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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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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
(56)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天外飞仙》作者:卫风
腐包: 新近完结的好文真没几本啊,不得已开始掘坟。。。
天外飞仙 卫风
文案:
一切的开始总是无意,一切的过程都有悲喜交集,只是大家往往猜不到结局。正义vs邪恶,仙侠vs妖魔,一切从哪里开始并不重要,我们关心的,是他们的经历,他们的结局。
楔子
很多年后,拼命酝酿了一天的情绪,我沉痛的,郑重的,做好了被五马分尸凌迟碎剐五雷轰顶形神俱灭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我是卧底!"
他头也没抬,忙着在我身上开垦耕耘,扔过来一句:"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专注的啃咬我的某个敏感部位,心不在焉的说:"你晚上会说梦话,而且有问必答。"
不等我下一个问题冒出来,他开始挥师北上,一举攻坚。
这下我所有的疑问都变成了他喜闻乐见的嗯嗯啊啊呀呀哪哪……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 我们彼此的身份。
我是原魔宫的属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喽罗,就算请名门正派的大侠剑客们来杀,人家还对我这种小角色不屑一顾咧。
而压在我身上,正在和我进行儿童不宜行为的这个人,被称为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后起之秀,根正苗红,前途无量,是邪魔歪道的妖女魔头们咬牙切齿的头痛人物。
呃,说起来,现在这种情形,也算是……这位少侠在除魔卫道,捍卫正义,弘扬仙侠精神,对我进行不遗余力的压迫和残害……
而且从他的表情,动作,种种表现来看,这位少侠对这种除魔卫道的行为,显然是兴致勃勃,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大有要将此行为进行到天荒地老的那天的劲头儿。
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个,真得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我不知道爹是谁娘在哪儿,一个人在魔,鬼,人三界交界的蛮荒混沌带里讨生活,象我这样人不人妖不妖,没来历没本事没靠山的小角色,这里遍地都是,性命比草芥还贱。我做过许多事,在客栈当小工,在酒楼洗碗碟,在街头扒人腰包,和别人搭伙卖艺——还有挖地薯逮兔子打鸟偷鸡摸狗都没少干。只要能吃饱肚子,我甚至去偷吃过不知道供什么神还是什么魔的祭果祭菜。
那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睡,不会一躺下去就担心自己有没有明天。
现在呢?现在我最大的理想,还是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睡,不会一躺下去就担心自己明天会不会被一票名门正派的卫道士们追杀,同时也要小心提防那些仰慕他的知己红颜们的暗算,还要当心不要被这个家伙又逮个机会按倒了XXOO又OOXX,做的我腰腿疲软X尽人亡……
过去,现在,将来,我的人生,啊,或说是妖生,都这么灰暗沉闷,没有光彩,没有曙光,没有希望,而且充满了数不清的意外和变故,灾难一重又一重。最大的那一重,现在正压在我身上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看他那种拼命劲头儿,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怪不得他的驭剑飞仙之术练的这么好。恐怕只要他练剑时拿出现在拼命的一半精神劲儿来,这仙侠排名榜的第一名,也是非他莫属啊。
可是相比之下,我是多么的微末和渺小啊。
我和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呢?
真是往事不堪追,前途渺茫茫啊……
1
我在人堆里挤进挤出,看见一个扎眼的,就过去拍拍人肩膀,问一声:"你好,兄台来此贵干?"
"拜师。"
"这位兄台一看就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非同常人,令人钦佩啊钦佩,不知道你到这里是?"
"拜师。"
排得长长的队伍,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哎呀呀,这个什么景阳门真是个人气旺盛的好地方。掌门人一句收徒,引来这么多拜生的少年如蝇逐臭而至……从一个侧面充份说明了这门派虽然不如峨嵋山啦昆仑派啦九华山啦五台山呀的历史悠久,但是后起之秀也不容小觑。
等我问到第十七还是第十八个,终于有个人不耐烦,反问我:"你不是来拜师的?老老实实后面排着去,别想插队。"
我马上老老实实的回答:"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来拜师的。"
对方疑惑的问:"那你来干嘛?"
我指了提另一边稀稀落落的队伍:"我是来应征杂役的。"
对方无语,把头转过去。
我跳过了他,再去问下一个。
下一个人让我眼前一亮,虽然平平都是穿着一件布袍的少年,但是,但是……他,就是……就是和人家看起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唔,先说最明显的地方,他脸上印着一个偌大的红圈圈,根据我的目测,经验,推断——这好像是女子的胭脂唇印啊!印出这么大个圈来,这女子该有多么硕大的一张嘴啊!
我看着那个红圈出了神,都忘了问他问题。
"这位小兄弟到这里,有何贵干啊?"
我很自然的说:"我来打工的嘛。"
"嗯,有志向。那你打工和你一一问人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我回过神:"这位兄台天庭饱满……"
那个人笑,连带着脸上的红圈也跟着变了变型,显得没那么圆了,有点狭长。
"我天庭一点儿不饱满,我爹天天说我长的尖嘴狐腮,没点人样儿。"
我嘿嘿:"兄台真会开玩笑。"
他也嘿嘿笑:"绝不是玩笑,哪天我领你回我家去坐坐,你就知道我这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哪。"
这人真是不一般。除了那个红圈,我发现他笑起来——牙特别白,太阳光一闪,耀得人眼都有点花了。
"不知兄台到此……"看着他继续让人眼花的笑容,我吞口口水:"也是来拜师的?"
他居然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看热闹的。"
"呃?"
意外的答案,比前面那十几位千篇一律的回答,真是有创意有呀有创意。
他接着说:"我在那边经过,远远看着这边聚着好多人啊。我正没事做,想着这边是不是有人在杀人放火啦,打家劫舍啦,卖身葬父葬母葬爷葬奶的,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顺路便宜可拣。"
他嘿嘿。
我也跟着嘿嘿,不过嘿的声音干巴巴的。
这人真是……真是……别具一格,说起话来都不同,不同那个凡响啊。
"你呢,你干嘛到这里来打工啊?"
我摊一下手:"哪里,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来报名拜师的。"
"哦?"他明显来了兴致:"那你怎么拜师变打工了?"
我眨眨眼:"我前天就来报了名了,准考证号还排在零零零……零七号咧,你说这是不是个吉利数字?"
他点头:"我觉得零零八可能更吉利。"
"但是到了里面考试,一个羊脸羊胡子老道士给我张白纸,让我写篇啥啥子的字。你说,我是来拜师的,不是来考状元的!为什么还要写字?我认不认字跟拜不拜师有关系吗?太不讲道理了!"
他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的确是太不讲道理了。兄台你应该据理力争讨还一个公道才是!"
我沮丧的一挥手,赶走更多想发的牢骚:"唉,不提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交了白卷啦,又来一个方块儿脸的道士,领我们去一个大院子里,让我们跳木桩。"
"跳木桩?"
我热心描述:"就是,好几百根木桩,每根都离的老远,让你从这根跳到那根,按规定的路线跳,跳过去的算过关。你说,稀奇不稀奇?又不是耍猴儿戏的!"
"哦啊。"他适时的表示出稀奇的情绪:"太稀罕了。你跳了?"
我点点头:"跳了。"
"过关了?"
我摇摇头:"没有?"
"那是为何啊?"
"我从第一根桩上跳下来,就一头栽到地上,当时就不醒人事了。"
"啊!"对方赶紧上下打量我,那种关注的目光让我觉得心里很是舒坦:"兄弟你受伤了?快快快,快躺下来休息一下……"
==,我现在能跑能动又能说,干嘛要躺下来休息啊。
我摇摇手拒绝了他想把我放倒在地的好意:"我接着说吧。头一二关我都没过,那负责人说我剩下的就不用去过了,反正后面的十六关只有更难,我是肯定过不去的。"我又愤慨起来:"你说,他们到底有没有诚意招人入门啊?还没进门先要过十八关?他们以为他们是XX寺的十八铜啥阵啊!而且这些应试又都这么危险,这到底是要招人,还是要害人?出人命怎么办?就是不出人命,摔残个把儿的,他们负不负责啊?"
对方应和我:"是啊,真是太不负责了!"然后问:"你还没说,你怎么变成打工的了?"
我叹了口气:"是啊。事情的发展真是峰回路转,一转眼就说到关键的地方了。他们不肯收我,我又特别想留在这儿,正和他们拼命侃拼命侃,指望能侃晕一个两个的就把我收下来,结果他们个个儿都是念经的好手,倒过来对我拼命念用力念……念着念着,我就看见自己按了个手印儿,要在这里打十年工——做工期间倘有走失逃亡他们概不负责。"
他同情的点点头:"是啊,道士念经是很厉害的说……我也受不了,一听他们念就晕晕乎乎的啥都想不起来,他们说一就是一,他们说二就是二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沉痛的说:"前面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询问我的来意,也没有一个愿意倾听我的悲惨遭遇的!还是你人好啊。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声儿,可别象我似的,傻了巴叽的就成了干长工的了。"
他一脸诚挚的拉着我手:"是啊,这位兄弟你实在是急公好义大公无私一片襟怀可昭日月惊天地泣鬼神令小弟我感佩不已,所以我决定……"
嗯?
他居然被我的话感动成这样啊。
"你要排除万难拜师成功?"
他说:"不,我决定和你一起在这里当长工。"
扑通一声,我趴在了他的脚下。
"哎呀这位兄弟你别激动啊……"
我怎么能不激动,敢情儿这位是个傻子啊,白费我这么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和他说叨这么半天,此人居然没点儿志气也完全没有冒险精神和知难而上的毅力……
我被他从地下扶起来,然后如此这般那般一番,这人也签了一份不平等合约,成了编号九五二八号的景阳门小长工一枚。
顺便说一句,我的编号是九五二七号。
看来我与七号有缘。
但是他说八号吉利。
谁知道我们这对有缘人,前途是不是也象他说的那样吉利呢?
2
半夜里被憋醒了,迷迷糊糊起来往外走。
有只手拉住我的脚:"干嘛去?"
我吓一跳,然后想起来,我旁边还睡着小八呢。
他喊我小七,我就喊他小八,公平的很,谁也不吃亏。
我说:"放水。"
"一块儿去。"
也不用找茅厕,出了门拐到屋角,一人找了一棵树,哗啦啦的开闸放水。
因为我们俩都没干完道士规定的活计,所以晚饭被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想了个办法,喝水补足。
这法子以前挨饿的时候我常用。
然后我的水声停了,提裤子。
他那边也停了。
"喂,小七,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他说:"我饿了。"
屁话,我也饿。
风一吹过来,打个哆嗦,人清醒不少,肚子也跟着清醒过来了。
他对我说:"你等着。"
等着什么?
我就看他"吱溜"一声钻出了门,没影儿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
我摸着扁扁的肚子回屋,倒头继续睡。腹如雷鸣,吵得睡不着。
"喂,起来。"
小八回来了,推了我两下。
我的鼻子比眼睛先一步察觉到诱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捧着用树叶包起来的肉,捏了一块递给我,然后又捏了一块喂给自己,眼睛在夜里都闪闪发亮:"好吃吧?"
我猛点头,但是顾不上回答。
我的嘴巴牙齿舌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着呢。
我们你一块我一块的把他带回来的肉吃光,我一边舔着犹有肉末油渣儿,香喷喷的手指头,一边问他:"这是什么肉?"
他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人肉。"
==,刚吃饱啊,他说话真是……
"哪儿来的?"
"偷的呗。"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偷偷偷……偷的?"
"不是'偷偷偷'偷的,是我偷的。"
"被人发现怎么办?"我担心的问。
"被发现了再说呗。"他在我身上蹭蹭摸摸。我一把拍开他:"你干嘛?"
"擦擦手嘛。"他说:"我不喜欢带着一手油睡觉。"
我瞪他,但是估计我眼没他亮,瞪也瞪不出什么成果来:"我也不喜欢带着一身油睡觉。"
"好吧,下次我不在你身上擦了。"
我们又一起躺下。
这个景阳门新招的杂役就我们两个,其他人不和我们睡一起。
"小七。"
"嗯?"
"我发现你盯着肉的时候,眼神儿特别好看。"
好看?
"直放光。"
我嘿嘿笑:"那是。赶明儿时间长了,你还可以发现,我盯着鸡鸭鱼蛋,眼神儿也都一样好看。"
他笑出声:"嗯。本来我家里是让我去蜀山那里拜师的,我不乐意去,所以跑到这里来了。"
我奇怪:"蜀山那里不是更有名有更有派头吗?你干嘛不去?"
他说:"不想去。"
我说:"是你知道人家不会收你这样儿的,所以就自己打了退堂鼓吧?"
他问:"那你呢?你怎么不去个更好的门派试试运气?"
我叹口气,翻个身,有些凄婉的说:"象这样要文没文要武没武的,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他赞同:"这说的也是,你这人就是这点特别好,特别有自知之明。"
"咱俩彼此彼此吧。"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不知道几时睡着的,感觉刚合上眼就天亮了,然后被五大三粗的管事儿吆喝起来,我被拉去烧火,他被安排了去劈柴。
烧火的时候我问那个架笼屉蒸馒头的大师傅:"师傅哎,这景阳门不也都是修仙练道的人吗?怎么还要吃喝拉撒呢?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喝点露水,吸点日月精化就饱肚子的,叫那个什么,对了,叫辟谷。"
大师傅哼一声:"辟谷?你是说书的听多了吧?"
我睁着无邪的大眼:"难道不是吗?"
他喝一声:"过来。"
我赶紧过去帮他搬面盆。
大师傅教训我:"少说话,多干活儿。昨天晚上饿的不好受吧?干完活儿才有饭吃。"
昨天晚上我们的口粮八成扣进了他自己的肚里。看那个肥肥的肚腩,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回扣才养出来的!死肥猪!
我不敢再问。等把蒸好的馒头都送出去,小八过来了:"咦?你脸这么脏。"
我没好气:"你往灶前蹲一早上试试,烟熏不死你。"
他笑嘻嘻的拿出两个苹果:"来来来,先吃这个,等下上面那些人吃完了我们也就能吃饭了。"
我的习惯总是行动比思考快,苹果都进了肚,果核扔到一边,才想起来问:"哪来的苹果?"
不出所料,我和他异口同声:"偷的。"
这家伙以前多半是个贼。
但是得承认,他就是不笑的时候,也是个很漂亮的贼。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我肯定不当偷儿,光是骗骗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私房钱,就肯定饿不着我。
我顶着一脸灶烟熏的黑灰,也懒得去洗。吃完早饭,得去打水。这山上有泉水,但是只供几个据说有身份的人喝。其他人得喝半山腰的溪水。我们得去溪边打水回来。
我一看那个水桶差点腿抽筋,娘咧,这是装水的桶么?我看把我装进去也不在话下啊!
小八倒是笑嘻嘻的不当回事儿,一手拎起两只大桶,一手拿起扁担:"走走走,权当散心去。"
带着桶散心?
我想承认,散心是好事。
但是带着桶,我的心怎么也散不起来。
3
为什么水桶要做这么大呢?
小八的说法我听懂了一半,另一半没听懂。
他说,水桶做这么大,当然是景阳门要剥削我们这些小长工的廉价劳动力,增加他们所能占有的剩余价值。老实说,这话我有听没有懂。不过他下半段话我是听懂了的。他说,水桶大的用处就是,如果用小水桶,我们要把水缸水打满大概要跑三四趟。但是用大水桶,估计两趟就可以装满了。
说的有道理。
我们两个牵牵拉拉的拖着水桶经过一块练武场。这是小八打听来的近路。
练武场上有人练武,吼吼哈哈嗨嗨,热火朝天正练的不亦乐乎。我一边走一边往那边看,小八小声嘀咕:"就这么三招两式的有什么好看的,咱快走吧。"
我哦哦的答应,可是没等我把视线收回来,前面传来一声断喝:"喂!那两个人,站住!"
呃?
我们停下脚,就见一团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朝我们这么一路滚了过来。
我还以为是个皮球,结果等停下来了才看到——不是球,是个很胖的小姑娘。
"你们两个,居然偷看……"她指着我大声叱喝,只是在看到小八的脸的时候,突然就象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立刻消音了。而且,马上脸就红了起来,和她身上穿的衣裳一样红。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妈,要说刚才那声音是一声断喝,现在就好比加了十斤糖的芝麻糊糊,让人腻得直想翻肠倒胃!
小八面不改色,说:"我是九五二八,你有什么事?没事我们打水去了。"
"喂,你知道我是谁嘛!"对方不乐意了:"我可是二长老……"
小八没等她说完话就打断,皮笑肉不笑的点个头:"哟,二长老好。"
"的孙女儿。"她下半句话接着说出来,小八又点点头,懒洋洋的说:"孙女儿好。"
"你,你你……"红皮球的脸更红了,现在看比衣裳还显得红,都发紫青色了。
我眼看着这个红皮球有要被气炸的趋势,赶紧拉着小八就走。
等我们出了后门,我才想起来问:"嗳,对了,景阳门的长老们,不都是道士吗?怎么道士也有孙女儿?"
小八笑嘻嘻的说:"这有什么稀奇,我爷爷还是道士呢,我爹也差点当了道士,喏我不还被生出来了?"
呃,的确很奇妙……
我小心翼翼的问:"原来你家也是道士世家啊?那……你是不是学过捉鬼降妖?"
他摇摇头,郑重的说:"我家不是道士世家,我家是妖怪世家啊。"
这个人!反正从他嘴里你就撬不出一句实话来!
我们打水的路上,我就这么左思右想反复上下打量他。
怎么也猜不着这家伙的来路。
不过,刚才他这么狠的得罪了那个据说是二长老的孙女儿,会不会有麻烦啊?
要是他有麻烦,我是要袖手旁观,还是,拔刀相……呃,我没刀,那就拔拳相助?
可就算我两只拳头都拔出来,能打过谁啊?
可要是不管不问……呃,昨天这家伙偷了肉,今天偷了苹果,还都拿来和我一起分着吃呢,他当贼都当的这么有义气,我难道就忘恩负义?
"喂,你想啥呢?差点撞树上。"
我看着他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决定把个问题延后,等麻烦真的找上门来了再苦恼也不迟。那啥,人不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可是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我们这刚把水倒进缸里,红皮球就领着两个人气势汹汹的——呃,冲进来了。
"喏,就是他!"
呃?我愣了。
得罪她的明明是小八啊,为什么她坚定不移的象猪蹄一样的手,却指着我呢?
"就是他欺负我!还偷看我们练剑!"
那两个道士比我高出一大截,我实在不想歧视他们,但是,一个斗鸡眼,一个脸上的肉都横着长的,让人想夸也……无从夸起啊!
一个巴掌虎虎生风的拍了过来,目标——我的脸!
啊啊,躲不过了躲不过了,这一巴掌下来我肯定要和红皮球一样变成浮肿不堪的猪肉脸!
我自欺欺人的闭上了眼,打就打吧,反正又不是没挨过打!从小被揍到大,我不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嘛!
我等啊等,等了又等——
怎么,不听响儿也不觉得疼?
我试探着睁开眼,结果看到了小八的后脑勺。
那个蒲扇似的巴掌,被他一手就给挡住了。
"喂,大叔。"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正式长工,你们那合同上写着,不能随意打骂体罚我们,你这一巴掌都能把他打成重伤了,到时候你给出医药费啊?"
我无语,流泪……
小八,你真是太仗义太可靠太太太叫我感动了!
我刚才还犹豫又犹豫,要是你被打麻烦我要不要帮你出头。可是你居然犹豫都没犹豫就帮我出头了……
呃,但是,MS刚才故意气这个红皮球的就是他啊……本来就不关我的事。那他现在挺身而出也是应该的吧?
那,我,到底要不要感动一把呢?
我又犹豫上了……
原来我是一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人啊,今天我才充分彻底的认清楚自己的真面目。
红皮球的脸色十分精彩丰富,红白青紫交错,比万花筒还绚烂:"你,你,九五二八,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小八的腔调儿要死不活的:"拜托,小孙女儿,我干嘛和你作对?你又不给我发双份工钱。我说,我挑我的水,你练你的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好?"
4
红皮球无语了。
我也无语了。
小八一副油然自得状,浑不觉自己把一个对他有暧昧的,萌芽的,朦胧的,仰慕之情的皮球状姑娘得罪到了家。
红皮球痛定思痛怒发冲冠,大喊一声:"给我打!"
那两个道士好象上了发条的木偶打手,立刻无差别的冲我和小八分别扑过来,一看那架式我就知道人家是练过的。
我也是练过的,所以,那些家伙扑上来的同时,我拉着小八撒丫子就跑。
要知道我的逃跑神功可不是练过一天两天的,那两个道士一看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给皮球这种角色当打手,他们本身能厉害到哪里去?只要没练过那啥啥驭剑飞行什么的,估计他们要想追上我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跑是跑了,但是,我们刚刚开始了两天的长工生涯,也就走到了头。
而且……目前的情况是,我们这是跑哪儿了?
我左看是荒凉,右看也是荒凉。
"呃……"我停下来,一边喘气儿一边说:"我们好象,迷,迷路了!"
小八喘的好象还没有我大声,转头看看:"嗯,是啊,这里看起来真够荒凉的。"
互相看看。
一天之前还是陌生人呢,一天之后竟然变成难兄难弟了。
人生真是奇妙莫测啊。
然后我在景阳门刚刚找到的这份不算很有前途的工作,也就丢掉了。
唉,早知道要跑,应该先把肚子填饱的。
早上吃那一点东西,上午又挑了水,这会儿又逃了半天,肚子早空了。
他一脸了解的看着我:"饿了?"
"嗯。"
他说:"我找吃的去。"
这么荒凉的地方,就是地鼠恐怕也挖不着吧?
他说:"你别走开啊,我就回来。"
我就是想走,也得有那个力气啊!
没看我现在已经累得象条快断气的狗狗一样了嘛,就差没把舌头伸出来了。
不得不说,小八真不是一般人。他走开没一会儿,就拎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哼着小曲儿就回来了,把那东西往我跟前一丢:"你会不会杀?"
我意外:"活的?"
"嗯。"他说:"被我用石块儿砸晕了。"
我就不跟他客气了,拾掇这个我还是游刃有余的!放血扒皮捡柴生火,小八在一边儿瞧着,啧啧咂嘴:"你这一手儿肯定没少练。"
我得意:"那是,不过这个肉我没吃过,不知道烤出来怎么样。"看着火候差不多,我先把外皮儿烤好的撕了两块儿下来递给他:"你先尝尝。"
他老实不客气的,接过去就大嚼起来,点头说:"肉挺香。"然后又塞了一块儿给我:"你自己尝尝。"
我也觉得这个肉是挺香的,不比小野猪差。
"对了,"我们分肉的时候他说:"都离开那破地方了,咱也别小七小八的了。你叫什么?"
我愣了下:"我……"
"嗯?"
我擦擦嘴上的油:"我叫蓉生。"
"咦?"他说:"容易生?"
我呸一声:"是芙蓉花的蓉,生存的生。"我小心翼翼的从脖子上拉出一条线,线下面是块小小的石头,那两个字很清楚的刻在石头上:"喏,就是这两个字。"
他点点头:"谁给你取的名啊?"
我小心的把石头再放回去:"我自己取的。"
"嗯?"
我大口吃肉:"我是孤儿啊,打小儿身上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我琢磨着,这可能是生我的人,或是把我丢下的人给我留下的,所以就用这个当名字了。"
他哦一声,没说什么。
我用脚尖触触他:"你呢?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也喊你小八小八的吧。"
他笑的仍然让人眼晕:"我叫苏和。"
"苏和……苏和……"我念叨两遍:"挺好听的。"
"我爹起的。"他说:"好听不好听反正就这么回事儿呗。"
我们俩把肉吃的光光的,他问我:"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啊。"
我想了想:"再找个地方打工呗。你呢?"
他说:"我反正没事儿,要不,咱们结伴儿一块儿去。喂,你想去哪里讨生活?"
"可能再找个名门正派试试运气吧,当不成弟子,当长工干活儿也不错。"
他说:"你想学剑啊?"
我点点头:"当然啦?"
"学这干嘛?"
这人真怪。
"学本事当然有用啊。"
他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什么叫说的也有道理?这本来就是硬道理。
"你想去哪里再碰运气?"
"哪儿有名去哪儿呗。"
他说:"最有名的?那就得算蜀山了。"
是啊,这谁都知道。
可是在景阳门还能当个长工,到蜀山去,我又能当个什么啥?
小八的扣子没扣好,前襟一半儿挂着一半儿悬着,晃悠晃悠的。
"想什么呢?"他问。
我说:"我正想,不知道蜀山有没有个二长老,这二长老是不是也有个孙女儿。"
他啊一声喊,拔拳冲我扑过来。
"别别,刚吃饱,别把肚里的肉给挤出来了!"
他最后还是没真揍我,不过临收回手的时候,还是在我脸上用力掐了一下。
"蓉生。"
"啥?"
他笑笑:"没啥。"
5
然后他很郑重的说:"蜀山也真有个二长老,这个二长老家也有个孙女儿。"
"啥?"
我震惊了,不会吧,我随便说说居然说的这么准,照这么着我不用去打工了,在上摆个摊子给人算命,挂个"铁口直断"的小牌子,一准儿生意兴隆。
"是真的,"他说:"你的担忧有道理。"
呃……
我有点儿愣神儿,然后一脚不知道绊了什么,害我差点摔个狗啃泥。
"你走大平地也会摔啊!"那个没同情心的苏和在后面嘿嘿笑,不过笑了两声儿就消音了。
我原以为他是怕我拔拳追杀才自己识相的,结果他从地下拾起样东西来:"这什么玩意儿。"
我也凑过去看。
估计就是这东西把我绊倒的。
"好象是……剑鞘啊。"
他点点头:"是剑鞘,不过,都烂成这样儿了。"
我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和景阳门那些道士的剑鞘很象啊。"
"嗯,就在他们后山,大概不知道是哪年哪个人丢在这儿的。"
我抹抹顶上的灰泥:"拿着,到山下卖给铁匠,没准儿还能换俩馒头钱呢。"
他打量一下:"就算能换着馒头,也是素馒头。"
我同意。
这地方物价行情我知道,肉馒头五文钱一个,素馒头是三文钱一个。
我看这破烂也就只值个素馒头的价。
我们在山里转了两天,吵了三四回嘴,都是因为遇见岔路意见不一。他说该向左,我说该向右,吵吵半天,最后常常是不左也不右,取中间那一条。好在这家伙天生找食儿的本事很强,虽然迷路,但也没饿着肚子。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被刮坏好几处之后的第三天,我们终于是从山里走了出来。
有条山溪从路旁边流过,我过去捧起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洗手洗脸。他坐在一边儿,嘴里咬着一根草,一双眼闪动着应该算是狡黠的光芒。然后他踢掉一只鞋,把脚伸进水里。
"唔,舒服……"
我想还好我已经喝过水了。
把那根破烂剑鞘在水里涮涮,洗掉上面的泥圬,说不定干净点儿,还能卖出个肉馒头的价呢。
"哎,你看。"我喊他。
"嗯?"他头凑过来。
"这上面镶的是银子吧?"我指着那上面残了半边的镂花。
"可能是吧。"他眯起眼:"上面刻着字呢。"
"字?"我认的字不多,还是在私熟偷听偷看学来的。仔细瞧瞧,洗去了泥的剑鞘上还真有三个字。
"刘……宇?"
"刘长宇。"他说。
我撇撇嘴:"名字不咋地。"
"嗯。"他说:"不过,景阳门的排行,景,玉,长,明,礼,瑞,阳。这个剑鞘要真是景阳门的,那这个人还是那个什么二长老的师叔辈呢。"
我瞪眼:"这么久了?有没有一百,两百年?那这东西肯定更卖不上价了。哎,你说这上面到底是不是银子的?"
他说:"反正素馒头也没有什么好吃,这东西就留着吧,赶明说不定在哪里再拾把光剑插里面,你也就有剑了。要去拜师,有把剑总比没有强。"
这说的也有道理。
剑鞘洗干净以后,上面的锈斑却弄不掉。又在路边捡了根绳子挂着,就这么系在腰里。
从这里去蜀山,走路要走两三个月呢。我们一路走一路找吃的,后来在江边扒上了一条货船,走了半个月的水路,总算是省了力气。
但是却没想到,我晕船……
吐得一塌胡涂,昏天黑地。这没办法,我以前从来没坐过船,怎么会知道自己晕船呢?
太……实在是太……
太浪费了!
遇到苏和之前我好象都没有吃的这么饱过,他在河里抓鱼的本事也是一流,一不用钓竿二不用渔网,谁晓得他是怎么抓到鱼的。
结果好不容易吃饱的肚子,居然又被迫哇啦哇啦的吐了个干净,到最后酸水也吐光了,开始吐苦水,黄绿的色,苦的我要死,脸皱成一块破抹布的样子。
"都吐胆汁了。"苏和提了水,把被我的吐出来的东西溅到的船板冲干净,把我拉到一边躺下,拿东西垫在我头下面。我耳朵里嗡嗡响,好象听见他说:"再努把劲儿,我看你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那我不就死啦?吐出来内脏人还能活嘛!
不过,兴许妖还能活……
可我到底是人还是妖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可能我迷迷糊糊,把这句话问出声来了。
然后听见苏和在说:"人和妖有什么不一样啊,区别就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我真的很想笑,这家伙真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他往我嘴里灌东西。
"喂,什么啊?"我呛得咳嗽,觉得很辣。
"酒。"他说:"醉了兴许你就不晕船了。"
我软的象烂泥一样瘫在那里:"胡说……没听说过喝酒治晕船的。"
"行不行的,试了才知道啊。反正我见人给鸭子灌过酒,灌了之后那鸭子可神气了。"他把我的嘴掰开,硬往下倒。
那是要做醉鸭之前的步骤好吧?
难道他想吃醉人?
迷迷糊糊的,再醒过来已经下船了。我只要一沾到实地上,立刻觉得精神不少。苏和坐在我旁边儿,正用小刀削一片竹子。脚边烧了一堆火,头顶上是满天星星。
"喂,这是哪儿?"我踢踢他。
"不知道。"
"没到蜀山吗?"我狂晕:"那怎么下船了?"
"你的晕船神仙也治不好,再坐船的话没到地方你先翘辫子了。"他说:"还剩几百里路,我们爬也能爬到,你就不要硬撑了。"
"哦,"他说的也对,我倒下去继续躺着,坐着太累:"你削什么呢?我们要改吃竹子?"
"不是,我觉得你那个剑鞘总空着不是事儿,给你削个竹剑先插里面。
"我饿。"
"我知道,可你现在肚里空空的,我刚才烤了只兔子你也不能吃,那太油了。你等等吧,回来给你找点清淡的先垫一垫。"
我有气无力的说:"谢谢你啦。"
他嘿嘿一笑:"甭客气,咱俩这是什么关系,谁跟谁啊。"
我认真起来:"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朋友?同伴?难兄难弟?
他把削好的竹片在剑鞘口那里比划比划,噌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儿的插了进去:"咱就是这剑和剑鞘的关系嘛!"
剑和剑鞘的关系?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竹剑和剑鞘。
意思是说……关系很好吗?嗯,剑和剑鞘的关系,应该是很好吧?总是贴合在一起不离不分……
不过,他咋笑的那么古怪呢。
6
先不论剑和剑鞘是什么关系,不过这剑鞘有了剑之后,还真变了个样子。
苏和手挺巧的,这剑做的地道,剑有剑刃,还有剑柄和护手,真满是这么回事儿。我再把竹剑往身上一别,挺起胸来。
苏和问我:"感觉如何?"
我答:"饿。"
他愣了下,呵呵笑了:"我忘了……你肚里啥也没有。"
大实话,我连胆汁都吐了,肚里现在还有什么?可能就剩下胆囊了。
不过他总算说话算话,快天亮的时候找了个破锅来给我煮了点米粥。我没问米是哪里来的,反正这么个时候,米店不开门,不会是买的。
喝了米粥好象有力气了,我再挺挺胸,他问我:"舒服点儿了吗?"
我气馁:"还是没劲儿。"
他说:"不要紧,我背你走。"
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想到他还真背。
这家伙看着瘦,可是挺有劲儿,背着我还走的很稳当。我起先怕他把我丢进沟里面去,后来越来越放心,越来越踏实,干脆就在他背上睡着了。
睡醒了就有得吃,吃饱了再继续睡。睡的时候还不误赶路,晃啊晃的跟有钱人坐的秋千啊,摇床啊,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感觉?
反正我这辈子没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这个苏和啊,真是好人。
这个剑和剑鞘的关系啊,也真是个,呃,好关系。
这样的关系,真希望这辈子都能继续的保持,多遇几个,越多越好。
不过背了两天,我就不要他背了。
一是我能走了,有力气了。
二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一准儿是个过来人说的,绝不是吹牛皮放空炮。
有的地方得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别说背个人了,就是自己空着身儿爬都费劲儿。窄窄的一条碎石道,才两个脚掌宽,一边是深谷,一边是悬崖。最要命的是路本身不结实,踩一脚哗哗的掉碎石。这会儿再来一阵风……不必大风,小风都能吹得人毛骨悚然。就算我身手很灵活,这种路一走就是一上午,时刻都得小心,也实在吃不消了。
我欲哭无泪:"蜀山的地形怎么这么险要啊!"
苏和说:"是啊。"
"蜀山派那些人真住在山顶上吗?"
"山腰里我们看过了,不是没有吗。"
当然山脚是更没有了。
有病,住这么高。
"喂,景阳门那些人还要吃饭,蜀山的……要不要?"
苏和说:"肯定也要吧。"
又肯定,又要加个吧,那到底是肯定也要还是也要吧?
"那他们下山买粮食,也走这路?"
苏和笑:"你笨了,人家会驭剑嘛。"
用驭剑术飞下山,扛着麻袋装的粮食再飞上山?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剑仙们原来都是这样过日子的?那和粮行里扛活儿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和说:"不一样。米店伙计扛包有钱领,剑侠剑仙们扛,没人给工钱。"
哦,听他这么一说,剑侠剑仙们混的还不如米店伙计?
他说的肯定不对。
但是,他说的也没错啊。
米店伙计扛包是有钱赚的,剑仙们扛包是自己吃的,当然没钱领。
反正不对劲儿,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
"也许他们自己种地。"我说。
苏和说:"在山顶?"
我看看周围的陡峰峻岭,也觉得这地方种粮食有点困难。
再说,剑仙们种粮食?那剑仙比农夫,哪个种地更强?
不能再比下去了,再比这剑仙就没人肯做了。
"说来说去,剑侠们干嘛要住这么陡的山上?"
苏和想了想:"山上风景好吧。"
可是风景又不能吃……
等我们爬得汗流满身两腿发软,过了那段要命的险路,突然发现——
一架桥。
绳栏木板……吊桥。
很长,从我们早上出发的地方,通到我们爬到的地方……
虽然桥是悬空的有点吓人,但是,但是,从那边走过来,到这边,一柱香的功夫就走到了。
而且绝对没有我们爬的那条路吓人。
苏和看看我,我看看他。
这桥离我们早上出发的那地方,这么近,仔细看就会看到。
可是我们谁也没看到。
我发呆,他无语。
"剑侠们买粮食……不用踏着飞剑吧?"
"不用,不用。"他说。
那也就不用种地了。
剑侠们的形象还是光辉正义高大优雅,谢天谢地。
我们这一回停下来,仔细找了半天,但是结果很让人失望。没有桥了,还是继续走路才行。
幸好剩下的路也不象前一段那么难走。山是陡一点,但是就象苏和说的,风景真好,让人看着就不想走,恨不能也变成一棵树,那那无数棵树站到一起,变成一片浓碧深绿。
"当棵树也不错。"我冒出一句:"树还不会饿,省得为吃的奔走。"
苏和认真的想了想:"不好,我知道有许多树还修成精,修成人形,去尝人间烟火。"
"当树不好吗?"
"我又没当过,不知道。"
"有机会你当不当?"
他没答,反问我:"你呢?"
我说:"我想试试。"
"那我就当鸟,啄木鸟。"
这人!啄木鸟有什么好?整天笃笃的啄树。
他就是想欺负我吧?
我还想开口的时候,他指指前面:"好象到了。"
7
迎面一块石头,上面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蜀山。
"这是……"
"到了啊。"他伸个懒腰:"证明我们起码没找错地方。"
他围着石头看了两圈儿:"早听说过这块迎面石了,名气这么大,也没见块头儿有多大啊。"
"名字大就代块头儿一定大吗?"我问。
呸,真没见识。
"那倒也不一定。"他承认。
想到我居然也能占他一次上风,不免油然而生出一种得意之情。
"现在呢?"
"什么?"
"现在我们干嘛?"
他紧紧腰带:"当然是向前走啊,过了这块迎面石,还有小半天路呢。"
"还,还有半天路?"
他说:"对,走快点儿,天黑前肯定能到。"他拿出自制干粮——干肉两块:"来来,吃饱了好赶路。等天黑咱们说不定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蜀山派弟子,改喝他们的招牌杂粮粥了。"
"杂粮粥?"
"嗯,据喝过的人说蜀山一早一晚的都喝粥,道士们喝的是全素的,俗家弟子喝的里面有点荤油,味道还不错。"
我想我们走的应该是够快,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密林后面掩映着房舍屋檐。我满怀憧憬的看了半天,有点失望:"怎么……好象不比景阳门大多少?"
"是不太大。"他说:"走走走,找人打听下他们收不收徒弟。"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子也不见得多大多气派,地盘也不比景阳门显得大多少去,可是越走近,就越觉得……有种让人不能大声说话的气氛。青瓦白墙在绿树掩映下,显得非常清幽安静。
连苏和这家伙都没有那么嬉皮笑脸了。
我们还没走到大门,前头就有人挡住了路:"二位请止步。"
一个穿道袍的,气质满温和的人挡着路。老实说,我总觉得道士头上梳的髻有点古怪,不过这个道士头上的髻梳的还挺整齐,插着根木头削的簪子。大约二十来岁,眉毛挺秀气,眼睛细细,带的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标准温和表情。
"请问二位到蜀山有何贵干?"
我还没张嘴,苏和大大咧咧的说:"我们是来拜师的!"
那个人愣了下,不过还是挺彬彬有礼的说:"对不住二位,这会儿敝派没有要收徒的计划。"
"哎呀,你们可以现在就计划一下嘛,要知道情况是不断在变化着的……"
那个人笑笑,看得我十分佩服。
到底是名门大派啊,这人的脾气就比景阳门那小门派的人要好得多了。对我们两个外表看起来跟乞丐似的愣头青一点歧视的表情也没有。
苏和那家伙滔滔不绝的胡扯八道:"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啊,什么事儿都是走过路过就是不能错过的。今天要是我们进了蜀山派,保不准异日蜀山派就因为我们二人而大放异彩声威大振更上一层楼……"
那人还是笑笑:"小兄弟说的有理。"
"当然有理了。这位师兄啊……"他马上改了口,很亲热的把自己已经归入人家的师弟行列了:"这个收不收人,其实应该也不是师兄你做主的事。不如师兄替我们通报一声,看看贵派的其他人怎么说呢,话说人多主意多,这个……保不齐就有一两个好主意呢是不是?再说,师兄啊,你看我们二人千里迢迢的赶来拜师,多么有诚意,衣裳都刮破刮坏了,真是历尽了千辛吃尽了万苦,这天色已晚下山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狂晕,苏和这嘴是什么东西做的啊?这么能说。我要是蜀山派的人,听到他这番如此有诚意有说服力的话,也肯定不能立马赶人啊。
果然那个人很好脾气的说:"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二位请先进去歇歇脚,喝杯茶。拜师一事,我去请示过师门长辈的意思,再说不迟。"
苏和与我对望一眼。
有门儿!看这人的样子,就算拜师不成,赖下来住个一晚肯定没问题。然后再说说好话,在这里打工应该比在景阳门有前途,最起码这里的人不那么凶……
我们跟着那人往里走,苏和问:"不知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说不定过一会儿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要请师兄多多关照我们二人才是。"
那人一笑说:"我姓蓝,二位可以叫我蓝素灵。"
这名字……真是,真是有气质啊。
"啧啧,这名字真不错。"苏和说,不过又加了一句:"蓝师兄你和蓝精灵有亲戚关系吗?"
他摇头:"不曾听说。"
"哦,那真遗憾。"
蓝精灵是谁?大人物吗?还是苏和认识的人?
"不知二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苏和大大咧咧的说:"我姓苏名和,他叫蓉生。"
蓝素灵有礼的说:"原来是苏兄弟,蓉兄弟,幸会,幸会。"
我又未必姓蓉……不过也不用现在急着纠正他,毕竟人家还说幸会呢。
我们进了蜀山派,先喝茶,后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还有人还给我们送了饭。一直到有个烧火道人过来安排我们当晚住下,蓝素灵也没有露面,不知道是找哪个长辈请示汇报去了。有必要汇报这么久咩?
不过我们能混顿白食,又可以白住,待遇总算不坏。
一张房里两张床,我摸摸圆鼓鼓的肚子:"那个杂粮粥,味道是不错啊。"
苏和点头:"对,就是再放点肉就好了。"
我纳闷:"你就这么爱吃肉?"
"对啊,"他嘿嘿两声:"怕了吧?晚上我就把你的手偷割一只下来啃了。"
我甩甩手:"没问题,啃完记得再给我安回去就行。"
8
我们躺下没一会儿,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感觉身边那人就出去了。等到睡醒一觉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时候,那人又摸回来了。
我意识不清的问:"哪儿去了?"
"吃坏肚子。"
"呸!"我说:"怪不得一身臭哄哄的。"
其实也没闻见什么臭味儿,不过不损他两句我不舒服。我很艰难的爬起来:"疼不疼?难受不?"
"哎呀小生生你真关心我啊……"他马上靠过来,两手一抱,把自己挂在我脖子上:"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哦~~"
我被他拖着颤音的长腔儿弄的有点抖,赶紧的把他哄开,用手搓搓胳膊:"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扑通一声躺下,说:"我觉得蜀山这地方还不错,挺清静的。"
我撇嘴:"大实话!这么陡这么高,还能不清静?"
"嗯,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鸡吃,要有的话,那就完美了……"
苏和这人上辈子八成是只黄鼠狼,还是饿死的那种,这辈子就会惦记吃琢磨吃肉。我也躺下来,翻个身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呼吸的感觉,现在已经习惯了,的确比只有自己一个的时候,感觉要好得多。
第二天,那个蓝什么灵的给我们带来了个消息……
看他笑的样子,就知道这消息,可能——和我们期盼的,有点出入。
他先说:"昨天请示过长老了,长老说,二位小兄弟如此有诚意,又翻山越岭的来到蜀山,勇敢可嘉——所以……"
我一高兴:"就是说可以收下我们?"
他又为难的说:"但是掌门闭关未出,长老又不能擅自做主收两位入门……"
我又泄了气:"啊……"
"但是经过二长老与几位师叔们讨论过之后,"蓝什么灵笑笑:"决定收一位徒弟。"
我和苏和互相打量一眼。苏和说:"这位素灵师兄啊,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应该同进退共祸福才是。"
蓝素灵有点为难的说:"是啊,但是长老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苏和咂咂嘴:"这样啊……行,那你们把蓉生收下来吧,我嘛,可以免费留在这里当长工干活儿。"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啊。"苏和挤挤眼:"回头儿你学了什么再教给我不就行了。"
蓝素灵笑容有点无奈:"苏兄弟,本门武功是不可以擅自外传的。"
苏和摆摆手说:"不要紧,我会偷偷学不让你们看到了为难。"
蓝素灵的笑容还维持着,不过有点发苦。
他清清嗓子:"等一等吧,我先领你们去见过长老再说。而且,由哪位师叔伯来收徒,还得见过了面才能决定。"
这个拜师的机会多难得啊!这是蜀山吖!不是什么荒僻冷清的小门小派,苏和到底明白不明白他让出来的是个什么机会啊!
我们跟着蓝素灵去见长老,一路上有人招呼他:"蓝师兄好。"
他就含笑答应。也有他招呼别人师兄好的时候,别人也挺热乎的回答一声。看起来这个人人缘儿不错。也可能是蜀山派里大家比较融洽,比景阳门那冷冰冰,人人都扬着下巴的地方强多了。景阳门那些人,要么象是欠了人钱不还似的,要么就象是被人欠了钱不还似的,绝没有蜀山派这样的一团和气。
能留在这里一定很好……
我看看苏和,他也转过头来看看我,露出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一下子晃得我不光眼前发晕,心里有个地方,似乎也被这道光给照的亮堂堂的,暖洋洋的。
蓝素灵领我们进了一间屋子,说:"两位请先等一等,我去请长老和师叔出来。"
大出我意料之外,这个蜀山的长老居然一点都不老。看上去也就是个英俊中年,衣裳旧了点,越显得人精神。
"这位是莫长老,这位是宋师叔。"蓝素灵充当介绍人。
我们赶紧打招呼:"莫长老好,宋师叔好。"
莫长老笑笑,他脸上并不那么光滑,笑起来的时候浅浅的纹路显得很有……很有,呃,我形容不上来。总之,很有味道。
"两位是来拜师的?"
我还没开口,苏和先抢着说:"是他要拜,我是来看热闹的,顺便找份杂活儿干干。"
"哦,"那个莫长老笑意加深:"呵呵,你叫什么?"
他又替我答:"他叫蓉生。"
莫长老看看我,点头说:"好,那就留下来吧。"
咦?
我意外,我极其意外!我意外的要把眼睛都瞪掉了!
就这么简单就收下我了?
这里真是蜀山吗?连入景阳门那小门派还要连过十八关呢!这蜀山怎么,怎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我拉拉苏和的袖子,小声说:"这里真是蜀山派吧?不会是……冒牌的吧?"
他抓抓头:"应该不会吧。"
那个莫长老笑着说:"说不准,指不定我们都是一群江湖骗子呢,你们可要小心,跳下火炕容易,要出去就难了。"
我想不到这个莫长老这么诙谐,苏和嘿嘿一笑,顺着他说:"那麻烦莫长老,给我也找个活计干干吧,蜀山这么多人,想必挑水劈柴的杂活儿肯定也少不了。"
我一直觉得有点象梦游似的,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不太可能吧?
"喂,喂,回魂儿啦!"
我说:"你咬我一口。"
他瞪我,我点头。
他扑上来,一口咬在我耳朵上。
我哎哟一声,赶紧推开他,赶紧伸手去揉:"你八辈子没吃过肉了啊,咬这么狠!"
"看你迷迷怔怔的,不疼你还不回神呢。"
9
到第二天我就明白,蜀山派的人说的收下我,与我理解的拜师学艺,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象这样的弟子,叫做不记名弟子,没有固定的师傅,大家集合起来睡大通铺,吃大锅粥,早上一起出去挑水,又干了活儿又锻炼了身体。两趟水挑回来,天才刚亮。
得,这和在就景阳门干的倒是一样。但是这里不存在谁欺负谁,桶大桶小的问题。一院子里都是水缸,水桶扁担摆成一排,一群二三十个和我都差不多大的弟子,一人俩桶,排成行的跑去挑水再跑回来。
其中有一个发过一句牢骚:"怎么天天挑水不干点别的?"
就有人说:"嘿,你看不上就别挑啊,历代掌门祖师还都不多不少挑过一年水呢。"
"掌门也挑过?"
"那是。"
于是发牢骚的人心气儿也平了,继续挑水。
挑完水还有站桩。三个人一组互相把腿架在对方腿上,手互相再缠着架在对方肩膀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不能动一动。一开始大家还都站的挺轻松,过一会儿就渐渐觉得身体麻木僵硬有点支撑不住了。太阳渐渐升了起来,照得人有点头晕眼花,汗珠象小虫子一样顺着脸颊向下爬,真想伸手去擦一擦。可是手却不能从对方肩头撤下来。越是不能擦,就越觉得痒,越痒,就越想伸手去擦。
等到终于能换姿势,有人已经僵硬的扑通一声就趴下了,引得一堆人哈哈大笑。
下午又七个人分在一块儿,沿着几条不同的路朝后山跑,跑得胸口生疼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能停下脚,七个人互相监督着对方,有人提议找了条绳儿,七个人都拉着绳儿跑,这样不会掉队。
整整一天我都没见苏和。本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人多,应该会碰见,结果端着碗把整个饭堂都瞅遍了也没有瞅着他的人影儿。
等我怏怏不乐的低下头来——
碗里的菜已经被抢光了!
吃完饭还是有安排,去听一位道长念经讲法。其实按照其他同伴的说法,这跟着念经也不是为了把每个不记名弟子都往道士的路上培养,从第十二代祖师以来,好几任掌门都不是道士,但是成就也都不比前人差。主要是有的弟子还不大识字,这个讲法也有教读书认字的意思,多念念道经也没坏处,去戾气添严谨。
真是和景阳门一个天一个地,景阳门那地方怎么能和蜀山比?
不过,苏和呢?他去哪儿了?我没空去见他,他要是有空应该会来找我的吧?
怎么没来呢?
临睡前瞅着有点空档,我溜出来找人打听,可是我们都刚来,我拉着路上遇到的两个小道士问起苏和,都摇头。
身后有人说:"你找苏和么?他大概没有空吧。"
我一回头,蓝素灵。
他穿着件藏青的道袍,端着水盆巾帕等物,看样是要去水房盥洗。
终于逮着个认识的,我赶紧问他:"苏和他现在在哪里?他干什么了?"
"莫长老把他叫去帮忙,我猜他多半是没有空溜出来。"
"莫长老住哪儿?"
他指指后面:"你进不去的,后边锁门早,而且长老的院子你也进不了。"
"那,"我有点担心:"苏和是给莫长老打杂干活儿?"
"多半是吧。"他说:"你还不去洗漱?水房一会儿就没水了。"
我端着水盆去水房打水洗脸洗脚,还有三四个和我一样的同伴也正洗脚,互相把脱下来的臭袜子乱砸乱扔。我进门,就有个东西往脸上砸过来,伸手一抓,臭气四溢。
里面几个人哈哈的笑成一群:"我说,咱们别的东西可以不备,唯独这袜子是一定要备上他十双八双的,不然可不够换的哪。"
这说的也是。
我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一样是臭汗气。还好我脚底没和他们似的打起水泡来。
我洗手的时候看看自己的手。
洗脚的时候又看看自己的脚。
虽然皮不粗,但是很耐磨。好,挺好。
把袜子泡盆里搓搓,拧干水,拿出去晾上。
这一夜没做梦。
第二天,第三天……半个月都过去了,我渐渐习惯了蜀山这里这样简单的规律的生活,然后我们开始学简单的拳脚,也知道出去挑水跑步的时候念的那奇怪的不连惯的字句,原来是可以增强体质,调整呼吸,是一种基本的内功。
晚上睡的特别沉,然后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侠,人人一提起来,都要尊称一声"蓉大侠"。正得意洋洋走在大街上,忽然有只臭袜子迎面砸来,我一气要把袜子挡开,结果袜子还是结结实实砸在胸口。
我一气,醒了!
而且醒来我吓了一跳,不是梦里的幻觉,而是真有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我胸口上。
而且,这东西还会动!
我捂着嘴,一手把那东西拎起来。
触手柔软光滑仿佛没骨头似的,却又比棉花有弹性有韧性,摸起来,摸起来的感觉……
真是摸一下想两下摸两下想三下……
呃,回神,我把"那个"捧起来细看。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我看到这团毛茸茸的柔软东西,居然长着两只非常漂亮的,象星星似的眼睛。
胖胖的尾巴在我手背上脸颊上轻轻的拂过来拂过去,两只尖俏的小耳朵,四肢短短,还有非常可爱,非常可爱的小胡子……
这个,是狐狸?
唔,是。而且是只非常可爱的小胖狐狸。
从哪儿来的?
我看看一旁的窗户——不用问了,肯定是跳窗户进来。
可狐狸跳进屋来干嘛?
10
我小声说:"小家伙儿,你是不是饿了?这里可不是伙房啊,没吃的给你。"
它伸出舌头,在我手指上舔了舔,温软的,滑腻的感觉,有些痒。
"我真的没吃的啊。"我搔搔头。不过这么小的狐狸,真可爱啊。
它的尾巴扫扫我的脸,然后从我手上跳下来,舒舒服服的卧在我的枕头上。
这是……不是要吃的?
我伸手摸摸它,又拉拉它尾巴。他的尾巴可真好摸,毛光滑的跟水似的,怪不得有钱人喜欢围条狐狸皮的围脖呢……
不过,做成围脖之后,肯定没有这么温暖俏皮了吧?
我躺下来的时候,它就往我跟前凑凑,挨在我脖子旁边儿,尾巴还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听说过狐狸喜欢蹭人睡觉啊?难道这不是只狐狸,是只长得很象狐狸的家猫?
不过,管它是狐狸是猫呢,就凭它这么小个儿,牙也肯定不长,总不会半夜给我一口。
我打个呵欠,感觉脖子上暖融融痒酥酥的,一觉又睡了过去。
早上天不亮大通铺上就一片混乱,这个找不着腰带那个找不着袜子,我还好有先见之明,把衣裳压在枕头底下的,不至于倒三不着两。
不过,枕头上空空的。
昨天夜里真的有只小狐狸来找过我吗?还是我睡迷糊了做了个梦?
不知道。
不过,枕头上有根儿白白的毛毛——狐狸毛?
总不会是我长了白头发吧?
说不上来,反正本来应该掸一掸,吹一吹,整齐床铺叠被打扫的我,两根指头伸出去,把那根银亮亮的白毛拈了起来,掖在了自己放东西的小布兜里。
一天继续忙碌热闹的过去,我仍然在有限的空档里想念了一下苏和,不晓得他到底跟着长老是受累还是享福,看那个长老倒不象是凶神恶煞……应该不会受罪的吧?
不过,突然又想起,苏和说的,这位二长老也有孙女……
呃,难道这位二长老也想招孙女婿吗?
要不然苏和怎么这么多天了一面儿也没露啊。
总不会是……那位莫小姐把他关起来逼婚吧?
不会不会,那家伙当贼当的那么灵巧,估计别人想关他可不容易。
也许是要干活儿吧?我不也没有时间去找他吗?可能他也想来找我,但一样是抽不开身。
难兄难弟——
呃,倒是一直没问他,他到底多大了,我和他谁是兄谁是弟啊?
不过以那个家伙的狡猾来看,八成很想抢个老大当当。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给我刻的竹剑被其他同伴发现,大家一看剑鞘很是兴奋,再一看到剑身就变成捧腹大笑了。我振振有词:"笑什么笑?这说明我天生一心向道,用真剑那是要杀人伤人的,我用的竹剑,足见我这人很有慈悲悯世的胸怀。"
一句话没说完,身后有人啪啪的拍巴掌,笑着说:"很有道理,就是这样。明天我就跟你们的掌门说说,练功的时候全换竹剑好了,又省了给铁匠的开销,还都培养了大家的慈悲之心。"
我回过头来,有个穿月白衫子的人站在院门口,笑容有点懒洋洋的意味。
那人的相貌明明我们大家都一起看见了,可是等那人说完笑过了走了之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竟然没一个形容得出他长什么样儿。
不记名弟子甲:"好象……很白……"
弟子乙:"笨蛋,那是他穿的衣裳白。"
甲:"他脸也是白的。"
乙:"你肯定记错了。"
丙:"我觉得好象……他的脸会发光,他笑的时候我就觉得眼前一花……"
丁:"那会儿太阳本来就毒,你肯定是被瓦片儿反光射花眼了。"
我也说不上来。感觉苏和笑起来的时候也容易让人眼花,但是没花的这么狠,起码他的功力没达到一笑让一群人一起眼花的地步。
然后这天下午再训练的时候,一群人心浮气燥,神思恍惚,出错的有一半儿,没出错的那一半看样子也是时刻准备着出错。然后不到晚饭的钟点儿,甲乙丙都开了小差儿,去打听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来做客的,姓甚名谁,打算呆多久,和咱蜀山派是啥关系。
结果当天晚上仨人儿都没回来。我在去水房的时候又碰见蓝素灵,正好问他知道不知道。他说,白天来的那人他没见着,不过甲乙丙他们三个被逮到开小差儿,这会儿正关在醒思堂里罚跪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同情一下他们,又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请蓝素灵帮忙替他们说几句好话,等我打定主意了抬起头——蓝素灵已经洗漱好了走人了。
晚上睡前我还惦记了一下,不知道苏和怎么样了。还有,今天来的这个笑起来也让人眼花的人他见着没见着。
结果躺下没多久,还迷迷糊糊的时候,扑一声轻响,又有东西落在我胸口上了。
我还没睁开眼,就有什么软软滑滑的东西凑在我嘴巴上蹭了一下。
"咦?"我伸手揪起它:"你又来啦?"
小胖狐狸的尾巴冲着我摇摇,又摇摇,很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你又吃饱了来睡觉?你们狐狸都吃什么?"我纯属没话找话,反正不太困,而且睡我旁边的甲乙丙都被罚跪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不怕吵着人。
结果这狐狸居然前腿一蹬立了起来,两条后腿站的稳稳的,尾巴上翘小头昂起,学了两声类似鸡叫的"喔喔喔——"
我愕然。
这狐狸是要表达个啥意思?
难道它想告诉我它其实不是狐狸而是一只鸡?
11
等我再看它做个啧啧的咂嘴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
敢情这小畜生是朝我炫耀它晚上吃了鸡来着!
"喂,有鸡肉吃了不起吗?"我竖起两根指头,对准它脑儿重重一推。只用两条后腿站不稳的肉狐狸一下子在我手里仰倒下去滚成了个团儿。
"你倒比我吃的还好。"的确象来的时候苏和说的,这里差不多天天两顿杂粮粥,早一顿晚一顿,两顿稀一顿干。有人号称将来要是能在蜀山派当上个执掌的位置,这个伙食是肯定要改善的。
旁边一个人问他,那要改成什么样儿?那人答,怎么着也得两顿干一顿稀吧?众人哄堂大笑,然后有个已经在山上待的时间比较长的弟子说,你还别不信,告诉你,那几位执掌啊,长老啊,甚至掌门,三顿都是清粥呢。
估计是人家念经练道的清心寡欲,所以不在乎吃什么了吧?
我只要能吃饱,倒也不在乎吃的什么。反正杂粮粥也不难喝,就着大麦饼子很饱肚子。
小狐狸忽然从我身上跳下来,别看它胖墩墩肉乎乎,动作却比狸猫还灵敏得多,一纵身就上了窗,从窗棂间隙里钻了出去。
咦?今天不在我这儿觅地而眠了?
我正奇怪,忽然听见门板那里传来吱吱的几声细细鸣叫。然后等了一下,又传来沙沙的抓门声响。
我怕吵醒了别人,翻身下了铺,轻手轻脚走过去拔开门栓。
那个小家伙儿跳起来叼着我的衣角往外拖,我不知道它搞什么名堂。跟他出了门,绕到屋角,他从石凳子底下拖出个包包来,又摇头又摆尾,一副献宝状。
"给我的?"
马上就是吱吱两声叫,好象在说是的是的。
我打开那个捆得方方正正的纸包。
还没看见是什么东西,先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古人说闻香而食指大动,真是一点不假。
油纸里包着半只酱鸡,一大块牛肉,还有一些炸得焦脆油亮的花生米。在山上这些天都没见过肉味儿,我感觉嘴里马上口水泛滥。可是且慢——
这只狐狸——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难道遇上了狐狸精?
捧起这个肉嘟嘟的家伙来细看——倒是挺漂亮的一身毛皮,光滑伶俐,在月光底下闪着水银一样的亮泽。可是,怎么看也只是狐狸啊!
我不知不觉就把疑问问了出来:"难道你是狐狸精?"
它得意的挺胸凹腰,大尾巴努力晃动,但是小脑袋却摇了摇两摇,吱吱叫了两声。
"不是八成也不远……"反正有点儿伶俐精怪的过了头儿。
"这是真的可以吃吧?不是毛毛虫癞蛤蟆变的?"我捏起一颗花生米,闻一闻,还真是香。
管它呢,反正毛虫蛤蟆早年我也不是没吃过。再说,这小家伙儿和我又没冤没仇,也犯不着害我。
花生米儿往嘴里一抛,嘿,炸的火候恰好,又是香脆,又不干焦。小狐狸吱吱叫,也伸出两只爪子撮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嚼的脆响。
"真好吃!"我一边和着口水咽花生一边称赞:"不知道你这狐狸从哪儿偷的食,味道做的还真不错。"
它邀功似的又吱吱叫了肉声,用爪子想撕牛肉,但是不那么方便。我伸手撕了一块递给它,它用两只前爪捧着,坐在地下小口小口的啃。我则抓着剩下的一大块,那牛肉卤的真好,在月光底下,那颜色红颜颜的,卤汁淋漓,香气浓郁,居然还有点微微的余温,不知道这狐狸从哪里偷来搬来的,外面山风这么大这么凉,牛肉居然还没凉透。
最后再把那半只酱鸡塞进肚里,小狐狸在地下哗啦哗啦的刨土挖坑,把吃过的鸡骨头都推进坑里去,用土盖上。
你见过偷完嘴还会毁尸灭迹的狐狸吗?
我敢肯定,这八成真是只狐狸精——至少,也是只快成精的。
我摸摸鼓鼓的肚皮,拍拍它的小脑袋:"狐兄啊狐兄,这可谢谢你啦。等赶明儿我有好吃的,也肯定记得给你留一份儿。"
它吱吱叫了两声,爬上我的肩膀,小脑袋凑了过来,在我明白过来之前,伸出舌头在我嘴唇上舔了一舔,然后就跳下地跑开,象一道月下的流光逝影,迅速的没入了黑暗的墙影树荫之中,没了踪影。
我摸着嘴唇,小狐狸的舌头凉凉软软滑滑的……
我用手指蹭蹭嘴,又用手背擦擦。
没什么油迹肉渣儿啊,那它刚才到我嘴边儿来舔什么呢?
第二天早起挑水,上午练功,中午到饭堂去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蜀山三年一次的收徒,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虽然也勉强能算蜀山弟子了,可是不记名弟子和正式拜师的弟子之间,那差距可说是天地之别。一旦拜了师,就能正式脱离不记名弟子的行列,有正式的师傅弟子名份,有师兄师弟为伍,重要的是,拜了师才能开始学习蜀山派的武艺和剑法!否则这不记名弟子一天天做下去,做到哪天是个头儿?有的年纪老大,只好下山。也有的就留在山上打杂干活儿,还有的就束了髻当了道士,烧火念经……
这些情况这些天我都已经陆续知道。
"但不知道这收徒,是要怎么个考量法呢?"旁边一个同伴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现在还不清楚是哪几位师长要收徒呢——"那个传话的人小声说:"不过,据听说这一次掌门也要亲自出面考评估量,想来一定很是严格。"
12
我很想留在蜀山派。
其他人肯定也是一样想。
虽然大家想留下,未必是出于一个原因。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成为真正的入室弟子呢?
其实做不记名弟子也不错,吃得饱,不用想太多,日出而作日落而眠,挺好的。
但是,人总想更好的。
可惜总是见不到苏和,也许他已经把我忘了说不定,只有我一个人还傻瓜似的惦记他。如果有个人商量下就更好了,我现在总觉得自己有点茫茫然的,日子按照一个既定的方向往前延伸。
还有,晚上时不时那只诡异的小狐狸会来,时间不长我已经收集了一小撮狐狸毛——我毫不怀疑它能听懂人话,只是看样儿它不会说。昨天夜里我取笑它长的太胖太不象狐狸,或者是山猪和狐狸的混种,它气得要命一直拿我的袖子磨牙,可是没法儿反驳。
摸起来很软,抱起来很暖,和它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心情挺舒服挺踏实。
昨晚上我还问它呢:"你识不识字啊。"
它吱吱叫两声。
我也不知道这是表示它认识,还是表示不认识。
要是它能找到我,可能也能找到苏和吧。要是能帮我给苏和送封信就好了——新问题又来了,我就认那么几个字,能给苏和写什么信啊。
算了,老老实实呆着吧。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跟喝了鸡血酒似的亢奋起来,有人夜里梦呓都念念有辞的求神念佛,让自己能过关。白天就更是不一样,挑水爬山的时候都显得有劲头儿,晚上学念经的时候更是放开了嗓门儿的跟着念。眼看着前方就有一个堪堪可以抓住的希望,那么光明,那么诱人,自然人人都憋足了劲儿希望自己可以脱颖而出。
晚上小狐狸又来了。我已经成了习惯,它扑到身上来,我就抱起它,轻手轻脚的拉开门从屋里溜出来,狠狠摸它几把:"你还真天天来啊?小心点儿,别让人当狐狸精把你给灭了。嗯?今天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儿?"
它吱吱叫,样子满得意的,一副作了坏事却没被抓住的,兴灾乐祸的神态。
"偷喝了谁家了酒了吧?"我猜。不过这里是蜀山,方圆百里之内,就几家给蜀山派种地种菜的人家,有酒让它偷吗?而蜀山虽然有俗家弟子,不禁荤,可是酒还是禁的啊。
真是想不通。
"你是自己单身一个到处乱跑吧?你家里呢?还有狐爸爸狐妈妈吧?有没有兄弟姐妹?你有多大啦?"
我这么有点呆的问一些它不会回答的问题,小狐狸在我身上这里蹭蹭,那里闻闻,
"我们就要参加选拔啦,我可能会成为入室弟子呢。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住了,不知道搬了地方你还能不能来找我。也有可能我过不了关,还是当一个不记名弟子……"
小狐狸凑近我,又吱吱叫了两声,这次声音宛转,更象一种安慰。
"也许……当狐狸更幸福吧?"我摸摸它的尾巴,抬头看看天上的一轮月。
吃了睡,睡醒了玩,浑浑噩噩的过。
"唉,可惜我是不能想了,该干的事儿有这么多,不知道这个考量是怎么进行,是不是要看什么根骨资质的。象我年纪已经老大,他们说已经错过练武的好时候了,要练武的话,应该年纪越小开始越好。要说悟性,我也不算聪明,学东西也不快……八成是没什么希望的。"
小狐狸又吱吱两声。
"好了,不想了。说不定我就瞎猫撞着死耗子,真的被哪位师长给看中了,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嘿嘿……"
小狐狸忽然直立起来,目光闪亮着往我身后看。
我回头看看,院子里寂静空荡,月光虽然明亮,但是树荫层层,看起来还是非常幽暗。
没有人。
没什么动静啊。
我摸摸它:"怎么了?"
他低低的鸣叫了两声,又伏下身来,尾巴扫了扫我的手背,然后转身跳上了墙头,一闪身就不见了。
它看到什么了?
我有点疑惑的回屋,屋里的人都睡的很踏实,梦呓的梦呓,打鼾的打鼾,没什么异样。
人都说狐性多疑,看来一点不假。
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把它吓跑了。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躺下,不知道为什么周公这会儿不来了,我翻了好几个身也没睡着。月亮在天上移了位置,月光就照在我的枕头边上。
然后我做了个梦。
这个梦,我很久不做了。小的时候,吃不饱,被人追打,晚上睡在野地里,担心会不会有夜枭野兽来把我吞吃了……那时候常做一个梦,每次内容都一样。
身边有很多血,身体觉得很疼。一种危险的感觉,有个声音在说,快跑,快点跑,别被抓到,否则会被吃掉。
可是自从我能吃饱肚子之后,就没做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这个梦又自动的跑出来,我听人家说,也许是我小时候遇到的事情,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一直记着。
是吗?那说明我打从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不但自己吃不饱,还很有可能成为别人果腹的食物。那种恐惧的感觉虽然一次又一次经历,但是从来没有习惯或是淡忘过。每一次都那么真实,那么难受。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很郁闷。每次一做这个梦,第二天我就浑身没劲儿。别人也陆续醒来,穿衣扎头发出去集合挑水,我却腿软的爬不起来。
"怎么了?"
我摸摸头:"可能是着凉了。"
"啊,那你多休息会儿,等下回来的时候我把粥端给你。"
我勉强笑笑,算是道谢。
13
我又在身上拈出一根白亮的狐狸毛来,捏在手里看了又看,哑然失笑。
现在不是狐狸换毛脱毛的季节啊,这只小狐狸成天的掉毛。好在它毛皮厚密,不怕有天掉成只小秃狐狸。
我想象小狐狸要是没了毛会是什么样?象小山猪?还是象小地鼠?
嘿,反正都是肉墩墩的样子。
可是等我想把这根毛也收起来的时候,却找不到我的布兜了。
我爬起身来左翻右找,都没翻着。
我的布兜是和腰带缝一起的。
难道是谁拿错了我的腰带了?那,应该还会多余一根腰带在屋里吧。
我在屋里找不到,又看看外面的晾衣绳上,也没有。
真古怪,腰带还能不翼而飞?
我抓抓头,腰带里倒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几根狐狸毛而已,找不着就找不着吧,可我总不能不系裤子就出门啊。
好歹在屋里找根草绳把腰系了,我出来又伸臂又踢腿的活动了半天,但是身上那种发软的没劲儿的感觉还是余韵未消。
我闭着眼,仰着头站在太阳底下,感觉那种温暖慢慢驱散身上的的虚寒。
以前和一群乞丐一起讨饭的时候,他们就总觉得我这种做了噩梦第二天就爬不起身来的话纯粹是偷懒的借口,就算再怎么吓人的恶梦,要说把人吓得大半天没有行动能力也实在是太夸张了一点。也不怪他们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夸张了一点。但是爬不起来就是爬不起来,没办法,再怎么想让自己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出去找吃的,就是办不到。
他们已经挑了一趟水回来过,缸已经装满了一半,我舀水喝了,坐在一边石凳上晒太阳。
这么安静悠闲的时候,脑子里把一些以前不在意的,不去想的小事,都翻腾出来。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妖。从有记忆起,就和一些乞丐一起,在混沌的地界里讨生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那种时候也没有心思去想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将来又要到哪里去。有的时候冬天太冷,十来个乞丐挤在一起在破庙里取暖,虽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天明的时候,还是有三个人已经冻僵了,再也爬不起来。
所以,很久很久以来,我的愿望都很简单,可以说是根本没有。
只要第二天还能睁开眼睛,能看到太阳,就已经是最大的最基本的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吃饱,穿暖,这些也都相想过,不过,那也是偶尔想一想,并且觉得这些可能有一天会实现,等我长大些,有力气了,可以有更多的办法养活自己。
我没想过要学什么盖世武功,要当人上人,要名扬天下,要有多少的财富产业,要……
要不要成为蜀山派的入室弟子?
我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笑。
嘿,这还轮得到我想吗?我不想的话,我在这里呆着干什么?我想的话,就一定可以当上吗?
