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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酒
河马曰:本文共11章,5W字左右,隔日更,敬请观赏。
第一章永生酒
杜府的少爷满岁,按规矩要抓周。
满榻的弓、矢、纸、笔、简册、笏板……最不济还有副玛瑙珠子穿成的算盘。
当着所有老爷大人掌簿举人的面儿,奶娘怀里的这位小少爷,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小牛牛。
众人愣在等下,见过世面又巧舌如簧的士绅们搜刮尽了肚肠,可怎么也从古书上找不出半句在这种场面下用来恭维的吉祥话。杜老爷脸上青白一片,倒是戏台子上依旧热闹,吱吱哇哇,各唱各的调;横冲直撞,各走各的道。
杜老爷三岁的女儿,穿着黑底红花的衣裤,扎着两根羊角辫子,显得怒气冲冲的小脑袋一摇一晃,鼻梁上挂着颗小红痣,好奇地看着弟弟,咯咯笑了起来。
杜老爷在戏台的锣鼓和女儿的笑声里,给儿子起了个名儿——杜孝林。
"乾坤独浪荡,千古一孽障。"这是后来陆容点着他鼻尖说的。他弯着双花眼,凑到陆容脸前,故作吃惊地笑吟吟叹:"没想到在帐子里厮混的久了,爷竟把吟壁里里外外的脾性摸了个通透,就连这评鉴,都说得和我那死去的爹,一模一样!"
陆容听了这话,抖了一下。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里的一天夜里,雾色奇浓。杜宅大门洞开,门口停着辆罩着青布幔子的大车,杜老爷袖子里攒着一封短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六月二十六日,右铭公忽以微疾卒,享年七十,望贤弟早作打算。"
杜老爷着了慌,连夜让家里人收拾东西,好不容易安排停当,女眷们抱着孩子上了车。一直蹲在石阶旁抽水烟的车把式,夹着鞭梢站起来问:"老爷,上哪去?"
杜老爷一愣,半天没说出句话,自问了几声"上哪?"转身又进了屋,许久不见出来。太太等得心焦,叫人进去寻,却发现他吃了半包砒霜,扯掉了后厢一挂竹帘,正趴在上面抽搐。
吟壁到现在还常常梦到那天夜里,平日穿着一身绸衫的父亲,脖子长长,嘴巴翘翘,仿佛正在喝水的鹅一般死在大院里的景象。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杜家败的蹊跷,却也败得比什么都快。转眼间盖着衙门签印的白纸,封上了咬着铜环的椒图脑袋。他姐姐被人牙子领走的时候哭死哭活地挣拨,泪珠子滚过红痣,挂在鼻尖上映着像滴血。他蹲在倒了的石狮子下面,只是看着。待到人走净了,自己下河里洗了把脸,坐在城门洞下等雨住。
赵希龄的班子就是这时候从南面过来的。
他畏畏缩缩、踉踉跄跄跟着人家走了将近二十多里地,被年纪最小的钱同俊拿着根戏台子上小猴们用来"闹天宫"的月华云旗,哄赶了不知多少回。追得急了,他便隔着几十丈望着,一盏茶功夫,又咬着队伍不放,总就是不吭声。直到最后班头赵希龄推着他的脑袋吆喝:"我们一戏班子,要你个哑巴做什么,滚!"他才"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嘹亮,赵希龄乐了。
于是当年的杜孝林就变成了如今的赵吟壁。
———————————————百无聊赖分割线————————————————
钱同俊的屁股,一会儿从左脚跟移到右脚跟上,一会再从右脚跟移到左脚跟上,边磨叽边低着头偷眼往上瞟,跪在那儿就像糖糕糊住了嘴,哼哼唧唧个不住。他本是卸甲镇上钱寡妇生的,钱寡妇的男人死了三年,坟头的榆树上都座了几窝乌鸦了,偏偏又冒出他这个东西。赵希龄当初是爬过钱寡妇的床,可他们镇上的男人,又有哪个是没翻过钱寡妇的窗的呢?钱寡妇却平着一张煞白的面孔,一口咬定孩子就是赵希龄的,赵希龄心里没底,又生怕替别人养了儿子,于是只肯认了这个徒弟,绝不肯认儿子。结果反倒整个班子的孩子都跟着师傅姓,唯独他不行。这小子也不争气,平日里一会儿看不住,猴得能揭了玉皇大帝凌霄殿的琉璃瓦:学戏时横竖教不会,笨得又如天蓬元帅瞎眼错投了猪胎。
赵希龄这下一抬手,他立刻打鸣一样伸长了脖子,横竖闭上眼睛吼:"位极人臣,霸朝堂,谁不尊仰?眉头一皱计千条,舌尖杀人不用……刀、刀。当年原是……原是……原是……"
巴掌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圆脸上,立刻通红一片。
钱同俊嘴一咧,还没来得及酝酿,旁边的赵吟壁"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希龄气得不轻,骂道:"笑你娘个屁,你还有脸笑!捡了你这个饭桶回来,迟早把我们祥庆班吃穷。叫你们背个段子,你们的心眼子都让粮食堵实了,这么久了还给老子坑坑巴巴,照这样下去,哪天咱才能在京城开场子唱戏呐!"
骂得兴起,抬脚作势就要踹。脚还没踹下来,赵吟壁咕咚挺在地板上,手捂着胸口蜷了身子。刚才还在偷笑,这会儿却哭得悠扬,阵势哪像是唱京戏,倒如同凄凉的东洋歌谣回荡,眼泪顺着鼻尖滴滴答答滚下来,抽抽噎噎好不伤心。
赵希龄看着吟壁那张小脸,哪还踹地下去。明知道自己的脚底板压根没蹭着那兔崽子的衣服边儿,他就躺下了,害得自己差点泄歪了劲儿摔倒,可无论怎么横挑鼻子竖挑眼,就偏在他身上下不得重手。心里暗叹:这小子还真是做戏的料。最后窝火不过,反手又给了同俊一嘴巴子:"用心练,再练不好晚上不准睡觉!"完了撂下一院徒弟,摔门而去。
同俊委屈得嗓子眼儿里噎着个囫囵山核桃一般,气儿都不顺了。赵吟壁从地下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土,用脚尖顶顶同俊的屁股:"小师哥,去给我打盆水来擦把脸。"
吟壁年纪虽比同俊大,但是入门却最晚,一口一个"小师哥"使唤着人家全然不见外。
后来其他师兄弟们私下里问赵吟壁说:"你怎么笑着笑着,立马就能哭出来呢?"
他偏了头,羞答答地答道:"……吟壁脸皮儿薄。"
众人又是一哆嗦。
这天夜里,赵希龄连带着十二三个徒弟,喝了顿稀粥,合着大伙儿坐在院子里纳凉。大家心里明白,师傅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吃饭的时候竟然没有拿筷子敲他们的脑袋。
赵希龄靠在扎竹椅上,把袍子抻平,从衣襟里摸出来一方油乎乎的纸。说它油乎乎的,是因为上面的字儿都是油印,而不是一沾手就一手黑的廉价铅印。
赵吟壁仔细看看,原来是张戏单。早年间,他家里给他请过先生,他便认得几个字,可惜四书才开了篇,家道便败落了。赵希龄倒也不嫌,常让他帮着看戏本子,因为做为这个破落戏班子的班主,赵希龄其实也没进过私塾,认下的字还没吟壁多。
同俊仗着自己年纪小,别人都让着他不和他计较,硬是挤了过去,脑袋后面的鼠尾辫梢蹭在吟壁的鼻子下面,恨得人牙痒痒。
师父指着单子末尾的一个名字,问:"认得吗?"
"字认得",吟壁道:"荃、海"。
赵希龄往椅背上一靠,使劲弹了下同俊的脑袋,弹得同俊"哎呦"大叫。
吟壁眸子黑得发亮,犹如田里树梢上的猫,忙改口:"人也认得,这位墩底的老板可是京城里鼎有名的大角儿。"
赵希龄这才改了笑脸,跳起来去翻箱子,把那令箭架子、降魔杵、黑红门旗、竹篮龟……一堆破家什扔了满地,从箱子底翻出来一张发了黄的纸,仍旧是张戏单。指着墩底前面的二轴,像弥留的病秧子回了魂一样猛然间满面红光:"赵如山!这是我爷爷,你们的师祖——也就是刚才那位白荃海白老板的师傅。"
徒弟们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
"荃海那名字还是我爷爷给起的呢。"赵希龄激动地说:"想当初我爷爷在京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那时候的昇平署还不叫昇平署,而叫南府。我爷爷便是在南府外班扮花脸的,还曾给嘉庆爷唱过戏。后来遇上道光年间外班裁撤,所有艺人都回了原籍。戏虽唱不得了,但是徒弟也带出不来不少。这位白老板就是当年净了身进了内府的一位。今儿凑巧让我在骡马胡同寻到了他,他老人家念旧恩,立马答应我们去给他手底下的班子搭个台。"
大伙高兴极了,学武生的小川还一口气连翻了十个筋斗。赵希龄慈眉善目地看着一屋子少年,忽就觉得只要能遂了心愿,在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支起班子唱戏,就是这辈子顶风光的一件事儿了。于是烧上几碟小菜,又花钱买了几坛黄酒,很庄重地给每个人倒了一盏。
赵希龄豪气腾生,道:"为咱祥庆班能在京城开罗唱戏,喝!"
同俊捧着瓷碗,皱着眉头闻了闻,小声问:"这是什么?"
吟壁俯在他耳边说:"听过那戏文里的永生酒么?但凡舔上一舔,便可十里魂常在,逍遥似神仙。奇巧的是,人间百味溶于它先甘后苦,千万不可贪恋……"
晚上大伙都高兴地睡不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盘算着明儿去拜场子的事儿。唯有吟壁没念想,平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折腾到半宿,剩下同俊一个,百无聊赖便悄悄揭了吟壁的被子想挠他起来。待凑到跟前,趁着窗格外一泓月光,却看见吟壁闭着眼帘,脸上两晕红染,半张的唇里呵出一缕酒香。伸进吟壁被下的手触着一握滑溜溜的腰间弧线,霎时觉得仿佛把指尖□了银莹莹的竹篾米筐里,软软凉凉,不由地就停了。
抽回手来,摸摸指肚,上面好似还沾着层米中细细的粉末。同俊痴痴地看了半天,才道了句:"叫人家不要贪杯,自己却喝的酊醉。"
长明灯
第二章长明灯
吟壁看见,师傅给白荃海打千请安时,白荃海甚至要欠身子还礼。只可惜他人太胖,所以腰根本没弯下来,织锦缎丝的长衫裹在身上一匝一匝的,像盘着条灰鳞大蟒。
他们一群小辈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头。因为离得近,自然看得仔细。白荃海五十岁上下年纪,发梢花白,双眼皮,脸色红润。浓重的双眉里两三根寿眉生得很长。他没胡须,手便时不时地去摸眉毛,仿若这眉毛便是他的胡须。
行完了礼,白荃海把每个人都端详了一遍,一连说了三个好。可除了好字,再也没跟他们说过第二句话。
戏台子搭在外城一座旧庙前头,这庙里的主持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位大方的施主,拿出笔银子重修了庙宇。戏台的前面,是一方黑色的香炉,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炉的前面,又是一座青铜的化纸炉,炉内黑色的纸灰边儿上,细细密密啃噬着一线红光,待燃尽了,轻飘飘飞起来,落到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看戏的人们衣裳上。
乱哄哄的人群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和尚,抱着柄长长的扫帚站在那儿,脸色冰凉,像深海里的一条鱼。
主持和尚点了《升平宝筏》里的几场主戏,图的是一者能多采释典,热闹非凡;二者此曲不离梵策,弘扬佛法。可百姓们只管看着满台的神仙鬼怪、村姑野叟、迦叶罗汉、如来玉帝各色人等与那齐天大圣周旋,哪顾的什么佛法不佛法。这种本子原是宫里排演的,一般戏班子承接不牢。于是庙里专请了白荃海,他老人家正是从红墙里出来的,虽说凑不齐全套,但是零零碎碎竟也能唱得个十几天。
吟壁不会武,前几日的戏自然轮不到他,但是却忙坏了小川和同俊他们师兄弟几个。一天贴着猴毛几百个跟斗翻下来,走路都打着飘。手肿了,脚也肿了,连膝盖都红得小山一样高,每夜里疼得睡不着。吟壁专坐在灶前一锅一锅的烧水为他们洗脚擦腿。同俊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吃了苦,忽就懂起事来,拽着吟壁的袖边,让他也早些休息。
其实吟壁白日里很清闲,只是看看箱帽杂物,没事儿了便藏在庙后院南角一间静室里面。静室中常常燃着线香,清幽袅袅,狻猊香炉边还座着戢平平常常的油灯。可能和尚们难得热闹,都跑去前院看戏了没人管;又或是嫌这角落里太暗,灯便总是燃着,不旺却也不灭。吟壁想,这个小屋也算是个不为人知的好去处。
这日据说是场主戏,白荃海亲自要开脸上台。外面人山人海,吟壁又溜到后院讨茶吃。
到了净室门口,隔着一块白绸帘子,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不大,却顶好听,潺潺流水,荧荧烛光一般。吟壁只道是来了位名角,愈发好奇起来,等到帘子打起来,谁知到出来的,竟是那日里扫地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见吟壁,似有不快,问:"你是什么人,到后院里做什么?"
吟壁还未答话,听见里面有人说:"这孩子我认得,是祥庆班的,这几日没他的戏,便帮着众人传话、端茶、拿衣裳,小法师莫要为难他。"
帘子揭开,出来个像酒瓮一样的矮胖子,身后还跟着个男人。那胖子蓝衫马蹄袖,头上还戴着顶旧红缨子。由于特矮,便更显得跟在他身后的那男人身材修长清隽。
小和尚冷着脸,不依不饶对着胖子道:"高爷这话怎么说的?他自个儿在佛门清净地乱跑,我说他一句,倒成了我的不是。"
胖子陪着笑:"错了错了,是高升说错了话。"
吟壁心想,这矮子他爹怎么给他起了个"高升"这名字,简直就是西施提了杀猪刀——全然不对盘儿。心下虽如此,可面子上仍旧恭恭敬敬垂着手,睁着双水雾缭绕的眸子,一副委屈模样,可惜他一双长睫浓密细软,轻轻一搭便将湿气盖了个严实,那眉眼又生的笑意十足,怎么看都不像诚心认错的模样。
胖子身后的清隽男人抱着把龙头胡琴,饶有兴致地瞧着吟壁,把自个的衣袍掸了掸,张口问:"扮甚么角的?"
吟壁听得那声音,心下叹原来刚才屋子里说话的是他,只可惜了这么好一副嗓子……却是个拉胡琴的。
那人见吟壁不语,又问:"扮甚么角的?"
"青衣。"吟壁小声说。
那人道:"怪不得呢",而后笑笑,仿若看懂了吟壁的心思,把琴送到吟壁眼前:"你看仔细了,这可是京城里排名头三的好琴,不是什么人都用得的……一般的班子,定然是请不起这么好的响器行手。别以为角儿难请,响器就好使唤。不懂行市,让人看了笑话。"
高升道:"是啊是啊,朝年兄手里的这把琴,可是绝品,你看着蟒皮、再看这琴头上坐的囚牛……"说着说着就要拿手去碰。
董朝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高升只把指头在自个腰间的巾子上尴尬地蹭了蹭。
吟壁才知道原来在京城里,配乐的琴师也有颇有身份地位。看谈吐举止,眼前的这位,定就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由地抬头就问:"那要是我上台,您也能帮衬着一曲不?"
那人微愣。
高升在旁边听见吟壁这话,哈哈笑了起来。
小和尚皱着眉问:"你也能上的这台面?"
吟壁答道:"我师父说,他和白老板提了,最后一天的内场由我们祥庆班支撑,到时候一定让我唱一段!"
高升敛了笑容,说:"你师父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徒弟,给你揽了个这活儿。"
吟壁只道是怕他辛苦,解释说:"昇平署的批文一时半会拿不到,给人家跑龙套搭台子,总饿不死我们,师傅养活我们班子也不容易,劳累一些比闲在桥下等饭吃强……"
那本身温雅的男人,忽然打断他的话,面色上带着些愠意,嘴上却说:"我今儿便应承下,与你搭把戏。"
高升忙道:"朝年兄不可!你是什么身份,要不是白老板和老主持相邀,他祥庆班的赵希龄都没这个面子。你若应承下他这个没名没姓的小子,这可不合规矩……"
吟壁心下着慌,恨自己不该一时兴起便多嘴,自找着丢人。
那人却说——"不碍,我凑个热闹",接着转身问吟壁,"你叫什么?"
吟壁红着脸答:"赵吟壁。"
那人把胡琴放在一张雕着莲花的石案上,左手压右手,揖了一揖道:"在下董朝年。今后,咱们可要同台献艺了。"
吟壁喜出望外,忽就觉得碰上了好人,正经着跪下磕了个头道谢。
这时几个穿着黑衣,腰间扎着阔布的青皮跑了进来,大喊:"高爷不好了,有人闹场子啦!"
高升来了精神,不慌不忙正了正头上褪了色的红缨帽,道:"有我高爷在,哪怕是王公贝勒,谁敢在庆府的地头闹事,咱定叫他横着被抬了回去!"
一干人急匆匆赶出去,吟壁还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董朝年推揖时,自己眼前那双指节修长、肤理白净的手,那手上还飘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阴沉沉地小和尚立在院子中央,望着他欣喜的样子,转身慢慢走到墙角一片有些泛黄的竹子下,抱起和自己一般高的扫帚,似乎话中有话地对吟壁说:"你可知道,屋子里供的是佛祖座下的长明灯。"
吟壁一脸的不知所以,小和尚甩袖道:"这般地方……本不是你该来的。"
也不知那天高升用了什么法儿,还是他头上那顶衙役缨子确实镇得下,十几个闹事儿的吆喝了几嗓子就散了。只有同俊因为害怕分了神,不小心在台上崴了脚,被管事的臭骂一顿。
这管事的据说是白荃海干儿子的老丈人,总是仗着自己女儿,在众人面前一开口就是"算起来,我和你们白老板是同辈,平日里他还得看我三分面子叫我一声刘二爷!"
