直痴痴地望着树的方向,似乎是在为树上的头颅哭泣。是那颗头说的话惹哭了易向心吗?猫子这么想着,心中有了决定。他要让把那颗头从树上弄下来,让它闭嘴,这样易向心就不会伤心了。
见易向心迟迟没有动作,吉儿挑了挑眉。吊在半空中的易向行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包裹住,几乎要把他碾碎了。巨痛中,他睁开眼,看到底下的妹妹。
"向……心……"易向行想对妹妹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不断升级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悲惨的叫声:"啊!唔……"
听到哥哥的声音,易向心立刻抬起头。鲜血从易向行胸前的伤口渗出来,正滴在她的脸上。
"哥!"
怎么办?要怎么办?一边是最亲的哥哥,一边是最爱的丈夫。易向心不知道要如何选,她根本无法选择。手中的铁剑又冷又沉,她恨不得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也好过在哥哥和陈实中选一个。终于,易向心举起了剑。
"你要选你哥哥?"看见易向心的剑尖指向了易向行的方向,吉儿以为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我……"剑太沉,易向心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缓缓将剑举过头顶。她要结束这一切,死吧,死吧!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谁也不选!"艰难地说出自己决定,易向心手腕一转,将剑尖对了自己。
"向心!"
陈实声音再次响起,易向心忍不住留恋地看了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陈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猫子瘦小的身影。他站在树前,手里捧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易向心吃惊地瞪大眼,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空中的易向行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对妹妹高喊道:"向心,杀了她!杀了吉儿!"
易向心下意识地轮起剑柄,用尽全身气力,一剑砍向吉儿的方向。剑太钝,砍进一半就卡在了吉儿的身体中。吉儿回过头,眼眸中凶悍的绿光直直刺向易向心。易向心吓得松开了剑柄,软倒在地上。
捆住易向行的藤蔓断了,他从空中摔了下来,掉在离妹妹不远的地方。看到吉儿的树枝手伸向自己的妹妹,易向行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上去,迅速拔出嵌在吉儿身体里的铁剑,大喝一声,再次砍向她。吉儿的身体从腰部应声断成两截,伤口没有血,只有金色的光芒自她的身体流泻而出。
困在纯白之地中一筹莫展的阿莽与萧慎言只觉脚下一震,那白色就突然被外力给撕裂了。阿莽先一步从裂口中跑出来,正看见易向行斩杀吉儿的一幕。世界塌陷了,他的眼中一片黑暗。
"猫子!"萧慎言注意到自己的外甥,顿时欣喜若狂。而他的声音,也引起了吉儿的注意。
那个瘦小的孩子破坏了她的计划,揭穿了陈实的幻象,不能饶恕!
身体被砍成两截,吉儿却还活着。她不是人,是妖。妖体虽然受了重创,可她照样有办法活动。只见她前臂一抬,枯黑的树枝手突然伸长,对着猫子直飞而去。见状,萧慎言本能地抢在吉儿前面,推开了猫子。
"啊!"
一声惨叫后,树枝穿透了萧慎言的胸膛。猫子呆呆地看着,全身僵直。
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吉儿,见伤错了人,想收回树枝手,却被萧慎言牢牢抓住。拉扯之下,竟被拖到了萧慎言面前。
"阿莽不恨你,他从来没有恨过你。"萧慎言的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他却完全不顾,只是直视着吉儿的双目,一遍又一遍说着:"阿莽不恨你。真的,他不恨你。阿莽不恨你……"
"他不恨我?"吉儿偏着头,不太相信萧慎言的话。
"他不恨你。他一直在你身边,等了你几百年。"
"他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
吉儿回过头,看见身后的邢优。她问:"你是阿莽?"
"是我。"
"邢优"点点头,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他的脸变了,慢慢变成阿莽的轮廓。方正的面庞,粗黑的眉毛,挺阔的鼻梁。吉儿的眼底,终于浮出了爱人的影像。
"阿莽……"血红的泪珠自吉儿的眼底滑落,她问:"你恨我吗?"
"不恨,从来不恨。"阿莽摇头。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
"没关系,我不恨你。"
"我真的不想杀你。"
"我知道。我不恨你。"
听到阿莽的回答,吉儿笑了。她眼中的绿光慢慢黯淡下来,树枝手也渐渐变成了人类的形状。阿莽把她的手从萧慎言的胸中抽出,抱着她半截躯体,跪到了地上。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吉儿体内的金色光芒逐渐变成鲜红的血液,沽沽地流淌出来,慢慢地血流干了,肌肉也开始逐渐萎缩,很快就变得皱巴巴的,一点点消弥,直至变成一副枯骨。
黑夜褪去,明亮自东方扩开。转瞬间,阳光洒满了整片树林。
吉儿的威胁已除,易向心搀着哥哥,走到萧慎言身边。抱着头颅的猫子,仍然呆站在舅舅身旁。握住易向行的手,萧慎言吃力地说:"帮我照顾他。"
虽然嫌那孩子是个累赘,但此时此刻,易向行也只能点头。
"别让他看着我断气。"萧慎言又说。
易向行点点头,放开萧慎言,伸手捂住了猫子的眼睛。而后,萧慎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呕出几大口鲜血,双目圆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易向心别开脸,不忍再看。易向行伸出另一只手,搂紧了妹妹的肩膀。顺势低下头,易向心看清了猫子手中的头颅。那是陈实的头!吉儿用陈实的头颅做了个幻象,让易向心以为丈夫还活着,其实他早已死于非命。
易向心拨开丈夫额前的头发,轻抚着他的脸。眼泪再度涌上来,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别哭!猫子心里说着,伸手擦去易向心手背上的眼泪。擦着擦着,易向心的手突然模糊了,猫子抬起头,发现她的脸也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四周的一切也跟着失去了颜色……
尾声
"易先生,你醒了吗?易向行?易向行?"
在一阵陌生的呼唤中,易向行醒了过来。睁眼只见满目的洁白,他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了医院。
"我怎么在这儿?"易向行问守在床头的妹妹。
妹妹比比划划说了一堆,可易向行最后听到的声音却不是她的。
"是你朋友把你送过来的,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声音来自病房里的护士。
易向行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他摘掉了尾指上的戒指,妹妹不见了。当他重新戴上戒指,妹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易向行叹了一口气,发现猫子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于是把他叫到床前。
"是邢优送你来的,他骗医生说你摔下楼弄伤了。"猫子代易向心说出了要说的话。
"我们怎么出来的?"易向行又问。
"吉儿死了,她的世界也就没了。"
"真的死了吗?"回想与吉儿的交锋,易向行心有余悸。
"死了,邢优把床都烧了。"
"什么死了、烧了?"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易向行与妹妹的对话。
易向行看着来人,有些呆滞。
"我是师从恩,你妹妹的主治医师,你还记得我吧?"穿着医生袍的年轻女人对易向行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易向行瞥了一眼还在眼前的妹妹,不由笑道:"当然记得。"
"那就好。"师从恩像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兴奋地说:"有个好消息,你妹妹醒了。"
"醒了?"易向行大惊。妹妹的生灵明明还在这里,怎么会醒?
"对,刚刚醒的。我看见你入院,所以就下来通知你一声。你要去看……"
不等师从恩说完,易向行已经跳下病床,飞奔而去。
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1/04/01 at 下午6:51: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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