这不是我想或不想就能搞得定的事情。不想的话,最好打个包包现在下山去。想的话,就要为之努力。
我之前一直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努力,随波逐浪的过日子。
现在却觉得不能再这样过下去。
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有一天算一天……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却忽然觉得这样不行。
身边的一切都在变,我自己也在改变。
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也在慢慢改变。
远远的又听到呼喝声,他们又挑水回来了。
我把腰里的草绳紧一紧,打开了门。
果然一行人鱼贯跑了进来,水桶里的水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练习,泼出来的已经越来越少了。据一个弟子说,前一年有个地位满高的大弟子受罚再回来挑一年水,这人天天来去,行动如风,那桶里的水根本是波纹不起,一滴不洒。
蜀山派的训练方法还真特别。那个景阳门一样让人挑水,可是就没见他们会借着挑水的时候练功夫。
我拿扁担和桶,和他们一起出去。
早上和我说话的叫郑全的那个同伴走在我前头,频频回过头来看,打水的时候他问:"你行不行啊?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没事儿了。"
他点下头:"虽然要选拔了,大家都挺拼的,也不能不把身子当回事儿。"
我冲他笑笑,挑起扁担跟着他,顺着碎石的山道向前走。多晒一会儿太阳,觉得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没那么难受,反胃的感觉也轻得多。
中午去饭堂的时候,消息的确已经确实了。
的确下个月要评考,我们中或许有人可以成为正式的弟子。而且,饭堂里还多了一些其他人。不是蜀山的,原来没有见过。那些人穿的衣裳也和我们不一样,穿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一个穿苗家装扮的,缠着头扎着绑腿,耳朵上有个大大的金环。他旁边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儿,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坐在那张桌的最边上,捧着一碗饭正在吃。
"那个啊……"
郑全说:"可能是哪位师长从山下挑来的徒弟吧,一定是资质不错。而且你看,他们都不算大,最起码没我们大,现在的年纪也正适合学武。"
我想他说的没有错。
郑全有点沮丧,扒了两口饭,又说:"我们也有点优势,上山比他们早些,对山上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一点。"
可是这纯粹是自我安慰。我们知道的也并不多,最起码到现在连是哪几位师长要收弟子还都不知道呢,这算什么优势啊?
"那个,回来晚课的时候,我去找人打听打听。"郑全扒了一口饭:"应该可以打听到点消息,再比如,要是大家都要经历考验试练的话,有可能是什么样的试练。"
这一天的晚课也比平时多出许多人来,他们没和我们坐一起,我们也都生出一种排外的心理。这个收徒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他们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更少了。而且他们比我们有优势,他们应该是被看中了某些长处才被带回来的。比如,有人可能特别聪明,有人悟性好,天份高,有人根骨资质强……
我们这些人除了比他们早来了一点点,别的还有什么?
我注意四下里看了一下,郑全不在,而且还少了好几个人。
大概都在不安,全去打听消息了。
我下了晚课就等在水房门口,然后果然旁人都走的差不多时候,蓝素灵来了。他就算在正式的弟子里也很有气质,总是不慌不忙的,说话笑容举止都显得温和。他一般来水房都比较晚,有可能他要做的事情多,也许是他不喜欢和人挤着一起洗漱。
"蓝师兄。"我赶紧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蓉生啊,"他说:"你还没走。"
我摸摸头,不大好意思的说:"我有事想和你打听……"
他笑了,了解的说:"是下个月收徒的事吧?"
我点点头。
"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去洗一下,你到东边千里亭那里等我一下,我这就来。"
我赶紧说:"蓝师兄不用忙,你慢慢洗。"
我坐到千里亭那里等蓝素灵过来。他这个人真不错,套一句我听别人夸他的话就是不骄不躁,很有君子之风。唔,好象有天也听到有人说,他缺了一点剑客的锐气。
月亮又升起来了,我抬手按住被风吹的很乱的头发。
蓝素灵过来了,他没有把水盆什么的带过来,大概留在水房那边了。身上带着一点盥洗过后潮湿的柔软的味道,皂角和水的气息,显得整个人非常清新。
"不好意思,"我先道歉:"你也忙了一天,被我一吵肯定要晚睡了。"
"没关系,反正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要紧。"他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早上偷一会儿懒也没有人会马上发现的。"
我被他说的逗笑,他这人真是满好的。
"那个事,蓝师兄知道吗?"
"知道一点,"他说:"长老和师叔们商量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我的背一下子挺直了:"那……"
"这次一共打算收十二名弟子的,其中有三个,已经定下来了。今天可能你也看到了,是宋师伯自己从山下带回来的人。"
我想起中午看到的那小孩子:"年纪很小吧?"
他点头说:"是的,那个孩子姓林,林君翔,很有天份。"
14
我点点头:"那很难得啊。这么小就开始学武,将来成就必定……"
"天分也有一些,不过也未必比旁人就高出许多。实际上是……这孩子的家世背景也不容小觑。"蓝素灵微笑:"他家也是武林世家,与蜀山算得上很有交情,所以如果只收一个人的话,这孩子也肯定是入选的。"
"哦……"我有点哑然。
我是谈不上有什么天分的,也没有什么根基背景——
"你也不要灰心。其实这次要收徒的一共四位师叔师伯,宋师伯定下来了一位,江师叔定下来一位,刘师叔也定了一个名额,其它山上新来的人,和不记名弟子,还是有机会的。还有,就是莫长老要收徒,能做他的弟子也实在不错的,还有九个名额,不算少。往年只收一两个的时候还多的是呢。"蓝素灵一笑:"记得原来掌门那一辈,有一位师叔很有意思,是小时候就被抛在山间,被莫长老拣了回来养大,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本门弟子了,倒是最省力最不费心的一个。"
我苦笑:"说的是。真是遗憾我没这等际遇。要是当时我也被扔在蜀山派门前,说不定此时也登堂入室拜师学艺了。"
他一笑:"我也是孤儿,六岁的时候家中破落,父母双亡。叔叔婶婶不肯收留,然后偶然被我的师傅带回了蜀山来的。实际上我的根骨并不太好,幼时还总是生病,只是师傅怜悯,将我视为亲子一样照顾抚育。你不要想太多了,象莫长老收徒就完全看脾性投合不投合的,根骨资质也要看,但是他这个人的性格并不是最看重这些。"
我有点犹豫,小声问:"那,如果考量的话,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关卡呢?"
蓝素灵似笑非笑:"我可不知道这么细的事情了。"
我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嗯,我只是好奇,是不是还要考些写字,跳桩,举石磴什么的……"
"这个,往年是都没有过的。"蓝素灵笑笑说:"这些和能不能成为一名剑客没什么太大关系,蜀山派又不是那些江湖拳门,应该不会考较那些胡打蛮敲的功夫。"
受教。
我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候,和他道了谢,又抱歉影响他休息,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说:"你不问问你那位兄弟的事了?"
我愣了一下。
真的,今天没有想起来问。原来差不多每次碰到蓝素灵,我都会问问他有没有见苏和。
我回过头,蓝素灵只是一笑:"我前日见着他了,气色还不错,莫长老待他也很好,你不用挂心他。"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问:"你和他……说话了吗?"
蓝素灵摇摇头:"当时有外客在,没说上话。"
是吗?
那,苏和也没有问起我了?
蓝素灵说:"你快些回去吧。"
我回过神:"是,蓝师兄也早点休息吧,我也走了。"
他说:"你回去……"
我说:"什么?"
他一笑:"没什么。快回去吧。"
心里有一点疑惑,还有失落,说不上来为什么。
蓝素灵也是我遇到的人里,难得的和善和热心的。
和苏和刚分开的时候天天想念的厉害。想念他说话的时候那样灵动的神情。
想念他笑的时候那样瞬间如阳光般的灿烂。
想念他找食物的本事高明,料理食物的本事更加高明。
想念他关怀的眼神……
但是才不过这些天,没有他,也渐渐习惯。
他呢?或许也和我一样。初时不惯,后来也不得不惯。
好朋友也是要各走各的路的。
到蜀山派的时候,他说把拜师的机会让给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感受……很难形容的明白。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做过这样的事。
那种一下子被温暖包围,却又好象一下了被什么利器刺中。
又柔软,又乏力……仿佛可以把一切都交托给这个人似的。
但是,那些只有一瞬间。
随后我们就分开了,不再能见得到面。
我不知道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想什么,做什么。
瞬间的感动,就这样留在了心底。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再去回顾,再去对待这份心情。
我没有经验,也没有看到过别人是如何做的。
只好,先放在一边。
也许,等我再见到他,我会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该怎么做。
也许,我们很难再见到面,我会慢慢将这件事情从记忆中淡化。
谁也说不好,到底会怎么样。
我走回独院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屋里。有的已经躺下,有的还两个三个的凑在一起说话。郑全已经回来了,看到我急忙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放下木盆,到他旁边坐下。
"哎,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我点点头:"嗯,问到一些。"
我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呼啦啦一下子,几乎能凑过来的人都凑过来了,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殷切的表情,目光热烈的投在我脸上身上,看得我都有点错觉——我没变成什么天仙美女俏姑娘吧?这些眼神真是……看得人非常的不自在啊。
"都问到什么啦?"
"是啊是啊,说说看。"
"知道要考评什么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一个个问题抛出来。
其实我打听到的也不算是什么隐密。但是想了想蓝素灵当时说话的口吻,我把那三个内定名额的事情隐下来没有说,这些人个个脾性不同,不见得人人都会听到之后还心平气和,保不齐有破口大骂怨天尤人甚至想什么馊招儿的都说不定。或者泄露出去,我再面对蓝素灵可能就有点很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人家对我一直很友善,我呢?一个平平不出头的小人物,也没有给他什么帮忙或回报过。就象刚才我向他打探消息,他也完全可以回我一句他不知情就轻轻带过。
但是他还跟我说了这么多,同时还委婉的劝解我,鼓励我。
这些其实完全不关他的事。
我把刚才听到消息,包括莫长老这次也收徒的事说了,果然屋里已经炸开了窝,一群人的表情无不热烈激奋,口沫横飞,脸色涨红,眼睛放光。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有人追问。
"是啊,你跟谁打听的,消息确定吗?"还有人问。
"哎,这次考什么,你肯定问来了吧?"
我摇摇头:"没别的了。反正蜀山招徒不考力气什么的,其他就不知道了。"除了那三个名额的事,我真的都说出来了。
可是那些人的脸上却露出不相信,不满足的神色,眼光也渐渐有点变质。
好象……在怀疑我是不是还私藏了什么要紧的消息没有说出来和人共享一样。
而且这种眼光,这种怀疑的气氛,是非常有传染力的。
在我身边议论的人渐渐走开了,气氛变得很不自然。
我先是愕然,然后明白过来,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觉得我肯定有藏私,自己把最重要的消息瞒下来了。
可是,那三个名额的消息真的不是什么重要而有用的消息,就算是知道了,除了添不满不甘,给旁人也添了麻烦之外,他们没什么用处啊。
那种窃窃私语,偷偷的视线,那种怀疑的氛围……
郑全一脸无奈的样子,一边脱衣裳一边小声和我说:"别提了,晚课的时候我们也都各找办法去打听去了,回来之事也互相问过。我是真没打听到什么,我找的那人不过是内院的洒扫道士。他们几个回来都全是嘴上上闩,一个两个的人问起来都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你倒是挺老实,一五一十的全说。"
我看着他:"你相信我是全说了?"
他一笑:"其实那几个人也未必什么都没问到,但是人总是这样的。你觉得你把消息分出来告诉人是你大方坦荡,可是人家将心比心却肯定觉得你有藏掖,而且肯定是大份儿的,要紧的,独门儿的消息掖了起来,只给他们一些不着紧的残渣儿啃啃。"
我有点迷惘。
真是这样?
是啊,郑全没说错。
那些人的眼光,表现,的确这样。
我偶然回过头,坐在郑全身旁不远铺上的人,正拿着一只袜子,一动不动的,那动作一看就是在侧耳细听我们这边的动静。
再往我后边看看,墙角有个人正蹲在那儿洗什么东西,手上搓洗的动作刚才是完全静止的,然后我的目光一投过去,他就用力的,刻意的使劲儿搓洗起来。
太刻意了。
我忍不住苦笑。
至于么?这还都只是不记名弟子,就已经开始这样……
忽然想起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好,差,坏,是非是走到哪里也逃不开的。"
当时听过就算也没有上心,现在却觉得他说的真的一点不错啊。
郑全也看到了,故意重重的把鞋子扔在地下,大声说:"快睡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附合着,屋外面传来看更道士拍门的声音:"各位兄弟,该灭烛啦,都早睡吧。"
屋里有人答应着,把桌上的灯灭了。
我伸手去解腰带,摸着的是草绳。
是了,我刚才竟然忘了问,是谁拿错了我的腰带了。现在灯也灭了,人也都躺下了,再问肯定来不及。
我吁口气,躺了下来。
旁边郑全翻了个身,说:"你咋的了?有心事?"
我说:"腰带不见了,不知道早起让谁给扯了用去了。"
他不在意:"这简单,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趁乱你再摸别人一条系上呗。嘿,我觉得现在满屋人的袜子腰带的早就乱七八糟了,你用我的我用你的。"
我笑,他说的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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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想知道,这次收徒的人,会给出什么样的考验。
这一天早上起来我们没有再去挑水,而是被通知去大场院那里集合。那片空地很大,常常有人在那里练剑习武,空地的两端还有各一座象是比试演武用的台子。郑全在一边嘀咕:"难道这是要比武收徒?"
我虽然觉得他说的未必对,但是也很有可能。
远远的,空地那头靠着一片树林的地方,有几个穿着青衣的弟子在那里练剑,他们看看我们,我们看看他们,彼此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不亲近,也没有敌视。毕竟我们这些人里也许有人会成为他们新的师弟,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喊这些青衣弟子一声师兄。
"一定要中选,一定要中选……"
我好笑,郑全这是着了魔还是紧张过头啊。
"喂,你这么着就能中选啦?"
他转过头来,一脸的郁闷:"我念中选你觉得没用?那你可以一直念不要中选,念啊。"
得,我摸摸鼻子。
算我什么也没说。就算我不想中选也犯不着咒自己啊。再说了,拼命念叨让自己不要中选,我有毛病哪?万一真灵验了怎么办?
说实话到蜀山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掌门是长什么样子。见过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莫长老,今天在高台上讲话的这个人。
人还没有到齐,那些新来的人没有和我们站一起,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相看两相厌。
我周围的人也在轻微骚动。如果可以,也许大家会冲过去乒乒乓乓的大展一番拳脚,把这些可能的阻碍都打倒在地。
但是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互相瞪几眼,用眼神用怨念去攻击对方顺便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情绪。
忽然有人抬头看天上:"嘿,那是什么?"
一道青芒远远的从山巅划过,大白天,不会是流星。
一旁的人露出迷惘的表情。
我却见过。在我从小讨生活的地方,那里人妖魔怪混杂,这样的情景不算异象。
然后也有人明白,说:"这就是飞剑的剑芒嘛——"言下之意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毕竟还是觉得不寻常,又说:"这剑光很纯。"
想必也是蜀山的要紧人物。
莫长老仰头向上看。那剑芒向下急落,就停在了他站的那高台前。
那人的衣带飘荡,被罡风吹得烈烈舞动。身旁郑全吸了口凉气:"乖乖……真象仙人一样啊……"
我们离着台子有些远,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是看见他身形纤秀,单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大有仙态。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吧?"这个吧字,说得也很不确定。
"也是蜀山派的人?"
"不知道……"
"你看他会不会和招徒的事情有关?"
"难道……会是一直在闭关的掌门吗?"
我想不是,没什么原因,就是直觉着这人不象。
纷杂的议论中抓不到什么头绪,我尽力的想看清那人面目。有我这样想法的人不是少数,人群有些不安的骚动着,大家都想着尽量靠近高台,或是能看清那人,又或是能让那人看清自己。
那人和莫长老说话,并没有过分客套的拘礼,也没有什么生疏的样子,看样子绝不是他的晚辈。莫长老冲他笑笑,伸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动作却又显得很熟稔,带着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宠溺。
看起来……又不大象平辈。
真是奇怪。
有弟子又搬了椅子过来摆放在莫长老的座椅旁边,那人侧过身来坐下。
终于可以看清他半边脸庞。那人相貌清秀之极,看起来分明没有多大年纪。他嘴角带着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并没有剑侠们那种逼人的英气。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脚边,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跳着蹦上了他的膝盖。
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眼一下子直了。
这不是那只总是偷偷摸摸来找我的小狐狸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它在白天出现。
原来它真是蜀山养的么?
那个人笑的很欢悦,把那只肉狐狸抱住,还亲昵的揪揪它的尾巴。
是这个人的豢养的狐狸么?
这人是谁?
我有点出神,莫长老清清嗓子,说了两句开场白,郑全轻轻拍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可是注意力却一直不能集中,不由自主的就分神去看那个刚来的人,还有他怀中抱着的狐狸。
还有,苏和呢?莫长老在这里,他在哪里?
他没有到这里来吗?
我左顾右盼,郑全不耐烦的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还不好好听着?"
我收回目光,再看台上的时候,那人和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台上了,莫长老正说:"蜀山派收徒,历来都是先考察人品心性,师徒间,要讲究个缘法,根骨资质尚在其次。有想要成为正式弟子的,都可以去讲书堂孙道长处将名字留下……"
忽然衣角被扯了两下,我以为又是郑全。
可是转头看看,他正听的入神,一眼也没往我这里看。
衣角又动了两下。
我的目光向下望,那只毛茸茸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到我身旁来了,正咬着我的袖子打秋千,小模样惬意的很。
我一把揪住它填在袖子里,瞪一下眼示意它别捣蛋。
它眼珠滴溜溜的转,十分灵活,挺识趣的呆在我袖子里不动。
我再凝神听台上莫长老的讲话,结果他已经讲完了,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却还是要各在人。一个师傅教十个徒弟,十个都是一个教法,却不会教出十个一样的人来。有人锋锐,有人含蓄,有人领悟得多,有人照搬照演,这些都要看各人自己的修行。只要守心如一,正气长存,不论剑法如何,就是蜀山的好弟子。而一味追求变强的人,却容易堕入魔道,迷失本性,切记,切记。"
一旁站着的几排正式弟子躬身说:"谨遵长老教诲。"
我们这些人都有点跃跃欲试。
莫长老又温言勉励了几句,然后先行离去。
虽然他站在台上,很有气派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太严肃正统,也不是个喜欢摆架子讲规矩的人。
也许是我的错觉。
郑全问我:"嘿,你要不要去讲书堂?"
我说:"去,当然去。不过不用急吧?你看,"我抬抬下巴,那些人已经一窝蜂似的往一个方向拥去了,地下还丢着不知道谁的一只鞋,都顾不得捡走:"现在去的话,怕不连脚都让人踩掉了。"
郑全摸摸头:"可是……"
"反正孙道长又不会不见,吃过饭再去也一样。"
我摸摸袖子里的胖狐狸——就算我挤不坏,这家伙被人挤来挤去保不准都挤扁了。
早一时晚一时的都一样,不见得先去报了名,就可以优先录取了。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郑全说:"那个驭剑来的人?"
我点点头。
他也没头绪:"没见过,也没听说。门里数得上号的人物里,好象还没有听说有谁年纪这么轻,长的也这么秀气。"
小狐狸肯定知道,它和那人亲近的不一般。
但是它又不能说话,不会告诉我答案。
16
到饭堂吃饭的时候,发现人数明显比平时少,好多桌子都空着。
全都挤到孙道长那里去了?嘿,那孙道长自己怕也没空吃午饭了吧?这么多人一起挤去。替这些报名的弟子做登记,看起来是个挺要紧的好活儿,可是并不让人羡慕啊。
倒是挺好,没人争没人抢,饱饱的吃了一顿饭。那油煎豆腐平时一人只有两块儿,今天中午人少,我吃完了又去要,那人就又给了我一份。我袖里的小狐狸伸出头来嗅嗅,我以为它想吃,结果它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端了豆腐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身旁有个人说:"哎,这豆腐还是那个味儿。给我也夹两块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让人说不清楚的感觉。就象山间溪泉鸣溅流淌,险峻处显得清亮,洄游处又显得幽宛。
一点也不刻意,非常自然,让人一听到就觉得心里舒畅,象喝了一口新茶,胸口肺腑都象水洗过一样。
我转过头,那个人正捧着个盘子,分菜的师傅给他夹了两块豆腐,顺口问:"这位是外头来的客人吧?这豆腐的味儿倒是一直没有变过,您以前吃过?"
他一笑:"以前吃过。"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总瞧我作甚?"
我本想说,你不瞧我怎么知道我瞧你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得出来,嗓子里咕哝一声:"没见过你啊。"
他说:"练武场边你应该也在吧?那也算见过。"他看看我:"我还正要找你来着。"
我愣了下。
"我家的孩子,在你这儿吧?"
孩子?
我摇头:"没有啊?"
他哧的一声笑,我没看见他的手怎么伸过来的,袖子突然一轻,吱吱叫的小狐狸被那人扯着尾巴倒提在手里。
我一急:"你……"
"给你添麻烦了,这家伙实在太喜欢乱跑。"他笑笑:"这油煎豆腐还是趁热吃的香,不耽误你用饭。"
"你……"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人一手端着盛豆腐的小碟,一手拎着那只不停挣扎的小狐狸,施施然转身走了。
郑全凑过来:"嘿,那人和你说什么了?他是谁?"
我有点茫然的摇头。
"看着不大象蜀山的人,但是剑气……"
我看他一眼:"你懂剑气?"
他说:"不懂啊,但是听人说剑光很中正纯和啊。"
我笑笑,把豆腐夹起来咬了一口。
的确是趁热好吃,凉了一点就显得有点豆腥气了。
吃了饭,下午也没有正常的去后山跑练,人心浮燥的的厉害,都各琢磨各的事情去了。监管的道士也不来过问,大概也是觉得这事没有什么不正常。
我也去报了名,那个孙道士人长的貌不其扬,可是一笔字写的工整秀美,长长的一列名字已经赫然排在纸上,后面还有各人的年龄,籍贯。
郑全的名字也已经写上了。这些不记名弟子里,我和他还算熟一点。
蓝素灵正捧着一本什么册子进来,看到我一笑:"怎么,你也来报名了?"
我说:"是啊。"
他点个头:"孙师叔,这是莫长老让我送过来的。"
孙道士接过去,蓝素灵说:"一起走吧,我正好还想去找你呢。"
我们出了门,我问:"你找我有事?"
"唔,其实是苏和让我和你说。"
我连忙追问:"说什么?"
"他说,莫长老那里的弟子不易做。你如果真那么想拜师,早早想别的办法。"
我愣了下:"这……这是什么意思?"
蓝素灵想了想说:"我师傅那里,我去说一声看看。"
我吃惊,这个人情可就大了!
我说:"蓝师兄,你……"
"好了,怎么说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声师兄,真做了师兄弟,我看也不坏。"他笑笑:"你自己也机灵一点,如果真要做我师弟,我师傅可是喜欢诗书花鸟,很有闲情的一个人,你就是不懂,也得拼命塞一点在脑子里,好歹如果有机会,装也得装得懂。"
我还没来及说什么,他已经说:"不早了,我还有事。刚才说的,你可记住别忘了。"
我有点茫然的站在原地看他走。
这简直是天下掉下的大馅饼啊!
还有,苏和!苏和说莫长老那里……难道他在那里受委屈,所以才说让我不要对那里抱希望的吗?
我有点心焦,可是打探半天,蜀山外看松散,其实规矩很严。蓝素灵他到外院来看起来很随意,我们却没一个能进得去里面。
说起来,蓝素灵常来外院的水房梳洗,大约是因为离他住的地方近,不然我哪里能三天两头见着他。
可是苏和干嘛又不能偷空跑出来?还得托人传话呢?
日子就在这样等待的不安和焦虑中过去了几天,蓝灵素和苏和都没有说错。莫长老择弟子简直比沙里淘金还叫人费难,那天到外院来,挑了几个人过去看,有的只看一眼就要打发走人,有的上看下看,居然还是一脚踢出门的。最后是一个也没有看中。至于我?根本不在考较范围之内。
蓝灵素的师傅姓贺,在蜀山派里不是很出挑的一个人。就象蓝素灵自己说的那样,这个人很有闲情,对剑道却不是特别热衷。蓝素灵引我和他见了一面,他对人是很温和的,举手投足,说话言谈,都让人觉得闲适,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压力或严肃。
这对师徒倒是很合适的两个人,都是一种闲云野鹤似的性子,带着一股书香气。
可我呢?一本书摊开在我跟前,那是它认得我的多,我认得它的少。
可是出来之后,蓝素灵竟然笑得很放松:"看来师傅对你印象不错。"
"不错?"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别担心,我再帮你敲敲边鼓,这事没有十成也有七分。"
我还是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蓝师兄,我真的……"
"好了,客气话别说了,我就是觉得,难得遇到个投缘的人。"
投缘?
我有点迷惑,他替我掸掸前襟的摺痕。我没有像样的衣服,这件长衫还是蓝素灵今早拿来给我穿的,以图给他师傅留下个好印象。
缘分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呢?这样玄妙,又这么不可捉摸。
"你回去也别说什么,等师傅那里的信定准了,再说不迟。"他说:"我也不能说就有万全把握了。也许……万一不成,你也别太沮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虽然我觉得迷惘,但是我由衷感激的说:"蓝师兄,无论如何,我都得好好谢你的。"
他一笑:"行了,等你真当了我师弟,那我也就可以尽情的摆摆师兄的谱儿了,打杂跑腿儿办闲差送东西伺候师傅起居,一样儿你也躲不了。"
我笑:"要是真的呀,我也乐意。"
他说:"嗯,真到了那时候你别偷懒就行。"
等他走了我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
真的?真的?
我真的可以成为正式弟子?可以学武,学剑,学文……
身后有人拍我一下:"嘿,发什么呆。"
我回头看见郑全:"没事儿。"
17
虽然蓝素灵已经那样说过,可是真的知道我被收录入门的时候,我还是惊的张了半天嘴。
郑全不无羡慕的说:"你可真不赖啊,一点儿动静没有,就已经马到功成了。"
我安慰他:"你比我聪敏,又识文断字,肯定也是可以的。"
他笑笑,不过笑得有点勉强:"希望是啊。"
这会儿我已经很懂得该说什么做什么了。不是象上次我打听了消息来和人分享一样,这次我闭紧了嘴,谁来问,我都不吭声。
然后,郑全也被宋道长收入门下,他年纪比我大,而且宋道长也是我拜的师傅的师兄,所以,我称郑全一声师兄绝对不过分。我这么喊他的时候,他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嘴都合不拢了,这一刻他的笑容和上回那笑容绝对不同,傻子都看出来他现在乐得心花怒放。
我和他互相恭喜,拍肩膀拍的山响,好象不是刚入蜀山,而是已经艺成名就,两个人都当了大侠。又象是感情好的不能再好的亲兄弟,那么由衷的互相道贺赞叹。
不过,如果郑全没有被收为正式弟子,今天他和我,还会象这样在一起,好象毫无隔阂似的互相说笑吗?
嘿,鬼才知道。
不记名弟子中,除了郑全和我,还有一个人入选。其他的,就都是那些从山下新来的人。他们能被带上山来,本身已经说明了其自身必有不凡之处,和我们这些不记名弟子不同。
我们这些人,有的是自己投来的,想做蜀山弟子。有的是被蜀山中人在各种不同的情形下救下来的,无处可去,羁留在这里。还有就是其他一些其他来历各不相同的人了。
六月初一,开大堂,拜祖师。
果然如蓝素灵,蓝师兄说的那样,这次是收了十二个人。
我看着一张张面孔。那个才六七岁的小孩子,还有那个初见时做苗家打扮的少年,都换了一身青衣布袍,还有两个已经改了道家装束。一起向道家尊长神像叩头行礼,向创派祖师叩头。
接着就是向本派掌门叩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蜀山的现任掌门人。
他的样子与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是,也不让人觉得太意外。他相貌看起来顶多三四十岁,绝不象已经成名多年的人物。剑圣之名,百年前就已经为世人所熟知。然而他除了那一头银色的发丝,没有一处地方象是个已经在这世间过了一百年,两百年,甚至还要更久的人物。
一众弟子望着这个人,无不露出崇敬,仰慕,敬畏,很复杂的又很一致的神情来。
这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让所有人向往的梦想。
他就是一个目标,一个成就的代表。
或者说,他是正道的象征,是剑侠的顶峰,是一个活着的神话,令人无法不为之倾倒。
虽然他本人,并不象一个剑客。
他更象一个书生,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道袍,襟带是一种自来旧的灰紫色,很淡雅,五官都显得很温和,整个人不带一点锋锐之气。
要打比方来说……他更象一领青山,一湾碧水。
而不是陡峭的,高不可攀的崖岸。
那个在集会那天出现过的,在饭堂把小狐狸从我身边带走的人,站在他的身后。
叩完头,他声音清朗的让我们起身,温言勉励了几句话,然后由宋道长宣读门规。我们自然还是跪着听,听完之后跟着复诵,再立誓遵从。
没有象景阳门收徒的仪式那么宏大,还鸣炮燃鞭奏乐打鼓,也没有披红挂彩的连声吆喝。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会咬人的狗,往往是不叫的。那种天天吠得凶的,往往是徒有架式,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然后就是各人再拜各人的师傅,一样是九个头,再聆听教训,讲明门规,鼓励再告诫,劝导加提醒。我跪得双膝发麻,几乎连这仪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蓝素灵过来扶我起身的时候,我差点一个踉跄栽地上去,还好他扶得很稳,还笑着说:"恭喜了师弟,从今天起咱们可就是同门了。"
我两个膝盖先是麻钝,然后慢慢有了感觉,象小针扎的一样,还得笑着说:"以后要给师兄添麻烦了。师兄可要多多的关照我啊。"
"好说好说。"
蓝素灵指着旁边站的三个人说:"这三位也都是师兄。"依次介绍说:"这是孙成武孙师兄,入门最早,蒋大富蒋师兄,刘光祖刘师兄。"
我一个一个的鞠躬问好,三个师兄也都和气的还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孙成武是国字脸,很威武的样子。蒋大富却是个很瘦的人,皮肤也黑黑的,刘光祖笑嘻嘻的一副和气状,但是眼神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未必有他的笑容这么温和。
现在已经成了我师傅的贺道长说:"素灵,你带蓉生去收拾一下他的东西,既然已经是正式弟子,就要搬进内院来住了。我们院里最靠西头那间屋还空着,先让他住下来吧。今天入门来,折腾的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慢慢再说。"
蓝素灵和我我答应着,说:"是。"
我慢慢走出来,蓝素灵松开手,问:"怎么样?好些没?"
我摸摸肯定已经红肿的额头,说:"好在只磕一次,为了拜师,也很值了。"
蓝素灵似笑非笑:"这还不算什么呢。等到后面练打坐三天三夜盘着腿不能起身,该起来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开心眼的时候关在黑洞洞的地方,再出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似是而非很象妖魔鬼怪。更不要说……"
我连忙喊停:"师兄,师兄!你这是教导我,还是吓唬我啊?"
他说:"你觉得呢?"
我点头:"难说。"我站住脚:"师兄不用陪,我也没几样东西收拾,马上就可以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等。"
他说:"好,那你快去快回。"
我也就两件衣裳,还不知道以后穿得着穿不着,其他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看看这间住了好些日子的屋子,很简陋,大通铺总是你挤我我挨你,一个人放屁臭满屋,一群人一起骂,没一个承认是自己。晚上躺下光闻着脚汗气,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脚丫子那么会出汗,洗了还是照臭不误。
这会儿要走了,却没来由的觉的有些舍不得。
"喂,你发什么呆?"
我愣了一下,飞快的转过头来。
有个人靠在门上,叉着手,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睛很亮,正盯着我看:"嗳,瞧什么瞧?不认识了?"
"苏,苏和?"
他笑:"我叫苏和,不叫苏苏和。"他走过来,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恭喜啊蓉生,做了蜀山弟子感想如何啊?"
18
他又扯扯我的领子,撇嘴说:"我就不喜欢这青皮,跟个青鸭蛋一个色。"
我刚露出来的笑容又缩回去,感觉手指痒痒的,很想掐住某人的脖子。
他说:"恭喜你拜师成功。"
我皮笑肉不笑:"同喜同喜。"
"同什么喜。"他说:"我又没拜师。"
我说:"我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没打算真和你同。"
他咧咧嘴,露出灿亮的白牙一排:"是吗?真可惜哟。我本来是拿了好吃的来和你同享的,既然你不想和我同……"
我马上变了笑脸:"同同,不和你同和谁同啊。咱是难兄难弟同来同往有福同当有难同享的……"
他也笑,眨了一下眼,从门边儿拿个篮子递给我。
还没接到手里就闻见一股在蜀山上绝不可能闻到的肉香。
我觉得口水马上开始泛滥。
不过还是奇怪:"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笑:"山人自有妙计,反正我有办法。喂,你倒是吃不吃啊。"
我吸吸口水,揉揉鼻子:"要,当然要!"
不过当然不能在这里吃。
这里人来人往,让人撞见,这个偷吃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也不是光彩值得敲锣打鼓的去宣扬。
我提着篮子,和他一块儿绕出侧门,跑到竹林子里面去偷吃。
里面净是好吃东西,连麦饼里面都混着饴糖,香喷喷的还带着刚烤好的温度。
要真是他偷的,那被偷的人一定会骂遍这小偷的祖宗十八代。还热着呢就被没了,估计是直接从火上偷的。
我问:"苏和。"
"什么?"
"这些是你做的吧?"
他笑嘻嘻的说:"是啊。"
怪不得。
以前烤野味,他烤的也比我烤的香。
我掰开饼子,递给他一半。他摇摇头没接,我缩回手来自己吃,咬左边一口再咬右边一口。
很好吃。
"你怎么会做菜的呢?"
"喜欢吃,觉得别人做的不好,所以就自己学。"他大言不惭的说:"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我笑:"对。我也喜欢吃,但是我不想学做。正好你会,那再好不过了。"
他只是笑:"喂,当心,白食是吃不得的。"
我说:"吃也吃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抿嘴,不说话。
我把肉夹在饼里面,大口大口的咬下去。
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可能,因为知道是他做的。
这种占人便宜,不劳而获的感觉是真好啊。
吃得半饱,抹抹嘴,我拿起一边儿的瓶子晃晃,又闻闻。
不是酒,是茶。
不知道里面和了什么,闻着香喷喷的,喝着是茶,可是茶又没有这么爽口。
"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
嘿,不说就不说,好喝就行。
"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他说:"还好,不过,有点累。"
我看看他的脸,他眼睛底下的确有睡不够的青色眼圈。
"怎么了?莫长老很欺负人吗?"我摸摸他的眼圈:"他开不开你工钱?"
苏和可怜巴巴的摇头:"不给钱。"
"你不是给他帮工的吗?"
"可他还供我食宿了啊。"
"那你……"我怎么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怪。
"对了。"他说:"做贺呆子的徒弟还不错,起码他不拿着戒尺逼人成夜成夜的练剑。"苏和说:"可是听说要出头也不容易,就他那种教法,也顶多教出蓝素灵那样子的徒弟来。"
他提到蓝素灵的时候口气很……说不上来,总之,是不怎么重视在意的口气。
我说:"蓝师兄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苏和转过脸来:"他好?"
我点头:"当然,他对人很好,而且一直挺照顾我的。这次要不是他,我也没可能被收下。"
苏和没说话,不过他顺手从旁边的竹子上拗下一段细枝来,把上面的叶子挨片往下揪。
"我要搬到内院去住了。以后咱们应该可以常见到面吧?"
他闷声闷气的说:"不一定。我可能会很忙。"
听听,一个打杂工的说自己很忙,拽的好象他比蜀山掌门还有身份还要忙活似的。
"总有空的时候吧?嘿,有空记得多做点好吃的啊。"
他看看我:"你不会让蓝素灵给你做啊?"
我把篮子又翻翻,从底下翻出个苹果来:"蓝师兄是师兄啊,只有我孝敬他,哪有他倒过来讨好我的?"我咬了一口苹果:"再说,恐怕他也不会下厨吧?这活儿可不是人人都会。"
我觉得我这算是夸奖他吧,不过他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和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比,脸色明显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人还真情绪化。
我把肚子填的鼓鼓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站起来:"糟糕。"
"怎么了?"他问。
"我和蓝师兄说好一收完东西就过去,他还要帮我弄房间呢。"结果一见到苏和,又一吃上美食,我给忘了个精光,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在到处找我呢。
苏和眉头皱了一下,人长得好看,皱眉头也有一种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的神韵。
"那你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跑开两步又停下脚,跑回来说:"那我怎么找你?你还在莫长老那里?"
他有点烦躁的说:"你不用来找我,我有了空会去找你的。"
他的态度硬梆梆的,说话的时候那种不耐烦也实在太明显。
我说:"行,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去把空篮子拎起来,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得不走了。
那天我一直记得,天气特别好,太阳光照着那一片竹林,是深浅不一的绿色,风吹过来,可以听到均匀起伏的沙沙声响。
就象他给我吃的麦饼,清香,甘美,让人回味无穷。
回去之后,蓝素灵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说:"跑哪儿去了?嗯?还好师傅没叫你,不然哪……"
我连忙陪笑:"对不住师兄,我下回一定注意。"
他看看我:"你收拾的衣服呢?"
我愣了下。
哎呀,因为苏和来,又吃又说话的,我把这事儿忘的光光的,衣服一定还扔在以前睡的屋里呢。
"你啊……"他说:"算了,反正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没有,就是两件衣裳。"
"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后也穿不着。师傅让我给你拿了两件过来,你先穿着。"
我跟他走进院子。这是我第二次来,上一次是蓝素灵让我拜见师傅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也没有注意别的什么,现在抬起头,眯着眼看,院子的门上挂着牌子。
立竹院。
蓝素灵笑一笑:"师傅的名讳就是上立下竹,这牌子也是他自己写的。"
我不懂字,不过觉得写的真的挺不错的。
"进来吧。"
居中的主屋是师傅住的,两侧的厢房则是我们这几个弟子住的,蓝素灵指着庭院里的深绿色的我叫不出名来的花树说:"这些都是师傅的宝贝,记得摔着自己可也千万别碰损了它们。师傅倒也不让我们帮忙照料,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的,浇水,剪枝,捉小虫子,嘿,真比对孩子还细心。"
我点点头。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庭中的树上开着几朵花,有只粉白的蝶悠然的飞过去。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有一种让人很放松的感觉。
简直不大象在一个练武的门派里,倒象……我以前见过的,哪位教书先生的塾斋。
蓝素灵好象明白我在想什么,说:"这里是和别人的地方不大一样,不过剑还是要练的啊。师傅查起功课来也很厉害的。"
我笑笑。
他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说:"我已经让人来洒扫过了,被褥什么的等下我给拿过来。你看看还缺什么。"
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书架,架上甚至还有几册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书本。靠墙有个衣箱,都是有点微微暗沉的棘红的颜色。
"这间屋不错的啊,"我说:"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你说反话的吧。"他微笑。
"不,是真的。"我说:"我睡过破庙,睡过桥洞,还睡过山野树上——以前真的没住过这样的屋子,而且一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不笑了,说:"师弟,你以前是过得很苦吧?"
我说:"以前的事不说它了。"
他没说话,不过他的眼光让我觉得,好象……是温和而包容的抚触。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
被这么看着,我忽然觉得,他能感觉到我心里的事情,心里的冷暖。
甚至我自己也感觉不到的。
"好,以前的事不去提了。以后有师傅和师兄罩着你。等你艺成出师,肯定将来也是个有作为的人物。"
我点点头。
他拿了铺盖过来,全新的,青花被面儿,雪白的被里。枕头看得出也是新填的。我有点不安。郑全上午也说起铺盖的事情来,我知道虽然会领到这些东西,但绝不是这样全新的,柔软又让人觉得喜爱的。那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师兄,你这……"
"好啦,别跟我客气。"他帮我把床铺上,说:"衣裳还得等等了。你歇一会儿吧,晚上我叫你起来吃饭,吃完了,师傅会给你说说一些基本的功诀什么的,可得仔细听好了,不能走神打盹。"
我点点头,他又叮嘱了两句别的。
他一走,我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没睡过这么舒服的铺盖,什么都是全新的,而且肯定刚晒过太阳。
"师弟,师弟,起来啦!"
我一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
蓝素灵站在一边,笑着说:"睡的可真沉,真头大懒猪似的。"
我不大好意思,爬了起来抓抓头:"是啊,你进来我都没听见。"
"该吃饭了。"
我有点懵懵的跟着他走,睡的昏天黑地的,要是有冷水擦一把脸可能会精神一点儿。但是怕误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对他提起来。
吃饭也不去外面的饭堂了,就没出院子。蓝素灵说:"师傅口味清淡,也不喜欢吃饭的人有很多人在一旁吵闹说话,所以我们这里是自己开伙的,不去外面吃。"
"谁做呢?"
他笑:"当然不是师傅自己做了。有个胡大叔,每天来做三顿饭的。你回来也能见着他。他这人很不错。"
我有点纳闷,小声问他:"师兄,我们每个月……好象还有点零花钱吧?"
蓝素灵看我一眼,说:"有的。师傅每个月都给发。"
我问:"那,师傅的钱从哪儿来的呢?这个蜀山派大家天天吃啊穿啊用的啊,钱都从哪里来的?"
他一笑:"你觉得我们天天坐在这里等天上掉馅饼的吗?不单师傅他有积蓄,门里的这些长辈们哪个没有点私蓄?不是我说,咱们掌门恐怕……"他顿了一下,说:"门里也有产业……这些事情一句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那里,几个师兄已经先到了,按座位就能看出各人排行来,当然是孙成武师兄坐左边第一张凳子,然后是蒋大室和刘光祖。我和蓝素灵坐右边,他坐我上首。
桌上的饭菜已经摆上了,师傅才慢慢进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等师傅坐下了才再落座。没什么人说话,等师傅拿起筷子开吃,我们也就跟着吃。没人说话,吃东西的动静也小。就算是孙成武师兄这么个看起来很粗豪的人,进食的时候竟然也显得挺斯文。
我想,大概是跟着师傅不得不如此吧?
桌上师傅还给我夹了一次菜,我受宠若惊。
蓝素灵笑着说:"到底是小师弟有面子啊。"
师傅淡然的说:"别拘束,菜要不和口味就和老胡说一声。"
我答应着。
菜也没什么不合口味的,我吃了两大碗饭。
不过,菜当然没有苏和做的好吃。
这种时候我真是特别念起他的好来。
不过,他的脾气好象不大好,这阵子他过得不好吗?除了太累是不是还受了莫长老的气?
下午竟然没有想起来问他……他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脾气不好的吧?
下次再见他一定要问问,看我能不能帮上他什么。
可是,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还不让我去找他。
我只能等他来找我。
这么一等,就是大半年过去了。
我还回过外院去,在以前住的那间屋外等过,找过。但是那只胖胖的可爱小狐狸也没有再露过面。
学武当然苦,一句话说不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光是练基本功都练掉半条命。
这其中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蓝素灵师兄,平时看起来最温和文气的一个人,论起功夫来竟然还是我们师兄弟中成就最高的一个。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呃,当然他不是狗……不过他平时不声不响挺和气的一个人,可是论天资论努力,却比旁人都强。
19
并没有一开始就学剑,半年的功夫学了两套拳脚,一套心法口诀,拳脚是打的滚瓜烂熟,心诀也背的熟透,但是进展么……
也和别的一起入门的弟子碰过头,在演武场打拳的时候也遇到过。我这点进展,和他们一比,只能算个中下,当时一起拜师的十二个人里,大概倒数三四名是数得着的。而且那个姓林的小孩子,年纪小小,功夫却显得很扎实,身法轻灵,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虽然是一起拜的师入的门,但是本来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他出身定然也是武林世家,以前我外行看不出,现在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明显和没练过武的人绝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的,上一个台阶,看到的世界更宽一些,心里的愿望就再膨胀一圈。
没饭吃的时候想吃饱肚子,吃饱了肚子想活的更好。打杂工的时候想拜师,拜了师之事想的更多。
拼命练拼命练,拳头肿了,小腿也肿了,膝盖伤了,用布缠一缠,第二天照样爬起来。
蓝素灵发现我这样之后,说了一次:"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不要心急。"
我说:"比别人晚太多了,不拼一点不行。"
他说:"慢慢来,也不是一味的蛮干就成的。"
师傅其实没有教我什么基本功,孙师兄教的拳脚,心诀是蓝素灵教的。他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师傅了。而且他的确教的很细,解释的特别清楚。
"咱们师傅啊,那是个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人哪。"他笑:"门里有时候较劲演武,各位师叔伯和长老们都很上劲儿,就咱们师傅从来不关心那个。"
我也跟着笑笑,功夫照练我的。
脚踝绑布绑的太紧,有点往外渗血。
晚上我打了盆热水来泡,那种又热烫又痛苦又舒缓的感觉,真让人觉得疲倦啊。
忽然门上被敲了两下,然后蓝素灵走了进来。
"蓝师兄。"我赶紧坐正,然后想擦脚穿鞋。
"你不用忙,我拿了药过来。"他把手里的纸包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有几粒黑糊糊的药丸:"这个用水化开,涂在肿起来的地方,一晚上就好。"
纸包一打开屋里就有一股苦涩的药香。我吸吸鼻子:"嘿,还是师兄关照我。"
他只是笑:"你先用了再说吧。"
我擦了药起身,他要替我上药,我死活不肯,他就把药和干净的布条递给我,坐在一边看我自己来。
"药哪里来的?"
他说:"蜀山怎么会少了药呢?虽然咱们是剑派,可是道士的本行就是炼丹制药啊。"
啊是,我倒忘了。
"师傅炼了一抽屉的药呢,只是平时也没有地方去用。我就拿了一些过来。要是好用的话,等下我再去拿。"
我笑笑:"不愧是师兄啊。"
他也笑:"其实师傅这人很好说话的,只是你还不太了解他。"
药果然很好用,抹上去觉得凉凉的,好象那种胀热消下去不少。
他说:"感觉怎么样?"
"的确挺灵效的。"
他点头:"那就好,你早点歇着,我也过去了。明天早起记得,先把功诀在心里默念一遍,行功一周天再起身。"
我点头:"是,我记下了。"
他出去之后,我把布条缠上,铺床,吹灯,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忽然间眼睛又睁开了。
我听到有点细微的,悉悉簌簌的声响。
然后窗子开了一点缝,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张开手。
小狐狸特给面子,从窗上跳到桌上又蹦到床上,跳进我手里。
我抱着它靠脸上蹭了几下,用力捏捏它的尾巴。
感觉好象又重了。
这只肉狐狸,真想把自己养成山猪的样子啊?
我低声问它:"喂,你这段时候上哪儿去了啊?嗯?把我忘了?"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
"是不是回家去了?"我猜测,反正它不会说话,我就当自己猜对了:"你怎么找着我的?我换了地方呢,不住原来那里了。"
它做个嗅嗅嗅的表情。
"闻的吗?"我半信半疑,不知道狐狸鼻子灵不灵。反正——应该没有狗那么灵。
我抱着它狠狠揉了几把,还是觉得不大解气。这诡异又机灵的小家伙,来的蹊跷,行踪又神秘,偏偏我还一直记挂它。
"你现在又有空来了?"我摸摸它:"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没陷进猎夹子里面吧?"
它鼻子嗅嗅,忽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脚上。
"啊,你也闻着药味儿了?鼻子还真灵……"我说:"练功啊,挺苦的。没你这么好命,当只狐狸多自在。"
他在我缠了布带的脚踝处蹭蹭,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脚背,痒痒的,有点凉滑之后又感觉到有点暖意。
"不疼,真的。"我把它抱起来,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关心。
"喂,你是不是小狐狸精啊?"
我低声和它说了一会儿话,精力和体力还是都不太济,它就钻在我的被边上,枕着我的枕头,脚和尾巴放在我的身上,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早起来它已经走了,我发了一会儿呆。
从小到大,得到的温暖并不多。
说起来,这只小狐狸和我,好象还是最亲近的呢。
20
蓝师兄说的很对,起床前先把口诀默念一次,然后吐纳一会儿再起床,感觉的确不一样。
也许是睡得好,看到小狐狸放下一大桩心事。我还替它担心过,怕它是不是被猎人的夹子打了——当然,以它的机灵来说不大可能。或是被道士捉了,这这个可能性就大了。毕竟这山上别的不多,就是道士多。而且这些道士还以除魔卫道画符练剑为己任。还有,是不是回家去了。看起来它是只小狐狸,大概还与狐狸父母兄弟没有分开,它总跑出来,窝里面的老狐狸肯定会担心。但是现在看到它平安无事,总算松一口气了。
吃过午饭我去洗衣裳。师傅有个小僮贴身服侍他,师傅大师兄还有蓝师兄的衣裳他也会收去代洗,但是我才来,可没这么大面子,也不好意思。自己端着木盆,衣裳乱七八糟的堆里面。件件都是脏兮兮的,汗渍啊,草印子,还有灰土。天天摸爬滚打的,衣裳脏的特别快,而且——我发觉衣裳小了一点。
我长个儿了。
真快。
还有,袖子的腋下缯了线。
再发展发展,大概就要裂裆了。
长个儿也有烦恼啊。
我蹲在一块石头边儿搓洗衣裳,真巧,刚开洗,郑全也来了。
我们互相打过如呼,他也开始洗衣裳。不过看他盆里满满的一撂,就知道他洗的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大概还有师傅和师兄的。
我没问。
问题多的人招人烦。
"最近怎么样?"他问。
我说:"还能怎么样啊,累得贼死。"
他点头,心有戚戚焉:"咱比人家底子差,起步晚,那就得咬牙拼命的用功。"
说的对。
我们说了几句话,彼此进度都差不多,都学了两套拳,他说有一式怎么打也不对。这症结我也遇到过,是蓝师兄给我细细的解释清楚明白,手把手教的。我也跟郑全讲了讲,他把衣裳丢开,跳起来就练,手上还湿着,一舞起来水都溅到我脸上了。我擦一把,好气又好笑:"喂,你衣服漂走了!"
他吓一跳,回头一看,果然盆边儿一件衣服被水流冲的已经漂开了,赶紧跑回来勾起。
"对了,昨天我听见有人说嘿……"他一边拧水一边凑过头来:"掌门也带了一个徒弟。"
我愣了下:"没听说啊,当时入门的十二个人,不都在大堂各拜了师傅的吗?"
他说:"大概是掌门自己收的小弟子,那自然身份不同,不能和我们这样的混为一谈。"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是又羡慕又有些嫉妒的。
"你听谁说的啊?"
掌门身份超然,门里的琐事什么的都各有人管,不到重大场合,如祭礼,又或是象上次那样收徒,一般不轻易露面。我有点疑惑:"多半是谣传吧。"
"不是,是我师傅他们说起来的时候,我听了个大概。他们说,不愧是掌门亲自调教,那进境那天资,怕是门里又要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头绪:"也许不是新收的弟子。"
郑全摇摇头,说:"是的……"
但是他也没有再细说。
我们低头继续搓洗衣裳,然后说起别的话题。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郑全拜的师傅姓顾,是我师傅的师兄,他门下有十来个亲传弟子,所以大家住的挤一点,吃饭也都到大饭堂去吃,这么看来我师傅收徒弟少也有少的好处。
但是蓝师兄他们说起来,一到每年较技的时候,弟子少就显得有些人单力薄了,没有其他师叔伯门下显得那么人才济济的有光彩。
"好在师傅和掌门师叔祖挺投缘的,两人时时在一起下棋说话,倒也没什么人对我们冷淡啊讥讽啊什么的。"
蓝师兄说的淡然,我却有点意外:"啊,难道各位师叔伯之间还……有排挤不和?"
蓝师兄一笑:"嘿,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们这里的是非已经是极少极小的了。没其他地方那么穷凶极恶乃至你死我活的,那手段和狠劲儿才有得看呢。远的不说吧,就说我们山下不出百里,以前有个双刀门,你听说过没有?"
我摇摇头。
"也不出名的小门派,嘿,越闲的没事儿越要自己门里折腾。那个掌门呢,原来有个女儿,长的应该也是挺美貌的。门下也有不少弟子,亲传弟子就有三个。你看哪,这事情明摆着师妹漂亮,师傅又有掌门之位和家私,自然三个弟子都想着又娶了师妹,又继续掌门的位子……"
他说到这儿停下,我追问:"那后来呢?"
有人来请蓝师兄出去有事,他站起来,简略的说了一句:"后来老大陷害老三,老二毒害师傅,老三强逼师妹,最后双刀门一把火烧了精光。"就出去了。
乖乖,得,亏了我们掌门没女儿没孙女儿的,不然啊,这事情也难说。
但是,他也不是道家打扮……
他到底是不是出家人呢?好象历任掌门都是道士吧?那回看以前掌门的画像,好象都是道家打扮。
也可能不是人人都出了家,只是穿着道袍而已。
我将来呢?会出家?还是会出师下山?
啊,那些……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前的事情是,我的根基扎的差不多,拳脚也熟络了,开始练轻身的功法了。
绝不象以前想的那么轻松,口诀背会,步法练熟,就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了。
一开始简直累得两条腿都找不到在哪里了,跟木头的一样,掐都不觉得疼。
然后就又是肿,肿了退,退了再肿。
蓝师兄一边替我揉腿上药,一边安慰:"都是打这么过来的。常言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人上人这么易做,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笑笑,可是累得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小狐狸隔三岔五的来,总是晚上,白天是不来的。我有伤的时候,它也显得特别乖巧。我精神要是好些,它也就跟着活泼得多。
我有时候觉得,这真是缘分。
它又伶俐,又可爱,又通人性,有时候我觉得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苏和却一直没信儿,有两次有小道僮来给我送东西,说是苏和哥哥让给我送来的,一次是衣裳布料,一次是吃的糕点。我向他们打听苏和的事,他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住的近。
我以前住在外面的院子里,总觉得进里面来就是内院了。其实还不是。象掌门的那片园子,一般弟子就绝对进不去。还有象莫长老等几位师门长辈,两位大师伯,几位掌事师叔的院子,一般也是进不去的。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只送东西呢?虽然东西是我很用得着的东西,吃的也是我爱吃的,但是,写几个字的纸条,他就办不到吗?还有,难道一天天的他就捆在里面,一点儿空也没有?象他这么滑头的家伙,偷空出来应该也不难吧?
山上生活,时日一长,就感觉到了清苦。练功练功练功,有的人练的乐在其中,有的人就有点挺不住。然而想找乐子也不是没有,有时候在一起斗斗嘴,偷偷的抹把牌,掏个鸟逗个虫什么的。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乐子,但总也是解了闷。
但是到了快年底的时候,却有一件事情渐渐传了开来。
门里没有女子。虽然我们上蜀山的时候苏和说过,莫长老有个孙女儿。但是那女孩儿并没有在蜀山这里,莫长老的家人另有地方居住,过年过节的时候,莫长老都没有留在山上,想是和家人一起过节去了。放眼整个蜀山,恐怕母鸡都没有几只,怪得人家说军中呆一年,母猪赛貂蝉。一堆师兄弟聚在一起说起女人来,那劲头,那热情……
比练武的时候还要强上好几分的啊。
就是这样的气氛里面,有天我和郑全又碰见,他悄声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消息。我有点纳闷,问他是什么消息,他又神神秘秘的不说。过了半天,终于没憋住,说,有个弟子晚上经过僻静地方,听到动静,然后偷看到……
"什么?"
"有人在偷欢呗。"他说的声音又低,又很快,语调还有点怪。
我一时没明白。
"和谁偷?半山腰菜农家的女儿也上不来山顶啊?"
"呸,你个笨蛋,当然是男的和男的了。"
"呃?"
我愕然。
21
男的和男的?
我……
呆了半天没说话。
郑全可能以为我吓着了,赶紧说:"喂,喂,没事吧?"
我回过神:"呃,没事……应该是弄错了吧,蜀山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再说,天黑的时候,应该会看错也说不定……"
郑全的声音压低,那种有点鄙夷,又有点好奇,态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口气……就象第一次在娼馆的窗户底下听到里面那种动静时候的心情,那种感觉又浮起来了。
他说:"嘿,其实,这种事不算新鲜。你看,虽然现在很多人的都知道,但是并没有师门长辈要出来追究不是吗?其实啊,都是男人的地方,连只母鸡都难见着,憋得难受,发生这种事情不奇怪的啊,我说,嘿,说不定当年师叔师伯他们也都打这样儿过来的……"
还是觉得不舒服,胸口很闷,我勉强跟他又说了两句话,埋头用力的搓洗衣裳,然后匆匆漂过就离开了河边。
我不是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有些已经封存起来的不愉快的回忆,仿佛又被郑全的话全都勾了起来。
我把衣裳拧干水晾在两棵树之间拴的绳子上面,太阳晒着,风吹过来,河水还有青草的气息慢慢散发出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
一切已经不同了。
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以前事……应该也只留在以前。
现在想这些徒劳无益,除了让自己不愉快。
我抬起头看看天,然后有人端着盆经过,和我打招呼。
"蓉生,洗衣裳啦?"
我招呼:"胡大叔。"
他大概四十多岁,胖胖的,一张圆脸,小眼睛。平时在外院住,不过每天我们院子里的三顿饭都是他来做的。
"今天晚上吃面条啊。"他笑呵呵的说:"贺道长说想吃绿豆面的面条儿,我刚去把面磨出来,再做个干烧豆腐。蓉生还想吃啥菜不?我就势一块儿做了。"
我想想:"有没有花生米,炸一盘吃,就挺好。"
胡大叔笑笑:"有,别的没有,花生可是有的。"
他哼着小曲儿,抱着面盆走进厨房。
我挽挽袖子跟上去:"胡大叔,我也来帮忙吧。"
他笑呵呵的说:"好,正好缺个劳力,来来来,帮着和面吧。和面会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
和面,擀面条儿,我帮着剥葱剥蒜刮掉姜的皮。胡大叔念叨着,七八个人吃饭,除了师傅的那个小僮,都是大男人,这面条儿可得做够了,可别不够吃。
我还是有点心不在焉。胡大叔把面擀成薄片,拿刀切成面条儿,然后抖散了开来摊在面案子上晾着,匀匀的撒上一层浮面儿。他一边儿干活一边问我。
"蓉哥儿,你有心事啊?"
我摇摇头:"没啊。"
"嘿,还瞒我啊。"他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啊?那我有什么心事啊?"
"你们这半大小子还能有什么心事啊,要么就是师傅骂了,可是贺道长是出名儿的好脾气了,才不打骂徒弟。那肯定是想媳妇儿了呗。"
我愣了下。
他哈哈笑:"想媳妇儿也没啥,咱山上的也不一定都得出家啊,学成了出师了,下山娶个漂亮媳妇儿成家,有啥不好的?现在么,嘿嘿,就只能干想想了。"
我也跟着干笑两声。
他看看外头天色:"该生火啦。"
我说:"我去抱点柴来。"
他说:"嘿,那就辛苦你了啊。"
我只是想躲开刚才那个话题。
抱着一捆柴绕过侧门,蓝师兄的声音在不远处说:"蓉生,你做什么呢?"
我回过头,他穿着一件淡淡的青色袍子,衬着皮肤很细白。
"帮胡大叔抱点柴,今晚吃绿豆面条。"
他一笑,走了过来。他可能刚从水房回来,身上有点潮湿的皂角的香气:"那肯定是师傅的口味了,别人可再想不起来吃这个。"
我笑:"别人就是想吃,也得有那个面子让胡大叔给做啊。又得拣豆子,泡水,晾晒,磨面,和面,擀出来再切成面条儿,完事儿还是炸酱配作料,多费事。"
他问我:"今天练功怎么样?有遇到疑难没有?"
我说:"还算顺利。"
他看看我,忽然来一句:"你有心事?"
我简直无语,马上想着是不是要找面镜子看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大大的烦恼二字,怎么刚刚才被人说过,马上又被人这样说?
"没有啊。"
他笑笑:"你这个人有点事就藏不住。怎么,遇到什么烦难了?和我说说,帮你拿个主意。"
我摇头:"真的没啊。"
赶紧快走几步,把柴火抱进厨房,放在灶旁。
"行啦行啦,一烧起火来烤得不舒服,你快出去吧。"
我站在灶前犹豫,出去的话,蓝师兄还在外头,说不定又要跟我讨论我有没有存着心事的问题。
但是小小的厨间一烧起火来的确很热,胡大叔把褂子一脱,打起赤膊来了。平时看着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他一身肥肉在眼前晃晃的实在不大舒服,我含糊的答应一声,退了出来。
蓝师兄果然没走开,我就知道——
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其实对事情的坚持和固执一点不少。
我们进了他屋里。他房间和我一样大,不过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墙上还挂着两幅字,窗户外头是一株绿叶满满的树,看起来比我那里显得幽雅多了。
"坐吧。"他指指凳子,然后给我倒了杯茶。
"师兄……"
"嗯?"
"我没什么的。"
"那是在想些什么呢?"他微笑着:"聊聊天而已,你也不用紧张吧?"
我紧张吗?
好象有一点吧,觉得背上有点汗津津的。可能是刚才被灶火烤的,也可能……
是觉得这个烦恼实在是……
"就是,我下午听说了一点……流言。"
"哦。"他用那种"继续说呀"的目光看着我。
"好象是,有人看到,门里的弟子偷情……"
他好象松了口气:"这事啊。"
我抬起头:"师兄也听说了?"
"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说:"那你烦恼个什么劲啊。"
我吭吭哧哧的说不上来。
"听着觉得很怪么?这没什么的,并不是……"他想了想:"有的人或许会用肮脏羞耻来形容,但是,只要互相会关心敬爱尊重对方,这种事,其实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样,没有什么不好。"
我点点头,把话题岔开,问他墙上的字画。他说,一张是师傅写的字,画是他自己画的。
我夸了几句,然后道僮来敲门,说是可以吃晚饭了。
我从来没觉得晚饭的时机这么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和蓝师兄说起这些,让我觉得既局促,又非常不自在。
几位师兄也都回来了,一大锅热腾腾的面条儿盛在盆里端过来,大家各自动手把面条儿捞进碗里,然后按各人的喜好加作料进去。师傅就很喜欢多放酱,而孙师兄浇了好些辣油,我瞥一眼蓝师兄的碗,他这个人口味清淡,碗里几乎什么作料都没有放,白白的一碗面条很干净,可是看起来不是很能激发人的食欲。
好在还可以就菜。
豆腐烧的很到味,花生米也炸的香酥酥的。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的时候,胡大叔还给我一个盘子,说是特地多炸了一点花生,让我当宵夜零嘴儿吃。
我端着盘子道谢,心里一动。
今天天气挺好,小狐狸可能晚上还会过来。
留着给它吃,它一定喜欢。
22
天黑了,人睡了,月亮升起来了。
我现在每天睡觉都特地把窗户敞一个小缝,以省了小狐狸爬窗户的功夫。然后我特地把盘子放在桌上,自己靠在床头等。
二更敲过没到三更的时候,果然窗户扇轻轻动了一下,小狐狸从窗缝里跳了进来。
我压低声音:"嘿,来啦。"冲它招招手,一边乐孜孜的把花生米指给它看。
小狐狸真不含糊,直接一个纵身跳到桌上,掏起花生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
它咯吱咯吱的吃了好几枚,才顾得上抬头理我——用沾了花生潭渣和油腻的舌头舔舔我的手。
"好吃吧。"
"吱。"
我嘿嘿笑两声。
每次见到它都觉得心里很放松,这小家伙儿就是个乐天派,整天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那副伶俐可爱的样儿让看到它的人也跟着心里欢喜。我捏了一粒花生填嘴里,趴在桌边瞅它。
屋里没点灯,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桌上的小狐狸毛皮银光蒙蒙的,仿佛一件绝世的宝物。
"你整天都干嘛?满山乱跑?还是和同伴一起玩?"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又光滑又小巧,再捏捏它的尾巴,毛茸茸的手感象是握住了一把柔软的云彩,可是云彩应该没有象这么油滑的感觉。
"对了,"我问:"你是不是有老婆了?嗯?有没有小母狐狸喜欢你?"
不是我看错,这句话我一问出来,正在抢吃花生米的这位猛然噎了一下,接着两只小爪掐着喉咙就抠抠抠的,光见伸直了脖子倒仰憋劲儿就听不见喘气儿声。我一看不妙,赶紧揪着它尾巴倒提起来使劲的摇晃那么几下。
"咳"的一声,一粒花生从他嘴里掉出来,小狐狸咳咳咳的直咳嗽,小身板儿直哆嗦,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我十分内疚,倒了水来:"来来,喝口水。"
"唉,都是我不好,你年纪还小啦,我问你这个是有点……那啥,喝慢点,别又呛着了。"
小狐狸喝水的动静跟小鸡似的,喝几口就仰起头来让水往肚里流下,然后再低下头喝几口。
"你别生气啊……其实我今天就是心里有点儿乱……"
它不喝水了,抬起头来,小黑豆似的眼睛瞅瞅我,然后慢慢蹭过来趴在我脸颊旁边,很是温存体贴的拿大尾巴扫我的脸。
"今天听说了一件事情,让我想起我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小,没饭吃。有一次下雪天,乞讨到一家人家门口。那个男人给我东西吃,还让我在他屋里睡觉。我其实……那时候不太懂得事情,只是觉得很奇怪。从来大冬天出来乞讨,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事情。我那会儿想,他别是人贩子吧?我以前的同伴说过,他们有个小兄弟,就让人骗得给卖去做了人羊——你知道人羊是什么不?就是有的富贵人家,猪牛鸡鸭肉全吃腻了,就要拣那种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削臂腿臀肉蒸食……说是比嫩羊羔还美味,所以叫人羊……我又害怕,可是外面又下大雪,我又不敢出去,怕出去也是要冻死。我偷偷拣了一块石头掖在身上,要是那个人要把我捆起来去卖,我就给他一下子……"
小狐狸伸出舌头来,温柔的舔舔的我的脸。
"结果我没猜错,那人是不怀好意,不过,和我原来想的又有点不一样。我迷迷糊糊的,又困又累,又有点害怕,没有睡实,结果那个人爬到床上来脱我的衣裳……身子比黄泥石板还重,压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我摸摸它:"好在我有防备,虽然想起来挺后怕的……当时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给砸闷了跑出来的……"
"其实今天听说的这事儿和那会儿不一样。我也听说过,男子和男子之间,也会有私情爱慕的事,只不过,想到小时候,那个下雪的晚上的事,想到那个男人的脸和凶狠的眼睛,就觉得有点悚然……后来经的事儿多了,其实也不那么怕了……"
小狐狸趴那儿发了一会儿愣,然后用小爪子撮了花生米递给我。我张嘴吃了,它也给自己喂了一颗。
这些事,我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
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忘记有的时候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当你特别想忘的时候,它偏偏又变得不容易了。
和小狐狸可以一点也不费力的说出这件事来,从来没和别人说起过,甚至想也不愿想起,更别提是说出来……和它却不一样。它不会说出去,而且,它可以给我这样简单的安慰,和无声的,体贴的陪伴。
我和小狐狸就着花生米,喝着早就凉了的茶水,一直聊到月娘都从东边转到西边,小狐狸和我在一个枕头上睡。猫儿狗儿还有狐狸呀这些小家伙儿,身上都热乎乎暖融融的,让人觉得自己象抱住了一个温柔的,儿时的美梦。
就象……我在饥寒交迫,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的那样,自己不是孤儿,又或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变成孤儿,总有一天我会再找到家,再和家人重遇,我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温暖安定的家,有饱饭吃,有衣穿……
不过年纪越大,经历越多,幻想也就越少了。
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有什么幻想了。
只是,只是这样一个月色温柔的晚上,和贴心的伶俐的小狐狸这么依偎在一起的时候。
好象还可以找到一点点,自己已经忘却滋味的,小小的,天真的快乐。
23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说了很多话,放下一桩心事,晚上竟然睡得出奇的踏实安宁,早上一觉醒来,吐纳一番再起身,感觉特别神情气爽。
然后这天早上和寻常的早上却又有点不一样,师傅也早早的起了身,却没有象往掌一样出去练剑或是散步,而是把几个师兄都叫进了屋里,单我一个人没有被叫。
我一个人打了两趟拳,擦了把脸去吃饭的时候,他们还都没有从师傅的正屋里出来。饭桌上就我一个人,胡大叔给我盛好了粥,我说:"胡大叔,先别盛,师傅师兄他们还没来呢。"
胡大叔一笑,脸上皱纹抖了起来:"蓉哥儿不用想了,他们这一上午恐怕都不出来啦,你要等啊,非把自己饿扁了不可。"
"这是在说什么事儿啊?"我未免觉得纳闷,老实说,师傅对我并没有特别冷淡或是排外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不叫我去呢?
"哦,你新来不晓得,这又要到八月中秋啦,每天中秋,咱山上的惯例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都要考校啥的。你才入门半年,这和你没啥关系。咱贺道长虽然不大讲究这个,但是总也得提点提点,敲打敲打他们,不要太马虎了,以免落了末第难看啊。"
我哦一声,明白过来。
隐约听着提起过,但是这阵子手脚用得比脑子我,把这事儿忘的一点儿都没有。
可不是么,是快中秋了。
以前四处流浪,过不过节的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顶多是过节的时候,或许能多讨点吃食。
后来……
我出了一会儿神,胡大叔说:"粥凉啦,你再换一碗吧。"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这就挺好。"
我刚把粥碗端起来,远远就听见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是脚步声出来。
师兄他们说完话了?
我站起身来,他们也就往这屋走过来,大概也是来吃早饭。除了蓝师兄,其他三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很郑重。
这是当然,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一起学武,同学较技,谁愿意自己显得比别人拙,比别人弱?刚才胡大叔说起来来这个考量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轻松简单。先是考文字,默拳经,背剑谱,讲武道。接着是跟师长接招,这也极重要,最后就是同门之间互分高下,这才是重头戏。前面的文试也好,接招也好,也都不是不重要,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最后的一道关。
优胜劣汰,高下分明,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这样做,落败的弱势一方虽然难免失落……但是这个世道从来都不同情弱者。而且,仔细深想想,这样一来,大家各自用功,都拼了力的提高自己,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果然师兄们的脸色都和往日不同,点个头,匆匆塞下一点东西就走了。看来今天师傅肯定说了不少敲打他们的话。可是蓝师兄却还是如常样了,和我笑着说话,问我进度如何。
我点奇怪:"师兄,你不紧张?"
他笑:"这会紧张什么呢?该做的事情,平日我一件也没少做。现在不过是师傅再提点一番,自己也警醒一些不要大意就是了。"
我由衷的说:"师兄,你倒真有宠辱不惊的大将之风啊。"
他夹了几根菜丝,却没有急着吃:"咦?你最近用词倒是很精练啦,拍马屁都拍得这么雅道。"
我摸摸鼻子:"嘿,这不是近朱者赤么。"
他点头:"嗯,下次你见了师傅也这么说,他肯定很欢喜。"
我笑笑,又问:"师兄,是不是你早就有把握,所以一点儿也不打怵呢?我看孙师兄,他平时练武也是挺努力的,刚才脸还绷得紧紧的呢。"
"我倒并不是有把握,只是我们身份不同。我是从师傅身边的道僮做起,后来被收为弟子的,本身大家也不会太重视我的武艺如何。但是孙师兄不同,他是师傅的大弟子,自然觉得肩上责任重些。"
哦,原来这样。
"师兄你原来做道僮?"
蓝师兄一笑:"怎么,不象吗?"
我摇头:"不象啊。"
他哪有一点点象做道僮的人……不过,我忽然想起,我们来的那天,他负责在门口那里做传侍接待……
好象又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问:"想什么呢?"