眼看同俊疼得冷汗直冒,管事的还是得理不饶,小川和老五瞧不过,上去拌了几句嘴,那管事的就把半壶热茶全浇在了小川脸上。
小川气急,抢过一截水火棍撵着管事的绕着在戏台下跑了十几圈,打得管事的直喊"小川爷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赵希龄赶来,不知赔了多少个不是,散班的时候还是传过来话:祥庆班的全留下,皆不准走。
白荃海脸上的油彩都没卸,坐在八仙椅上弥勒佛爷一般摸眉毛。
刘二捂着半边被打的五颜六色的脸,向白荃海哭诉,说什么祥庆班没一个好东西,他赵希龄也绝没安着好心。今儿晌午那群闹事的和小川子定是一伙儿,人全是他赵小川招来讹钱的。
赵希龄一身冷汗,百口莫辩。
吟壁瞧小川神色不对,紧赶慢赶还是没捂住他的嘴。小川蹦起来指着刘二鼻子吼:"放你娘的屁!"。
高升眼一瞪,呵斥:"这屋子里长辈还没吭声,哪来得你说话的份儿!"
白荃海闭着眼睛,不摸眉毛了,清清嗓子悠悠道:"照你刘二爷的说法,把祥庆班招来搭戏——是我的不对喽?"
刘二爷忙打了个千,陪着笑打圆场:"刘二哪敢有这个意思,刘二只是想让亲家……"
白荃海打了个喷嚏,响雷一般震得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谁也摸不透白荃海的脾性,一屋子再没声音。
隔了半响,白荃海站起来拿了块手巾帕子把脸上的油彩一抹,扔在地上说:"刘二爷今天受了委屈,身上又有伤,回去歇个几天,近些日子就不用再过来劳累了。这几个戏班子里的事儿,暂都先交给赵希龄赵老板打理。至于小川子……没大没小坏了规矩,白老爷我宽宏大量不计较,但要说他和那些闹事儿的有无勾结,且让他跟着高爷到衙门里去趟不就知道了。"
小川子脾气再躁,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听得衙门二字,吓得直喊:"我不去我不去!师父救我!"
高升拽着他笑:"我又不拿你,你怕什么?"
白荃海抬脚出门,赵希龄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张着嘴巴,不知道是该道谢,还是该得了便宜再讨脸面,继续给小川子求情。只剩下刘二一个,叫了声:"哎呦喂"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来话。
回到家中,赵希龄叹个不住,心里是又高兴又没底。喜得是自己因为白荃海和刘二之间的龃龉因祸得福,转眼间摇身一变,成了拿钥匙持簿子的管事;怕的是刘二爷寻到机会报复,他也真得罪不起。但现下情势还是出乎意料的好,以后别人见了他,也得恭维他一句赵老板了。琢磨了半天,才看见众徒弟眼巴巴瞧着他,这才想起来小川已经被高升带走了,于是拍拍两手,拉着腔道:"今儿这事,是怎么说的呢?"
徒弟们面面相觑,都盯着师傅。
赵希龄稳稳嗓子,硬憋着窃喜劲儿安慰众人:"大家放心……只要师傅我把差使办好了,小川也就没事。"
扶着同俊的吟壁眉梢一挑,按不住冒出来一句——"顾头不顾腚!"。
那句话直戳在赵希龄的心窝子里,恨得他一夜窝在东厢,后悔九年前自己怎么就在路边,捡回来这样一只精透儿的白毛狐狸。
因为变数太多,我后悔了,我决定日更,免得文还没更完,我就被迫进山里去了……
锦瑟梦
第三章锦瑟梦
吟壁把台帘揭开一条缝,瞧了瞧下面。
堂倌正在添茶,两条腿转的风火轮一般,还是照应不过来,皆因为吆喝着使唤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人有的蹲在板凳上、有的坐在桌面上、有的架着膀子站在外场,个个把手里的茶水搅得浪花飞溅。瓜子炒货散得满地,酒气熏人,所有人的脸都腻了层雾,模糊不清。
这就是最后一天的内场,怪不得高升那天问吟壁,师傅怎么给他揽了这活儿。
原来京城的规矩,所谓内场,便是用来招待当地的地痞地保、青皮衙役的,免得他们滋事生非,扰得戏班难以维继。戏班子把这不收钱的一场,安排在最后一天让这些人狂欢,由着他们去闹。而他们在这天,也就可以想点什么戏,就点什么戏。一不顺意,便要起着哄打砸一气。因此留着去唱内场的,皆是被打发出来,吃力不讨好的小班。
赵希龄用那圆筒子袖边,不住地摸着头上的汗,向高升哈腰。
请了几请,高升这才站起来,朝着众人喊话:"弟兄们前几日也算给我高升面子,今儿赵老板特地带着他的徒弟慰劳各位呐,大伙只管享受。"
众人大笑,一个黑面汉子嚷:"甭废话,开锣呀!"
吟壁看看台侧,几张椅子大半空着,其中一个上坐了个老掉牙的家伙,打着哈欠,手里抱把弓毛几乎掉光的胡琴。旁边起锣的瘸子将一条腿伸的笔直,另一条腿却搁在黑黄的胡扎上,闭着眼睛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就算是已经开戏了。
老五同情地看看吟壁,把台帘打了起来。
吟壁冷着脸,将水袖垂下,又抖抖手,淌泉一般撩起来折好。脚跟划着脚尖,到了台中央,低头微涩,眼眸流波,极惊艳的一个亮相。
台下几声稀稀拉拉的"好",有人叫:"小娘子,吱声呀,让爷们听听你的调儿骚是不骚……"
哄笑声里,吟壁张开口,却发不出声。
赵希龄急得直用眼睛瞪他。
他偏头又看看台侧,抱着胡琴的老头低着脑袋,吱吱哇哇拉了起来。
吟壁胸口堵着块石头,这就是他第一次登台的景象。梦里无数次,自己青衣白练、水袖穿云,可没料到看戏的却不是原想的那般。以前尽笑自己总做那流光溢彩的锦瑟梦,可现实却又是冷冰冰一副硬面孔。
同俊鼻尖上抹着块玉白,站在吟壁身边。吟壁不开口,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台下半天不见吟壁动,哗啦有人掀翻了堂倌手里的一壶好茶。
吟壁垂下眼帘,用舌尖沾了沾嘴唇,面色似笑非笑,沉吟一刻张口唱到:"速进庙去拈香……忙回家转。"
同俊长舒了一口气,探出一只高底粉靴,俯身作势,拿扇子挑吟壁的下巴:"抬头只见美婵娟。"
吟壁抬眼看到同俊,似乎惊恐万分、又难掩娇羞,杨柳腰扭转,遮面欲逃。
高升大喊了一嗓子:"好!"
众看客被带得情绪激动,应和着高叫:"好……"
角落里一个修长的身影,偏着头无声地笑。
同俊扮的那浪荡子高世德颇有几分神气儿,紧赶着吟壁不放,唱道:"嘿!这个不错,小子们,追追追!"
"遇狂徒吓得我神魂不定,我儿夫在何处难以找寻。顾不得生和死,忙往前进。"
"哼!哈哈……啊!小娘子!方才也曾说过,你要顺从与我,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同俊张开双臂,拦住吟壁:"小娘子料无推辞的了吧?哈哈……啊?"
"好贼子!"吟壁气恼,指尖戳着同俊的鼻尖。
"哎哟!大胆!"同俊拽着吟壁的手腕,去摸他的脸。
吟壁在同俊的怀里显得是那么的楚楚可怜,可他又异常坚定、含情脉脉地看着台下,倾诉一般:"狂徒做事好大胆,污言秽语不羞惭!奴本清白贞节妇,欺侮民妇罪难担!睁开眼,看一看,全不知头顶湛湛青天!倘若是狂妄生恶想,定要将你就送当官!"
……这下没有高升吆喝,"好儿"也不断。
角落里那人,此时也忍不住拍了下掌叫"好",他本是淡薄性子,可看着吟壁,竟被引得全然忘了身份,与那些杂七杂八人一起,开心地红了脸庞。
吟壁心里默数着,整场下来,他竟得了十一个"好"!
同俊捣的是丑儿,脸上只有一块白。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匆匆从老五跟前过,老五却不经意看见,不知为什么同俊的耳根子一片赤红。
歇场时赵希龄亲自为吟壁倒了一盏茶,吟壁看看他师父,站起身接了。
待到第二场要开,却怎么也寻不到同俊,急得众人四处去寻,最后还是老五在茅厕里找到了他。
赵希龄气得半死,骂道:"王八羔子,也不看看你扮的是什么。丑不开脸上台,这戏怎么唱!"
梨园行里有个规矩,因为当年大唐的时候,玄宗皇帝为逗得杨贵妃娘娘千金一笑,在自个儿豢养伶人的梨园里唱戏捣丑给佳人取乐。为不损天颜,特地在脸前挂来块白玉遮挡。后来戏班子里,丑儿要是不开脸座台,谁也甭想先应付。
同俊直把手背在身后,不住往衣襟上擦,也不辩解,扭头上了台。
连着五幕戏唱下来,吟壁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在后台和众师兄一起卸妆换衣裳时,老五默默绕过来,拉着他出去,又找了个无人的小后厢房把他塞进去,要换的衣裳也从门缝递了进去。
吟壁笑:"五哥,我不过是唱了场《野猪林》里的林娘子,还不是什么角儿呢,用不着隔了师哥们单对待……"
老五在外面憋了半天,打断他说:"师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什么多留个心。"
吟壁不吭声了。
老五嘴张了又张,还是忍不住,隔着门板颠三倒四地说:"……离同俊,以后远些。"
天色泛黑,赵希龄给从庙里借来陈放杂物的屋子落了锁,带着一班徒弟往回走。
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日劳累,且祥庆班单挑的这场子戏唱得不错,皆乐滋滋地边走边闲话打闹。吟壁走在赵希龄身侧,回头看看,同俊一个人磨蹭在队伍最后。
吟壁笑,抬手招呼他:"小师哥,脚还疼呀,怎么独独落在了后面?"
老五呲牙裂嘴地朝吟壁摆手,吟壁只装着没瞧见。
被吟壁这么一叫,同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癞蛤蟆盯上的蚂蚱,众人的目光全黏在了身上,不由得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恨自己,恨自己品行不端自找麻烦;也恨吟壁,恨吟壁无事生非让他难堪。他猛抬起头,可目光一触及吟壁的脸,就像炭火里最后一丝火星被清晨潮湿清冽的空气扑灭一样,嗤嗤地泄了气。
同俊不明白这种羞恼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他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只是做贼心虚罢了,同行的师兄弟中除了老五,没人知道他的小秘密。
刚绕出台棚子,众人看见顶轿子候在巷边。轿旁站着个人,高高瘦瘦,轻矍淡雅。
吟壁敛了神色,收住脚步。
赵希龄正要上前问好,那人却一步踏在吟壁面前,问:"见我没来,生气了?"
吟壁闷声道:"哪敢。先生不过是答应和吟壁搭戏,又没说非得是在今日。有了先生前次的应许,吟壁心下早已感激不尽,且劳先生不忘,吟壁更是没道理埋怨。"
赵希龄使劲儿想办法往两人中间挤,董朝年直接拉了吟壁的手,撇开赵希龄:"其实今儿我全听到了。唱得好!"
吟壁抿着下唇,开心却又要忍着不显现出来。台上的时候,不停地去看台侧,却未寻见着此人,不免得失落,现在知道了原来他一直都在,只不过隐在角落里。心里的那丝希冀,又被燃起了几分:或许过几天,就能被他带着唱成个不大不小的一个角儿,过上好日子呢。
赵希龄忙搭腔:"您来了也怎也不言语一声,到台里面去坐坐,外头多热……"
吟壁话里藏话,指摘道:"师傅糊涂,今儿是什么场子,先生若是进去污了身份,以后再怎么进得官家大户的门槛献艺?"
赵希龄道:"那是、那是!"
董朝年看着吟壁,把本来指向自己的带刺话头,又推到了赵希龄身上:"赵老板,你既然知道这个理,也就应该明白,什么地方是好的,什么又是不好的。放着自己的徒弟都是宝,尤其是像吟壁这样的,不知道心疼,怎么好把他放在这种场合糟蹋,端端一株兰草染的一身污秽,这就是你的不对!"
赵希龄被夹在中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为得直往后退。
几个人玩笑着,话里有夹枪带棒的,最后终变成了吟壁和董朝年走在了一处,赵希龄巴巴看着人家。
董朝年故意拉着吟壁走快了几步,看众人渐远,低头对吟壁说:"陆府的老爷要纳第四方小妾,刚又逢他们家少爷补了右春坊庶子的官职,便要在自家摆几桌酒宴。前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若唱得,明儿我叫人来接你。"
吟壁喜出望外,差点就一口答应下来,转念想想还是说:"我得问过师傅。"
"你师父只盼着你们攀上高枝,替他挣名赚利,怎会拦着你?"
"拦是肯定不会拦的,但他毕竟是师傅,请示了那是规矩和孝心。"
董朝年点头:"也好,今儿晚上早点休息,和你师傅商量好。东街陆府,别晚了巳时。"
夜里,吟壁伺候着赵希龄躺下,犹豫了半天,在退出去之前还是说,董朝年邀他去陆府看看,兴许能多讨几个活儿回来给师兄们亮相。
吟壁如此这般,是怕赵希龄这人心眼小,自己先出了风头,惹得他不高兴。
没料到赵希龄却着实为得祥庆班能早日混出名堂着急,只要有机会,绝不肯放过,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再加上吟壁又会说话,他听了这事竟然高兴不已。最后又爬起来嘱咐了半天,上不上台唱戏没关系,多结识些老爷大人是顶要紧的事儿。
吟壁笑:"哪有什么富人只瞧上一眼,就愿和戏子结交的?"
赵希龄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没有?!这就要看缘分,没有了缘分,便还瞧你有没有手段。"
其实这回,吟壁错了。
陆府的宅子里,确实有他认识的人。不但认识,还是位故人。可这故人带来的却不是好运,用吟壁后来的话说,应是他命里的一场——劫数。
陆容精致的面孔上眼瞳微张,冷飕飕透着股邪气,坐在一榻后院的高脚春凳上,把指尖的一块儿翡翠悠荡得来来回回摆个不住,瞧着吟壁嘴角沥沥滴在地面上的血。
吟壁抬起头,看了同跪在身边的人一眼,紧咬着牙咳道:"……是吟壁,自个儿瞎了眼!"
陆容饶有兴致地用千履坊手工缎面的布鞋,勾起吟壁的下巴,问:"物件都是一换一,你倒是说说……要怎么赔?"
罗刹海
第四章罗刹海
陆府迎亲的轿子是从侧门静静地抬进去的,董朝年和吟壁,也是从这个门进去的。
吟壁问董朝年,为什么老爷娶亲不弄的热闹些。董朝年说,这陆府的老爷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府上现在大事小事都靠着那位少爷。杜府今天其实主要是因为少爷陆容在朝廷补了差事,才做的庆典。
吟壁顺着他的意思,说:"想必那陆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物。"
董朝年抱着他那把龙头胡琴直摇头:"不过是补了个右春坊庶子的职位,也就是翰林供奉转录时的闲差,他们旗人靠着身份血统,哪个没有吃着朝廷的俸禄?要说这位陆少爷,本事不是没有,可阴沉戾气倒是更让人难忘些。"
吟壁心想,谁家的少爷不是这个样,我爹若是没死,我指不定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子。待后来真见识了,又把方才的话收了回去,皱着眉叹:我若纵是个千金的身子,也绝不会像这人如此邪佞。
原来那天厅里的供桌上摆着各式点心,府里面人杂,便也没人留意。一只全身雪白,只是尾尖带着一撮黄毛的大猫跳上了桌子,竖着双金色的窄瞳拨拉起了糕点,直弄得祖宗牌位前狼籍一片。到最后啪嗒一声,写着"奉祀陆门历世祖宗暨三代一切之神主"的那块最大的牌子,倒在了堆黄果杏仁茶饼酥中。
大猫躬身欲逃,几个下人眼看闯了大祸,扑将上去死死压住猫脑袋。
陆容笑吟吟走过来,左手按着猫脖子。其他人赶紧缩了手回去,埋着头汗涔涔立在一边。
陆容从折了几折的宽白袖边里露出右手指尖,顺着猫背缓缓地摸。大猫极享受地眯了眯眼,轻轻"喵呜"了一声。
管家抖着两手欲扶起牌位,陆容摇摇头,管家立时被雷劈一般嗖地又缩回了手。不但缩回了手,连脖子都缩快没了。
陆容问:"这属谁的错呢?"
没人敢应声。
陆容道:"我看是……猫!"
话未说完,一手猛地捉了猫尾,那猫浑身一僵,尾巴旗帜般直挺挺竖了起来。陆容拿起果盘里一柄精致寒刃,"刷"地落手,猫身子像块石头掉在地上,而后箭一般射了出去,石板上只留下斑斑点点的暗红。
陆容手腕上还卷着条猫尾,递到下人怀里,捏起块白绸帕子擦擦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吃了,各位接着玩儿。"
吟壁立在台侧,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道:这人千万莫招惹,就算是得罪了皇帝老子,也别沾惹到他!