我笑笑:"我想起第一次见师兄的事情来了。"
他也笑了:"嗯,那天么……我也是正好在门边有事,碰见了你,也算是我们有缘吧。"
这话说的很笼统,有缘这两个字,似乎可以用在一切场景里都合适。
但是我仔细想想从开始到现在的事情,还真是只有"有缘"两个字形容得出来。
"好了,这事儿和你没相干,到时候看看热闹,喊两声加油就行了。今天还是练轻功去吗?"
我点点头:"对,今天打算去后山,跑远一点,天天在近处觉得练不出来什么。"
他说:"唔,你自己多留心就是。"等我要出去的时候,他又说了句:"看你今天神清气爽的,想必昨晚睡的不错。那就好了,有些事不用多想。"
我点点头,就出了门。
后山的路有许多条,我找了一条最细窄,明显是被踩的最少的一条道儿,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反正路少说明险陡,险陡说明好练功。
但是我发力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了一块石碑,已经被长草遮没了大半,我拨开草看看。
上面的字也不大清晰了,可是还能看清楚是什么意思。
蜀山弟子不得擅入。
噫,怪不得这条路少人走。
可是,是禁地的话,怎么会没有人提起来过?
或许是已经废弃了很多年的禁地了吧?如果真有禁地,在师兄训诫我的时候不会不提。
不管我,我继续走我的。
再向前走林木渐深,而且明显比峰下要凉了许多。
我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峰顶在望,一鼓作气的冲上去。
呼……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免有些,呃,惊讶……
这里以前应该有一座很浩大的建筑吧?只是,恐怕已经倒塌了许久,眼前只有一片废墟,长草都长到人的腰那么深了。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呢?
我绕着废墟转了一圈,看废墟的形状,倒象个塔基……
我找了块石整的石头坐下来打坐,这样可以更快的恢复力气,也对提高进境有帮助。
徐徐吐纳,我闭着眼。
好象有点什么动静。
我睁开眼朝上看,一道微微发着莹白的剑芒掠过山巅,朝我这个方向掠了过来。
我怔怔的坐在原地,那道剑光来得极快,一晃眼就可以看到御剑而来的人影。袍带飘摆,姿态闲雅,那一副从容的神态忽然让我想到入门那天见过的掌门人,他们都有一种出尘的,飘然的神态,可是又略有不同。掌门的那种气质是浑厚的,宽博的。他却显得更加缥缈,野云闲鹤,清竹烹茶的那种隐士风范。
他轻轻迈了一步,脚下的剑光幽然散去,这一步就踏在了那尚可落足的塔基的边缘上。山风吹来,他衣衫飘摆,神情不象刚才那样淡然。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正和我的注视触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平静的,深沉的注视下,竟然有种战栗不稳的感觉。那目光仿佛有着让人不能抵御的力量,一直探到你的心底。但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的表情仿佛是很温和,又带着点不在意,就象没有看到我一样,又转了过去,注视着阳光下的那片废墟。
我们离着几十步远,一个坐,一个站,都没出声,仿佛和对方完全不搭界。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我多少也长了见识,只看剑光还有气质,就知道他肯定是不比掌门逊色的人物。
这样的人,和我是一个天一个地。
绝对是不搭边的。
那人穿着一件天青的袍子,头发挽了一个髻,别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玉琢成的发簪,只是美玉虽然剔透,也没有他的面庞眉眼来得要完美。
24
但是这个小小的,不知道是真的禁地还是已经废弃的地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人气这么旺,那人来了不到一柱香时分,又一道剑芒飞来。
这次的剑芒我眼熟,在入门前莫长老召集的那次集会上见过,那人还与小狐狸关系匪浅,在饭堂的时候和厨子讨豆腐的人。
先来的那人悠然转过头去:"你来了。"
一点也不意外,而且听口气就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熟得不能再熟,近的不能再近。
后来的那人嗯一声:"我想着你可能会来……而且刚才看到你的剑光掠过来了。"
他的目光也往我这里扫了一眼,眼波微微一闪,笑容似乎会说话一样,明显在表示"真是很巧"的意图。
"唔,很多年前,就是今天这日子,我们就在这儿遇到的。"先来的那个人声音温柔:"那会儿你还毛手毛脚的。"
后来的人撇撇嘴:"那会儿你还摆架子,说是蜀山弟子不许来此,又说我是我年幼误闯……嘿,真挺唬人的。"
嗯?
这地方以前真是禁地吗?
那这两个人……都是什么人?先来的那人身份一点头绪也没有,猜不出来。后来的这个人,也是蜀山弟子吗?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蜀山还有这号人物啊。虽然集会那时候他和莫长老相谈甚欢,但是,但是我们入门的时候开正堂,大集会,他只是和掌门站得近,并没有人介绍过他的身份是否蜀山一员。
真奇怪啊。
那人忽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喂,那位小朋友,你看够没有?"
我站起来,虽然这两个人肯定不简单,但是我也不示弱。
"这里……又不是你家的,怎么我在这儿看看,又碍着谁了。"
他忽然一笑,眉眼弯弯,一张清秀的脸庞看起来忽然显得特别……特别的明媚。大概是阳光太耀眼的缘故,那种明媚仿佛也借了阳光的灿烂,让人觉得睁不开眼。
噫,偏觉得有点熟悉……
是了,苏和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也让人有点眩目。细想想,好象和这个人的感觉有点象呢。只是,苏和远没有这个人的感觉这么,这么……妖异!
我这会儿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蜀山的人,蜀山是名门正派,天下正道的魁首啊,怎么会有这样,这样的人呢?
"还别说,这地方啊,说算是我家也不为过的。"他忽然一手缠上那先来人的颈间,眼波朝我瞟过来:"我们在这里叙旧赏景,你张着耳朵在那里等着听壁角,怎么说是不妨碍呢?"
我愣着没回过神,就看见他踮起脚,红唇微张,有点粉色的舌尖就凑上去轻轻舔弄先来那个人的耳垂,那人侧着身,表情我看不清楚,不过他回过手来揽住这人的腰,两个人之间那种亲密旖旎的风情——
我的脸轰一声热了起来,就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那个速度叫一个快啊……
眼前的景物飞快移动,风声在耳圈呼啸而过。
那,那那人怎么这样!怎么这样这样这样啊啊啊啊啊!!!
他知道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居然,居然当着人的面就这么,这么的……那背着人又会怎么样啊……
切,我想什么呢!他背着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太,太不知羞耻了!
他绝对绝对不是蜀山弟子!一定是邪魔歪道,一看那动作表情眼神说话,样样都不正经,肯定来路不正!
我跑得气喘吁吁,才想起自己光顾撒丫子,呼吸吐纳没跟上,纯粹是瞎跑,怪不得胸口闷的这么难过,有点生疼。
我缓下脚步来,长长的吐息了几次,觉得好受点。
那个,先来的那人又是谁?
他们……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那家伙说,那片废墟说是他家的也不为过呢?好奇怪。
我满肚子郁闷和疑问的回来,错过了午饭的时辰,到厨房里去摸了两个凉饼子,又灌了一壶热茶,回屋里先解决肚皮。
没吃两口,蓝师兄过来了。
"怎么了?看你样子象是很疲累呢。"他问。
我不是疲累,是被吓的——不过这个话我可不好意思说。
"就吃这个?"
我点点头:"嗯,有得吃就行了。"
他坐下来:"你上午去后山,有什么收获。"
我先是摇摇头,可是到底还是觉得憋不住,试探着问:"师兄,你知道……后山有禁地吗?"
他愣了下,然后说:"啊,你跑到那里去了……不,那里早就废弃了,不算什么禁地。不过,还是没什么会人去那里的。"
我问:"那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是曾经的禁地呢?"
蓝师兄好象有点出神,我问了之后他没回答,我又问了一次他才回过神来:"哦,那里以前有座塔,蜀山弟子是被禁止进入的。后来塔塌掉了,禁令也就不再成为禁令。这也是我上山之前的事情了,详情我不是太清楚。"
我点个头。
蓝师兄说的不是很详细嘛,一听就知道是有所保留。
后来我逮个空子问胡大叔,嘿,想不到他谈起来却是滔滔不绝。
"啊,那个是锁妖塔啊。"
锁妖塔?
"那塔建成很久了,好象自打世上有蜀山派,就有那塔存在啦,传说塔里关了很多妖魔鬼怪的,但是,唔,我也记不太清楚啦,总得有二十多年了吧,那塔忽然塌掉了,砖石瓦砾乱飞乱射的,尘烟弥漫很呛人。谁也说不清楚这塔是谁建的,又是怎么塌的。反正现在也没了,大家也都快把这事儿给忘光了吧。"
这样啊……
我把听来的消息在心里梳理一遍——嘿!那时候那人说,那里就算说是他的家也不为过……
难道,难道这人曾经住在塔里?他是被塔封住的妖怪吗?
这想法让我一阵后怕恶寒。
虽然他的剑光纯净又很强,但是他的笑容举止又实在不象是正统的人。当着人的面就做那种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说他是正道我可一点不信。
明明觉得那个人邪恶,而且他笑的时候总有点……让人不安的感觉。
可是,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过了两天,师兄他们预备着大考的时候,我又溜上了那座山峰。
空山寂寂,四下里有虫鸣和风声。
很安静。
那两个人都已经不在。
那天他们说话,好象是……他们很多年前在这里相遇的,然后,特地在那天来这里重游,可能是为了一个纪念,或是为了一个思忆。
我站在塔基边,看着那些破碎的石块,断裂的墙垣,有点出神。
忽然长草簌簌的动,我心里一紧,跳开两步。
是蛇吗?
结果一个小脑袋从草里钻出来,周身溜光水滑,毛色如银,黑豆似的眼珠转啊转的瞅着我,可爱至极。
"咦?"
小狐狸?
我又惊又喜,伸开手,它轻盈的跳起来,钻进我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看看四周:"你不会就住这里吧?"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承认还是否认。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干嘛跑到这里来,可是能遇到它,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揪着它尾巴扯扯,在它吱吱叫的时候松开手,又捏捏它的小耳朵。
"对了,那天抱着你的家伙是谁啊?难道你是人家豢养的小狐狸吗?"我忽然想起来,揪着它的小耳朵问。
它还是吱吱叫了两声。
"那家伙真是……哼,反正我不喜欢他,我看他瞧我也不顺眼。"我抱怨,也不指望小狐狸能给我答案。
忽然有人说了句:"是么?你怎么知道我瞧你不顺眼了?"
我吓一跳,转过身来看。
那个站在我身后长草里的人,不是那家伙又是谁?
这,这……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比我来得要早,只是我没发现他?
"你……你偷听人说话!"
他抬抬眉毛:"你说得这么大声,我还用得着偷听吗?"他看看我:"你也是蜀山弟子了吧?不好好练功,跑这里来偷懒?"
我辩解:"谁偷懒,我练轻功来着,到这儿歇歇。"
他只是一笑:"是吗?"不过没等我再说什么,他转过头,看着这片安静的废墟,轻声说:"我以前……也总跑到这里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切,管他什么意思,反正和我没关系。
他转过头,招招手说:"过来吧。"
我先是愕然,然后醒悟过来他不是叫我,是叫我怀里趴着的小狐狸。
25
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趴在我怀里没动。
嘿,不知道狐狸是不是他养的,不过小狐狸不买他的账,我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他也不生气,自己坐在一块断石上,手在袖子里摸了一下,把一样什么东西朝我抛过来。我本能的抬起手来接过。
接过来再看的时候,是个小瓷瓶儿。
"这是……?"
"这是易筋丹。"他笑眯眯的说:"练武人做梦都想要的宝贝,一共三颗,你分三天服下,记得是睡前服,不可用热水。"
什么东西?
我完全没概念。
小狐狸吱吱叫两声,那个人又解释了一句:"你开始练武的时间已经太晚,筋骨都已经定了型了,再怎么练也只能练个中流水准。不过吃了这个之后,怎么说也能再提高提高,至于提高多少,还得看你自己身体的潜质和个人努力不努力。"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样子说不出的写意潇洒,眉眼里有种懒洋洋,但是莫名其妙叫人胸口怦怦乱跳的韵味。
呸呸呸,真妖。
我现在有点相信他和小狐狸可能是豢养或是别的什么关系了,反正得有点关系。
因为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挺好,可是总有点那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让你突然觉得有点……呃,狐媚。
这个词儿肯定不合适,但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什么合适的词儿来了。
这个小瓶子晃晃,里面的确有轻轻的响动,听着是药丸。
可是,他凭什么给我?听起来就是很金贵很难得的东西啊。
"你奇怪什么?"他笑:"觉得我干嘛平白无故给你东西?不是我要送你的,是旁人死缠活缠的让我帮忙捎来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谁……"我说了两个字,忽然醒悟这件事其实一点悬念也没有:"是苏和托你的?"
他笑:"是啊,你还没忘了他吧?"
我赶忙问:"他现在怎么样?还在蜀山吗?他最近好吗?你是他……呃,什么人啊?"
他点点头:"真是急性子。他当然挺好的,不过最近被管的很严就是了。这些药是他花了老大力气给你缠磨来的,你可别糟蹋了。"
他话音刚落,小狐狸也吱吱叫了两声,又象凑趣儿又象帮腔,很是俏皮。
"好啦,我也要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
那人又招招手,这回小狐狸买了账,从我怀里跳出去,轻盈的又踩着那人的手跳上了他的肩膀。
我想了想:"叫他好好儿安分守己别惹事儿,等我发达了就去找他去。"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行,我一定给你转到,等你发达了,骑着高头大马抬着轿子来找他吧,我叫他好好儿的安安份份的在家等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小狐狸好象很凶狠的冲我呲了一下它的小尖牙,在阳光下雪白的亮光一闪。
那人转身就走,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身形就没入了绿树丛中。
我拿着小瓶站在原地,还是觉得一脑门云雾。
这人是谁啊?得,刚才总被他牵着鼻子走,竟然一直没想起来问他。
还有,苏和的近况到底如何,他也一个字儿没漏。
得,合着我好象是把事情弄明白了,仔细一想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我晕晕乎乎捧着那个小瓶下了峰,虽然脑子晕,可是手脚没晕,没磕没绊把自己带回屋,而且瓶子也没有脱手丢在哪里。
那人说的是真的吧?他没必要骗我啊,因为我没什么价值让他来骗。
苏和替我找的宝贝丸药?
可是,苏和他人呢?我已经这么久没有见过他了,几乎都快想不起那家伙笑起来的模样,只记得那种让人微微眩晕的,脸颊发热的感觉。
我把瓶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拔开闻味道。对这些东西我很外行,光知道是股药味儿,但是什么药——对不住了,我这外行可闻不出来。
总不会是毒药。
因为这个小瓶,一下午我都心不在焉。
不过因为明天就要开始较武,我几个师兄和师傅也没人有闲心管我是不是出神还是发傻呆,个个都有得事儿忙。我练了一会儿拳脚,又打了一会儿坐。反正不管干嘛都只有一半精神,另一半净在想那个药。
平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今天却觉得慢的比牛车还拖拉,好不容易等到吃了晚饭,上了晚课,大家洗洗漱漱的准备睡觉。
我特地灌了一壶凉水,回了屋里,对着那小瓶发呆。
我信得过苏和。
不过……我有点信不过自己。
我有什么潜质可挖吗?我觉得我也不够师兄他们那么努力。听说大师兄以前练硬功夫的时候,都练到吐血,还是坚持不辍。
我呢?血是没吐过,顶多也就是吐吐口水。
我也肯定没有那几位同时入门的姓林的世家小子和那个有点神秘安静的苗家少年来得有天资。
苏和给我找的好药,我真怕……辜负他。
想了又想,我最后下定决心,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来。
有黄豆大,绿乎乎的。
我一仰头把药吞了,然后咕咚咕咚的狠灌了一通凉水下肚去,唯恐这药别半道儿卡在喉咙里气道里了似的,一壶凉水都让我灌完了。
然后踢掉鞋,象木头桩子一样直直的就倒在床上了,一动不动。
这药真有效吗?
有没有易筋奇效不知道,不过,我怎么这么困……
很有蒙汗药的效果啊……
两眼一抹黑。
26
有个人对我说,很爱我。
有个人对我说,他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世。
但是,那个人,我看不清楚。
而且,那些我似乎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别的事情,更重要得多的事情。
一直到,一场浩劫似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
分离迫在眉睫,我才发现自己那样舍不得。
但是,却还是不得不放开对方的手。
明明他也说,不离不弃。
但是,却还是在一片茫然中,失去了踪迹。
晚上好象做了许多梦,但是都非常模糊和隔膜。梦前与梦后中间有大段的空白,仿佛无法穿越的时间长河。
出了一身冷汗,内衫都粘了身上,冷冷潮潮的很不舒服。
拜那神奇的不知道是易筋药还是蒙汗药效果所赐,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我还是迷迷糊糊的,衣裳不知道有没有穿反,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脚,明明睁着大眼,却出门的时候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当的一声响之后,我还坐在地上,很奇怪的看着,为什么门突然变高了?屋顶变远了?
"蓉生?"
我仔细的认真的分辨,然后有点恍惚的说:"蓝,蓝师兄啊……"
他蹲下身来,手捂在我额头上。我觉得他的头真凉,但是后来才明白不是他的手凉,是因为我被撞出包来的地方火烫,所以才显得他的手变凉了。
"你怎么了?"
我有点口齿不清的说:"没,没看清,好象撞着了。"
他叹口气:"你呀……是不是又整晚的琢磨拳经来着?有拼劲儿是好,但是不能揠苗助长啊。"
我没琢磨……
他把我扶起来让我进屋坐着,我还是觉得自己象梦游一样,不过我还是可以看是出,他去拿了水,布巾还有药来,给我处理了一下撞伤的头。然后端了早饭来放我面前,温言说:"今天我得去文试,不能在这儿陪着你。你自己能行吗?"
我象是瞌睡虫似的点头,其实他说的什么我压根儿也没有听进去。
蓝师兄又交待了几句什么,我只是一味点头。
喝水的时候呛着了,喝粥的时候差点从鼻孔倒进去。如此迷迷糊糊,颠倒错乱了不知道多久,我才慢慢清醒过来。
得,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
啊,是了,师兄们今天就开始较试了,今天应该是文试。
我们师傅应该是去负责考较的,而师兄们则是去被考较的。就我一个资历最浅入门最短,在这里无所事事没着没落。
好象昨天晚上真的做了许多梦,但是却一个也记不得。
只是,好象曾经在梦中,非常的愤慨,失望,伤心……好象很重要。
我捶捶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多想起一点。可是手一偏正捶在早上撞到的伤处,疼得我哎哟一声,呲牙咧嘴了半天。再去回想的时候,连那一点点感觉和记忆也不记忆了。
算了,总之,不象是什么好梦,忘记就忘记吧。
师兄他们晚饭也迟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脸色还都算好看。毕竟我们师傅自己就很醉心于书画这些事情,师兄们平时不管是为了应付师傅讨他欢心也好,或是为了别的原因也好,比别的师叔伯的弟子们总是多留意一些,书本也多读那么一两本,这文试也不会太难,我们这里是蜀山嘛,又不是让弟子们去考个文状元。师傅的脸色很好看,吃饭的时候夸了蓝师兄好几句。听起来似乎是蓝师兄不但诗书很精通,还当画一张写意山水的图画,引得各位师门长辈都频频赞叹。
吃完饭,师兄们都没有精力干别的,急急忙忙都都去洗漱睡觉。也是,明天要接招试招,今天可得养足了精神体力才行。
我还是没精打采的,蓝师兄问我:"觉得身上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我摸了摸:"不怎么疼。"这是大实话,的确是不怎么疼,整个人跟抽掉了一半骨头似的,又木又软。
"是不是夜里着凉了?"他替我搭一下脉,问:"我看你脸色不好。"
胡大叔一边收拾一边帮腔:"嗯,他一天都无精打采的。"
蓝师兄眉头皱了起来:"这怎么成?我去和师傅说说,请他替你好好看一看。"
我拉着他,摇头说:"不用了,今天师傅肯定也累了,我恐怕就是晚上没睡好的关系,今天早点睡,明早肯定就好了。"
再吃第二粒药的时候我未免觉得有点怀疑,这药会不会是骗人骗钱的假药?就象游方道士也会卖什么大还丹金刚丹似的东西,苏和……会不会给人骗了?
但是那个人说的那么郑重其事,应该不会是假药吧?
第二粒也吞了下去,混混噩噩的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水,倒在床上的动静砰的一声闷响,就象被大斧砍倒的木头桩子。
一墙之隔的蓝师兄敲敲墙,不知道是用剑柄还是用啥敲的,本来不厚的墙板被敲的咚咚响,我听见他在那边问:"蓉生?你没事吧?"
"没……"
下一字就没说出来,舌头不听使唤了。
这一夜象是时睡时醒,我好象听见许多声音,高的低的,远的近的,有的好象在说话,有的象是在怒骂,还有的在惨叫哀求。唯独自己是发不出来声音的,只是杂在这些这一片没有头绪的混乱中,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似乎是要逃脱什么,又象是要去寻找什么,两样都很重要,可是我却哪一样也办不到。身体麻木不会动弹,也发不出声音,看不到光亮。
隐隐约约的知道,我再也找不着我所失去的。
胸口象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扎了进去,那么疼。
我猛的一下子睁开了眼。
"蓉生!"
我有点迷糊,眨了几下眼,有点讷讷的说:"蓝师兄?"再看看四周:"你……你怎么在我屋里啊。"
他表情不太好看,拿着那个装易筋丹的小瓶子问我:"这是什么?你乱吃什么丸药呢?嗯?从昨天夜里我就叫不醒你,一直到这会儿了你才醒!这个药怎么能随便乱吃?看你昨天那样子,是不是就是吃药吃的?"
我掐掐太阳穴,让自己清醒点儿,还好没象昨天早上起来似的那么钝。
"不是……这个药是旁人送给我的,说是很好的东西,我想他肯定不会害我啊。再说,就是吃了有点犯困,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师兄你不用替我担心,没事儿的。"
"还说没事儿……"他说了半句,终于还是把火气压下去:"你不知道我这一晚上都快急的……这药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也没必要瞒他:"苏和给我的。"
蓝师兄果然愣了一下,想了想问:"苏和?你最近见过他?"
我摇头:"没有,是他托旁人带给我的。"
蓝师兄把瓶子里最后一粒药倒出来,闻了一下,又舔了舔,问:"什么药?"
我说:"易筋丹。"然后把那人跟我说的话跟蓝师兄说了一遍。
蓝师兄的表情并没显得多好看,但是比刚才舒缓多了。
"一共几粒?"
"三粒,我吃了两粒了。"
他把那最后一粒又放回瓶里,把瓶子递给我。
"药应该是好药,"他说:"你现在精神差也没力气,大概是体质正在被药改变。"
我摸摸头,笑嘻嘻的说:"是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站起身来嘱咐了一句:"自己多当心,要是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一定要和我说。"
"是,我知道了,师兄。"
他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动作有点温柔,又似乎有更多我不明白的其他意味。
27
"师兄今天还要去……试招的吧?"
他点个头,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我看看天光又看看他,心里很不安。他说一夜都没叫得醒我……那不是说明他一夜都没有睡吗?
那他今天怎么能有精神去应试?
"师兄你今天怎么办?还有精神去考试么?不如,不如你现在再睡一会儿,或者,唔,可不可以请人通融一下,你下午再考去?"
他微微一笑:"不要紧的,你好好休息吧。试招的时候师长们一般不会使出内力,不过是试练招数和应变,没什么关系。再说,你也知道的,重头戏还在明天。"
说的也是。
我松口气,他又替我倒了一杯茶才走。
我练了一会儿内功,又出来打了两趟拳。今天精神比昨天好得多,但是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明显的变化。手还是手脚还是脚,我所幻想的一拳打破墙和体轻如燕纵跃如飞……还,还有很大一段差距。
出了一身汗,我拧手巾擦脸擦身,胡大叔又开始推小石磨了。明天就是中秋,师傅不爱吃外头的月饼,总说腻。所以胡大叔亲自上阵磨馅,我们院里论起吃比旁的师叔伯那里都精细合意,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要是我师傅也收上二三十个弟子,那跟别的院子里一样天天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哪还有现在的好待遇啊。就算不说吃的,单说住吧。这些师叔伯们的院子也都差不多大,房舍也都差不多间数,我们这里一人一间还有富余,他们那里三四个人挤一间的也有哇!
"蓉生!"
我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回头看见郑全正冲我招手。
"嘿,你怎么来了。"
他摊摊手说:"我闲着没事做呗。师兄们都忙活去了,咱们不够资格。对了,你头怎么了?"
我抬手摸摸,还挺疼的。
"昨天起来的时候不当心,撞门框上了。"
他哈哈大笑,一点不给我留面子:"你小子真是逗啊,我看你们这门也不矮啊,你是属牛的啊?居然能一头撞上去!"
我先是觉得面子有点抹不开,不过再一想这又不怪我,得怪那个药啊。
"来,先进屋吧。你还没来过我们这儿吧?你坐,我去给你倒茶来。"
他进了屋先是惊叹一声:"嘿,真干净啊。你一个人住一屋?"
我点头:"是啊,我们这院子里,连师傅带徒弟加上道僮他们也不过七八个人,屋子挺宽敞的。"
他羡慕的直咂嘴:"我可没你这么有福气了。我和张师兄挤一间,他脚臭的能薰死蚊子啊,而且晚上又磨牙又打呼——唉……"
我安慰他:"习惯了就好了,练武人一累了都打呼。至于脚,难道你的脚就不臭了吗?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人家黑了。"
他辩解:"我没他臭的那么厉害嘛……"不过声音明显也小多了。
"喝水吧。"
我们闲扯了几句,然后我看出他的心思都放在这次的考量评试上面了。他显然比我消息灵通,说了几句别的,压低了声音说:"哎,你们这里的蓝师兄,很是厉害嘛。"
我点点头:"是啊,我师傅就是个很有文采的人物,蓝师兄是他的得意弟子,所以这些也挺出众的。"
"不止出众,连掌门都夸他来着。"
这我倒不知道。
不过,能得到掌门的夸赞,真是很难得啊。
"嗯,还有一个也满厉害的,不过我没瞅见人,也不知道叫啥,光听他们说,那人吟诗写字也很不赖。"郑全有点沮丧:"反正比我强得多,我现在拿起笔来还跟抓刀一个架式,被我师兄笑话了好几次。"
最后他走时说:"哎,明天在后山半坡的石台那儿可是重头戏,你去看吧?"
我说:"那自然去。"
郑全点头:"嗯,我也去,到时候儿看看人家的剑法步法身法什么,说不定能学着不少东西。再说,我还得给我师兄他们鼓劲儿助威去呢,这个气势上可不能先比别人输一头。"
对啊,他倒是提醒我了。
明天蓝师兄肯定也要上台的,我也得给他加加油儿去。
胡大叔那里月饼已经脱出模子上笼开蒸了,站在院子里就可以闻到一股馋人的香味儿。
我守在院门口,脖子都等长了,孙师兄他们先回来的,表情看起来还都算不错。我挨个儿招呼过来,问他们今天情况如何,刘师兄说:"还好,虽然我是被丁师伯逼的手忙脚乱的,但是弄明白自己练剑的时候有好几处练的不妥的地方,很值得。"
"蓝师兄没回来?"
"他要和师傅一起回来吧。"他鼻子动动:"嘿,真香。"
"嗯,胡大叔的月饼快蒸好了。"
"嘿,先拿几块儿出来尝尝。"
我看着师兄们进了院子,不知道蓝师兄今天怎么样呢?还有,明天他会不会也顺利的度过?
天都快擦黑了他才陪着师傅一起回来,当着师傅的面我也没能细问,吃过了晚饭,我就溜进他屋里。
"师兄,你今天也顺利吧?"
"嗯,"他把换下来的衣裳搭在床头:"你身上觉得怎么样?"
"好象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你早点睡,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我去给你助威鼓劲儿去!"
他笑笑:"输赢其实我并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呀。"
他倒水的手顿了一下,笑着说:"好,怎么着也得争点面子,不能让你白白期盼一场。"
我接过水来喝了一口,他问:"那个药,今晚是最后一粒了吧?"
"嗯。"
他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你……多当心。"
我倒是没什么不当心的,可我看他的样是很不放心。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叫我一声。"
"我没事儿的,师兄你别挂心我,你好好睡,明天好好的比武才要紧。"
可是要出门的时候,我回过头。
他正专注的看着我的,只是没料到我会回头。
他的表情显得那样忧虑……
蓝师兄对我是没说的,虽然我叫他放心,他也反复叮嘱过了,可我看他显然还是一副放不下的样子。
这样他晚上能睡好么?
我要出门的腿又缩了回来:"师兄,我也觉得有点不大安心。要不,我晚上在你屋里打个地铺吧。这样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头,你也可以立即知道,能照应得上。"
他微微一怔,然后缓缓的露出一个释然的,温柔的笑容:"那再好不过了。"
得,明明是我占便宜的事儿,却弄得好象他要领我的情一样。
好人做到蓝师兄这份上,也算是到头儿了。
还有苏和这家伙也是,好好儿的弄这种怪药给我,也不知道他有把握没有。
而且,他真的那么不便,见一面的空儿都抽不出来吗?
我把铺盖一卷,搬过去铺在蓝师兄床前。他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穿着雪白的单衫,赤着脚坐在床前。头发也散了下来,乌黑的一绺垂在肩上。我还没见过蓝师兄这副样子,他的肩膀显得比平时看起来单薄,面庞也更清秀,整个人更象个荏弱秀雅的书生,可不象个学剑的人。
我把那最后一粒药丸倒出来放进嘴里,蓝师兄把水递给我。
我咽下去之后,那种熟悉的昏沉感觉又蔓延上来,身体重的象石头一样。
我仰了下去,还能感觉到蓝师兄替我盖上了被子。
还有,他轻声的说了句什么。
只是我已经没办法听清。
28
恍惚着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四周黑暗沉寂,和前两晚的梦境有点相仿,又有点不一样。
前两晚,没有觉得冷。
但是这一次的梦中,觉得很阴冷,看不到阳光的那种森然的阴寒感觉。仿佛……仿佛是被囚禁在什么地方一样,没有自由,没有光亮,也没有希望。
这个时候就可以想起来,前两天的晚上梦见了什么。
清醒的时候不记得,但是恍惚的时候,那些情景就清晰的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觉得很迷惑。
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有个人就站在我的跟前。
他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用不着的东西给我,我用不着的东西给你。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交易,但是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拿自己用不着的东西,去换自己一直想要的另一样东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再合适也没有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却觉得很悲伤。
如果早点变聪明就好了,如果早一些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可以解决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就好了。那样的话,就……
可是就怎么样呢?好象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已经错过了,不能够再追回。即使现在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那件事却已经不能再挽回了。
但是,很快的,那个人不见了,又换了另一个人站在面前。
那个人似乎很悲伤,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我苦苦的思索,几乎想破了脑袋。那个答案存在的,我知道,可是我抓不住。就象在深深的水中摸索细微的滑溜的泥虾,你知道它肯定存在,但是却不知道它在哪里藏匿着,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手去,徒劳的,尝试着去捕捉。
因为……
因为……
想要得到爱……
因为我想要温暖,想要承诺,想要得到爱。
并不意外的答案,却让人觉得悲伤。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完全无法控制住悲伤和绝望的情绪,那种感觉……就象是很小的时候,饿着肚子在寒风里排着队,去等待富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开棚舍粥,但是别的乞丐还有破盆破碗,我却只能用手来捧着。手太小,又冻得厉害,热粥捧在手里那样疼……急着把那很少的粥汤吃下去,然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碴的碗,但是粥棚已经关掉了。
捧着碗,却已经找不到粥。
就象现在这种情形。
有了可以爱的条件,但是可以爱的那个人。
却已经不在了。
朦胧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声的安慰,别哭,不要哭。
我不是在哭。
我也并不想哭。
只是眼睛不受控制的要向外流泪。
即使是这样一半混沌一半清醒的时候,我还可以恍恍惚惚的想起一点点现实,我是在蓝师兄屋子里,不能吵醒他……他明天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到这里来睡本来是觉得自己会酣睡如猪一梦不醒的。
不是来这里呜呜咽咽吵得他也不能够入眠。
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
我很想醒过来,可是就象前两个晚上一样,无论如何眼睛都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
耳边有沙沙的声响,象是下雨了,寒意一阵比一阵浓重。
然后身边似乎有一个温暖的源头,缓缓的覆盖住我的身体。
熟悉的,又有点陌生的。让人身不由己的想去亲近。
这是梦境中的幻觉吧?
但是幻觉也可以有温度,有真实的触感吗?
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皮肤的温度,呼吸时近时远,还有,心跳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被环抱住,有种安心的,踏实的感觉。
好象我已经孤单了很久,远比我记得的时间还要漫长得多。
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触,很轻的感觉,不比一片落叶落到脸上的感觉更沉重鲜明。也象是蝴蝶扑到花蕊上面,那么轻盈。
可是为什么体会到这样温存的感觉,我却觉得胸口很空洞。就象刚才那种感觉一样。
一切都为时已晚,来不及挽留的感觉。
眼角的湿意慢慢的消退了。
因为哭泣没有用处。
某处发出什么异响,接着,身旁的温暖消失了。
我有些失落,虽然那点温暖不足以成为慰藉,但是仍然比没有好。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醒了过来。
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我躺在床上。
床上?我应该睡在地下才对吧?我摸摸脑门,觉得自己清醒的完全不象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的人,和前两天醒来时那种混沌的麻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记得我是在蓝师兄的床前的地板上睡着的。
而蓝师兄……
他正赤着脚,披着头发站在窗前,屋角点着只蜡烛,被风吹的烛火闪烁跃动,映得他的身影忽明忽暗。
我吃了一惊,翻身跳下床:"师兄!"
他回过头来,脸上有种我不熟悉的,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的肃杀冷厉。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态就恢复如常,快的让我以为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或是闪烁不定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让我产生了错觉。
"你醒了?"他说。
"你站这里做什么?"我有点疑惑的问,向窗外望了一眼。外面黑暗幽冷,雨丝细密绵延的落在庭院里,屋瓦上有沙沙的声响。
他指指外面:"下雨了。"
好象是个答案,其实完全不搭边。
"我怎么跑床上去了?"
他说:"你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多半是那药的药性在起作用。我想让你睡的暖和些。"
我看不出外头的天色是什么时分,大概是接近黎明了,雨声淅淅沥沥的,一阵阵凉气从窗缝里挤进屋子。
"师兄你又没睡好吧?我肯定吵到你了。"
他笑笑:"不,你没什么动静,我也睡足了。"
我看到窗户上有点水迹,不象是被雨珠溅湿的,倒象是……有什么湿的东西从这里经过,而留下的痕迹。
"没什么事?"
"没有。"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摸摸头:"唔,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不过,我是不是说梦话,吵醒你了?"
"没有,"他说:"你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回床上,我回地铺。
然后无话直到天亮。
我直他没说实话。
我没醒来的时候,一定发生了点什么。
但是他不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很温柔随和,但是他也有非常固执的坚硬的一面。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凭你怎么样也撬不开他的嘴巴。
那些听到的,感觉到的,全是幻觉吗?
有几分是真实的?又有几分是臆想的?这简直比八角宫灯谜难猜一百倍。那种不停走马转动的灯谜,我从来都学不会应该怎么去猜。
有只蛾子飞进屋里来,翅膀可能淋了雨,所以飞不高,拍打翅膀的声音让人觉得很烦燥。
我伸出手去抓了一把,没抓到。
然后一道锐利的光芒从床上弹出来,从空中把那只蛾子划成了均等的两片,然后分别坠落了下来。
我的目光转过去,蓝师兄正侧过头来。我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把这只蛾子剖成了两半。
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稳。
从我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发觉,蓝师兄似乎……在拼命的压抑某种情绪,我不知道的,但是又隐约觉得有点危险的情绪。
他淡淡的说:"再睡会儿吧。"
我收回目光,听到他转身的动静。
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忽然想到窗台上的水渍——
那些残留的水印,就象是猫,或是,狐狸那种东西的爪印。
29
师兄弟同台比试的顺序和场次,是靠抽签来决定的。
我跟着师兄们一起去,不光为了去给他鼓劲儿,还带着水壶茶杯汗巾等物。本来我想把师傅给我的那些跌打伤药带着,蓝师兄只是笑笑,让我把那些东西放下。
"可是万一……"
"有师长专门会在一旁看护,避免弟子们或许会下手太重而造成相互损伤。就算伤了,也有专门的人在等着诊治上药。"
哦。
也是,我这种普通的药物和三脚猫似的护理手段看样是用不上了。
茶壶茶杯还带着,装在篮子里提着。几个师兄的脸色都很郑重,虽然打招呼的时候都还有点笑容,但在我看来,分明是故作轻松。
而平时总是在微笑的蓝师兄,今天却显得……
好象有什么心事。
我也注意力也没全放在今天将要开始的比武上面,我觉得……神清气爽,好象步伐也比以前轻快,精力也比以前饱满。
这或许是那个易筋丹的作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吃得饱睡得足,又不用比武没存心事的关系。
很难说。
不过蒋师兄看看我,说:"蓉生你今天很有精神啊。"
我猛点头:"我自己也觉得挺精神的。"
他说:"嗯,脸色不错。"
前面孙师兄说:"这次比试的优胜,都奖青锋剑一柄,新袍一件,束簪一根,术书一本……还和往年一样。"
蓝师兄走在我身旁,他一直没说话。
"师兄,"我喊他一声。
"唔?"
他的目光扫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象漏跳了一下,刚才想说什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问:"什么事?"
"师兄得过奖品吗?"
他笑了:"得过的,去年得了。"
我点点头,还是没想起我刚才究竟是想问什么。
"若是今年还得,就送给你好了。"他说:"反正剑我有了,其他东西我也不缺。"
我笑着说:"那就先谢谢师兄了,祝你旗开得胜啊。"
他也笑笑,没有说什么。
师傅没有和我们一起,他有旁的事情得做。
到了地方之后先抽签。
蜀山弟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山上的二十几位师叔伯,每人都收了多少不等的弟子。最多的有三十一个,最少的还不是我们这里,而是一位姓游的师叔,他只有一个徒弟——就是那个一开始上山时做苗家打扮的少年。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掐着一根草叶儿,站在竹林子旁边发呆。
"哎,这边看不到台上的,得绕过去,那边才行。"我说。
他看看我:"嗯,我就是有点闷得慌。"
"闷什么?今天有热闹看你还闷?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他说:"为什么只有入门三年才参加比试呢?我也很想试试的。"
呃,真是……
境界不同啊。
虽然大家年纪差不多,也是同时入门的。但是人家明显比我优异,也比我有志气。
"可是,咱们还都没学剑吧?"我说:"难道上去和师兄比拳脚。"
他也笑了,以前听人家说,苗家女子皮肤特别白,看来这话有道理。眼前这位虽然不是女子,可是皮肤一样的细白如瓷:"那倒不必。我会点法术……"
"法术?"我睁大眼。
在蜀山,先练拳脚,内功,轻功之后才是剑法,最后才轮到法术。那,那他的水平也……
"不是在这里学的。"他解释说:"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学过一些。"
哦啊,又是个有基础的。
"对了,我还忘了说,我叫蓉生,不知道师兄你……"
"呵呵,我姓唐,唐霜。"
唐霜?我马上想到了粘着糖霜的山芋点心……
那位年纪更小的林师弟,听说在家的时候就学过剑,而且十分有天赋。这位唐师兄,看来就是术法有特长了。
果然都不是庸才。
我呢?
我还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呢……
虽然吃了易筋丹,但是我觉得我似乎没什么变化。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对着水盆照了又照,去吃饭的时候还有意用力的拉扯铁门环——也没有拉断拉弯拉变形。
似乎就是精神好了一点,没有别的变化。
我们同时听到了敲钟的声音,很清亮,即使是聚了很多人,谈话声一波高过一波的山坡上,也绝对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啊,要开始了。"我顾不得再和他说话:"我得去给我师兄他们助威去。"
他说:"我也去看看吧,反正……我没有要我呐喊鼓劲儿的师兄。"
这倒是。
孙师兄抽中的签号是五号,很靠前。十来座石台上都各有一对弟子站好了位置,预备开打。
我挤到石台跟前,大喊一声:"孙师兄必胜!"
喊完了发现左边的人看我,右边的人也看我,都用那种很是……让人不好意思的眼光。
左边的说:"我师兄姓刘。"
右边的说:"我师兄姓曲。"
呃,我抬眼一看,好象……我,师兄,是不在台上……
啊,赶紧开溜。
那个唐霜不给面子的跟在我后面,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面红耳赤,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这次终于找对了台子,上面已经开打了。
我把手扩在嘴边,大声喊:"孙师兄顶呱呱!孙师兄最厉害!"
台上的两个人动作同时呆滞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然后互相拼的更凶。
另一边观看的应该是台上和孙师兄对打的那位师兄的支持者,不过他们都挺安静的在那里观看,一声也不吭。
没搞错吧,这种气氛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大声的喊加油了。
那个人明显也不弱,但是孙师兄是我师傅的首徒啊,而且他又这么卖力……我觉得和他的对手相比,孙师兄明显是属于力量型的,看他一剑又一剑的击出去,那人格挡并反击,但是我觉得他格挡的时候,手臂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冲击震颤——发酸发颤是正常的。
他们的动作我都能看清,然后我觉得,孙师兄肯定不会输。
结果和我想的一样。
孙师兄赢了,虽然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
我迎接孙师兄下台,赶紧递上茶水和汗巾。
"对了,刘师兄应该也开始比了吧?"
孙师兄点点头:"是啊。"
"蓝师兄呢?"
"他抽的签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三十四号嘛。"
"那应该比较靠后一点。"孙师兄擦擦汗:"我得赶紧歇一下,还有下一轮呢。"
是,胜者会有下一轮。看孙师兄的样子,没有在第一次就被刷下去,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但是第二轮就说不定了。
只有进到第三轮才能算优胜,可以得到那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意义的奖品。
"我去找找蓝师兄去。"
蓝师兄进到第三轮应该没有悬念吧?唔,百余名第子,到第二轮就剩下一半,到第三轮就剩下一半的一半,最后再轮一次,就只剩下几个人了。那几个人,会十分的风光,受到一众同门师兄弟的欣羡敬佩,和师长们的嘉奖勉励。
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那个唐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挤散到一边去了,等我看到蓝师兄的身影的时候,他那一场刚刚要开打。
我倒是很想大声的喊话给他加油鼓劲儿,但是……
呃,还是算了吧。
蓝师兄的实力很强,就算我不大声叫喊,想必对他来说过第一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专注的看着台上,不妨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
我回过头,立刻瞪大了眼。
"苏和!"
可不就是他!
这家伙冲我很皮的笑了笑,又抬头看台上:"你师兄?"
"嗯啊,我师兄很厉害的。"
他撇了一下嘴:"是吗?"
我顾不上跟他闲扯,也顾不上再看蓝师兄比武的进况,紧紧拉着他,象是怕他突然又跑了一一样:"喂,你怎么一直不见人影啊你?"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我托人给你的药你服过了?有没有效果?"
我挥挥手又踢踢腿:"你自己看啊,反正没长出第三只眼来。"
他眼珠转一转:"应该不会的……大概要慢慢的出效果吧?反正药绝对是好药,我可费了老大功夫了才给你弄来的。"
我说:"是是是,苏大少,我很承你的情儿,不过,你还是得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啊?这么久就连见一面的空儿都没找着吗?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去莫长老那里打听,他那里的人说你不在那里了。可是又没说你去了哪里。你让小道僮给我送东西,那些小孩儿也说不清楚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说,你难道上天遁地变身隐形了不成?"
他哀叹一声:"唉,我也过的很苦啊,你看看你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我左看右看,他脸庞好象是瘦了不少,下巴也变尖了。我嘿嘿一笑:"不错嘛,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够秀气的。"
他飞个眼儿,捏着嗓子说:"讨厌啦~你调戏人家~人家不来了啦~~"
我大惊失色,接着就一边发抖一边作呕,让他那好象掺了十斤糖五斤醋似的恶心声音弄得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呕~~呕!"我一边犯恶心一边抬腿踢他:"你就恶心我吧!回来我午饭吃不了东西,那全是你害的。"
他叫着躲开我的连环踢,我又挥拳扑上去,两个人绕着一块大石头转了三个圈儿。
我忽然停了下来。
他也跟着停了,有点疑惑的问:"喂,怎么了?"
我说:"你……练武了?"
我已经练了好些天的轻功了,自问绝对和上山时不是一个水平。但是刚才我追打苏和,拳头是半真半假的,腿脚跑的却是扎扎实实的用上了力气。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追不上他。
他搔搔头:"唔,是啊……我就是被逼着学武功。其实,我不想学的,但是,但是……"
我松了一口气:"嗨,你别不知足,能学武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你跟谁学的呢?我怎么拜师的时候没见你——"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种可能性:"啊,是不是那天那个,你托他给我药的那个人教你?他,他好象不是蜀山的人啊?你跟他学武的吗?"
苏和叹口气:"唉,这个说起来是一言难尽。逼我学武的不是他,正相反,他倒是觉得学武没什么大用,不学也罢。逼我的另有其人。"
我同情的看着他:"那人是谁啊?这么霸道?"
苏和摇摇头:"我不能说的……你也别问啦。"
不能说?
我眨眨眼,倒没有再继续问。
"对了,你过来。"他忽然变了副脸孔,很正经的说:"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严肃的样子?
30
雨虽然停了,天却还没有放晴,层云低低的压在不远处的山峰顶上,风吹在脸上潮湿微冷。
苏和说要问我话,却不肯在有人的地方问,绕了半天,我们停在一大蓬竹子的后头,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的眼睛又深又黑,专注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感觉象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把人的魂魄都给摄走一样。
"有什么要问就快问吧。"我未免有点心慌,被他那双眼睛弄得有点心神不定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心慌。总之,他那样瞅人,总有点……古怪。
他不说话,只是笑。
"喂。"我觉得自己心慌气促的,不管他要问什么,我都已经变得很被动,落了下风。
他忽然凑过来,脸庞离我不过寸许,吓得我向后一缩,后背抵上了一株竹子,退也没路退。
"你这些天,想我没有?"
呃?
我有点结巴:"我,我想你干吗?你,你都也没来看我啊。"
他眨眨眼:"啧,你这小没良心的家伙,我天天被整得死去活来的,还挂念你过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样,穿的暖不暖。你就一点儿不想我?"
我有点不大自在,两个人离得太近,说话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吹到我脸上了,又热,又有点痒……反正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想……也想过啊,不过,你,你问这干什么?"
他嘴角弯了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笑意:"有想就行了……喂,蓉生……"
他声音很低,又显得很柔,就象是……就象是……小狐狸那毛茸茸的尾巴,在脸上脖子上扫过去的感觉,又温和,又顺滑,还让人觉得暖暖的痒痒的。我有点分神,就只听见他后半句:"……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顺口就想答:"自然……"幸好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声音,他的眼光和笑容营造出的那种暧昧惑人的魔力就减弱了很多,我赶紧的咬住舌尖,把那"喜欢"两个字咽下去,有点狼狈的反问:"你说什么啊!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干嘛喜欢你啊?你又不见得喜欢我。"
他很坦然的说:"我喜欢你的呀,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的要命。要不然我干嘛非缠着和你待在一起啊。小蓉蓉……"
我恼羞成怒:"什么小蓉蓉?不许乱叫!"
"那小生生……"他的牛皮糖功力我以前就见识过,不过这次是黏乎到了我自己身上:"我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能也喜欢喜欢我嘛。人家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啊,本来蜀山这里我是打死不来的,来之前我就知道没好事儿等着我。可是为了你,人家我跳火坑都跳得义无反顾啊。呜呜……"他扯着我的袖子去擦着干干的根本没有水痕的眼角,一副唱作俱佳委曲求全的样子:"人家我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结果弄得自己也吃不好睡不好……因为有人对你有偏见,我还费尽心思替你说好话圆场面,天天都想着你念着你,可你居然这么铁石心肠对我不屑一顾……呜呜,我,我真是……呜,我活着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我斗大如斗,他的话明明是没有道理,纯属,纯属那个啥啥,可是,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出来,还搭配上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弄得我好象成了一个超级无情无义的混账王八蛋似的……
"我说,喂,你……"
"呜呜……"
"先听我说……"
"不听,呜呜……"
我忍无可忍一声断喝:"你给我闭嘴!"
他瞅我一眼,似乎也知道把我惹急了不好收场,立刻面皮一收,腰背一挺,一本正经的站直了身:"是是,我闭嘴。"
"那个,苏和啊,咱是好兄弟,这个话可以乱说,饭不可以乱吃呃,不对!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他咬着唇,眼珠骨碌碌的转动,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我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再说了,我又不是女的,你你你,你小子在山上待久了,脑子胡涂了吧?"
他还是咬着唇,一副小媳妇儿样看着我。
"嘿,说话呀。"
他哀怨的瞅我一眼,瞅得我背上的寒毛全部竖立:"是你让我闭嘴的……"
我真想给他一脚,但是想想还是算了。真踢出去说不定这家伙顺地打滚嚎啕撒泼都使得出来——我绝不怀疑,他的脸皮肯定比山门外贴的避潮的桑皮纸要厚韧坚实得多!
"好好,那现在我让你说话了,你给我个胡说八道的理由!"
他象个大狗狗似的扑过来:"蓉~~~生~~~~"
我被他那刻意扮娇痴的嗓子镇得鸡皮疙瘩迅速冒了一身:"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动脚!"
"蓉生啊,这个就是你的思想不对头了。要知道这个爱情啊,是不分年龄,不分辈分,不分性别,不分国界,不分民族甚至是不分物种的……喜欢就是喜欢嘛,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啊——"
"停停停!"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自己肯定是七窍生烟青筋乱跳:"别说废话!"
"好!"他吸一大口气,舌绽春雷,声如洪钟:"我-就-是-喜欢你!"
我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两眼发晕两手发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却还得先左顾右盼瞧瞧有没有人经过有没有人听到!
还好还好,这地方够僻静。
我拳头刚握紧,他忽然变了一副脸孔,眼光迷离,声调哀凄:"蓉生,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我张口就想说出"当然……",可是,当然什么呢?
当然不喜欢?
这话说起来肯定容易,不就是几个字么……
但是,为什么第一个字就卡在了嘴边上?
他眼巴巴的瞅着我,越凑越近,我以前倒没注意他的睫毛有这么长,皮肤这么细……
"啾。"
嗯?嗯?
这是什么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他好象是没有站稳,山风从他背后刮过来,好象是他没站稳,也可能是我没站稳。总之,我的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凑到了他的脸颊上,很清晰的"啵"了一下。
四目。
相对。
我瞅他他瞅我,然后他哇一声跳了起来:"讨厌啦,说亲就亲,人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我张口结舌,他瞅瞅我,又来一句:"不过,亲就亲吧……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我的,这个,反正也没别人看见你不用不好意思……"
我,我哪里是不好意思!
我是震惊好不好!
"那个,不是那个啥,这是……"意外两个字被堵住了,我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浓丽的睫毛和肌肤……
嘴唇上面的感觉……
呃?
这次,肯定,不是意外!
感觉并没有太久,他很快就向后移开脸,居然还非常骚包的朝我笑笑,不过那种嘴唇相触的感觉却异常的鲜明清晰,微微的痒,还有点让人觉得陌生的,甜美的麻痹。
我的手指按在唇上,呆呆的看着他。
他伸出舌尖在唇边舔了舔,一脸满足状象是刚刚偷了腥的猫:"嗯嗯,味道好的很。"
还,还味道,还好得很?
这家伙,太,太……
"蓉生,这算咱们的定情之吻吧?"他涎着脸凑过来:"那啥,我可已经算是人的人了,你可不能朝三暮四负心薄幸啊……"
我正想开口,他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想捉弄你。刚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和旁人不一样,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绝不止是一个朋友,一个同伴,甚至不是一个普通的兄弟。我今天这样说,可能你会觉得太突然了一些,回去之后,你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想一想我说的话。"
"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我知道你没想过这些事,我这样突然和你说起来,你……一时也肯定想不通。"
我没出声。
他停了一下,说:"这次较试之后我应该不会再被天天关起来练功,有空我就去找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走了。
山风吹得山间树涛如海,竹叶沙沙作响。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出声喊住他。
可是,即使把他叫住,我又要对他说什么呢?
这么迟疑了一下,他的身影已经被竹林遮挡,隐没在一片深碧的绿色里。
31
孙师兄问我:"你跑哪里去了?"
我定定神:"哦,刚才……内急,师兄有什么事?"
"我没事,是蓝师弟,刚才他下了台就找你,四处找不到。"
"蓝师兄?找我什么事?他现在在哪儿?"
孙师兄回头一指:"喏,又上台了。"
"第二轮了么?"
"是啊。"
台子边上很多人,我原来是想挤过去看的,可是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象团揪不出头绪的乱麻线,点个头说:"我有点儿累,等下如果蓝师兄再找我,孙师兄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先回去了。"
"哎,这一场估计也快,那人不是蓝师弟的对手,想必就快完了。不知道他找你什么事,你等一下问清楚他吧。"
他转头看看:"我那边也要开始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吧,别乱跑啊。"
难道是要紧的事情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台子前围了很多人,大概蓝师兄真的非常出色。
天可能还要下雨,空气显得又潮又闷,树叶青草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
今天是八月十五呢,大概是看不到月亮了。
我又想起刚才的事……混混噩噩的没有头绪,手指按在唇上,那浅浅的接触,感觉却深刻的怎么也淡不去。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蓝师兄走过来,站到我面前,我才回过神。
"怎么了?"他问:"刚才找不着你。"
我点下头:"刚才我看到苏和了,和他到那边去说了几句话,没顾上给你助威。对了,这一场输了还是赢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侥幸,还要再打第三轮。"
我由衷的说:"恭喜你呀,师兄。"
他有点心不在焉,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但是大半年相处,我能看出来他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定,不象平时那么淡定的,成竹成胸似的气质。
我觉得他可能是担心下一轮,虽然可能性比较小。
他这个人一向都表现的不在乎输赢。
"师兄,能进第三轮,输赢其实已经不要紧了,就算败了,也是虽败犹荣啊。"
他笑一笑。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总觉得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
总有点什么不一样。
他说:"你累了么?"
我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累。
"第三轮什么时候开始?"
"还等一会儿,可能上午来不及,吃过中饭再比。"他指一指前面:"那边的第二轮都还没有打完呢。"
是,有人动手很利索,胜负很快分晓。但是有的人就十分的有耐性慢慢磨,两个人几百招下来了,还是没分输赢。一边看的人都觉得累了,他们还兀自打的精神十足。
我们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台子上,那还在比试的两个人,你来我往,剑影惶惶。
"今天是中秋了。"
我说:"是啊。"
蓝师兄忽然说:"晚上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月亮。"
我看着天色:"可能会有雨,放晴倒是不大可能了。"
他点点头:"这是你上山的第一个中秋吧?"
"是啊,就是这么不巧,往日都晴,到了中秋反而下雨。"
蓝师兄隔了一会儿,轻声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本来他的声音就显得轻柔,这句话听起来就象一句感喟,一声叹息,让人觉得心里慢慢的颤了一下,一圈圈荡开涟漪。
我看看他,本来想问他,除了中秋见不到月亮,他究竟还有什么不如意。
不过我最后什么也没问。
中午胡大叔给做了饭送来的,装在大食篮里。我们师兄弟几个,进了第三轮的只有蓝师兄一个人,要给师傅争面子,也只有他一个了,所有人都往他碗里夹菜,我根本插不上手去,端着碗坐在一边扒白饭。
虽然人这么踏实的坐着,但是神魂总有两缕不安宁,想着苏和,想着上午在竹林那里他和我说的话,他笑起来的样子,眼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就象夜里的星子那么清晰明亮。
当时只觉得突然,还觉得荒唐。
但是现在慢慢静下来,我开始觉得,他的确没有说谎。他的态度是嬉笑的,但说的话却是认真的。
从没有人和我说过,喜欢我。
从我能记事起,就象一棵无根草,到处漂荡,可以死在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一样,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牵挂。
我渴望有个根,可以得到一个亲人,有一个就够了,这个人会在我需要的时候陪伴我,会在看不到我的时候想念我,会在分开之后牵挂我,会在失去我之后怀念我。
只是,这个愿望很奢侈,我没有期望自己可以得到。
而且,我也想不到,会是他这样的人。
我原以为,应该是个姑娘,我没想过会……
不用长得很美,我可以做工赚钱养活她,我们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她会做饭给我吃,我会为她撑起一片屋顶,让她安心无忧。不怕风来吹,不怕雨来打,再小的屋檐,也可以给两个人一个平安温和的家。
可是苏和他……我没想过我会遇到
苏和跟我一样都是男的,而且,就算昧着良心,也不能说他生的不美。
他也会做饭给我吃,但是他不需要我保护。回想我们认识以来,似乎都是他在尽力的保护我。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原来我要找的人,一早已经来到我身边了。虽然,他与我期望中的,太不相同。
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恍惚迷惘,悲喜难辨。
"小师弟!"
我回过神来,我的碗里已经没饭了,筷子还在空碗里扒呀扒的。
"想什么呢?"孙师兄问。
我摇摇头:"没想啥,就发呆呢。"
他笑:"别瞒我,肯定是看着别人较技心里羡慕吧?好好的学,说不定明后年,师傅也破例让你参加呢。以往也有一些比较优秀的弟子,不用等三年期满就可以参加较试的。"
我笑笑,我觉得我肯定不属于优秀那一类型的。就算苏和给我求那个易筋丹服了,也没什么大用……
唔,不能再想苏和了,满脑子都是他。
我帮着胡大叔收拾好东西,碗筷盘子都放进得篮子里面,胡大叔抬头看看天色,说:"看样下午有雨哪,早比完快些回去吧。"
孙师兄说:"话是这么说,不过什么时候能比完可真说不准。"他拍了一下蓝师兄的肩膀:"蓝师弟,我们是不成的了,今天下午可就看你的啦。"
我转过头来,蓝师兄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碰到一起。
他没有什么表情,然后转开了头。
32
其实下雨不下雨,对练武的人影响不大。如果你脚底打滑,只能说明你基本功不到家。如果你被雨丝挡住了视线,那说明你还需要再锻炼。
这不是我说的话,是我路过人丛的时候听到不知道谁冒出的这么一句。
第三轮不是象上午那样,在许多个演武台上同时开打,大家可以各自去看各自师兄弟的表现。第三轮入选的人也不算多,所以一场一场的开打,次序还是按照高低分配,比如进了第三轮的最大的签号数七十四,就和最小签号数六号对打。
这算是门里最大的盛事,上午没露面的莫长老甚至是掌门人下午都来了。我还看见那个带着小狐狸的,笑起来让人很是心跳失速的人,他穿着件青色袍子,站在掌门的身旁,两个人低声的说话,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过看他的样子那么随便,而掌门看着他的表情却显得那么温和愉悦,甚至嘴角带的笑意让人看了就觉得心中一暖——
兴许他们是亲戚?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不过很快我就自己把这个猜想抹掉了。
看他那副时不时总有点妖异的样子,和总是一本正经的掌门大人,怎么扯得上呢?
第一场开打。
我找了把椅子坐在台下面看。上面敲过钟之后,几乎是台上两人开始动手的同时,天上开始飘雨,朦朦的雨丝沾在头发上衣服上,孙师兄头发特别硬,而且他是我们师兄弟里唯一蓄胡髭的一个,连胡子上都沾满了白亮亮毛茸茸的细小水珠,看上去好不滑稽。
"师弟。"
"嗯?"
"那边掌门身边那人,为什么老瞧你?"
不用他说,我也感觉到那边的视线了。他瞅不要紧,掌门不跟着一起瞅就行。
这人和苏和,和掌门,都是什么关系啊?那个,苏和托他给我药,可能他们的关系是十分要好的吧?那,这人会不会知道苏和这家伙,这家伙对我……
呃,那个……苏和那家伙嘴巴不知道紧不紧实,如果那人问起来,他会和盘托出还是守口如瓶?呃,我拼命的回想再回想,那人说话,笑容,动作,眼神……
越想越觉得那人是知道的。
苏和这家伙……这家伙真是……
师兄很诧异的看我一眼,说:"师弟,你热吗?"
"热?我不热呀?"我也诧异的看他。
他说:"那你脸红什么?"
我脸红?我怎么可能脸红呢?
可是被师兄这么一提醒,不用照镜子,也不用抬手摸摸脸来验证,我也知道我的脸烫热的……呃,肯定是红了。
"嗯,热的,热的。"我干笑,指指台上:"快看吧,别说闲话了。"
雨没再变大,也没有停,一直就这么细细的绵绵的下着。这雨倒也不影响台上台下的人,台上的照样比的热火朝天,台下也看得聚精会神。大家都是同门,前面的阶段学的东西也都一样,拳脚剑术轻功,没什么分别。只是到后来学法术的时候,就开始高下立别,有人一点即通,法术卓绝,有人却资质平平,怎么都开不了窍,甚至拿画好的天师符金刚符观音符给他用,也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效果来。这样的人再练一辈子,也只是个普通剑客,永远到达不了掌门和莫长老那种境界。象我的师傅,他也就达到了可以驭剑飞行和御剑诀的七层水平,想要再进一步,那是千难万难的。而那些根本没有习练法术资质的人,则可以早早的出师下山,从此混迹红尘,与天道仙道再也没有交集。
掌门和长老,他们已经是超脱了凡俗的,被称为剑圣剑仙的人物。可以驭剑飞行,驻颜不老,进窥天道……
每个上蜀山的人,大概都想成为掌门这样的人。
但是,象掌门这样的人,毕竟太少了。这么多年间,蜀山也不过才出了他一个而已。
"真是的,今晚是没月可赏了。"孙师兄说。
我点头,不过偏过头来,看到蓝师兄正沉默的坐在孙师兄那边,一言不发,一直都很沉默。
我很想和他说句什么,但是,总是……只能是想想。
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总觉得好象经过昨晚,蓝师兄,还有我,我们都有所改变。
昨天晚上小狐狸来找我了吧?而师兄他一定也看到了……他会不会以为小狐狸是妖孽呢?或者,觉得我也是……
但是我本能的感觉着问题不是出在这里。
可是又找不到症结所在。
台上又换了两人,这两人我都没见过,不知道是哪位师叔伯的弟子,形貌气质都大为不凡。孙师兄低声说:"这一位是段师兄,一位是朱师弟……两个人都去年就下山游历去了,想必是这两天才回来的,都是咱门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我同意。
但这两人已经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了,还在以目光交流。
是不是该动手了?
难道这二位师兄已经强悍到能以眼为刀剑比拼胜负。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子探前——
呃,等等。这位段师兄的目光,怎么,怎么显得这么温柔?
当然了,大家是同门师兄弟,没仇没怨还有同门情谊,但是现在是比武啊,这么温情脉脉的瞅着对手,合适么?雨丝温柔,山风清寒,台上站的那两人看起来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如兰质芳华,真不象比武,倒象……呃……我也形容不上来……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向着掌门他们坐的那方向施了一礼,朗声说:"朱师弟剑术人品都远胜于我,这一场不用比试,我甘拜下风。"
底下顿时哗然。
这人真是……
当然,能进第三轮,他的剑法同门也都是知道一二的,要说怯战是不可能,但是比都不比就堂皇的认输弃战,这未免……
这位朱师兄,有这么厉害么?
可是段师兄的话说了之后,他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不见得意,开心或是……反而显得有些恼火,有些,呃,扭捏?
肯定是我看错了。不过段师兄没等他开口,就施施然走到跟前,不知道和他说了句什么话,朱师兄的表情更加古怪,身子有些僵,然后段师兄便下了台了。朱师兄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下来,两人的身影没入人丛——
让人好失望。
许多弟子应该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想看看这两个门里这一代出类拔萃的弟子演示出精妙的绝招和身法来,可是却没想到满腔希望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下,失落得让人简直郁闷。
接着就是蓝师兄上台了。
他站起来掸掸也没什么皱痕的下摆,师傅不在,孙师兄一副大师兄的模样说:"蓝师弟,努把力,我们可都替你鼓着劲儿呢!"
蓝师兄微微一笑,眼光在我们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这里。
我急忙做了个握拳鼓劲儿的动作。
他又笑了笑,转身一纵,轻飘飘身形如一只山间的长翼飞鸟,掠上了演武台。
剑光如雪,细雨无边——我有点恍惚。
蓝师兄拔出剑来的时候,与平时那样温和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总觉得,他拿着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锋锐起来,显得……
我形容不上来。
他的对手看上去就是个沉默冷厉的人,我曾经见过一面,没有说过话。
他们互行了一礼,我有点坐立不安。
这是不是就叫关心则乱?
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象片轻柔的羽毛搔在皮肤上,让人觉得很痒很舒服。
我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谁。
这家伙……
我转过头,他的笑脸正凑的很近,呼吸吹到我脸上来。
"你怎么又来了?"我一点不客气的问。
"唔,我要不来,你是不是就给你这位蓝师兄加油鼓劲儿了?"
那当然了。
苏和嘻嘻一笑:"我就不想你盯着他看。"
他这话说的肆无忌惮旁若无人,他不怕,他不要面子,可我怕,我还要面子呢!
顾不上再看台上蓝师兄怎么样,我扯着他钻进人丛,左挤右挤的挤到边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喂,你别胡说八道的,要是我师兄他们听见了可就……"
他忽然凑近,小声耳语:"你脸红了啊……"
我简直想掐死他:"我那是风吹的。"
他很懂得见风使舵:"是是,今天风是挺凉的。对了,你今晚……和我一起过吧?"
我有点狐疑的看着他:"干嘛要和你一起过?"
他笑嘻嘻的说:"我给你预备了好些好吃的呢,中秋嘛,人圆月圆的,这还是咱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中秋呢,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吗?"
呃……
这个,说起来……
我也不是不想,这家伙的手艺我是知道的,那肯定不用说,一定是鲜的让人舌头都能吃下来。
他扯扯我的袖子:"好不好?跟你师傅说一声,就说你和同乡一起过……你师傅很好说话的,一定同意。"
我想了想,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行……我跟师傅说说看。你可得给我拿出手段来做菜,不能敷衍了事!"
"那是那是。"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敷衍谁也不能敷衍你啊。"
看他乐呵呵的去了,我有点纳闷。
怎么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了?
得!而且让他这么一岔,蓝师兄的比武,我又没能看成!
33
等到比武结束之后,我去找蓝师兄道歉,有点心虚,所以连输赢都没敢问。
好在蓝师兄也没表现的很介意,只是笑笑。
我去找师傅请假,果然师傅批准的很痛快顺利。
不过这顺利反而让我有点心虚。
呃,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我不应该因为苏和那家伙的打扰而误过看蓝师兄比武,也不应该那家伙许的一点小便宜而不和师傅师兄们一起过节。
但是,虽然有点负罪感,有点歉疚,有点不安。
胸口那个怦怦乱跳的地方,却憧憬着,奔腾着,鼓噪着朝一个方向飞奔去。
那方向站着一个正在探头探脑的家伙,那副有点可笑的神态,真是可惜了他一副好相貌。
越走近他,就越觉得松快。
脚步松快,心里也松快。
那些顾忌,那些心虚,那些歉疚——统统都一点点被夜里的凉风吹散了。
"喂——"我喊出声来,然后下面的话就断了。
他背后的墙边还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那里,细雨朦朦里,那人的身形看着就这么缥缈不实,象是一张画,又或是一道剪出来的淡淡月影。
苏和不大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那个,我也不想叫他来的……"
不过那个人气势如此沉静,又让人觉得那么从容,估计苏和是不得不听话从命的吧。
我说:"不要紧,反正团圆节,人多还热闹呢。"
苏和马上变了笑脸:"嗯,我就知道蓉生最通情达理了。"
他身后那人向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明明就站在眼前,可是却有种远在天边的距离感。雨丝绵密的,他的眼睛看起来象是隔着一层雾霭,雾后面是什么,却是再也看不清了。
我也胡乱点个头,不知道怎么称呼。苏和这家伙又不给我介绍。
他拉着我就走,那人撑着纸伞走在前头,身形飘逸,步伐如行云流水。
苏和认识的人都不简单啊,那一个就象妖精,这一个就象仙人。
我没问苏和要带我去哪里吃饭,但是这路越走越……熟悉。
我拉拉他袖子:"喂,这是去哪儿啊?"
他笑笑:"去吃饭啊?你是不是饿了?别心急,就快有吃的了。"
可是,这明明是去那个峰顶的废墟的路啊。
这天都要黑了,我们去那里吃饭?那里连片可以遮雨的瓦檐都找不到啊。难道我们就坐在野地里,以天为幕地为席,淋着雨过这个清冷瞎黑的中秋?
我狐疑的看看苏和,又瞅瞅前面那人的背影……
呃,苏和这家伙应该是信得过,该不会是要把我骗去喂妖精饱腹的吧?
下雨天也黑下来,山路虽然不算难走,但是远远近近都是一片雾雾的黑暗,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办了蠢事——留下来和师傅师兄们一起吃月饼过节多好?我非跑出来和苏和这家伙一起过节?我图什么啊?再说,前面这人又不认识,多别扭。
"那个,马上就到了。"苏和似乎感觉着我情绪不大好,拉着我的手紧了一下:"真的,我预备了好多好吃的给你……"
最好是这样!
峰顶的废墟还是那样,下雨的夜色中看起来更显得凄清幽冷。我看看四周,凄风寒雨黑灯瞎火的,还吃的?吃草还是吃石头啊?
苏和握紧我的手,说:"喂,你要是紧张,就闭上眼睛。"
好好的我紧张什么。
他忽然一笑,即使周围那么昏暗还是可以见他笑的促狭,简直象……就象那只常常溜来找我的小狐狸那样,总是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眼前的黑暗忽然象是变成了一滩水,波圈荡漾起来,让人有种自己忽然掉进了深渊的感觉和,身体好象在往下落,脚下是空的,没立足地。我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开还没来及叫得出声,忽然身体震动着,脚底有点隐隐生疼,已经踩到了实地。
苏和的声音笑得可恶:"咦,你胆子一点也不小嘛,唔,你张着嘴干什么?"
我来不及瞧周围到底怎么了,先在他虎口狠狠的掐了下去!