可不一会儿吟壁就把刚才叮嘱自己的话给忘了,那就是当他看见新娘子给老爷奉茶的时候。
吟壁妆还未卸行头也未换,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陆老爷像个辟谷已久的神仙,端坐在主位上。那新娘子颈子细白,垂着头缓缓走到跟前,唤了声:"……老爷。"
陆老爷接过茶抿了一口,喜婆过来扶起新人,朝立在旁侧的陆容又福了一福,陆容摆摆手,也不怎么在意。最后新人转过身,朝众宾客拜谢。
吟壁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着个扮老生的。那人瞧到前面漏出个空隙,忙插身把吟壁挤了出来。
吟壁微怔,孤零零站在人墙外面,右手去摸自己的鼻尖,有颗红痣就在新人脸上的那个位置。吟壁嘴张了张,一个"姐"字叫的微不可闻。
接下来的半天吟壁全坐在台子后面的衣箱上,看着通向后院的月亮门。整个人呆呆的,脑子里是陆老爷那只鸡爪般的手,摸在姐姐粉白粉白的脸上时的景象。姐姐当年哭得气短,坑坑巴巴噎着嗓子也不知到底叫了些什么,可今天想起来,不是分明在喊"救救我,孝林……"
人牙子真不是东西,十几岁的女孩儿,五十几岁的老头。
天色沉沉,酒宴正酣,忽然前厅开始喧哗,所有人都向外拥,几个下人搀着老爷踉踉跄跄从后院里往外走,边走边喊:"端郡王府的小贝勒来贺喜了,老爷快去拜见。"
老头子激动得离门厅还有十几丈,一边叫:"顶戴呢,我的顶戴!"一边膝盖软的打出溜,恨不得现下就跪在地上。幸好仆人们架着他,后面赶过来个小厮抱着他的红顶子,他抓过来扣在头上,不停地大喊:"皇家恩典,陆怀俭拜谢涕零。"
吟壁悄悄站起来,看看四周,顺着墙根往后院走。跨过那道石头月亮门,心里紧了一紧,回头望望只闻人声不见人影的前厅和戏台,再看看饕餮般张着大嘴层层叠叠青砖黑瓦的后院,猛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跑了进去。
吟壁睁着眼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摸索,也不知跑到了哪里,那一层密密麻麻的喜庆气息都被甩在了身后,几段打了夜露的喜幛沉甸甸挂在一排屋子的前面。
他手心潮湿,嘴唇发木,摸到唯一亮着灯的那间门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喜烛衬得白宣新糊的窗格子,红漫漫一片。
屋里忽然有人问:"可是老爷回来了?"
吟壁哽咽着,两唇翕合——"……"。
屋里半天不见动静,吟壁捂着自己的嘴,死也不肯哭出声。指甲抠在门板上,泪水一路蜿蜒着滴进了泥里。
听见屋里有人往门边儿走,犹犹豫豫地问:"是谁?"
吟壁跌跌撞撞转身往回逃,什么也看不真切。忽就和一人撞了满怀,那人跌出去瞬间,尖叫得震翻了半个陆府的瓦。
一个小厮溜进大厅,附在陆容耳边细细碎碎说了些什么。陆容匆匆说了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和雪眉那畜生一般没有眼色,先关起来,送走了贝勒和众宾客,我再去审。
小厮打个千欲走,陆容又叫他,回来!
他皱着眉想了想又道:"叫管家给三太太寻个大夫,瞧瞧惊得重不重,好生安慰些,但也叫她别趁着闹。不过是个贼罢了,和四太太没干系,老爷今夜的喜事不能耽误。"
吟壁被反绞着手,吊在下廊一间老屋的大梁上,晃晃悠悠打着转。头胀得厉害,陆府的家丁捆人手法娴熟,他全身的骨头像被钢钉钉住了般不能动弹。尤其是手腕和膀子,简直已经不似他的了。
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更不知过了多久,耳朵已经嗡嗡地响个不住,才听见有人下了门外的锁进来。
努力抬起头,进来的人不多,为首的一个打着盏灯笼,侧开身子恭敬地让开,露出一张沉着脸的白净面孔来,吟壁心下一凉——陆容。
虽知道这陆府的事儿都是陆容做主,但吟壁被擒着的时候,还是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陆容今儿乏了,便会交给别人处置;又或许老爷偶然间会过问此事;再或许直接把他送官好了,说不定还能碰见小川……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私闯了陆府的内宅,还不知冲撞了什么女眷,这种事情传出去,陆府是要丢面子的。
这种人家,可以损钱,但是绝不可以丢脸,这是明白人都知道的理儿。落在了陆府人手里,就好比掉进了罗刹海。今夜不大不小的事儿,陆容定不会轻易就如此过去。
本就是夏季,吟壁又被吊着,汗顺着额头爬到鬓角,再从鬓角滑到下巴,滴答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本就淡淡的妆容,早已经没剩几分。
负责看守的家丁抢着献殷勤,冲上来就给了吟壁一巴掌,隐吟壁嘴角的血淋淋地流出来,顺着刚才汗水的痕迹蜿蜒而下。
陆容从袖子里取出块帕子,走过来仔细端详吟壁了一会儿,慢慢开始给他擦。
吟壁僵着身子,任他摆布,心里不由想起了刚才那只断了尾巴的大肥猫。
陆容果然张口问:"这又属谁的错呢?"
还是没人敢应声。
吟壁咬牙:"我的!"
陆容笑:"把他放下来,吊着直转悠,我都不好就手擦。"
吟壁挨着地面的时候,脸色刷白,全身散了架似地动弹不得,只能侧躺在地下。
陆容撩起袍子,蹲在他旁边儿,继续给他擦脸,还埋怨:"把灯笼举近点儿点,爷我都看不见。"
管家只好把灯笼拎到离吟壁的脸不到几尺的地方,一轮光晕洒下来,投在吟壁的面孔上形成了好几层光圈。
吟壁被关得久了,眼睛刺得睁不开。恰巧一滴蜡油晃晃悠悠从绢纱里的灯座上滴下,刚就滴在了他的脸侧,吟壁忍不住"哎呀"叫了出来。
陆容弯着眼睛笑,道:"说吧,你和三太太什么关系?"
吟壁一愣,说:"我不认得三太太。"
陆容的手臂轻轻又碰了灯笼一下。
这滴蜡滴在了吟壁的鼻尖。
吟壁猛地畏缩,眼睛眨眨,没吭声。那蜡滴虽烫,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耐的痛楚,只要心下有意识,忍忍很快也就凉下来了。
陆容边擦边撇着嘴摇头:"你不认识她?你不认识她你和她在小花园里私会,还闹出那么大动静。你这顶好看一张脸,若不是吃那口饭的,岂不是暴殄天物、莫大的浪费?"
吟壁颤声说:"我是祥庆班的赵吟壁,今儿逢府上办喜事,恰巧来登台献丑,实在不干三太太什么事儿。"
"我们没请祥庆班儿的人呀?"
"董老板!董朝年带我来的,少爷问问他就知道",吟壁急切地说。
"这么晚人都散了,董胡琴他老婆据说是打水的时候突然摔了,惊着了肚子里的胎,我还特地准了他假先走。你这么说,我现下哪儿找人给你作证去。你是看我性子温……专扯出闲话熬时辰是不是?"陆容说到这儿,似乎不经意一抬手,撞得灯笼里薄薄的竹篾架子都吱吱响了起来。一滩蜡油泼出去,正溅在吟壁的眼角边儿。
吟壁猛地惨叫着翻滚,差点把陆容撞翻。下人们手忙脚乱去扶,陆容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待吟壁不挣拨了,陆容试探着俯下身,瞧见吟壁一只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额上的贴子也掉了,满头是汗。
人毕竟比不得猫,再何况是吟壁这种可怜见的长相,陆容刚才手重了,难得放软了口气去劝:"早认了,也少受点委屈。"
吟壁疼得受不住,呜呜咽咽说:"我在后院迷了路……"
"你跑到后院来干什么?"
吟壁哭着又不肯说话了,陆容看着他左眼处烫的通红,忍不住用指尖去拨拉上面已经干了的蜡屑。吟壁不知他要做什么,吓得直往后躲,哭道:"我跟什么三太太完全不相识四太太是我姐姐我和她失散多年今儿看见了一时没忍住就跟了进去……别、别碰我了,我全都说了。"
陆容皱着眉,隔了半响道:"说得太快,没听清。"
吟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陆容突然就觉得,这孩子比那只叫做雪眉的猫儿——好玩儿多了。
下人搬来一榻高脚春凳,陆容坐在上面,悠悠道:"四太太,你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不?"
四太太仍旧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看着陆容的面孔,不知怎的腿一软,吓得也跪下了。
陆容挑眉:"看来没错,你是他什么人?他若真的是你弟弟,我今儿便开恩,容你们相认。他要带了你回去,我也不拦。免得人家说我们陆府仗势欺人,大不了明儿再给老爷买个更俊俏的。"
四太太一听说要送他走,几乎爬上前抱住陆容的腿:"不认识不认识,我谁都不认识!别送我走呀,我今儿才进门……我又没犯错,好容易熬出来了,怎么又让我回去……"
陆容本想做一回大度,没成想四太太这么个样子。
吟壁去拉他姐姐,说:"是我,姐姐你看看,是我啊!"
四太太甩开他的手:"谁认识你,我家人早死光了!噢,看我现在风光了,谁都想冒出来认亲。"
陆容精致的面孔上眼瞳微张,冷飕飕透着股邪气,把指尖的一块儿翡翠悠荡得来来回回摆个不住,瞧着吟壁嘴角沥沥滴在地面上的血:"若不是这样,那便是你在撒谎。"
吟壁楞在当下,气得身子发抖。抬起头,看了同跪在身边的人一眼,紧咬着牙咳道:"……是吟壁,自个儿瞎了眼!"
"你是——贼!我说的可对?赃物我不知道在哪儿,可我知道你到我们府上定是偷什么来的",陆容饶有兴致地用千履坊手工缎面的布鞋,勾起吟壁的下巴,问:"既然这样,物件都是一换一,你倒是说说……要怎么赔?"
二炉香
第五章 二炉香
赵希龄和人在屋子里争执,同俊好奇,忍不住悄悄过去,附在门板上偷听。
其他人见同俊这样,便也按捺不住,结果里三层外三层十几个人壁虎般全贴在了门上。
还未听出个名堂,门猛地被拉开,那人将一本蓝皮簿子扔在脚下的台阶上:"白爷让我来问问,这次庙里的堂会赚了多少,没料到赵老板第一次掌簿,竟然能说出亏了这种话。"
赵希龄把簿子拾起来,面色为难:"什么都讲究排场,戏大人手也杂,更何况庙里面统共也没拿出几个钱……"
那人皱着眉头跺脚:"我说赵老板您怎么就这么不明白事理,您讲的这些我能不知道?纵便真的是赔了,您第一次掌簿,那也得给白爷回——赚了。这样,账目报上去,白爷看着才会高兴;其他人瞧了,也不能不服气。"
赵希龄道:"您说的在理,可这缺下的银钱,我上哪儿补去?"
那人说:"赚是赚了,只不过赚的少些罢了。你将其他班子寻几个不是,克扣一些,哪能一开始讲什么价钱,最后就给他们多少,搭班子唱戏又不是从朝廷的府库里往外搬东西。您自己再委屈些,把祥庆班的酬劳垫补进去,账目上也就好看了,这样众人更不好闲话。祥庆班这次辛苦,可只要白爷信任您,还怕下回捞不到油水儿?"
赵希龄犹犹豫豫地点头:"这也是个主意。"
那人拍着赵希龄的肩:"白爷的来路您不是不知道,难得他看得上您的才华,您若是让他老人家顺心了,指不定哪天他就能给您弄回来张昇平署准了祥庆班在京城里挂牌唱戏的批文……"
赵希龄听到这儿,惨白的脸上带了红色,应道:"多谢吴爷指点!在下眼拙,以后还需您多担待。"
祥庆班本在这次堂会就算是资历最小的班子,苦活累活哪样不是他们做。什么人都能使唤他们,大伙儿奴才一样被人支使。好容易挨到最后,反倒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别说落下好处,连本该拿到的酬钱都打了水漂。孩子们迫于师傅的威慑,不敢抱怨什么,但是个个蔫头蔫脑地,心里不大乐意。
同俊攥着拳头,盯着自己受伤的脚,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再唱小武生,眼睛气得都发了红:"那不成,师傅甭被他们骗了!"
那人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发青:"赵老板,您看……您现下是撑着几个班子台面的掌簿的,怎么就管不好自己的徒弟?上次那个叫做什么小川子的闹事儿,竟动手打了二爷。二爷那是什么人,那是白老板的亲家,他们再有什么嫌隙,但毕竟带着血脉关系。我看往后再这样,您的好徒弟们指不定还会给您闯出些什么更大的祸事!"
赵希龄被人家一抢白,脸上挂不住,拎起截长坂坡里赵云使的棕柄五穗马鞭子,追着同俊就要打。
老五跑上去抱着他的腰,直喊:"师傅师傅,同俊年纪小不懂事儿,您别和他计较。"
那人冷笑:"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就能目无尊长,揭瓦跳墙?"
同俊说:"我们自己班子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那人听了,故意气同俊一般,对着赵希龄催促:"我刚说的,赵老板您应是不应,倒是有个爽快话,我回去还要给白爷交代呢。"
赵希龄推开老五,给那人抱了个揖:"就按您的意思办!"
那人看说通了赵希龄这个冤大头,眉开眼笑地去了。
赵希龄把人送到巷口,回来阴沉着脸说:"不早了,都回去睡觉。"
众人瞧师傅真的动了气,都低着头往回走。可同俊总觉的自己明明是为师傅和班子好,想不通为什么师傅还当着外人的面要打骂他,平日里又被宠惯了,犟脾气上来,非要评理:"我们辛苦了半天也就算了,可师傅出了那么多力气,凭什么还要替他们顶账?白荃海就是瞧着我们祥庆班的好欺负,上次小川被高升带走,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境况,还不是他们使的坏……"
赵希龄心里压着一股邪火,同俊说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可他又能怎么样?撂挑子不干了,得罪了白荃海,祥庆班别说盼着拿昇平署的批文,就连跟别的散班搭台恐怕都没机会。眼睁睁自己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吞,还要被徒弟指摘,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
不料几个胆子稍大的徒弟没眼色,稀稀拉拉应声——师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希龄大喝:"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做主,待我哪天咽了气,你们再跟这野种撒欢去!!!"
老五正蹑手蹑脚地欲藏起刚才被扔在一边的马鞭,赵希龄一脚踢开他,抢过马鞭子抡得虎虎生风。挨了鞭子的少年们不停地哭爹叫娘,全抱着脑袋跑进房里不敢不出来。只有同俊挺着身子也不躲避,一下一下硬接了。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他爷俩,赵希龄打得筋疲力尽,同俊的背上臀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就是咬着牙不认错。
"我是野种!你瞧不起我……吟壁会唱戏,又能帮着你攀权附贵,你认他做儿子去。"同俊呜呜地哭,他打出生起,他娘就告诉他赵希龄是他爹,可是赵希龄从不认他,今儿还开口骂他野种,便实实在在伤了同俊的心。
赵希龄无语,最后用力抽了一下,马鞭子又旧,竟折了骨,几穗缨子晃晃悠悠耷拉着,一副打了败仗的模样。他长叹一声,把断了的马鞭扔在地上转身出门,想办法筹钱去了。
同俊坐在门槛上哭,越想越气,胸口里像压着岩浆般躁狂。老五和几个师兄弟摸索出来想劝,同俊哪里肯听。几个人觉得自找没趣,都回房睡了。
同俊低着头,狮子一样在院子里走,看见了什么砸什么,末了从箱子底下翻出上次没喝完,被赵希龄藏起来的酒,抱着小坛子咕咚咚猛灌起来。
待到明月高悬,明明是夏夜里,可一切都像冰一样亮堂堂的。
也不知巡夫已经打了几回更,同俊抱着酒坛,斜靠在箱子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半夜里,忽然听见有人拍门,声音不大,却真真切切。
起先同俊还以为是赵希龄回来了,盯着门闩,就是不动。
门外那人拍了一会儿,才叫:"师傅,开开门吧,师傅,快救救我……"
同俊认得那是吟壁的声音,这才站起来,抽了门闩。
吟壁裹着件灰袍,下面还露出些许台上青衣穿的黑褶衣裙,嘴角裂开了个小口子,脸上却不见有血渍,只是肿得厉害。他眼睛哭得微红,神情又惊又怕,伸手去拉同俊的袖子:"师傅呢,快叫师傅出来,他是班主,现下只有他能证明我是祥庆班的。若不是等到明早,那人就要把我当做盗贼拿去见官,保不得我会被他怎么折磨。"
同俊不吭声,只觉得吟壁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又冰又凉。
吟壁看同俊不言语,撒开他就要往赵希龄的房子里去。
同俊望着吟壁步伐不稳的身影,跟了上去。
赵希龄是师傅,自然单住一屋。屋子不比外院,这时候原本没人,里面黑洞洞一片。同俊跟在吟壁身后进了房,回身把门从里面插死。
吟壁摸着床铺,冰凉平整,急得欲哭:"师傅哪里去了!小师哥,师傅哪里去了?"
同俊不答,伸手去拽吟壁的手腕,问:"你口口声声师傅师傅,叫的怎这样亲密!"
吟壁不知他说什么,一个劲儿挣拨:"你发的什么疯,我今儿闯了大祸,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了。陆容限我立刻找了人证明自己身份,我又不知道董朝年的住处,只能回来寻师傅,你快帮我把他找出来……"
同俊冷笑:"你是他的心头宝,我却是根车前草。平日里装乖卖巧处处得了便宜,半夜里不明不白嚷着让救你,猫□儿一样天生的贱骨头!"
吟壁手腕在陆府被吊得久了,哪经得住他这么使力,疼得钻心,拼命地去推他。吟壁越是挣扎,他越是不肯松手。同俊平日里是唱小武生的,偶尔扮扮老生和逗丑,吟壁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他。再加上他趁着酒劲儿,愈发的没轻没重,使劲将吟壁拉到了跟前。
离得近了,吟壁才闻到了他急促的呼吸中辛辣的酒气。
借酒撒疯的人,最没理智可言。
吟壁惊得用脚去踢他:"钱同俊你莫要红口白牙地訾议别人,师傅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他捡了我回来,我早饿死在武陵城外了。你自个儿德行不正,硬要往我头上扣帽子,别以为你平日里怀着什么心思我不知道……"
同俊被人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猛地扯下自己的黑布腰带,捆住吟壁的双手。
吟壁又惊又气,可不愿喊出来惊到其他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进班最晚,平日里却在班子中最受宠耍滑,那些人眼里的嫉妒他不是看不见。师兄弟们除却同俊、小川和老五,也不怎么打心眼儿里亲近。可现在同俊成了这样,这种糟践人的事儿,不会被人同情,反会沦为人家的笑柄。
同俊压着吟壁,咬牙道:"我是有这个心思,谁叫你这贱货爱撩拨我,我今儿就遂了你的愿!"
嗤啦一声,吟壁的黑色罗裙就被他撕开了个大口子。肩上那件裹着的外袍早滚得掉在了一边儿,吟壁怕极了,双腿蹬着哀求:"同俊!小师哥,你醒醒啊!"
同俊身子压着吟壁上身,使劲一拳砸在吟壁小腹。
吟壁顿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蜷起了身子,眸子灰暗,垂死的雀鸟一般。同俊几下又扯了他的衣服,吟壁的肌肤□在夜晚的空气里,不禁满身的寒意。
不止身上,连心里都凉透了。
同俊的手在吟壁身上粗暴地游走,或许是以前忍得久了,这下完全没了节制,又掐又捏。
吟壁咬着牙,闭上眼。
同俊一口啃在吟壁的颈侧,然后下面就顶了上来。
他本身年纪不大,不怎么清楚人事。何况吟壁和他并无差别,也是个男孩子。他不得要领,却不知这事情是要慢慢开拓的,只一个劲儿凭着蛮力发泄。
吟壁的身子被他顶的不停颤抖,他却死死压着身下的躯体。吟壁痛得几乎屏住呼吸,心肝肺都像被扔进滚水里煮。
立时血腥味夹杂着酒味,弥漫在两人之间。
同俊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吟壁的身体。来来回回□了几下后,似乎有东西润了晦涩的入口,动作竟变得容易了些。同俊食髓知味,握住吟壁右脚脚踝,架起他的一条腿只管进出。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吟壁的神智已经模糊。天上的星辰都变了位置,同俊压着他换了许多个姿势,到后来吟壁已如破偶一般,任其摆布。
同俊终于累了,从他的身上下来,穿了裤子开门离开。吟壁死了一样趴在地上,将近半个多时辰才慢慢靠着墙爬坐起来,抖抖嗦嗦扯着那件满是灰的袍子披上。
晨鸡打了第一次鸣儿,黑夜将要过去了。
虽然恍惚得像梦一样,但是一切却又是不可否认的现实。从那时起,这个夜晚就代替了吟壁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成了吟壁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经历。
他扶着墙壁,手挨过的墙和地上,抹过一道道的血痕。
赵希龄黑着眼圈,满身疲惫地踏进院子的时候,一眼看见了他心里的救星——吟壁。他狂喜不已,以至于没注意到吟壁残破的衣物、灰白的脸色、和下身的血迹。
他冲着吟壁喊:"哎呀,你可回来了,去陆府唱戏的筹金呢,陆老爷有没有打赏给你?拿出来,师傅有急用!快拿出来……"
吟壁低头看了看赵希龄伸向自己的手,就笑了,咬着牙床笑,边笑边偏过脸扶着墙继续向门外走。
当他费力地跨过门槛后,一个的高大影子遮住了他身上初升的阳光。吟壁想抬头,但终于还是栽倒在了那几阶快要磨平了的青石级上。
陆容骑着一匹纯白的雪慧骢,诧异地看着脚下的吟壁,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昨夜吟壁答应他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吟壁就滚落在了台阶上。那件灰袍子掉了下来,吟壁残破的衣物和身上的伤大半都露了出来。
陆容拧着眉道:"……我还没取,怎么就成了别人烧过的二炉香。"
巫山雪
第六章巫山雪
董朝年坐在床边的海棠墩上拉着吟壁的手说,怎么一晚上没见,竟弄成了这个样子。
吟壁躺在那里半天没有搭理他,董朝年便问:"喝不喝水?"
吟壁撇了他一眼:"你夫人可好,摔得重吗?"
董朝年笑了下:"没什么的,肚子沉,不小心闪了腰罢了。"
剩下两个人就不说话了,屋子里静静的。吟壁看着房里的陈设发愣:一张做工讲究的防竹蝉纹高脚桌、两只海棠墩、墙上挂着六条黑底的挂屏,上面写着几个连在一起的字儿。屋子不大,杂而不乱。墙边还放置着架精巧的多宝槅,槅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瓷的、陶的、花的、素的陈列着各式小罐儿,罐口的盖子上皆漏着气眼儿,应是逗蛐蛐用的物件,不过因为屋子很静,这里面该都是空的。
竹帘上的松木撑子被人打起来,露出个缝。一个人侧身跨了进来,右手里握着只咕咕叫的鸽子,左手捏着条细麻绳,绳下提溜着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他腰带上垂挂着数十件小东西,金银牌、耳朵勺、鼻烟壶、玉坠子……叮叮当当响个不断。
董朝年看见那人,忙站起身行礼。吟壁看见那人,吓得直往后缩。
那人也不计较,掀起身上那件亮纱绀色缺襟袍的后摆,直接坐在床沿。他顺手把拎着的纸包递给董朝年,扬起下巴吩咐说:"打开搁盘子里,别撒了,东门里唐记的龙须酥,上品糕点不粘牙。"
董朝年毕恭毕敬地站在桌边,取过碟子。
"你昨个儿带人进来,也不言语一声就走了,害得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闹得一场误会。"这家伙明明打了人,叫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成了别人的错。
董朝年点头说:"是朝年大意了。"
陆容俯下身,眉眼弯弯地端详吟壁的脸:"让我看看,打得严重不严重。"
他的面孔一下子逼近,吓得吟壁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我又不吃你",陆容撇嘴,瞧着吟壁身子在云被下面抖得厉害,又笑了起来。他把右手里那只鸽子递在吟壁眼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赵吟壁。吟壁你看看,我拿着个什么。"
那鸽子也不怕人,脑袋一顿一顿转来转去,骄傲地挺着胸脯,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
"这可是宝贝。"陆容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看吃亏。"
吟壁觉着他从进来,便没显出气恼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恶意,鸽子一直在耳边咕咕,忍不住眯开条眼缝去看,果然发现这鸟儿不一般。全身黑羽,唯背部中间有一块白色,纹细如雪,眼睛又小又圆,还是金色的。
"俗话说血眼易得,金眸难求,您又得了个好东西。"董朝年笑着说。
陆容得意道:"这鸽子唤作巫山积雪,难得的品相。"
吟壁发现鸽子的身子和尾翎之间有个东西,圆筒状的不大不小似个核桃,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陆容说:"鸽哨啊。飞天上的时候,嗡嗡地响。"
陆容挑着眉尖,看逗得吟壁说话已经成了,又把鸽子往前送送,道:"你摸摸。"
吟壁犹豫。
陆容说:"□好的,不啄人。"
吟壁看了看陆容,陆容朝他点点头。他这才从被底下抽出手,用指肚碰了一下鸽子的背。鸽子偏过头,通着灵性一般看他。
陆容忽地伸出另一只手,抓着吟壁的指头,扯到跟前问:"手腕子怎么肿得这般厉害?"
吟壁被他抓着,又不敢使力抽,只得道:"被捆的。"
昨夜里吟壁先是被陆家的家丁吊在梁上,后来又被同俊拿腰带绑住了双手。两只手臂自然伤得较重,青青紫紫触目惊心。陆容不知道后一茬,只以为是自己家下人弄的,尴尬地笑笑,转头对着门外头吩咐说:"请个推拿大夫来,得散散淤血。"
吟壁小声说:"不必了",把手又缩了回去。
陆容说:"我欺负了你,你便留下来养息几天身子。别人欺负了你,你可想好了又要怎地?"
吟壁拿被边儿遮了自己,只留着眼睛在外面,鼻子嘴巴隔着被子闷闷地说:"毕竟……是我师哥,算了。"
陆容满脸的不高兴:"他是你师哥,纵便是强要了你,你也不计较。我只不过冤枉了你一回,你便打心里记恨我了。"
董朝年轻轻叹了口气。
吟壁鼻子酸楚,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半响方道:"天生的下贱命,我又能怎样,你们谁我都得罪不起,现下我里里外外都是脏的了,更是……"
陆容拿指尖点着吟壁的唇,做了个噤声的神态,摇摇头冲着他说:"你这话讲得不对,现在这世道谁干净?无论是在神庙里面佛祖的莲花座下,还是那胡同中姑娘们的门板后,可着人总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放开了看,也不过如此。"
吟壁垂着眼皮儿,不吭声。
陆容问:"四太太真是你姐姐?"
吟壁想了想,抬眼说:"不是,夜里黑,我认错人了。"
陆容笑:"这不就得了!"
陆容教给吟壁的,就是别认死理儿。自己过得好,那就是好。想什么,就做什么,千金易散一笑难求。比如说陆容我今天兴致来了,瞧上了小戏子你,便是你的福分,你自可放开了享受。甭管别人,想管你也管不了。哪天恩典不再,我将你扫地出门,你也别寻死觅活哭哭啼啼。
活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吟壁是个聪明孩子,明白应下了陆容,便是对得起自己。自己本身就不算个人,顶不过就是别人眼里的一个玩意儿。就好比陆容手中的这只鸽子,放到外面野飞,不见得能扑腾出个什么天地,又不是鹰。可立在陆容手里,粟米金笼,安心不怕屋檐外的雷电风雨。
董朝年还想张口再说些什么,陆容突然扭头,冷着脸对他说:"朝年,把桌子上的糖吃了。"
董朝年捏起一块龙须酥,放进嘴中。
蜜饯般甜的糖丝进了口腔,化作一大团黏腻的糖浆,堵在他嘴里,甜得发苦。
陆容给吟壁做了新衣,专门的裁缝来量的尺寸。还带着他在京城里闲逛,见识了不少新鲜事。西沟沿的鸟市,底盘并不大,可成千的鸟儿都在这儿斗巧;琉璃厂的信远斋,开的时间不长,可蜜饯果脯的味道最好;廊房二条的聚缘楼,进去的人不多,可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宝。
吟壁第一次在聚缘楼看见那么多珍宝物件,有上至几万两银子的扳指,也有用金丝打制出来的挂在腰间的小金戟。那金戟除了大小不一样和穗子是硬的,剩下与那戏台上的别无二致。陆容看他盯着那东西瞧个不住,直接从柜面上取下来放在了他手心。
现在逢人见到他,都要给他作个揖,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赵老板。
吟壁问陆容,什么时候让我唱戏?
陆容拨弄着吟壁的耳垂,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我怕你累着。
陆容喜欢撩拨吟壁,但是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要他的身子。吟壁知道,陆容是怕自己心里有道坎。如此一来,似乎不经意又觉得这人除了性子放浪,内里却还是藏着温柔的。
不过这种温柔不仅只宠着自己,凡是看着精巧可人的,能让陆容感兴趣,都能被他惯着养着体贴着。
赵希龄曾来过陆府两趟,说是想探望徒弟。陆容都命人拦着,没让他进来。陆容觉得自己算不上好人,可赵希龄更不是个东西。也不是怕吟壁吃亏,而是见不得那窝囊废进了院子,脏了自己的地面儿。
吟壁天天脸上挂着笑,不由地就胖了,愈发地显得灵气顺眼。每日里什么也不缺,只由着性子玩儿。不过董朝年不知为什么自那天后,很少上陆府走动。陆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院子里头,时间久了,吟壁的身边就像缺了点儿什么,显得有些孤单。
这天陆容从外面回来,叫人套了车马,搂着他的腰附在他耳边说,我带你见一个人去。
吟壁懒洋洋地问:"又是哪家的少爷请你吃酒,你要让我替你来挡吧。"
话说这陆容性子阴冷,为人倨傲,可偏偏吃不得酒。半盏下去脸就泛红,二两不到定翻到桌子下面去了,连酒疯都发不起来,足足叫人笑得肚子疼。越是这样,他越是爱去凑热闹。吟壁跟着他,少不得为他遮挡些,一次有个喜开玩笑的公子拿筷子指着陆容和吟壁打趣说,看样子——他两人在榻上时,还不知谁上谁下。吟壁起初听了这玩笑话,吓得一身冷汗,可陆容却没言语。只不过听说那位公子第二日不知为什么被惊马踩到了肩膀,到乡下疗养去了,以后酒桌上,就再也没见过他。
陆容说:"不是喝酒,酒喝多了伤嗓子。我是带你见一位故人。"
吟壁笑:"我还哪有什么故人?上次就是为了认故人,差点把命都给搭了进去。"
陆容抱着他问:"还记恨我呢?"
吟壁靠在垫子上吃吃笑道:"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哪有空记恨。"
车子一路向北,一直出了安定门,到了一处石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砸石头。那石头都是几层屋那么高大的,先要一点一点从上面敲碎了,再运到别处去。填地基、做石料、刻磨盘,成为有用的东西。
陆容跳下车,有个人连滚带爬的过来,喊着"陆少爷吉祥",就跪在马屁股后面了。马尾巴哗啦一扫,他那顶旧缨子咕噜噜满地滚。
吟壁揭开布帘子,正看见那人在追帽子。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想着陆容带我来见他干什么,虽说我是认识他的,可他也算不上我的故人啊?
高升捡回了帽子,仍旧趴在地下掉个方向,恨不得抱住陆容的靴子。
陆容问:"礼成了,你还在那儿干什么?"
高升说:"大人没叫奴才起来,奴才怎能擅自做主意呐。"
陆容垂眼看着他,道:"那就跪着吧。"
高升赶紧又磕了个头:"什么风儿把大人您给吹来了?"
陆容不紧不慢地说:"没事儿,就是府上有个人,被高大人您给抓了,说是在采石场反省呢。我想着既然是我的人,怎么也不能在这儿白吃了您的饭,所以过来看看。"
高升吓得嘴唇乱哆嗦:"大人您别折煞我啦,我怎么可能敢抓了您府上的人……"
吟壁探出身来,对着高升咳了两下。
高升先是发愣,接着一拍手:"哎呦,我说是怎么回事儿呢。看看,正打算送小川子回祥庆班呢,巧着这几天下雨路不顺。"
吟壁说:"路不顺没关系,我们有车。"
高升爬起来一溜烟往石场里跑:"我这就给您叫人去。"
小川跪在车辕下,呜呜哭着,磕得脑袋咚咚响。
陆容连看都没看他,鼻尖顶着吟壁说:"高兴么?"
吟壁憋了半天,还是钻进他怀里使劲点了点头。
吟壁把小川送到了祥庆班的院门口,以前看着这院落不怎么破旧,现在在陆府住的久了,却觉得这地方残破的几乎住不得人了。
小川又黑又瘦,也不知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问吟壁:"你不和我一块儿进去?"
吟壁摇摇头。
老五正在里面吊嗓子,嗷嗷啊啊地字正腔圆。
小川舍不得吟壁,吟壁推了他一把说:"快回去吧,师傅他们都担心那么久了。"
小川这才走到门跟前,拍了拍门板。
开门的是赵希龄。
赵希龄看见小川,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摸着小川的脸不停地说:"怎么瘦成这般模样,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几个师兄弟跑出来,高兴地大叫大笑,却没看见同俊出来。
一人眼尖,望见了转身欲走的吟壁,喊着:"小师弟,小师弟也回来了!"赵希龄这才发现,吟壁就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后面。
赵希龄伸手,说:"师傅对不住你。"
吟壁往后退了几步,说:"我要走了,陆少爷还等着我呢。"
赵希龄站在原地,怕自己过去,吟壁就要跑开。
小川子搀着师傅,对吟壁说:"师弟你以后常回来,看看我们。"
吟壁没说不,也没说行。
老五这个时候跑了过来,拉着吟壁对众人说:"那是肯定的,吟壁还是咱们祥庆班的人呢。今儿天色不早了,大伙别耽误了吟壁的正事。小川你先扶师傅回去,我送送吟壁去。"
吟壁跟着他慢慢地走,一条小巷走了快半个时辰。两人的布鞋踩在老街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面上,没有丝毫的声响。
到了巷子口,老五突然说:"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看见他出来?"
吟壁说:"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他了,还问什么。"
老五面无表情地说:"同俊的腿断了,被师傅打的,他以后再也唱不了武生了。"
吟壁吃惊地看着老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五转过身,往回走,至始至终也没回头。
录鬼簿
第七章录鬼簿
吟壁一个人打园子里过,远远看着几个小丫头在一池腐荷边用小棍子挖着什么。
芳奚指挥着丫头下到那池子边的淤泥里,丫头们的白绣鞋沾着黑乎乎泥汁儿不停地打滑,可又不敢不顺着她的意思。
吟壁看似友善而有礼节地朝芳奚鞠了个躬,说:"四太太好。"
芳奚看苍蝇一样看着吟壁。
吟壁瞧着她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又酸又苦。前几日中秋赏月,明明瞥见酒桌上陆容在芳奚的手背上捏了一把。动作不大,可芳奚手背上的红印子却分明隔了好久才消下去。
吟壁冷笑:"丫鬟们又不是泥鳅,怎凭着四太太本身的喜好,动不动就往污水里钻。"
芳奚见他是刺自己低贱,也不示弱,疏懒地靠在亭子上,用一帕手巾打凉:"都是打一个门里出来的,只不过一个被关起来养了卖,一个被拉出去让人调笑着卖,还好意思指摘别人。"
吟壁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和四太太可没沾着亲。"
"没沾着亲?没沾着亲你那日又哭又闹的。当年没见着骨肉血热,等看见了高门大户迎亲的轿子,便记得自己原还有个姐姐了,立马爬上来就要攀附。你确实有本事,勾的家里的少爷还真把你当成了个东西。"
"吟壁是不是东西,轮不到四太太品鉴。"吟壁垂着眼帘,淡淡地说。
"是轮不到我品鉴你,祥庆班的小戏子早就把你品鉴了。我一天忙的要死,哪有机会理这闲事?老爷这几日在我房里欢喜的紧,总不顾着自己身体,我是让她们挖些地龙来给老爷补补精气,犯得着你管……"芳奚故意把话说得没遮没拦,炫耀一般冲着整个后院喊叫,也不知是喊给吟壁听的,还是喊给其他院里的人听的。
吟壁脑子里不由地就出现了一个画面:陆怀俭形同仙鹤,干瘦细长,下头像弓一样绷紧着爬上芳奚的床铺。而那东西就和蚯蚓一般,盘在两人的腿上。
吟壁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芳奚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一时愣了,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天夜里,吟壁伺候陆容更衣后。陆容依在榻上,卷着本薄薄的书看。吟壁静静地立在一边儿,陆容就当做没瞧见他。
一支蜡烛从一尺燃到五寸,再从五寸耗到只剩下一截蜡头,陆容才问:"你可想好了?"