"哎——"他雪雪呼痛,嘀嘀咕咕:"我说了让你闭上眼的……你自己不闭,现在又来找我麻烦……"
顾不上再教训他,我打量着这间莫名其妙出现的屋子——或者说,应该是我莫名其妙掉进这里来的屋子。
这是间石屋,既没有门,也没窗户。我抬头向上看,也是石顶。
我们是从哪儿掉进来的?这里连条缝都没瞧见。
然后我就闻到了香气!食物的香气!还有浓浓的,一种挺香的酒的味道。
苏和眨眨眼:"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另外那人把伞收起来,对我说:"他太调皮了些,这个脾气恐怕是很难改,你也不要和他生气。"
我胡乱点个头,这人气质真是……呃,让我想起掌门大人,也不对你皱眉,也不对你瞪眼,甚至脸色和口气都挺温和,可是你看着他就是觉得有点心慌。
"这是我昔年的故居,倒还是头一次请人来做客,还请不要嫌弃。"他先往前走,我们跟在后头。
转了两个弯,前面又是一间更宽敞些的石室,桌上酒菜罗列。嘿,这种排场我可只看见过没赶上过,苏和嘻嘻一笑:"这菜哪都是我备的,酒是和人讨来的。咱们今天好好过个节。"
桌上摆满的那些东西,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但是见过,还有的见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肯定是好吃的。
但是,我,苏和,还有那个我不知道名字,之前也只见过一面的人,一共才三个人。但是酒桌上的碗筷杯碟却一共有五副,去了我们三个,还多出两副。
那个人看我的目光在碗筷上转来转去,微微一笑:"他们只怕不来——就是来,也会晚到。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们。"
他们?
还有谁?
我猜,其中一个八成就是那个笑起来象妖精似的,给我送易筋丹的那人。
那还有一个是谁呢?
这么猜想的时候,不期然忽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呃……
总不会掌门大人或是莫长老吧……
不怪我这么猜,在蜀山上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莫长老不知道,那掌门也肯定知道。在峰顶废墟虽然荒凉,但是掌门人对自家后山有人进进出出,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心里有数吧?
那人说:"坐吧。"
苏和也推推我:"对,咱们坐,你饿不饿?"
我一边在那个石凳上坐下,一边后悔。
我还是应该和师傅师兄们一起过节的呀……可是现在我却出现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身边的两个人,一个不熟悉,一个熟悉但是却在今天发现其实不熟悉……
这种情形,只能解释为:鬼迷心窍。
苏和提起壶来给那人倒上酒,接着给我斟上,自己却倒上了茶。
我有点奇怪,那人解释说:"他还没成年呢,自然不能随便饮酒,会出乱子的。"
我端起杯来,怎么着也得和人家客套一句吧……虽然是苏和请我吃饭,但是看起来这地方却是这个人的,人家自己都说这是他的故居。
但是,这人叫啥我都不知道呢。
我瞅瞅苏和,他看看那人,头一次露出了有点茫然无措的表情。
总不会他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吧?
还是这人的身份呃,令他难以启齿,不好介绍?
我看着苏和,那个人也看着苏和,看他的表情,似乎也对苏和会说什么话非常有兴趣。
"那个……"苏和一副别扭状,话还没说脸先红了。
靠,你说话就说话,红什么脸哪?
"这个是蓉生,你知道的……"他先对那人介绍我,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介绍:"这个……是我爹……"
原来是他爹啊……这有什么难介绍的?
啊,不对!
他,他爹?
我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那人对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蓉生的介绍表示肯定。
34
我先是愕然,然后是震惊,随后才想起打招呼。
"这个,太失礼了,原来,原来是苏伯父……"
不能怪我的啊,苏和一副没大没小的样,从头到尾也没喊过这家伙一声爹,我怎么知道这人是他父亲?
那人脸上的笑意变深:"不用客气,不过,我可不姓苏啊。"
呃?
开玩笑的吧?苏和姓苏,那,他爹为什么不姓苏呢?
那人笑笑:"我姓姜。"
我有点呆滞,招呼:"姜伯父……"
为什么他爹姓姜,他姓苏?难道他爹是入赘的?苏和跟他妈妈的姓吗?
苏和的脸皱成一团,我在桌子底下扯扯他:"喂,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脸别扭:"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忽然外面有人说了句:"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这声音我已经十分耳熟,不用回头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咦?你们还没吃哪?"他笑眯眯的挽起袖子,捞起一只鸡翅膀。
苏和的爹问他:"只你一个人来的?"
"唔,他说他不来。"他的吃相很放得开,啃鸡翅的时候那叫一个……呃,风卷残云,不过也不显得狼狈。
那个他是谁?
我们四个人坐下来吃饭,这人是谁,我不敢再问了,恐怕再问个让自己目瞪口呆的答案。不过酒过三巡,他自己介绍,说姓莫。我嘴巴比脑子转得快,脱口问他是不是莫长老的亲戚。他笑,说算不上亲戚,不过姓名的确是莫长老给取的。
我呵呵笑,这关系算是什么关系?不是亲戚干嘛让莫长老给你取名?
难道他是莫长老的徒弟?
算了算了,我不打听了,别再打听出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结果来。
"来来,吃这个。"
"啊,这酒可是好酒,你知道吧,南诏国有片凤凰坡,坡上的猴儿成精会酿酒,我可是尝过的,这酒就是我藏了好几年也没舍得喝的其中一坛哪,让苏和这小子给我偷拿出来。不过正好过节,也不算糟蹋。"
"猴儿酒?"我光喝,可是不知道名堂。以前又没人给我喝过酒,我哪知道这酒是猴酒还是羊酒的,不过味道是真不错,一股浓浓的果子香,喝起来甘冽爽口一点不觉得苦辣,咽下去了嘴里鼻子里还都是缭绕不去的香味儿。
"唔,不知道那些猴崽子们采了多少种水果,在一起攒了三年还是五年的,可真是不容易。不过我也没有白得它们的酒,老猴儿生病小猴儿受伤,我可都没有袖手旁观,嘿……"
这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呃,妖,但是说话却很坦荡率性,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他很容易亲近。
嗯,怪不得常言说,人不可貌相。
苏和不能喝酒,白看着我们眼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我心情大好。
嘿,怪不得人都爱兴灾乐祸,这看着别人倒霉,自己的心情怎么就这么爽啊?
"好了还真,你也别灌他太多,等下他还要下山回去的。"
嗯,他姓莫,叫还真?
"行啦,这酒不醉人的。"他笑笑:"再说,喝醉了让小和送他下去好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新入门的弟子,让人看到喝得醉熏熏的总不好。"
也是。
莫还真也点点头:"算你说的有理。好,酒不喝了,咱吃菜。这芝麻鸡火候正好……唔唔,真不错……"
他说话的口气应该也是苏和的长辈……起码肯定不是平辈。不过他的性格说话举止都没有一点儿长辈风范,要说是苏和的兄弟还差不多……
屋里灯挺亮的,他和苏和……确实有许多地方挺象。眼睛象,嘴巴象,下巴象……唔,苏和的脸庞和鼻子什么的,更象他爹。
但是为什么他和这个莫还真也这么象呢?说是兄弟俩,十个人见了十个人都信。
大概我真的喝多了喝多了,这种复杂的关系我还是别猜了别猜了,再联想起那天他和姜明在废墟上勾勾搭搭卿卿我我的情景,这不是明摆着挖苏和老娘的墙角抢她的老公么,也不知道眼前这仨人到底是个啥关系了我……
菜的确做的很有水准,芝麻鸡,香酥肉,爆响螺——这菜我可只见过没吃过。更好叫的是一道我根本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乍一看有点象,呃,某种会飞的硬壳虫,不过仔细看却不象,而且这东西根本用不着烹饪,只是从中剖开,沾着调好的酱料,那一股清凉诱人,鲜的让人想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海产,唔,姜明,这个叫什么来着?"莫还真回头问。
唔,原来这人叫姜明。
他含笑摇头:"这我可不清楚,你问小和。"
"叫水浮子。"苏和说:"其实到底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那里打渔的人都这么叫。这东西可不好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搜罗了这么一盘子,这次吃过,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除了姜明,我们三个人一齐上手去抢,一小盘水浮子很快吃个盘底朝天。
"这东西好是好,可是吃过它再吃别的,就觉得没味道了啊。"莫还真抱着酒杯哀叹:"唉唉,真是……美中不足啊。"
不过我却觉得挺完美的,反正我刚才也吃了不少东西,现在已经是很饱了。苏和拿了块月饼,从中掰开,小声说:"月饼没关系,不会吃不出香甜来的,我们俩合吃这一块儿……"
我不以为然:"还有一盘子呢,我干嘛非和你分着吃。"
他嗟了一声:"笨蛋,这叫情趣啊你懂不懂……"他呶呶嘴:"喏喏,你看他们俩人。"
莫还真也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最后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嗯,莲蓉火腿馅儿。姜明,我们一块儿吃。"
哎哎,这人说话的时候,那种眼波如水的风情又出来了,声音里有点要睡不睡的慵懒和饬涩,听得人心口又忍不住要乱跳。
"那个,我们老家的风俗啊,两个人合吃一块月饼,来年中秋肯定还在一起过……"苏和小声说。
我心里好象有根弦被轻轻拉动,弹得一圈圈轻响不绝。
"那……我要大半。"
他笑着说:"嗯。"果然把月饼掰的一半大一半小,大半递给了我。
豆沙馅……一咬一嘴甜,好香!
比胡大叔磨的那芝麻馅儿可要好吃得多了。
我的肚子撑的圆滚滚的,酒足饭饱月饼也塞了个足够。莫还真酒量不错,自己报销了大半坛的猴儿酒,看起来眉飞色舞,脸颊生春,眼睛水汪汪的一直对苏和他爹姜明瞟啊瞟的,我这个汗啊……我再单纯也看得出这家伙绝对……绝对,那个,没打什么好主意……
苏和就不管管咩?有人当着他面勾引他爹啊……
然后姜伯父终于发了话,对苏和说:"天不早了,你送蓉生下山吧,天黑,路上当心。"又对我笑笑:"以后没事儿的话,常来坐坐。有事也可以来找我们商量,不要见外。"
我干笑:"不见外,不见外……"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个苏和竟然也没点儿血性脾气,他爹明摆着是打发我们出来,然后和那个莫还真两个人,呃,这个陋室无人干柴烈火,苏和竟然还笑眯眯的答应的这么利索,拉着我就出来了。
"嘿,你这人……"
他捂着我嘴:"小声点啦,别乱说话。"
呜,苏和你娘要是知道你胳膊朝外拐,一定会哭的。有个男狐狸精似的人物勾引你爹,你竟然不出头来伸张正义维护家庭和谐团圆……
嗝!
我打了个酒嗝……
我,呃,是不是也……可能……喝多了?
35
"喂,你没喝多吧?"苏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我。雨不知道什么停了,天上的云裂开了口子,露出点点星光。
但是仍然看不见月亮。
我瞅瞅他:"这点儿,嗝!还算多?"
他一手把我架得稳稳当当:"行啦少爷,知道你没喝多,那就走吧。"
长草里似乎有亮闪闪的小虫子飞来飞去,星星点点的,明灭不定。
"那个,你爹……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呢?我听说,这里以前是,嗝,锁妖塔啊……"
他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放心,我爹又不是被关在这里的妖怪,你不用害怕。"
我嘿嘿笑:"那可说不准啊,没准儿……对了,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中秋节,她不和你们一起过,反而是那个,嗝,莫还真……和你们父子俩掺和在一块儿?"
他支吾了两声,含含混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也犯不着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万一他母亲已经过世了……或是,和他父亲仳离了……
呃,所以还是少问一句比较安全吧。
脸上有点发烫,我把手背贴在脸颊上,希望可以把热度降下来一点。
忽然有点凉意落在脸上。
我仰起头,淡淡的微云从头顶拂过,大概这细如牛毛的雨丝就是由此而来。
但是微云飘过之后,圆月渐渐显露。
"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顶比较高,所以看起来月亮也显得比平时还要大的多……"我站住脚,抬起胳膊,手指比了个圈儿:"你看,好象比我们刚才吃的月饼还大……"
苏和说:"那是因为今天是中秋嘛,一年里头月亮最圆最大的就是今天了。"
"中秋啊……"我转头看他。不知道是我没站稳,还是他老摇晃,总看着他的头似乎变成了两个?
"喂……你别晃。"我揪着他领子。
"我不晃。"苏和很听话的说。
"唔,你知道吧,中秋节,又叫,嗝,团圆节。"
"嗯,我知道。"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是,我从小……就一直是,嗝,一个人过,中秋也好,过年也好……"
"嗯,"他抬手摸摸我的脸,他的手指凉丝丝的,沾在燠热的皮肤上,感觉好舒服。我吸了口气,主动把脸贴的更近,享受他手指,甚至是整个手掌贴在脸颊上带来的舒爽凉意。
"这,还是我头一次,和人一起过中秋节呢……"
他微笑,声音很好听:"这也是我头一次邀人一起过中秋呢。以前……唔……"他没再说,不过,我知道他是想说,以前他都是和家人一起过吧?
有家人一起过节……多好。
可是我没有。
我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雨停了之后,山间起了一层雾。象一层淡淡的薄纱一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看起来他的头发和脸庞都有一层莹光似的……很好看。
"喂,你长的不错啊,小子……"
他点个头:"谢谢夸奖喽。唔,那你喜欢不喜欢?"
我认真的想了想,可是脑子里象是满了月饼和猴儿酒,就是没有我想要找到的答案。
"我……没法儿喜欢啊……"
他问:"为什么?"
我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得更近:"呃,因为,我是……"
我是什么来着?
嗯,不能说,不能说。
我转过头指着前面:"走,我们下山,我要回,嗝,去了!"
他笑着把我的手臂转了个方向:"那边才是下山的路,走这边就跑到竹子沟去了。"
"是吗?"我有点疑问,可是我觉得那边明明就是回去的路啊。
他帮我转过身,我的手改揪住他肩膀上的衣料,一步三摇的向前走。
"这路……怎么高低不平啊?"我深一脚浅一脚,忍不住抱怨。
"是是,这路实在太糟糕了。"他附合,然后象是顺口说:"你当心点,路不好小心踩到坑里。对了,这么晚回去,你师傅师兄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眨眨眼:"唔,师傅应该不会吧……呃,可能蓝师兄会担心我……"
"蓝师兄对你很好吗?"
"嗝,很,好呀。"
"比我还好吗?"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啊。
唔,是苏和好,还是蓝师兄好呢?
我站不稳,扶着一旁有些湿乎乎的树,慢慢蹲下身来。
"蓉生?"
"嘘,你别吵,我要好好想一想。"
苏和对我很好,蓝师兄对我也很好。
但是苏和说喜欢我,蓝师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猛然抬起头,结果苏和正好俯下身来,我的头顶撞上了他的下巴,疼得他哎哎的叫唤。
"疼吗?"我巴上去凑近看,可是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不,不疼,"他有点言不由衷。声音还哆嗦呢,我的头顶也有点闷疼,这家伙的下巴也长得够硬的。
这么一撞,害我差点把要问的问题忘了。
"喂,我有话问你!"
"你问吧。"
"你说你喜欢我,是吧?"
"是啊,这是真心话,绝对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那,要是我没办法也,象你喜欢我似的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象现在对我这样好了?给我送衣服,做好吃的,邀我和你家人一块儿过团圆节……"
他这次没有马上就回答。沉默的这段段的时间,我却觉得漫长的心都停下不跳了……
"不会的。"他说:"我说不上来……但是就算你最后还是决定要走一条完全没有参与的道路,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满足,不要有孤寂和遗憾。但是,恐怕那样的话,无论我再想对你付出,你也不会接纳。"
唔,他说的,也对。
如果我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很讨厌他,很排斥他……
那我今天就不会跑来和他一起过节了……
如果我不打算接纳他的心意,那他这些殷勤的举措我也都会一并拒绝的。
我不可能做那种一边说着"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的话,一边又享受着他的关怀和照料,我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那蓝师兄呢?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得有点理由,有点原因吧。
苏和的原因是他喜欢我。
这个,我现在已经了解了……
那蓝师兄呢?他虽然一向对人都亲切随和,可是我不是傻子或是笨蛋,他对我和对别人的不同,我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唔……
我捂着嘴,觉得肠胃翻腾着难过的要命,象是拧在一起乱搅,又象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往中间拼命缩。
"喂,喂……"苏和伸手过来扶我:"没事吧?"
我来不及说让他快闪开,一股酸腐的汁液从下面直涌上来,呛得我自己一边呕吐一边咳嗽。
真是的,不管吃下去的时候食物有多么美味,吐出来的东西就是又酸又臭又有点腥味。
"啊,早知道不让你喝这么多酒了,真是的……"他把我半拖半抱着拉开,他身上好象也溅上了一些,我自己前襟也被喷上了不少,真是狼狈的要死。不过,吐过之后倒觉得舒服得多,而且脑子也似乎随之清醒不少。
"真难闻……"我皱起眉头。
苏和站直身,往一边看看:"那边好象有山溪,我听见声音了。过去洗一洗吧。"
真的,不洗洗我都没勇气回去了,太难闻也难堪了。
吐过之后腿脚好象更软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全靠苏和扶着才没有一脚踩空跌到路旁去。
果然再走几步我也听到淙淙的水声了。
绕过前方的一排茂密长草,清亮的水光一下子映亮了眼睛。
36
他没有先冲过去把自己洗干净,反而在我旁边蹲下身来,一手还是扶着我的。
"……你不用管我……"
"我怕你一头扎下去,做了溪里鱼虾的中秋美食了。"他呵呵笑:"你快洗洗漱漱,你洗好了我也就可以洗了。"
我手伸进溪水里,山泉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跟着激灵一下子。
我掬起水来漱口,溪水有种甘冽微甜,是这山上特有的清澈宁定的味道,跟着又把外面的衣裳脱下来,把弄脏的地方浸在水里淘洗。
他也放开了手,把身上弄脏的地方撩起水来洗了洗,也没忘了仔细洗手。
月光映在溪流上,反射着破碎的点点银光,象是许多银鳞的鱼儿在那里游动。那些闪动的光也映在苏和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孔象是珍贵的古董,漂亮的宝物……
他抬起头来看我:"好点儿没有?"
我有点怔怔的点点头。
他忽然伸手过来,在我的眉毛上面抹了一下,然后轻轻弹去上面的水珠:"蓉生。"
"嗯?"
"你真可爱。"
唔?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给他一拳。
可爱他个头,他以为我是小白兔还是不到五岁的小女孩儿啊!
可是手却没有动,甚至嘴巴都没说出反驳的话来,我只觉得自己象是被麻痹了一样,刚刚冲过溪水的脸好象比没冲水之前还显得热,不,是显得比刚才还要热,就象是要烧起来一样的感觉。
然后他说:"真的好可爱,嗯,你脸很红,还是不舒服吗?"
你不要再说话我就会好的!
但是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没发出声音。
这家伙的相貌很象那个狐狸精似的男人,我这时候又想起这件事情来,真的觉得很奇怪。
我们俩站一起让人来评价的话,漂亮的显眼的动人的那个一定是他,我或许比普通人长相稍微显得顺眼一点,唔,或者说有点英俊,但是绝对没有他这么引人注目。
但是这家伙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月光下,寂静的山林和潺潺的溪流声,水面上闪动的月影的光亮,还有草丛间飞来飞去的草萤……
我听到自己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喜欢我什么地方呢?又……会喜欢我多久?
我想任何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得到天下掉下的馅饼,都肯定会同时有惊喜和疑虑两种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的惊喜有几分,可是疑虑还是占了大半。
他点头,很认真的说:"嗯,可能我现在说出来是让你觉得轻率了一些,但是我希望你早点知道,接受不接受倒在其次。"他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里有闪烁的银色月光:"我希望你想事情,做事情的时候心里都记着,有个人在挂念你,关心你,你不是一个人在这世上,你还有我。"
他声音很柔和,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晰。
莫名其妙的,我突然很想流泪。
大概是喝多了酒的关系,喜怒哀乐都比平时感觉要强烈的多。
他的脸庞移近,手指温存的在我的皮肤上擦过去。很奇怪,怎么会在觉得凉的同时又觉得热呢?
"喂……"
"嗯?"
我有点迷迷糊糊的看着他。他的面容一点也没有因为离得近而显得清晰,还是有点影影绰绰的,仿佛隔着纱雾的感觉。
然后就觉得眼前象扑上了一层深浓的暗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唇上感觉到清晰的,柔软的亲吻。
他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茶倒是喝了不少。嘴唇上都有一点不知道是花香还是茶香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讶异,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从来没有和人这样亲近过。
只是轻轻一触,但是感觉却象是……很长久的似的。
"蓉生。"
"嗯?"
他忽然笑了:"你干嘛睁着眼?"
我问:"要闭眼吗?"
他摸摸头:"要的吧?我看别人是……"
月光温柔的照亮他的脸,现在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脸庞和我的一样,也涨的红红的。
这家伙嘴上说的很利索,其实这种事他和我一样生涩吧?
两个楞头青,在这样的月光底下……学着才子佳人似的谈情说爱……
"喂,你笑什么啊?"
我说:"没什么,可你刚才也没闭眼哪。"
他愣了下:"这个……我是怕闭上眼,会,亲错地方……"
我清清嗓子:"那个,要不要……我们再试一次?"
这话一出口,我就可以确定自己今天的确是喝多了。
也可能是月夜下的溪水,流光,让人有一种着魔似的感觉。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急忙点头答应的架式象是怕我后悔一样:"好好好!要要要!"一面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嘴唇嘟起来的样子让我直想发笑。
好吧,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我闭上眼,然后,慢慢的……向前凑过去……
鼻孔好痒……
太痒了……
不行,要忍住。
可是真的很痒,就象有只虫子在鼻管里面爬动一样,越想忍越忍不住。
"阿嚏!"
嘴唇还没沾到一起,我很杀风景的,打了一个超响的喷嚏!
而且更杀风景的是,苏和呆呆的张开眼看着我,两张面孔离得这么近,唾沫星子肯定一点不漏全喷到他脸上了……
"蓉生?"他好象梦呓似的出声。
我心虚的不太敢看他,眼珠四下乱转:"呃,什么?"
"你是和我有仇吧?"
"那啥,我不是有意,我想忍着来着,就是没忍住。你也知道啦,这个,人有三急……"
他打断我语无伦次的胡扯:"你想打喷嚏我没意见,可是,你就不能侧过脸去吗?"他抬手抹了一下脸,然后用一种悲愤的,控诉的目光瞪着我:"你是和我有仇吧!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接和我说啊,干嘛对我来这招儿?"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也洗不清了,我急得抓耳挠腮,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道歉解释。
"那个,我真的不是……"
他忽然恶狠狠的揪起我的领子,然后恶狠狠的,用力的啃上了我的的嘴唇。
37
感觉他象一头饿了整个冬天的熊,我是可怜的在他饿得眼放绿光时遇到的一块肉。
嘴唇可能破了啊……
头晕晕的,脸热热的,嘴里尝到甜咸混杂的味道……
然后他的动作总算轻点了,虽然还是嘴唇舌头牙齿一起上,起码并不真的打算把我咬碎了吃下去。唔唔……
不行了,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嘴唇就算没破,也肯定会肿起来了,要是有人问起,我怎么说呢?嗯?说是自己吃东西不慎咬破,还是说碰在了门上桌子上?又或把责任推卸掉说是蚊子叮的?
不行了,脑子更晕了,胸口闷闷的,好难受……
"喂,笨蛋。"他摇晃我:"喘气呀。"
"你,你……堵着我嘴呢,怎么喘啊?"好不容易嘴巴得到自由,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吸气。
"喂,你长鼻子是干嘛用的啊?"
嗯,好象也是哦。
我干嘛不用鼻子吸气?
眼一瞪,我理直气壮的吼回去:"我又不知道干这个的时候还可以喘气啊!"
又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和别人……呃,那个啥啥过啊。
他的脸红通通的象大户人家喜庆时挂的灯笼,我想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嘴唇感觉火辣辣涨乎乎的。
他舔舔嘴唇,一副馋猫偷了鱼腥的回味无穷状:"那个,还要不要再来试一试?"
我马上摇头:"不要了!"
开玩笑,再试我怕我嘴巴肿如猪嘴——那要怎么解释?
"那个,回去吧。"我说:"不早了,再不回去可能师傅他们会着急。"
他先是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摇头说:"呸,你师傅才不担心你呢,会担心你的恐怕是你那位蓝师兄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这会儿怎么这么好使,嘴巴怎么这么伶俐,张口冒出一句:"你这算是拈酸吃醋吗?"
他瞪着眼瞅我,表情非常……呃,难以形容。
要说是生气呢,又不够凶。要说是惊愕呢,眼又睁得不够大,要说是心虚呢……心虚的人能这么直盯着人看吗?
结果他来一句:"是啊,我就是吃醋。你不要和那家伙太接近,知道没?"
嘿!他脸皮真是……真是结实厚韧啊……
我叹为观止!
"喂,你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听到啦,"可是我想想,觉得自己太吃亏了:"可是蓝师兄是我师兄啊,他对我好有什么关系?再说,你不让我和他接近,那谁来教导我武功?谁指点我心法?谁帮我朝师傅说好话啊?难道你来?"
他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厉害的,你说的这些有什么难的?你来找我,我都会教你啊。就算你现在就想学剑学法术也没关系。"
我瞅他:"你会?"
他一脸傲然:"那当然……要不是,呃,反正,在蜀山你想学什么都没关系。"
我们洗完手,再绕回山路上继续下山往回走。
"对了,莫还真说你被人看着练功,一点时间都没有。到底是谁管着你啊?"
他叹气:"还能有谁啊……不过我也算是熬出头了,基本功我是挺扎实的,那些东西也都没什么难学。以后我就有时间了,那个,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啊,不管什么难事儿我都能解决,反正相信我没错的,你不要和那个蓝家伙再牵牵拉拉的,哼,你居然还跑到他屋里去睡觉……"
我先是梦游似的连连点头,这家伙的废话比这草里的虫子还多……结果听到最后一句,我突然抬起头来,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你怎么知道?"
"啥?"他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蓝师兄屋里过夜?"
他先是说:"哼,你还好意思提起,我还没找你后账呢!我辛辛苦苦答应了签了若干个不平等条约,就差卖身为奴了,给你弄了三颗宝贝药丸来,又挂心你吃完三颗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特地晚上去看你,结果你这家伙居然跑到那个蓝灵灵的屋里……"
"是蓝素灵。"我收下他。
"我管他蓝荤灵蓝素灵的,你自己说啊,你对得起我吗?"
我不耐烦的敲了他一下:"说重点,你昨天晚上去看我了?"
他说:"是……啊,不是啊。"他马上换了副表情,一脸端庄的说:"我没去过。大半夜的我当然要睡觉了。"
心里明显有鬼——改口都改得这么不利索。
真奇怪,他要去了干嘛不肯承认呢?我又不是要骂他变态偷窥狂什么的。我只是想问他,是不是看见小狐狸了。因为窗户上留下的那个湿湿的脚印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它留下的,我担心的是,蓝师兄会不会一时冲动,觉得这是只狐狸精之类的而对小狐狸出手,很让人放心不下呀。如果这家伙看到了,我还可以问问他当时的情形啊。
可是他干嘛不承认?
一定有鬼!
我盯着他看,他左顾右盼做无辜清白状。
"喂。"
"嗯。"
"我说,你……"
我的手刚要碰到他的肩膀,他忽然象是被蝎子螯了似的跳起来一窜三尺远:"那个,不早啦,我该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睡。那啥,早睡早起身体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回来!"
"到地方啦,你快进去吧,我也走啦!"
这家伙脚底抹了油似的,一闪身就窜进了黑暗里面。
我回头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后院的侧门了。
可这家伙,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啊?我就问一句,他至于跑的这么快么?
我满腹狐疑的一路嘀咕回去,院子里已经熄了灯火,大家都已经累了一天,又过了个节,想必都早早睡下了。
还好还好,我还怕他们过来盘问我呢。希望明天早上起来我的嘴巴就不肿了,省得招来麻烦。
我端盆水洗了脚,又猜着苏和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脚洗完了,也猜不出个头绪来。
躺下之后身体一放松,更觉得嘴巴上麻麻的刺刺刺的热热的疼……
这坏蛋,不就是冲他脸打个喷嚏么,心眼小的要命还报复我,啃的这么使劲儿,哼哼,下次我也要啃回来!
这一天遇到的事情也太多,比武,被人表白,然后过了一个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混乱的中秋节,喝了太多猴儿酒,还被人啃了嘴巴……真是充实的一天啊。
38
第二天我起得晚,本来想着肯定要挨师兄的训。结果爬起来去洗脸的时候,孙师兄他们也刚刚起来的样子,排成排在那里擦牙漱口。
"师兄早。"
左看右看少一人,蓝师兄大概是早起了。
结果吃早饭的时候师傅说起来,蓝师兄已经算是小小的学有所成,下山去送信,顺便还有点任务在身上,就象其他师兄一样,游历顺便行侠仗义去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就走了?"
都没告个别,说一声,一下子就不见了人。
"这个事儿早就定来了,昨天过节,我们也喝了点酒,算是给蓝师弟送行了。"蒋师兄说:"正好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哦……
这么巧啊。因为去和苏和一起过节,所以没赶上和蓝师兄送行。
这个游历我是知道的,至少也是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有的时候三年五年也是平常事。
还有的师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倒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就是……有些惆怅。
连告别也没来及。
然后吃中饭的时候又来了一个新鲜火爆刺激的消息,让我的惆怅一下子就被冲得影儿都没有了。
他,这家伙怎么会?
屋里我师傅坐着,有个人站在他椅子旁边,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漂亮的桃花眼笑微微的,一副大方坦荡的模样,让人根本想不到这家伙会是个脸皮超厚的牛皮糖!
我师傅笑眯眯的说,这位是苏师弟,他师傅不在山上有事外出,暂时由他来照料管教一二,所以从今天起,苏师弟就住我们这院子里了,正好也刚刚有一个人出去了,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
苏和笑得人畜无害阳光灿烂的,一一朝师兄们问好,态度谦和热情的无可挑剔。按顺序先是三位师兄,然后轮到我。
他一本正经的微微笑,称呼我:"蓉生师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明明他跟三位师兄说的也是这句话,可是怎么到了我跟前,听着这话……就象是有另一重意思在里头呢?
他揖个礼,我也还个礼。两个人的腰都弯下去,头凑得很近。他忽然微微扬起脸,趁这会儿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朝我抛了个非常骚包的媚眼儿,害得我浑身上下的寒毛齐齐站立起来向他致意问好,一句客套话说的磕磕巴巴:"师,师弟不用客气,以后大家互相关照,教学相长……"
这家伙怎么凑到我师傅这里来的?而且看起来我师傅还非常欣赏他……
几个师兄也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头儿,很客气的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打招呼,然后我的坐位就往上了升了一个,我坐了原来蓝师兄的位子,而苏和这家伙坐了我原来的板凳,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了顿午饭。
我们俩坐在一边,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和苏师兄的凳子中间离着起码一尺……现在和他坐一起,怎么感觉着离得这么近呢?距离有没有三寸?而且这家伙似乎还觉得这距离不够近,不着痕迹的晃着屁股,屁股下面的板凳也跟着晃悠着,似乎越来越近……
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分寸两个字怎么写?难道他想让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和他……呃,我和他那个啥……关系非同一般吗?
他的脚先靠过来,在桌底下和我的脚挨在一起,然后腿也想靠过来。我拿起一块饼,挡着脸的同时朝他瞪了一眼,提醒他别得寸进尺。这家伙眼睛里全是笑意,不过倒也很识趣的把腿又收回去。
我低头扒饭,大口喝汤。这顿碰头饭还是赶紧吃完为妙,再迟一步谁知道他又要出什么新花样儿?
只是……
老是可以感觉到对面蒋师兄的目光不断的投过来,在苏和那里扫来扫去的。
我们几个师兄弟里面,蒋师兄是属于那种茶壶煮饺子似的性格。他想的绝对比孙师兄刘师兄多,但是他绝不会表露出来。
那他这是怎么了?
当然苏和这个家伙是比较扎眼……还是他发觉我们桌子底下小动作了?
这么一想我顿时如坐针毡,嘴里的东西更加食不知味,都不知道自己在嚼什么了。好不容易等师傅先放下筷子,捧起茶杯,我也赶忙起身。那个家伙不用我催,自己也知趣的退了席。
"师兄,我屋子应该和你挨邻吧?"他从背后赶上来,笑得好不得意:"师兄带我去看一看屋子吧。"
我大步在前,他紧跟在后。
一进了我的房门,我二话不说就把他领子揪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你搞什么鬼?怎么突然变成了我的师弟?"
他一脸委屈:"我是想离你更近些啊……你也不用这么凶吧?"
离得有点太近……
他的嘴唇看起来粉嫩嫩的带点柔和的光,让人很想……咬一口……
呃,我可刚吃饱,不馋肉。
这么一别扭,手就自然的松开了。他松口气,理了一下领子,小声说:"我发现你学武之后,越来越有暴力倾向了……"
我看他一眼:"我的这种倾向也是遇到特定的人选才会被激发出来的。"
他一点不害臊,笑着说:"嘿嘿,那是不是说明了我和旁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大大的不同啊?"
"行了别说那些,你怎么变成我师傅的徒弟啦?"
他坐了下来,给我倒了杯水,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也不是你说的这样。贺师傅刚才不也说了,我师傅不在嘛,我才暂时到你们这里来寄住,跟他讨教功夫的。"
"就这么简单?"
他点头:"就这么简单啊!"
我信他才怪呢。
"你是不是知道蓝师兄下山了所以跑过来的?"
他眨眨眼:"下山的又不止他一个,听说年年过了中秋都有一批优秀的弟子下山去的,一早掌门亲自送他们走的,一共六个人呢。"
哦,这个我倒不清楚。这家伙倒是很了解啊。
"然后呢?你师傅是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嘻嘻笑:"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嘛,我请莫长老跟贺道长说的,他很痛快就答应了,然后我就过来啦。怎么,你看见我不高兴?"
我瞅瞅他:"高兴的很。"
虽然板着脸,但是……
我是真的挺开心的。
他又凑了过来:"嘿嘿,现在你是我师兄了,师兄,你得多多的关照我啊。"
我在他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下去:"你放心!我一定多多的,关照你!"
他揉揉脑门儿:"那也不用这么用力吧……"
窗子没有关,外面的风吹进来,他的头发有一绺散下来,在脸颊旁边蹭啊蹭的。我很顺手替他捋了一下,把那绺头发掖到他耳朵后面去。
他安静的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让人觉得心中安宁平和的笑意。
我放下手来,也有点奇怪自己做这个动作竟然这么顺手自然。他的眼睛眨都不眨的一直盯着我看,我咳嗽一声:"我领你去看看你住的屋子吧。"
屋里还是那样子,看起来蓝师兄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衣裳和他的剑,师傅身边的小道僮正收拾打扫,其实屋里本来也简单干净,没什么好收拾的。
他冲我和苏和点个头,说:"二位师兄好。"
我说:"你先回去吧,我们慢慢收拾。"
他答应了一声,问:"蓝师兄的这些书要收起来么?"
我看看苏和,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了句:"嗯,你打个包,放到隔壁苏师兄屋里去吧,他一定想仔细的看看。"
这家伙明明就是在吃醋,我说:"不用,就还放这里吧,我也不大看书。"
小道僮把换下来的被褥什么的抱走了,苏和重重的往床上一坐:"这屋里有股怪味儿。"
我瞅他一眼:"什么味儿?你自己心里有怪味儿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屋里很安静。我看看他,他眼睛眨了眨,转头看窗外。
"喂,"我轻轻用脚尖踢踢他的小腿:"想什么呢?"
"没啊,我就是……挺高兴的。"
高兴是这种表情?
他顿了一下,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蓉生,你信不信命?"
"命?"我想了想:"这话说的太玄了吧?不过我也没算过命啊。要是算命的说我一辈受穷,那我肯定不甘心不相信。要他说我将来一定飞黄腾达,我也肯定不大相信。这种事情本来就……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说:"也有人给我算过命,我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相信。"
我来了兴趣:"是吗?那人怎么说的?你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代剑仙名侠啊啥啥的?还是会有多的钱财啊家产啊?"
他摇摇头:"没这么厉害,净是倒霉的事儿,所以我也不相信。"
看他的表情……
唔,从来没见他这样的神态。
那算命的一定把他说的七痨八伤九穷十衰的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吧?
我正猜着,他忽然拉着我的手,一副情深款款状的说:"小蓉蓉,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赶紧甩开手,顺便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好啦,你快点儿安顿你的东西吧?要不要我帮你铺床?"
他换了副面孔,笑嘻嘻的说:"要。"
39
山间的雾霭被风吹的浓一阵,淡一阵,始终聚而不散。
我们并肩坐在松树底下分吃一块甜甜的麦饼。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苏和变成我的"师弟"已经有大半年。但是我说起来的时候,他还很诧异的说:"才半年么?"
"你以为多久?"
"我以为起码也有三年五年了……"
这山里的鸟儿一点也不怕人,麦饼掉了一点渣在地下,树上有只鸟儿扑棱棱的拍着翅膀飞下来,伸着尖嘴去啄那饼渣。苏和又掐了一点扔在地下,然后就又来了两只鸟儿一起啄食。
我吃完最后一口,拍拍手掌,把腰间的剑拔出来。
这剑,还是我们上山之前苏和送我的。那时候我们捡到了剑鞘,他用竹子削了一柄剑给我,配着剑鞘带在身上。一晃眼,我们和当时都不一样了。
而且我也真的感觉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从那个八月十五之后,或者说,是从我服下了苏和给我找来的易筋丹之后,不止我自己感觉到自己变了,连师傅和师兄们都讶异的说我好象一夜之间开窍了,眼力记性悟性和筋骨都象是换了个人似的。以前要学好几遍才会的拳招现在看一遍就会,背心法口诀更是如此,看起书来都快接近过目不忘的地步了。
人当然是没有换,不过变化的确是判若两人。连苏和都讶异,说只知道这个药有效,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有效!
我有点得意的说,嘿,那是,说明咱潜力巨大,本身就很优秀。不然你抓只山鸡山猪来喂喂这药试试?能有什么效果?
苏和摸着头说,嘿,这可说不定,没准那鸡那猪的吃了也就……
我眼一瞪,他马上改口:"这药金贵的要死,炼起来又费力,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几颗来了,而且你天资又好……"滔滔不绝的拍了好一番马屁,他说着不肉麻我听着身体都麻了大半边。
而且不仅如此,还有人开小灶给我们专门教习剑术——苏和的爹,我越来越摸不出深浅来的那位姜伯父。这人简直就象天上掉下来的,只要你想知道,你想学到的,没有他不会不懂的。我唯一看不顺的就是一开始他和那个莫还真的关系……后来苏和很婉转的和我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双修,而且还很主动热情的表示他也想和我一起进行这种学习兼修行的好方法,被我一脚踢翻,然后从他背上狠狠踩过去。
好吧,即使这样可以解释他们总是时不时黏在一起的行为,不过我总还是看着莫还真不大顺眼,真的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我爹他今天可能不来了。"苏和站起身来:"八成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咱不等了吧。"
我有点不甘心:"可是说了今天要教我御剑术入门的……"
他笑:"嘿,明天再来好了,又不是过了这村没这店。"
"我就是想早一天学会……"
他笑,那样子非常欠打:"你是怕自己没那个资质学御剑术吧?"
我操起竹剑来照着他没头没脑就抽,这家伙灵活的要命,左闪右躲,其实一下也抽不到身上,可是却大呼小叫好象痛不欲生一样。
不过,他说的没错……
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个。
蜀山弟子众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学上乘御剑术。有的就只能学学拳脚轻身功夫,一般的剑术练一练,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武林高手,已经不错。
但是如果学了御剑术,练到可以驭使飞剑……
据说当年莫长老收他的一个得意弟子的时候,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上来就传了一套御剑术。而那个以前没怎么学过武的少年竟然只看了一遍就学的似模似样,后来有一番很可观的作为。而有的蜀山弟子在山上一待十年二十年,最后只不过落得一个普普通通的身份,要么出师下山,终老山上也不过是个闲人,没什么作为,也不可能收徒授艺……
所以这叫我怎么能不紧张?是飞上九天化成还是盘在地下做虫,这就是一道关。过了就是海阔天空,否则就赶紧收拾一下下山去另谋出路,省得留在这里耽误自己的前程也耽误旁人的时间。
苏和一点也不紧张,我追着他跑出一段路,忽然想起来这事儿,停了下来,冲他喊:"喂喂,站住。"
他远远的说:"我才不上当呢,我一站住你肯定马上饿虎扑羊非礼人家……"
我一边打哆嗦一边喊:"不是,我有事问你,给我回来!"
他停下脚步,看看我,慢慢的走回来。
"问什么啊?"/地狱十九层/death19.com
我一抬头,顿时把要问的话忘了。
他跑得脸上有点微微发红,两颊粉融融的比搽了上好胭脂水粉的姑娘还细嫩动人,眼睛也是水水的,嘴唇也显得水水的……
真叫一个……呃,那话怎么说来着?对,秀色可餐!
"喂,你要问什么的呀?"
我赶紧定定神儿:"你是不是早就学过御剑术了?"
"没有啊。"他说。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其实,你是早知道自己可以练御剑术,所以才不紧张的吧?"
他诧异:"没有呀,我不爱学那个。我想学的是法术,剑术不过是因为我爹他们说一定要练要练我才学一学的,要按着我自己的性子,还是法术比较合我胃口。"
这样啊?
我有点怅然若失。不过这也很正常,那天遇到的那个唐霜也说想学法术的。
他轻笑出声:"好啦,你不用紧张。看你现在的资质天份,学御剑术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我点点头。
他顺势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算剑术学不成,咱们还可以一起学法术啊。我家有家传法术,一点也不差,练好了也绝对是呼风唤雨飞沙走石……"
我眼见他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吹牛皮,赶紧着岔开话:"嗯,姜伯父没空教我们……其实师傅那天也提起来,说按我们的进境,也可以开始学御剑术了。"
"孙师兄他们也不过就刚学个入门,还不知道飞剑的诀要呢,等着贺师傅慢慢教,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我瞪他,这人对师傅怎么这么不恭敬。
不过……我摸摸鼻子……
好吧,这家伙其实没说错。我师傅这个人……对教徒弟是不太上心。他更关心新茶的成色味道,天气潮不潮会不会影响他画画的纸和颜料,昨天或前天又输给掌门大人一盘棋……
对于徒弟,他的态度都宽容到几乎漠视的地步了。以前蓝师兄在的时候特别得到师傅的喜欢和垂青,那也绝不是因为他的剑术和武功出类拔萃,而是他对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也很拿手在行,和师傅有共同语言的缘故。
至于苏和……
我不动声色拍掉他不知道何时伸到我腰间来的那只手,看他一眼。
他很大方坦然的缩回手摸摸鼻子,继续和我并着肩一起走。
这家伙,呃……
这个不正经的,象花花公子似的脾性也和那个莫还真一样。说起来,我之所以对莫还真印象那么不好,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说苏和和莫还真是花花公子,似乎也不大恰当。
莫还真有时候是有点,那个狐媚……但是他的对象只有姜明伯父一个人,对着旁人,比如我,或是莫长老,他还总是很正经的。
而苏和这家伙也是一样。对师傅,对师兄弟,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是一副很正经的面孔,弄得现在我师傅师兄们,还有其他师叔伯以及他们的门下弟子,都对这家伙印象绝佳赞不绝口,说他品貌又好天资又高,真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可是,这家伙只要一对着我,哪怕是人多的公众场合,抛媚眼啊小动作啊总是不断。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变成牛皮糖牢牢粘着缠着时刻不放松。
从他刚搬来这院子,住了蓝师兄的房间,我天天夜里总得有那么一两回上演夜惊魂。头一两次还反应不来,都被他摸到床上,上下其手行迹不轨了才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儿,咬紧牙不出声,连踢带踹的把他给赶走。几次下来弄得我也训练有素了,这家伙这边撬门翻窗,我那边就已经把竹剑操在手里,迎头就猛敲下去!两个人在小小的斗室中你追我逃,最后总以他惨败逃掉告终。
不过……即使是这样,零零碎碎的被揩掉的油,吃掉的豆腐……
呃,也不计其数了。
这样平常的亲亲摸摸,我都已经快成习惯了,被亲也觉得很坦然。唔,照这么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再摸到我床上来,我也觉得很自然很坦然,然后就和他这个那个啥啥啥了……
呸呸呸!
我这是想什么呢!
我和这家伙绝对不一样!就算我也喜欢他,可是我绝对不是那么随便的一个人!
"喂,你想什么呢?"
我说:"没想啥啊。"
他扁扁嘴:"我不信,你看你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他忽然逼近过来,有点阴险的说:"你不会是在想你的那位蓝师兄吧?"
切!
我嗤之以鼻。
还忘了说,这家伙小心眼儿爱吃醋的本事,也绝不比他的缠人功夫差!
蓝师兄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啊,而且已经走了这么久,偏偏他还时刻不忘,有点空就要提起来念叨几遍。
真不知道我和他,谁才是和蓝师兄关系更近的那一个啊?
40
我们回院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迎面而来的孙师兄忽然一笑,好象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说了声:"哟,回来啦。"
我们一起点头:"师兄。"
他挥挥手就快步走了。
他这个人一向庄重,不知道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意。进了门之后刘师兄正在院子里拉着架式慢慢的转动手臂琢磨什么招式,看到我们进去,居然也露出一点笑容来,说:"苏师弟,你们今天回来的倒早啊。"
和刘师兄打过招呼,我站住脚,仔细的盯着苏和的脸看。
"你看什么呢?"他有点纳闷的摸摸头摸摸脸:"有什么不对么?"
我是没瞧出什么不对啊,但是……师兄们为什么看到他,就露出不对头的表情来了呢?难道我们……呃,刚才我们也没做什么啊,他想搂搂抱抱我又没让他得手——
那师兄他们那是什么表情。
离着他的房间还有十步远,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他脸色一变,还没有出声。忽然嘭的一声,从他房里冲出个人影来,我什么也没看清,一个人已经扑到了苏和身上。
"苏哥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和,苏和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我,两手僵着叉着,愕然的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吊在他脖子上的人。
我的天,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错杂,这么浓艳的颜色穿在一个人身上,比最花梢的蝴蝶看起来还要斑斓,那家伙两只手臂牢牢抱着苏和的脖子,两只穿着大红靴子的小脚丫子也缠到了他腰上,活象一只吊着树干打晃的小猴子——只是猴子哪有这么花,这么艳?
"苏哥哥~~"甜腻的让人打哆嗦的声音又喊:"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哦……你说话不算话啊,说是很快就回去,可是我等啊等,都这么久了你都不回去呢。"
苏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郁闷之极的说:"大小姐,我这不是在蜀山学艺呢么,怎么能随便回家去?"
"你在学艺?"那小姑娘抬起头来,她大概有七八岁了,头发乌油油的扎了好几条小辫子,辫子上还结满五颜六色的彩色珠子,珊瑚美玉珍珠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系了一头,倒是热闹好看,可是那张小脸儿就显不出来了。眼睛挺大,嘴巴红红的,脸也雪白粉嫩。但是五官一比较起来……呃,就真的不怎么突出醒目了。
这是谁啊?
我还没问出来,那小丫头看我一眼,先开口:"这人是谁啊?干嘛老盯着我看?"
得,看你还犯法啊?
苏和苦笑:"这是我师兄啊。"
她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我问过还真叔叔了,他说你被人勾搭上了——就是他对不对?"
勾,勾搭?
我眨眨眼,勾搭是有的,但是,不是他被我勾搭而是我被他勾搭才对吧?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啊?
这小丫头才多大啊?勾搭这种词儿,也是她这种年纪该说的话吗?
家里大人难道不会管教吗?
"喂,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啊!"
她瞪着一双大眼:"哼!我警告你,你别打苏哥哥的主意!不然我和你没完!"
这,这叫什么话啊!
苏和只好再冲我苦笑——带着歉意的那种。
我瞪他一眼, 和他在一起遇到的人和事情就没有一件正常的。
嘿,他不是很能耐吗?怎么碰着个小丫头就知道怎么办了?
苏和没搭理她上句话,问她:"你自己来的么?"
"不是啊。"她说:"我爹来见掌门爷爷,我跟着一起来的。"
苏和点点头,对我说:"你先回屋吧,我带她去找她爹。"
小丫头脑袋摇得象波浪鼓,直说不去不去,但是苏和哪理会她叽叽喳喳的,抱着她大步就走。
我站了一会儿才进屋,还觉得眼前一团乱花花的在晃。
我的天,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儿,说话这么冲,又打扮得这么花。
过了一会儿苏和回来了,脸上又是红红的一片偌大的胭脂印。我突然想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就有很突兀的一个女子的胭脂唇印!
他看我总盯着他的脸看,赶紧到水盆儿边照了照,急急的用袖子擦脸:"我说一路上怎么老有人看着我笑呢,到底让她给抹上了。"那胭脂上色很牢,擦了半天还是红红的,他撩起水来擦洗。
我抄着手在一边笑:"第一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脸上也有这么一个印子,也是她印的吗?"
苏和笑着抬起头来笑着说:"那倒不是,那是我奶奶给我硬啃上去的,还说明了要在脸上留一天不许我擦。别人的话我敢不听,她的话却是万万的不敢不听的。这小丫头从小就在我奶奶身边儿混大的,总是没大没小,也不会说话,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顺口问:"你家到底住什么地方啊?不会就住在后面峰顶那废墟里吧?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他笑嘻嘻的凑过来,脸上的水珠子都也一并蹭到了我的脸上:"怎么啦,小蓉蓉终于想通了,要对我托付终身了是不是?"
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你先说吧。"
他对对手指:"其实我家里人,除了我奶奶,其他人你都见过了。我家也没有什么一定的地方,我爹他们常年在外面四处游历,可以说是浪迹天涯了。我奶奶有时候在南诏那里停留,有时候也四处乱跑。要说家住哪里……呃,勉强就算住在南诏落巫山吧。"
我奇怪:"原来你是南诏人?"
"不是,我是汉人,不过是在南诏那里出生就是了。"他笑:"刚才那小丫头才是地道的南诏丫头,你听她说话就知道了,一点汉家姑娘的含蓄啦矜持啦的都没有,简直是无法无天,整日疯疯颠颠的。"
这说的也是,从打扮就看出那丫头不是中原姑娘,那一身上下的颜色真是……
这倒挺象以前见过两次的锦珠鸟儿,华丽的炫耀着一身艳丽翎羽,恐怕人家张弓射箭时瞧不清楚它落在那根枝上似的。
我笑着说:"这小姑娘看起来喜欢着你呢。"
他马上捧起胸口,一脸的委屈:"蓉蓉,人家心里只有你一个啦,你要相信我……那啥,人家今天就把什么都给你好不好,你一定要相信人家啦……"
我被他天天肉麻都麻的没感觉了,可是这家伙手脚动作极快,一转眼儿就把腰带解开脱了褂子,又伸手去解内衫,我吓得跳着退了一大步,连连摇手:"喂喂,你别借机耍流氓啊!"
他停下动作,又露出哭相:"我不是想对你耍,是想让你对我耍……"
我头疼的要命:"行了行了,你快点穿上吧。"
不过……这家伙……脖子和锁骨那里露出来的皮肤看上去都跟珍珠似的那么细洁圆润,似乎会发光一样,不知道摸上去的感觉……
打住打住!我这是在想啥呢!
难道就因为他露一点点皮,我就变色狼了?不可能!
41
可是,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这家伙热情可爱,就象艳阳的天气,让人又是愉悦,又是欣喜,根本无从招架抵挡。而且,他虽然口口声声的这么说,又常常嬉闹,却也真的没对我怎么样。
虽然我以前没想过……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
等转过身来我又看到那小丫头缠到唐霜身上去了,他打我们门口过,脖子上骑着那位颜色鲜
艳斑斓的小姑娘。我有点纳闷,苏和小声说:"得,怪不得我清静了。"
"什么?"
"她又缠上她哥了,当然顾不上我。"
我眨眨眼:"唐霜的……妹妹?"
他眨眨眼,看着那两人走远了才从门里闪身出来:"好险好险,总算没我的事儿了。"然后冲我笑笑:"咱们去学剑吧?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御剑术的吗?"
是,这是头等大事。
谢天谢地,我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学得御剑术,证明我的确有天分有潜质,不是庸才一个。苏和表现得比我还开心,我们练了剑招之后,他问我有什么感应,有没有他父亲姜明说的那种经脉里隐隐有股力量在窜动感觉。我笑着点头说有,他乐得几乎一蹦三丈高,扑过来要亲我,未果,被我一脚踢开。不管仍然笑嘻嘻的兴奋如旧,晚上就顶替了胡大叔,下厨弄了一桌子的好菜,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师傅他们吃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又说他以前太藏私,有这么好的手艺现在才露,实在该打。
吃完了饭,我帮他收拾碗筷刷洗整理。他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的用干布把碗一个个拭净放回碗橱里去,顺口问:"吃饱了吗?"
我擦干净手,站在一边看他弄这些,有点奇怪:"你怎么有耐性弄这些锅碗瓢盆的事情呢?"
他笑:"这个啊,打小我爹就说,自己能弄一手好菜,省得想吃还要费难。再者说,将来还可以用这一手儿骗个老婆什么的,大有好处。"
姜伯父那样庄重的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笑:"那你骗着了没啊?"
他瞅瞅我:"那要看你了啊……你被我骗着了没?"
我哼一声没答话,转身出了厨房。
不过苏和不讨厌下厨,不代表他也喜欢油烟味儿留在身上头发。每次做完菜他都会好好的去清洗一下,用掉许多皂角豆粉之类的东西,把自己弄得清爽干净。我以前总和他分开去水房,也不和他一起下池子泡澡,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好在现在院子里也有屋子可以烧水,不用去外面大水房挤。
只是一开始来的时候我还奇怪,院子里的水房虽然小点却很干净,洗着也舒心,为什么我刚上蜀山的时候,蓝师兄却要去外面的水房漱洗呢?后来我拜了师分了院子之后,蓝师兄仍然常去外头洗,后来才慢慢改了习惯。
不明白。
我比他去得早,等我出来的时候他才进去,照例冲我挤挤眼:"喂,要不要一起洗?"
我别开脸不理他。他也早就习惯,自顾自乐着就进去了。
我回屋里收拾一下东西,铺好了床,细细的把床单上的皱痕抹平,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上轻轻被弹了两下,我咳嗽一声,然后一身清爽披着湿头发的苏和就进来了。
这家伙只穿着里面的单衫,披着袍子趿着鞋,发梢还在低水,一身的水气的皂角淡淡的清香味道。但是即使穿的这么随便,他还是笑容灿烂华美,身态风流动人。
祸害啊。
越来越觉得这家伙特别有风情,要是换件花衣裳出门,站在南门县的街上朝人一笑,说他不是小倌而是蜀山弟子,打死了人都不会信。
他如往常一样溜到我身边来挤着坐下,蹭蹭挨挨的说那句天天必说的台词:"小蓉蓉,人家今天可不可以……"
话是这样说的,色狼的架式摆的也是十足十的,但是他的眼里并没有流露出被色欲冲晕头的样了,清澈里面带着温柔和笑意。
这样的每日一问已经成了习惯,取代了一开始他总来撬门翻窗的行径。但是每天也都会碰一鼻子灰乖乖溜回屋,当然,我心情好的时候,他也可以骗到抢到偷到轻轻的搂抱和浅浅的亲吻……
我低下头,轻声说:"床很窄的……你晚上不许抢我的被。"
"呃,我知道啦……啊?"他的声调从平淡一下子急转到惊愕,我抬起头来,这家伙张着嘴巴愣愣的瞅着我。
"我说,你脚洗干净了吧?"我说:"可别有臭味儿。"
他说:"我没脚臭……可是,我好象没怎么明白……"
我咳嗽一声,转过头:"不明白就算了。"
身后传来他小心翼翼的声音:"小……"他换了称呼:"蓉生,你是认真的吗?不是跟我开玩笑?"
我觉得脸上有点热,没好气的说:"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快走吧!"
他忽然弯下腰把鞋子脱了,然后飞快的钻进被子里,挤到了床里的里侧,靠墙睡着。
我转头看他,他把被子拉的老高,面孔都盖住了大半,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那个,人家很怕疼……是第一次呐,你,你要温柔点……"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深呼吸……深呼吸……反复三次,我才安静下来。
镇定,镇定,不能在这里掐死他。
然后我慢慢的把灯吹灭,再慢慢的脱掉外衣,最后慢慢的爬上床。
枕头上也一样,一股水气和皂角味儿。
我忽然想起来说:"喂,你头发是湿的。"
他答:"嗯,是啊。"
"那你把我的枕头都枕湿了,怎么办?"
他老老实实说:"那明天我把我的枕头赔给你好了。"
然后他的手慢慢慢慢伸过来,挨到了我的胳膊。
我说:"老实睡觉。"
他委屈的说:"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我没让你碰我啊。"
"床很窄啊,总一个姿势多累,活动一下……"
"那你回去睡。"
他马上说:"不要。"
"不是说床窄吗?"
"不窄,很宽敞。"
我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感觉真的很奇怪。
老实说,我也觉得总一个姿势躺着是有点累。好在身体发僵的时候,意识也开始发僵了。
就这么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半边身体发麻。那家伙的一条腿就大模大样的横在我身上,闭着眼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象染上了三月的桃花汁。
真好看。
而且,还很好吃的样子……
他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却忽然动了:"喂,想偷亲就快呀,我都装睡方便你了你还不亲?"
所有的感动马上飞得一干二净,我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他哎哟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开始满怀委屈的嘟嘟囔囔:"你欺负人,哼……暴力狂,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刚才床上爬起来就翻脸……"
我听着平时觉得很头痛的嘀咕,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心情挺好。
唔,夜里似乎又做梦了,但是一醒来什么也记不得。
我没想起让他赔枕头的事,他也没提起。
有一就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同床共枕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会靠着我的肩膀睡,有时候我会靠着他的肩膀睡。他也会趁机会亲亲抱抱,但是没有再进一步。
他没要求,我也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
后来我问过他,怎么那时候那么规矩。他摸着鼻子说,那会儿院子里都是人,住一间屋已经很幸福了,再做别的事一定会被人听见。再说我每天都要练功,就算想做什么事,也的确很不方便。
我笑他,恐怕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他光天天叫得山响,动真格的其实他也未必就懂得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样,我们那时候真的很快乐。无忧无虑,天天练功习剑,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着弄点什么好吃的,晚上安安份份的睡在一张床上,枕一个枕头,一觉睡到天亮。
快乐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又是一年。
42
这一年的中秋试,我们仍然没那个参加的资格,但也不象第一年那样傻乎乎的啥也不懂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已经从第一次的只会看热闹进化成会看门道了。某人身法好,某人力道强。某人拳脚好,某人下盘根底扎实,还有谁的剑法特别灵活,谁的特别沉重,不至于象去年一样,光看人家打,不知道到底打的怎么样。等看到一个人被打下台来,才明白原来他是输家。现在基本上两个人一动起手来,几招一过,谁胜谁负谁强谁弱心里就有谱了。
虽然有句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可是蜀山上的弟子哪一个是来混日子的呢?要混日子不如下山,那生活更轻松舒服。大家都是一样的用功,有时候天黑了经过练武场和兵器房,还都听见里面有人在勤练不辍,十足的刻苦。我和苏和虽然绝对不浪荡度日,但论起用功来和人家这日夜苦练的劲头儿真的没法相提并论。
今年中秋之前后山坡上整修过,半圆形的一个大广场墁着青砖方石,平整气派。平时也有师兄弟们到这里来练功,这里地方又宽阔又安静,有人就在竹林里练吐纳,有人往半坡上面的林子里去练轻功,还有人就在广场的台子练剑法和拳脚,然后互相请教指点的也有。
我觉得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就数这里最好。在这里的日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同门之间虽然也存着相较之心,可是毕竟都是同门,再较劲也还是以和为贵。红脸吵嘴也有,争夺高下比试拳脚也有,但都是茶杯风波,不会真的谁和谁结下仇怨。
苏和没我这么用功,他早也说过他的心思不在剑法上面。御剑术他也和我一起练,但是他自己摸索法术咒术什么的可是没闲下来。我们有时候去后山坡上,有时候去峰顶的禁地废墟。有时候一起练练剑,有时候就各顾各的,他猫起来练什么风咒雷咒冰咒,我呢,对着假想敌使劲儿的挥剑。
练累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端了水来给我。我知道这废墟不简单,上次中秋我就在这里过的,那间石屋,还有长长的甬道,走路时候沙沙的声响有很遥远的回声,石壁后听起来不象是实质,而象是一片不知道有多深远的浩然空间。但是我却始终不知道从哪里进去,或许因为我没学过法术的关系。
杯里的水我喝了一半,递给他。
他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一边的石头上。
"累不累?"
"还好。"他头上出了一层汗,这家伙皮肤特别细致,趴上去也找不着根汗毛,比小姑娘还显得嫩滑,而且怎么晒都不黑。
我有一阵子就在琢磨,他是不是投错了胎呢?这样子完全该生成个女孩儿才对。
我扯着袖子顺手给他擦汗。他笑眯眯的凑近脸来让我擦。
呃……放下手我才看见,我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层灰泥青苔,这一下汗没擦干净,倒把灰蹭到他脸上了……越擦越脏。
不过这家伙自己可瞧不见,我对他微笑,他也对我微笑。可是两个人微笑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我怕自己忍不住爆笑破功,赶紧扭过头。
他顶着一张带着黑道道的脸,显得比白净无瑕的时候还可爱。
我忍不住,凑过去飞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他眨眨眼,十分纯情的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不大好意思欺负他。
不过亲都亲了,索性再贴过去,又重重的亲了一口,发出很响的"啾"的一声。
他摸摸脸,终于回过神来:"呃,练剑吧。"
嘿。
熟了以后就发现他其实没有一开始表现的那么豪放啊。
虽然他把头转过去了,盯着那边的山岭看,好象那山上突然开出一朵大红花儿来似的——仔细看他的耳朵,耳根那里微微的泛着红,象涂了一层小姑娘用的胭脂一样。
他整天对我亲亲摸摸的好象很随便,但是我近来发现我对他稍微亲热一点他的表现就纯情的不得了。
果然日久见人心——
相处的日子不长真的看不出这家伙的真面目来。
就象莫还真,我后来也又见过他几次,这人其实对人很不错,说话虽然有时候是太直了一点,可是相处起来却很轻松,一点没有什么猜疑或是压力。一个很真诚的人,就算脾气怪一点,也总比一个脾气很好的虚伪的人要好相处得多。
他猫着腰跑到一截断墙后头去,然后我就看到一捧落叶打着旋儿的飞舞起来。
这家伙的咒术练的不错哇,虽然不知道这风要练到可以对敌人造成伤害还要多久时间,但是看起来就是比剑术显得神奇。
我提起剑来继续练我的御剑术。
从初初入门,到现在已经可以稍稍说是摸着了门道,我觉得我很喜欢剑术。
就算将来再学法术和符咒,我想我还是会喜欢练剑。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问题,或者说是爱好和天份……还有性格决定的。
太阳升到了头顶,正午了。我们带了干粮来的,就坐下来分着你一半我一半的吃了饼和咸菜。
吃完东西,他躺在一块平整些的青石上瞌睡。我靠着断墙,想了一会儿剑诀,也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的赶路,好象前面有个人在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追着他想打听方向,但是那个人走的很快,我怎么努力也追不近距离,反而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四周灰蒙蒙的没有亮光,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一道长长的阶梯上,向上望不到顶,向下看不到底,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可是我知道要找一个出口,焦躁不安的拼命向下方跑,可是不知道跑了多久,就是没有到底的时候。看看上面,仍然是一团迷朦,再看看下头,还是见不着底。
我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望和迷惘过,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有种巨大的惶惑笼罩下来,力气越来越小,腿软的站都站不稳了。
忽然身旁又有一个人出现,他从阶梯的下面走上来。这个人也显得很落魄,但是他身上似乎有一点希望的亮光。
我迎上去想和他说话,又用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
结果费尽力气睁开眼之后,刺眼的阳光就射得我眼痛的几乎流泪。
有人轻声说:"怎么了?"
我有点恍惚的说:"我……想出去。"
这句话说完,我就清醒了。
我醒过来了,刚才,我是在做梦。
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我的梦中人。
我马上认出来他是谁。
姜明姜伯父,苏和的爹。
他怔了一下,微微笑了:"做了噩梦么?"
我赶紧翻身爬起来,不大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姜伯父,你几时来的?"
他点了下头:"我前两天下山去探访朋友了,刚刚回来。"
苏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着膝坐在一旁。
这家伙,也不叫醒我,弄得我在姜伯父面前半睡半醒的出洋相,多尴尬!
要说以前我也不在乎姜伯父他们怎么看待我,或者说,我不在乎的人和事情……有很多。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我和苏和之间不一样,所以看着姜伯父的时候,心态和心情都和从前那种无关痛痒的心情大不相同了。
"你们练功呢?"
苏和点头说:"是啊。"他又问:"爹你从哪里来?"
姜明一笑:"还能是哪里。"
苏和问:"他们好么?"
"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们聊的是谁,姜伯父说是朋友,看起来苏和也肯定认识,而且关系非常不错的样子。
回头问问他,只要我问,他肯定不会不说。
有一个人,你可以这样的相信他……感觉真的很不错。
姜伯父笑笑说:"你们慢慢练。"
我点头答应了一声,他的身形就象一道淡青的雾霭,渐淡的消失在眼前。
非常的神秘奥妙啊。
法术也真的挺有意思的——而且见得多了我也不奇怪了,知道他肯定是用那种土遁或是符遁的进入了那神秘的空间里去了。
"喂,想什么呢?"
苏和的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回过神来:"我说,这里叫禁地还是有道理的,那个……姜伯父住在那么奇怪的地方……不知道和以前的锁妖塔有没有关系。"
苏和摸摸头:"这个问题很复杂咧,我也搞不清楚。那回来你再见我爹的时候自己问他好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苏和早早的洗净上床,又钻到了床里,我靠外睡着。这张床还是过去的那张床,但是躺在床上的人的心情,却和过去不一样了。
从第一次的试探,害臊,僵硬不自在,一直到现在,我觉得我们都快成老夫老妻了。我拍拍他的腿:"喂,再往里睡睡。"
他又向里退一退,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忽然想起来件事,我问他:"喂,我中午说梦话没有?"
他说:"我也睡了呢,没留意。"
也是。
不知道我那会儿对姜伯父都说了什么?是只说了那一句,还是也说了别的什么胡里胡涂的梦话?
他涵养很好肯定不计较我胡言乱语的,不过……他那会儿露出的那一点怔忡的神情……是因为什么呢?
43
早起醒来没精打采,好象不是睡了一夜觉,而是干了一夜的活,熬了一宿的劲一样,腰酸背软,手脚没劲儿。我漱洗的时候很疑惑的问苏和:"你晚上是不是偷着压我挤我了?"
他很无辜的摇头:"没有啊。再说我要挤你你会不醒么?"
我搔搔头,想不出个头绪来。于是自我安慰,也许前一天练功练得太累了。
苏和说:"我替你扎发绳好不好?"
我瞅他一眼:"干嘛要你帮我扎?难道我自己不会?"
他伸过来的手又缩回去,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弄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梳子的时候还偷眼看他。
他好象没觉得什么,把床铺理好就说:"我先出去了,你快些,别晚了早饭。"
好在吃完早饭后,那种疲倦的感觉总算消褪了下去,就象潮水缓缓上涨,我练了一会儿剑,觉得自己精神多了。
御剑术的第一式我已经练的滚瓜烂熟,但是第二式还没学到。
苏和咬着草茎,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草丛里树影下望着天空,许是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眼,那懒洋洋的样子好象只慵懒的呃,猫儿?
这时我忽然想起那许久不见踪影的小狐狸。
不知道它又跑到哪里去了,下次见到莫还真的时候问他一声,是不是他养的小狐狸呢?它现在好吗?那么调皮又没有戒心,被猎人算计了怎么办?
阳光渐渐升到了头顶,树影移开了,苏和整个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皮肤在阳光底下雪白晶莹,看上去简直剔透玲珑令人惊心动魄。我只觉得他仿佛一颗发光的美钻宝石,不敢逼视,把脸侧了开去。
长草招摇,一片莹绿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喂,你想什么呢?"我也扯了一根草茎在手里绕来绕去。
他懒洋洋的说:"想知道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切了一声,头转向一边。
他笑嘻嘻的翻身坐起来,头靠到我肩膀上:"好吧,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照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其实我也没弹多重,但是他皮肤实在是……一个红印很清晰的浮了起来。我有点过意不去,他却只是笑笑,说:"你要不好意思的话,让我亲你一下,我告诉你也行啊。"
我哼了一声,不过谁都听得出这一声哼的其实……
算是半推半就吧。
他嘴嘴撅过来,在我唇上轻轻啾了一下,说:"我在想我们几时也有下山的机会,到时候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喂,你想过没有?"
我想了想:"以前没有。"
"那现在想想呢?"
我摇摇头:"就我们眼下的这点功夫要下山去?只怕还很不够用呢。"
他点头说:"也是,一般的本门子弟要下山,起码也得学艺五年以上才行呢。"他又重重的躺回去:"我们什么时候才熬得到五年啊。"
我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
他叹口气:"成名要趁早……做什么事都要趁年少的时候才好。要等年纪老大了之后,那就什么意趣都没有了。"
怪人。
不过也难怪他骄傲,他的确有骄傲的本钱。
如果他现在下山,就算他法术剑术什么都平平无奇,这凭这张越来越让人心惊的面孔,也绝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
想到这里突然有点心慌。
他和我相遇的那么早,世上的男男女女恐怕他根本没见过几个,只觉得我不错。
但是,将来他会遇到更精彩的人和事,我什么都只是普通而已,那时候,他还会象现在这样安静的躺在我身旁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侧身躺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拉出一排密密的让人怜爱的影子,那副安详的静止的神态,就是有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伏在他身上,唇密密的吻着他的。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咿唔声,似乎有些意外,手臂却缠上来抱着我的肩膀。
我闻到浓烈的青草味,他头发里的一种淡香味,还有阳光,山风,绿树,泥土……似乎都在散发着各自不同的味道,让人沉醉。
我们纠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反客为主,连舌头都伸过来了。
从来没有这样深,这样毫无保留的亲密过。
以前的亲吻都是很有分寸的,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身体也很热,肌肤紧紧相贴的感觉令胸口狂跳而四肢却越发无力。一阵阵陌生的感觉从背脊上漫过,身体象是一张要被张开的弓,越来越紧。
面孔越来越烫,我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气,他的唇移到了我的脖子上,而且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衣服里面来。
"停停……停!"
他抬起头来,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我反问。
他说:"感觉很好嘛,干嘛喊停?"
我咽口口水,觉得嗓子干巴巴的:"太快了……再说,光天化日让人看到怎么办?"
他笑笑:"这里才没人来呢。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你在这里遇见过人没有?"他停了一下,手忽然往下伸,按在我的某个……呃,身体部位上,眼睛笑得象弯月一样:"再说,你不是也很喜欢嘛。"
我觉得我的脸热的就要烧起来了,嘴巴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是微笑着的,笑容里却比刚才多了些东西。
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只听见他说:"相信我,蓉生,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手指拢在那里,忽然一收。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却被他轻轻松松的压制住。
"什么也别想……"他的声音象是诱哄,又象是在保证。
我也很难再去想些什么,只觉得好象全身的热都往那里集涌过去,喘不上气,看不清东西,听不清声音……
陌生的快感尖锐的袭来,一层层一波波,越聚越高越来越不可掌控,我觉得自己被巨浪推上高高的潮头,一个闪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那么危险陌生,又诱人沉迷的失控感,我感觉我的一切就握在他的手中,他可操纵我的喜怒哀乐甚至是生死。
然后好象一瞬间风刃穿透身体,从高高的浪头上跌了下来。
好象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种感觉,下坠的,快乐的,一种生命被野火灼烧,整个人要化为灰烬,化为乌有的感觉。
天好蓝。
阳光正炽,烈烈的照在脸上身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所有的知觉慢慢的一一的恢复过来。
苏和摸出汗巾,把手上的东西慢慢的擦掉。我不太敢直视他。
他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低声说:"你心跳的好快。"
我费力的发出声音:"心不跳,人不就死了?"