吟壁说:"免不了要走这一步的。"
陆容把书搁在枕边道:"我可没逼你。"
吟壁咬着唇点了点头。
陆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朝他摆了摆:"过来吧。"
吟壁走到床边,褪了鞋上榻,把四周的纱帐都放下来。
陆容斜靠在方枕上,抬了抬下巴说:"脱了。"
吟壁从领口的纽子开始解,一颗一颗解到腋下,待脱得全身一丝不gua,陆容一手搭在膝上,指尖划了个圈,又说:"转一周我看看。"
吟壁极慢地转了一圈,皮肤因为羞耻泛了层霞晕,身子免不了在抖。
陆容用手指描摹着他的唇瓣,指尖将他的唇拨开一点点,碰到了牙齿便退出来,一会儿又探进去,再格开些。
吟壁的嘴,渐渐无法合住,唇角的津液顺着陆容的手指淌下来,滴在光滑的小腹上。这时他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下面已经颤巍巍半抬了头。
起先他还用舌头去卷陆容的指尖,生涩地想讨好陆容。可陆容好像并不领情,用两指夹着吟壁的舌逗弄,时不时伸得深了,刺着他的喉咙。
吟壁的脸憋得通红,正欲往后逃,陆容却俯身上来,一手按着他后颈吻了下去。
吟壁上次被同俊强要,只觉得这事儿是顶可怕的,就跟扔到油锅里炸没什么区别。可这次陆容勾缠的舌头和细长的手指,却丝毫叫他不觉得身体上的难受,只是心里总觉得此时的景象是定是淫靡非常,便轻易不肯睁开眼去看。
陆容湿漉漉的手指顺着二人紧贴的下腹伸下去,握住了吟壁的那里。吟壁喘息不得,下面又猛然受了刺激,将一头黑发甩的四散起来,瞬时就弄湿了陆容的手心。
陆容笑着,把手又伸向吟壁身后,趁着吟壁失神,将指肚按在了缝隙中的入口处,轻轻摹画。
吟壁全身出了层细汗,陆容看他的唇已被撕磨得肿了,这才放开他,他立时支撑不住瘫软在陆容身上,下巴搁在陆容的肩头,全身软的没了骨头一样。
陆容掐着他的腰将他抱起来,吟壁的腿怎还使得上力,待陆容一松手,刚好坐在了陆容那挺立的下shen上。吟壁觉得疼,拧着眉刚挣扎着要起来,谁知陆容竟按着他的腰,使劲儿地往下压。
吟壁"啊"地叫了一声,抽噎着哭了起来。陆容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绕过来又拿着他那里,温柔地在顶端摩挲。吟壁被弄的意乱神迷,陆容垂头咬着他的耳珠不撒口,直到丝丝见了血。
吟壁只觉得耳朵烫得要蒸出气来,不觉间让陆容的□,全进了自己的身体。
陆容问:"还疼吗?"
吟壁睁开水雾缭绕的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陆容忍不住一笑。
这时候的陆容,在吟壁眼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戾气,倒是多了几分温柔。可眉眼还是透着狡猾,不知他下来要使什么坏。但他再坏,也不会把自己往死里折磨,哪像是那夜,简直就是梦魇。吟壁想到这儿,双眼熏得通红,低声叫了句:"少爷。"
他的声音低哑,沙沙地似撩在人心上,陆容终压抑不住,拥着他癫狂起来。吟壁的腰软得扶都扶不住,陆容干脆揽着他翻了个身,把他放在云被上,用方枕垫在身下,握着他的细白的脚踝将腿折上去。
吟壁的一条腿搭在陆容的肩上,一条腿搭在榻边儿,把半透明的帐子蹬开了半边。那纱帐又轻,被床榻晃得飘了起来,仿若两人驾着云雾,神仙般飘在天上享乐。
吟壁呜咽得细不可闻,半响才残破地央求出:"饶了……饶了我吧……"
"是你自己要爬上榻来的,现在后悔可说不过去",陆容含着他的ru尖,一路吻到下腹去,舌头在粉色的脐处打个圈,吟壁免不了又是一颤。
陆容顶弄得吟壁一荡一荡地,吟壁双手翻上去抓着被角,头顶着那本《尚书》冷不丁就叫出了声。
陆容说:"唱青衣的,果然不一样。"
吟壁也不知自己和别人到底哪里叫的不一样,却实在压抑不住,一声接着一声,好似只要出了口,便能将这带着疼的享受缓得舒顺些。可叫着叫着,还是渐渐发不出声了。
陆容看他着实吃不住,便将他翻过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只由着自己动作趴在那里便可。
吟壁被翻过身,头发披在后背上,陆容俯下身去细细碎碎吻他线条美好的背,待吻到腰眼处,看见一块玉佩大小的深红印记,忍不住说:"我方才没下这么重的手啊?"
吟壁把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地说:"这是打胎里带的,我们家兄弟姐妹身上都有……"
陆容忽就想到了四太太芳奚鼻脸的那颗小红记,冷哼了一声,用鼻尖碰着吟壁的脊线,滑下来舔了舔那方红色。
到最后吟壁只趴在那里,全没了声息。陆容装着有些恼的在他光溜溜的臀上使力捏了一把,他也没有丝毫反映。陆容只得作罢,揽了云被将他裹上,抱在怀里,说:"吟壁你怎么如此弱,少爷我还没尽兴呢。"
蚕蛹一般的吟壁闭着眼睛微微瑟缩了下,陆容笑笑,只当没看见,搂着他睡了。
自那天后,陆容便很少在外游荡,每夜里都要将吟壁留榻。别说家里的那些个春色难得沾惹,就连外面的名媛头牌,都没空去看一眼。直折腾的吟壁入冬后病了一场,这才知道收敛。
大户人家一入冬,就会忙着准备过年。
陆容带着吟壁采办东西,年货往车上刚搬了一半,吟壁便看见祥庆班的几个师兄弟正在对街给人抬面口袋。几个人的黑袍子上全是面粉,吭哧吭哧地被人家指使着。
那大爷一般的家伙站在台阶上嘴不肯闲,不停地骂些难听的话:"死了娘啊还是没吃饭呀,我们家牲口棚里的驴都比你们强!"
吟壁抱着个小铜暖手炉,披着件锦雕裘,踱过去说:"刘二爷,好久不见。"
刘二端详了一会儿吟壁,笑呵呵地说:"这位爷,我眼拙,不知您是……"
吟壁笑了笑,把手端在衣袖里,说:"在下赵吟壁。"
刘二还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吟壁几个师兄们跑过来,拉着吟壁喊:"吟壁吟壁,你怎么在这儿?"
刘二顿时明白过来,一脸的鄙夷:"我还以为是谁呢,呸!"
吟壁问他们:"你们不去唱戏,怎在这里做起了苦力活儿?"
一个男孩说:"师傅管账,总是赔钱,刘二爷拿着师傅的把柄,净叫我们给他做着做那。"
刘二伸着脖子喊:"嗨!兔崽子,说什么呐?"
几个男孩看吟壁在,觉得有人撑腰,都冲着刘二嚷嚷:"你背着大伙偷班子里过冬的公粮,还让师傅帮你抵账……"
刘二不屑地骂:"看见个被人包养的戏子,就要造反啊!"
正吵着,陆容握着支白梢马鞭,背着手走了过来,问吟壁:"怎么了?"
吟壁用袖子掩着嘴笑,瞥了一眼刘二,道:"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也不走。"
刘二两撇黄胡须,绿豆眼眨巴眨巴的,还真似一只大耗子。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连陆容都"噗嗤"笑出了声。
刘二跳脚:"敢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来了,往日里白荃海见着我,还得叫我一声……"
吟壁问:"白荃海叫你什么?"
刘二的声不由地就小了:"……还得叫我一声刘二爷呢!"
"嗯!"吟壁点头:"来人,把白荃海叫来,让他当着我的面儿,给各位叫唤一声听听。"
刘二失声:"那不成!"
吟壁又问:"怎么又不成了?"
刘二缩着脖子:"平常白老爷就是客气,叫过那么一两次……"
吟壁挑着眉毛说:"有我和陆少爷给您撑腰呢,您今儿更不用怕,只管让他叫。"
刘二哭丧着脸:"哎呦喂,爷爷,您就甭难为我了!我这不正偷粮食呢么。"
"偷粮食你还这么大嗓子吆喝人呀?"吟壁清亮的眸子转了一周,"你要是想吆喝,我帮着你全京城的揽客去。"
陆容皱着眉看吟壁,朝他摇摇头,嗔道:"别说这自轻自贱的话。"
吟壁靠在陆容怀里:"刘二爷都说了,我是你陆少爷包养的戏子,我不可着劲儿撒泼,谁还怕我呀。"
陆容憋着笑,清清嗓子道:"哪用得着你费心,撒泼这事儿,由我陆容来不就得了。"两个顶不要脸面的家伙,你一句我一句,黏在一起调笑,全然不顾身份。陆容还不忘抬起头,吩咐仆人:"拿我的帖子到衙门里去,叫几个人抬着刘二爷到白荃海府上走一遭。"
刘二转身撒丫子要跑,被吟壁的师兄们死死地给按住喽。
这时候一个圆滚滚的黑坛子滚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又发福了的高衙役。
高升扯着刘二跪在陆容跟前:"您看看、您看看……快过年了,这事儿是怎么闹得。刘二这混蛋眼睛太小,看不见大佛。您慈悲,饶过他这回吧。"
陆容指着吟壁说:"他又没得罪我,让他烧对了香再说。"
高升又给吟壁打个千儿:"赵老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吟壁眯着眼睛,蹲下身问:"高爷,您总是喜欢帮人求情么?"
高升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陪着笑回话:"哪敢,我不过就是个和事佬。"
吟壁点头:"记得第一次见高爷的时候,就是高爷帮衬着吟壁说好话。今儿,吟壁还了您这个情。"说完,偏了下头,示意几个师兄弟离开。
才一会儿,刚才还很热闹的街面上就只剩下缩脖子刘二和酒坛子高升俩人。
高升乐歪了嘴,爬起来弓着腰,朝吟壁的背影喊了声:"赵老板,您走好~"
刘二唧唧歪歪地小声骂了句:"什么玩意儿!"
陆容道:"你仗着我,可真傲气。"
吟壁道:"怕什么,俗话还说了,父列三台之位,儿仗虎狼之威嘛。"
陆容揽着吟壁的腰,勾着唇笑吟吟在他耳边说:"你得罪的人可不少,改明儿我要是不护着你了,你可小心着点儿。"
吟壁白了他一眼:"不过都是些小鬼儿,阎王爷案子上的录鬼簿里皆记着呢,谁好谁坏一笔也不会少。"
陆容点着他鼻尖:"我的好吟壁,小鬼最难缠,你懂么。"
风波亭
第八章 风波亭
快过年了,免不了就要庆祝,要庆祝就一定会唱戏。
董朝年按例来陆府拜访,商量正月里请戏班子的各类事项。他本是不愿来的,因为一想着吟壁,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如今吟壁在这陆府虽衣食不愁,但董朝年不知为什么,就是看不得吟壁淌这趟混水。
在门口犹犹豫豫转了几圈,地上落的雪都被踩化了,董朝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踏上台阶去拍门环。
陆家的门房把小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是董朝年,这才笑着出来说:"原来是您呀。"
董朝年将伞收起,抖了抖上面的雪粒说:"我来找少爷。"
"您快请进,外头冷",门房把他让进去,说:"您在这儿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董朝年点点头,门房已经绕过屏墙跑进去了。小屋里放着个炉子,炉子上座着壶水,水正在沸,白色的热气顶得铜壶盖叮叮的响。隔着水汽,一个脸蛋姣好可身材臃肿的女人坐在长凳上,正好奇地往过看。
董朝年瘦了不少,更显得清隽,拿着伞的十根指头修长笔直。自从秋天李家的老爷子去世,他便稳坐了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乐师的地位。正是这样,他出身虽不高贵显赫,但是身上总是透着温雅祥和的气质,由不得会引人多看两眼。
董朝年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那女的也不避生,张口一笑,露出两颗闪亮的白牙。
门房跑出来,附在董朝年耳边小声说:"对不住,今儿府里头有事,少爷不得空,您改日再来吧。"
董朝年愣了一下,道:"劳烦。"
门房帮他打了棉帘,他抬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狐疑地看了那女子一眼。
陆怀俭正在大堂里坐着发脾气,陆家人很久没见过老爷这么大的火气了。
少爷倒还是副不在意的模样,斜依在椅背上,把一颗颗花生用手指捏碎了,一溜儿摆在桌面上。
老爷胡子抖了半天,用拐棍敲着地说:"人留下,等孩子生了再说。"
陆容"卡擦"又捏碎了一颗蒜蓉花生,慢悠悠道:"您也不瞧瞧她是什么地方出来的,改明儿八大胡同里的姑娘都来寻我,阿玛您可得全准了啊……"
"你爱往那地方跑!正经着娶一房回来,我还用贪图她肚子里的。"陆怀俭朝着右上方拱了拱手,说:"延续香火,这是为了祖宗。"
"就算按您说的,可祖上有规矩,这孩子生下来也不能上旗,满汉不通婚。再者,她是个卖的,只不过看着咱们家有脸面,找上门来讹诈,您还真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着陆家的血呢。"陆容笑着把剥好的花生都拨到手心里,两只手合起来慢慢搓捻,而后打开,轻轻一吹,碾碎的红衣飞了满地。
芳奚坐在下首,看陆容正瞧自己,忙开口道:"老爷,少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人是断不能留的,要不少爷在外面睡过那么多女人,不个个都要挤破头地进来……"
陆怀俭听她说话不知遮拦,没好气地打断她:"那你说怎么办?"
芳奚张着嘴,又不吭声了,瞥了一眼陆容。陆容朝她笑笑,却转身去拉站在身侧的吟壁。
他把吟壁拽到跟前,指着脚下的铜火盆说:"冷了,加些炭火进去。"
吟壁半跪着,朝盆里加了几块鲤鱼窑的白炭。陆容稍稍俯身,趁势把手里的花生一股脑都塞到了吟壁嘴里。
芳奚恨恨地嗤了下鼻子。
吟壁腮帮子像鼹鼠似的鼓鼓的,当着众人又不敢挣拨,拿眼睛使劲儿瞪了下使了坏后偷着笑的陆容。
商量了半天,老爷的意思是人留下,少爷的意思是人送走。谈不到一块儿,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大伙儿就这么散了。
吟壁一路追打着陆容,陆容嘎吱嘎吱踩着积雪逃跑,边跑边说:"我喂了小狗,小狗怎么反过来冲着我要咬?"
吟壁说:"还不知道你在外面喂了多少只呢!"
陆容捉着吟壁的手,放在嘴上吻了一吻:"那不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和你在一起后,我什么时候还去厮混过?"
吟壁说:"昨儿我还见你……"
陆容捏着他的鼻子:"瞎说什么,仅你一个就要把少爷我榨干了,我想尝尝鲜也没气力。"
那女人挺着肚子每天天不亮就来,上灯的时候才走,算是跟陆家耗上了。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拖着,这天下午吟壁看见芳奚不停地往门房里张望,于是故意大模大样地撩了帘子进到门房里,隔了好久才出来。其实他在里面只是坐着,和那女人一句话都没说。他是摸着了芳奚的脾气,芳奚想巴结老爷,更想巴结陆容。
吟壁打门房出而来的时候,芳奚还是忍不住,上来搭腔:"干什么去了?"
吟壁皱着眉,假装为难地叹了口气,小声说:"少爷不让声张,他想找个贴心的人跟那女的谈谈,欲劝她离开。只要她肯走,少爷一定什么都许她。"
芳奚问:"你谈成了?"
吟壁道:"哪能啊,她说我不是女人,不知道她的苦楚,压根不愿意和我言语。"
芳奚眼里闪过一丝光,嘴上却说:"添乱。"
第二日芳奚果然一早进了门房,出来后喜气洋洋地跑进陆容院子。陆容到翰林院拜会同僚和老师去了,只剩下吟壁赖在床上还没起来。
芳奚本看陆容不在,想压着先别说。可吟壁懒洋洋趴在陆容床上的样子,着实让她心里泛酸,终按捺不住,显摆出来:"我和那女人谈好了,她只要七千银子,就走人。"
吟壁拥着棉被抬起头来,叹道:"可算是成了,少爷一定喜欢得紧。"
芳奚欢喜不住,在所有人面前描画自己的本事是怎样解了陆家的围。一时间除了老爷,人尽皆知。
待到陆容回来,芳奚讨好地站在他跟前,绘声绘色地说:"我只教她——惹恼了少爷什么也得不到,不如就依了我这主意,拿着钱回去好好过日子……"
谁知陆容不冷不热地问:"这真是你的主意?"
芳奚不大明白,仍旧想邀功,就答应道:"是呀。"
陆容冷笑,把吟壁递过来的暖身酒哗地泼向芳奚身边的炭盆里,炭火呼呼腾起来,吓得芳奚猛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本就是来讹钱的,我若是给了他,不是让京城的人全看了我陆容的笑话!告诉她,一个子儿没有,叫她滚!"