他轻声笑,问我:"快乐吗?"
我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停了一下,说:"没什么。"
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来由的就有一种恐慌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光是因为刚才那危险的快感。
更多的,是因为苏和。
我反过手来抱住他,紧紧的。
他就在我身旁,就在我怀抱里面。
不知名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翼,轻轻掠过头顶的晴空,艳阳下,山风中,如此悠闲动人。
我听见自己说:"苏和,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头在我身上蹭了两下,说:"好。"
我们在草里躺了很久,爬起来的时候却都开始害羞。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下山的时候都没有象往常那样拉着手或是勾肩搭背。心里有种发涨的,酸软又甜蜜的感觉。
只要听着他的脚步声,感觉着他走在我的身边,就已经觉得这世界实在美好,自己也真的再没有别的奢求愿望。
44
这档子事儿,大概就象和尚对肉的感觉一样。
没吃过的时候也向往好奇,但是只是向往跟好奇而已。等到尝过肉味之后,不得了,那是天天想夜夜想,不知道滋味的空想,和食髓知味的渴望,那不是一码事。
而且苏和这家伙眼睛时常那么邪恶的,一瞟一瞟的朝我递眼色。他幸亏不是个女的,不然就凭这一双眼,当个什么倾国祸水也绝对没有问题。
好在他是个男的,而且也只打算祸害我一个人。
无量寿佛,我也这算牺牲小我,造福天下人了吧?
然后就在我们从峰顶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洗漱完爬上床,琢磨着给他也弄弄。
这个好办,他一向上床农穿的都不多,一件单衣,一条亵裤,下面啥也没有,而且谁也不会上床的时候还把裤带系的紧紧的,伸进一只手去完全没问题。
但是我还是犹豫再犹豫,一是怕……啊,我毕竟没做过这个,怕做不好。说起来也奇怪,以前住大通铺的时候,也知道有人会给自己这样弄弄,但是我就从来没兴起过这种念头。
二来,怕他万一不乐意……
呃,应该是不会。
这家伙这种性格,而且要插手是的我,他只会来者不拒,绝不会不乐意的!
越犹豫越想犹豫,犹豫到那家伙都忍不住了,翻身转过脸来说:"喂,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反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在黑暗里吃吃笑了两声:"你要没心事,还不早就开始打呼了。"
"胡说,我从来不打呼。"
他窃笑,然后忽然象被线系住了喉咙一样嘎然失声。
变成了我在窃笑,一手握在他两腿间的要紧部位,嘿嘿的说:"笑啊,继续笑。"
他吸气,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分:"这个,蓉生啊,这个玩笑不要开,会出事的……"
"少啰嗦!"
我认真回想上午他的动作,唔,似乎就是握住,然后上下上下……没什么了不起。
结果我手一动,他身体就紧紧的绷起来,小声哀叫:"喂喂,轻点,你以为你拔草哪。"
我好笑,低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多包涵,你也知道我新手嘛。"
然后,然后……
然后就然后了,接着就……呃……
吸气声,呼声声,时不时有小声呻吟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痛的还是乐的。
总之,最后他也弄我了一手,弓起的身体躺回床上,活象刚刚磨了好几袋麦子的小毛驴,累的只会喘气了。
我在床头摸着草纸,把手擦擦,擦完再闻闻,唔,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他在黑暗里小声说:"你是不是想报仇来着?手劲这么大……"
我抱着他脖子,感觉着他身上潮潮的似乎出了一层汗,小声问:"喂,快活不?"
他居然很别扭的把脸转过去,不吭声。
我窃笑:"那我就认为你是很舒服喽。"
他的态度和平时那样随随便便完全不一样,小声说:"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笑嘻嘻的钻进被窝,伸手去抱住他的腰。他似乎还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盖在我的手背上,然后放松了身体。
不知道他总跑来和我挤一张床的事情别人有没有知道的,但既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我也就认为没有什么事。
现在再想起以前听说的那件事情,心态已经不太一样了。
只要是真心的喜欢着对方,男子和男子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罪过的事情,更称不上惊世骇俗。苏和还曾经邪恶的开玩笑,说我们这里大家天天白日见面一本正经,其实晚上象我们这样的可能大有人在。比如,师傅那个小僮不就总睡在师傅屋里么?谁知道他晚上是管倒水听使唤之外是不是还管别的?
我一拳过去。真是的,说笑归说笑,拿师傅开玩笑未免太不尊重了。
但是其他师兄弟也这么私底下说过,我们这里又没有女弟子——有些事情知道也就装着不知道好了,反正又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碍着其他人什么。
我们就这么开始了隔三岔五的你来我往,也没有太频繁,苏和这家伙居然还懂得太频繁了伤身的道理。
只是,每次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呃……
有时候经常是互相帮忙完之后,紧紧抱在一起,感觉对方的体温,心跳,呼吸……
总觉得还不够。
还想要更多,更近,更深入的贴近拥有对方。
但是再进一步的事情,我真的不太敢去想,苏和也没有说起过。
只有这样已经觉得很快乐……虽然有点稍稍的不满足。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我见到莫还真,跟他问小狐狸的事情时,他只是笑,不说话。后来我又问,再问,他却说:"你去问苏和好了,这事他比我还要清楚呢。"
问苏和?
他也认识小狐狸?
是,的确很有可能。
结果我又逮着问他的时候,他居然也是笑,嘴巴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说。
弄到后来我也疲了,直接问:"它现在好不好?你只要跟我说这个就行了?"
苏和笑眯眯的说:"挺好呀,好的不得了呢。"
看他的样子也不象骗我,好吧,知道它好我也就放心了。
晚上他被姜伯父叫回去吃饭,我们晚饭吃过,上了晚课,我又打坐了一会儿,正要去洗漱,正低头收拾东西。衣衫今天又被汗湿了得换下来才行,我正翻换洗的衣衫,听见门响,头也没回的说:"回来啦?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却不做声。
我捧着衣裳回过头来。
站在门口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身材修长,气质温和儒雅。我愣了一下:"蓝师兄?"
他的样子和下山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不过显得更沉稳成熟了。他朝我微微一笑:"师弟。"
奇怪哦。
"你几时回来的,我一点也没听说啊。"我问。
他说:"刚刚回来,还没去见师傅呢。我想先梳洗一下,明天一早去拜见师傅。"他顿了一下说:"你这些日子好吗?"
"好,挺好的。"真突然,一点预兆和风声也没有,突然就回来了。
对了,有件事……
那个,他的屋子名义上可是归苏和住了,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不知道?
45
我发了一小会儿呆,才想起来说:"师兄累不累?快坐,我给你倒杯水。"
他拿着水杯在手里慢慢的转,微笑着说:"你显得老成多了。"
"是吗?"我摸摸脸:"难道我长皱纹了?"
他笑:"不,我是说,比刚上山的时候显得沉稳了,那时候看人,说话,都是十足的新人的架式。现在好了,有主人的派头了。"
我也笑,摸摸头:"师兄你这是夸我吗?我怎么听着不象。"
他就说:"这也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以前你要听我这么说,就算知道是调侃你也肯定当是夸你的话听着。"他有点感慨的说:"没有以前那么好骗了,不乖了。"
我笑嘻嘻,但是心里有点不踏实。
苏和要是回来……呃,他一向都是直接奔我屋里来的,隔壁的屋子基本就是早上回去换个衣服,然后再从屋里走出去,给人一种他是在那屋过夜的假象。
等下他要来了,怎么办?
蓝师兄这个人很精明的,比看起来要精明的多。
他会看出来吧?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心一横。
看就看出来吧,反正我们这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被师兄看出来的话,也就是尴尬一下子。再说,蓝师兄这个人这么懂得分寸,就算看出来未必会说什么。真正聪明的人,特别会装傻。
正这么想的时候,门又开了。
苏和看到屋里有人,一条腿迈进门里,一条腿还在门外。
就这么停在那里了。
我站起来,想着他们也认识,但还是说:"苏和,蓝师兄回来了。"又说:"蓝师兄可能没见过,这是苏和。唔,现在他也跟着师傅学艺的。"
蓝师兄点个头,淡然的说:"见过的。"
苏和脸上的惊讶神色慢慢褪掉,微笑着说:"师兄回来了——觉得山下比山上怎么样?"
蓝师兄说:"各有千秋吧。天晚了,你们早些睡。"
我问:"师兄晚上歇在哪儿?"
蓝师兄说:"我有去处。"
他就这么走了。
我送他到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蓝师兄心里什么都有数。
蓝师兄倒真的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告别的时候,他说从山下带了礼物给我。
我笑:"那也肯定不是带给我一个人的吧?"
他说:"那自然,师傅师兄们都有,明天我一起带过来。"
我原来想问给我带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就没有问。
他站在那里好象在等我问,结果互相看了看,他笑笑,就走了。
我觉得他说的对,我和以前是不太一样。
但是谁又会经年累月一成不变?
不会的,谁都不会。
我很坦然。
以前或许不安,惶恐,疑惑。
但是现在我很踏实,快乐慢慢落到实处,变成了点滴的沉淀的生活。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我是喜欢苏和的。有时候,觉得比喜欢还喜欢。
虽然平时总怕人知道,但是真的让谁知道了,我却又觉得那也没什么。
我回去的时候,苏和已经洗漱完了,正拿着梳子把头发拆开来梳。鬓边和发梢有点湿,我进去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我,说:"咦?没有再多送送?"
我走过去抱着他,使劲在他脸上嘴上亲。
他开始愣着,然后反手抱住我,我们象是在较劲一样,拼命的亲吻对方。
身体很热很热,象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是太一样。
然后他先抽身,喘着气说:"别玩啦,再玩就不好收拾了。"
我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
然后去洗漱的时候,我在水房呆了好一会儿。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的没有苏和多。
但是我想,现在我的在乎并不比他少。
一闭上眼就可以看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微笑的样子,脸上有个大大的红印。
然后还有他现在的样子,眼睛,鼻子,嘴唇,下巴……连他发梢摆动的样子,都在脑海中鲜明无比。
端了一大盆水从头顶浇下去,水是凉的,胸口却是热热的。
不早了,衣服来不及洗,把干净衣裳换了,脏的就放在盆里,明天洗。
我回去的时候苏和已经睡着了。
他安静的平躺着,头发散在枕上。烛火只剩了一点点,在桌上晃晃的不稳。他的眉眼现在看起来特别清秀,嘴唇有点淡淡的水红色。
我想亲他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
不想再把他弄醒。
我轻手轻脚的揭开被子,躺在了床的外侧。
桌上的烛火又跳了几下,静静的熄灭了。
他还是醒了,一只手搭过来,含糊的问:"这么久……"
我拍拍他的手背。
"喂,你蓝师兄这个人……很不简单……"
我说:"你也很不简单啊。"
他吃吃笑,睡意浓重的说:"嗯。不过,你知道我是好人就行了。"
他是好人?这个还真得好好再观察一下呢。
"今天,我爹和我说,我可能……也快成年了……"
成年?这是按什么标准算呢?山下十四五岁的人就算是成年啦,可以成亲娶妻,顶着家里的担子过日子的。
他的手脚一齐缠上来,看得出他今天很困也很累,不过我还听见他说:"我们以后……都在一块儿。"
"嗯,"我握着他的手,答应一声。
第二天蓝师兄来见师傅,各位师兄也都在,一团和乐融融。下山时那小小的差事自然的早就办妥缴过差了,蓝师兄说着在山下的见闻,哪里有什么奇异的风土人情,然后把带的礼物拿了出来。给师傅的是一件蚕丝绸袍和一双细纹精绣的布鞋,十分柔软,看得出是好料子。给几个师兄的各不相同,有的是特产,有的是其它,总之都很适合妥贴。到我的时候,是个小盒子。我道了谢,想打开看的时候,蓝师兄的手指轻轻按在盒盖上,笑容若有所指。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我现在打开,于是就先说其他的事情岔开话,把礼物放在一边不提。蓝师兄跟苏和笑着说:"苏师弟,不知道你来,所以没有备什么。"
苏和也笑笑:"不必蓝师兄多花心思,还要破费,我也什么都有的。"
我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可是更深的意思,我听不太出来。
等到大家散了各走各的,蓝师兄被师傅叫去细细详谈,苏和呶呶嘴,问我:"盒子里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哪。"
掂着也不重。
我掀开木盒的盖,里面还是个绸布包。
再打开看包里。
是枚玉石雕的小坠子,大约是拴在剑柄上的。我不太懂石头好坏,不知道是不是很贵的东西。不过看着他给其他师兄的东西,应该只是普通的装饰之物吧。
苏和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顺手拿起来:"拴在剑上的话……"看到苏和脸色,我下半句马上改成了:"有点累赘,不大能用得着。"
他嗯了一声。
我赶紧说起了其他的事,然后就顺手把那个又装回盒子里,放进了抽屉。
46
谁说苏和大方,我看他拈酸吃醋的本事一点也不小。
过了午我们照旧去老地方练功。先练一路轻功爬到峰顶,调息一下,他练他的咒术,我练我的剑。只是今天峰顶的花花草草都倒了霉,平时苏和挺注意的,很少搞特别大的动静。用他的话说,飞沙走石不算本事,是个小妖就能办到。要悄没声息狠狠一刀,等你发现的时候啥也来不及了,那才叫本事。
可是今天他就象他说的,不算本事的本事都甩开了,卷的身前身后的一圈地方草断花折,沙尘乱飞,都快把他整个人给遮没了。
这家伙,动静这么大,成心的。
弄得我的剑也练不下去。
说是来练功的?不如说他是来撒气的好。
我和蓝师兄真的没什么,虽然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蓝师兄对我的照顾有点好过头……
但是蓝师兄和我除了师兄弟关系,别的再也没什么了啊!
苏和这个醋吃的真是莫名其妙。大家都有礼物,我的又不见得多么突出。况且师傅师兄都收了,我说不收?这也不合适啊。再说,收是收了,我又没有真的要拴在剑上带着佩着。
但是有的时候,苏和是不讲理的。
就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候。
"歇会儿吧?"
不理。
"你累不累啊?"
还不理。
"我渴了。"
他终于停下手来,然后不知道跑哪里去给我端了杯水来,重重往我面前的青石上一放,好么,一杯水洒了一半出来,变半杯了。
"你坐下咱们说会儿话吧。"
他背朝我坐下了,一声不吭。
"你不高兴啊?"
他闷闷的说:"高兴,我哪里不高兴了?"
"我看你哪里也不象高兴的样子啊。"
他转过来冲我呲了一下牙,露出个非常僵硬的假笑,一下子又转过脸去。
嘿,这会儿我倒也不觉得恼了,只觉得他十分的可爱。
倒有点象以前对着调皮的小狐狸的感觉。
其实他吃醋我也绝对不恼,他吃蓝师兄的醋说明他在乎我啊。
我坐在地下,端着水杯喝了两口水。这杯子是竹子雕出来的,上面有细细刻琢的浮凸陷凹的花纹,十分精致,翠绿的颜色也让人喜欢。更好的是,用这个装水喝还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味。
我问:"这杯子谁做的啊?"
他硬梆梆的说:"我爹。"
我也猜到了,苏和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功夫,而姜伯父一看就是个沉稳安静的人,这杯子也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雅道,清秀,一种隐逸又精致的感觉。
"你也喝口。"
"我不渴。"他说了之后,又微微侧过头来看看我。
我捧着杯子递在他跟前,微微笑。
他撇了一下嘴,把杯子接过去,两口喝干,放在一边。
我拿着剑站起来。虽然蓝师兄走的那时候把他优胜的得的青锋剑托师傅交给我,但是我练剑的时候用的还一直是苏和给我削的那把竹剑。
把一式剑法反复练了两遍,我说:"苏和,这一招我感觉不太对,你帮我瞧瞧。"
他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
"哪一招?"
我缓缓的平推竹剑,演示给他看了一下。
"不应该这样,手握剑就不对了,那怎么可能使得对头?"他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环着,手指替我调整着握剑的手:"手心是空的,不要把剑柄握的这么死啊。还有,手腕别这么硬……"
他的呼吸声听的很清楚,而且呼吸的热度,也感觉的很清楚。
耳朵和脖子上都有点痒,说不出来的,那种好象细细的羽毛尖在那里轻轻搔动,让人从皮肤上一直痒到心里面。
"喂,你别走神哪。"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多了,看来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你不也走神了。"真是的,还说我。
他的手已经从教剑,慢慢的变质成了抚摸。
他的手指比我的细,我的手上已经有了练剑磨出的茧子,他远远比我练得上,指端指腹和手心都光滑不少,他的手指慢慢没进我的手指的间隙中,很慢,所以感觉显得特别清晰。
他的嘴唇也离得太近了,感觉只要我的脸稍稍侧一下,就把自己的耳朵和脖子送到他嘴里去了。说话的时候痒,不说的时候,呼吸那样有点潮有点热的喷在皮肤上,暖暖的,松松的,让人身上的力气好象都被吹暖了吹化了。
"你别乱想……"我小声说:"我……唔,反正你放心就是了。"
他也小声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真是心口不一。
我慢慢侧过脸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他的手指缩回来捧住我的脸,然后反客为主。
竹剑落在地下,发出一声脆响。
我有点模糊的想,不知道有没有跌坏?
这是他送我的东西,虽然只是用竹子削的。
两个人的气息交濡在一起,温存的缠绕着,分不清彼此。
他的手紧紧揽住我,我的手在他的背上无意识的胡乱摸索。
他的身材真好,虽然有些瘦削,但是正在长个儿的少年人瘦削的多,却没有谁象他一样……让我心里怦怦的乱跳。
他的身影就显得比旁人好看,也比旁人更吸引我的眼睛。许多时候看着他,都觉得双眼象被胶粘着,怎么也移不开。
也不想移开。
然后觉得有些凉。
我有点困难的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有点模糊。
肩膀凉,风吹在光裸的皮肤上。
他的手指却是暖的,唇濡湿烫热。
我觉得有点眩晕,大概是阳光太烈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很黑。
我看着映在他眼中的,我自己的脸。
他的眼睛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那漂亮的黑暗中,有点火光。
胸口觉得一阵发紧,背上有一种发麻的感觉。
这次……好象和以前的亲近,有点不一样。
很清楚的不一样。
47
不知道怎么着,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软软的靠着身后的半截石墙。
他的身体跟着欺压过来,紧紧的贴着我,一点空隙也没有。
不知道温度是从我传给他,还是从他传给我。
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暴烈。
我有种感觉,他好象急切的想传达些什么东西给我,也象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双唇不自觉的张开,他的舌尖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接着就长驱直入。
真的,与平时不一样。
衣衫乱了。
气息乱了。
心底不自觉的,也乱了。
我不是三五岁的小孩,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在我和他之间。
我知道。
不过,知道归知道。
他的手指灵活的钻进衣里,内衫也从肩头一点一点的滑下去,松垮垮的挂在臂弯。
阳光照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些热,而山风吹拂着又觉得有些凉。
这样复杂的感觉,让人不知所措。
我的手伸进他的衣襟里,觉得他的心跳也很快,皮肤很热。
"喂,喂……"我低声说:"这里……不行……"
他含着我的耳朵,含糊说:"什么?"
"光天化日的……"
他说:"又不会有人来。"但是虽然这样说,他却放开了手,我把被他拉开的衣裳拢一拢,正要说话,结果这家伙忽然笑着拦腰抱住我,小声说:"那就去个不光天化日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眼前忽然就是一黑,脚底空落落的。
这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种空洞下落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脚就踩到了实地。
他小声在耳边笑:"我爹他们不在,回巫山那里去了。"
我正想说话,他一手抄在我腿弯,竟然把我整个儿打横抱了起来,嘿嘿的说:"别打什么主意了,你跑是跑不了的,今天就乖乖的从了我吧!"
我恶寒。
就算……就算要那什么,也不用笑得这么恶,话说的这么俗,跟街头强抢民女的恶霸纨绔一个味儿!
但是我明明可以揍他踢他挣开他……我却一点什么反抗也没有。
后背挨到了床,石床上铺着一层不知道什么质料的床单,十分柔滑。
他一条腿斜着叉进我两腿之间,唇密密的印了上来。
外面的衣裳被扯掉了,内衫也跟着离我而去。我望着被他信手抛开的衣料。内衫是白的,薄的,软的料子,被扔开的时候飘散漫开,象一片悠然的云彩,轻飘飘的落在床前的地下。
"喂,"他危险的,不满的凑近,眼睛直盯着我的眼睛:"别走神。"
我轻声笑,嘬起唇印在他鼻尖上。
他的唇舌马上灵尖的反击,双唇反复吸吮,舌头潜进我的口中,舌尖灵巧的刷过牙面,和我的舌尖一点一点的触到,蹭到。这接触如此轻盈,就象两只鱼儿在水中的互吻,前进,后退,左侧,右撤……
但是无论如何,舌面总会有一点地方会触到对方。一点一点积累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的情愫,一点一点……
越来越难以克制的欲望。
他抚摸我的时候我也抚摸着他,他的筋骨特别修长结实,骨肉匀亭,摸起来光滑流畅,手心与皮肤摩擦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潮湿,又或是那样绝佳的弹性与手感,让人觉得好象手都被吸附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他低头吻住我胸前的突起,我惊喘了一声,本能是想要躲避,但是身体做出的动作却反而是弓起——看起来反而象是我主动向他要求更多一样。另一边被他的拇指压上来,反复的按压,揉捏……
好象整个思绪都被揉散了,揉乱了,而身体深处的火苗,却被一点点的,越揉越高了。
石室里照亮的光从墙壁中透出来,一种幽暗的,让人觉得朦胧昏沉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头发都已经散了,我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人家说,发旋明显的人,都很聪明……
我模糊的想到,苏和就很聪明……
他的头发披在我的胸口,发丝拂过,发梢搔过,每一种细微的感觉都那么明显。
脸颊滚烫,胸口也滚烫。
"蓉生……蓉生……"
我听见他低声的唤我,但又觉得他不是在唤我。
他只是在……
表达自己不愿再深埋的,急待要爆发的热情。
胸口柔软的突起渐渐变的很硬实,象两粒成熟的豆子,被他反复拨弄。左右两边轮流被他的唇舌照顾着,都变得湿漉漉的。
被舔弄的时候,他的嘴唇开舌,舌尖摩擦,肌肤沾了水之后,一起发出的声响,让我想把耳朵掩起来,装成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家伙……这么熟练……
肯定和莫还真脱不了关系。
双修双修,我当然明白这个双修是怎么一回事。苏和天天看着这种事情,想要不懂也不可能。
他的手往下伸,我忽然警醒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抓着的,是我裤带上的结。
"害怕吗?"他低声耳语。
我缓缓的松开了手。
不,不害怕。
就象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我不怕。
就算知道这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我所想的,所感觉的,也绝对不是害怕。
已经被蹭得很松的带子根本不会构成一道障碍,他的手几乎立刻就潜进了裤子里面,先是反复搓弄着小腹,搓得那里热乎乎的,又伸下去揉捏着腿根的嫩肉。
最后,才抓住了我最中心的地方。
那里因为这半天的厮磨,已经微微的挺涨起来,落进他的手里,被握了个实实在在。
我的手也没有闲着,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是一边扯一边拨,他的衣裳也让我褪的差不多,腰间系的带子一扯,整个儿从身上落了下来。
他忽然捞起掉在一边的,系在头上的方巾,微微一扯,崩在手里试了试,俯下身来,把那个系在了我的眼睛上面,在脑后打了个结。
"喂……你……"
他轻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看。"
他的舌尖在我的眼睛上游移,从左到右,滑腻湿热的感觉让人哆嗦。
"喏,看不见,是不是觉得感觉更敏锐清晰了?"
这家伙……
虽然我知道你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有人是不良榜样,我知道我们……呃,我知道你……
可是,你是不是学得也太好了?
难道你爹和莫还真亲热的时候,你时时的在一边偷招观看吗?
不然你怎么这么的,这么的……
我忽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
要害部位忽然被湿热紧窒包围,那一瞬间,魂魄要被吞噬,身体找不到重量的销魂感觉……
我的所有思绪都在这里中止,然后身体诚实的反应着,口中逸出一声惊喘。
越是简单,越是直接,越是原始的刺激,越让人难以抵挡。
48
我能感觉到他吸吮的动作,由根至首都被仔细的舔弄,我战栗着,手抬起来,想推开他的动作到了半途却变了性质,不知道为什么就抓住了他的头发。
并不觉得猥亵,或是肮脏。
可以感觉到他的仔细,认真,还有近乎于怜惜的细致和温存。
一直象茅草一样到处飘荡,连我自己都没有对自己这样珍惜过。
身体因为陌生的快感而颤抖,心中也因为陌生的感动而变得让自己也难以克制。
眼睛明明是被蒙住的,但却好象有一团朦胧的亮光越来越强,破开一团迷障,让我觉得看到了一片全新的,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光亮。就象大雪的冬日,雪地上映出来的日光,晶莹,纯粹,耀眼的让人觉得眩晕和感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感觉只用了几乎比平时短得多的多的时间,我就一下子冲到了最高的地方,然后再飘飘悠悠的落下来。
他的声音好象隔着几层纱,听起来有点影影绰绰的:"舒服不?你喜欢吗?"
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出什么意思来。
他很快下了论断:"你喜欢的吧?"
我根本还没有从失神的状态中完全摆脱出来,他就顾着自说自话。
有些疲软的,脉动还在继续的那里……仍然被他握在手里。然后我听到一点别的声音,似乎他在翻找东西。
"放在哪里了?应该就在这儿不远……啊,找着了。"
找着了什么?
我本能感觉到危险。
肯定是……不利于我的东西。
但是刚刚发泄过的身体别说逃跑了,就是动一下也觉得很费力。淋漓尽致的快感真的很耗人的体力心力,比练一下午的剑还要让人觉得疲倦,四肢都软软的不想动,忽略了心底叫着快逃开的那股声音。
就慢这么一下,最后的机会也就错过去了。
我听到拔开瓶塞的声音,然后就闻到一股象是桂花糖的甜香味儿。
恍惚中还听着苏和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叫什么味儿,怎么跟糖似的。"
是啊,跟糖似的……什么东西的味儿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
那股味道一下子变浓了,似乎是装在瓶子里的东西被倾倒出来,在空中散发着味道。
他的手指濡湿润滑,沾着似乎是液体的,膏状的东西,一点点沿着腿根往更隐密的地方滑动。
然后,准确的停在一个叫我想立刻叫出声来,又马上咬住嘴唇的地方。
意外……也不安。
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经历起来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心里坦然,不代表身体就真不害怕。
他的指尖在那里慢慢的打圈,旋转,温柔的抚弄,再细微的感觉也变得非常清晰。
我的身体不知不觉又绷紧了,他轻声安慰:"别害怕,我很小心的……肯定不会疼。"
疼?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字眼儿上。
会疼!肯定疼!
我听说过的,而且……
身体绷得更紧了,皮肉紧紧的瑟缩,我想往后撤腰。
他稳稳的压住我,然后,手指在已经润滑的差不多的地方用力……
再缩紧也没有用,那里已经被涂抹上了这带着桂花糖香的奇怪东西,他的手指细长有力,而且也带着滑溜溜的膏体,一下子就刺了进来。那种怪异的感觉让我叫都叫不出来。
很想把眼睛上蒙的东西扯掉,看看他到底用了什么,到底又是在做些什么,他……现在是个什么样,而我又是什么样。
是不是很丑陋,很难堪,很软弱……
很任人摆布的样子?
"喂,你不光脸红哪……"他小声说:"连胸口和腿都红起来了……"
这家伙!
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停顿不动,似乎在等着我适应那种被异物侵入的不适感。
然后我感觉到他缓缓的向外退出。
刚刚觉得可以放松一点点,这家伙又向里刺入。
刚才的感觉有些凉,不知道是那膏体凉,还是他的手指凉。
现在却和我的身体差不多一样温热,不适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强。
从来不知道那里居然这么敏感。
我可以感觉到他手指上任何细节。指尖,指甲,指节……
可以感觉到他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探索,屈伸,抚弄……
"蓉生……"他的声音听志来也有点与平时不同的谨慎:"不疼的吧?"
我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想让我怎么回答?象只被狼捕住的兔子一样,乖乖被他按住这样那样,还要听话的回答他疼不疼?
说疼?
说不疼?
我只想说,XX你个XX,滚你个王八蛋!
然后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
可以感觉到被撑开的不适,但是,大概那带着甜美香气的邪恶膏液是真的有用处,我连一点刺痛也没有感觉到。
而且不适也很快变成了适应。
人的身体真是……
不争气啊!
应该是两个人都有份吧?
欲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这一次与从前哪一次都不同。
不是那样直接的,快速的,让人急不可耐的。
这一次显得隐蔽,缓慢,从身体的内部慢慢的升起,在皮肤肌理覆盖之下,缓缓流窜的快感和温度。
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都潮而黏腻,不知道是我们谁出了一身的细汗。
不知道他的指尖触到了什么地方,忽然间象是身体中深埋的一根丝线,隐藏的很深的,我自己从来没有发觉到的一点……
快感象密集的针尖,一下子从和缓变成了锋芒锐利。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细致的抚弄着我身上其他敏感的,容易被挑拨冲动的部位。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颈上,胸口上流连往复,呼吸变得很重,比刚才显得急迫。
因为看不到,所以一切感觉都清晰明了。
有不适,但不是没有快感。
有害怕,可是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我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期待。
有点不甘,有些顾虑,有些畏缩,有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
腿被分得更开,腰被轻轻托高,然后一个枕头塞过来垫在了腰下面。
"拿……拿下来。"
我的声音都哑的不成调,要喘了两口气,咳嗽过一声,才顺利的发出声音:"……我要看你。"
他扯脱了系在我眼上的蒙布。
在那么久的黑暗之后,突然看到他的脸出现在一片朦胧的幽光里。
他的脸庞绯红,额角挂着细密晶莹的汗珠。
忽然让我想起三月里的清早,晨光下,早开的桃花上面沾着细小的露珠。
火热的,跳着动不安的欲望,抵在那个已经被反复爱抚润滑过的部位。
我伸出手,两个人,四只手交握在一起。
49
被进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难忍。
只是,有种要被撑裂的感觉。
他很慢,非常缓慢的将自己压入我的身体。
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够热,可是觉得他那处似乎是更热。
有种要被烫化,要被撕裂的错觉。
要命的是,紧要关头他还停了下来,问:"难受吗?"
嘿!这种时候问这个,他是想让我说难受还是不难受?难道我骗人骗己的说很舒服?还是我说了难受他就会大发慈悲的停下来退出去?
就算这会儿他真能悬崖勒住马,深池停住步。这事肯定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总之,早晚都躲不了,长痛还不如短痛。
我只想说:滚你的蛋!
怎么可能不难受!不然你躺下让我试试看你不就知道了?
但是……
他的脸也红的厉害,就跟喝了三斤烈酒,抹了一足盒的胭脂一样。红色再多一分,我怀疑他脸上额上滴下来的就不是汗了,而是血。
我最后咬了咬唇,说了一句:"你快点儿!"
他居然还安慰我:"不要急不能急……第一次,慢慢来……"
我当然是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
但是谁说过第一次要慢慢来?
好象没谁说过。
总之我是没听说过的。
他还是保持着让人发疯的速度,以慢的不能再慢的速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向里推入。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叫万事开头难。
的确是这样。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这样。
因为这个头的确比后面的要艰难……
呃……
我深吸气,然后深呼气。
到了这个时候绷得紧纯粹是自找罪受。
最困难的顶端部分总算是已经进来了……
然后再推进的时候,就只觉得内壁一层层一点点的被撑开,紧紧的缠绕包裹住他的入侵,而一开始感觉到的那种似乎要裂开的刺痛,反而变得有些麻木了。
身体被深入的感觉异常奇怪,说不上来。
很陌生,有些恐惧,有些异样的……
热。
他脸上的汗珠变成汗滴,一点点的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石室里充溢着那股甜蜜的桂花糖的香气,让人觉得头晕目眩,我大口的吸气,牵动着我们身体相交接的部位。
真是奇异的体验。
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亲近到……似乎变成了一个人。
两个不相关的部分,组成了一个相联系的整体。
呼吸,心跳,温度,血脉流动……
都互相感应着,呼应着。
以前我以为,做这种事不过是追求着快乐。
现在却发觉,除了快乐之外,这样的疼痛和毫无防备的坦露,似乎还代表着更多,更深的意义。
不适的感觉也渐渐的变成麻钝,只是还是越来越觉得热,热得我怀疑我们的身体里会不会窜出一把火,将我和他,一起烧成灰烬。
刚才曾经高潮的余韵似乎还没有全都消散,他的手轻轻覆在那还敏感的地方,轻轻握住。
我惊得睁大眼:"别……"
"没事的,相信我啊。"
相信你,相信你卖了我还差不多。
我瞪着他,腹诽归腹诽,但是还是慢慢的又放松了自己。
他缓缓的抽身,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好象身体的一大部分都紧紧的贴着他,要被他这个动作带的抽离我自己的身体一样。
尽管克制,还是发出长长的,带着鼻音的"嗯"的一声。
声音让我和他都有点意外。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这……太丢人,好象撒娇似的声音。
他又紧张的问:"疼吗?不疼吧?"
我闭紧嘴,打死也不要再出声了。
"疼不疼啊?"他还是不屈不挠喋喋不休。
这个人!要做什么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啊!现在我觉得做这种事最不需要的就是废话连篇!
我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要不是我现在下半身受制于人,上半身软的没劲儿,我是很想照脸给他一拳再一脚把他踢开的。
好不容易,他又小心翼翼的开始推进。
再退出。
再推进。
如此反复……
一开始让人咬牙切齿,需要极力克制不适感的动作,渐渐麻钝之后,却有另外一种感觉浮上来。
一种我不陌生的,令人沉醉的,有些甜蜜的危险快感,和刺痛麻钝一起浮泛起来。
尤其是身体里那奇怪的,隐藏的一点,反复被顶触摩擦到,就象许多尖锐细小的闪电一串串的打在身上。
欲望又一次抬头。
我感觉到了,他当然也感知到了。
然后他的顾忌明显变少了,动作却明显变重变快了。
越来越重的顶撞,越来越快的摩擦。
我再也没有能象刚才那样一半在意一半出神,整个思绪都和动荡的身体一样被冲撞的无力再保持清醒。
粗重的喘息,呻吟,身体碰撞摩擦的声音,桂花糖的香气越来越浓,似乎是被高温蒸腾得,薰人欲醉。快感象一剂麻药,令人忘记不适。更象一剂毒药,有着甜蜜的口感和令人无法抗拒的毒性。
我又一次攀上那高高的悬崖,然后重重飞身扑下。
体液翻溅在彼此身上,然后他的速度几乎失控到了疯狂,我觉得身体已经坏掉了,即使没有被他鸷猛的动作搅坏,也被剧烈的高温烫化了……
那一瞬间他重重的顶入,嘴激烈的咬住我的嘴唇,又深又重的亲吻咬噬……
好象有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的魂魄向外拉扯,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肩膀,觉得身体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完全的空洞,神思和力量不知去向。然而却有另一股力量迅速的涌进来充填。
那是和我的力量,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眼前看不清东西,喘气不畅,我只能感觉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循环:我的力量在流向他,他的力量在流向我。渐渐这种感觉从断续变得连贯。而且那首尾相衔的力量绵绵沛沛的象是融成了一体,在我们仍然紧紧结合在一起的身体里激荡回旋不休。
现在好象已经不是他在吻住我,我在包容着他了。
我已经分不出来彼此,好象我们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体的。
高潮的一瞬间,那种让人疲倦的疼痛和虚软的感觉都褪的一干二净,他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刚才好象要断了腰,酸软的不得了的双腿,觉得非常不适的,隐密的内部……
为什么现在所有的那些感觉都渐渐被舒适取代?
我甚至觉得我的感觉比没做之前还要精力充沛?
难道那甜甜的糖香气,还有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效用吗?
苏和看着我,问了句:"你……也懂双修?"
而我同时问的是:"你给我用的什么药?"
呃?
话一出口两个都愣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试探着问。
我怔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不过还是老实的说:"感觉不坏啊!"
我不是说和他那啥啥的感觉,我只是诚实的说,我现在的感觉,的确不坏。
"我也觉得……特别好……"他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这个时候,这个状态,他的这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这家伙邪恶的和莫还真那种狐媚有一拼。他的身上布满亮亮的一层水光,皮肤看起来仿佛皎月下的珍珠,带着融融的银辉。
他的脸上有着未褪尽的红晕,思索的神情,略微蹙起的眉头,水光盈漾的眼睛……
奇怪,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居然觉得这家伙……变得这么漂亮了呢?
"奇怪了。"他想了想,忽然俯下身来,用一种兴奋的,邪恶的,让我想用巴掌拳头脚丫甚至能找到的任何一样武器招呼他的口气说:"不如我们再来试试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试?
我眨眼,吸气,握拳……
然后,重重的把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脸上。
50
人……好奇怪。
要说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人肯定有点毛病。
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那肯定也有毛病。
我现在可以确定,我有毛病。
虽然和他又踢又打折腾了好一会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呃,我们真的又试了一次。
这次换了姿势——准确的说,还换了不止一个姿势。
唔,比如说,他坐着,我也坐着……不过我是坐在他身上,两个人面对面,脸贴脸,我的腿夹着他的腰,开始是他在动,后来好象我也在动。反正,到了很热烈的时候就两个人一起动,喘息声连成一片。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好象,唔,结合的比较深。而且,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和眼神。
后来,我趴着,还是腰下面垫个枕头,他从后面……呃……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比较省力。
再后来,他躺着,我骑在他腰上。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让人有种虚伪的,居高临下的成就感。
居高临下是真的,但是成就感……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至于我为什么这样说……唔,估计没人会不明白。
中间我们停下来喝水。
出了那么多的汗,还有,别的途径的水份消耗,很厉害。
口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从水瓶里倒了水过来,盛水的杯子就是他常用来给我端水的那种竹制的,只是这个青翠的杯身上面刻着淡淡的桂花的图纹,和常见的那只不一样。
"哦,这只不是我爹刻的。"他微笑,我们分喝一杯水:"这是他们上次去看望的一位朋友刻的,然后我爹就顺手带回来了。"
顺手摸人家的茶杯?姜明前辈会干这种事吗?
对了,我想起件事来。
"你刚才用的……"我省略了中间的形容词:"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很明白我在问什么,痛痛快快从一边儿拿出个瓶子来递给我。
虽然石室里弥漫着这股味道,但是一凑近这个瓶子,就觉得这香味儿更浓了。
不是那种熏得人难受的浓冽,怎么说呢,是一种更清晰的,甜蜜的香味。
"这是什么?"
他笑,手臂勾住我的脖子:"这还不知道?我们不是用过了嘛。"
我一肘捣在他肚皮上。
不是吧,这东西居然专门就是做这个用处的?
我还以为……可能是姑娘家的擦手油,梳头油什么的。
不过想一想,在这里住的就是姜明前辈还有莫还真,苏和时来时不来的,又没有女子,的确……这个香喷喷的东西,不大可能是姑娘家用的。
多半是那个莫还真弄的东西。
妖人用的东西也是一股子妖……呃,好吧,算是香气。
苏和守着姜明前辈这样一个爹,却受莫还真的影响太多,好多时候也显得有点不正经。
胡天胡地的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我忽然想起件事,猛然翻身坐起来:"天,现在什么时候了?"
苏和有点含含糊糊说:"不知道……天黑了吧?"
我推他一把:"天,那我们还在这儿……师傅师兄他们肯定要着急了。"
他打个呵欠:"我要是他们才不急呢,他们早知道我们两个喜欢单练功,午饭晚饭不回去吃也经常。照我说,天亮前回去就可以了。"
我一边找衣裳一边说:"那不成。"
他没有办法,也跟着起来穿衣,然后整理被我们弄的一塌胡涂的床榻。但是这屋里还是一股浓浓的桂花糖香味,若是姜明前辈回来,肯定……
一下子就知道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好事。
"不要紧的,这里有通风孔,一会儿味道就会散了。"我和苏和这也算是心有灵犀,我在担心什么他都很清楚。
不知道他说的真假,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再回到地面的时候,我心中忽然一动,低声说:"这间石室,没有你带,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吧?就算知道进去的法术也没有用。"
他看看我,说:"是啊。这里是禁地嘛。我能进,是因为我爹以前是看守这里的人。"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摇摇头,有点困惑。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知道了。
天的确已经全黑了,头顶的天幕如黑色绒布,星光细碎明亮的满天闪烁,耳边一下子充满了唧唧虫鸣,微凉的山风吹动头发衣裳,草叶泥土树叶的味道取代了刚才的香甜,那一切好象属于另一个世界。
那些厮磨,亲热,激情,香气,热烫的汗……
但是我却知道那些是真实的发生过,我和苏和,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同了。
我们……互相成了对方那样亲密的人。
他象平时一样握着我的手,掌心汗意未干,温度如旧。
但是心里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我知道他心中也肯定觉得不一样的。
下山的路上我们什么也没说。他也只问了一句:"累不累?"
我摇头,不过也问他:"要是我累你要怎么办?"
他笑:"我背你啊。"
我笑笑。
用不着。
虽然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很玄妙,大概就是他说的那个双修。不然就算练了一下午的剑,也应该累得手酸脚也软,但是我们这样胡闹,比练剑只应该更累。
我却觉得神清气爽。
甚至,觉得从来没这么舒畅过……
这样正常不?
我看看苏和,他冲我一笑,感觉那简单的笑容里,似乎也比之前多了东西。
好吧,反正要不正常,原因也肯定是在这家伙的身上,我可是正正常常的。
到了后门处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黑黝黝的山峰溶在夜色中,看去幽暗一片。
苏和伸手推门,我到底还是有点心虚,侧头嗅嗅自己的肩膀,又闻一闻袖子。
似乎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小声点。"
我说,不知道是要叮嘱他还是叮嘱自己。
门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人去听晚课,有人还在练剑,可以听到剑刃破风的声音。有人想是累了,去水房漱洗。还不知道在哪里有人炼制丹药,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
心里莫名的宁定踏实下来,他在前我在后,往我们的院子那里去。
"我回屋去拿件衣裳,咱们一起去洗洗?"
我说:"你先去吧。"
他笑笑,然后忽然停下了脚。
中庭师傅种的那些草木,开了许多的花,花香味飘散在空中。
蓝师兄站在那花丛前,正望着我们。
51
苏和的怔忡只是一刹那,然后大方坦荡的说:"师兄还没去睡?"
他点下头,却不说话,目光从苏和的脸上掠过,落到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个字也没说。
蓝师兄竟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光仿佛冷水一样,有着让人觉得沉重,又有些凉意。
然后他说:"用功是好的,也不要太过。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的时候苏和忽然轻声笑,说:"多谢师兄关心。"
蓝师兄脚步没停,就快步走远了。
我看看苏和,他看看我。
他说话的腔调,反正……
好吧,现在他一副我很坚强的模样,好象已经笃定的把我身上刻了专属他的印记了。
我们还是一前一后去漱洗的,他要回房去拿衣裳,我先去。水房里稍稍有些闷热,我打了一盆温水从头上冲下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
蓝师兄……
他在想什么?
我从来都猜不到,想不出。
这个人看上去坦荡荡的,但仔细一想,好象包括师傅在内,我们谁也不了解他。
他待人和气,没谁和他有仇怨。
他谦和文雅,但是也不见得他就喜欢读书写字。
他练剑练的也好,可是这个人又不爱争强斗狠。
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和渴求。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人说,完全看不出什么喜好的人,其实很值得提防。
蓝师兄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所以,我和苏和现在在一起的事,我一直希望他可以理解,并接受。
但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似乎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和对蓝师兄一直是那种爱搭不理的,虽然他总是笑着,但是那股敌视的意味绝对不容忽略。只要蓝师兄一出现,他就象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严密戒备。
而我总觉得……觉得我欠蓝师兄一个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之前也没有什么,可是,自打我拜了师之后,蓝师兄对我的好,对我的关心,撇开其他的东西都不说,他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兄。
我和苏和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
而且,以前他对我的好,我也应该对他说一声感谢。
匆匆擦净身上的水,我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想起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居然这会儿才觉得饿,今天一天的异事也真不少了,多这一件也不算多。
不过这会儿厨房里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了吧?
我一边擦头发,端着盆从水房出来,很顺道儿的就拐进了灶间。
因为怕闹耗子,所以胡大叔晚上很少在这里留吃的,米缸里倒是有米,可是我也不能干啃生米呀。
翻了翻,失望的出来。
对了,苏和那里不知道还有吃的没。
我走到他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喂,我好了,你去洗吧?"
屋里没人吱声。
我推开门。
空的。
屋里没有人。
苏和呢?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莫非去找吃的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马上觉得不是。
这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似乎……
似乎我可以遥遥的感觉着一些什么东西。
今天下午之后,我和他之间象是多了一条无形的线,牵着绊着,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他。
他肯定不是去什么吃的,不然我心里不会这样不踏实。
我大步出了屋了,左右看一眼。
我去水房也有一会儿了,边洗又边想事情,这么大会儿的功夫,他要走也走远了。
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他能做什么去了?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总不会去找蓝师兄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这样!
这人!心里就这么搁不住事吗?
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站在院子只觉得彷徨又焦虑。
忽然身后有人说:"喂,你发什么呆?"
我心里一松,飞快的回过头来。
他正笑眯眯的站在廊檐前头,冲我招了招手。
"你跑哪里去了?"
他笑笑:"刚刚忘了件事,才去办了来。"
我看着他,小声问:"你去找蓝师兄了?"
他笑嘻嘻的说:"嘿,真是知我莫若你。不过你放心,我没找着他。这人腿脚倒快,我出去就不见他的影儿了。"
我松口气:"蓝师兄为人不错的,最起码,他一直很照顾我。你和他……难道不能和和气气的好好说话?"
"咦?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和气了?"他完全不认账,瞅着院子里没人,飞快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行了,你快去歇着吧。我去洗洗,该睡了。"
一说到这个他就搪塞我。
好吧,反正他这个心结三天两天的也解不开,我也不用急在一时。
我躺下了半晌也没有睡着。苏和原来又摸过来了,不过我一想到下午的事情,未免觉得有点不大自在,踢他一脚让他回隔壁去睡。他万般委屈的抱着枕头走了——因为常挤在一起,他的枕头总是放在我这边的。
一直没有睡着,想起下午的事,脸上不免要热一阵,身上也热一阵。赶紧想想心法口诀,让自己静静心。再想想别的事……还有蓝师兄……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真奇怪。
恍惚的时候,又走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很多的楼梯,一阶又一阶的。
我记得我以前似乎来过这里,象迷宫一样的困局,怎么也走不出去。
为什么现在又到这里来了?
只是这一回,有些不一样。
我没有象前一次那样,拼命的要找出一条路来。
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力,找不到的。
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迷宫,而象是被什么巨大的法力禁咒了一样。那些楼梯并不通往我想寻找的出口。
耳边可以听到风声,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声响。
这里这么空寂,这些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坐在楼梯上发呆,忽然有个缥缈的声音在耳边问我:"你不想出去吗?"
我转头看,没有人影。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想出去吗?"
我当然想。
"要怎么出去?"我问。
"要吃掉这里其他的鬼怪……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出去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
就算我现在混混沌沌的不是太明白,也觉得这话说的不怀好意。
"你是谁?"我扬声问。
那声音又不再响起了。
我隐约的知道,我是在梦中。
只是我醒不过来。
这是一场奇怪的,找不到出口的梦。
我也并不焦急,继续坐下来发呆。
好象有很多事情,我记不清楚。
但我知道发生过很多事情,它们在一团团的迷雾后面打着转,等待我重新记起来。
52
过了没有多久,那忽忽悠悠的声音又响起来一次:"想出去吗……想出去的话,就去把别的妖魔鬼怪吃掉……"
我不咸不淡的说:"那你吃去呀,吃饱了肚子你就可以出去了,不用在这里装神儿弄鬼。"
那声音嘎然而止。
然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我倒是又有点后悔了,虽然那声音一听就是在蛊惑人心,但是有得听也总比没得听好,耳朵边沙沙的响着,那种声音好象要伴随你到天荒地老,弄得你已经不知道别的动静是什么声儿了。
结果过了没多会儿,那声音又开始忽悠了。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不带变的。
我琢磨着,还真别说,虽然这两句话怎么听都是骗人的,可是在这种时候,又没有别的声音,没别的动静,这话让你听个百八十遍的没作用,听到千八百遍的,保不齐就把人给诳晕乎了,真去找妖魔鬼怪的去吃掉。
太奇怪了,这里明明是封闭的毫无出路,那些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喂,这是个什么?"
这声音不是时时想起的那游魂似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有情绪,有生气,而且听起来还有点莽撞似的。
真的是闷怕了,这么一点声音,可是听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我瞧瞧……"
这个声音又不同,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然后忽然间天旋地转,身体忽然就向下跌,那层层回旋的长梯,幽暗没有光亮的上空和四壁……
一瞬间全不见了。
我回神过来,自己正呆呆的坐在地下,旁边一个人的脸凑得非常近,正在和我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对方,发呆。
"你哪儿出来的?"那位仁兄穿着一件花花的衣裳,他一站起来,我才发现他个子有多高。
他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而且我想我的问题比他的还要多得多。
他手里拿着一个坛子,左晃右晃的似乎想从里面倒出什么东西来。
"喂,"他一手揪起我:"你是不是从这里头掉出来的?我兄弟呢?"
我晕头晃脑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家伙抱着坛子又摇又晃还往墙上抡,但是那个看起来又破又旧又脆的坛子还就是不烂不破任摔任打。
他折腾了一阵坛子没动静,忽然又想起来似的掉回头来掐我:"你这家伙,你是不是从这坛子里出来的?我兄弟呢?他是不是被这坛子吸进去了?"
啊?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坛子。
刚才我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可是现在却只看到一个人在这里。
那另一个人呢?
再看看这口诡异的封的严严的坛子——
不会真被吸进去了吧?那就是说,刚才我待的那个诡异的空间,原来是在一口坛子里?
"我不知道啊?"我说的是大实话:"刚才我就坐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忽然就掉下来了。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却完全不相信我的解释,恶狠狠的操起大坛子就冲我头上砸过来。
"咣"的一声响,我晕晕乎乎的一下子翻到在了地下。
咦?
我这是……梦醒了?
我揉揉眼,坐在地下左右看看。没错,是我的屋,我的床。我现在正坐在床前,身上缠着被子。
外面窗子上刚蒙蒙亮,也恰好是平时要起身的辰光。
得,这梦做的,真让人郁闷……
我扶着床爬起来,觉得有点头晕脑胀的。
门上有人敲了两下,听敲门也知道是谁了。
苏和推开门,探进头来:"你怎么了?我听见好大一声响。"
我摸摸头,没好气的说:"从床上掉下来了。"
"嘿。"他眼睛都笑弯了:"你也够可以的啊,还这么能折腾。我说,是不是床上没了我,特别不习惯了啊?"
我瞪他,然后收拾起身。
刚过去的这一天一夜,好多事情发生……一件接一件。
晚上又好象整晚都没有睡过,一直在那个迷惑的梦境里面,不知道来由,也找不着出路。
真古怪,让人不舒服。
苏和显然也还没有梳洗过,但是完全不妨碍他笑得明媚如阳光。凌散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外袍就松散的披着,里衫是刚换过的,洁净的月白色,整个人显得有点瘦弱。
这是假相——
他可是只瘦不弱的。
我这么晃下神的功夫,他已经凑了过来,拉着我的脖子,就来了个热烈的,漫长的,甜蜜的亲吻。
弄得我一下子就有了正常的晨间反应,身体诚实的表现出了被他勾起的热情。
真是狼狈。
等他一移开脸我就先发制人,不待他开口我就说:"你就这么趿着鞋就过来了?让人看到怎么办?"
他笑嘻嘻的说:"谁爱看谁看,我才不怕人看呢。"
对,你的脸皮厚的比得上城墙砖,你怕谁啊?
可是我还要见人呢。
让师傅师兄们看到我们……呃,这么放浪形迹,总不是件好事吧?
我用手背抹抹嘴唇,但即使这么做,他留下的触感和温度都依然鲜明。
"喂,今天……还去吧?"他舔舔唇,粉的舌尖看起来有种让人心跳的诱惑。
我板着脸:"不去了。"
他凑近了小声说:"去练功嘛,不做别的还不行?"
这位老兄似乎没自觉,他在我这里哪还谈得上信用二字?
信你才怪,到了地方你就有十八般武艺花招使出来,到时候要杀要埋还不都随便你?
"真的,我保证。"他居然正正经经的说:"我其实没想过我们昨天就会……在我的设想里,那应该再过些时候才会发生。"
我系衣带的手缓下来。
他说:"蓉生,你讨厌我吗?"
讨厌他?怎么可能。
"讨厌我对你做那种事情吗?要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或者,你想对我做也可以,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觉得幸福快活,就这么简单。"
我抱住他的肩膀,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我轻声说:"我知道。"
洗脸的时候我又有点儿闪神,他递给我皂角块儿,我接过来就怔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发起呆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蓉生?"
我回过神,冲他笑笑:"没事。"
吃早饭的时候端着碗,我又有点恍惚。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想,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发起呆来了,总是走神儿,又不知道神魂跑失去了什么地方。
就好象三天两天的没有睡过觉一样,精神总是集中不起来。
师傅叫我们过去,每人练了一趟剑给他看。苏和是心不在此,但是剑招还是中规中矩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虽然走了两次神,但是总体来说发挥还不错——确切的说是比平时发挥的好。师傅看起来挺满意,一人勉励了两句,然后又教了一些其他东西。其实这些姜明前辈也都提点过,不过再从师傅这里听一次总没坏处。
可我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了!
回过神来师傅都说完了,我赶紧点头,含糊的答应着。
这是怎么了?
做一个怪梦也不至于这样吧?
苏和想的和我不同。师傅这边转身走,他拉着我小声说:"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干嘛把声音压这么低!
呸,这家伙就净会想这些。
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那个,呃,才这样的吗?
我瞪他一眼:"不是。"
"那你……"他说:"精神不太好。"
我说:"晚上没睡好。"
这是大实话。
要说是恶梦,好象也不是很吓人。
但绝不是好梦。
真让人郁闷。
53
所以我们到了峰顶,苏和二话不说先把带来的长衫往平整的青石上一铺,拉着我坐过去:"你上午就别练了,好生歇着吧你。"
我张嘴还想说什么,没开口就叫他堵了回来:"少练今天晌午这一会儿,拳脚也荒疏不了。反倒是你要心不在焉的,练也白练。"
他说的没错。
不过,我躺在那里,眯着眼看他……我不太想闭起眼。
再睡过去的话,还会不会做那个奇怪的梦?
第一次梦到那楼梯,就是在这片废墟这里。
昨天再梦到,是从这里回去之后。
我说不上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怪怪的。
总之是不想睡。
他拿着我的竹剑耍了一会儿,还是照旧的练起他的咒术来。
太阳很好,晒得人很晒,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
不想睡……不能睡……
不过,只是闭眼养养神,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山上应该没有桂花那种东西,即使有,也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我记得的,在这山上或许可以把其他节气全忘掉,连过年大家也就平平淡淡的吃顿饭,从师傅那里领件新衣和红包就过了,但所有人都不会忽略掉中秋节的。
我们已经上山第三年了。
也就是说,今年的中秋,我们也可以上台去较技了。虽然象我们这样资历浅的弟子通常都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但是这代表着我们已经不是甫入门的菜鸟,而是一个正式的蜀山门下弟子了。前两天遇到郑全,他也兴奋的紧。还有一起入门的那个林的小师弟,唐霜他们,我们都是一样。
不过,也许是心里有鬼,想着昨天的事,所以觉得仿佛可以闻到桂花香气似的。
我摇摇头,又努力的睁开眼。但是太阳晒得人实在是太舒服了,睁眼变的很困难。
苏和又练了一个咒语,回头看看我,笑着走回走回来,坐在我旁边。
他的头发乌黑灿亮,象上好的丝缎一样闪着光。我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涨满了一种温柔的情绪,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
"你不是困吗?睡一会儿呗。"
我问:"你呢?"
他笑:"我等你睡着,然后给你脸上画只大乌龟出来。"
我心里一松,觉得很快活。
"那,我睡一会儿。"我眯起眼看看日头的位置:"半个时辰,你把我叫醒。"
他笑着捏捏我的耳垂,说:"好的,误不了你的午饭。"
倒是和饭没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
如果还会做诡异的,身不由己的梦。
有人能把自己叫醒,就可以了。不要在梦里沉浸太久。
他一展身,在我身边躺下来,手臂横过我的腰。
他可能出了点儿汗,太阳很大,练咒术也是要花力气的。
所以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有点浓烈,但是很好闻。
我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手臂,刚才那种茫然的,隐约的担忧,慢慢的褪的一干二净。
就这么很踏实的闭上了眼。
我能感觉到自己睡的很香很沉,直到鼻子上一股难以忍耐的搔痒感,挥之不去躲也躲不掉,逼得人不得不清醒过来面对。
"嘿,睡的象只猪一样。"某人正拿着一根毛茸茸的草茎在我脸上乱晃乱划:"你自己说睡半个时辰的,可我喊了三回你都不起来呀。"
是吗?我也觉得睡的好香。
好象有他在身边的关系,一点挂碍忧虑都没有,所以睡的格外香甜踏实。
昨天晚上要是不把他赶开,说不定我还不会做那怪梦。
唔,这家伙还满有用,可以当个安睡枕头用用。
他揉揉肚子,一脸委屈的说:"你倒睡好了,可我快饿坏了呢。这都半下午了,回去也没饭吃。"
他不说我不觉得,一说我也觉得肚里饥肠辘辘的开始唱空城记了。
"那还能难得到你?"我笑:"大旱三年都饿不死厨子。"
他眨眨眼:"我不是厨子。"然后凑近了,低声说:"我只会给你一个人做饭。"
心里一烫,跟着脸就也要红起来。我掩饰的推他一把:"好,那你现在去找吃的吧,我等着你回来。"
他在我脸上啾了一口,笑着跳起身来,挥一挥手:"行,你等着,你给你弄好吃的去。"
他轻功好得好,身形掠出去的样了擦过长草,象一只敏捷优雅的燕子。
我抱着膝,坐在有些西斜的太阳底下,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浓绿色的草林丛里。
心里有点感叹,这家伙还真是宜室宜家啊……唔,虽然一开始没想过要和一个男子如何如何的,但是现在这样,也很不赖啊。这家伙浑身上下的数,优点多多,缺憾少少……
有阵风从耳畔吹过去。我把被风吹乱的一绺头发塞回耳朵后面。
然后回过头。
其实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
只是感觉着有些异样。
那是说不清楚,形容不上来的一种感觉。突然心中一动,就这样回过头来看。
蓝师兄站在废墟的断墙外,静静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什么表情。山风吹着他的衣角摇摆着不停,我不知道怎么着,看着他的样子,明知道他来这里有些蹊跷,可是就觉得他身形单薄孤寂,让人心生不忍。
"师兄?"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掠过这片废墟,淡然的说::"我来看一看。"
是么?
这理由简单的让人没法挑剔,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我掸掸衣服上沾的一点浮灰,朝他走过去。
"昨天……"
他转过脸来淡淡的看我一眼,下面半句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沉静的象水一样,让人觉得有种要被浸没的感觉。
本能的,我知道他不是不在意昨天的事的。
可是,我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三言两语的和他说清楚道明白。我和他之间再不复当初的融洽亲近,而这件事,又不是可以简单的……一语带过的。
"你看这太阳,"他忽然说:"是不是很刺眼?"
我抬头看天,还好啊。已经到了下午,没有上午和中午的时候那么耀眼了。
"我曾经觉得这太阳光亮得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楚……希望不要再看它。"
你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样说?
太阳……有什么不好吗?
他忽然说:"蓉生,你现在快活吗?"
我茫然,点点头说:"不错哇。"
他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是笑,可是让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心里发酸。
"我却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每一天,每一晚。"他低声说:"若是你在意的人,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而且也不再记得你,你该怎么办?"
我搔搔头。
这问题怪怪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我又没有遇到过。
蓝师兄忽然伸过手来。
他掌中握着那把前次中秋赢来的青锋剑,剑柄下面缀的正是那块他送我的玉石坠。已经用丝线络好,悬在剑柄下,丝穗摇摇的显得很好看。
"我送的东西,你似乎一样也不喜欢。"
我赶紧说:"不是的。剑……我现在还用不着,平时习练的时候是舍不得用它的。"
他重复着:"用不着?"
他的目光往下落,我腰间带的,是苏和给我削的那把竹剑。
54
这件事要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干脆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蓝师兄就是君子型,苏和就是小人型。
我要是不带他给的这把剑,他非闹翻了天不可。
所以这把剑虽然人见人笑,我还是一直一直的没离过身,始终带着的。而蓝师兄在中秋上面优胜得的青锋剑,我却只是挂在墙上。
唔,这样说来,蓝师兄是去我屋里把这把剑拿来的吗?还有这个坠子?
有点困惑。
蓝师兄一直是谦谦君子,不过君子是不是应该做去别人屋里拿东西出来这种事?
我没出声。
他也没有说话,慢慢在一块条石上坐下来。
"这里原来有座塔,锁妖塔,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建起来的,一直在这个地方,传说塔里关了许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此塔只有进,没有出。再厉害的角色只要被关了进来,没有一个能逃脱出去。"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来,我静静的听。
他接着说:"后来有一天,这塔忽然塌掉了,一时间许多被关的妖怪都跑掉了,这里就剩下了一片废墟。"
我看看这一地的断壁残垣,想象不出当时的塔是什么模样。
"当时那些逃出生天的鬼怪们都兴奋的很,觉得终于又得见天日,终于又海阔天空,这一下子可真是脱了樊笼再无拘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后来它们却什么也没做出来,蜀山,还有这一片地方,始终很太平,一点事也没有发生过。"
我问:"蓝师兄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说:"总会有些师门长辈提起这桩旧事来,还有,一些师兄们下山去游历的时候,多少也都有听闻。他们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也有时候会提起这件事。"
"那为什么呢?"我也觉得奇怪起来了。的确啊,这么多鬼怪被关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出来了之后那可真是一场大风波,保不准就象几千几百年来人们还会提起的那群魔乱世的浩劫一样,生灵屠炭,人人自危。
可是这些家伙怎么什么事也没有做呢?
蓝师兄说:"他们不明白,这锁妖塔的厉害。这些小妖在塔里待的时日久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和它们被关起来的时候不同了。很久以前他们在外面的时候,那些有灵气的山脉河川早就已经沧海桑田,他们的妖力精力又被这塔里的咒术符法吸耗的差不多虚净。有一大部分妖怪,离开这塔的同时就已经承受不了当时塔崩地裂的冲击而死掉。剩下的一小部分也不过是奄奄一息的苟且偷活,想再恢复昔日风光那是再无可能的。还有少部分的一些,被当时魔道的三宫六界之主给顺道收服了去,是用来镇练法宝做了祭品还是收服了它们以供驱策……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听到魔道两个字,心里忽然就猛的一沉。
我都忘了……
这些日子来我全忘了……还有魔道这回事了。
蓝师兄转过头来看我,他这人真敏锐。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连西斜的太阳光都显得刺眼了,腿有点发软,慢慢的弯下腰来,坐在他旁边,有点费力的说:"没事。"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问:"蓝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他嘴角的笑意很淡,看起来不但不象以前的笑容那样让人觉得温暖亲切,反而有种凄凉的感觉:"没什么,就是看到这废墟,一时有些感慨。"
静了一会儿,他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小的书妖,自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棋琴书画无所不精,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傲气的要命,可是他其实什么本事也没有,一个野狼精也能撕碎了他,他还洋洋自得的觉得自己了不起,总有一天可以由妖成仙,百日飞升。后来他遇到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怪,那个小妖怪非常的崇拜他,羡慕他,想和他一起学本事长见识……他们就结伴一起到处走。那时候的世道还不是这样的,冥界还没有被一道鬼门关封住,魔道也四处横行,到处都很乱。书妖和另一个小妖到处乱闯,书妖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其实他能平安无事全靠那个不懂事的小妖保护他,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个小妖有什么好,很瞧不起他,觉得他又蠢又笨又讨人嫌……"
蓝师兄的声音很轻,我有点心不在焉的听着,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非常的不舒服。
"后来有一天,小妖跟书妖说,他很喜欢他。书妖笑话了他一顿,说他是白日做梦……书妖说他也有喜欢的人啊,他说他是很厉害的角色,应该象是天狐一族的绝顶美女,或是那时候一位妖王的女儿,号称妖血之花的大美人才配得上他……小妖觉得很伤心……不过他们还是在一起,到处走……"
"书妖觉得自己了不得,跑去妖王那里说想娶他的女儿,妖王倒是没有说他狂妄,只不过说想娶她女儿的人多的是,总得有资历有本钱才行……于是书妖发誓自己肯定会达到妖王的要求,他开始拼命的想出人头地,要有一番作为……"
我放下自己的心事,强迫自己认真的去听蓝师兄讲的话。
我听到他声音挺低的,接着说:"其实什么是作为?不过就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书妖比别的妖要多懂许多算计,加上和他一起的小妖其实已经非常厉害,一来二去的,他还真闯出了名堂……妖王要把女儿嫁他了。不过那个时候,人间和仙界也对魔道和冥间忍无可忍,一场大战,一场大乱,冥界被封,魔道被扫荡的七零八落。书妖的美女没有娶成,妖王跑了,未婚妻死了,自己也被道士打个半死快要魂飞魄散,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小妖把他救了,让他逃命。不过小妖自己,却被道士打的很惨,后来……后来就和其他的妖一起,被关进锁妖塔里面了。"
唔,原来还是跟锁妖塔有关的故事。
太阳西斜了,靠西边山峰那里的云彩和天空都被染上了深深的一抹绯红色,身上的衣裳也被这样的红光映着,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有点凄凉的鲜艳来。
蓝师兄忽然停下不说了,我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蓝师兄说:"后来……书妖也进了锁妖塔里。"
"他怎么也进去了?"
蓝师兄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抓抓头,看他的脸色沉静的象深水一样,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故事并不惨烈,也不哀怨,虽然有点情,可是也算不上缠绵……
很奇怪,不过挺吸引人。
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但是蓝师兄看样子是陷进什么心事里面了,没打算再接着说。
我陪着他坐着。蓝师兄顺手揪了一片草叶子,放在唇边试了试,轻轻吹响。
一片草叶子也可以吹出那么宛转的好听调子,就是……听起来,好象是很伤心似的。那是一种无奈的,苍凉的,让人悲伤的感觉。
山间的林木深深,被风吹的枝叶摇动,哗啦啦的响着。
不知道他吹了多久,等那乐音停止,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凉凉的,淌了一脸泪。
蓝师兄转过头来,有些怔忡的看着我。
"你……"
我嘴唇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真奇怪。
伸手抹抹脸,我想说句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太阳似乎最后留恋的闪耀了一下,没到了山峰的后面去。
山峰,山谷,废墟上那种金红的颜色缓缓的褪净了。
我忽然站起身来,想到刚才一直没有去想的事。
苏和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去了很久了,就算去山下找吃的,也早该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55
蓝师兄问我:"怎么了?"
我有些茫然,虽然心里隐隐的担忧,又觉得奇怪。但是……苏和应该不会有事,他这个家伙喜欢新鲜热闹,大概在哪里被什么绊住了。
"苏和……我们原来一起来的,他说去找些吃的……"
蓝师兄仰头看看天色:"这都已经要用晚饭了,你中午也没有吃吗?"
我胡乱的点个头。这半天都忘了肚子饿这回事了,现在虽然又提起来,可也不觉得饿。
只是觉得有点悬心。
苏和他……会干什么去了呢?如果是小事的话,他应该不会不记得我一个人还在这里等着他。可如果是要紧的事,他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在蜀山上,这里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又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在这里继续等,还是去找他。
可是,他去了什么方向,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蓝师兄轻声安慰我:"不要担心,或许他已经先回去了。"
我眼睛一亮,也许有这个可能!
这家伙心眼儿这么小,我和蓝师兄在这里说话,说不定他远远看到,所以生了气,一个人先回去了也说不定。
"不如我们回去看看,若是他还没回去的话,再请师兄们一起帮忙找找看也不迟。现在天都要黑了,我想他再到这峰顶来的可能很小了。"
他说的也是,不过,我却觉得苏和若是没有回去的话,可能还会到峰顶来的。这里在别人看是一个废墟,可是对他说和家也差不多。姜明伯父和莫还真虽然时常四处游荡,但也常常在这里盘恒小住。
我有点拿不准。
是回去,是在这里继续等,还是去找?
蓝师兄说:"天黑了,先回去看一看吧。"
下意识里觉得他说的对。
不过下山的一路上,我频频回头。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却总是抱着一点奇怪的希冀。希望苏和其实就在附近,只是因为生了气,暂时躲起来不现身。也许一回头的时候就能看见他瞪着眼睛偷偷跟在后面。
但是证明我是想多了,一路上我回了不下十次头,什么也没有看见。
蓝师兄安慰我几句,然后看我好象也听不进去,后来他也不说什么了。
我们速度很快,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有炊烟淡淡的升起来,正好是晚饭时分。
可是院子里,屋子里,没有人。
"苏和师兄吗?"小道僮摇头:"没有啊,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没有见他回来过。"
我哦了一声,心下一片茫然。
他去哪儿了?
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难事?遇到什么危险?
这么一想,我的心就象被高高的揪着悬了起来。
蓝师兄轻声安慰:"不用担心,蜀山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有些蛇虫也无碍的。哪怕他跑到后面山里去,以他的身手,也不会有什么野兽能伤得了他。"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其他人都不当一回事,弟子们虽然要恪守门规,但是一夜不回来在外面练轻功练剑法寻什么草药也是常有的事,没道理为这个去禀报师傅然后发动大小同门一起去寻找。
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
蓝师兄说道:"你也一天没吃了,我到灶间去拿点干的你垫垫肚子,歇一歇。等下我陪你出去找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麻烦师兄,我自己出去找吧。"
他问:"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我茫然的摇摇头。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处些。"他说:"你且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远远近近的窗子里,有的暗沉一片,有的已经透出烛光。蜀山派依山而建,院落一重套着一重,一重接着一重,越向上去灯火越少,树木郁郁秀秀,白日看来苍翠,晚上却觉得太黑太沉暗了一些。
我心里的焦躁一点没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指扭在一起,心里只是不停的在琢磨,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响,我急忙回头。
来的既不是蓝师兄,更不是苏和,而是唐霜。
我虽然心里有事,还是觉得奇怪。他们住的地方跟我们师傅的院子一个东一个西,平时不大到这边来。算起来,我除了上个月在练武场边上和他点头招呼了一声,这些天来一面也没有见过。
"唐师兄,你……"
他站住脚,说:"有人托我带个口信给你。"
我心里一动,马上问:"是苏和么?他说什么?"
唐霜摇了摇头:"不是他,是莫叔叔让我来的。"
莫叔叔?我马上反应过来:"莫还真?"
他点下头:"他说苏和有事要和他一起离开数日,事情很急来不及和你道别,请你不要担心。另外,也和你师傅那里代为讲一声。"
我心里一松,可是马上又想起来问:"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如果不是麻烦的事情,苏和怎么可能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而只能托人转个口信呢?
唐霜说:"我没见苏和,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想来没有什么,莫叔叔看起来也不显得急慌……"他停了一下,和我说:"你也太不够客气,莫叔叔怎么说也是长辈,你就直呼其名吗?"
我摸摸头,唐霜这家伙真是,这时候还顾得上讲究这个。他平时人挺好,我们也不算合不来,但是他这个脾气……跟个小大人似的,太一板一眼了。他妹倒好,整一个小疯丫头,兄妹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相像。
"我就是觉得他……呃,人不是太严肃中,也不象个长辈的样子啊,嘿,你家和他家以前就认识的吧?我倒没想起来问过你这个。"
唐霜点点头:"你和苏和拜同一个师傅学武,他父亲你应该尊重的。"
我愣一下:"姜前辈吗?我很敬重他的,他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苏和有这样的父亲,这小子倒是很会投胎啊。"
唐霜不赞同的说:"我没说姜伯伯,我说的莫叔叔。"
怎么又扯到莫还真了,我都快绕晕了。
唐霜说:"莫叔叔也是苏和的爹啊,怎么你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我的嘴啊一声张开,就这么愣在那里。连唐霜和我告别,说有空再来,我都没顾上和他点头客气一句。
这个,莫还真也算是苏和的爹?那姜明前辈又往哪里摆呢?当然了,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呃,不寻常,可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爹吧?这再怎么着……
好吧,也许唐霜的意思是,莫还真是……后爹?
我打个哆嗦,这想法真让人恶寒。
蓝师兄端着一盘胡饼回来,看我的样了,有些意外::"怎么……有消息了?"
我点个头:"嗯,他托人给捎了信儿,说有事要离开一下,还让我和师傅讲一声呢。"
蓝师兄点了点头,把盘子放下:"那你可先放下心吧,别担忧了,快吃点东西。"
我唔了一声,拿了个饼,也管不了手脏不脏了,先咬了一大口,里面是芝麻糖的,一层层铺压得柔韧筋道,外面烤的焦脆,更显得里面甜香。
蓝师兄也掰了半个,他吃的很慢,好象胃口不大好一样。我塞了三个饼,喝了大半壶的凉茶,觉得肚里饱了,他才刚把那半个饼吃完。
"师兄,你下午说的那个……"我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他微微一笑,好象心情比下午那时好得多了,但却说:"有空再说吧,那都是些荒村野谈,也没什么好听的。你早些休息,我们明天再好好说话。"
我站起身来送他出去,等回来之后,看到蓝师兄把那柄青锋剑放在了桌上,剑柄上拴着那个玉石坠。
一桌,一灯,一剑,显得很沉静。
不过,我却觉得……心里有一点乱。
还有……
下午说起的那很久之前的哪……
还有,我已经早就忘掉的,在我的记忆中被抹掉的……
一些,记忆……
我呆呆的在桌边坐下来,手指摩挲着青锋剑的剑鞘。
快活的日子过得长了,我竟然把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全都淡忘了。
可是,不管我是有意的不去想,还是无意的去遗忘……
那些事,却不是不存在的。
烛芯结了个花,轻轻的"卟"一声爆开来。
我看着不停流泪的蜡烛,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什么头绪也捉不出来。
56
有些事就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当时你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让你以后的命运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比如,我和苏和的这次分离。
我以为或许是三天五天,也许,十天半个月。
但是等到我已经将御剑术练到第三重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回来。
我还是每天去峰顶练剑,期望着或许忽然有一天,苏和就会归来,象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每次还是一个人上去,一个人回来。
蓝师兄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我摸摸脸:"是吗?可能最近睡的少了点。"
我的心情说复杂也很复杂。又是担忧,又是牵挂,又是想念,还有点怨气……
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期待他早点平安无事的回来。
可是,还有心事,是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更不能对蓝师兄说出来的。
对谁也没办法说。
那场怪梦,从苏和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纠缠过我。有的时候我自己反而觉得奇怪,仔细的回想梦中的情景,但是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有时候被师傅夸奖,我的心神却早跑到十万里外。其实我自己是块什么料,自己心里最清楚。在苏和没给我服易筋丹之前,我只是不蠢不笨,但绝对称不上聪慧机伶。而且,从那次……那次我们在峰顶亲热之后,我越来越觉得……
自己身上的改变,正一天天的显现出来。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
想想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的情形,两个人说话藏一半留一半的互相试探,都没有向对方交底。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人会成为在我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年的中秋比武我也进了最后一轮里,虽然最后遇到一位应师兄拜下阵来,但是自己也赢了一把青锋剑。中秋之后,也如其他师兄的惯例一样,被派遣下山去历练。
我留了一封给苏和的信在唐霜那里,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归来,信上也只是寥寥数语。其实想说的话有许多,可是真提起笔来的时候,看着白纸却只是发呆。
我最想说的是,我想念他,我放心不下他。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想告诉他我的寂寞,我的烦恼,我的……
可是这些最后都没有写,纸上最终写上的不疼不痒的那几句话自己看着都觉得没意思,但是写也写了,就折了起来装进封袋,交给了唐霜。
若是苏和回来,给苏和就好。若是他迟迟没回来,有机会交给莫还真,或是姜明前辈也都可以。唐霜一口答应。
说了两句闲话,我问他:"怎么你这次不下山?"
他笑:"我才刚要开始学符法呢,干嘛下山?"
也是啊。
我们这些人主要是学剑的,下山游历两年,增长见识,也精进钻研了剑法,再回山上来的时候也会再习一些符法,不过和他们这样据说灵力很强天生就要学法术的,还是不能相比。
"你一路上要多当心,自己保重。"他叮咛:"在外头不比在山上,什么事情都可能会遇上的。"
我点点头:"你也保重。"
我收拾包裹下山的时候,辞别师傅和各位师兄,大家都有嘱咐的话。最后去见的蓝师兄。他对我亲切照顾一如从前,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变了。
或者说,我们都变了。
虽然还是觉得他很温和亲切,值得信赖依靠,有事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的人,想商量询问的人,却是苏和。
蓝师兄给了我一些盘缠,我推辞了一下。
他说:"在外面不比待在山上,喝口水都不方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大不了你将来再还我。"
我把银子收起来,虽然这几年都在山上,但是山下面的米价还是知道的。蓝师兄怎么攒下的这些私蓄呢?难道他在山下还做了什么买卖营生不成?
蓝师兄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我下山的时候盘缠带的不算多,还遇到盗匪来劫,结果反被我劫了他们。"
我一笑。
"还有,我也曾经出手除掉了两三个精怪。这些家伙喜欢晶亮的漂亮的东西,窝里巢里也存着些珍珠金锭什么的。这些东西不取也可惜啊。"
我点头:"很对很对,我得好好跟师兄学着,省得以后混的不成人样饿肚子。"
他又拿了几张符纸给我,叮咛我用法,告诫我若是遇险,在紧急关头还可以抵挡一下争取点时间逃命或是反击。这几张符纸看起来都是师傅绘的,因为和刚才在师傅那里他让我带在身上的,纸和笔迹都一模一样。风符雷符什么的都有。这个可是护身法宝,蓝师兄再多给我一份,我自然也老实不客气的装进兜里。保命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往外推。
"领了什么任务没有?"
我说:"是,先去京城送一封信。"
蓝师兄点头说:"一路多加小心。"
我说:"师兄放心,我又不是从来没下过山出过门。以前没上山的时候,我也是到处游荡着讨生活的。"
他说:"小心行得万年船,什么时候也不能粗疏大意。"
我点头答应。
苏和离开的那天,蓝师兄在山顶的废墟那里,和我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神情也很不寻常。我后来想起,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而且从那之后他就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待人亲善。那天的那些话,也再没提起过。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再和你啰嗦,今天你就下不了山了。"蓝师兄的笑容多少有些离别的感伤:"早去早回,记得自己多多保重,遇事别逞强斗狠,留得青山在,万事都好说。"
他一直送我送到山门外。
我回头说:"师兄不用送了。"
他点一下头,站住了脚。
我大步的向外走。
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架凌空的绳桥,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事惊扰,这绳桥只是两根铁索一牵,一般人无法逾越。过了桥,就真的离开蜀山派了。
我回过头,蓝师兄还远远的站在山门外的石碑旁边,衣衫被风吹的摇摆不定,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了两眼,转过身来提气跃上了绳桥。
从深渊底下卷起来的风带着潮气,脚下的绳索摇摇晃晃,我往脚下面看,一片虚空,浮浮荡荡的不知道究竟有多深,茫茫然的,我不再向下看,换了两口气,才渡过绳桥。
再回头的时候云雾弥漫,已经看不清身后的情形。
不要总张望来时的路……因为那些已经过去。
忘了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可是,向前看,也是一样的茫然。
前方,又通向哪里呢?
57
一个人上路的感觉,没什么说的。
在山上待久了,习惯了和师傅,师兄弟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学剑也好,打坐也好,听晚课诵经什么的也好,都有人作伴。现在看着投在地下的影子只有自己一条,靴子踏地的声响也只有这么单调的,自己发出来的一点声音。
觉得自己好象……一只离群的鸟儿一样。
其实遇到苏和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心境来了。
一个人孤单惯了可以不觉得,可是过了这么久的安定热闹的日子,再一下子变成形单影只,却觉得一下子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我听从师傅的劝告,一路乘船向东北方向去。入秋的时节,山上的树木一片烂漫,红黄青绿交织在一起,航船沿江而下走得很快,两岸飞快的掠过去的山岭就象斑斓的彩锦一样让人心动。
别人都说坐船闷,我却不觉得。站在船栏边发呆,什么也不想,一上午就匆匆流逝,船家喊我开饭的时候,脸上凝了一层的湿意,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船上吃的简单,烫的青菜,调的萝卜干,一些小鱼,佐料不齐,味道平平。我就着菜吃了一碗饭,觉得胃口远没有在山上的时候好。
然后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打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有许多天的水路要走,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晚上有时醒来,听着外面哗哗的江水流淌的声音。怕不安泰,船是不夜航的。现在停泊的地方是个小渡口,今晚有风,江流也急,船身有些摇晃不稳。
苏和怎么样了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久都不能来和我见面?
我托唐霜打听过,也没有消息。转弯抹角的问莫长老,他也没说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会想,不早不迟的,就在我们……亲热过之后他就离开,连告别都没有,又一去没了音讯,典型的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薄情负心表现……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如此。
可是,人在没事做的时候就难免会胡思乱想,想出什么奇怪的可能性来都有可能的。
想起他的时候,心里难免热一阵,又凉一阵。有时候甜蜜,有时候又觉得气闷。
但是我没有办法肆无忌惮的去说他的不是。
我对他也有隐瞒……
而且,是致命的隐瞒。
苏和不知道,蓝师兄不知道,师傅也不知道……
我对谁也没有办法说出来的秘密。
我的经历,从小的时候流浪,到后来遇到苏和的时候,正在寻求一个处身之地……
中间有一段似乎是空白。我是怎么从一个乞儿,变成一个在各个名门正派间找机会谋出身的平头小子,这中间的变化……
有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有做乞儿,也没有四处游荡。
那场变故,现在想起来觉得遥远而模糊。
那时候我们一群半大孩子,为了取暖挤在城郊一个已经废弃的庄院里过夜。可是到了天明却被一起捉了起来,说我们是盗贼,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其实谁都明白,这只不过是那些人抓不到真正的匪人,胡乱捉我们去顶缸交差……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别人比你强,你就只能任其欺凌。
辗转吃了很多苦,然后仅活下来的几个人也知道,我们也肯定是要死的,不会再有生路。
可是我们在等着被杀的时候,却又发生意外。一天夜里被从死牢里拖出来带走,以为是要踏上黄泉路,没想到却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贼又卖了一次。反正差事应付过了,我们杀不杀什么时候杀也就无所谓,然后有人出了大价钱到这里来采买少年孩子,他们把我们又转了一次手。
想不到我们这些小小的乞儿,对他们来说用处竟然还不止一项。
人的心,究竟可以有多么凉薄贪婪残酷?
前路会怎么样,我不去想。
总之,身不由己,想也是没有用的。
只能认命的,任由他人摆布。
再想起那段在魔宫的时光,怎么都觉得记不清楚。我想,也许我们毕竟不适合魔宫那种地方,到处都显得黑暗诡异,妖魔精怪与人混杂在一起,有的一眼可以看出不同,有的却看起来与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为什么就是记不清楚那时候的事情呢?
我所能记得的,就是我们这些被买去的少年们,后来不曾再见过彼此,然后,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就都被指派出来。我被命令的是,到各个名门正派去寻机会,能当弟子登堂入室是最好,不能的话,也要想办法混进去,安安稳稳的扎下根来待着。至于这之后要如何,却一个字也没有交待。
我记不清楚那曾经用蛇鞭责打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不记得魔宫的方位,不记得我在魔宫到底待了多久……
一切都那么模糊不清。
后来我大概想得出,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魔宫的地域不适合我们生存生活,所以那段时间我可能是神志不清。但是更有可能的是,魔宫为了不泄露它的所在和秘密,对我们用了什么手段或是药物,让我们无法清楚的记起自己的遭遇。
我一直觉得奇怪,魔宫让我们出来,想办法渗透到正道门派里去,打的不是好主意这是一定的。但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以后要怎么样,他们也没有交待过,不管是要打探消息还是伺机做什么手脚,都一个字不提。而且,这些人离开魔宫之后会不会都乖乖依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又怎么能够保证这些人不会远远的逃开呢?令他们再也寻不出找不到,不但钓不到想要鱼儿,连饵都脱钩跑掉了。或者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我之所以听从他们的吩咐尝试,只不过……
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事。所以离开魔宫之后,就在各个小门派那里转悠着找机会。我倒也不想拜师做什么弟子,能混进去找个差事,养活自己也就可以……
只是,我没有想过,人的际遇会这样奇妙。
我会遇到苏和,还上了蜀山……
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当然是不会再听什么魔宫的指派,我也不可能当他们的属下爪牙去做伤天害理对蜀山不利的事情。但是……
这件事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不是没想过告诉苏和,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该从哪里说起。
虽然他性格活泼爽朗,从没见他表现出什么正邪不两立的势派,但是万一,万一若是他不理解……万一他恼恨我一直欺骗他隐瞒他……
不熟悉的时候不会说,熟悉了之后却再也说不出。
而且因为那时候的记忆模糊,而现在的生活却简单充实又快乐,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遗忘了那段经历,我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人,我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背景,没有……
如果不是那一天,蓝师兄提起魔宫两个字,猛然让我打个寒噤,又想起那些事情,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全都忘记了。
58
送完信出来,松了一口气。
其实蜀山自有另一套传信的本事,但是几乎每个弟子下山来的时候还都会带着大小不等的任务,多半是送信。
真的很有意思。
虽然送信不难,不过在限定的时间之前送到就可以了,但毕竟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答应了事如果做不到,就总惦记着,早也想晚也想的,总得办完了才能放心。
只是,现在呢?
我抬头看看天色,象是快下雨了。刚才婉言谢绝那人留我住下的邀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个住的地方,不然就要被雨浇了。
京城物贵,住店也不便宜。我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一圈,在西城靠城门的地方找了家小客栈,住一宿是三十文,价格算是最便宜的了。身上有钱,可是这钱是蓝师兄的,不是我的,当然不能随便的乱花乱用。等回山上,还是要还他的。
而且带着这些钱在身上,一点不让人踏实。蓝师兄说钱是胆,身上有钱的话去哪里才不怕。那说的是一般人吧?对我们这样练武练剑的人来说,剑才是胆呢,艺高人才胆大。带着钱,怕丢怕被偷怕被抢的,明明是多添了麻烦和心事。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的好意,未必都会给别人带来好处。
大多数时候,反而是添了麻烦。
比如现在,我把钱解下来放在枕头旁边,觉得腰上轻松了不少。但是人就不能随便出屋子了。便宜的小客栈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都有,转个身儿说不定钱物就会被扒光光。不小心可不行。
到了吃饭的时候没办法,把钱袋再扎到腰上,出去到大堂里去吃饭。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香干,两张大饼,粥不要钱,随便喝。我先风卷残云似的塞了个半饱,然后慢慢的喝热粥。这东西想急也急不来的,太烫。
大堂里坐着不少人,桌子与桌子之间离的挺近,小二端着盘子碗灵活的穿插其中,我左看看右看看的,觉得他这功夫也练的不错,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那些人聊什么的都有,从东城两户官宦人家结亲办喜事,一直说到街口卖肉的老婆好象和隔壁秀才勾搭不清,都是非常琐碎的小事。
不过听着让人觉得踏实。还有,很想笑。
我没过过这样的家庭生活,在山上的时候,大家也都不会讨论这样的话题。
再接着那些人说的话题却让我注意起来。
他们说,城郊一户财主家里有人中了邪,请和尚道士来作法都没有用,不知道是招了什么邪,好好的姑娘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留上了心。
中邪啊?
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怪?
嘿,虽然我还只是个小小的蜀山弟子,但是要是小妖小怪的,没准儿就会被我给降住。
隔壁桌的人说,好象今天白天那一家又请了一位大师来作法,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灵验。
作法一般都是晚上。
我看看天色,实在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如果是厉害的妖魔鬼怪,打不过我也可以跑,反正我有护身的灵符在。
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和师兄们也讲过一些怎么驱邪避祟,退妖除鬼的手法门道,不过那时候听归听,却没有机会试练一下。
而且那会儿师傅说,我们蜀山以驭剑练气为正道,并不象茅山道士那一支,专管干这些事情。我对茅山道士倒没什么偏见,反正大家说起来还都是道士,总比跟和尚关系亲近点。
我把碗里的一点粥大口喝完,拿着剑大步的走出了客栈。
他们说的地方应该离得不远,虽然已经天黑关了城门,但是这里的城墙也只能挡住一般人。
我攀墙出城,自我感觉轻功也已经可以说是练的很不错了。
不过抓鬼的话,光有轻功还不行的。
我出来了之后沿着大路一直走,按着客栈里那两个人说的,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小村,而且的确有一家院墙比别家修的整齐,院里面还探出一棵歪脖子树来。
就是这家了?
我站在院墙外看看,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翻墙进去还是站在外头静观其变。
若为我自己的安全打算,当然是等在外面保险。
但是等在外面,恐怕什么也看不到吧。
我深吸一口气,轻飘飘跃上了墙头,四下里望一眼。
这家虽然住在城郊,不过显然挺有钱的,不是一般的土财主。屋舍有少间,院落也平阔整齐,可以看见靠西边的园子里还栽了不少花草。
我深吸一口气,好象……没闻到师傅形容过的,那种妖邪出没会留下的气息。
也许是我没经验,辨不出来。
更有可能是我功力不够,所以什么也发现不了。
嗯,不过我却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香烛味。
和一般人家点的蜡烛不同,在我们山上这味道我闻多了。
看来是请来的大师要做法了?
不错不错,正好赶上。
要是这位大师有真材实料能把这邪驱了,我也就跟着学了本事。要是他驱不了,说不定我还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帮上些忙。
我在房顶跃过,动作肯定比猫还轻。
在靠后面的一个院子里,果然已经设起了道坛,支着香案,案上有香烛黄纸等物。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站在中间,一边还有个小僮跟着,远远的,还有两个人站在一边看着,穿着绸缎衣裳,一男一女,身材略胖,可能就是主人家,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又担忧,又惶恐的表情。看着中间那个道士的目光充满了期盼,又有一点疑虑。
这间院子显得比别的院子要精致,窗上贴的也不是白纸而是粉色的纱,看来那个中邪的姑娘就住在这里了。
大概在等时机,作法还没开始。
我在屋顶上伏下来,安静的旁观。
院子里那个财主说:"大师……以往,都是,天一黑透,就,就不大对劲了。这……眼看时候又差不多了。"
那个道士拿腔捏调的说:"员外不必担心,我担保那妖物若还敢再来,包它有来无回就是了。"
果然是撞妖啊。
我打起精神提高警惕,等着看一场热闹,更加期待我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59
按照一般的讲法,妖怪来时,应该黑烟滚滚妖风大作,又或是鬼唳声声令人胆寒。
但是等了一会儿,仍然很是平静,没点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那个大师也有点狐疑起来,财主自言自语:"往常都是这个时候啊……"
好吧,就算往常都是此时,也计今天这妖怪晚饭吃的有点饱,想多散一会儿消化消化肚子再来作恶。
不过再等了半天,我的手脚都有点僵了,还是没动静。趴得太久了,又怕被底下的人发现一直不敢换姿势,觉得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怎么这妖怪今晚不来了么?
底下那大师可得意了,对财主夫妻俩开始吹嘘自己有先天罡气出手不凡,更何况现在不用出手,单凭一身正气就把那妖怪吓得退遁远逃不敢露面等等等等,我是没见他的功夫如何,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嘴皮功夫十分了得。就是那妖怪来了,也得承认这一点。
至于这位嘴头很厉害的大师到底会不会捉妖,因为妖怪不来了,所以恐怕现在是看不出来。
我打个呵欠,今天赶了半天路,也没好好休整,又跑到这里来看热闹,我想我真是有点毛病。
不过,不找点事情做,一个人在客栈里又怎么打发时间呢?我在船上闷那些天,已经把各种能钻的牛角尖都钻过一遍了,包括如果苏和知道我曾经是魔宫的属下,而且出来找名门正派拜师学艺一开始也是因为这是任务。虽然我一件坏事没做过,以后也不打算做,但这个背景,毕竟不是件笑笑就能过去的事。也许他会痛打我一顿,又或是破口大骂,甚至对我拔剑相向也有可能,我早已经想得明白,我绝对不能失去他。可是,这件事,能够永远瞒住他吗?
而且,我始终记不清在魔宫那里的经历,这也是块不大不小的心病。魔宫把我们派出来当探子什么的,他们就这么放心我们吗?若是我们出来了不听话不服管,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们有没有控制我们的手段?一定有的吧?
在蜀山的时候也听了不少这方面的事情,好象有的见不得光的组织就给属下吃毒药,定期给解药什么的。又或是扣着对方的家人亲人的在手里做威胁。
总之一定有什么办法。人间都已经这样,更何况魔宫?
这个隐忧仿佛一颗随时会起作用的毒药,让我坐立难安。如果真的是这样,而且魔宫那些家伙以此为胁,逼我伤害我现在的师门,师傅,师兄,还有……苏和……
不不,我宁愿拿剑捅自己也绝不愿意伤到苏和一根头发。
越想越害怕,越担忧,越无助越愤恨,只好尽力的,让自己不去想。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时候一个人当乞儿四处流浪,难道是我可以选择的命运吗?被诬告差点被弄死,是我能逃开的吗?陷在魔宫里跑也没处跑,这……也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我只是……
后来离开魔宫之后,遇到苏和,上了蜀山……是我自己两条腿选择的这条路。
如果我没遇到他,现在就不用为他苦恼。
可是,如果一切重来一次,让我能有选择,我会选择不遇到他吗?
我舍得他吗?
他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
尊重,友情,温暖,关怀,快乐……
还有,两情相悦的甜蜜,互相依偎的热烈……
底下那位大师已经打算收摊子了,财主夫妻也离开了小院。
没得热闹看,我也只好回去。
轻轻离开那房顶,跃出围墙。
这小村很小,很安静,偶尔有狗儿汪汪的叫两声。
月亮很好,所以道路也都看得清。
我还没走出这小村,忽然身后就传来长长的一声惨叫声。
这声音?
我一下子站住脚回过身。
这不是刚才那位喋喋不休夸海口的大师的声音吗?
难道?
我顾不得多想,一手紧按住剑柄,回身往后急赶。
风吹在脸上,空气中的味道都有点不对了。
有点腥,有点……臭,好象烂塘泥混着什么腐烂的东西的味道!吸一口就让人觉得胸口闷闷的非常不舒服,感觉晚饭好象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这是师傅讲过的那种气味!
嘿,恐怕来的不是普通小妖,而是什么鬼怪一类吧?不然的话味道不会是这样的!对付鬼怪,师兄们的经验之谈是上去就砍,但是不要靠得太近,尤其要小心别让什么烂糊糊的东西沾身上,有没有腐尸毒之类的先不说,总之那东西臭的厉害,沾在身上实在难闻,衣服要是沾上了这个肯定也洗不掉味道只能扔了算。
我再跳进墙的时候,这院子已经不象刚才那么安静了,尖叫声此起彼伏都分不清是谁发出来的,叫得最响的当属刚才那位夸口说自己一身先天罡气妖鬼退避三舍的大师。
目标就是刚才那小院!我的剑都拔了出来,正想大喝一声"妖怪休得猖狂"之类的出场词,然后跳进去降妖伏怪,结果就让院里的情形反给震住了。
院里没有什么可怕的鬼怪,甚至刚才那股腥臭味儿都不明显了。那个大师正抱着头绕着他的法坛乱转,一个可能有十岁的小姑娘拿着个大斧在后头追赶。披头散发穿着一身桃红裤褂,脸是看不清楚,财主夫妻站在一旁大呼小叫不敢上前,那个大师身边的小僮也是一步三跌,让人看不明白他是想上去帮忙他师傅还是给他使绊子拖后腿。
鬼怪呢?
难道那个小姑娘被附体了?
糟糕,师傅没讲过这样的情形要怎么办啊!
结果轮不到我想,那位拿着大斧的小姑娘忽然站住了脚,一双眼朝我瞪了过来。
我就听见一声冷哼,绝对不象小姑娘的声音口吻:"又来个送死的!"
嗯?
结果那把大斧就转了向,朝我劈了过来。
嘿,来得好!
除鬼我可能不会,打架我是一定不怕的。
长剑一晃,把砍来的斧头架开。
虎口被震的一麻。
好么,这位看起来个头儿不大,力气可不小啊!
笨蛋,我可不能和鬼拼力气,这买卖不划算。
叮叮当当的动起手来,一开始我心里还有顾忌,毕竟和师兄们对打是一回事,和被鬼附身的人动真格的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过了几招就发现,对方除了动作快一点力气大一点,其实斧子是乱舞一气根本没有什么章法,要是她就这么两下子没别的招数,那还真不可怕。
"喂喂,别伤我女儿啊!"一边财主老婆大呼小叫。
拜托,现在是你女儿要伤人啊。
"这位,这位少侠……有话好话啊……"
我倒也想说,可是关键是对方似乎是不想说啊。
而且我也有点顾虑,这小姑娘明显是被附体了。我要打倒她也不难,可是作怪的是鬼,小女孩儿无辜,但是要是我下手重了,伤的却是她的身体啊!
这倒是有点难办。
打呀打,打呀打。
我的体力倒没问题,对方倒呼哧呼哧的喘上了。
也是,不管是什么东西附在小姑娘身上,但是这小孩子的体力是有限的,拿着这么重的斧头舞了这么半天,不累才怪呢。
忽然她大斧脱手朝我砸来,我闪身躲过。
就见那小姑娘身体摇一摇就倒下了,但是她站的地方,却立着一个大概有七尺高的,丑怪的说不上来的……呃……
对方嗷嗷叫着朝我扑了上来,我一面担心那小女孩儿有没有事儿,一面赶紧迎敌,想办法把它引到一边。这种东西往往不是太怎么聪明的,我再一瞅,财主夫妻倒也不笨,我们这边转移战场,他们赶紧的就把倒在地上的女儿给抱开了。
至于那位大师……
我打斗的间隙里游目一扫,早没影儿了。
嘿,他脚底抹油的本事也不比耍嘴皮子的功夫差嘛。
这只不知道是僵尸还是鬼怪的家伙没什么厉害的,乱打乱扑的并不是什么太大威胁,而且一身腐臭实在让人讨厌。
我瞅准了它那直来直去的路子,长剑幻出一蓬银色的光圈挥了出去。就象在山上练剑削竹子木头一样,这家伙被削成了好几碎块,扑突突的纷纷散落在地。
呼……
一碎掉之后更臭了。
我伸手在脸前挥挥,也驱不散这讨厌味道。
财主夫妻躲在门后,战战兢兢的看着我。
"放心吧,没事了。"
我还剑入鞘:"你们别怕,我是过路的,顺手进来除了这妖怪。"我问:"你家女儿怎么样?"
"好象……就是睡着了,喊不醒。"
我走过去,财主夫妻倒是很放心的让我靠近。
小姑娘很安详,就象睡着了一样。
我猜多半是累的,挥着这么大的斧头半天,虚脱了。
本来是要告辞的,却被惊魂稍定,热情好客的不得了主人夫妇硬是挽留下来,说要好好感谢我。其实我看他们是吓坏了,想找个人壮胆才是真的。
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挺累的,就顺水推舟在他们这里睡到了早上,天明告辞的时候,财主还送了些钱给我。
嘿,这倒不错。
我也没跟他客气,权当我的辛苦费了。
不过财主送我出门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说以前他们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从前年起好象就不是很太平,总有点古怪的邪门的事情闹出来。
我也没在意,跟他讲一般的道士别轻信,就象昨晚那个大师似的。不是我拆自己同门的台,而是那家伙彻头彻尾的就是个骗子啊。
60
象这样的事陆续又碰见过好几回,我渐渐觉得这些小妖小怪的可爱起来。又让我练了剑,长了见识阅历,有时候还能收收别人的谢礼。有时候是钱,有时候人家没钱,做一顿好饭请我吃。也有两次,是我倒贴钱给人家请大夫来开药吃。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路下来,半年中我觉得自己的剑法和对付怪物的经验真是直线上涨,再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个。
不过,有件事也确实很奇怪。在山上的时候,没听师兄他们说,现在这世道这么不太平啊?他们都说游历的时候太平的很,想捉个妖练个手儿还得跑到深山野林或是乱葬岗去。怎么怎么我的运气是特别好还是特别不好?一路上大事也有小事也有,这也能叫太平盛世?简直是群魔乱舞的太平盛世啊。
我有一段时间到处乱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以为我没头绪的游历,却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我始终在往西南方向去。
我其实,是想去南诏吧?
去巫山看看苏和是不是在那里,他现在怎么样,好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太平无恙?
虽然自己没认真的明白的想过,可是两条腿就跟自己会想事儿会自动选择方向一样,等我发现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现在折回头去?
还是继续走下去?
折回去我也没有什么能去要去的地方,反正是游历,游到哪里都一样。
继续……去找他?去见他?
我又有点犹豫,说不上来自己在犹豫什么,总之觉得这一步要迈出去,挺难。
最后我还是没有回头。
去就去。就算我硬扭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去,我的心大概也自己长着翅膀跑到那个家伙的身边去了。
既然这样干嘛还别扭?直接顺着心意挪动腿不就行了?
很难说,我的两块心病里面,哪一块更让我觉得难受。
也许是苏和……更让我牵挂一点。
可是,我和他,能在一起吗?
我不怕别的……
我只是怕,也许我将来,可能会伤害他。
我怀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样一直矛盾的左思右想,腿脚却还是很快的,一路上走走停停。
风里的消息传的飞快,我听到了不少同门师兄弟们的消息。似乎大家都遇到了不少麻烦事情,这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然后一来二去,蜀山弟子的名声就慢慢的传开了。
可是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怎么好象一夜之间冒出来这么多的小鬼小怪魑魅魍魉?都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一点预兆也没有。
这……会不会是个什么预兆呢?
难道,这世道又要乱起来了么?
好象有名什么话说,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我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改朝换代什么的事情和我扯不上半点关系。
同门师兄弟的消息我还是认真听着的,有谁出名了,有谁特别英武,有谁特别机智,虽然传言多半是掺了很多水,夸大其辞到你很难从中听出原本事情的真貌,可是起码里面的人名是我熟悉的。而且知道他们的确降伏了鬼怪并且平安无事,我就觉得心里一阵轻松畅快。也有的人名字我不熟悉,比如一个叫殷什么的,唔上次听那些人讲的时候实在吹的太过离谱,只顾着好笑。而且这人我一点不熟,应该是个比我早下山的师兄,也以也听的不是太认真。总之说他厉害的要命,铲除了好些为祸不浅的妖魔歪道,在西南一带很是有名。
唔,说不定我还能遇到这位师兄来着,到时候多多向他请教一下。
然后越向前走,这位师兄的名气越是响亮,那些事迹也越发的光辉亮丽,把这人传的好似天仙下凡,神将转生,再世佛陀……听得我都怀疑,蜀山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呢?再怎么也该听说过一两句吧?
我觉得自己就算际遇不错了,师傅也夸我刚开始还不大开窍,后来却会举一反三,伶俐聪明,让他十分欣慰得意。其实那恐怕是易筋丹的功劳,还有,和苏和那一次……之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双修的效果。
要是没有遇到苏和,我其实是个资质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
但是际遇这么好的我,却在这个殷师兄的耀眼光环底下觉得有点心理不平衡。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呢?怎么会有这么厉害?
一天听说三四回,上午听说他杀了一什么妖,下午又听说他除了一什么怪,晚上又听到他如何如何怎样怎样的,好象这个人会化身千万,一天之中可以同时出现在若干不同地方除暴安良。
这些英雄事迹一听就水分太大,明显是吹牛嘛。
我把蚕豆丢进嘴里用力嚼。
有点硬,煮的不透。
然后那些议论又转了个方向,虽然还在他身上打转,可是变成了赞他长相俊美,为人和气,实在是XXOO^%$$^$*i*
凭什么呀?这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好词儿都按到他身上去了。
而且不光人这么说,连我最近在路上除掉的一些小妖小怪们一提起他来也是高山仰止的口气,那眼神儿那动作,我除妖还是费力气打啊杀啊,而那些妖魔鬼怪的只要提起他的名字似乎就开始哆嗦了,得,人家单凭名字就可以退贼,比咱不知道省事了多少倍。
"殷XX,有什么了不起……"
不是我想骂人,而是这人的名字我只听过一次,模糊不清记不住。后来的那些人再提起他来,一律是殷大侠殷少侠殷英雄的,就没一个是正经名字,我虽然想知道,可是却不愿意刻意去打听。
"哼,回来要是遇到了,倒要切磋较量一翻,看看是谁厉害……"
这家伙肯定是运气好,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是小角色易打发,又肯定生着一张小白脸,巧嘴善言,所以名气才吹得这么响,哼,虚华不实!
离南诏已经不远了,再走几天路,翻过这片山岭,也就该到了。
苏和现在怎么样了?
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来吧?
他现在……
我躺在火堆边,身下是干草和树条打的铺盖,晚上烤的那只兔子吃得太撑,人迷迷糊糊的直犯悃。火堆里的树条被煎烤的轻轻裂响,热气一阵阵的,时强时弱。
恍恍惚惚的,我已经到了南诏,找到了巫山,而且也不知怎么着就到了苏和面前了。那家伙病的气若游丝,拉着我的手哭诉说他得了绝症,命不长久,十分舍不得我云云。我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你可千万不要死啊,我不能没有你……"
忽然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很温和的问:"不能没有谁?"
我一下子睁开眼,有个人正站在我身边,微微俯下头来看我。
我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眼再看,没错,不是梦。
可是……可是……
这,太,太突然了吧?
我有点结巴:"蓝师兄?"
这人怎么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突然之间就出现在我身旁了?月光透过树林照下来,被树的枝叶挡的斑驳凌乱,让人看不清楚,好象四周的一切都罩着一层暗纱。
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人真是蓝师兄吧?别是什么魑魅魍魉变化成了蓝师兄的样子来骗我的,这不是没可能的事儿,那,那……
"吓着你了?"他微微一笑:"我跟着你后面两天了,看你,也下山这么久了,该长点江湖经验,怎么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我一直跟在你后头,你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真是师兄吗?
我眨眨眼,慢慢从地下爬起来,又招呼一声:"师兄。"心里别提多纳闷了,忍不住问:"师兄你怎么会来的呢?"
他说:"见到我不高兴?"
我说:"不是的,不过大半夜的……"
他笑笑,脸庞在月夜下的幽暗里看得不怎么分明。
"刚才梦见什么了?"
我怔了一下没说话,他停了停,自己说:"梦见苏和了吧?"
我不好意思说是,不过也没有说不是。
"你这是要去找他的吗?"
这个是显而易见的,隐瞒也没有意思,况且也瞒不住。
我点点头。
61
"天亮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他说。
我睡意全无,摇头说:"不了,咱们说会儿话吧。师兄你几时下的山?什么时候跟在我后头了?"
他笑着在一边坐下来,火堆里的火已经快灭尽了,还有一点微微的红色火头儿被盖在灰烬下面。他拿了一边的干树枝填进去,拨了拨火堆,火光重新亮了起来,照着他的脸也显得更清晰。
我这会儿是全醒了,当然认得出师兄就是师兄,不是什么妖怪山魅变化来的。
"你们刚下山没多久,我也领了一份差事下山来了。"他说:"办完了事情也没有立即回去,就在这一带。说起来真的奇怪,这一年间似乎有许多精怪小鬼的冒出来滋事,大有群魔乱舞的兆头。这十几年间都太太平平的,这一番变故蜀山上师长们现在可能也已经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是一场大乱,大变,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迹象……"
我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下了山的师兄弟们大概也都有消息传回去,我想师傅他们也该知道这消息了。"
是啊。
这些天我也总觉得,这一切迹象,是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呢?
再想到魔宫……
不不,不去想,想也想不出头绪来,只会让自己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我三天前在乱葬岗那里遇着你了,你不是正在对付一只野豺精么?我当时担心你会有什么闪失,也没有先露面,在一旁给你掠阵来着,结果你应付的挺好,最后它使诈你也没上当。看来你这大半年也历练的很不赖。"
我笑笑,摸摸头说:"哪里哪里,师兄过奖了。"
"嗯,我想看看你现在的道行怎么样,所以也没露面和你打招呼,跟着你走了这两天路。你剑法和临敌经验都不错了,不过,我靠这么近,你却也没有发觉。如果靠近的不是我,而是心存歹意的……"
我说:"不会,我设过符界的。"一边说,一边把埋在火堆边的符纸拿出来给他看:"要是有什么邪门歪道的家伙想靠近我,可没那么容易。"
师兄接过去看看,说:"可是,这符却防不了人的。若是有盗匪什么的呢?"
我说:"我这么穷,盗匪肯定也看不上眼的。再说,这里很荒凉了,一般是没有人来。"
师兄只是摇头,然后说:"你啊……其实要说到可怕,人心又怎么会比鬼域强多少?"
是,他说的也没有错。
不过,一般人接近我应该是可以听出来的。
而师兄又不是一般人,他的功力比我高深,我没有发觉也……是正常的呀。
我们师兄弟几个人里,我现在的水平不敢说有多好,但是比蒋师兄刘师兄的剑法是强,和孙师兄应该可以平手,但轻功他们应该都不如我。
不过和蓝师兄比,大概差距还是有一截的。毕竟他是师傅最得意的爱徒啊,而且他人又这么沉稳机智,老成练达。
所以我说:"师兄又教训起人来了。是不是师傅没有再收小徒弟,你在山上过不了当师兄的瘾哪,一见我就训。"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啊,还是这么……"不过他没说什么,目光落在我的剑上面,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显得温柔很多:"剑还好用吗?"
我点头:"很好用的。"这是他赠的那把剑,我那把从赢来了就原封没动的一直放在着,下山的时候也没有带来。想一想又说:"多谢师兄。"
"跟我客套什么。"
他看看头顶,月亮微微有些西斜,还是深夜时分。
我说:"师兄歇会儿吧,我替你守夜。"
他一笑:"不要紧,我也不太悃。"
话虽然这样说,他靠着树,慢慢的阖上眼,似乎在安静的养神。
一线月光从头顶枝叶间漏下,照在他的脸上,显得……
有些清冷,有些凉意。
师兄好象比在山上告别的时候,又瘦了。
他有什么心事?
还是……
我摇摇头不去想。
人人心中都揣着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就是苏和,大概也有许多事没有如实的告诉我。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隐瞒着他。
师兄的心事虽然我不了解,不过应该也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吧?不然的话,怎么会将身体一天天的消瘦了呢?
我坐了一会儿,山林里幽暗安静,慢慢的睡意又涌上来,我也歪下身又眯了一会儿,似乎刚闭上眼不久天就亮了,我听到师兄走动的声音,揉揉眼,懒懒的一时不想爬起来。
"行了懒猪,虽然不是在山上,可也不能赖着睡到太阳晒到身上吧?"师兄用脚尖触触我,好气又好笑的说:"你不饿了?不赶路了?"
我懒洋洋的坐起来,眨眨眼。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林间弥漫着一层白雾,我身上盖着一件外衣,上面被露水打的潮漉漉的。我哎呀一声:"师兄,你的衣裳……"
他说:"不要紧的,反正有风的话,吹吹就干了。"
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身上带着干粮,面饼和肉干什么的,就着水袋里的水啃啃咽下去。好吃是谈不上的,但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师兄吃的不多。等我把水袋塞子再塞好的时候,他问我:"上路么?"
我点头。
不过,师兄他是什么打算呢?
我想的时候也问出来了:"师兄打算去哪里呢?"
他说:"我没有什么地方去……"
我的嘴比脑子动的快,还没想到呢已经说出来了:"那不如我们同路吧……"
吧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得,苏和这家伙最见不得的就是蓝师兄和我在一块儿,怎么解释他都不听。现在可好,我跑去看他,还是跟蓝师兄同行同路,他会怎么想?而且蓝师兄未必就是真的没什么地方去,可能只是随口说说,我这句话真是……
结果蓝师兄居然点头说:"好,我和你同去吧,路上也互相有照应。"
呃,怎么,怎么这样了?
我懊恼的直想咬舌头,可是又不能再改口说师兄你别和我去了,不然恐怕有麻烦的事情……
蓝师兄问:"怎么了?"
我只好说:"没事,没什么事。"
他说:"走吧。"
真是……
我原来上路的时候脚步轻快,现在却觉得沉滞的很。
期待见到苏和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有些诚惶诚恐,感觉自己不象是千里迢迢去探望情人,倒象是千里流放被发配的犯人,越走越觉得大难即将临头。
再说,蓝师兄和苏和不是很不对路么?两个人说话相处的时间又短,又不算和气——很不和气。那蓝师兄为什么还愿意陪我一起去找苏和呢?
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不过好在蓝师兄这个人就是个象春风温水似的人,和他相处不会让人难受。他说起沿途的风景,说起蜀山上自从我们下山后的一些琐碎事情,甚至可以说起在极北之地,可以钻冰钓鱼——这天下可能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师傅虽然也爱看些杂书,喜欢游历,但是知识也没有这么渊博。
真不知道他懂得的这些都是哪里知道,哪里学来的。
苏和这家伙动不动就吃蓝师兄的醋,说不定一大半是因为觉得自己懂得没人家多,因而嫉妒。
再加上,也有我的原因……
蓝师兄对我,实在是和对别人不同。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些,后来等我和苏和的关系……到了这一步之后,我有时候也想着,蓝师兄他会不会也……
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就被我掐灭了。
得,这世上的人,象苏和这样生冷不忌的可不多,蓝师兄怎么会那么巧也喜欢男子呢?就算他喜欢,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一无才二无貌,本事不济人品也一般。就算他要喜欢一个男子,也肯定得找一个更上佳的人选吧?
就这么一边打哈哈一边瞎琢磨一边赶路,路上我们还顺手铲掉了一伙儿没成气候的小精怪。其实不见得所有的精怪就都是坏胎,但是它们在坟地里出没以尸肉为食,眼睛里都是红澄澄的光,再发展一下就可以改吃活人肉了,这可是万万不能姑息的事。
中午我们停在一个小村镇边上,虽然这里吃的东西不大合口味,但是能吃上顿现做的饭,有热茶热汤热菜,也就没什么好挑的了。
蓝师兄把炒菜里的素的那部分都挑了吃,我看看他,他一笑:"这腊肉我吃不惯。"
希望是这样……
也应该是这样吧?总不会是,是他觉得我吃这肉挺香所以都省给我吃的吧?
肯定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只是这么总猜疑着,实在闷的不好过。可我又不能直接的问蓝师兄——请问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师兄弟那种喜欢,是想和我当情人那种喜欢……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不会问的。
只是,只是……
唉,以前没想过,有人对你挺好挺关照,原来是一件这么让人坐立不安郁闷不解的事情。
在这小饭铺吃饭的人不少,又听人提起那位高风亮节,英伟不凡的蜀山派殷少侠。蓝师兄眼神一动,筷子停了下来。
我低声问:"师兄,你在山上时,听说过这个厉害的殷师兄吗?"
蓝师兄想了一想,缓缓的摇了摇头。
得,这我就纳闷了。
我上山时日短,资历浅,认识人少也就罢了,怎么蓝师兄也没听说过呢?
我们想再多听些这位"殷少侠"的英雄事迹,结果那几人又不说了,改而谈起了别的。我们也吃完了东西,只好付账上路。
不过下半天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这个殷少侠打转了,蓝师兄没我这么好奇,但是也说这人这么有名望,实在难得。要有机会该见一见,同门之间互相学习切磋一二也是美事。
蓝师兄说的坦荡大方,可见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这份气度就比我强,我还觉得有些不忿和眼红呢。
晚上我们没有露宿,在一户山民家中借住的。人家是夫妻两个,倒是有间空房和一张床招待我们。我看看那床,摸摸头说:"师兄你睡床吧,我在地下铺铺草就行了。"
他摇头不肯:"挤一挤好了,我们也都不胖,床上也能睡得下。"
我摇头不肯。笑话,要让苏和知道我和蓝师兄睡一张床,不活吃了我才怪呢。
我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让步,就在床前僵持上了。
62
你看我,我看你。
蓝师兄这个人虽然表面温和可是骨子里却很固执,我们要是这么僵持下去,能在床前站一夜——我半点也不怀疑这一点,这个人的韧性可足着呢。
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我睡地,蓝师兄睡床,他肯定不乐意。二是我睡床,让他睡地,这我觉得太不合适,哪能让他睡地下。三就是我们一起挤床上睡,这样的苏和将来要是知道了……就轮到他不乐意了。当然还有个选择是我们都睡地下空着床没人睡——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我们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好一会儿,我干笑着说:"那什么,我还不悃,师兄你先睡,我出去转转。"
蓝师兄也笑笑:"好,一块儿去吧,我现在也不想睡。"
呃……这样?
我只好摸摸头向外走,蓝师兄跟在身后,脚步轻缓,不紧不慢。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山中的夜特别寂静,今晚的月亮倒是很不错,高悬空中。将近十五,月亮快要变成一个完整的圆盘,山静林空,更显得圆月皎洁。蓝师兄的头发没象白天束的那么整齐,有点散乱的披在肩膀上,在月光下,有点象一把流动的水一样在肩膀上闪着光。
我们就在屋后随便转一转,没走多远就是一片密林,这会儿也犯不着钻进林子里去散步,于是转回头来绕着林子边缘慢慢踱步。我顺口问:"师兄,你定然看过不少的书,我觉得这世上好象没有什么事儿你不懂得。"
他停了一下才说:"我时常觉得,读书也没有什么用处。"
"怎么会?"我诧异:"人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再说,不读书识字就不会明理,许多事情不知道不懂得,书中自有一番天地……我还是喜欢读书人。"
他轻声笑:"是么?"
我突然觉得,好象这话有点歧意,赶紧补充一句:"嗯,因为我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到现在识的字也就那么些个,所以一直特别佩服读书多的人,比如师傅,还有师兄你。"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你……倒一直没变,还是这样性格。"
还是这样?
嗯,我的确一直是这样的,一开始蓝师兄教我识字的时候,我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式,比学剑还要用功下本钱,刚上来连笔都不会握,一把满攥在手里,还紧张的直打哆嗦,恨不能把笔杆都握断那么使劲儿,写几个字,一头汗就下来了,而且握笔的手也被硌的通红生疼。
那会儿蓝师兄耐心的很,也不急躁,也不恼火,一直温和的告诉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
对我来说,蓝师兄就象半个师傅一样。
可是苏和偏偏把他当成宿世仇人似的,弄得我卡在中间好不为难。虽然……虽然我和苏和,关系是更近一点,可是要我和蓝师兄泾渭分明划出界限来不说话不同行当陌生人,我也着实办不到啊。
苏和这家伙有时候是太任性了一点,我也不能总顺着他的意思来,对吧?
蓝师兄低声问:"你想什么呢?"
"嗯?啊,没什么……"
我看看他的侧面,在月光底下,蓝师兄也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有点清冷的感觉。但是一双眼却还是象静静的水面一样,让人探不着底。
唔,打比方的话,蓝师兄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如水的感觉。苏和就不是,他象一把烈烈的燃烧的火,鲜艳耀眼,烤的身旁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跟他一起发昏发热。
每个人都有心事,蓝师兄的心事也藏的很深。
其实我的心事更加不能够被人知道,紧紧的掖着捂着,象是在掩藏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暴露的毒瘤。我一面在逃避自己的秘密,一面又很想弄清楚,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到底魔宫的人有没有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如果他们真有什么邪法控制我,那么我在蜀山上出出进进待了这么久,师长同门长老包括掌门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人发觉有什么异样的吗?我自己也感觉不到我有什么地方被控制住了啊?
山上的青草被脚步踩的簌簌的响,很轻微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白,缭绕在山间林间。
静的心里有点发紧,我找个话头:"师兄,那次……在山顶废墟那里,你吹的是什么曲儿?挺好听的。而且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能拿草叶子就吹的这么好听,得空也教教我吧。"
他说:"这也没有什么难的……这还是,以前旁人教给我的,不过我当时没想学,后来觉得吹得不好,但是又……没有人教了。"
他的语调稍稍有点不稳,我看他一眼,没有接着问。
然后他说:"不早了,回去吧。"
进了屋,我抢先把柴草铺在地下,一条薄被往身上一裹,席地一卧,嘿嘿笑着说:"不早了,师兄你也早点儿睡吧。"
他被我无比迅速的动作弄得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到他一头雾水的看明白我在干嘛之后,我已经抢了先躺下了。他的表情象是有些啼笑皆非,站那里看着我,摇摇头说:"你啊……"
不过他也没有再和我抢,笑了笑说:"这脾气真是……"
然后这句话后面他却没再说什么,脱了外衣,吹灯上床。
赶了一天的路,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听着蓝师兄轻轻的在床上翻身的动静,似乎也没有睡着。
山里的晚上有点凉,暮春的白天很暖和,晚上却不一样,山居猎户的房子也就是石垒木搭的,可以感觉着凉意象水一样,丝丝缕缕的从墙缝门缝里渗进来。
蓝师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也象水一样平和:"冷么?"
我说:"不冷。"
然后又静了一会儿,我还是没睡着,我想他也肯定醒着。
虽然蓝师兄总是面带微笑,不过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快乐。
只不过面带笑容似乎是他的习惯,就好象苏和那家伙总没个正经,但是也不见得句句都是玩笑话,大部分的话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就是配上他的笑容之后,让人觉得总象在开玩笑。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蓝师兄问:"你和苏和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蓝师兄对我与苏和的关系肯定是猜得出想得到,不过,这样明白的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我愣了一下,然后坦白的说:"很好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蓝师兄停了一下,说:"那就好。"
"幸福在手边的时候,要记得牢牢的去抓住……别错失机会,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嗯了一声。
我也很想牢牢的抓住。
但是我……能不能做得到呢?
我与苏和之间立着的障碍,别的都可以忽略不算。
我的秘密……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我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苏和知道了,会如何反应,会如何对我。
不过,师兄这两句话,虽然声音很平淡,意思却很沉重。
我心里一动,一句话就在嘴边打转,不过没有问出口来。
师兄他,难道曾经错失过珍贵的,得到幸福的机会吗?
如果没有话,为什么他乍一听很平淡的声音里,却有这么沉深的感慨……
还有,怀念。
番外(内含假条)
我没有名字。
后来我为自己取了个名字,但是那个名字只有一个人在叫,其他人叫我的绰号。
书仙人。
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又要去什么地方。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从书中得来。漫长的时光中,我就在不停的读书,不管是什么样的书,刻在石上的,刻在甲壳上的,划在竹简上的,写在羊皮纸桑绸纸上的……数不清有多少本,也不知道究竟我在书堆书海中待了多久。
后来我有了思想,有了形貌,有了能自由行动的能力。
我的样子象个十一二岁的人类的少年,但是我不知道人类十一二岁的少年会懂得多少东西,应该没有我懂得多。
我出来的地方是一间古老的,很大的石殿,这里的书不计其数。我在空旷的殿堂里试着用脚走路,虽然我懂得很多,可仍然对作为一个人所能经历和感受到的东西觉得新奇无比。
"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有个脑袋从石柱后探出来,眼睛很圆很大,头发梳了个奇怪的髻子。
我心里有点害怕,但是却挺挺胸,很大声问他:"你是谁?"
他有点迟疑,慢慢的说:"我不知道……"
他的迟疑和胆怯,让我一下子信心倍增,我迈着大步走过去,把他揪着,从石柱后面拉出来。
他有点愣头愣脑的,虽然我们看起来个头儿差不多高,可是我拉他他一点也不晓得反抗,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如何摆放似的。
手足无措这个词我早知道,但是现在才真的亲眼印证。
这就叫手足无措。
嘿,一看就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且我感觉能出现在这石殿里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这里没有水和食物,凡人怎么在这里生活呢?
"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巴动了几下,声音很小:"我……没名字。"
嘿!这家伙的样子实在生嫩,估计是个……唔,小妖怪!
我的架子立刻就摆了起来。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怪,我不用怕他,而且看他的样了,他倒要怕我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反问。
我愣了一下,不肯老实说我也没有名字,脑子飞快的动了一下,我说:"我叫素灵。"
他羡慕的看着我,我解释:"素问的素,灵枢的灵,这两部都是医书……"其实这顺序是颠倒了,按顺序该是灵枢素问。
不过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这解释也是白解释,而且他听不出来我的慌乱——他哪懂得我说的是什么书。
我有点趾高气昂的看着他,他的头越垂越低,我的头就越抬越高。
"你没名字?"我明知故问。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头都快贴到胸口了。
"那,我给你起一个。"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彩,本来很平凡的一张小脸,一下子显得亮了起来:"真的?"
我竟然有点不敢直接面对这样的眼神,偏过头去,说:"是啊,起个名字有什么难……"
他拉着我的袖子:"那你给我取一个吧,多谢你啦。"
我想了想,想顺便指着什么东西取一个算了。这殿里,除了书就只有石头,别的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们站的那石柱上刻着盘旋的蓉花的纹彩,下面是层层云气腾染,我顺口说:"你叫蓉……生,好不好?"
我原来想说的是蓉树,临到嘴边改了个字。
他完全不理会这名字有什么意思或是来历,高兴的眼睛越发闪亮,水汪汪的盯着我,盯得我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给我的?名字?我有名字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那副乐到极点的样子看起来傻气极了。
我点点头,觉得这家伙真是好骗,而且那么容易满足。
一个偶然的,不经意的开始。
我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我也没想过那么多。
人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懂得特别多,一切尽在掌握。
但是总要走过很多弯路,经历许多挫折之事,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多么微茫,这世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对旁人来说,没有你,一样是日升月落潮涨潮跌,你算是个什么角色?
你不是这世界的重心,你不是旁人的全部,你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伟大,你不是神。
当你的头抬得越高,你越容易被脚下的坎坷绊跌。
而当你一路走来,终于觉得疲倦的时候,停下来审视。
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的是谁?
你手中还能握住什么?
这些道理,那时的我都不懂。
但那时的我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懵懂的蓉生,他就只是个跟随在我身旁的小角色。我总能在他全心崇拜的目光里找到绝对的自信。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我们谁误了谁。
是我的骄傲误了他,还是他的痴心误了我。
爱情是玄妙而残酷的一件事。我一直在追逐,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总之,等我能停下来,仔细回想这半生的旅途时,只觉得荒谬。
我丢下了珍贵如宝石的真心,恋慕着如彩蝶绚烂的华美。
华美终究落成了一地尘埃,而珍稀的宝石,却也已经被我的粗心大意给伤害了,遗失了……
再也无处可寻。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最初的情形。
他问我,你是谁。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高兴的说,他有名字了。
从头至尾,我给他的,只有这个随口取的名字,还有,一块不经意的,刻了他名字的劣质的玉牌。
由始至终,他给我的,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痴心,还有他所有能够给我的,他的全部。
我给他的那样少,他却一直当成宝贝一样珍惜。
他给我的那么多,我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不放在心上。
月色清幽,象一层水银一样铺洒着,让人从眼睛到心里,都觉得很冷。
我想,再听他喊我一声。
我想,再喊他一声。
寂静中我听到遥远的,清晰的声音。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63
我们已经踏入了南诏边境,打听了路径,从这里到苏和所住的地方,还有十一二天的路程。当然,那是指,对普通人而言。我和蓝师兄的脚程,大概也就是两天左右。
知道离得近了,心里反而不象一路上那样踏实,变得有些虚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我就象是坐在一口深井里,眼前垂下了一条绳子,攀上去,就可以看到太阳亮光。但是,我的卑劣的秘密,也就会暴露在强光之下,无所遁形。
继续隐瞒他吗?
还是,告诉他?
我不知道。
蓝师兄显然看出我心里有事,他安慰我,苏和这人十分精灵聪明,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只好笑笑,没什么话说。我能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担心苏和,我的心事完全是另一样的。不,我没法说,所以我只能笑,然后打起精神来和他一起继续赶路。
蓝师兄真的很渊博,有些我看着特别美丽的花朵,他也知道那花朵的名字,知道它们几月到几月开花,甚至知道那花的根叶什么的可以当做药材来治一些小毛病。还有掠过眼前的鸟儿,偶然会见到的路人的奇异打扮——他都能一一的解说来历,我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丰富渊博的知识和阅历?
晚上我们歇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实在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山脚底下。我们拿了钱给人,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钱不肯收,给做了热的汤,还端了一些糙米粉做的耙糕来招待我们。不过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又傻了眼——
难道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要没有床就没有床呗,为什么还非要腾出一张空床来?
蓝师兄只是一笑,让我很意外的,他没有再和我争着要睡地上,我说过山里风凉,睡地下更舒服的时候,他只是笑笑,然后就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去了。我本来已经预备着再打一场睡地板的争夺战,可是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要和我争抢的意思,一下子存满了劲儿却没了地方使,那感觉又郁闷又奇怪,胸口反正是不舒服。
干草铺的软厚,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可以听到干草发出簌簌的轻脆的声音。我一时没睡着,但是想着别吵醒蓝师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没多大功夫就觉得半边身体有点发麻。
然后忽然间好象屋里进了一股阴恻恻的凉风,我一惊,但是跃起来的动作因为半边身体发麻,所以有点拖泥带水的不干不脆,落地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一手抓住剑,一手扯起枕在头下面的外衣。
蓝师兄也翻身坐了起来。
那股风可不是什么普通山风,尤其是我这一路上经历了这么许多事之后,要还连妖风也闻不出来那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蓝师兄动作极快把衣裳披挂系好,抓起枕边的剑。我贴在门板上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轻巧的拉开门向外看。
外面又静了下来。
我有点疑惑,回过头来小声说:"难道是过路的?"
蓝师兄略一思忖:"出去看看。"然后又补一句:"当心。"
"我知道。"
外面很静,和刚才的安静不同。连风声都停了,草丛里那低低的叽叽的虫鸣声也都听不到了。我用力的吸动鼻子,只闻到一点淡淡的腥气,别的都分辨不出来。竖起耳朵听听隔壁,招待我们的主人一家还睡的沉沉的,没什么异样。
蓝师兄什么也没有说,身形一晃从门边掠了出去。我愣了一下,紧紧跟在后面。他轻功相当好,全力施展的时候脚尖几乎都不用沾地。外面的人说起来,都把这当成驭剑飞行。其实差得远,而且完全不是一码事,这功夫顶多可以被叫做草上飞。我紧紧蹑在他后面,夜间除了风声,就是衣衫飘摆的烈烈轻响。
白天浓绿的山林在夜间成了起伏不定的黝黑的兽,伏在那里仿佛伺机而动要择人吞噬,沉默的让人不安。
追出大概十几里地,蓝师兄的步子缓下来,我跟着放慢速度,低声问:"师兄,你瞧着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只是……这气息很不对路。"他说:"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
我没吭声,不过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那……"
他停下来,向周围缓缓的扫了一眼。
我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象个茫然的傻瓜一样也往四周乱看。
"怎么了?"
"我也觉察不到……"蓝师兄的表情有三分是困惑,七分是戒慎:"也许……真的是过路的。"
"要不是呢?"
蓝师兄说:"那就是追到了它的巢穴了。"
我心里紧了一下。不是一般的妖怪,而且又到了它的地盘上,那该有多难对付?和路过的小鬼小妖们打打闹闹的折腾肯定不是一个水平。
忽然间一道尖锐的声响,我本能的抬起剑来挡住面门,不知道什么东西飞射过来打在了剑身上,虎口剧震几乎握不住剑,巨大的冲力几乎把我推得仰跌过去,退了一大步才站稳。
"喂,你们追了我十几里地,到底想干嘛?"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和道士可没什么交情。"
蓝师兄挪了一步,恰好挡在我和说话的那人之间。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那边看,有个穿白衣的身影坐在树梢头,面目看不清楚。
"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不想和道士缠扯不清。你们要是喜欢这月光山色,就尽管慢慢欣赏,我不奉陪了。"
蓝师兄的声音淡雅平和,一点不象是和妖怪说话,倒象是和相识的人一贯说话的声调:"你是狐族是不是?你们族长就在附近,想不到你道行不高,胆子却很不小,就在这里盘距起来做一洞之主,佩服佩服。"
狐妖?我心里一跳,突然想起久未谋面的可爱小狐狸。它是不是也是个小小的狐狸精呢?它现在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想了一想赶紧把注意力拉回来,面前有个功力高深的狐精呢,我甚至不知道刚才它用什么东西差点击中了我,这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那人嘿嘿一笑:"你这道士倒有点见识,和前一阵子遇到的那些不大一样。唔,这样,相见也算有缘,你们要是天亮前能走得出去,那就算咱们交个朋友。要是你们喜欢这林子,想长长久久的在这里待着,那就更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奇异的沙哑,接着身影向后一翻,似是栽下了树一样,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走出这片林子?这是什么意思?
蓝师兄不见慌乱,只是往四周看看,轻吁了一口气:"这是个迷阵。"
迷阵?我怎么看不出来?这里不还和我们来时一样吗?除了树还是树……
等等,月光底下,这林间纵横交叉的岔路,怎么有这么多?细密纵横,交杂错乱,简直象是一团乱麻绪织就的大网。刚才只顾着一路追赶,完全没理会。现在才发现这里很不简单。
一滴汗从我额上挂了下来。这……我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我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蓝师兄,他向我苦笑:"你别当我是万能的,最起码,这迷阵和五行八卦不是一回事,我并不懂得怎么破解。再者说——我对认路可不是那么在行的。"
这倒也是,蓝师兄毕竟不是神仙。再说,就算是神仙,那也肯定有缺点。
我眨眨眼,他也眨了一下眼。
呃,那现在怎么办?
64
要说误入密林,遇到狐精,身陷迷阵这种情形还是不够惨。等到我们开始想找路出去的时候,林子里忽然弥漫起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的雾障,两步以外的路就已经让人看不清。最糟糕的是,这雾有股甜丝丝的味道,谁知道是什么毒?蓝师兄给我做个让我闭气的手势,我们提身纵跃,在树海上方寻找着离开的方向。
月光底下只看到一片茫然的红雾,压根辨不清方向。连头顶的月亮都变得越来越显得遥远朦胧。我们落下地来,看来想尽快离开是不大容易了,这狐狸精倒还有点本事。
蓝师兄摸出粒药递给我,做手势让我含在嘴里。我接过来含着,只觉得这药有微微的苦味,但是却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缓缓吸气,我们得快走。"蓝师兄皱着眉头,我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明显的忧虑:"是我大意了……"
我小声问:"这雾的毒性厉害么?"
他只说:"很麻烦。这药丸也只可以管一时。"
我有点惭愧,我的闭气功练的不到家,要是只有蓝师兄一人,他必不致如此焦急。
说来还是我拖累了他。
我们就着月色找路,然而红雾越来越重,几乎快到了伸出手也看不清手指的地步。蓝师兄递过剑来,让我抓着他的剑鞘以防两个人走散。他的剑鞘入手冰凉,我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蓝师兄的脚步很快,地下的草叶在脚步起落间被踏的簌簌的响,可是我却觉得我们走了一圈似乎只是在原地踏步一样,周围的浓雾依旧,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蓝师兄明明就在我身前,可是他的声音一放低,又透过雾气,听起来显得遥远而缥缈:"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嘴里的苦味好象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明显了,胸口也有点闷。我一边恨自己不争气拖后腿,一边打起精神说:"不要紧,我没什么,走快点吧。"
蓝师兄嗯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以前在书上似乎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狡狐设局,令人迷陷其中难以脱身,只是时间有些久了……而且上面没有说破解之法。"
我赶忙说:"你再想一想,说不定有办法。"
他说:"你坐下歇歇,我要想一想,那书上面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一歪身就在草丛里坐了下来,低下头可以看到很模糊的一条小路,从雾的一头延伸出来,又没入浓雾中去。
嘴里的苦味更淡了,我觉得胸口闷的很,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心里觉得不妙,可是嘴不知不觉的张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甜甜的香味,很浓郁的一下子灌满胸口。
我赶紧再闭住气,不过,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了。我觉得许多血涌上头顶,眼颊旁边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着,让人不安。
蓝师兄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模糊。
他似乎在问:"你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回答了一句话,可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的额头上。
那只手那么凉,象一块冰一样。我几乎惊跳起来,用力的睁大眼。
残余的理智告诉我,和我在一起的是蓝师兄。
但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站在我身前的人却是苏和。
我用力的眨了一下眼。
是苏和。
他那久违的让人目眩的美貌,还有我所熟悉的,我一直在想念着的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就这么满满的扑到眼里。
"你觉得怎么样?"他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我觉得自己象一块热炭,任何细微的碰触都会让我爆裂燃烧起来。他的手指很凉,可能其实没有那么凉,只是我太热的缘故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下麻烦了。"
他又说了句什么,已经听不清楚,我闭起眼,觉得有一种失控的危险,一步步的踏近。
嘴唇被撬开,又有什么东西塞进嘴里来,我尝不出味道。
很闷,胸口闷的发疼。
我忍不住张开嘴想要深深吸气,有一只手伸过来阻止我的动作,掩住我的嘴唇。那手也是凉的,但是掌心和手指都显得很温柔。
我的舌尖伸出去,在那上面舔了一下。
是凉的,这种感觉现在成了最大的诱惑。
我渴望任何一点点可以让自己觉得清凉一点的东西,仿佛这样就可以驱走所有的火热,危险,与不安。
那只手僵住了,然后放松了对我的阻挡想要移开。
我张开眼睛,这一眼看的很清楚。
蓝师兄正半跪在我面前,他那温和的脸上露出有些苦闷的,慌乱的神情。
但是只是一瞬间,那张面孔又变成了苏和的面容。水意荡漾的双眼,细致光滑象绸缎一样的皮肤,唇边露出俏皮的,让我想念渴望的笑容。
他不告而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在梦中见到他。梦中的他总是若即若离,嘴角带着坏笑,说着让人胸口怦怦乱跳的,调情的话语。但是醒来后什么都没有,身边的心中都空落落的。那时候不能克制的就有点恨他,到底为什么不回来,到底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讯息……
他嘴唇动了,我听不到他说什么。
我想不起我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来到我身边的。我只知道我有许多许多的疑问,而这些疑问的答案都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我为他相思,为他难过,为他朝思暮想吗?
可能他不知道,但是也可能是知道的,只是……只是……
他欠我,许多解释和回答。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几乎是撕扯着,把他拉近我身旁。
"你为什么离开这么久?"
"你是不是不在乎我?"
"以前那些话,你都是随口说说,只是骗我的吧?"
他似乎有些发急,我看得出他好象是在认真的说什么,解释着什么。只是我什么也听不清,我也不想听。
他想把手抽回去,我用力握紧不放,然后蛮横的倾过身去,重重的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身体僵住了,刚才推拒和挣扎的力量全都消失不见。
我有点狂乱,又亲又咬的折腾半天,眼睛睁开一线,看到苏和的表情,他的表情很复杂,眼中有太多太多的,此刻我已经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我紧紧抱着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充满了一种象是从高处坠落一样的,无法控制和抵挡的火热。
我的唇又一次贴在他的唇上,象是唯恐失去一样辗转吸吮,然后,双手扯开他的襟口,探进他的衣裳底下。
他的肌肤象是上好的细瓷一样光滑紧致,我察觉到他的抵抗,但是,似乎他并不是那么坚决的要推开我。
我气喘吁吁的将他压制在身下,两手撕扯着彼此身上的遮蔽。
65
象是做了一个漫长的,让人热汗如雨的春梦。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快感也会这样的鲜明。
我记得我亲吻他的感觉,抚摸他的触感,当然记得最清楚的,是进入他火热的身体,感受到他紧密的包裹着我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他进入我的身体,而这次是我进入了他。同样是结合在一起,只是位置有了不同。很奇怪,为什么人同时可以感觉到自己又象是在向上升高,又同时在向下坠落,身体里充斥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既矛盾又协调着。身体好象不是自己的,一边享受快感的同时一边在惶恐着这种失去控制的危险。
还有疼痛,那种极乐中感觉到胸口疼痛,好象是什么东西装得太满,胀得太凶,要裂开要溢出要爆发似的疼痛。
火热间中也有清醒的时候,我听到苏和发出低低的声音,真的很低,不注意的话,可能还以为是夜鸟的声音或是细细的虫鸣。我想也许是疼的,但是我停不下来。
如果真的不愿意,苏和可以一脚把我踢开吧?应该是可以的,这家伙就算什么都吃也绝对不会吃亏,我想这世上肯定只有他愿意不愿意做的事而不存在他不愿意而别人能强迫得了他的事情。所以,既然他没有踢开我,那么我为什么不趁势长趋直进为所欲为?当然,我没什么经验,动作也不够温柔,他肯定疼的,因为我都被自己的不熟练弄得疼痛不已,他肯定只会比我疼不会比我舒服。大概结束之后可能会被他痛扁暴打一顿,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先做个够本,爽个痛快,等到挨打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亏本。
这样想着,所以我把最后的顾虑都扔开了,后面的事情怎么样,我也就都不知道了。
不过真的很快乐。
上一次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也很快乐。
就是,也有点别扭。
他当然很漂亮,很完美,但是那时候我们一边亲热我一边在想,为什么他在上面?他长的那个样子,躺在下面比我要合适吧?