芳奚一听这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不是说只要她肯走,什么都应她……"
陆容反问:"四太太,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这话了?"
芳奚一下子明白过来,盯着陆容身后的人,恨恨道:"赵吟壁!"
吟壁靠在榻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我今儿受了寒,一天都没起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四太太,要不你给吟壁说说?"
芳奚本一口许下了人家七千银子,这下又拿不出来。那女人高兴得快疯了,结果发现是忽悠她,怎肯轻易罢休。也不静坐了,直接大闹起来。隔着墙在街面上叫骂,这下陆老爷也受不了了。世代官宦的面子,往哪里搁?于是直接叫人拎着棍子把那女人打了走。
晚上,自芳奚进门后,陆老爷第一次没进她的房。
芳奚受了委屈,不肯吃饭,跑到前院书房去哭,一定要当着陆老爷的面去告吟壁的状。下人拦着不让她进,传出话来说:老爷问你,老爷要留的人,你私下里却要打发走,安的是什么心?
芳奚吃了这等哑巴亏,含着口血又跑到吟壁那里,指着吟壁的鼻尖骂:"唱得好一出风波亭!竟然敢冤枉我!!!赵吟壁这个臭戏子,卖屁yan的东西,死不要脸!"
吟壁捧着杯姜茶,水灵灵地望着她:"吟壁的屁股正是少爷的宝贝,吟壁天天夜里和少爷欢爱,又不会大了肚子胁迫少爷,正合了他的意呢。"
芳奚指尖颤抖,连着说了三个"你……你……你……"一口气儿背了过去。被丫鬟扶走的时候,吟壁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把茶碗往梨花桌上一敦,嘱咐丫鬟说:"小心伺候你主子,给他请个郎中瞧瞧,可病的不轻。"
后来吟壁找到老五,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吩咐他和小川把那女人送回沈阳老家去。
夜里陆容回来,累了一天要睡。吟壁却在被窝里,一直往他怀里钻。
陆容拍着他的背低声说:"……睡吧。"
吟壁赌气转过去,把被子踢开半边,一条腿架在陆容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陆容用被子来裹他,说:"吟壁你闹归闹,三九天的可别着凉了。"
吟壁把手伸进去,拉着陆容的亵衣衣角说:"人家为你操碎了心,你却不领情。"
陆容闭着眼睛笑笑:"知道了,多谢你的师兄弟帮忙。要不这样,咱们家今年的戏,就交给祥庆班了,成不?你也花了钱,明儿我给你淘换个好东西。"
吟壁问:"值钱么?"
陆容说:"送了便宜货我还嫌掉价呢。"
吟壁执拗地揪着陆容不松手:"别指望这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陆容睁开眼睛,用指头弹了下吟壁的额头:"小财迷!"
吟壁翻身骑上陆容的身子,眯着一双眼睛,凑到他跟前说:"少爷现在不用到外面去了,在自个儿屋里可也没闲着,还不是照样享受。吟壁可是卖唱又卖身的,少爷既然女票了,总不能老赊账吧。"
陆容吊起眉梢,半靠起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怀表来,上面的银链子从他的指缝里酒一般泄出,洒在陆容的衣领上。
吟壁先是一愣,接着勾起嘴角笑:"还藏着掖着。"
陆容道:"本想等过年的时候再送你,好让你欢喜欢喜。"
吟壁垂下头,捧着陆容的手开始亲吻,一点一点用舌顺着那银链子舔下来,舔在陆容的颈侧。链子冰凉,舌头温热,陆容的气息逐渐加重了。
吟壁故意使坏,接着往下移,解开了陆容的盘扣,用舌尖在陆容的乳晕上打着转儿。陆容手里那怀表,隔着壳子滴答滴答响在他耳边。
他是为了要和陆容欢爱,还是为了要这物件才这样?连吟壁自己也说不清楚。陆容的性子没人不知道,只随着自己的意,想做什么边做什么;看上了谁,就是谁。上门来那女子所说,也不一定就是假的,谁能保证不到一年光景前,陆容是不是也这样在她的香榻上和她抵死缠绵,情话不断。可如今她来寻温柔的情郎,情郎却一脸的厌恶连见她都不愿意看见,怎叫人能不心凉?
陆容常在他面前说,我以后不宠着你了,你怎么办呢?
看似一句玩笑话,其实保不住哪天就会应验。一开始,吟壁还无所谓。可是和他处的久了,被他宠着惯着,腻着欢爱,何时不是觉得此生只要能多这一天,就算是身死街头也无所憾。但纵便是自己愿意用命来换,陆容也不稀罕。吟壁越是想,就越是怕,怕陆容玩倦了,明遭再搂着个玲珑姑娘或俊俏少年,吟壁可怎能受得了?每想到这儿,心里面就像撕了个口子。
他不能让陆容扔下他,他要陆容离不得他,迷恋着他。就算天不由人,他也要为自己打算,趁着现在多攒些东西。哪怕噩梦成真,他也能养活自己,回去祥庆班上台唱戏,待实在唱不动了,还有些私己垫底,不枉欢畅了这一遭,也不至于会孤老所终。
他沿着陆容的胸口舔至小腹,探下去,慢慢含住了那里。
陆容动了动腰,不再阻拦他。
吟壁慢慢吞吐,直到陆容的fen身渐渐胀大。吟壁用手扶着,觉得那东西的跳动。待刚要起身为自己开拓,陆容的手却按在他后颈上,容不得他抬头。
吟壁眸子里含着水汽,又把口张得大些。陆容的手在他身后嘉许似地揉了揉,示意他继续。
吟壁便不再多想,只安心伺候着陆容。陆容抚着吟壁一头黑发,懒懒地吟:"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
背到这里,吟壁忽然用牙齿在陆容的顶端轻啮了一下,陆容一抖在他嘴里发泄了出来。
吟壁坐起来,面满红晕地去瞧陆容,嘴角挂着丝津液,问:"少爷背的什么?"。
陆容眨眨眼,半真半假唬着吟壁说:"我为你做的诗句。"
吟壁也不当真,笑着一手扶稳了陆容fen身,一手在后面用指头cha进hou庭开拓。
陆容安然地躺在那里看着他,然后吩咐:"自己坐上来。"
吟壁点点头,待松软了些,便慢慢往下坐,扬起脖颈,气息渐重,不由地就张开了嘴。
"我喜欢听你的叫声。"
陆容本打算听他呻吟,吟壁却看了眼陆容,然后沙哑地叫了声:"少爷。"
这一声全卸了陆容的骄傲。
陆容坐起来,抱着吟壁的腰上下颠簸。吟壁顺势用两手圈住了陆容的脖子,在他耳边又幽幽地啜泣:"少爷……少爷……"哭到后来,软绵绵地竟唤他"陆容,啊……陆容……"
陆容将吟壁放在榻上,依旧吻了他腰眼处的红色,吟壁慵懒地享受着,不经意发觉,有凉凉的东西,进到了身体里。转身去看,原是陆容用两支指头,把那怀表的链子往他的xiao穴里送。
吟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陆容玩味地笑:"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前生我定是欠了你的,这辈子连魂儿都被你勾了去呵……"
吟壁眨眨眼,说:"妖精。"
第二日陆容便没出门,不管外面忙成了什么样子,依旧和吟壁待在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本书看。其实他在看什么书,只不过在不停地瞧吟壁罢了。吟壁抱着只纯白底的大猫在膝上。那猫懒懒的,因为缺了尾巴,看上去倒像一只肥胖的兔子。
忽然间一个下人跑进来,跪在陆容的脚底下说:"爷,不好了!被打发走的女人投水了,尸体正冻在护城河里呢!"
那猫"嗷"地一声,被人扔到了地上。
采薇翁
第九章采薇翁
陆容把吟壁关在家里,不许他出去。
吟壁急得要死,恨不得现下就把老五叫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陆容看得紧,还特地叫了高升带了几个闲差的衙役进到陆府里来,说是过节帮衬着看门户,其实就是看着吟壁。
陆容冷着面孔警告吟壁——以后再也不许和戏班子里的人来往。
眼看着要到小年夜了,董朝年带着个戏班进了陆府,可果然不再是祥庆班。
陆老爷敬佛,照规矩请了大觉寺的和尚来唱经。吟壁隔着老远,恍惚看见了董朝年和那原在庙里喜欢挤兑人的小和尚在说着些什么。小和尚难得没有平着张脸,仰着头看着和气的董朝年有说有笑。
吟壁心里一热,忽觉得有人能救他了,瞧这会儿没人注意自己,便跑过去,叫了声:"朝年。"
小和尚扭头看见了吟壁,直接就问:"你是什么身份,这样称呼董居士。"
吟壁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既不是唱戏的,也算不上陆家的人,凭什么将董朝年唤得如此亲密。
"吟壁鲁莽了,董……董先生,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董朝年看着吟壁,却没答他的话,小声叹道:"你瘦了。"
小和尚接口:"别装糊涂了,谁不知道人是你害死的?"
吟壁万没有料到,自己本是好心,却怎成了众人眼里杀人索命的修罗鬼,气得一双眼睛都泛了红,死死盯着董朝年。
可董朝年望着他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失望和心痛。
"先生,连你也不信我?"
董朝年抿着薄薄的唇,良久方开口道:"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吟壁,你……"
小和尚不耐烦地打断董朝年的话,对吟壁说:"谁造的孽谁得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吟壁勾起嘴角,道:"和尚,别忘了——神鬼怕恶人呵。"
小和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吟壁冷笑了一声,拂袖转身。
陆容点了出《状元媒》,吟壁坐在他身边哀哀地望着他。
陆容瞧着台上那位眉目清秀的柴郡主,仿若身边其他什么事儿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吟壁一个"陆"字卡在嗓中,却唤了他一声:"……少爷。"
陆容索性把眼睛闭起来,什么也不说,只用指尖敲着桌面和着台上的鼓韵,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
吟壁垂下眼帘,再没作声。
自己闯了大祸,陆容态度又这般冷淡,这次真的怕是不愿再看见他了。吟壁想,与其等着被轰出门去,还不如自己离开,免得牵连了陆容。
吟壁拎着个小包袱,把那戏班用来放刀剑的箱子腾空,约摸着重量不会相差太多,自己躺了进去,蜷起身合上了盖子。
箱盖闷闷响了声,吟壁眼前便黑茫茫地不见了光。
老五对吟壁说:"师傅不知道这事儿,咱们什么也别提。那女人刚出了城,趁我们不注意便逃了,估计还是不甘心,一心想着回北京城所以趁着夜色往回跑。这几天雪厚,定是脚下打滑掉进了护城河,大半夜也没人看见,就淹死了。"
吟壁黯然地说:"她死的倒是干净……"
赵希龄看见吟壁,只以为他是回来过年,不再记恨之前的那件事了,高兴地拉着吟壁的手舍不得撒开。所有师兄弟围着炉火坐在小屋里,桌上摆着些菜,有素有荤,温过的黄酒还微微冒着热气。大师兄扔给了老五一块烤红薯,小川争着去抢,结果被烫得哇哇大叫。其他师兄弟忍不住也扑上去争夺,众人又笑又闹,只有同俊一个坐在那儿,端着碗米饭,也不去看大伙儿。
赵希龄给吟壁的碗里夹了块虎皮豆腐,筷子尖颤巍巍的,不由地说:"师傅对不住你……"
吟壁发现,赵希龄这大半年一下子看着老了许多,心里不禁也痛起来,按住他的手说:"师傅快别提这个,吟壁这条命都是师傅捡回来的,哪论得上对得住对不住这话?今儿难得热闹,师兄弟们看见师父伤心,免不了又跟着犯愁,多不好。"
赵希龄点点头,一颗泪珠子"啪嗒"就掉在了酒盅里。
吟壁想,等过了除夕,便又是一年新光景。日子必定还得过,纵便攀附不上富贵,也不能总是唉声叹气地熬。幸好还有祥庆班,自己也算有个家。
待到大家喝得东倒西歪,相互枕藉着睡在那里。
赵希龄一声叹气长过一声叹气。
吟壁问:"师傅还是过得不顺心?"
赵希龄不说话,只把剩下的酒仰起脖子倒进嘴里,吟壁劝:"咱们还要用嗓子,师傅别喝了。"
赵希龄苦笑:"这嗓子留着也没用!我这辈子,没多大能耐,发的最大的梦就是能带着班子,在京城里唱戏。要唱得响亮,能像我爷爷时一样唱出个名堂!可是到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连个能在京城开锣的昇平署批文都拿不到,这叫我死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埋在黄土里的先人……"
吟壁知道,赵希龄说的都是心里话,从吟壁跟着他第一天起,赵希龄就把京城的戏台子描绘的像王母娘娘的酒宴一样精彩,每每说到哪个、哪个角儿,进了宫给老佛爷唱过戏;哪个、哪个班子,琉璃瓦下得了亲王府的打赏,他眼睛里就发出明亮的光来。
对祥庆班他不是不上心,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让人难受。
吟壁正开口要劝,却听见那边凳子一响,同俊站起来说:"我去给咱们贴对子。"
同俊转过身,走到裂了缝的枣木柜子边儿,拿起一碗熬好的浆糊和小扫帚,胳膊夹着红纸,拖着条僵硬的腿,要开门出去。
他手上东西多,一条腿又不听使唤,像根冻僵的棍子顶在门槛上,就是打不开门。同俊猛然使力,用胳膊肘去抬门闩,不料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吟壁的心,差点滴出血来。
当初拿着根戏台子上小猴们用来"闹天宫"的月华云旗,哄赶着他不知多少回爬上屋顶上蹿下跳的小师哥,在这世上,是再没有了……
小川扔掉手里的一块骨头,跑过去要帮着捡:"同俊你腿不方便,还是别去了,让我来吧。"
同俊使劲儿推了小川一把,杵着一条腿硬是费劲地慢慢蹲下来,默不作声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拾在怀里。小川忙把门打开,同俊先把断腿用手拽起来放出去,再扶着门框往外走。
赵希龄这时已醉得趴在桌上一滩打翻的酒里,嘴里还断断续续念叨着:"批文……昇平署的批文……"
老五扭头看着吟壁,平着一张脸小声说:"批文不是拿不到,但是内务府的曹太监曾给白荃海说,想见你一面。"
吟壁问:"为什么偏是我?"
老五过来,架起师傅往外走,说:"白荃海荐的,我们想去还轮不到呢。再说了,陆容宠着的宝贝,谁不想见识见识。"
小屋的门开着,烛火在北风里忽闪忽闪的。吟壁望着同俊伸着手去够那并不高的院门门梁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白荃海穿了身簇新的的蓝褂,头上还有顶翻着貂毛没插尾的棉红顶,袍摆下露出半截靴子,引着吟壁沿着廊下走。七拐八拐十几个门洞,高高低低的台阶,许是绕了许久。吟壁想,一个太监的住处竟如此深,恐怕要和宫里没有二异了。到了一处小门,白荃海停下来,指了指里面。
吟壁还以为是到了,试探着走了进去。谁知里面候着个马蹄袖的小太监,仍旧引着他穿过正厅往后走。
没成想曹太监脖子上缠着一条又细又白的辫子,只穿着短衫白裤,正歪在榻上抱着烟枪吞云吐雾地等他。
外面积着三尺的硬雪,屋里门窗闭的严实,炭火烧得极旺。小太监把吟壁引到屋中央,默默地退了两步关上了门出去。
曹太监把一口烟呼出来,扭过头看了看吟壁,点头道:"不赖。"
吟壁有些后悔,可现在想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曹太监坐起来,问:"你师父可好?"
吟壁只得说:"师傅让我给公公请安。"
曹太监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笑:"还算调jiao的好,懂规矩。"
吟壁看见曹太监把短衫撩起来,露出满是褶皱的肚皮,自己拍了拍,说:"你看看我的。"
吟壁不知他在说什么,一脸疑问地望着他。
曹太监耷拉着眼角:"人家都说,做老公的身子最见不得人。你……是不是早就想见识见识呀?"
吟壁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回答道:"吟壁不敢。"
曹太监猛地提高了声调,鸡一样叫唤:"不是心里话!"
吟壁吓得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曹太监在吟壁惶恐的眼神中呵呵一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都给你看了吗。你看完了,这回轮到我了,给我看看你的。"
吟壁这才明白,今天不仅仅是老五嘴里的"见见"那么简单。他转身跑到门边,可门却从外面封死了。
曹太监从榻上下来,一步步往吟壁跟前走,嘴凑在吟壁脸边说:"你若是跑了,我就禀明太后,说祥庆班的都是拳匪遗害,让衙门杀了你师傅,怎么样?"
吟壁靠在镂着宝瓶花的门上,为了不让曹太监的嘴碰到自己,脸偏着去躲。曹太监突然用烟枪敲去吟壁的额头,吟壁耳朵嗡地一响,只得用手去捂。曹太监看吟壁敢躲,咬着牙打得兴起,一下挨着一下,跳起来使力抡打:"好白俊的一张脸,天生的妖孽胚子!"
有东西糊住了吟壁的眼睛,他看不清到底怎么了,只是抱着头躲避。曹太监扔了手里的烟枪,猛地扒下了吟壁的裤子,吟壁终于忍不住缩在门下呜呜哭了起来。
曹太监停了手上的动作,慢慢蹲下来,贪婪的眼睛盯着吟壁那里看。吟壁夹着腿,曹太监硬扒开他的两条腿:"你闪什么!"