说心里一点没芥蒂那是假的,而且在那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本来的一点疑虑,象雪球一样,在分开的时光里越滚越大,无论怎么自我安慰,介意还是始终还是介意。
我最后记得的是,我亲吻他的眼睛的时候,尝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
他流泪了?
还是我的汗滴滴在他的脸上?
大概不是汗,因为我以前尝过,汗水比眼泪的苦味要重得多。
他的眉毛原来比较硬,嘴唇逆着吻过去,刷过去的时候,有点刺刺的感觉。
他的眉毛看起来很软的啊。
原来实际上和看起来并不一样……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原来和想象中是不同的,但是,这不同只让人会有种恍然的,猜测得到印证的欣悦。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了解更多他的情形。我想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点气味,每一处地方。我愿意如熟悉自己的指掌一般熟悉他的一切,我想……一切都可以留待以后再想,现在我只要紧紧抱着他拥有他。
我睡的很沉,很熟。
我好象睡了很久很久。
没有再做那个奇怪的被困起来的梦,不过,梦到了别的。
有个人,我站在他面前说,我很喜欢他。
那个人没说话。
他是谁呢?是苏和吗?
不,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
苏和不会那么冷冰冰,如果我对苏和说一句喜欢,他肯定要返还给我十句百句的,更加让人受不得听不得的肉麻情话,句句都比我这句要精彩丰富,引得人寒战一阵接一阵。
而且,面对苏和的时候,我也许会有点甜蜜,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患得患失有点……别的其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么淡然平静。话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还是要说出来,就这样。
不是苏和。
梦里的人和事当然是不能较真的,只是总觉得这一幕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或者,在什么时候,曾经发生过这一幕?
在我努力去思索的时候,我醒了。
眼前一瞬间充满了刺眼的金红色,我眯起眼皱着眉,抬起手横在脸上,挡住倾泄在脸上的阳光。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辰光。
费力的揉了几下眼,我才发觉自己躺在一棵大树底下,头顶的枝叶交错,阳光从树叶的的缝隙中漏洒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在树下躺了多久,姿势可能也没有变一变,腰酸背软脖子发僵,难受的说不上来。
我晃晃头,想起昨晚的事情,猛然跳起身来,急急慌慌的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我在这里。"
我回过头来,师兄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时候好象有些中气不足。
"师兄!"我步子迈的有点猛,结果腿睡的还有点僵麻,几乎一脚踢到树上去。
师兄淡淡的说:"不用急,我没事。"
我扶着树,有点尴尬的笑笑。这会儿我总算想起前因后果来了,我们追一只可能是狐精的妖怪进了一片林子,然后被困在这里没走出去,后来我吸进了一些那红色的迷雾,就此人事不知……
呃,说全不知也不对,最起码……
我知道自己做了个很真实的春梦,真实的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心跳,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人那光滑肌肤的触感。苏和的皮肤我当然是摸过的,只是事隔太久,想不到昨天晚上梦里还能有那么真实的感觉。
"我……"摸一下头,不大好意思:"我昨晚是不是着了狐精的道儿了?我记得好象是吸了几口那个迷雾……"
蓝师兄怔了一下,眼光从我脸上掠,头转到一边,淡淡的说:"是,你被迷晕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
我已经猜到了,只是听他这么说还是惭愧的很。要不是我拖累,蓝师兄肯定早就脱身走出这片林子了。
"那狐精把我们困在这里,打的什么主意呢?"我看看四周,昨晚的红雾已经不见了,林间洒着点点金光,林间的道路也远不象昨晚看到的那样错综杂乱,满是分岔和小径,看起来完全是片普通的树林。
"奇怪,怎么不是昨晚那个样子了?"
师兄没回头,指指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昨晚是狐精的惑乱之术在作怪,现在天一亮,它的花招儿也就不灵了。我们昨晚是从那里来的,再往那边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暗自运气来赶快缓解身上的僵麻,一边说:"师兄,都是我拖累你,实在对不住很……"
他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说着:"那也没什么,这件事不要提了。"
唔?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平静的异样。
我眼珠转了转,想到可能是蓝师兄昨晚也被这林子困住,小小一个狐精的法术也不见昨多厉害,却让我们两个人果然在这里被困了一夜,提起来是有些丢脸。
我闭起嘴来。
好,不提就不提,不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那自然是越少越好。要是传回山上去被师兄弟们知道,还不把他们的下巴都笑掉了。这么想来,没学法术的确是吃亏不小,等到事情办完了再回山上去,这个怎么破迷阵的法子,是一定要向师傅请教的。
可是,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春梦,我面红耳赤,虽然细节都不记得,但是,但是,我的确记着我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真丢人啊,不知道,不知道我当时发出什么声音或是做出什么动作来了没有,要是给蓝师兄看到知道……
这这这,那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担心着这个,我几乎走成顺手顺脚。
不过蓝师兄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说什么话。
我自我安慰,我大概是想太多了,做梦嘛,应该不会被发觉内容的。
不过,蓝师兄……他真的没什么吧?
为什么就看着他的背影,我胸口却涌起一点点的忧虑,连成一片,变成罩在心中的不安?
66
回到我们昨晚借宿的人家才觉得好笑,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放在这里,就是两件衣服一个小包袱。取了东西,给主人家留了十几枚钱在桌上,我们告辞离开。
师兄一直没说什么话,和那家人告别的时候也就是点个头,短短的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师兄大概是为昨晚被狐精困住的事心情不好。按说我们俩都不是初出茅庐了,居然还被小小的狐精给下了绊子,实在没那个脸说出去。其实师兄不用这么介意,主要是我累事儿,他一个人话的准保没问题可以走得出去。但是我们一起被困了一夜是事实,他不开心,我也不敢跟他多说话,两个人沉默着上路,一直沉默。
说起来,这世上和我关系最近的人,应该是苏和。但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是蓝师兄。
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不踏实,心象是捆在小鸟的背上,在空中飞舞,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窜高一会急落,那样的飞翔让人快活,让人神往,那样的落差也让人觉得不安,觉得忐忑。和蓝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胸口总是很平稳,很踏实的。有什么问题也不用去担心,因为蓝师兄总会在你担心之前就把问题解决掉,或是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就象是一棵扎根很深的大树,让人觉得安定可靠。也象是一块安静沉默的山石,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动摇不担心。
如今这棵大树,这块山石比平时更沉默无语了,连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我们两个坐在小饭铺靠边的桌子上,吃着这个地方的特色吃食。不知道是什么磨的粉面做的饼,有点甜还有点辣,蒸过了,切开泡在汤里,汤是咸的,吃起来舌头上什么味道都有一点,是不大吃得惯,但是也不算难吃,最起码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就饭的菜是一碟腌过的菜丝,还有一碟切的细碎的肉粒和火腿,这已经是这小饭铺能端得出的最好的一道菜了,虽然肉粒有点硬火腿有点咸,但是我还是吃的挺香的,怎么说也比啃干粮来得好。
师兄肯定还有心事,我想,大概不纯是昨晚的事。
师兄不是那么小心小性的人。他还有别的烦愁的事哪?两碟菜他几乎一筷也没有动,就把碗里的汤饼吃了一些,吃的还不算多。
我往他碗里挟些菜,小声说:"师兄,多吃点,晚上可能还要啃干粮的。"
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显得比平时要深,要黑的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漏跳了一拍,节奏一下子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虚,有点发慌,他又垂下眼去,沉默的吃着碗里的饭和菜。
我也赶紧低头扒了一口饭。
我挺想问,师兄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我没问出来。
师兄……他和苏和不一样。
苏和这家伙是有事儿没事儿都不少话说的人,师兄却是那种茶壶中煮饺子,肚里有东西,但是不倒出来给人听给人看的那样的人。
真正读得书多,懂得多见识多的人,就应该是蓝师兄这样的吧?那种天天狂话挂在嘴边,一副老子天下无敌样的狂生和蛮人,一眼就让人看出深浅来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一条江的边上。凭轻功过去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找渡船。沿着江岸找了一会儿,有个很小的渡口,那里也没渡船,只有一个撑竹筏的人。跟那人讲价钱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也要过去,于是过江的价钱从十文降到了每人八文。南诏虽然自成一国,但是他们用的也是中原的钱币,文字也是和中原一样的,连中午那小饭铺的人的人也都可以说的一口带口音的官话,不看他们的打扮,真感觉不到是离开了中原。
我们上了筏子,缓缓离岸。
太阳缓缓的沉了下去,河上的风有些潮,有些冷,吹在脸上身上,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凄清。和我们同样过河的两个人似乎是行脚商,两个人坐在一边小声的在说话,口音都很重,说起什么盆儿锣儿之类的。
我低声说:"师兄,你有烦心的事?"
江上水流的哗哗的响,过了一会儿师兄才说:"没有什么。"
我被堵了一下,下面的话就没有再说。
本来我是想接着说,要是心里有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主意。就算想不出什么主意,烦心事说一说,大概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但是一种压抑的气氛,就象河上的暮色一样,有些沉滞的压在头顶,我也没有再开口。
太阳一落山,天空就可以看到弯弯的月牙,渐渐的从模糊变得清楚。一边也有一两颗星闪亮起来。
流水声灌满两只耳朵,江心的水流更急,筏子到这里前进的很慢,被风和水流推着有些偏了方向,撑筏子的人费了点力气,慢慢的调头,中间还有一点不稳,筏子差点象要翻掉似的。我虽然会水,但是也有点紧张,紧紧抓着筏子上的绳子,那两个行脚商也不再说话,大概也有些害怕。看着水翻着浪花从筏子边上淌过去,然后我忽然听到师兄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没怎么听清。我回过神来赶紧问:"师兄,你说什么?"
他却停了一下,说:"没什么。"
筏子虽然划的慢,但是对岸终于到了。这边的渡口比江对岸的要齐整一些,泊着几只不大的运货的船,但是四周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我稍稍觉得有些奇怪,站住脚四下看看,师兄先向前走,脚下的竹桥给踩的轻轻的吱呀吱呀响。
太安静了啊,不对劲。
抬头可以看见这片小镇虽然不大,百来户人家是有的。现在不过是晚饭时分,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还有,那些泊在旁边的船上还有没卸完的货物,可是船主呢?货和船就扔在这里不管不要了?
镇子静的出奇,没有人声,没有别的动静,连鸡鸣狗吠也一声没有,死气沉沉的,简直不象个活人居住的地方,倒……
很象来到了乱葬岗==。
那个行脚商起先走的很是起劲,背着货也不见得比我们慢。但是等到要进镇的时候,两个人大概也觉得不对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四个人站在镇边的路口停了下来。
我低声说:"师兄,好象不太对劲。"
师兄嗯了一声,没说话。
"要不,我先进去看看。"我往里瞅瞅,天已经全黑了下来,现在可以看出这镇子的确是有问题的——这么大的镇,这么多间屋,竟然一点灯火也没有,家家的窗子都是黑的。
越看越象乱葬岗。
我嘴上说着要去探路,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以前斗过的精怪毕竟都是形单影只,就算来的多几个,也没成什么气候,明刀明枪上去刺刺刺,收拾完了事。可是现在却有点吃不准水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免有些惴惴。
那两个行脚商小声嘀咕,看起来更是畏缩,然后其中一个提议要不还是搭竹筏回去算了。但是没过一会儿那个去小渡口的人又丧气的回来了,小竹筏已经走了,回去的打算行不通。于是又把目光投到我们身上——主要是投到我们腰间的两把配剑上,眼里重新露出希望的光芒,凑过来问:"两位少侠……"
师兄好象有些不想搭理,把头转到一边。我一边奇怪为什么一向对人友善温和的师兄今天这么冷漠,一边简单的安慰:"不用怕,应该……"
没事两个字,被一声尖啸打断。不知道是夜枭还是野猫之类的鸣叫声,总之十分的尖厉阴森,叫人背上一下子就冒了一层冷汗。
67
"师兄……"
师兄低声说:"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先去看一看。"他拿出两张符纸来递给那两个行脚商人:"这镇上十分古怪,恐怕有妖物作祟。这两张符你们贴在胸口,不要乱动不要出声,应该可保今天夜里平安。"
那两个人有点将信将疑,但是师兄说话行止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心信服的气派,其中一个接过去,另一个也接了,声音哆哆嗦嗦的道了谢。
我嘴唇动了一下,可是眼下也没什么说的,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师兄,你多当心。"
他看我一眼,表情在暮色中看来有些深沉幽暗,我听见他说:"你也多当心。"
这句话也很平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惶惶的有些没有底气,前面这死气沉沉的,诡异的镇子里,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没有这两个行脚商跟着,我和师兄原可以不必分开的。但是多了这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总不能将他们撇下不管,也不能就带着他们就向前直走去冒险,真遇到什么魑魅魍魉作怪,我们要是护不及,他们可没本事能逃出生天。
师兄的身形转眼就没入黑暗当中,我心里慢慢的发紧,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了起来。
师兄的功力和阅历比我只高不低,但是……
现在我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
那两个行脚商人吓得象两只缩头鹌鹑,他们两个也实在运气不好,这个时候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看起来这镇子绝对有古怪,而且名堂一定不小。三两个小妖小怪绝对没有这般本事撑得这里鸡犬不闻,鸦雀没声,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要是有妖物,又会是什么妖物有这么大本事呢?师兄他是不是能应付得了?
这么想着更觉得心里煎熬的难受,象是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挠抓,又不能露在脸上让旁边两个人看了,他们肯定更惶恐害怕。
"那个,少侠……这个,吃点干粮垫垫肚吧。"行脚商中的一个解下了背上的包袱,里面装着各色零碎小东西,针头线脑什么的都有,看起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他拿出来的干粮应该是他贩卖的货物,糕饼在包里压的有点扁,也肯定不新鲜了,不过还能闻见桂花糖香。
"不用了。"我摸出自己的干粮来,坐在路边的方石上,啃了一口。面饼有点硬,里面夹的腌肉又有点太咸。不过没办法,不这么咸的话,可能早就坏掉了。
我心不在焉,啃了几口饼,又灌了两口水。不能老琢磨镇里到底有什么猫腻,越想越担忧,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苏和跟我说的笑话。说坊间流行的剑侠传记等书里,我们这一等人都是天生地长没爹没娘的,而且一律是年少英俊天资聪明,这其实也都算不了什么。最厉害的是,我们根本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驭剑飞行,餐风饮露,跟神仙一样潇洒来去。他那时一边说一边笑,那会儿我们在山里挖了山药的和地薯出来烤着吃,滚烫的地薯揭了皮,又热又香……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我把一块干粮塞下肚,师兄没回来。
我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那两个行脚商也不说话,乖乖的如师兄嘱咐的一样缩在路边一动不动,大敢也不敢出。
师兄去打探到什么了没有?这镇子不过就这么大,他展开身法,就算绕镇子转圈也该转完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频频往前张望,但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夜幕深沉,今天天气也显得不顺,无星无月,一点亮光也没有。这一整片地方象是被一口黑黑的锅子扣了个结实,除了身后不远处,江水还在哗哗的流淌,竟然一点别的声息也没有。
"那个……少侠……"两个行脚商里的一个有点可怜巴巴的说:"你那同伴……"
我比他还担心呢,可是却不能象他一样露出来,只好含糊的说:"大概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应该没危险的,不用害怕。"
嘴上这么安慰别人,其实我自己心里却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是害怕危险,是害怕师兄有什么不测。
时间就象河水一样哗哗的流淌,不因为你心里焦急就停住不动。我心里越来越慌,连步也踱不下去了,那两个坐在一边的人都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我要再转两圈,没准儿他们就能原地活活的吓晕过去。
越向东南走,好象遇到的妖怪就越多,比前些日子的路途上遇到的要多多了。
这世道越来越蹊跷。
就在我也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一点细微的声响,猛的抬起头来。
夜色浓重,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有人正朝这边掠过来,身形轻灵飘忽,我一高兴,"师"字刚出口,兄字却在那人接近之后看见了他的脸,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那个人的表情绝对不会比我更镇定,他诧异的在我身前停了下来,张口问:"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算是什么表情了,但是在这里遇到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莫……"我以前对他说话好象从来没有客气过,但是现在既然知道苏和有可能还得喊他一声后爹,我再不客气,还是很识相的称呼:"莫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人当然就是莫还真,说起来他们家算是住在南诏,会在这里看到他,其实也不算稀奇。可是在这么个诡异的镇子边上,他又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我一边儿打招呼一边犯嘀咕,想着他是不是和这古怪地方有什么牵扯——虽然看到过他驾驭飞剑,但是后来我也听苏和含糊的提起一次,他的飞剑可不是自己练出来的,是旁人炼就了送给他的,他的真实本事……说不定还不如我呢。而且我总觉得他有点不象正路儿,保不齐……
"我去朋友那里探望,正要回家去的,不过看这地方有点儿不对,所以停下来兜了个圈子。"他话说的坦白:"你呢?不在蜀山呆着怎么也跑这南边儿来了?"
接着不等我开口,他又自己接了一句:"哦,我来猜猜,是不是来探亲访友?我家苏和可还时常提起你来着——"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
我到这里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找苏和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和他计较这些口头是非的时候。我看看前面一片黑暗中的小镇,问他:"莫叔叔你从镇里过了?里面什么情形?你有没有遇到我师兄?"
他有点诧异:"你师兄?哪一个?我在镇里一个人也没遇见,倒是僵尸见了好几只。"
我倒吸口凉气:"僵尸?"
"唔,很奇怪,看那僵尸身上的衣裳虽然烂,但显然不是本地的打扮。而镇民却一个不见,连鸡犬禽畜也一个没有,很是蹊跷。"
"我和师兄一道前来,刚才他先进镇去打探,莫叔叔真的没遇见他吗?"
莫还真摇头:"确实没见着。"他停了一下说:"苏和与我定下来在前面小双岭碰头,你要不要见他?"
我心里乱成一团,师兄呢?他明明看他进镇里去了,怎么却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见回来?苏和,苏和他在不远的地方?
莫还真回头看看镇里,说:"唔,那两个僵尸我顺手除了,道行不怎么样,你师兄的功力若与你不相伯仲,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与他有没有约定什么信号互通消息?"
我老实的摇头:"没有。"
他唔了一声,伸手在唇边撮了一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清亮高昂,起伏宛转,远远传了出去。
这口哨声听起来有点耳熟,我想了一想,记起来蜀山上有一种鸟儿,叫起来也是这声响。
68
我看着莫还真,心里不是不疑惑。他一吹响这口哨,我倒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见过师兄们用这个互相通消息,也算是一种最简单的信号,不过我只是听过见过,自己却没有用过。想来蓝师兄在山上的时间比我久得多,这个简单的同门互通消息的方法他肯定是知道的。听到这一声响过,多半就会猜着是我在找他。
不过,莫还真他却怎么这么熟悉?这个人有的时候很象个正道人士,有时候又显得很放诞不羁。
他真的曾经是蜀山弟子吗?可是蜀山弟子怎么会混成现在这模样?剑法好象是一点儿也不能使,身法倒还有点模样,但是举手投足呼吸吐纳就完全是另一路了,和我们蜀山功法绝不是一回事!
这一声口哨响过之后,隔了一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前方的镇子活象一座大坟场,没半点光亮声音。
我心里忐忑,有点犹豫的说:"莫叔叔……或许是我师兄他没听到吧?要不,再唤他一声试试?"
莫还真摇摇头:"不会,方圆三里都不会听不到这一声,更何况这镇子才有多大?他若是在这三里之内就肯定会听到。既然现在不见人,一来可能是他已经走远了,听不着。二来……"
二来什么他没说,我心里也明白。
"我师兄他功力剑法阅历都比我只高不低,肯定不会有什么……"
他点个头:"这镇里虽然古怪,但是也没有什么棘手的硬茬子,你师兄多半是发现了别的什么妖物,又或是什么线索,跟着追出去了也说不定。"
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是他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心里踏实一点。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竖起根手指晃晃:"还是你要去找你师兄?"
我看看他,他的提议无疑很有诱惑力。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苏和,而现在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和莫还真一道走,大概很快的,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
我回头看看那两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行脚商,又看一看黑黢黢的诡异的让人心惊的镇子,咬咬牙,很艰难的说:"不了,我先找到师兄,再去巫山那里找他吧。"
莫还真微微一笑,那笑容好象早就料到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一样,毫不意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要去找你师兄?"
我点头。
"那这两个人呢?不管了?"他指指路边那两个人。
我愣了。
莫还真笑,笑完了说:"好吧,你等一等,我来想个办法。"
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他有什么办法好想?
我有点奇怪的问:"你不是要走了吗?"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手指比划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虽然看起来觉得复杂,但是很好看。他的手指头伸开弯曲,流畅而优雅,眼帘也垂下去,长长的睫毛象两把扇子似的……
唔,这人的品格怎么样撇开不说,这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俊雅。
他嘴里发出低低的细细的声音,挺怪的,不难听也不刺耳,呢呢哝哝的就是听不懂在说些什么。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黑暗中突然跳出一团小小的黑影来,吱吱叫了两声。
莫还真伸开手,那毛团就跳到了他的手上。
我一惊,几乎失声叫出来,这不是好久没见的小狐狸吗?
可是仔细一看却不是,小狐狸的皮毛颜色银亮水滑,象是搽着一层银粉,抖动起来星星灿灿的发亮,十分美丽。这一只……虽然也是小狐狸,皮毛却是火红的颜色,也有点朦朦的光影闪动,和我记忆中的绝对不是同一只。
呃,莫还真和狐狸挺有缘的啊……
那只小狐狸虽然不是我熟悉的那只,但是毛茸茸胖悠悠的,皮毛光滑尾巴蓬松,两只圆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也是十分可爱的。莫还真亲热的把它抱起来,摸了好几把,微笑着说:"怎么你跑这附近来啦?你不是在江那边玩的吗?"
那只小狐狸啾啾的叫了两声,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至于是不是真的在回答,反正我是听不懂。侧过头看看那两个行脚商,他们的脸色是更苍白了。这种诡异的不好解释的事情,又发生在这么月黑风高的晚上,一座死气沉沉闹僵尸的小镇边上,一般人会被吓着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好了,让小洛在这里替你当保镖看着这两个人,我和你一起进去再看看,找到你那位师兄再说。"
我意外之极,莫还真他和我一起去?
"咦?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嘴角勾了起来,笑容看起来比刚才亲切的多了:"唔,你这时候还顾着同门道义,倒不是重色轻友的家伙,嗯,不错不错。"
我顾着同门道义还要他来夸什么?
他接着说:"我一直觉得苏和的眼光不怎么着,现在看来,你也不是一无可取,起码没有重色轻友,还算凑凑和和吧。"
==!
这人是在夸我吧?为什么我听着一点也没有感到被人夸赞的喜悦啊激动啊兴奋啊热情啊什么呢?重色轻友?听听,这叫什么话?那色是谁?苏和?那友又是谁?蓝师兄?因为我表示要先找到师兄确定他的安危再去见苏和,所以莫还真夸我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对我的人品做出了初步肯定……
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但是他愿意陪我去找师兄,再进镇子去探一次,还是让我觉得意外。
可能我的心事表现的太明显,莫还真放下手里的小狐狸,看我一眼,语气有点轻飘飘的:"很奇怪么?当年……我比你还正气凛然呢……这种除魔卫道的事也没少做过。"
真的?真的?他哪里也看不出象是个行侠仗义的人哪。
我很怀疑,不过我也很识相,没有把这话真的问出来。
"呃,那,我们进去,它留下?"我很怀疑,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有本事保护这两个行脚商人吗?
莫还真挥挥手,很随意的说:"你放心,小洛看家护院的本事是一流的,起码它给自己挖的狐狸窝就没别的谁能钻进去过。"
呃?
那两个行脚商打着哆嗦,不得不接受了一只狐狸的保护。
我的目光转过去投向那片沉寂黑暗的镇子。
师兄,你平安吗?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69
我们砍了树枝做了两根简易的火把,虽然都不是普通人,目力在黑夜中也可以视物,但是毕竟不方便。做火把的时候我有点疑虑,问他:"我们要这样进去,是不是太显眼了?"
他笑笑:"你放心,僵尸那种东西我遇到的多了,基本上都不是靠眼睛看东西的,他们能扑人,靠的是鼻子,能闻到活人的生气。"
我知道他说的不假,手下加快速度把火把点了起来,分了给他一支。
他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脚步也都还显得轻快。老实说,他真的没有一个长辈或是前辈应有的样子,我对他怎么也没有敬重的心态。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小狐狸吗?"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答:"当然记得。它现在怎么样?"
莫还真声音里带着笑意,浓墨似的暗夜也没有让这轻快的声音显得凝滞变调。火把燃烧发出轻微的哔哔的爆裂声,他说:"它挺好的。"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它也挺惦记你。"
我也很惦记它。每次想起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儿,都觉得心头暖融融的,很愉悦又很轻松。
"说起来,这家伙从小儿就有个毛病。"莫还真突然说:"它小时候就很调皮,总爱惹祸,然后如果面对盘问责难又很会砌词推托,说起瞎话来眼睛一眨都不眨。可惜啦,它有个大毛病改不掉,每次说谎都会被我识破。"
狐狸说谎?小狐狸对着我的时候只会啾啾叫,我知道它通人性懂人言,但是它要表达什么我可是从来没弄懂过。莫还真这么说话,显然他是能听懂狐狸的叫声代表什么意思的。还有刚才他和那只小狐狸精打交道……
我心里有点模糊的猜想——这家伙,不会是一只来头超级大的狐狸精吧?
这个猜测非常有可能,很有可能!
我顺他的话问:"他有什么毛病?"
莫还真轻声笑:"你想知道?"
这话问的,明明是你自己提起来的,钓着人胃口又来说这种话,大半夜的搞什么玩笑啊。
"说起来也很简单。"他倒是很识相,自己接着就说了:"这家伙啊,只要一说谎话,尾巴就要不停的摇摆,无论嘴巴说的再天花乱坠,只要一看它的尾巴,就知道他话的真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摇头叹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笑笑,被他这么一岔,已经进了镇,四周的房屋黑黝黝的悄没声息竖在路旁,我们手中火把的光焰跳动着,越发显得明暗不定,叫人心慌。街道空旷,能听到自己踏在地下足音的回声。
"你刚才看到僵尸了?"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就放低了,四周那种无声的黑暗,给人一种无形有威压,好象危险就潜伏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里,随时会跳出来择人而噬。
莫还真好象一点也不紧张:"那当然,就在前头井栏边上,我放倒了两个,都是直接削掉的脑袋。"他步子加快向前走,果然街角有一眼井。
莫还真走到了近前,忽然咦了一声,火把朝前移了一下,虽然火光不够亮,但是井栏边的情状还是可以照见——地下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破桶半截草绳,别无他物。别说两具僵尸,就是两只耗子也不见啊!
莫还真自己的惊讶比我只多不少,绕着井栏转了一圈儿,冒出一句:"嘿,难道它们还跟猫似的有九条命不成?明明削了头去,居然还能跑掉?"
莫还真是不大可能在这件事上出错的,他的本事就算不怎么高,但是他既然说削掉了僵尸的头,那肯定是没错。我对付僵尸的一惯办法也是削头,这是常识,不知道是什么人第一个发现僵尸只要掉了头也就根烂木头无异了。那么现在这情况何解?削了头的僵尸难道还会跑掉?那自然讲不通。那就是有旁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或是妖魔鬼怪的把它们又给移走了——可是削了头的无用的僵尸谁还移走它们做什么?
我这边越想越惊疑不定,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诡异莫测,莫还真仔细看了几眼井栏边的情形,又站定了脚往四周放看看,忽然哧的一声笑出来。
我让他笑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脑袋肯定生的和常人不同。这种诡异的情境,有什么好笑的?
他看我一眼,语气轻松:"行了,你别象只兔子似的胆小。我大概是猜着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了,还有你那个师兄,多半也是发现这其中有门道儿,所以去探个究竟去了。"他指指青石砌的井台,说:"你仔细看看这里。"
他火把放低,火光闪动着照亮了井台。我凑近过去看了几眼,也没有发现什么。
莫还真好笑的说:"我觉得我当年就够粗疏的了,你比我还马虎大意,再仔细看看。"
我很觉得奇怪,井台又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旁边溅了些水,井石大概用得久了,磨得很光亮滑溜。
等等,水渍?
这镇里人影儿不见,这些水渍看起来却是刚溅上的样子——
我脱口而出:"井里有古怪?"
莫还真笑着点头。
我马上想到的是:"那僵尸跳进井里了?"
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我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僵尸也不喜欢水,这个大家都知道,于是立刻改口:"是有人把它们扔进井里了?"
莫还真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你也只说了一半。要是有人把我放倒的那两个僵尸扔井里了,那么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又躲在哪里?他和这镇上发生的怪事有没有关系?"
他的一串问题听得我头大,想了想没头绪,两手一摊:"我又不是那个人,我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事。"
莫还真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指。
他手里的火把放的更低了点,我知道井台上肯定还有什么我没注意看的东西……又或是,井里有古怪。
我脚尖磕了一粒石子,眼见着石子飞落进井里,然后听到井下传来一声水响,显然这井挺深的。这井大概用得久了,这么坚硬的青石砌的井台边上,都被井绳磨出的一道道明显的印痕。
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沮丧的对莫还真摇摇头,按捺不住的说:"这会儿又不是打哑谜的时候,你要看出什么就直说好了!"
莫还真一笑:"其实我也没看出什么。"
啥?
赶情他就是拿我寻开心?这,这哪是寻开心的时候?地点境况也太不合适了!
我眉毛一竖,他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这水井里的味道不大对。"
"什么味?"我马上紧张起来。这水里有毒?还是水里有妖物?我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他慢条斯理的说:"是生人味儿。"
生人味儿?什么意思?难道还有熟人味儿?
他看我一眼:"就是活人的味。"
我睁大了眼看他,然后又瞄瞄井口,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而且我也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顶多,顶多闻到了一点水井边都会有的潮味。
但是井底下明明有水,他闻到的味儿又是打哪来的?
莫还真把手里的火把晃晃:"你这么琢磨没用,不如下去瞧瞧。"
跳井?
他指指一边的井绳:"这绳只有半截了,那半截想是已经有人先用了——保不齐就是你那位先进来探路的师兄。说起来,这样也就讲得通了,他要是在井底下发现了什么……地底下当然听不见哨声消息。"
是啊,刚才哨声响过之后不见师兄回来,刚才猜着是走远了,现在一想,若是井底下真象莫还真说的别有玄机,地底可也听不见哨音的。
我取了半截井绳来,慢慢的顺着井壁抓着绳向下缒。莫还真在头顶招呼一声:"当心些。"
我回了句:"知道。"
声音在井壁上回荡,沉闷的让人心里发慌。井很窄,而且让人觉得喘气不畅,胸口象压了块石头,说不上来的难受。
70
我就算不是个胆小的人,现在也难免觉得心里打鼓。头顶传来莫还真的声音,听起来也已经变了调:"瞧见什么了?"
我扬声喊:"没有。"
声音在井里回旋,听起来怪异而沉闷。我晃晃头,把那种有点晕眩的感觉甩开,扯着绳子继续向下滑。
头顶的人继续喊:"看见什么没?"
我有点儿心烦,正想顶他一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发凉,似乎有股子阴恻恻的风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吹得人寒毛直竖。
这井里哪来的风?
我回过头,虽然井底比上头更黑,但是蜀山的心法不是白练的,我的眼力也绝对不差。我身后的井壁上居然有个两尺见宽的黑黢黢的大洞,风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
"喂,怎么样啊——"
我定定神,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横过剑来挡在胸前,才喊出声:"这里有个洞……"
上头喊:"什么洞?"
我又还没钻进去,我哪知道是什么洞?可是看这情形绝对是可以进人的洞。师兄他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蹊跷的事,他……就在里头吗?
我先猫着腰,剑探在前面,将身钻了进去。里面并不象看起来那么狭窄,是一条挖空的甬道,猫着腰能站着,身体还有点转圜余地。细细的冷风就从前头吹过来。
莫还真手脚倒快,没两下也下了井,跟在我后头也钻身进来。
"喂,听见什么动静了没有?"
我摇摇头。
除了井底回荡的轻轻水响,还有我们自己呼吸喘气说话的声音,这里面安静的很。
我擎高火把,当先往里走。这甬道挖在地底,其实也不算多稀罕。荒年战乱的时候,也常有百姓在家中挖地窖收藏粮食躲避兵祸匪患。不过这样挖在水井里的,我倒是头次见。
莫还真问我琢磨什么,我顺口说了。他嘿的一笑,说:"这有什么,你是没看过地道战哪……"
我一头雾水:"什么地道战?"
他呵呵笑了两声:"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这井里打地道是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的。我少年的时候经过扬州,那时候有个有名的女飞贼姬三娘就在那儿开张发财,她家的地道修的也算不错,一端就开口在水井底。"
我点头:"怪不得你这么快就觉出水井不对头,原来你倒是熟门熟路。"
他笑:"知道一点门道是真的,熟倒也谈不上。你当我天天没事儿钻地道玩吗?我说,你倒是当心点儿,一般来说,地道里总得有点古怪,不然还叫什么地道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经验真管用,还是他的嘴巴直追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话音还没落,忽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飞扑出来直打向我的面门。我退了半步,剑鞘一挥。那东西被打个正着,翻了个圈儿落在地下。我拿火把往下一照,原来是只蝙蝠。
但意外的是,这一只显然是我打落的。可是身前两尺远的地下,还有两只一动不动的蝙蝠趴那里,那肯定不会是我干的了。
我用脚尖顶了一下,那只倒霉的蝙蝠显然也是刚咽气没一会儿,还没有变硬。
"有人刚才经过这里吧?"我估摸着说。
莫还真说:"八成就是你那位师兄。他比我们先进来。"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没有他说的这么直接明白。师兄八成就在前头,我心里却一点儿也没轻松。
这地道里到底有什么?前面通向哪里呢?
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地道向前走,越走越是宽阔了。我记得是转了三个弯子之后,地道已经可以并排走两个人,也可以直起腰来。这里很潮湿,头顶的洞壁全是水气,冷不防就会有滴水落下来,滴在脖子里,害我浑身一激灵,差点就把剑拔了出来。莫还真在一边儿瞧着我的动作,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可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让我脸上一阵发热。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历过惊险。但是……但是突然有冷水滴在身上,这感觉是怪碜人的,也怨不得我紧张啊。
他说:"我走前头吧。"
这什么意思?我瞪了他一眼:"不必了!我应付得来。"
他笑笑:"是么?那你可加倍当心点,要是你有什么损了伤了的,我可对人不好交差。"
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来。我哼一声,加快了步子。
又是一个弯拐过来,前面的路分成了两条,我停了下来。左右两条路看起来没有分别。那,应该走哪条?
我们要找的原因在哪个方向?师兄他也经过了这里吧?他又选了哪方向?
"怎么……"莫还真的声音顿住了,他左右看看,笑了笑:"哦,分岔了。"
我听见他还低声又说了句:"到处都是迷宫,真是……"真是下面就听不清又说了什么,总之肯定是句抱怨之类。
他抱怨什么倒不要紧,眼下的问题是,到底走哪一条路?左边?右边?
莫还真低下头去看看,指指左边的岔路:"走这边吧。"
我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没答,先迈步从我身边走过去:"你爱来不来,反正我是要走这边的。"
我没办法,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去,有点不确定的问:"喂,走错路怎么办?"
他说:"走错了就再折回来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在那里发呆,呆上个一年也没结果。"
这个人……说起话来总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可是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没走多远,他从地下踢起又一只蝙蝠来,笑笑说:"看来是没有走错,在我们前头进来的人大概也是选了这个方向。"
我点点头,又有点狐疑:"这地道到底是什么人修的?到底这里藏着什么啊?"
"这我可不知道,不然我们还进来做什么?"他把蝙蝠踢开,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人生啊,就是不停的发现疑问,寻找答案的过程……对了,你和苏和这么久没见,就不想早点儿见到他吗?"
我说:"想是当然想的……"
他忽然回过手来做个噤声的手势,脸上一副仔细倾听的表情。
我闭上嘴,也集中精神,前面隐隐传来剑刃破空的风声,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师兄在和人动手吗?他是不是有危险?
我抢着上前,莫还真说:"喂,当心……"
我充耳不闻,脚下速度加快。越向前声音越是清晰,又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地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间颇大的石砌的厅堂,剑光飞旋,壁上地上被削砍的石屑四溅。我一眼望过去,惊喜的睁大眼。师兄他贴墙而立,一柄剑被驭使的如意灵动,和他对阵的那人站在另一侧的墙边,乱草似的头发披在脸上遮住了脸容,但是从破碎的衣裳底下露出的肤色看,绝对不是活人——活人的皮肤怎么也不会是这种青的发蓝的颜色。显而易见,不是鬼怪就是僵尸。
"师兄!"我拔出来剑来,袖子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省省力,你师兄比那家伙道行高多了,用不着你帮手。"
我也看得出师兄的架式是从容不迫的,他还向我转过脸来,点了一下头。看到莫还真的时候,似乎微微一怔,很快就把脸转了回去。一瞬间石室中剑光大盛,我只觉得满眼都是耀眼的雪光,神驰魂移,师兄的万剑诀练得绝对是炉火纯青,莫还真也脱口赞了一声:"好剑法。"
我有点得意,我师兄自然非同一般。结果莫还真看我一眼,又说了一句:"同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呢……"
这话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发火,他抬起下巴示意我转头看,淡淡的说:"你师兄赢了。"
71
看着师兄还剑入鞘,动作俐落又显得轻灵。虽然大家都是同门,学的也是一样的剑法,可是每个人的气质和剑路就是显得不一样。所以同门较技的时候,有人就可以驭使飞剑,有的人却拿着剑好象握着烧火棍一样别扭又蹩脚。
我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师兄,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
我看看对面已经倒在地下不会动弹的家伙,心里满是疑团。师兄的目光越过我往我身后看,颔首招呼:"莫公子。"
莫公子?师兄这样称呼,有点托大吧?再怎么说,客气点也得称呼一声莫前辈吧?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还顶个前辈的名头儿……
莫还真倒好象一点不在乎师兄怎么称呼,点个头就走到另一边去仔细查看那面墙。
"师兄,我刚才还一直纳闷呢,不知道你怎么就没了踪影讯息了,你没事就好。对了,你怎么发现这井不对的?要不是莫前辈指点,我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师兄点了一下头,却没说什么原因,只说:"你们一路来没遇到什么怪异之处吗?"
我摇头说:"只遇到几只小蝙蝠,别的什么也没见着。"
我很疑惑,胸口堆着大把的问题,但是师兄好象并不打算告诉我什么,而且这里也确实不是叙话的地方。
"咱们上去再说吧。"
莫还真不知道看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墙上一处按了下去。就听见轧轧的难听刺耳的声响,好象石片和铁片互刮互擦,尖厉沉闷,让人的牙根都酸了起来。
我回头去看,一下子瞪大了眼。
刚才那边的石墙已经缩不见了一半,墙后面也是一间石室,比我们现在待的这间还要阔大,但是里面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姿势各异,都是晕迷不醒的。
莫还真松了口气:"我说呢,光闻到气味,却始终没找着见人。"他踏前几步,仔细看过脚边的一个老者,说:"看起来这屋里的恐怕就是上面这镇子里的人了。"
我眨眨眼:"他们……是被僵尸掳到地下来的?"
师兄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恐怕未必。"
莫还真赞同的点头:"对。如果他们是被掳下来的,那怎么还会来得及携带干粮和喝的水?"他把手里的火把往里晃着照亮,看了两眼,转过头来微笑着说:"这位蓝少侠恐怕也看出来了吧?"
师兄只简短的说:"他们不是从刚才我们进来的水井那处下来的,这间石室另有出路。他们下来恐怕是为了躲避最近越闹越凶的鬼怪,但是想不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和僵尸躲藏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墙。"
我啊了一声:"居然这么巧!这些人可够悬的哪,要是我们不来,恐怕他们就要被僵尸一锅烩了。"
莫还真瞅我一眼:"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事?我看恐怕是有心人故意设计,把他们都引下来困在这里,方便了这僵尸练功行事。这家伙体青面紫,道行还浅,恐怕没吸过几个人的血。这些人就关在他的隔壁,他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吸,练功倒方便的很啦。"
蓝师兄说:"前辈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想的。"
莫还真直起腰来,把手里火把插在石壁上,眼睛在火光下有点跃动的水波,皮肤象是珍珠,丝缎那种东西一样细致光亮。我有点不大敢看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可是这个人身上就是有种让人心神动荡的奇异魄力。
"他们中了迷香,还得多取些清水来把他们救醒了再说。"他转头向我:"这里几个人身上都有水囊,你去弄些水来。蓝少侠,你帮着我来看看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别有什么其他的毒伤之类的,救治不及。"
我答应一声,过去在那些镇民身上解下空水袋,沿着来时路回去,在我们下来的竖井那里汲满了水,一路匆匆回去。师兄和莫还真他们已经把石屋里的老弱妇孺从里面搬出来放在外面这间石屋的空旷之处。两个人都没出声,在这地底下寂静让人特别觉得鲜明,也觉得有些不安。
莫还真和蓝师兄不熟,他们当然也没什么话说,这事很自然,没什么奇怪。
可是,我却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
苏和就很排斥蓝师兄,难道莫还真也和他一样?
可苏和排斥蓝师兄是因为他小心眼儿爱吃醋,莫还真可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我们先救醒了一个老者,他从迷惘到渐渐醒觉,看着我们的目光也由混沌到慢慢清醒,只是他口齿不清,对于他们怎么晕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完全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他们为了躲避最近越来越多的怪异事情,挖地洞藏身时,掘到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地下石窖,可以容下大半个镇子的人藏身,果然和师兄他们猜的一样。可是他说的这些我们已经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他却也说不上来。问他知道不知道关于僵尸的事情,反倒把他吓得更加语无伦次。
莫还真不耐烦听他再翻来覆去的说话,又救醒一旁几个人,不等他们完全清醒,站起身来说:"行了,咱们先走吧。既然已经有人醒了,让他们用水继续救醒其他人就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忽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蓝师兄,慢慢的说:"你是要跟你师兄继续同路,还是跟我一起去和苏和会和?"
我愣了下,师兄在一旁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了句:"我们本是同路来的,也打算一起去探望苏师弟。"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莫还真,他眼里带着疑问,我也不知道心里的底气为什么就亏了一截,点头都点的有点不大有自信,可是师兄说的原本也没错。
莫还真看看师兄又看看我,笑眯眯的说:"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们师兄弟还挺要好的。"
没等我再说话,他摆摆手:"好吧,你们这些小辈的事情我也懒得问。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那咱们这就走吧。"
在地底下待着并不觉得特别憋闷,但是一回到地上,顿时觉得胸口一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天还没有亮,我们先回镇边去接应那两个行脚商人。挺可怜见的,两个人抱成一团缩着头,靠在树下面。师兄过去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先惊觉,抬起头来就想要喊,结果一看到是认识的,就没喊出声来,空张着嘴愣在那里,显得很滑稽。
师兄温言安慰他们两句,说是已经没事了。问他们要到哪里去,那两人说要继续向东,和我们就不是同路了,道别的时候两个人千恩万谢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师兄只是笑,我对这样的事最没辙,就站在一边等着。莫还真有点懒洋洋的站在一边,眼晴半睁半闭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看看他腰间的佩剑,剑鞘,护手,长短都那么眼熟,实在有些好奇。
"莫前辈,你这剑……"
他看看我,淡淡的说:"唔,看着眼熟是不是?这剑和你的一样,都是蜀山的青锋剑。"
"可是前辈你并不象是本门中人啊,起码,武功就一点儿也不象。"下面的话我不说了。说话谈吐行事就更加不象。
和他打交道时间久了,我也知道这个人说话是不大喜欢绕圈子的,所以想什么就直接问了。
他一笑,有点怅然:"可不是,一点也不象了。不过,当年我的功夫练的可比你现在强呢。不过后来遇到点事,功夫废了,没有办法的事。"
这话让我意外,又觉得心里一沉。
苏和没和我说过,我也从来没听旁人提起过。
"说起来,我比大多数人际遇强。你是后来上山的吧?我是打小就被扔在蜀山上,被门里的人抱养的,从会走动就跟着一众师兄屁股后头乱爬成转,然后再大一点很顺理成章的就学起武来了……"他停下来没有继续说,转过头:"走吧,天快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诉诸于口的苦处,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并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没心没肺似,妖魇似的人。
那想法是我太武断,人与人之间,不相处就下论断,那肯定不对。
72
"你说说,什么叫缘分?"
我愣了下,莫还真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缘分?人们天天都讲缘分,可是缘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琢磨了一下,正要说:"缘分这东西……"
"猿粪这东西其实就是猴子的一坨屎,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倒霉蛋就会一脚踩上去。"他说。
我一头雾水,这个人说话真是东一下西一下,天马行空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你和苏和,你自己觉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了想,他说的没错,其实命运,缘分,就是说不清又道不明,偶然的因素占了一大半。
想一想,假如那天我没上山,又或是苏和拐了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就不会相识。
"好了,前面不远就是了。"莫还真说:"还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我的心怦怦跳,脱口想说"不用歇",可是话出口却变成了:"好,那,就歇歇再走。"
有句话叫近乡情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
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么长久的分离,他心中,还和以前一样吗?他现在什么样子?会不会又长高一些?
他对我……
师兄把水袋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总觉得师兄有心事,他以往也不多话,但是这两天特别沉默。
就从——就从我们半夜里被迷阵困住的那个时候起。
我看他一眼,压下了想要问个究竟的冲动。
师兄看起来随和,其实是外和内刚。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拿刀子去撬,也撬不开他的口。
"师兄……"
"嗯?"他抬头看我,明明很温和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脸上一紧,好象被什么无形的压力给逼住了。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紧张起来,但是脸上还是镇定的,只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师兄你累不累?"
他摇摇头。
得,我哪是想问这个的啊。
"那,咱们就上路吧?"
于是再上路。
天蒙蒙亮,黎明时分的风显得很凉。
翻过一架山岭,前面隐约可以看到青灰的屋瓦在半山腰露出来,和南的大多数房屋顶上铺着长草的习惯不一样,这几间可以远远看到的房舍都是中原的风格。
"就是那里吗?"我很镇定的问,同时注意到,我的声音一点不颤,稳稳当当的。
好,没丢面子。
莫还真说:"是。"
我的心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口干舌燥,手心却一个劲儿的开始往外冒汗。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别让那小子看了笑话,他可是个刻薄的要命的家伙。今天要被逮着把柄,他说不定以后二十年都会拿出来当杀手锏取笑我。
那几间屋子并不是象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的界在一间院落里,错落有致,有前有后,屋与屋间杂生着一丛丛深碧的叶子,有一人多高,上面开满了细碎的淡黄花朵,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山间晨雾正浓,显得这里象一处世外桃源,幽静从容。
"小和,小和!"
莫还真喊了两声,等一等又喊:"小和?"
没人答应,他说了句:"这孩子,又跑哪儿去了。"
他推开一扇屋门:"一宿没睡,你们先洗个脸补个觉,我出去找找他。这家伙现在性子越来越野了,三天两头的不着家。"
我点个头,师兄说了两句客气的话,莫还真根本没那耐性听,挥一挥手,把我们就撇在原处,自顾自走了。
苏和不在,我心里有点失落,却又轻松了奶多。伸个懒腰,从缸里舀了水来,绞了手巾递给蓝师兄,说:"师兄,洗把脸,休息一下吧,你也一夜都没睡,肯定累了。"
师兄接过手巾,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大概是一宿没睡又连夜赶路的缘故,师兄显得有些憔悴,眼睛看起来也没有平素那么有神采,但是比平时反而多了些……唔,我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好象突然变了一副气质,外面的样子虽然还很坚固,内里却不那么硬实,说话的声调,看人的眼神,都有点虚弱,让人不由自主就有一种,很想……好好照顾他念头。
喝过水,吃了点干粮,再把脸也擦洗一遍,倦意就象潮水一样扑上来,我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这间屋子内间有张床,外面还有张竹制的躺椅。我替他把床铺整整铺开,自己抱了床薄被在躺椅上卧下。奔波了一夜,这会儿才觉得一身骨头落到了实处。可是闭上了眼,一时又找不着睡意。脑子里象是很满,又象是很空。思绪慢慢的飘来飘去,不着边际,落不到实处,恍恍惚惚的,甚至不能具体的捉摸到自己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觉得有点迷迷糊糊,忽然耳朵上痒痒滑滑,我一下子睁开眼,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盖在我脸上,那毛色和气味,都熟悉的让我一下子欣喜莫名。
"嘿!"我低声唤它,伸手把它的尾巴握住,笑着说:"怎么是你啊?这么久没见你了,想我不想?"
小狐狸回过头来,冲我叽叽叫了两声,眼中露出欢悦之极的神色。
"你和苏和一起住在这儿是不是?日子过得好不好?苏和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它叽叽叫了两声,在我的肩膀上胸口上踩来踩去,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哑然失笑。我总把它当成个古灵精怪的小朋友,可是却忘了它不能说话。
小狐狸凑近我,小鼻子在我身上嗅啊嗅的,痒得我直笑。
"喂喂,别闹……"
忽然小狐狸身体一僵,猛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73
我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忽然小狐狸背一弓,身体弹跳起来,疾如闪电般的在我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上猛的疼起来如刀割火燎一般,我只来及"哎——"一声,哟字还没叫出来,这家伙已经松了口,跳下地去,两下就窜出了屋门。
我又惊又怒,跳下躺椅往外追了两步,天已经大亮,屋外头阳光耀眼,我眯起眼却瞧不见它跑去了哪里,手背疼的厉害,我低下头看,被咬的地方正涔涔的向下滴血,象火烧一样,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用手捂住伤处,又是疼痛,又是纳闷。小狐狸决对不是野性难驯的畜生脾气,刚才我醒来的时候,明明它也开心雀跃,怎么一转眼就翻了脸?
我琢磨不出个名堂来,倒是手越来越疼了,提起手来往上面吹了两口气,冷不防有人在我肩膀上一拍,我惊的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是师兄,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把手抬起,苦笑着说:"被只小狐狸咬了一口。"
师兄执起我的手看看,点头说:"不碍事,不过咬的很深,还是先止血,我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他用布巾沾了清水把我手上的血洗去,仔细的抹上一层金创药,又用干净的布条给我把手包上,抬起头来问:"疼的很吗?"
我摇摇头。
师兄笑容温和,和他相处总让人觉得踏实放松,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松快。他把沾了血的布巾放在一边,说:"你在我跟前就不用逞强了,眉头皱这么紧,还说没事?"
我苦笑:"真的,这点疼不算什么,我就是奇怪,小狐狸很通人性,和我又一向很好很亲近,为什么突然翻脸咬我?它是怎么了呢?"
蓝师兄在水盆里洗了手擦干,把装着金创药的瓷瓶盖好收起来,淡淡的说:"大概是你做了什么令它忌讳的事情,又或是它忽然发了凶性,狐狸终究是狐狸,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你从常人的角度去想,是想不出原因来的。"
师兄说的有道理,我也点了点头。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小狐狸到底是怎么了?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令他讨厌了?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 也什么都还没有做啊。
它为什么气成那样?一口咬的这么狠,手背差点给咬掉一块肉下来。
"你不再睡会儿?"师兄问。
我摇摇头:"睡不着。师兄你歇会儿吧,我到门口转转,也许苏和快回来了。"
蓝师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当心手,别再碰伤了,也别沾水。"
我站起身,师兄又拿了一块做干粮的面饼递给我。我顺手接了,掰了一块填嘴里,迈步出了门。
屋外阳光灿烂,比屋里显得热。山风吹在脸上却又带着点寒意。我转了一圈,屋前屋后都是花草,有的认识,有的叫不出名来,花树的叶子被风吹的哗哗的响,却不见一个人。连莫还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两眼往地下,草丛,花间留心看,也没发现小狐狸,大概它咬了我之后立刻就跑掉了。
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把手里的饼吃完,拂去衣襟上落的饼渣,还是想不出小狐狸究竟有什么原因这么做,也许它是吃错药了?
要是再让我遇着他,非得好好教训它一下不可。
琢磨完了这事,我忍不住又去猜想苏和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不知道我来找他了?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回来,可能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唔,我心跳的很快,脸上也觉得微微的烫热。
等下如果见了他,我要和他说什么?第一句总不能上来就说"我很想你",也不能气势汹汹的问他到底这么久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把我忘了?
师兄从屋里出来,他可能梳洗过了,衣裳还是原来那件,但是精神好了一些,心情看起来也比刚才显得轻松愉快。
我欠欠身,招呼他:"师兄坐。"
师兄端着一个粗胚的白陶杯,里面盛着茶水,还有点淡淡的热气。我问:"哪来的茶?"
"屋里茶桌下有茶叶。"
我点点头。这茶有点花香,我虽然不大懂这个,却也觉得好闻。
"你等苏和?"他温声问。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点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师兄只是一笑,没再说什么。
已经到了午后,太阳一点点向西移。我和师兄聊一会儿路上的见闻,又说了一会儿剑法,渐渐有些倦意,靠着石桌打了会盹,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山风很凉,山林间一片苍茫的暮色。
师兄一直安静的坐在我旁边,看到我抬起头来,安然的说:"没人来过。"
山风吹着他的头发衣带都随着风势飘摆,目光沉静,面容温和俊秀。我愣了一下,揉揉眼。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师兄这么站着,这样说话,这样看着我……心口有点发紧,微微的心悸的感觉。但是记忆中好象并没有类似的情景出现过,真有些奇怪。
师兄问:"手还疼不疼了?"
我抬手手晃晃,还是隐隐作痛,但是已经比刚刚被咬时感觉好得多了。
"不要紧了。"
"饿吗?"
我摸摸肚皮,不说不觉得,一提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
师兄一笑,站了起来:"我们去灶间看看,这里总该有柴米的,先弄点吃的再说。"
柴米当然是有的,刚来这里我从水缸舀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米缸和柴堆。蒸上一锅饭,还在厨柜里找到些腊肉干菜,一起下锅炖了。蓝师兄做别的什么事总是游刃有余,可是要说下厨,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做出的东西好吃是算不上的,只是也不算太难吃。我装了两碗饭,又盛了一大碗菜。蓝师兄找出两双筷子洗干净,点起蜡烛。
"这倒跟我们在山上的时候过的日子差不多呢。"我笑:"来来来,师兄请上座。"
蓝师兄一笑,说道:"快吃吧,看你的眼都要放出绿光来了。"他把一双竹筷递了过来,忽然脸上神情一滞,转头向门外看。
我回过头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有个人正从门外的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在门口停下脚。屋里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他漂亮的面孔和身姿出现在有些朦胧的柔光里,一双眼象浸了水的黑色珍珠,流波宛转,让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往前跨了一步,声音隐隐发颤,喊了一声:"苏和?"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象是要将我看透看穿,专注得让我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他的样子似乎变了,可是要让我说出具体是哪里变了,我却又说不上来。见面之前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次,我们会在什么样的情景下重逢,见了面他会说什么,我又要做什么。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只觉得脑袋发空,胸口却发涨,两手僵直着不知道是要抬起还是垂下。
"苏和,你……"
他抿了一下嘴,看我一眼,又看看蓝师兄,还是站在原处没动。
"小和,进去啊。"
莫还真的声音从门外的黑暗中传来,接着苏和眉头皱了一下,走进屋来。莫还真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苏和他……怎么了?
他这表情绝对不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我胸口也慢慢平静下来,心里有些郁闷,又有些疑惑。可是当着莫还真和蓝师兄,却也不能现在就抓着他追问原因。
出了什么事了?他难道并不想见到我吗?
"好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别在这儿傻站啦。"莫还真打破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僵局:"我肚子可饿的狠了,给我一整只羊我都能吞下去。"
74
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苏和闷闷的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着,眼皮一直没有抬起来过,仿佛当我不存在似的。我郁闷的要死,饭粒在嘴里压根儿就没品出味来,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对面瞟过去。
这家伙拉着一张晚娘脸,好象我欠了他一辈子的高利贷钱赖账不还一样。这算什么事儿?当时主动示好的是他,亲热时主动的也是他,事过之后不见踪影的还是他,我现在千里迢迢的找了来,他居然还这副死气活样的锅底脸!这家伙分明欠揍!
大概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面,一顿饭吃的又沉默又别扭,我匆匆把饭扒完,然后收拾了自己用的碗筷。苏和碗里的饭还剩了大半,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眼珠黑黑的,脸色却白的象张纸一样。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没底气,和他的目光一对,我竟然呼吸一窒,头往下一低,避开了他的视线。
奇怪了,明明态度不好的是他,可是看到他那样的面容和眼神,为什么觉得心虚的却是我啊!这家伙就擅长把自己没理的事情弄得好象自己受尽委屈一样,我已经领教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以他占尽上风而我吃败仗赔小心而告终。
他是不是病了?病的很厉害?不然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还是,他嫌我来的晚了?是不是他怪我我下山后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拖拖沓沓的在路上还耽误了不少时间才来到南诏?
我思潮起伏,出神了半天。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我才回过神来。
得——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顿!我这半天都在干嘛啊?苏和摆张臭脸给我看,可是没做错什么事情的我却在拼命的给他找理由,暗示自己他的态度是事出有因理所当然?
我也太……太好欺负了一点吧?
不行,这次我不能再这么好说话!分明是他欠我解释,还不止一个。
当初的不告而别,这么长久的分离,还有,他今天这种欠扁的态度!
要是他不给我一个好好的解释,我可不能就这么和他算了。
哼哼,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心里发虚,所以才恶人先告状似的摆出一副臭脸来,让我以为他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这次我才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奸计得逞。
蓝师兄起了身说是想早些歇息,莫还真说还有封信要写,端着一盏灯去了别的屋里,然后——这屋里自然就剩下我们两个人。苏和一直坐在那里不动,眼睛也看着别的方向,当我不存在似的,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先是也把头转向一边,摆架子谁不会?你装的不在乎,我也可以当成没事发生过一样。屋里静的有些发闷,可以听到门外边,山里面的动静。刮风的声音,树叶草丛发出的声音,小虫子唧唧的叫声……
我一副镇定的样子,其实不停的在偷偷的打量他。苏和的五官看起来比以前更显得俊秀精致,眉毛好象细了一点,唔,也许没有变细,是我记得不太清楚。下巴是尖了一些,这个我绝对没有弄错。总之,他是更好看了,但是……也显得有点陌生了。以前那常常挂在脸上的,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似的灿烂的笑容不见了。烛光跃动着,时光一点点流近,苏和却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始终一声不响,也不动弹。
或许,他是真有什么委屈?
只是为了玩玩,或是开玩笑什么的原因,他总不会这么久也不出声吧。
好吧……
我摸摸鼻子。
苏和这家伙就是我的克星。好象自从遇见他,我的人生就不是由自己做主了。
大概上辈子欠了他吧?我认倒霉。
既然他要给我下马威,那我乖乖的让他整一次好了。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对坐一夜僵持不下吗?
两个人相处,大概就象人常说的,总得有高有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我么……
遇到苏和,我大概就是总是被压的那股风。
我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到苏和面前,正对着他。他的脸仍然垂着,我清清嗓子,用自己认为最甜蜜的腔调说:"苏和……"
他慢慢抬起头来,我的目光和他的一碰,我忽然打个哆嗦,下面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苏和的脸色是一种奇异的苍白,近看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双眼却漆黑如墨,桌上的小小烛火在他眼瞳中跃动,那一点闪动的亮光衬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让我心头猛然发紧,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苏和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拉起我被白布缠着的那只手来,盯着那被布包起来的地方看看,低声说:"疼吗?"
我觉得纳闷,好象在打一个艰深复杂的哑谜,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张纸般的距离,可就是看不到摸不着。
我摇头说:"不,也没怎么疼。"
苏和喃喃的低语:"那就是咬得还不够重……"
我没怎么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苏和盯着我,目光突然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刺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听见他问:"蓉生,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
有什么话说?当然有,而且有不少!多得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不过我也不是傻子,看他的表情,怎么好象还有句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呢?我赶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也没想出我有什么需要向他坦白从宽的亏心事啊!
75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好低声下气的陪笑脸:"这么久没见,你见着我不高兴么?"
他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丝丝凉意:"高兴,我当然高兴,高兴的不得了——"
我打个哆嗦,同时看到他咧开的嘴唇里面,白白的牙齿寒光一闪。当然可能是我看错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背上刚才上了药已经好多了的伤口,又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了,疼得我心虚上火嘴唇发干,总有种要大祸临头的不详预感。
我心里一虚,声音就更显得谄媚没骨气:"小八……"
这个称呼只有我们相互之间才知道,很亲密的……只有我们两个时候,他还叫我小七,我还叫他小八。通常只要我这么叫他,他都会露出比较温柔甜蜜的笑容,别的事也就不在乎了。
可是,也许是我们分离的时间太长,这一招不灵光。也可能令他生气的事情实在太严重,我放软了声音喊了他好几声,他依旧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眨眨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心里也更不自在。
"喂,当初不告而别的是你啊,而且分开这么久,我跑这么远来看你,你就给我看这种脸色啊?好象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要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直接说出来好不好?这么打哑谜闷死人了。我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他的目光象锥子一样,我话出了口,呼吸却忽然一窒。
难道……
难道苏和知道我,我一直在隐瞒他的那个秘密了?
那,那……
那也的确有可能!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会对我这么冷漠冰冷,那眼中的光芒又是受伤,又显得有些怨恨……
我的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的,拼命想着他是怎么会知道的,而我又该怎么向他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和原由?
苏和仰起头看着别处,声音很低:"你到现在还要装什么?你要是真喜欢蓝素灵,大可以直说,不必……"
我脑子里嗡一声响。
得,全岔了。
这家伙,害我这么紧张,自己吓自己。结果闹半天还是他小心眼儿在吃醋。
好吧好吧,我知道他一向看蓝师兄不顺眼。在山上的时候,只要师兄一露面,他就象青蛙见了蛇似的全神戒备,好象我是个多么稀罕的宝贝,而师兄时刻伺机而动要和他争抢一样。唔,他这个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次我又和师兄一同来到这里找他,他会联想到些OO啦,XX啦,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塞满了他的小脑袋。
我拉过凳子挨着他坐下来,诚诚恳恳的说:"小八,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的,今天我还是这么说,我和师兄真的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师兄虽然一向对我比较照顾,可是我们之间从没有什么逾越师兄弟情份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这次也并不是我邀师兄一起来这里的。是在半途碰上,已经进了南诏,师兄说顺路,要一起来看你,我能怎么说?我总不能说师兄啊你不要来,苏和他不待见你……我能这么说么?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师兄弟啊,我肯定不能这么没义气不讲同门道义。你若是还为这个气,那你的气量也未免太狭窄了吧。我说,你别气了,小心先把自己憋坏了。再说……"
苏和定定的瞅着我,过了半晌,才眨了一下眼,低声说:"你说,你和他没什么?"
我重重点头,诚恳的不能再诚恳了。要是有办法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我也肯定毫不犹豫的照办。
"真的没什么啊,你相信我。"
他一直黝黑的让我心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亮光:"没有什么?"
我点头如鸡啄米:"没有没有,你相信我。"
"那你们这三天之内,都做了些什么?"
我有点纳闷,他接着说:"一件不许漏,全给我讲清楚。"
这家伙,还是不相信我啊。
不过,他为什么光问这三天呢?
我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讲,有的地方觉得不重要而一语带过,他却不肯马虎凑和,一定要问个仔细明白不可。
然后说到那天晚上遇到狐狸精,被它的迷阵所困,还讲到那甜甜的,发红色的雾气。苏和脸色终于变了,露出惊疑的,恍然的,恼恨的神色:"原来是这样的……"
我奇怪:"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苏和脸色一整,抓着我的手:"后来怎么样了?你仔细给我说。"
后来,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啊,还,还做了一个春梦……在梦里我对苏和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反正好孩子不该做的事全做都做了。
但是这个要讲出来未免太难为情,虽然是在梦里,但是以苏和的脾气,即使是在我的梦里,他也是不肯吃亏的人。
但苏和是什么眼光?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和隐瞒他也不肯放过,一再追问细节。我红着脸,在他的逼问下,把那个春梦的情节讲述的巨细无遗……
讲完之后我的脸孔火辣辣的热象抹了生姜水一样又紧又涨,而且,而且……我感觉,发紧发涨的,还不止脸上这一个地方,还有个地方,也在我在回忆,讲述,形象比喻的过程中慢慢苏醒了,现在精神健旺跃跃欲试……
我别扭的换个姿势坐着,腿夹紧了一些,脚趾也绷起来了。
苏和怔忡着,过了一会儿,冒出一句:"是这样啊……"
他竟然没生气。
我偷眼打量他,也松了一口气。
找了个小心眼的情人,简直象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沉重的铁枷一样,纯粹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给了我多少的温情和爱惜呵,他一心只要我好,在一起时候时时处处都为我打算设想……
可是苏和发完了呆,一双眼重新清明锐利起来,一只手伸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就这么简单?没骗我?没再隐瞒什么了?"
"没有没有,就是这样了啊……"我连忙申明。
"好吧,"他瞅我一眼:"要真的是这样,那倒是可以原谅……"
什么叫可以原谅,我真的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他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来说原谅不原谅的话?
呃,但是,我真的没什么亏心事吗?
我心里那个盘亘已久的大秘密……象一根骨刺一样扎在那里,不进不出,时时的提醒我,刺得我难受,又没办法解决,没办法回避。
"你这什么表情啊?"苏和的观察力有时候真的敏锐的惊人,他又狐疑起来:"你还有什么心事?"
我吓一跳,还好表面上的镇静还没丢:"没有啊。我说,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光顾着生气吗?"
"什么?"他问。
我觉得他真是气糊涂了,提醒他:"你审也审完了,气也气过了,不和我说说你当初干嘛不告而别,又这么久不和我相见的原因吗?这个闷葫芦我也窝了这么久了,今天你也得给我好好释释疑说个明白才行。"
别以为臭脸只有他会摆,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拉下晚娘脸来找晦气的。
他点了下头:"这个我一定会说的,你不用心急。"他拉起我的受伤的那只手:"疼的厉害么?我瞧瞧怎么样了。"
真是有对比才看得清楚啊,刚才他的脸这么冷,尤其显得现在的温和弥足珍贵。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不要紧,就是让个发狂的小畜生咬了一口,已经不怎么疼了……"
苏和忽然抬起头瞪了我一眼,瞪得我莫名其妙,停住了口。
我又说错什么了?
"咬你怎么了?是你该咬。照我说,没把你的手咬下来,已经算是很便宜你的了!"
喝!真是过分!居然这么说自己的情人?
不过他说归说,轻轻拆开纱布,认真看过了伤口,说:"这药不怎么好,等下我给你换点药,两天就会好了。"
"嗯,不用担心,反正已经不疼了。"
苏和的手轻轻盖在我手背上,低声说:"蓉生,其实我心里比你手上还要疼,你知道么?"
我心里一软,柔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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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去端了一盆水来,还准备了干净的白布,剪子,银把的小刀和药瓶。我们面对面坐着,他把我手上原来缠的布扔掉,擦去原来涂的金创药,拿清水洗过,又重新上了药,仔细的包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过,灯下看美人,最见风韵。就象夜烟里的芍药花一样别有情致。我不知道别的美人是不是也在灯下格外娇艳。但是苏和的确让我移不开眼。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太久没有见过,我几乎有些贪婪的细细打量他。眉毛,眼睛,头发,额角,鼻梁,嘴唇……连颤动的睫毛都让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软,酸楚和甜蜜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让我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
"那个……"
我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苏和把布条扎好,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端起水盆:"天不早了,你一路上肯定累了,今天早点睡吧。"
我嘴巴张了一下,苏和已经端着盆出了门,还回过手来把门给关上了。
我郁闷的坐在那里。
这人!
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找麻烦。现在话也说开了,居然也不想我叙叙别来之情?居然就这么走掉了。
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想我?可这家伙明明不是这种呆板性格啊。他总是热情如火似的,以前我还总觉得吃不消他呢。
那他现在怎么这么……呃,变得象个特别守礼的正人君子了?还跟我讲客气话?以前那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我的苏和哪里去了?
是因为太久没见生分了?还是他的气没全消?
总不会他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才躲开的吧?话说回来,他可一直没有回答我,当初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这么久不回蜀山?
还有莫还真总有点暧昧的态度,刚来的时候小狐狸反常的举动,狠狠的这一口咬下来都要见了骨头了……
好多好多的疑惑,密密的织了一张大网。我就被困在网底,隐隐能看到一点光亮,可是却摸不到任何脉络。
我发了一会儿呆,确定苏和是不再回来了,夜也深了,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越来越凉。我起身去闩门打算睡觉,手摸到门闩上,忽然门板被人敲了两下,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一听我就知道是谁。
"师兄。"
我拉开门,果然没有错。
"还没睡?"
"没呢。师兄也没睡啊?"我侧身让他进屋:"师兄你住在哪里?"
他指一指东面:"我住左边靠后的那间屋。你就住这间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说话,我也想不出要说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屋瑞安静的有点让人不自在,好明这安静里有点什么东西,带着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微妙意味。
"师兄……"我挤出一句:"你找我有事吗?"
这话连我自己也觉得不象那么回事儿,太见外太客套了。但是刚刚苏和才为了师兄跟我别扭,而现在我和师兄又单独在屋里说话,要让他撞见,肯定又是一场不自在。就冲这,我也不敢和师兄有什么亲热点的言谈举动,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好。不过师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让你觉得不自在。他问:"你手怎么样了?"
我赶紧挤出个笑脸,抬起手来对他晃晃:"挺好的,已经不疼了。"
看着他的目光盯着我的手掌,我才想起来解释一句:"苏和他,呃,给我重新上了点药,挺灵效的。"
师兄的表情在摇晃的烛光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似乎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微笑,只是……也许是烛光下的错觉,我却觉得他的嘴角有点苦涩的意味。
错觉,肯定是错觉。
不过苏和小心眼儿不是一天两天,师兄也早就知道,不会到今天才来笑话我们吧?