吟壁额上的血顺着耳朵往下淌,一直流到脖子上,再从脖子上渗进领子里。
曹太监用手去摸吟壁的下身,感叹:"多漂亮啊、多漂亮啊",摸着摸着,便一把掐在根部:"在台上不是个姑娘么,要这东西做什么?要不你以后来伺候我,也进宫做个小太监去。"
吟壁惨叫着被他掐的疼得几乎昏过去,蜷缩着身子,指甲在地板上抠得都翻了面。
曹太监转头看了眼吟壁的脸,吃惊道:"流血了。"
他拽过烟枪,用指甲从里面掏出烟灰,在手心磕了磕,将那还沾着火星的烟灰一股脑按在吟壁额角的伤口上,道:"老人家都说,烟灰止血。"
吟壁抱着他的胳膊,他也不肯轻易撒手。直到他又看见了地上掉着的锦绣烟袋,这才松开,把烟袋拿起来,抽长了上面的编丝缀绳,牢牢地捆在吟壁fen身的根上。
吟壁哀号着:"求求您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曹太监说:"好啊,你尿,尿出来我就放了你。"
吟壁用头顶着门槛,嗓子里憋着口气,大张了嘴可还是觉得无法呼吸。
曹太监扶着膝盖站起来,看了看榻上的矮脚几子,上面散乱地放着些杂物,他便走过去,抱了一堆过来。
他捏起一根用来挑福寿膏的长针,在吟壁的大腿处一扎,血珠子珍珠一样冒了出来。曹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一点一点密密麻麻地扎,吟壁白皙的两腿不一会儿就布满了红点,时不时痉挛着抽搐一下。
曹太监说:"你尿呀,尿了我就放你走。"
吟壁摇摇头,眼里尽是血丝,眼神直直地望着天棚,上面的彩绘龙凤盘桓,只可惜他现在虽睁着眼,却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曹太监拽着他的脚踝,他的裤子还半挂在上面。曹太监拖着他往床边走,他便被拖着,全身也不觉得疼,只是两条腿中间被捆死的地方,隐约有个很沉的东西在晃,左右打在他的腿侧,啪啪地响。
曹太监说:"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你今儿要什么,我都给你。"
吟壁喉咙腥甜,终还是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昇、平、署……"
曹太监把吟壁放在榻上,掀得翻了个身,急不可待地拿着桌上的东西往他hou穴里塞:"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别说是批文,顶戴我也给你!"
吟壁的下身此时已经涨的发紫,又被压在身下。曹太监真的就取下桌子陶瓷墩上红顶子顶端那个大东珠,就着吟壁下身粘腻腻的血,全塞了进去。曹太监发了癫一般往他身体里不停地塞,穴口没经开拓,又被什么金桔、冬枣、扳指、鼻烟壶……塞得满绽。老太监恨不得把手也塞进去,不得要领地拿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乱戳,戳进去抽出来又放在嘴里舔。
直到最后,一把象牙毛笔半截还露在外面时,吟壁的身下终于湿了,直溻得榻上铺的所有被褥全都湿透。
曹太监停了手,抓起一方巾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过去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匣子,当着吟壁的面打开,抽出了一张早已拟好的公文黄纸和一方玉石的印台来。
他当着吟壁的面,握住官印,在吟壁眼前晃晃,接着扒开吟壁的臀瓣,蘸着已合不拢的ju穴上的血,在批文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小川哭着,和老五一起在大雪里用门板把吟壁抬回了小院。同俊一路上在后面,一瘸一瘸地远远跟着。
赵希龄把所有徒弟都轰出了小院,只留下老五帮吟壁收拾身子。小川在外面哭闹,其他人拉着他不让他生事。赵希龄躬着腰,说:"我的傻吟壁,你怎么……我的傻吟壁呦……"
吟壁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握着一张沾着血的纸。
赵希龄接过那纸,激动地抻平了一遍遍地看。
大师兄跑了进来说:"师傅,同俊拿着把刀出去了,您快去看看。"
赵希龄把纸折好,塞进衣襟里,对吟壁说:"你的恩情,师傅这辈子不忘。"
一干人乱哄哄都追出去了,吟壁一动不动地躺着。老五打了盆热水进来,掀开吟壁的被子给他擦身上的血污,一边擦一边说:"当初我看见同俊把你压在胯xia那次,就没拦着。因为我知道,你这尻子是专用来伺候人的。"
吟壁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五。
"我就是那采薇翁,弥勒佛一样的肚子,可里面藏的,都是剑戟刀枪、寒刃兵器",老五笑笑:"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他凑到吟壁耳边,慢慢地说:"那个女人去陆府闹,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知道该如何做?告诉你吧,所有的事儿都是我们仨合计好的——这主意是我出的;你那五十两银子是刘二拿的;人,是高升杀的。"
霸王别姬和三轮车夫里的BT给当年河马CJ的心灵留下了阴影,于是乎……河马心目中的BT就是这个样子额
一寸灰
第十章一寸灰
吟壁发着高烧,隐约觉得有人在身边不住地叹气。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董朝年一脸愁容地坐在床边,往日和善的眉目此时压着掩盖不住的疲累。
吟壁张了张嘴,董朝年含着泪去扶他:"莫说话。"
吟壁摇头。
董朝年用手指摩挲着吟壁的额头,说:"我不该把你放走的,我不该带你出去,我不该由着你受罪不管不顾。可我就怎么如此怯懦!那日里其实我想说,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吟壁,你不如跟我走,以后的日子我们离了京城,且寻一片干净的天地好好过……"
董朝年那种温软性子,竟被逼得说出了这种话。
吟壁心想,初见的时候,他身上带着那股松香味道,淡雅清香。一人一琴,立在眼前,自己的希冀便被点燃了。待知道他有家室的时候,心猛地空落落的,只后悔若让我早一日遇见他,便不会走到今天。偏天不由人意,早一步晚一步,就已是不能改变了,现在自己一副残破身子,许了谁都是耽误人家。
董朝年看吟壁不言语,又说:"我对你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么?你本是玲珑做派、七窍的心,我一步一步看着你走得远了,遭了这么多罪,到如今你让我还怎么忍?"
吟壁闭了眼睛,哑着嗓子,好容易才说:"你还有妻有儿,为了我一个,不值过。"
一句话戳到董朝年痛处,顶得董朝年直直地看着吟壁,半响说不出话。
吟壁昏昏然时还惦记着老五他们害人的事儿,现在高升又在陆府,保不得会出什么危险,一心担忧着陆容不明真相,会被小人算计,此时见董朝年在身边,硬撑起身子,对他说:"你若是真心疼我,就帮我叫陆容来,我有话和他讲。"
董朝年苦笑:"……我到底不如他。"
吟壁支撑不住,趴在床边求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陆容叫来便是。"
董朝年看吟壁苦楚,终究还是心疼,只得说:"你放心,我这就叫他来。"
吟壁是被陆容拖着头发,扔上马车的。
董朝年扑上去抢人的时候,死死拽着吟壁不松手,大喊着:"我这辈子错就错在把你给了这人,我让你跟我走,你还要寻他,到头来他到底是怎么待你的啊!!!"
陆容转身,眼睛里透着丝丝寒气逼近董朝年,冷冷地说:"放开。"
软性子的董朝年执拗起来,却也难压制,死死拽着吟壁的衣袖,不肯松手。
陆容扳着董朝年的手指道:"放开。"
吟壁全身是伤,哪来的力气,可仍旧挣扎着抱住陆容的手臂,道:"少爷你听我说,听我说……"
董朝年看着吟壁苍白的脸,坚定地摇了摇头:"陆容,你把吟壁给我,我今天断不能让你带他走……"话未说完惨呼出声,右手中指竟然被陆容生生掰断。
吟壁喊:"朝年!"
陆容转身拎起吟壁的衣领,把他重重扔进车中,扬鞭而去。
这天正是正月十二,原本热闹的陆府上下,却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老爷一个,在吟壁的惨叫声里安安稳稳地给佛祖上了香。
陆容寒着脸,句句话像冰刃一般割在吟壁身上:"你既然有脸让人来叫我去接你,也应该料得到作为主人,我会怎么待爬上别人床榻的奴才。"
吟壁知道,依陆容的性子,分辩无益,只趴在雪地上,滚烫赤痛的身体反倒麻木得不像之前那么难挨了,神智也难得清明了一刻。他望着陆容,勉力伸出一只手要去够,陆容立在原地,却是不动。吟壁咳着说:"吟壁不妄求少爷饶恕,吟壁只想少爷平安,那高升居心叵测,少爷一定要小心。"
陆容道:"你还有功夫告状,你和那高升尽是一路货色。高升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会不清楚,可你背着我做出的那些事,我却万万没有料到!你一副招人心疼的模样,魅惑的人可真是不少啊……"说到这里,眼里几欲燃出火来:"好!今天我就索性替众人直接除了你这祸害,大家心净!"
陆容初只是觉得吟壁有趣,就像只灰毛的兔子,蹭了要咬人,软了会撒娇;你宠着他他便显示出自己的骄傲,你吓唬着他他便胆儿特小,也算是个稀罕物件。
可榻上的缠绵,榻下的交心,渐渐让他觉得,离了吟壁,心里便不舒坦,更不把吟壁和先前的相好同等对待。慢慢地便只对他好,希望就这么拥着他入眠,搂着他欢爱,容不得他再自轻自贱,也不愿再看见他和戏班子的人在一起。可吟壁却总是逆着他来,他纵能忍,也忍不了吟壁不懂他的心。
那女人寻到府上来,他认与不认都是无所谓的事儿,不过是几个银钱。可怕吟壁心里难受,他定是铁了心把人撵了出去。他知道吟壁撩拨着芳奚吃了哑巴亏,自己还顺着吟壁。待出了人命,又怕有人伤了吟壁,只教吟壁不得再出门。可吟壁不领情,使着性子竟逃出了家。本想着吟壁仅是怄气,自己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宽慰自己,过两日吟壁消了气便会回来,总不能让他陆家的少爷……跑去认错吧。可谁料到吟壁竟和那内务府的曹邦有了干系,那曹邦权大势大,但他是个太监啊!吟壁怎么就如此贪恋荣华呢?难不成吟壁跟着他这些日子,都只是为了贪着他的钱财?!
想到此处,陆容心里竟就冰凉了,不由起了杀意,伸出指尖,掐住吟壁烫手的脖颈,渐渐使下了力。
吟壁初还挣扎,腿无力地蹬踢,两手扒着他的胳膊,渐渐地就散了力气,无神地看着他,眸子发灰,中间的光只剩了针尖大。
一只大猫踩着屋脊上的雪脚下打滑,受了惊后躬着脊梁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扑了下来,可能因为没了尾巴,自控不住失了准头,砸在了陆容的肩上。
陆容的手撤了回去,吟壁这才猛地咳出来,脖子上一圈殷红的印记刺得陆容的眼睛生疼。
大猫隔在陆容和气息奄奄的吟壁之间,冲着陆容嚎叫一声,转身窜了出去。半截再也接不回去的尾巴,直愣愣指着天。
吟壁平躺在雪地上,一只手颤着伸出,只堪堪摸到陆容麂子绒面的新靴。可惜隔着靴子,陆容不知道,刚才还滚烫的手,现在已经变得很凉。
陆容从锦丝的腰带里抽出马鞭,冲着吟壁狠狠地抽了下去。
吟壁痛苦地翻身,滚在雪地里一下一下地挨着。
陆容想,自己愈是疼他,便纵容他不得。本一心为他好,他却不领情。自己除了他还未对谁有过这样的情意。
吟壁的惨叫一声比一声低,陆容还是觉得不解气。他今天只恨吟壁做出那些事,生生把他的心放在油里煎熬,却还不知悔改。只要吟壁保证日后只跟着他,决不再和其他人纠缠不清,像往日里般说句话,软软地开口求饶,他便住手。
可吟壁一只手抠在积雪压实的冰里,一只手攒得紧紧的压在身下,却偏不开头讨饶。
陆容被他激得火起,狂了一般握着鞭子暴雨似地抽在吟壁身上。手里出了汗,鞭子免不了向后滑脱,带着螺纹刺的鞭身钉在手里,手心的血顺着鞭柄淋在袖边儿上,他竟然也没发觉。
吟壁趴在地上,看着漫天的雪像盐一样洒下来,迷了眼睛。他忽就觉得自己是这世上顶可笑的人,全为着别人却不得半分好,反把尊严、身子、连带着一颗心全搭了进去……
到后来,陆容打得慢了,一团团热气从半张着的唇里散出。陆家的下人躲在远处远远地瞧,谁也不敢上来劝。芳奚先是拧着一块绣着腊梅的杭绢丝帕,渐渐地蜷缩起十指绞着,最后竟将一方帕子撕拉一声扯成了两半。
陆容额上的汗滴在雪地上,直把雪融得化了。
吟壁此时似乎勾起嘴角,想要笑,陆容重重地抽他一下,他翕合着唇,极小声地说:"贾氏……窥帘韩掾少……"
陆容瞪大了眼睛,再一下抽上去,吟壁的声音仍旧细不可闻:"宓妃留……枕、枕魏王才……"
陆容问:"你知不知错?"
鞭子每抽一下,吟壁的身子便随着鞭子晃动一下,可声音仍旧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春……心莫共……花争发……"
从陆容脸上滴下来的,不再是汗,而是泪,但鞭子依旧呼啸着抽下:"你知不知错?"
芳奚忽然跑过来,跪在陆容脚底下,抱着他的膝盖哭喊:"少爷!少爷别打了,仔细气坏了身子。您饶了他吧,您打死了他,林家就无后了啊……"
陆容一脚踹翻了芳奚,用鞭梢指着吟壁说:"你就——认个错吧。"
吟壁把攥的那只手缓缓放在胸口处,背出了最后一句:"一寸……相思……一寸灰"。
陆容愣在当下,他那日只吟出了三句,却未背出这最后一句诗来。本以为吟壁不懂,不想他却早就知道。
吟壁侧过脸,半睁着看着陆容:"陆家少爷写给小戏子赵吟壁的诗,却是千百年前玉溪生的佳作。什么韩寿魏王、什么爱意情长……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陆容的马鞭掉在了雪地上,他扑上去,揪着吟壁的衣襟,将吟壁拽到眼前吼:"我让你别和那些下贱的戏班子里的人鬼混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听?背着我偷跑出去,私会你那瘸子相好,连淡寡的董朝年都被你勾去了魂魄!看我不要你了,你急着寻新主子,竟然爬上了太监的床!你倒是说说,这回讨到了哪些个从我身上得不到的好处,那太监可弄得你爽快……"
吟壁什么也没争辩,抬头睁开眼看了看陆容,一口剑血全喷在了陆容散着檀香的纯白暗花衣襟上。
陆容一怔,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再看看已经阖上眼睛的吟壁。吟壁攒在胸口的手滑脱下来,一块银晃晃的怀表啪嗒掉在了侵染着血污的雪地上,在寂静里自顾自地滴滴答答的响。
陆容跪在地下,抱着吟壁,冲着所有人喊:"叫大夫……叫大夫!叫大夫来!!!!"
陆家的小丫头觉得那一天很奇怪,起先是董先生红着眼睛跑进来,把要进去通报的小福子撞得趴在了地上;接着少爷风风火火地出门,又怒气冲冲地的回来,还带着前几日据说回了乡下探亲的赵公子;赵公子不知是不是偷了少爷的什么宝贝,被少爷在院子里打得几乎断了气儿;平日里和赵公子最不和的四太太竟然跑过去劝解,也因为这件事儿,她后来就和赵公子这么和好了。
一连串事情热闹地填满了小丫鬟的脑袋,以至于那天晚上大清朝宣布皇帝退位、共和开始的消息传进府,都让她不怎么感兴趣。只有老爷听了这消息,直接背过气儿去了。大夫那天忙得在府里面不停地进进出出,少爷却一直都守在赵公子房里,连老爷那儿瞧也没去瞧一眼。
那天夜里,祥庆班的班主赵希龄,拿着亡了国后成了一张废纸的昇平署批文,要去跳玉蜓桥。衙门里的官兵都没了踪影,于是也没人去管。难为了十几个徒弟围着他,弄了大半夜才把他从桥上拽下来。
据说还有个叫做钱什么的瘸子,拎着把钢刃大刀,趁着夜色到了西街内务府曹公公的宅子,冲进去也没人敢拦,硬是把曹公公从屋里拖出来,拖到大街上,一刀一刀砍成了肉酱。
后来民国的警察,其实还是衙役们抓了凶犯。内务府以皇上的名义找到大总统,大总统因为这件事情很生气,说是不能违反善待清皇室的条例,于是就把那人在菜市口正法了。
不过不是砍头,而是枪毙。
所以说,还是皇上厉害,要不大总统怎么会怕他呢?可这件事儿,少爷绝不准任何人在家里提。
"下人是应该少嚼舌头多干活",刘妈警告小丫头,"别以为天下变了,皇帝、大总统,那就是换个说法,主子还是主子,奴才注定是奴才!"小丫头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赶紧擦干净手,端着刚熬好的燕窝粥,送进老爷的屋里去了。
高升因为擒拿残杀曹公公的凶犯及时,很快就破了藐视民国安定的杀人大案,被提拔做了这一带的警察大队长。于是他便不戴那顶脏兮兮的红顶子了,而是换了个带沿儿的新帽子,非常气派。
为了庆祝升迁,他特地置办了一栋新宅子,就是原来曹公公的那套私宅,还请了戏班子唱了几天大戏。这戏班子就是祥庆班,高队长说,都民国了,还要昇平署来批准做什么,我高升说你能唱,你就能唱!
那天挑大梁压轴的,据说是张新面孔,人人都叫他赵澹然赵老板。
其实他还有个小名,叫做老五。
白袷衣
第十一章 白袷衣
董朝年自从手受了伤,就不再拉琴。
其实他伤的是右手,也没什么大碍。可是他却以此为理由,在城外买了个小院,一家人都搬了进去。之后京城的戏院和会馆里,便甚少再看见他的身影了。有一天高升派了人来请他去府上献艺,说是要为了庆祝自己升迁,也被董朝年婉拒了。高升很不高兴,就让人传话说,人可以不来,但是琴一定要到。
董朝年去屋里取了一把自己新做的京胡,用缎子包了交在来人手里说,朝年现在手废了,靠着做琴为生,高队长若是不嫌弃,就把这礼留下吧。
高升一听说琴送来了,高兴地一蹦三丈,谁知打开一看,便骂了起来:"我要的是他手里那把传了三代的龙头琴,他给我送来这么个玩意,不是唬我呢嘛!"
董朝年后来面对穿着皮靴怒气冲冲的警察,笑了笑说,朝年这辈子只有两件东西放在心上,一个人和一把琴,现在人没了,这琴纵便如何也是不会再送出去的。
高升听了这话,气得拿起董朝年送他的那把新琴就要砸。可到最后,终究还是没舍得。谁不知道,董朝年手里出来东西,都是一般人求不到的上品。
高升摆宴的那天,不光收到了董朝年的贺礼,还收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晚上他老婆坐在屋里拆盒子,拆开一个,就要捧着摆弄半天。高升叫了刘二爷拿着只小狼毫,在厚厚的簿子上一样一样记下来。
高夫人刚放下一支如意,又拿起一个盒子,急不可待地撕开后"娘啊……"大叫着差点尿了裤子。
盒子里掉出一只全身僵硬的黑毛大死耗子。
高队长作为警察队长,后来又升了署长,可这件案子却一直破不了。刘二爷说,肯定是赵吟壁那臭戏子干的。高队长抬手给了刘二爷一巴掌,骂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家的人你得罪不起——少在这给我找事儿!"
陆容现在经常不在府上,或者说经常不在北京。他接手了几笔生意,还在天津办了工厂,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家境比着前清的时候,竟还要好些。
老爷现在也不拜佛了,天天看报纸。看见了说要复辟,就嚷嚷着找他的补服和顶戴;看见了原来不是爱新觉罗坐天下,而是袁世凯,又气得跳起来大骂不止,几欲要冲出去和逆党拼命;再看见了袁世凯死了,就命下人去买鞭炮来放……
陆容说,阿玛,您就别添乱了好不好。
陆老爷终于发了火,骂道:"我添的什么乱?这是大清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是咱们旗人的天下。"
陆容说:"旗人的天下,早完了……"
老爷喊着"孽子!"拿拐棍追着陆容打,陆容一气之下便重置宅子,搬出了陆府。搬出去之前,还故意动手把他阿玛的那些什么顶戴蟒袍之类的,全藏了起来,免得哪天又闹出什么事儿。
街面上卖酸梅汤的小贩们掂打着两个小铜碗儿造的"冰盏儿",一上一下敲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边敲边吆喝:"喝酸梅汤嘞,冰镇的好凉嘞!"
"两碗。"
"好嘞……"
"你身子弱,别吃那太凉的东西",陆容伸手去拦:"一碗。"
"容得我吃烟,容不得我吃这个。"
陆容一听,放软了语气:"咱们共吃一碗,还不成么?"
小贩捧着浅浅一只碗过来,陆容抬手把一枚钱扔在他的铜钵里,叮当一声响,钱沿着钵底咕噜噜地转了好几圈。
陆容接过小瓷碗,用手在碗底试了试温度,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吟壁手也不抬,就着陆容的手将那一小碟冰镇酸梅汤饮了,一阵凉爽顺着喉咙落入心脾。
吟壁眯了眼,伸了舌尖在那碗侧上轻轻一舔,正舔着陆容的指头。
陆容把吟壁揽进怀里道:"莫撩拨,撩拨起火我怕你又好几日下不得床。"
"自从搬出了院子,你什么时候知道节制了?"
"没良心的东西,看着我挨打,没一个出来劝",陆容假惺惺一副颇沮丧的样子说:"硬是让阿玛将我赶了出来,害得咱俩现在如此落拓。"
"还劝呢,论你平日待人的样子,估计全家人都指望着你被打死才好呢!"吟壁吃吃地笑。
"我的好吟壁,我要是死了,也一定拉上你。"
小贩道声谢。那两人拥着,汇入了人流里。
晚上天热,陆容让人把一方顶大的春榻搬进花园,吟壁半依在上面,看着陆容斜靠着在旁边为他点烟。陆容娴熟地拿着一支青玉的烟枪,点了盏琉璃的小灯,挖出少许烟膏来,仔仔细细弄匀了在火苗上燎点。
吟壁自从那次伤重,几乎丢了性命。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也不见痊愈。他身子太弱,陆容便遵从大夫的嘱咐,取了适量烟膏来给他。一者能镇痛,二者也养神。吟壁对这东西也并不贪恋,偶尔吸食,面色便真的渐渐红润了起来。
陆容的袖子滑在肘处,手腕露在外面翻了几翻,慢慢吸了两口,那火苗猛抽几下,这烟便点好了。他侧着脸去瞧吟壁,示意吟壁接过烟去慢慢享受。
吟壁望着他,忽然翻身跨坐在陆容的腰上,几缕黑发垂在脖颈处,俯下身吻住陆容的唇。
陆容眯着眼睛,开口放吟壁的舌尖进来纠缠,几缕青烟便顺着两人唇角处飘散出来,绕过陆容的鼻梁,绕过吟壁的眉眼,融进夜色里去了。
吟壁吻着吻着就要往下,陆容拉着他把他拉回唇边,一面继续温柔地亲吻,一面抚着他背脊。
吟壁抬起头,问:"陆容你不想要么?"
陆容把吟壁揽进怀中,从后面搂着他,在他耳边轻轻说:"正是因为想要,才舍不得。"
吟壁抿着嘴唇,心里热融融的,嘴上却说:"舍不得?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你都敢做,怎还会舍不得?论辈分,我还是你小舅舅呢,你夜夜里把小舅我……"
陆容忙拿手去捂他的嘴:"我的好吟壁呦,你这不是要折煞了少爷我的阳寿么。"
吟壁没吭声,抬手拽着陆容的指尖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垂眼笑了笑,枕在陆容胳膊上,安心地看着园子里的初夏景色。一池的睡莲交颈而眠,虫声悉索,更显得静谧幽清。他不由地想,今生剩下的日子若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陆容忽然问:"我记得,七月里好像是你的生辰。"
吟壁点点头,小声说:"嗯,七月十五。"
"多大了?"
"十九。"
陆容将手搭在吟壁的腰上,半撩开他薄薄的亵衣,摩画着他腰眼处的红胎记,说:"这次出去办货,我一定赶在十五回来。"
赵希龄今日接了场大戏,据说是奉新的张绍轩要来京城会友,于是这戏便定在江西会馆。戏一直唱到了午夜,也不见主人发下话来让散场。底下来来回回许多人进出,还有点着松明的大兵,却没一个是来认真听戏的,老五闹脾气,不肯上台,赵希龄像孙子一样哄着求着,这才勉强骗了他上去。戏班子只好对着许多空桌子椅子唱了一夜,不过让赵希龄欣慰的是,打赏的钱倒是一两没少。
第二天,皇上突然在紫禁城里下了到上谕,上谕里说了些什么他还没弄懂,高升就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地让大伙挂龙旗。好多人家寻不到,急得焦头烂额,算好戏班子的道具里还有,赵希龄乐哈哈的从箱底翻出来抖抖上面的灰,用一支断了的长枪穿挂了起来。
吟壁这几日心神不宁地,谁做皇帝他不管,但是眼看着陆容说好了七月十五回来,可北京城却戒了严,也不知道外面的铁路通是不通,会不会有危险。这天他正从广化寺求了一卦,和尚告诉他是个上上签,他这才安了心。回来的时候马车刚到宅子门口,几个黄衣的警察就冲了上来,拿着链子锁了他,要他去见官。
吟壁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法,懵懵地坐在潮湿的牢房里,木门吱呀一声,赵希龄也被扔了进来。
赵希龄不比吟壁好,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的,一只胳膊还脱了臼。
吟壁问他:"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赵希龄一口唾沫啐在吟壁胸口:"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快交出来!"
吟壁为难地说:"您讲什么,我全不明白。"
高升将他二人提了堂,吟壁跪在堂上,高升问他:"赵吟壁,你偷了什么拿出来吧,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老爷我不对你动刑。"
吟壁冷冷地说:"现在可是民国了,高大人说话,不能红口白牙的冤枉人。"
赵希龄趴在地上喊:"冤枉啊……"
高升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道:"赵吟壁你这话可不对。皇上说了,现在是宣统九年,民国刚完蛋。陆怀俭老爷告你偷了他的一挂朝珠,他如今要入朝,你还是快快交出来吧。"
吟壁一愣,道:"我拿他的东西做什么?"
高升说:"我哪里知道,我只管审案。你今日不拿,我便明日再审,你明日不拿,我便择日再审,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们什么时候结案。"
赵希龄喊:"冤枉……"
高升低头看看他,说:"赵吟壁偷的东西都放你那儿了吧?你是他师傅,不会不知道。"
赵希龄吓得趴在地上,全身发抖,指着吟壁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将近四年多没来往了……"
高升没容得他说完,只说:"用刑。"
当着吟壁的面,赵希龄哭叫着被打了个皮开肉绽。吟壁气恼不过,趴上去拦住打人的板子,对高升说:"有是没有,你只管叫人去我住的地方搜,若是搜到了,就真是我赵吟壁偷了你们的东西。"
高升说:"也好。"
刘二爷带着人把吟壁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宝贝翻出来不少,便喜滋滋地回去复命。
高声问:"有么?"
刘二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朝珠没有,柜子底的东珠倒是有一颗。"
"哦?"高升接过珠子,拿在手里就着烛火仔仔细细地看,那珠子晶莹剔透,绝不是平常货色。他眯着眼睛说:"陆怀俭要的不是珠子,是……儿子。"
刘二问:"您看怎么办?"
高升冷笑:"老狐狸,想把我当枪使,哼……"
刘二说:"抓不到脏,要不先把人放了,免得陆容回来不好看。"
高升摇摇头,说:"不急在这一时,叫人把消息放出去,让董朝年自己从城外将那琴给我送来。"
"哦~"刘二恍然大悟,想了想又说:"不过……押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陆老爷那儿催得紧……"
高升把那东珠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打了个喷嚏——"一股子血腥味儿",然后眯着眼睛说:"这不有颗珠子么,这东西一看就是前清宫里用的物件,有一颗就一定有一串,只不过还没寻到罢了,再审个几日再说。"
刘二嘿嘿笑起来,连称:"高明!高明!"
陆容的货物全给堵在了天津到北京的路上,铁路被征用了,火车里拉的全是兵,先是有辫子的,接着是没辫子的。陆容料定自己无法按时赶回去,于是写了一封信,交到身边的仆人手里说,你一定赶在七月十五之前把这信送到家里去!
那仆人风风火火受尽艰难,好容易进了北京城,到了家中一看,大门上贴着警察局的封条,院子里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他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权衡了一下,觉得幸好少爷的家也不止是有这一处,于是揣着信跑回了东街老房子——陆府。
吟壁在牢房里,从高高的一小块结满了蛛网的窗口看着天空,一轮满月挂在树梢上。
自己身陷囹圄,陆容至今又连个音信都没有,他的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处。他想出去,想去看看家里的灯是不是亮着,想去看看马车是不是就停在门前的拴马桩旁,看看陆容是不是安全地回来了……
赵希龄靠在黑黝黝的木栅栏牢门上,说:"同俊当初就是被你连累死的,你如今还要害我!"
吟壁转过脸,身子瑟瑟地抖:"师傅您这是说什么……"
赵希龄突然发了狂:"同俊就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他怎么会在菜市口被人家把头一枪打得稀烂,连个全尸都没有!"
吟壁低下头,缓缓说:"……我是欠小师哥一条命,待到了时候,自然就会还给他。"
赵希龄大笑:"好啊,你还来!还我儿子来!!!我当初就不该贪图便宜捡了你回来,你就是个转了九世的魅惑狐狸精。你还我儿子的命!"
他一下下打在吟壁脸上,吟壁也不躲。他揪住吟壁的前襟,眼睛赤红,咬着牙说:"你说!死得为什么不是你?你说……死得为什么不是你……"
门外铁链子哗啦啦响了起来,警察吆喝着:"干什么呢!再折腾就把你们吊起来,都给我闭嘴。"
警察打开隔壁的一间牢房,把一个醉醺醺的瘦猴一般的男人扔了进去:"吴老更,叫你玩女人,通奸在大清朝可是死刑。"
吴老更翻了身,笑嘻嘻地爬起来盘腿坐在稻草上,打了个酒嗝说:"昨天城门外打炮,死了那么多人都炸不着我,大清朝还能因为通奸把我给砍了,我才不信呢!"
"人家打炮开枪,是专挑着有地位的人,谁在你身上浪费子弹啊。"警察不屑地扭头走了。
吟壁两手扒在栅栏上,急切地问那人:"您出过城?!"
那人转过脸看看吟壁,得意洋洋地说:"乱搭腔……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绕着四九城打了三十年更的吴老更——吴大爷!"
吟壁忙道:"您是打更的!吴、吴大爷,您今儿看见宗帽四条那个大宅里的主人回来了么?他们家主人要是回来了,门口就要点四盏灯,若是没回来,便只点两……"
吴老更打断吟壁,摆着胳膊说:"哪有什么灯,死气沉沉地像吊丧一样,一个鬼影都没有。"
吟壁脸色灰白,手扶着木栅栏跪在了地上。那栅栏是用死去的树木做的,泛着亮光,冰凉冰凉,像蛇一样。
没人再问了,可吴老更还是喋喋个不住:"城里死气沉沉的还算好,龙旗飘着就像闹僵尸。城外头,多少人想进来,全都被当兵的打死啦!管你是什么老爷、老板,越是看着有脸面的越逃不过去,一枪一个准,尸体都在护城河边儿跟粮食一样堆着呢……"
月亮滑过了中天,这十五算是过去了。
半夜里,吟壁将赵希龄摇醒,对他说:"师傅,您的养育之恩,吟壁今生是无法回报了。师傅只要记得,无论明天在堂上高升问你什么,你绝不可承认,免得再受吟壁拖累。陆怀俭容不得我,到如今……吟壁是不是被冤枉的,已经无所谓了。这世道我已经看透了……不过是来来去去,一曲终了换新戏……"
赵希龄心里气恼,不愿去细听吟壁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应声。
董朝年抱着那把祖传的琴,从城外二十多里地连夜往京城赶,赶到城门的时候还不到四更。城里戒严,不到天亮,城门便不开启。
无论他怎么砸,也把那几丈厚、十几丈高的城门拍不出声响。
第二天一早,赵希龄翻身,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吟壁只穿了一件白袷衣躺在那张用木板搭的床上。待到警察进来,说是要带他们去过堂,吟壁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赵希龄用手去推吟壁,这才发现,人早已经凉了。
仵作验尸的时候,骂骂咧咧地说:"死得倒还真是金贵,吞的鸦片。多少人想抽一口都没银子买,他倒那么一大块都吞下去了!"
高升急得在旁边大骂,一脚揣在当值的警卫肚子上:"让你看好了人!你连他襟子里的鸦片都没搜出来!你他妈的让屎尿糊住了眼睛啦!!!"
赵希龄的脸色,就像是庙里面烧过的香灰。
高升缓了缓神色,搓着两手说:"赵老板,您看,昨晚上段总理又回来了,指不定哪天黎大总统也要回来……大清的皇帝宣布又要退位,陆老爷的这朝珠,找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吟壁身上盖着块白布,董朝年跪在他的身边,举起自己的琴,狠狠砸在一棵老槐树的疙瘩根上。高升躲在警察局的门厅里,心疼得直哆嗦。那块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囚牛的琴头,被董朝年和吟壁一起埋在了棺材里。
这天陆怀俭手里捏着串佛珠,破例不吃素了,对着吴妈说,让厨房多备了些酒菜,算着少爷也该回来了。吴妈虽不明白好些日子没回府上的少爷从外地回来,为甚么不去自己的宅子而要来老屋,但是她依旧恭敬地答了声,是,老爷。
赶着骡车的老农,把汗衫子掀起来抹了两把脖子上的汗。陆容催他:"快些,大爷您再快些……"
老农笑着说:"这位爷,马上就到北京城了,您别急,城门楼子不过离这儿也只有二里地。您赏了那么多银子,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车当做大兵们吃油的汽车赶呢。"
陆容听说马上就要到了,似乎安心了一些,苦笑了下,转头去看身边的景色,希望吟壁不会埋怨他回来晚了一天。
路边荒冢座座,归鸦漫天。老农将手里长长的鞭子在天上划个圈,"噼啪"一声抽得像辟邪的爆竹一般响亮,他仰起头对着天空悠悠地开口唱起了锁麟囊:"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那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
随着小车的前行,陆容的视线落在了路边没在草茎里的一堆坟茔上。
坟头层层叠叠,清晨时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潮湿,连石碑上的水滴都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在这一堆坟头里,最后面孤零零立着一座新坟,它就像初上台的少年,畏缩地望着台前骡马喧嚣、看客们拍手叫好的景象。坟上用石头压着一叠被雨水打成浆的黄纸,已经看不出原来纸钱元宝的样子,只有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杜孝林"三个字。
"人死如灯灭,气化春风肉做泥"老人对陆容说。
陆容没言语,手里捏着个桐木雕刻的小人,那小人垂着眉目,长长的水袖淌在地上,湖边杨柳一般的腰身,正侧着脸看着脚下。虽只是个木雕,但那神色,却栩栩如生,华光流连。陆容的指尖摩挲着小人,不由地舒展了眉头,嘴角挂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转过头望了望前面,似乎真的看见了北京城的城头。
那老者还在兴致勃勃地唱,唱来唱去也总是那几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哭嚎啕。"
这是河马写的最快一个文,之前的一个18W字的越陌竟然写了两年,休息了两个月之后,累死累活熬过中考复习期(搞得就像我要考试一样T-T)。终于在假期13天里,一口气搞定了南府。这文我第一次尝试码完了再贴,而且是为了一扫越陌的拖沓痛苦阴影,所以只不到5W就完结了,还尝试了很不擅长的题材,民国文。大家可能看的不过瘾,但是我倒是写的挺爽,破罐子破摔嘛。嗯……还是老样子吧,消失两个月,之后出来贴新文。谢谢这些寥寥支持河马的大大们,河马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啊……所以为了回报,下一个文魔幻、军装、猎杀……等等哈(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吧!TvT)。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8/07 at 上午4:34: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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