"今天我在山里草草看了一看,又瞧清了这山谷和这些房子的地势,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有点意外:"发现了什么?我可没瞧出来。"
师兄一笑,我脸上不由得有点发热。一知道马上要见苏和,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别说这里山势没什么明显的特别之处,就算有,我只怕也是视而不见的。
师兄却替我把面子圆回来了:"你本来在山上的时日短,也没来得及学习阵法和风水地理,这里的地形也十分特别少见,这也怨不得你看不出来。"
我急忙借机下台:"那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师兄说:"来,屋里看不出,咱们到院子里说。"
我们推门出来,师兄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随手撕成个人形。这手法术我在山上时候也见人耍过,有的人可以令纸人见风即长,做傀儡之戏。功力更高明的,比如莫长老,还曾经令纸人送信,引得门里子弟纷纷围观,惊疑不定,瞠目结舌。可惜这法子在临敌时并没大用,而且弱点是显而易见的——纸人怕水怕火又怕风。当时莫长老让纸人送的那信,虽然也送到了,可是送完信之后纸人却没有回得去。
——被大风刮跑了。
师兄也会这一手么?那他的修为真是很了不得啊……
只怕是师傅,也不比他强多少。
我心里隐隐的想,只怕他比师傅还强,也说不定的。
师兄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探不到深浅,却打从心里信任敬服的人物。
好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他办不到的。
师兄轻轻翻过手掌,那纸折的小人飘落在地,从地下捡起一枝小小的细草枝,比个起手势,精神熠熠的舞动起来。我眼睛越瞪越大,这小人进退有度,举止规矩严谨,练的竟然是蜀山的入门剑式,一招一式的纹丝不错,转眼间已经使了半套剑法了。
师兄竟然能驭使着纸人如此灵动机变。别看这小小纸人如同江湖把戏一般,可是真的使出来,操纵人的灵力,心力却绝非看上去这么轻松如意。师兄他才多大年纪?就算他说的,从小起就在山上,跟从师傅学艺练功,即使这样,他也不过二十出头,他能练上几年?十年?可是门里资历比他深的人俯仰皆是,十年算什么?有的前辈已经在山上三十年,四五十年,却压根连边儿都沾不上。别说师傅不行,师兄这般功力,只怕可以和莫长老比肩了!
纸人练完一套剑法,居然还规规矩矩的朝我们行了一礼,然后木然不动,就这么轻飘飘的竖在那里了。
我的眼都直了,师兄说了句什么我根本没听到。他又说了一遍。
"怎么样?"
我舌头都要打结了,磕磕巴巴,一脸惊叹:"师,师兄,原来你一直深藏不露啊!这,这实在是……"
师兄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厉害。"
"唔?"
师兄有点无奈:"你忘了,我叫你出来干什么的?难道就是叫你来看傀儡人戏?"
我一愣。
是啊,师兄是要和我说这里的山势五行,我却把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
师兄抬手,在半空虚划了一个半圆:"这里的山势我生平只见过一次。很久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天地有灵,山脉趋形。那时书上还讲过许多灵脉灵穴该是什么样子,只是后来走的地方多了,发现许多传说是灵山灵地的所在,不过是略有其形,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灵脉宝地。可是这一处地方,实在是难得。"
我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往四周张望。天早已经黑了,头顶是墨蓝的天,星子灿如珍珠宝石,流丽生光,好象是比别处要亮一些。可是山上星本来就显得比平地要亮,没什么稀奇。而四周的群山现在看去不过只有个黑黢黢的轮廓,我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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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要到了。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字,是这么伟大而不容易的两个字,里面有多么沉重的责任和辛劳。
可是到了母亲节, 想着要给自己的妈妈准备一件礼物,却茫然的不知道 该准备什么才好。似乎,任何东西都不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无法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
我的儿子,你将来也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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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底子虽然不算差,不过刚才你看到的却不是我的本事。"师兄声音很低,在夜色中听起来温和悦耳:"你大概没顾上注意,这里的地势十分奇特,咱们现在待的这个山谷,灵气丰沛充盈,聚而不散,浑厚之极。这几间屋子建的位置,大概正在这一处的灵穴上面。"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还是不大明白,但是灵气这些什么的我还是能够理解一点。
"这处地方从外面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来,要进来之后才发现其中的特异。"蓝师兄有些感慨:"这样的地方,无论是修道之人还是妖魔精怪都是梦寐以求的宝地。在这里修炼,一年抵得上在别处修炼个十年八年。听师门的前辈们说,早些年有些修道人为了争抢一个灵气充溢的修炼用的洞府,你杀我我杀你,朋友反目亲人成仇的多了去了。这处地方真是难得,若是外面的人知道,只怕这里也……"
我想了想,说:"那莫……莫前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倒是不怕我们会泄露这里的秘密了?"
蓝师兄也愣了一下,说:"他当然是信得过我们才会如此安排。你和苏和的交情当然是不错的。"
交情不错?师兄这话怎么听怎么显得有点暧昧。关于我和苏和的事,我相信以师兄的洞察力,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七八分也总有了。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一处地方的,实在难得。苏和若是一直在这里修炼的话,进境必定是一日千里。想来现在他的功力已经胜过当初不知多少,倒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这是自然,苏和这家伙向来聪明机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占的便宜。他既然已经身在此处,那当然会勤加修行,以期……
我忽然怔了一下。
苏和之所以突然离开,又迟迟不回蜀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因为他要在这里修炼,因为他要提高自己的功力……
是这样吗?
我在山上每天都会想一想,他现在如何,是不是平安。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或许是……不,不是或许,是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和我分开……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得已啊。只是,只是这个地方,这里的灵气,对修行者来说诱惑力太大,因为他想变强,所以……
所以他选择了来这里,和我分离。
是这样吗?
师兄唤了我两声:"蓉生?蓉生?"
我急忙回过神来答应:"什么事?"
"你想什么呢?"师兄微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这里真是一块宝地,琢磨着要在这里练功哪?"
我心里乱纷纷的,只是朝他也笑一笑,没说话。可是在笑的时候,为什么脸上的皮肉感觉那么僵硬不自在?
师兄说:"天不早了,这里的情形究竟是不是我所推想的一样,今晚也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来,等明天天亮了,再仔细瞧瞧,问问苏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莫前辈他们真的挺有手段,这么一块宝地,外面的人居然一点儿不知道,要不然这里哪能有这么清静,修道的修魔的人还不得各自盘算,为这里打破了头送掉了命也在所不惜啊。"
"是啊……不能走漏风声,不然,多麻烦啊……"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苏和他……
在他心中,我们这一段情,到底算得了什么?
我在他心中,又到底有多少份量?
师兄是怎么走的,我又是怎么回屋躺下的,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的,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耳朵里好象塞着团棉花,听着山里那些声响都显得十分隔膜,那么遥远而含混。
苏和现在在做什么?以往我们在山的时候,他总是要溜进我屋里来,两个人挤一张床上,就算别的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两个人那么相互靠着对方,就觉得心中十分踏实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床窄挤迫,一边担心着会被别人发现,一边却又享受着这样冒险的,甜蜜的快乐。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在哪里?
在这里和在蜀山不一样,这里没有那些不知情的需要向他们隐瞒的同门师兄弟,这里没什么人,而且这些人也都明白我们的关系,不需要避讳什么。
可他反而不来了。
难道他在努力的用功修炼吗?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好象才迷迷糊糊的合了一会儿眼,天就已经亮了。听到鸡鸣狗吠之声,远远的传来。我觉得一身骨架好象都被硬拆开来又胡乱拼凑在一起,酸硬的几乎不听使唤。门上有人敲了两下,我心头一跳,两步紧赶过去拉开门,却见师兄站在门口,一身清爽,满面温和,朝我微笑着说:"不早了,还不起身啊?"
我勉强一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么。"
师兄关切的看看我:"你怎么了,眼下面都青了?晚上没睡好么?"
我拢一把头发:"还行……可能换了新地方,不大能睡踏实吧。"
师兄说:"这里幽静的很,我倒还睡得不错。"
我就着盆里的水匆匆洗了把脸,擦过牙,把头发束起,再扎好鞋。师兄说:"我看……"
莫还真的声音懒洋洋的说:"二位都起来了?请移步去用早饭吧。"
我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莫还真站到了门口,他就算其他功夫不行,但是行动却轻捷灵活,教人很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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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耐性很好忍功一流,但是实际上,饭没吃到一半,我就忍不住问:"莫前辈,苏和他……"
莫还真悠然的喝了口白粥,漫不经心的说:"他啊?他这会儿……大概正难受呢吧。"
我心里一紧:"什么?"
莫还真又夹了一块菜饼咬了一口,吃的那叫一个香,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他身体一直不行哪,半天好半天歹的,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吐了半盆的血哪。唉,年纪轻,真是热血冲动啊……"
我噌的一声站起来:"他在哪里?"
莫还真微微一笑:"坐下坐下,不要急啊。我就说嘛,年纪轻的人,总是热血冲动。其实很多事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就是看不开,让人没法说。他午后就会好些,你不必急着找他,他反正会来找你的不是吗?"
我发觉这个人真是欠扁。
握着拳头深吸口气:"我只问,他在哪里?"
莫还真笑眯眯的说:"坐下,坐下,少安毋躁啊。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我觉得手指有种要掐上去的冲动,克制不住了。
"我早就和他说过,做事别冲动,他自己不听,结果弄得现在这么狼狈。"莫还真好象没发觉我已经气得有点发抖了,把碗筷放下:"你想知道前因后果,就随我来,我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听。这会儿就算我指点你去找他,他也不会见你的。"
他声音不大,但是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力量。
我印象里,他从来都笑嘻嘻的。
现在的这个人,却显得很陌生。
他站起来走出门,转头看我一眼:"你要不要跟来?"
我看一眼师兄,然后说:"好。"
开门见山。
我说的是,这房子建的地方,开门就见到青山。
而和莫还真说话,我想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没有用,因为他不想。
他笑笑,说:"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也是蜀山门下吧?"
我不得不点头:"你以前是,对吧?"
他摇头:"现在还是。"
是吗?不会蜀山功夫的蜀山门下?
大概是他和掌门有私交,所以才不把他踢出门墙的吧?
可恶,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他这是打算从头说起话当年啊?他的当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他的!我只想知道苏和的事!我对他莫还真的过往秘史没兴趣!
"苏和这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这次也是一样,他觉得他委屈受大了,可是……他其实还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挫折。"
嗯?我有点找不着方向。他话题转的真快啊,眼都没眨就绕回正题上来了。
"本来我和姜明对他的管教大概就有点问题,我想应该是我的错。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讲什么民主自由平等人权……弄得他现在桀骜不逊狂妄的要命,什么忠告良言都听不进去,打小儿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事能难倒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加上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奶奶宠着,更是……"他摇头:"后来我想这样不是办法,就把他从家里轰出来,让他去蜀山拜师,希望他在山上可以好好磨一磨性子。结果他遇到你,虽然也上了蜀山,可是情形和我想的大不相同,牛不管牵到哪里也还是牛。我早就告诉过他,成年之前不可以胡闹胡来,力量还很不稳,可是他总不听话,弄到现在这么麻烦的地步。"
我赶紧抓住机会,急切的问:"他究竟怎么了?"
莫还真转过头来:"我先要问你件事。"
"什么?"
"你真的爱他吗?"
我愣了下:"这……"
"爱,还是不爱?"
我说不出来话。应该……是爱的吧?
可是,可是……
现在说这个字,是不是太轻率,太为时过早了?
我们,当然是互相恋慕对方的,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欠缺好些东西,还有许多的……障碍。比如,他对我有所隐瞒,我也对他有应该坦白而却一直没有说清楚的秘密。
莫还真并没有不悦,仍然还是保持着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沉重,有些沧桑。
"你们还太年轻了,经历不够,想事情也不全面,不成熟。虽然能和自己中意的人早早相遇是很好的,只是……很多事,现在都还不到时候。"
他说话好比打哑谜,我实在是没耐心了:"苏和他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
突然苏和的声音打断了莫还真没说出口的话:"我没事。"
我猛的回过头,苏和扶着墙,站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眼睛显得更黑,比起昨晚告别的时候,他似乎又憔悴了一些。
莫还真上下打量他,脸色显得很难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嗯?你是不是想……"
"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苏和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是硬梆梆的:"你不是还要去李叔叔那里有事的么?再不去的话可要赶不及了。"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抬头看看天色:"我这就过去,大概傍晚时分回来。"
苏和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脸色比昨天看起来还要糟糕,下巴似乎又瘦了一些,尖尖的样看起来显得好象一碰就会碎掉。
苏和他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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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还真走了,苏和看起来站都站不稳。我伸手过去扶住他,然后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个短短的石墩,对他说:"你坐下吧。"
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气象是有些欢喜,又象是难过。那种神情我以前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让人觉得有些茫然的心酸。
"你是不是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在这里休养?"
他坐在那里,头轻轻歪过来靠在我腰间,过了半晌,才慢慢的应了一声:"是啊……刚才你也听到他说了,我实在太任性太自以为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没成年之前我不可以肆意妄为,不可任性行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当时总不当一回事,觉得他们是危言耸听,多半是吓唬着我好玩。"他顿了一下,才说:"但是那一次,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的功力和元气受损,我本来觉得不要紧,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我一惊:"你是说,那次我们……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却获益良多?难道我,我对你……"
他急忙说:"不,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我所习的功法,倘或可以双修,那是极有益的。但是……还不到时候,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是有意想要不告而别,只是那时候我已经身不由己,没法子去和你说一句道别的话了。"
我慢慢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他消瘦良多的面庞,手指有些颤抖的伸过去,抚过他的脸颊:"你怎么早不和我说?你知道,我天天都在想着你是怎么了,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测……"
他慢慢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其中原委解释给你听,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是我们家族遗传的特殊体质。我奶奶,我爹……但是我们一代人一代人的际遇全不相同,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摸索着自己能走的道路。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你,起先是不知道如何说,后来却是不想你担心。其实……你这么远来找我,我心里很欢喜的。"
我有点郁闷的说:"很欢喜?你昨日的样子可不象是很欢喜,一见面先吃一顿干醋,真是好没来由。我和师兄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以前我们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总是小心眼儿,东想西想的,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苦笑:"你觉得我是想得太多么?我却觉得我……很多事情都根本想不出料不到,总要到了事后才来后悔。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聪明灵巧,无所不能,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人能胜过我,没什么人能赢了我。现在却才发觉,人力终究微茫渺小,命运缘份际遇才是不可抗拒的东西。我爹有时候讲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他说人的一生总是在受命运捉弄,起落难定,祸福不明。我以前不以为然,现在才发现……"
他忽然住了口,慢慢抬起手来抚摸我的脸。他的手也瘦了,手背上可以看到凸起的骨,指尖有点凉,从我的眉间唇角轻轻划过:"我爹问我,究竟是喜欢了你哪里,象是着魔一样。我说不上来,我只是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这样坦白的,真挚的爱语,可是我听着却没有甜蜜的感觉,只是觉得一股浓浓的心酸和怅然,没来由的,眼眶也热了:"苏和,我也是一样。"
他往石墩一侧移了一下,拍拍空出来的位置:"你坐下。"
我在他身旁坐下,很自然的伸手揽住他:"你这些时日,都在这里将养身体?你该早告诉我的,我……"
"现在你不是来了么?"他微微一笑:"来了就好。"
他低头,目光落在我手背缠的纱布上:"还疼么?"
我摇头:"不了。对了,小狐狸为什么咬我?它又跑哪里去了?它是莫前辈养的么?"
苏和脸上虽然还是带着微笑,但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的笑意里有着隐忍,有着苦涩,有着以前他从来没表露过的沧桑。
他除了身体不好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没有告诉我吧?而且,就以我对他的了解,单单是身体不好,也不会令他露出这样复杂的,忧郁的,让人微微心悸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事?究竟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
苏和把我手上的布条又拆开查看伤口,松一口气:"差不多了。不要用劲,也别沾水弄脏,很快会好的。"停了一下又说:"就是这个齿印儿,可能要过一段时候才能消掉了。"
我说:"这小家伙儿也真是喜怒无常,好好儿突然咬人一口——它咬过你没有?"
苏和一笑,摇了摇头:"总之,是你做事惹了它,它才会咬人的……它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
我很想再分辩一次我没做任何惹怒它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气氛温柔的让人心弦微微发颤,胸口象是涨满温暖泉水一样舒缓柔软,我慢慢的伸过手握住他的手掌,没有再说话。山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轻响,太阳升的高高的,照得人微微有些晕眩的感觉。
"我这些日子,一半时候将养身体,一半时候精神好些,就跟着长辈一起出去做些事情。这一年来很不太平,到处都有许多邪门的事情,你下山往这里的一路,也不算太平吧?"
我点头:"正是,一路上妖魔鬼怪遇了不少,听人说,往年并不是这样。"
他点头:"是的,这其中有些缘故,只是我们也还没有查清楚。你们来的也正好,南诏国再向西南去……那里倒可能有些线索。南诏女主和我家素有渊源,她遣人来邀我们去商议过,正打算去那里探个究竟。"
我心里一动,脱口说道:"难不成你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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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莫还真和苏和都没有说清楚,可是我有眼睛自己能看的明白,苏和现在的身体实在是糟糕,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一般人早该晒得脸上发热,苏和与我相握的手却还凉凉的没有半分热度。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被太阳光照着,简直单薄的象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薄纸。
"你这种身体还能做什么?就算是要去探险也不关你的事情!"
他一笑:"你把我当琉璃花瓶了么?我没那么不中用。我的情形已经好多了。你来之前小半年,我已经可以行动自如,就是不能离开这山谷太远。你发觉了吧?这山谷里灵气充盈,是修道人的宝地。我偶尔还会去外头行侠仗义一把呢,你来的路上说不定就已经听过我的名头儿了。只是这些日子四处都不太平,我们这里已经很偏僻,还有麻烦找上门来。正好那时候我爹他们全不在,我独个儿应付,也把来犯者给喝退了。只不过对方耍阴招儿,我受了点伤,现在没有全好就是了。再过几日就没大碍了。"
我老老实实说:"我没听说过你这位苏少侠的大名。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逞强,先顾好自己比什么都要紧。"
"我当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也不用担心。"
我还想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然后,他的唇取代了手指,缓缓的印上来。
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皮肤和嘴唇,一下子接触到柔软的微凉的温度。
我觉得背上有些麻痹,既快乐,又有种酸楚的感觉,让人全身无力。
我和他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久到我以为从前的柔情蜜意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是一个不太真实的梦。
诚然在山上,有师傅关注,有同门友爱,有师兄那样殷殷看护,可是……我的心底,却有一个角落,旁人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填不满。
苏和……苏和……
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你在我的生命中,如斯重要。
心里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原来正是你挖出来的,也只有你才能填得上。
吻渐渐加深,分不清是谁主动的。
后来我们分开来,苏和靠在我肩膀上喘了几口气,轻声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说的话可不少,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他笑,又有点咬牙切齿:"你真没有良心……不过,没办法,谁叫我偏认准了你了啊。你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我自己记得就行了。"
我被他说的好奇起来,追问他:"到底是什么话啊?什么时候说的?你给提个醒,我肯定是记得的。"
他在我肩膀上蹭了两下:"不要紧,以后你总会想起来的。来日方长啊……"
是啊,不用急在一时。
山风吹在身上有点凉,我问他要不要进屋去。
他说屋里有人旁人,不好。不如这里好。
我要把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他也没推辞,就裹在身上,还靠着我的肩膀,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苏和的手也终于有了点微温。我揽着他的肩膀,觉得手下的人比记忆中瘦了很多。
就算是很久之后,我也会时时的想起那天的阳光,山风,还有他轻声在耳旁说的话。
他说,蓉生,咱们就这么一直坐下去,就我和你,不分开,好不好?
我胸口软软的,有点甜,有点心疼。我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笑着说,不行的啊,肚子饿了呢,得去吃饭,不然就饿死了。
我说,不吃也没什么。你听说过望夫石吗?我们就这么坐着,不要动,说不定也会变成两块石头,那样就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
本来是有些玩笑意味的话,他却认真起来,追问我,如果和他一起变成石头,我肯不肯。
我看着他的脸,也认真的答,和他在一起,变石头,变成树,变成水,变成风……都没有关系。
我们后来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太阳也要下山了。
苏和要站起来,忽然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我也不比他好多少,不过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我走不了啦。"他笑:"看来真要变石头了。"
我说:"不要紧,我把石头背回家去。"
他笑笑,然后忽然转过头往身后看。
我顺他的目光看过去,蓝师兄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一会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隔着一段距离,我看的不清楚。
我模糊的想,师兄是来散步的?还是来找我们的?
他在那里,是发呆,看风景,还是在看人?
然后我扶苏和站稳,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借力。
等我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师兄已经走开了。
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多等了一会儿莫还真。
他显然赶了不少路,头发有些乱,鬓边显得有些蓬松,一绺头发散下来垂在耳边他也不去拢,坐下来端起来碗就吃。
"怎么说呢?"苏和问。
莫还真头也不抬:"他们最近麻烦太多,人手分不出来。我还答应了他去黑苗寨那边调停,那里又打了起来,死了好几百人了。"
"西南那边呢?"
莫还真停下来,说:"没人手,没办法。"
"那我和蓉生一块儿去。"
莫还真摇头:"你别莽撞,这件事好象不太简单。要只是闹闹瘴气,几只僵尸折腾着,那是小事。但是我估着没那么简单。"
蓝师兄忽然开口:"莫前辈不如把那里的事情详细说一说,人多大家一起想个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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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并不是特别的蹊跷。这事儿是在三月里起来的,先是砍柴的樵子入山之后再不回来,后来就有团黑瘴腾起,先是一个沟谷里,接着漫到了全山,远远看去乌团团的,鸟雀倘若一头撞进去都不再能够出来,山里的虫兽也都没有半点儿声息了。有胆大的人还想去一探究竟,也是有去无回。前些日子南诏国内也有派人去探过,虽然那几个去的修行人道行只是一般,可是总不至于一个也逃不出来,就如同泥牛入海似的。一来二去,那里被传的就更加可怖了。前些日子逍遥送信来跟我说这个事情。他因为炼妖洞里的蛊兽突然爆乱的事情缠住了脱不开身,灵儿又有了身孕没办法——退一步讲,就算她没再怀孕,也得坐镇宫中,哪有女王亲去探险的道理?若有点什么闪失,那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说说的事情了。所以托到我这里来。但是你知道,最近的……"
苏和打断他的话:"这里也离不了你,所以我说我去看一看,料来也没有多大的麻烦,不难解决。"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你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你的灵力时高时低的那么不稳当,到时候别人家还没打,你自己就先倒了,那才叫有意思呢。"
我看看苏和,又看看师兄,再看看莫还真。
这事情听起来的确透着诡异,不过也未必象莫还真担心的那样,有那么险恶。
但是再回头看看苏和的脸色,白渗渗的,肩膀瘦仃仃的,我却又觉得莫还真的担心也对。他现在这样子,病恹恹软绵绵的,还说去除妖?别他没除了妖,倒让妖把他给除掉了。
"我都好的差不离了。"苏和用筷子在盘子里乱拨,好好的一盘菜给拨的不成样子。他说:"除妖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做。实在不敌,打不过我,我自然会跑。"
"你说的轻巧,这和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不一样。要真是打不过就开溜,前些日子去的那些修行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跑出来的?土遁水遁隐形缩地,这些法术难道他们就一样不会了?光显得你会逞能。我和你说,这件事绝不简单,你别给我想花招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蓝师兄忽然说:"苏师弟若是不便,我倒是可以代为走一遭。不说能够除妖伏魔,只是探一探情形,小心谨慎一些,料想无妨。"
我想了想,也点头称是:"不错。我和蓝师兄去那里探一探也好,多少能帮上些忙。"
莫还真略一犹豫,还是摇头:"不妥。我再仔细琢磨琢磨,想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才好。我想去那里的人未必个个都是修为不高,前后好几拨人去过了,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算是各有所长,一个人力有不逮,一众人加起来,强弱互补,未必实力就差哪里去了。我想了好几天,觉得这问题,多半是出在那黑瘴上面。一来这瘴气多半有剧毒,二来黑雾弥漫,人一进去难免耳目失聪,中暗算的机率也就更高了。要想把这事儿解决,多半得先想法子把那黑瘴气驱散摒除了才是。贸然前往,胜算可没有几成。"
一顿饭吃的食不甘味,苏和脸色不好,莫还真也是一脸肃穆,我琢磨着他说的那件事情,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偶尔瞥一眼师兄,他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碗筷收了下去,茶端上来的时候,蓝师兄说:"这倒也不难。我在古书上看到,瘴气多发于山间,泽谷,因湿而生,因凹而聚。要除秽驱瘴,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莫还真嘴角有点微微的笑意,只不过细看的时候,又没有了。
"唔,这么说来,你是有办法的了?"
蓝师兄点头说:"还没见着那瘴气的究竟,我也不能说一定有把握除去,还得先看到再说。所以,既然莫前辈无暇顾及,不如我和苏师弟代为效力,走上一遭,或可除了这个祸患也说不定。"
莫还真沉吟片刻:"也好,那就有劳你们两人。我那里有些除秽避秽的药物,一些防身的符咒,回来你们都带上些。切记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有不妥,要先退身保命,不可冒进犯险,总之,安全第一。"
苏和说道:"那我呢?"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老老实实的跟我一起看家得了,这事儿你别掺和。"
苏和咕哝一声,竟然没有反驳,倒是让我意外。这家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听话的人了?
他别是又想打什么别的主意吧?
莫还真很显然也是一样了解他:"你老实呆在家里,别想给我偷跑胡闹。"
是极,这话说的正准。苏和这家伙从来也不是个安份听话主儿。
不过莫还真肯定有法子制着他,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事情就这么商定下来,师兄和我明日就动身去南诏国西南的那座叫做善空的山里探个究竟。苏和眼巴巴的看着我,说了不下十次让我小心,还把一堆有的没的丹药符纸塞了我一兜。
我忽然想起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说他爷爷是道士,他爹也差点儿当了道士。他爹我是见过了,可他爷爷是哪一个我倒是不知道。而且这家伙当时开玩笑说自己家并非道士世家,而是妖精世家。这话就没来由了。他家要真是妖精世家,他们现在怎么净和妖魔鬼怪过不去?
"行了,我自然会多加小心,你别婆婆妈妈的,都不象你了。"
苏和瞪我一眼:"旁人求我婆婆妈妈,少爷我还没那心情搭理呢。你别粗疏马虎,小心阴沟里翻船。"
我摸着头嘿嘿一笑,苏和自动自发的抱了一个枕头来往床上一丢,趴那儿就不动弹了。
"喂,"我推他一把:"你……"
"我今晚就睡这儿不走了,怎么,不行啊?"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儿,恶狠狠的冲我龇牙咧嘴,活象……活象那只咬我一口跑的不见踪影的小狐狸!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什么样的畜生,苏和刁钻,养的狐狸也泼赖。而且他养的的狐狸把我咬我,他只说给我上药,可一句也没骂过那狐狸,似乎我就该被咬,那小畜生咬的很对很占理似的。得,惹不起哪我还躲得起,他装没事儿我也就不提了。不过下次再叫我看见那个大尾巴的毛家伙,我非得给它点好看。小样儿,交情归交情,一翻脸就咬人可就不象话了。
我讪笑:"哪里哪里,这是你家嘛,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怎么不行?当然行,绝对行。
我美滋滋的吹熄灯,踢掉鞋也爬上床,睡在他的外面。
苏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我嘿嘿笑了两声。
"你贼笑什么,跟闹鬼似的。"
"没事没事儿。"
话是这么说,不过没过多会儿,我又嘿嘿嘿笑了几声。
"有病啊你?"苏和翻身坐起来:"到底憋什么呢?给我老实说!"
我压低了声音说:"没事儿。就是忽然想到一件小事儿。"
"什么事儿?"
我声音更小了:"我正想呢,咱们将来要是在一块儿了,我管你爹啊还是莫还真他们叫什么呢?是叫公公?还是叫岳父?"
苏和静了一下没说话。
"哎哟!"
砰!
我被他一脚踢下了床。
屁股好疼……啧,差点儿没给我摔成四瓣儿的!
果然都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和小狐狸比比,一个动口,一个动脚……
还是有点不同的哪。
82
从这个灵气充盈的山谷到那个不怎么太平的善空山,步行的话大概要走两天,但是我沾了师兄的光。我虽然还不会御剑飞行,但是师兄已经可以做到,虽然碍于功力不够深,而且剑也不是什么特别祭炼过的飞剑,只能离地一二十丈这样子飞,速度也不快,比骑马稍微快一点点,带着我又拖了一点速度。不过看这样子,一天就能够到地方。
"师兄这把剑哪里来的?不是咱们山上派发的那青锋剑了。"
师兄一笑:"青锋剑可不能够当成飞剑来使啊。虽然常言道,只要功夫精深,采花摘叶皆可伤人,可是我年纪轻,本身的修为也没那么高。这把剑是我下山的时候无意中得来的,名曰畅云,不是什么名剑,但是这剑的前一位主人是修道之人,这剑也不简单,我得了这剑,也算是坐享其成。"
我有点纳闷:"那么象苏和父亲,姜明前辈那样子,他的年纪也不见得多大,他的功力怎么……他竟然可以把自己炼的法器飞剑就给莫前辈这样根本没什么道家根基的人来使。"
蓝师兄轻声道:"你以为姜……你以为他年纪很轻么?"
我有点纳闷,也觉得拿不准,犹豫着说:"他……总没有掌门人年纪大吧?"
师兄一笑:"这个么,不好说。"
外人说起我们这些修道的人来,好象十分神通,个个都能御风而行呼风唤雨似的。其实不晕样。不但本身道行要深,飞剑法宝也不可少,施法时再以心法念力来驱使。蜀山上能够达到这水平的人虽然不少,可是也绝不是大多数都能够办到。
说到法宝也很逗,莫长老的绰号叫做酒剑仙,他炼的法宝有两样,头一件是他的酒葫芦,第二样才是他的佩剑。而且我看过他出行,别人是驭剑,他是驭葫芦。而且他的葫芦大有玄妙,不管多少酒倒进去,摇晃着听起来都只有半数的感觉,掂在手里也轻飘飘的,没一点质感。实在叫人不得不叹服。
师兄在先,我紧紧扶着他的肩膀。起先还好,时间一长些就难免把大半重量都靠给了他。自己也会惊觉,然后挺直身松松力,可是没一会儿又僵上了——没办法,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只有几斤几两重,这驭剑飞行的事儿……我一时实在是习惯不来。好在师兄也知道我不对劲,中间停下来休息过两回。快到地方的时候,要经过一个稍稍大一点的镇子,要绕过去须翻高山,多耗力气,实在划不来。要从镇上经过,就不能这么摇遥摆摆的飞过去了。我们这驭剑飞行十分不地道,让人看了不知道会当成是什么异景儿呢,万一吓着人,又或是我一个没扶稳掉了下去——想一想都觉得实在是荒唐又丢人。
我们在镇子外无人处落到地上,我整整衣裳,理理头发,最主要的还是活动下已经发僵的身体。手脚,腰前,脖颈,都转了又转。师兄含笑在一旁看着我折腾,然后看看天色。
"要是不停留的话,我们进山的时候,多半天也就黑了。"
师兄说的一点没错,现在都已经时近傍晚了。
我想了想:"不然我们在镇上住一夜,休整一下,顺便再向镇上的人打听一下这山里的详细情形,明天一早休息好了,再进山去。"
师兄点头称是,笑着看我:"想不到你现在考虑事情也是挺周全的了,这主意不错,那就这样。"
我向他瞪眼:"什么叫现在挺周全?难道我以前就非常莽撞粗心?"
师兄走在前头:"这我可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啊。"
得,原来师兄也会取笑人。
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师兄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开心呢?当然我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我只是,有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夕阳将落,我远远的朝西南方向张望,心中微微一凛。
师兄停下脚步,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指指那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反正,那里是不太对劲,从这里看,几乎半边天都显得有点灰蒙蒙的了。"
师兄脸上的轻松意味也不见了。他仔细看了看,低声说:"你没有眼花。看来,事情比莫前辈说的,又更严重了。"
我们连再开句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这件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严重得多。
镇子不算太小,可是我们进了镇并没发现多少人,好多门都是上了锁的,看上面落的灰,好象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到了一家小客栈,跟老板搭上话,他的口音很重,听的不是太明白。不过也知道他在说,这里实在不太平,人心惶惶的。从镇上有几个人进山失踪,山上的黑雾又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之后,有好些能迁走的人家都已经迁走了。
我们早早吃了晚饭,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休息。
我和师兄说了一会儿话,自然是针对那黑雾想对策。师兄提点我一些要注意的事,比如不可妄行,嘴里一定要含着避瘴的药丸,另外要小心保护眼睛。他也仔细回想以前看过的书本,要找出有什么办法能驱散这黑雾一探究竟。桌上一灯如豆,这客栈里除了我们几乎没住什么人,安静的有些让人心慌。
师兄想事情想的出神,我在一旁有些分心。先想着苏和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他身体怎么样,今天有没有遇到垂涎那块灵气宝地去找麻烦的。又想着自己带的符纸什么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一抬头,看到师兄的侧脸。烛光下他的肌肤细腻柔美,面庞仿如美玉雕就。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漏跳了一下。
83
我和师兄在灯下商议了一会儿,然后各归各房。
明日不可预测,这一夜是得好好的休息。
但是我却睡不着。
吹熄了灯,屋里黑的很,四下里安静无声。
苏和这会儿在做什么?
现在我总算知道来时候那些人说的殷少侠是谁了。想不到苏和还有莫还真那么轻描淡写的说,他时常下山去做些事,原来是做着除魔卫道的事。
只是他干嘛还用个化名?
苏和看起来很随性,总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骨子也里还是个非常正统的人。他的名声一路上听到的实在太多了,堪称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年少英俊……那些溢美之辞听了一路,我几乎都可以背诵下来。只是想不到那个人口称颂的殷少侠,原来就是苏和。
想想他的确算是根正苗红,他父亲姜明前辈是蜀山的前辈,比莫长老似乎还要厉害,不比掌门人显得逊色。本身能力超卓,前途一片光明。而且路上除了这些他的英雄事迹,桃色的讯息也有不少。我当时可不知道这位殷少侠就是他,听着还挺津津有味。比如某某美人被殷少侠所救,自此就芳心暗许一往情深啦,比如某某女侠和殷少侠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啦,还有某某地某某小姐对殷少侠仰慕已久。
不过跟他的名声一样水涨船高的,就是那些邪魔外道们的咒骂愤恨。这也算是一种反过来的肯定和赞许吧?
我听到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问:"你和殷掌门的确是有亲戚吧?"
他一笑:"是有的,不过……这关系说来挺复杂的,等你回来我细细的和你说。你这一去可得当心……"
我一直到临走之前都在犹豫,最后没说什么就告别了,彼此都说要对方小心保重。
我没有说。
拿来不及,还有不合宜当作借口。
只要想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那么可以找一大把出来。
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害怕着坦白完之后的结果。
我珍惜着现在的一切,害怕改变,害怕失去。蜀山上的生活,这些相识相知的人。师傅,师兄弟们,还有,苏和。
越是重视着,就越是对自己隐藏的秘密感到恐惧,感到心虚和慌乱。
总担心有朝一日被别人知道我的来历,那时候……那个时候……
我现在的一切都会失去吧?
苏和越有名气,越显得光彩,我的惶恐和忧虑就越深。
师兄今天问过我两次,是不是有心事,我都用别的话岔开了。
这是和谁也不能说的秘密。师兄诚然是对我很好,可是若他知道我是魔宫不入流的小喽罗出身,到蜀山来原本是包藏祸心的,说不定师兄马上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我一直在想东想西,翻过来又翻过去,一直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焦虑,越焦虑就越是没有睡意。
忽然窗子上咯咯响了两声。
我猛的坐起身来,抓住了枕边的长剑。
难道……
窗上又响了两声,接着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压低了嗓门说:"喂,是我啦!"
我愕然,急忙放下剑,扑过去掀起了窗。一个人影轻巧的溜进了屋来,张臂把我抱住。
"你,你怎么……"
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凑在我耳边说话,丝丝热气吹的我直发痒:"嘿,他不让我来,我难道就来不成?喂,看见我开心不开心?"
开心?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开心——还以为是善空山上的妖魔之类提前下山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莫前辈不让你来也是为你着想的啊,别说是他了,就是我也不放心。"我反手轻轻抱住他。他身上带着夜雾的潮意和寒意,显然是连夜赶路来的。
"你怎么过来的?"我轻轻放开他,走到桌边把蜡烛点亮。
一点昏黄的的光亮渐渐变强,照亮了简陋的客栈房间。
"飞剑呀,"他理所当然的说:"我猜着你们今晚会在这里歇宿,喏,我猜的很准吧。"
"嗳,我不骗你,我是真的已经好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在床边坐下来,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哎哟,赶了这么远的路,我可真有点累了——你还没有睡着?"
我点点头。
"嘿,我猜猜。"他笑的,活象那只可恶的小狐狸:"是因为害怕善空山的妖怪啊,还是……想我想的睡不着觉啊?"
我老老实实的说:"都有。"
他笑的咧开嘴:"那,哪样想的更多呢?"
我脸上有点发烫,不过还是老实说:"想你更多一点。只是刚躺下的时候有点担心明天上山的事……后来想的就都不是了。"
他冲我招招手,我挨着他坐下来。
他把头靠过来枕在我肩膀上:"真好……我也一直想着你,很不放心。善空山这里的事的确不怎么简单,否则我爹他们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拿出来商议。总之,我们的宗旨是,打不过,跑!手上拼不过,脚底下难道还跑不过它们?"
"你……明天打算和我们一起去?"
他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我和你,我们两个才是'我们'。"他加重语气:"是你蓝师兄和我们一道去。"
我实在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这个醋。"
他瞅我:"你自己笨也就罢了,别想我和你一样也变的呆呆蠢蠢的。"他凑过来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又叹口气:"得了,明天还有正事,今天晚上就……好好睡觉吧。"
84[地狱十九层]death19.com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窗纸上透进晨曦的微光。
身边空了。
我翻身坐了起来,几乎怀疑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夜来一梦。
是我太想念苏和了,所以在梦中见到他了吗?
然后我看到在我的长剑旁边,放着另一把剑,苏和的剑。
两把剑还用红线拴着,系在一起。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
我心里涌起又想笑,又甜蜜的感觉,把剑握了起来,轻轻摩挲几下。
他来了。
现在他做什么去了?练功去了么?
忽然我听到笛声,宛转悠扬,曲调很美。
我坐直了身,轻轻的闭上眼,仔细聆听。
是蓝师兄。我听得出来。
在山上的时候,他偶尔会用长草卷成草笛,吹的曲调都十分动听。
有一次在后山禁地的峰顶,他吹的曲子十分悲凉,让我落泪而不自知。
笛声吹到一个转折处,忽然有一另个笛音加了起来。
更加清越,更加明亮的声音。
是谁?谁在和蓝师兄一起合奏?
吹的曲调虽然一样,但是一个拔高,一个低徊,相承相转,相依相合,曲调相同,可是这一道笛音却并没有那样淡淡的忧伤,而显得,那么悠闲随意,仿佛山间游离的风,来无定,去无形,舒展自在,令人沉醉。
两道笛音缠绕在一起,渐渐合到了一股旋律上头,就象是风随云荡,水流绕石,最后归于沉寂。
我推开了窗。
外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雾,窗后面是一排垂柳,我的目力只能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如荫的垂丝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可是就算只看衣裳的下摆我也不会认错。而且,蓝师兄穿的是青布方口鞋,而苏和穿的是葛巾靴。
是他们在吹叶笛?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一场梦中。
苏和与蓝师兄,几乎没有和和气气的说过一句话。他总把蓝师兄看成假想敌,象只警惕的小狗一样守着自己的地盘……或许他更多的是象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而总对蓝师兄龇牙咧嘴的苏和,怎么可能一大早和蓝师兄凑到一起去练功,去说话?甚至还一起用草笛吹曲子?
到底我是在做梦,还是在我熟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让我看到眼前这样的变化。
他们站的距离不远,大概也就是两步……一步半那么近,我看到苏和动了一下,然后他拂开柳枝,又回头向蓝师兄说了句什么,才又转身走来。
他显然也看见了站在窗里的我,抬起手挥了两下。
我也回应的挥了一下手。
他进屋里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雾的潮意。
离近看,会发现他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些细密的小小水珠,肌肤也因为湿意,而显得更加饱满晶莹。
"你……刚才是和师兄在一起?"我觉得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情景的。
苏和点点头:"是啊。"
我实在是难耐好奇:"你们都说了什么?你,我是说,你和师兄好象一直都……"
苏和微微一笑,凑过来在我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和蓝师兄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以前有些误会,现在说开了。"
"呃,哦……"这么简单?可是苏和明明对蓝师兄敌意那么重,那种态度让人觉得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对蓝师兄化敌为友。而且我只要一想到他对蓝师兄凶狠是因为我……就实在觉得又是荒唐,又是感动。
把我视为珍宝一样紧紧护着,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但是苏和怎么会突然想开了呢?我真是不明白。
苏和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把头发束好,然后招呼我一起去用早饭。
我抱着一肚子的问号,到了店堂里发现蓝师兄早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已经吃过,正在喝粥。
就算是喝粥,蓝师兄也显得仪态从容,教养良好。
苏和虽然举止随意,但是只让人觉得他挥洒自如,一点没有粗俗的感觉。
他和蓝师兄站在一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轻灵悠闲,非常……非常的养眼,也非常的协调。
反而是我,远没有他们两个这么风度,这么潇洒。
蓝师兄和他微笑,他也回以客气的招呼。
两个人好象……好象关系挺好的朋友,就象是山上的师兄弟们一样自然融洽的相处。
我觉得我真的是没睡醒……又或是这件事,实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感觉他们两个才是关系要好,而我却象是被排斥到了旁边的局外人。
这种感觉真很奇怪。
"咦?你愣着做什么?快吃啊,等下还要上路呢。"
我回过神来,忙抓着米饼咬了两大口,急急咽下——却又噎到了,不停的打着干嗝儿。
师兄笑而不语,苏和则是把粥递过来,一脸的坏笑:"你不用急成这样啊,我们又没有要和你抢。"
我们?他和师兄已经好到要称我们了吗?
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哪位神明仙长施了术法,让苏和突然间性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师兄和睦融洽起来?
我当然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只是,只是觉得有点怪——而且,他们究竟怎么会和好的,我完全蒙在鼓里。
这两个人,只怕是这世上和我关系最近,最为要好的两个人了。一个是我的师兄,我至交的好友。一个是我的情人,我的心之所系。原来我是在他们中间联系,缓冲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种感觉,说实话,尽管欣慰,却不是那么愉快的。
两人行变做三人行,一起去探善空山。
85
看着离那黑雾笼罩的善空山不远,可是走起来却也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所谓的望山跑死马,大概就是说的这回事。
越走越是荒凉,不是景物的荒凉,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气氛。
鸟飞虫鸣都听不到了,人迹更加没有。
而且到了山脚上,看着那凝而不化的黑雾,这里似乎连风也停住了,万籁俱寂。
我吸吸鼻子,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不是臭气……就是沉闷,陈腐的不新鲜的味道。原来还算轻松平和的心境,似乎被什么东西渐渐压了上来,压得人觉得呼吸不畅,真想放声大喊发泄一下才好。
现在怎么办?
直闯是肯定不行的,除非我们想和以前那些莽撞的人一个下场。
苏和笑笑,摸出一张绿色灵符,轻轻一抖。灵符刹那间变成了一团浅绿的光影,慢慢扩散开来,将三个人包裹在其中。
"行啦,这就没什么大碍。这符保六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我们若还没什么建树,速速退出来也来得及。"
我被绿色的光影吸引,连吸了好几口气,都觉得没了刚才那种窒闷的感觉,笑着夸他:"你倒真有点歪才。"
师兄一笑:"这可不是什么歪才了。这碧珠帘——是姜明前辈制的,是不是?"
苏和摇头:"这你可没猜对,这是我制的。"
蓝师兄有点意外,点头说:"家学渊源,佩服。"
苏和皱皱鼻子:"你就非得把功劳安在我家老头儿身上是吧?承认我本事高你不爽?"
蓝师兄一转头,给他来了个默认。
苏和咬牙切齿,我却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在开玩笑?
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变的这么要好了?我真的摸不着头脑。平平无奇的一觉睡醒,这世界却翻了个儿,我认识的这两个人,别是让谁给掉了包吧?
师兄在前,我和苏和紧跟着,踏上了山径。
黑雾凝而不化,仿如实质。这团绿色的浅浅光华却象是刀尖般刺了进来,黑雾就包裹在身周,却侵不进来。在雾中只能依稀看到前面一丈左右的地方,再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头顶身周都是一团的黑,连光也只能隐隐的透进来一点,好象突然进入了黑夜,天地间的光亮都被这黑雾隔去了。
可这绿光真是厉害,在这里面黑雾就半分都侵不进来。
我大为惊叹,我和苏和认识这么久,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也是,他在我跟前总是嬉笑玩闹,要不是缠缠粘粘,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苏和叮咛我一句:"别踏出去了,这黑雾肯定有古怪。"
我应了一声,他盯着前面师兄的背影,小声嘀咕:"肩若削成,腰身如束啊,倒真惹人怜惜……"
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字片语不懂他什么意思,只是师兄脚步突然好象被什么绊了一下,有点滞窒,然后又恢复如常。我问他:"你说什么来着?"
他嘿嘿的笑,一双眼如弯月一般,瘦瘦的脸看起来居然显得很稚气可爱:"没说什么。"
我猜着他多半拐着弯儿讽刺师兄,笑了笑也不跟他追究。
本来是来想着除妖,可是被他这么一搅,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警惕。
师兄走了几十步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出神。我们也跟着停下脚。茫茫的黑雾中,这点小小的绿障有如茫茫大海里一叶小舟,那么脆弱易碎。
"你想着什么了?"苏和低声问。
师兄略一沉吟:"我知道这黑雾是什么物事了。只是想不明白它是从哪里来的。"
苏和扁扁嘴:"你知道的倒多。那这雾是怎么回事儿呢?"
师兄说:"很多年前有个尸妖,他死的很惨厉,怨气不散,久而成妖。我记得他所住的池沼那里,便有这样的黑雾,是集尸气污瘴所生,风吹不散,光照不进,"他忽然顿住,苏和追问:"这玩艺很厉害?有毒吗?"
师兄还没来及答话,他又问:"那些都是末节,我就想知道,这黑雾怎么才能驱得散呢?这什么也看不到,找也找不见,打也没得打,闷死人。"
我一点不意外苏和这么说话,他的耐性原来就不好。
和师兄正相反。
蓝师兄微微一笑:"要驱散它,也不难。"
"那你就……"他话说个开头,蓝师兄截住了他说:"可是现在手头没有那些需用的东西,却也办不到。"
苏和被噎了一下,皱起眉头:"你这话有说等于没说。"
师兄负手而立,说道:"这雾虽然沾人即倒,但是修道之人若是屏息闭气,先服一点清心护体的药物,那也没什么了不得。之前来探山的修道之人,未必就想不到,怎么会一个都没出去呢?这中间怕还有别的古怪。"
苏和眯起眼向四周看,我是看不见什么,他估计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这黑雾起自哪里?"他忽然说。
师兄一笑:"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刚才就说,这雾不知是哪里起来的。找到那起源地方,这事情就明白了八分了。"
苏和似笑非笑:"蓝师兄,旁人都说你博学广识,果然是有真才实料。"
师兄眉眼一展:"苏师弟家学渊源,天才横溢,也着实不凡。"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他们两个居然可以有商有量,虽然一早上看的听的都是异事,我还是觉得实在突兀,怎么也理解不了。
86
商议了几句,三个人的意见倒也统一。没法儿不统一啊,眼下只能是先找到黑雾的源头再说。别的说什么也白搭。除了黑雾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先弄清楚黑雾的究竟。而且这黑雾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黑雾会掩盖掉本来可以被发现的危险。说不好有什么东西躲在黑雾的后面。看着四周一团浓墨,我总觉得那些黑暗里似乎有好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窥视着我们,伺机而动。本来觉得很轻快的脚步都渐渐的显得沉重,腿也有点微微的僵硬,好象被无形的绳索缠住了一样。
苏和叮嘱着,这绿光可以抵挡黑雾,但是却挡不了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自己得多多的警惕,不然被哪里飞来一只暗箭给放倒,那可就伤的太冤枉了。
一路上我们商量着,先前来的那些人可能遭遇了什么,但是没什么头绪。因为我们一直什么也没有遇到,路上平静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这山上的蛇虫兽蚁八成全让让黑雾给葬送了,可是那些东西总得留下点尸首什么的吧?还有,那些先于我们来探山的人,无故失踪的村民樵子,他们眼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情形越发的诡异。
约摸到了半山,苏和站住脚,环顾四周,指指左前方:"那里的黑雾似乎更浓。"
蓝师兄赞同的点头。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里也不见得比别处就更黑,苏和怎么看出来的?
我低声问他,他似笑非笑:"我闻的。"
可我却也什么都没闻见啊。
算了,他鼻子比较灵吧。
蓝师兄掐着手指,沉吟片刻:"我们进来有快一个时辰了,还都没有什么头绪,再上路的时候可得快些,不过也不要大意。"
不到一个时辰?我怎么觉得我们已经进来了大半天似的,多半是这黑雾的关系,让人觉得时间显得漫长而滞窒。
我们比刚才走的快些,四周仍然如同浓墨黑夜。山势越来越高,脚下坎坷不平。
"咦?"蓝师兄先停下来。
"怎么?"
"前面……似乎是个山洞。"
苏和点头:"唔,不错,这里的气流不同,这山洞一定很大,而且另有出路,否则不会有气流的波动。"
我老老实实听他们俩说话,感觉自己特别没用。
"黑雾就从这里出来的?"我好奇的问一句。
"应该是。"苏和奇怪的上看下看:"不过,洞里的黑雾反而没有外面的浓……"
连这他也能看见?苏和这家伙的眼睛到底是不是人眼睛啊?四周的黑令我们身周的绿光显得更加通透明亮,映着苏和的脸上,那洁玉似的脸庞似乎也会发光一般。我抿抿嘴,把头扭过去。
这会儿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但是事实是,他说的果然没错。绿光的范围之内,我也看到我们面前隐隐绰绰有一个洞口,而且这会儿连我也可以听到细微的风声从洞里传出来,果然这洞象他们说的一样并不简单。
心跳怦怦的,比刚才快了好多。
"我走前头吧。"苏和微微一笑:"我的感官要灵敏一些,对危险也有点预感。"
我急忙拉他一把:"你……你身体刚恢复,还是我走前头。"
这下连师兄都笑了:"蓉生,你还是走中间吧,我还是走在前面,苏和断后。别我们这一进去,就让人抄了后路。"
苏和说:"那倒不怕。我最不碜的就是开打,反而这样闷着走,什么也看不到才让人觉得难受。喂,你说这洞里会有什么?妖精?尸怪?还是大魔头?"
蓝师兄摇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未卜先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还是先走在前面,苏和推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上呆了,赶紧跟上。绿光仍然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就象是撑着一把大伞一样。又象是在这片茫茫的黑色的海里面飘荡的一片绿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翻打碎。
蓝师兄走了一段,说:"这里的黑雾果然要淡一些。不过源头的确是这里,只是这雾在这里生成的时候并不浓重,外面的那些黑雾因为积了许久才变得那么沉厚的。"他手一抬,腰间的佩剑脱鞘而出,缓缓升了起来。剑身晶莹透亮,发出蓝蒙蒙的寒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穿透身周已经淡薄许多的黑雾。四周显得明暗不定,流光映亮之处,大体已经隐约可见。这样一来,就可以看清楚我们行走的地方。这洞穴上宽下窄,我们行走的地方只有丈许宽,但是向上望却茫茫然看不到洞顶。这完全是一口石洞,脚底和两边的洞壁都坚硬的石头。这里看起来和一般的山洞不同,一点也没有潮湿肮脏,连浮尘也不多。
"我说,这洞不大象是天然的,倒象是后天开凿出来的。"苏和用脚尖触了一下身边的石壁:"天然形成的石洞上面可长不出斧壁钎凿的印记。"
我低下头看,果然如此。
"八成是个大妖巢。"苏和下了论断:"就是不知道是谁开的。话说,妖怪也会一斧一斧一凿凿的开山干活儿吗?"
蓝师兄似笑非笑:"这个我就答不上了,苏师弟你自己可以多钻研钻研,假以时日,或有心得。"
"这里面不晓得有什么,我们都走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见。难道它们这么沉得住气?还是前头有什么陷阱机关?"
我补充:"而且有妖尸,还不少,不然这黑尸瘴从哪里来呢?师兄你说是不是?"
蓝师兄点了点头:"只是,这里没有听说过曾经有过什么大墓地之类,据史载应当也不是什么古战场,就算是妖尸,了不起有三十?五十?可是哪里能散出这么多黑瘴气来?"
苏和干脆的说:"别想了,想不明白的事还琢磨什么?答案就在里头,与其苦思不如进去探个究竟。"
我拉拉他衣角。
蓝师兄也说的没有错,苏和的性子就是不够谨慎。
可是我为什么就觉得他好呢?就算他扁着嘴对师兄一副刻薄相,又或是一脸淫笑冲我扑过来的样子,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呸呸,不说了。再仔细想想我觉得自己是忒没出息了。
虽然我们谁也不提危险叵测的事,但是谁心里都明白。
这地方绝不寻常,大约比我们以前遇的那些事那些妖加起来还要凶险的多。如果真是很寻常,那么已经可以四处除妖闯下名声的苏和应该可以应付,莫还真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来。
而苏和还是偷偷的跑来了。
或许他是为了好胜,为了冒险。
可是……我却觉得,若是我没有和师兄一道来这里,他也未必就会跟来。
我慢慢握紧了剑柄。
若是真有什么……
就是拼了命我也要保护他。
苏和抬头看着洞顶,心里象是有什么感应似的转过头来看我,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如此美丽,绿影浅浅,剑光流丽,他的眼睛如冬夜里熠熠闪烁的寒星,让人永生铭记。
87
越走黑雾越淡,最后竟然完全没有了。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我的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师兄与苏和都猜错了吧?这黑雾看样子完全不象是这洞里生出来的,不然岂有越来越淡的道理。
可是师兄一句话我又觉得也没说错,这黑雾不知道源头究竟是什么,但应该是从这洞中生成的没错,只是现在那源头没有了,所以洞里的黑雾反而淡了。
说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处较开阔地石穴前面,苏和皱皱眉头:"虽然说这里的黑雾没了,可保不齐前面还有没有。而且外面山间仍然雾多,现在绿珠帘障已经过半了,再向里走的话只怕时间不够。"
我问他:"那你没有多带几道这种符来?"
他白我一眼,一脸看着乡下土包子表情:"你以为这东西这么好制的啊?我在山里休养的时候,一直……反正,统共就只这么一道。"
得,算我问的不对。可是他也不对,既然知道这地方不好对付,那干嘛不多想点别的招儿……
苏和还要再说什么,忽然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咦,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竖起耳朵听听:"没什么啊。"
他摇摇头,侧过脸去,仔细倾听,低声说:"不,有声音……"
我有点茫然的看着蓝师兄,却发现他也露出郑重的神情来。
没等他们说什么,我也好象听到点什么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动静,有点嗡嗡的,沉闷的很。而且也说不上来那声音来自哪里,似乎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那声音已经隆隆响起,越来越大。苏和忽然抬起头来:"糟,这山顶上有个湖……"
没等他的话说完,头顶的石壁嘭的一声炸裂开来,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股大水从头顶冲了下来。我只来及伸出手去一捞,也不知道是捞着了谁的袖子,那股大水已经把人冲倒裹住,巨大的冲力仿佛许多沉重的石锤砸在身上,我眼前一黑,觉得肋骨似乎都给闷断了不知道几根,痛得似乎所有的内脏肺腑都给砸成了一团酱,紧接着就是鼻中口中有水呛灌进来。我紧紧闭气,手脚徒劳的挣扎,可是那半片袖子也借不着力,不过是大家一块儿随波逐流。我本想着这股水能有多大?这洞也肯定没有多深。就算洞底涨满了水,凭我们三个闭气的功夫自保是肯定绰绰有余。可是身体被水流带的奔流直行,转了一个弯,忽然水声如雷,同时身下一空,一个倒栽葱就向下掉。我冷不防吃了一惊,放声大叫,可是一张嘴便有急流冲进嘴里。身体通的一声又掉进另一道急流里,只换了一口气,就又被大水没了顶。
我晕晕的想,糟,八成不光这山顶有湖,山底下还有暗河!这真是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事儿,我们是来捉妖的,被大水冲的晕头转向算怎么一回事儿。然后忽然脚腕一紧,我一惊,这样的急流中要是有什么水兽水妖之类那可要了命了。可是随即我就明白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掉下来,我抓着一个人,现在另一个人抓住了我。
还好还好,三个人总算没有分开。
先前还有些意识,知道我们三个在水里沉沉浮浮,被冲得停不下稳不住。后来就渐渐觉得头昏胸闷的厉害,闭气术也不是太顶用,更何况这水下高低不平,我的头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重重撞了一记,肋骨也不知道又在哪块石上狠狠的碰过去,痛得我喉咙发甜,一口血堵在那儿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我只是咬牙记得不能松开手,三个人不要分散。可是到后来究竟是不是松开了手,我却已经不知道了。
身上似乎凉一阵,热一阵,接着说不上来哪里疼,感觉越来越清晰,我想睁开眼,却觉得身上被抽空了一样,连这么点小小的动作也费了半天的力气。
"好了,醒过来了。"
我听出来是苏和的声音,接着有人的手在我额上摸了一下:"还好,没发高热,料想无妨。"
是师兄。
心里先松一口气。
三个人没失散就是好事。
睁开眼的时候,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正和我对上,眨了一眨。
苏和笑着说:"醒了就醒了,还赖着装睡吗?"
我倒是想动,可是一抬手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好象全身被打断打折又胡乱拼接起来一样,疼的很,也没有力气动。
还是师兄又出来主持公道:"他的断骨才刚接上,你先别玩笑。"
骨头真断了?得,我就说,不是一般的疼啊。
我转头看看,师兄站在我身旁,苏和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他醒了就好。我去探探这是个什么地方。那水流这么湍急,我们在水底下又一阵乱摸乱爬的也分不清楚方向,这里肯定已经不是善空山了。"
我大吸一口气,胸口就象被豁口锯子来回锯动似的要裂开一样的疼,苏和说着话,眼却一时也没离了我,弯下腰来说:"叫你别动,别自讨苦吃。给你上了药
,只不过要等一会儿才能止疼。要长好的话,没有三天五天怕是不成。唉,若是早知道,我就把那药瓶装的严实些,现在被水冲掉了大半,药效也不大灵验了。"
我问:"咱们……"疼的顿了一下,又说:"这是什么地方?"
蓝师兄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不知是什么地方。"
我左右看看,自己正躺在地下,身上不知是垫了树藤还是软草,总之并不觉得硌硬,只是身体也没法动弹。我们似乎是在一处浅石滩上,离水应该不远,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水流声,我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经被弄干了。天上没有太阳,阴云重重的仿佛立时就要下一场大雨。我喘了两口气,一想到刚才那汹涌的急流还是觉得后怕。
怎么就这样巧,我们恰好走到那里,那水也就那时候崩泄了?
"这里大约已经是山后面了……"苏和念叨一句,又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捏了捏,扔在地下:"见了水,不能用了。"转头问蓝师兄:"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师兄摇了摇头:"就算不见水,这引路符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刚才已经试过,连土遁术和控水术也都不成。你来猜一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愣了下,又转头看苏和。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看着这两个人活象在打哑谜,事情究竟怎么样,他们似乎全都明白,只有我蒙在鼓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郁闷。
我试着再抬了一下头颈,还是没有力气,胸口的疼一分没减,倒象是越来越重。
苏和蹲了下来,替我把一绺头发捋到耳后去,只说:"你先养伤吧,我去找些吃的来。"
师兄却说:"不必,你陪着他,我去就好。"
他步伐轻盈,转瞬间便没了踪影。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的神情为何如此郑重。
苏和在我身旁坐下,捡起小石头随手抛掷,听着那石头似乎是落在了水里,他低声说:"这事儿可不大妙,我只觉得此行怕是不轻松,可是……"
"你把话说明白了行不行?"我真是一头雾水。
苏和转头看看我:"我们这会儿已经不在南诏了。"
"不在南诏?"我愣了下:"难道被冲到了西粤人的地盘上了?"
这地方我只是听说过,中原人把南诏人看作蛮子,南诏人又把西粤人看作蛮夷,这里山林莽莽,民智未开,要找路回去倒是一件难事。
苏和苦笑:"要真是这样倒好了。"顿了一下他说:"我们被那水冲的晕头转向,爬上岸来半天,又是吐水又是拧衣的折腾,到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头。"
我觉得胸口疼的厉害,闭了一下眼。
听到他说:"咱们这是到了妖魔鬼怪的老家来了。"
呃?
他说:"当年魔道被大肆扫荡,可是正道中人心也不齐,最后没能斩草除根。有一股势力留存下来,设了一个结界躲藏起来。我曾听人说过,这片地域就叫魔域。只是传说归传说,谁也不知道这片地方在哪里。想不到今天却被我们撞进来了,真不知道是我们这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
上部 完
下部 青云路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88章
章节字数:3198 更新时间:08-07-12 09:16
魔域?
我的心霍霍乱跳。
我们怎么到了魔域?
我虽然曾经在三不管地界儿混过日子,可是那时候年纪又小,能记清的东西不多。真正的魔域是什么样,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很多时候我拼命的去回想那段呆在魔宫的日子,可是脑子里却是一团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任何人的面孔和细节。
我环顾四周,天色多半是下午,但是云那样阴沉密厚,也实在不好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周围的山,树,石,还有迎风摆动的草叶……看起来与平时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就是魔域?
魔宫,是不是就在魔域呢?
这是一定的。只是它有多大,在什么方位,里面都有些什么人……我却完全没有概念了。
这种感觉让人时时觉得惶恐。明明是你自己的记忆,可是你却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将它仔细找出来。仿佛被人凭空挖去了一块,无论如何填补不上。
"怎么?"苏和凑近我:"伤口疼的厉害吗?你脸色很不好。"
我也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好看不了,但却不是为了他说的伤口的原因。
我挤出个笑容:"没事。不过,我们怎么莫名的来到这里的?能不能回去?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哎呀,你把我当成万能的了,这些我可也都不知道啊。"苏和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放心,虽然魔域的事情咱们不清楚,不过也未必就没办法对付过去。别的事情不拿手,可是我要说啊,装起妖怪来我保证不露破绽。"
我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伤口再剧痛难忍,小声说:"这个我绝对相信。你不用装也就够象的了。"
他冲我龇牙咧嘴,又露出了一贯的性情。
我脸上在笑,可是心里茫然无措,总觉得有个巨大的隐忧就埋在身旁,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真的是魔域?你怎么知道呢?会不会弄错了?"我抱着一线希望问。
" 没弄错啊。"他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我们刚才上岸的时候,这岸边有人的。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再明白不过了。而且,魔域的结界奇怪,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见不着太阳,阴气冲天。喏,你不觉得冷,是因为刚才我给你吃了颗六阳丹,等药效过了,你肯定也能感觉出,这里连风都阴恻恻的。"他哼了一声:"我听说魔界晚上能看到月亮,只是这里的月亮是暗红的。你要不信,咱们等到晚上再瞧。"
我信……
我闭上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我相信。
"喂,真的疼的很厉害吗?"他凑近我关切的问,呼吸吹在我的脸上。
我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
我竟然……又回来了。
被送离这里的时候,我还想着这辈子打死也不再回这鬼地方了。
可是现在……居然被莫名其妙的大水一冲,就给冲回来了。
苏和小声念叨,我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的听着。
忽然魔宫两个字钻进耳朵里。我猛的一抬头,又扯到了肋骨的伤处,痛得哎哟一声。
"喂喂,别乱动啊。"他皱起眉:"你要这样胡来,伤可就难好了。"
我解释:"刚才有点走神……你说什么,什么魔宫的?"
苏和点点头:"唔,魔域里好几大势力,最大一股就是魔宫啊。听说那个魔头不但道行高深,而且城府极深。一般人提起妖怪来,总觉得他们阴毒有余,灵变不足。这不怪他们,许多人只见过些厉鬼,僵尸之类,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头脑。或是见过一些下等的只会干采阳气勾当的小妖,他们有那种印象毫不奇怪。真正的坏东西,那就坏的大奸似忠,比如几十年前,那位横扫南疆的拜月教主,又或是更早之前……"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知道魔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笑笑,忽然转过头:"师兄回来了。"
我的耳力远不如他,刚才我什么也没听到。等他说过话之后,我才转过头去看。
师兄果然回来了。
我们三个就在林子边上升起火来,有苏和在,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问题。吃下热腾腾的食物,身体似乎也暖和许多。
师兄又找了些草药来,苏和接过来,碾碎了替我涂敷。起先我还觉得疼痛,后来深沉的疲倦席卷上来,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隐隐觉得冷,睁开眼的时候,背脊和腿脚都被寒意浸透了。
我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卧在火堆边,这个位置已经是背风的算是暖和的位置。苏和抱着膝坐在旁边的树下,师兄则靠在另一边。
我才一动,苏和就睁开了眼,有些睡意朦胧的低声说:"怎么醒了?"
我冲他翻个白眼。
这家伙马上明白了,一边低声窃笑,一边把我抱扶起来,走到另一边的树下,我勉强用一只手自己松开腰带解决内急。
"你不冷吗?"
他的手扶在我腋下,小心不碰到我的伤:"冷的啊,要不你抱着我,咱们挤挤睡好暖和些。"
我脸上微微的热,看看师兄那一边,低声说:"嗯,你坐近些,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
苏和扶我再躺下,打了个呵欠:"这里倒真是红月亮,果然很邪门。"
我一愣,他白天说过这事,我倒没怎么认真。
抬起头看的时候,果然一弯红月挂在中天,象是染了血的颜色,让人看了就觉得胸口闷的慌。
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月亮,似乎并不陌生……
我应该是在哪里看过,只是却记不清。
是什么时候呢?
又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呢?
师兄一直靠坐在那里,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果然比刚才暖和许多。苏和也肯定是累的狠了,他的身体未必就已经全好,我们说了两句话,他的头微微侧过来,低声说:"让我靠一下。"
他很轻的靠在我肩膀上,小心的没有触到我的伤处,也没有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过来。
" 你不用担心,咱们三个都没有穿道袍什么的。我听家里人提起过,魔域里也多有修行的人,只不过修的不算正道就是了,不全是妖魔鬼怪。我们误闯了进来,先探探情形看个究竟,别的事都不忙。等找着回去的法子就尽快离了这里……你多当心些,骨伤最麻烦,可别落下一辈子的毛病。"
他一句话一句话都透着浓浓的关切和温情。我轻轻唔了一声答应着,把身上搭的长衣往他身上搭过去,往上拢一拢。
过了一会儿,他嗡声问:"你睡着了没有?"
我应了声:"还没。"
他嗯了一声:"害怕吗?"
我想了想,说:"怕。"
"嗯,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俩在一起,就算下黄泉也没什么。"
是,他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
可是我害怕的,却不能对他讲。
心里藏的仿佛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条毒蛇。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在心头咬噬,毒液渗进来,血也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也是见不得人的。
现在也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等……等我们从这里回去吧,回去之后我就都告诉他。他要打要骂也好,要拿剑砍我几下也行——只要别砍死了。
只要别砍死。
我还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不能让他砍死。
砍伤也没什么,反正砍伤了还是他照顾我。
只要他还理我就行了。
苏和的呼吸平稳,显然是渐渐睡着了。我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看他。
他的头靠在我身上,有些微红的月光洒落下来,他的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比以前稚气脆弱了许多,我想抬起手来摸一下,最终还是怕把他又再弄醒,没有动弹。
一边师兄仍然睡的很沉,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的,早上是被冻醒的。火堆不知道何时熄灭了,只余一堆冷灰。苏和还没醒,我枕在他手臂上。活动了一下,觉得伤处似乎比昨天好多了,起码已经没那么疼了。
师兄走过来替我搭了一下脉,说道:"好多了……你现在能走么?"
苏和睡眼惺松的凑过来:"不能走的话,我来背你好了。"
我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89章
章节字数:3037 更新时间:08-07-12 09:16
乍一看,这里与别处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经过小镇,停下来拿碎银子买些吃的。这里的普通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做着小生意,所谓的魔域,难道不是鬼影幢幢阴风厉雨的吗?这里应该妖怪遍地四处枯骨才对啊?
我满心疑惑,但是什么也不敢说。我们的剑已经包起来了,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会泄露身份的东西,可我就是惶惶不安,总觉得似乎有把剑就悬在头顶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一样。
苏和大概以为我在担心安全的事,还不时偷空安慰我,不要紧,没关系。魔域也不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我们只要小心是不会有事的。
我每次都只能笑笑。
我没法说出来我真正在担心什么。
苏和出去车了一圈,居然还雇了辆车回来。车夫看上去十分苍老,苏和小声跟我说:"这人耳背的很,眼神儿似乎也不大好。"
我奇怪:"那你还雇他车?"车夫眼神儿不好又听不大清,这车能赶好?
苏和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们这样我们说的话他也听不着,你当我们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么?"
也是……我倒了忘了这一节。
不过一想到为什么要雇车,我心里未免有些不安。若不是我身上带伤,这雇车是根本没必要的,蓝师兄与苏和两人都可以驾驭飞剑,只我是个大累赘,拖了他们的后腿。
师兄低声问:"没别人注意吧?"
苏和摇头:"没有,我很仔细的——只是没打听出,我们如何才能回去。"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药包:"这镇子小归小,不过倒买了点药。回来给你敷上。"
师兄唔了一声,说:"这个不要去打听,当心惹人疑窦,引来麻烦。我倒是知道很久之前有条通路可以回去,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得通。适才我问了店家,那地方离这里大约也就三天的路程,不妨先去那里看看。"
我们声音压得极低,拿筷子在桌上点点划划。饭吃的差不多,苏和伸手把桌上那些还残留的字迹抹去,站起来说:"走吧。"
我们还在镇上买了些必需的用品,把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下来,乘着那辆车继续前行。车不大,三个人个子都不小,幸好还不算胖,能挤得下。上车的时候苏和特地先把一个厚点的垫子给我垫好,再扶我坐下。我在左,他坐在中间,师兄坐在右边。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他们两个脸上都很从容自然没什么不自在……
好吧,是我太小鸡肚肠,总想着过去的不自在。
可是他们未免也太自在了一点……尤其是苏和。以前一提起师兄就象被针扎了的,现在居然可以挨着坐,还显得很融洽……
这个地方太平的我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魔域似乎了不过如此,就是天只晴了一会儿,就又布上了厚厚的积云。再走了一程之后,就发现了不同。出了镇子没多远我们就发现一小撮儿食尸鬼,个个骨凸腹凹,面目狰狞。它们围成一堆,不知道在撕扯分割什么东西。我步子慢下来,师兄拉了我一把,低声说:"走吧。"
我知道这里恐怕遍地都是这种情形,我们管不过来也管不了,这种事绝不会只有一桩两桩,而我们在这个地方,只能先顾自己。
车夫甩着鞭子,他虽然耳背,话倒是不少说,苏和有一句没一句的引着他说话,状似闲聊,其实是在套他的话。那人一耳背,说话的嗓门儿倒是大了,震得人耳朵都有点嗡嗡的响。
"啊,要说这方圆三百里之内啊,那最有名气的还得数青华门啊,不消说,那门里的随便哪个人也是出来一个厉害人物啊。您几位是不知道啊,那青华门上个月和百花门打了一架呀,哎哟哟那个热闹……"
苏和好奇的问:"大叔你当时看见了?"
赶车大叔说:"我是没见哪,那飞沙走石房倒屋塌的,咱哪靠得上前啊。不过要说青华门是咱们本地的高门大派呢,打完了架,还给塌了房子的人家补了银子呢……"
苏和转过头朝我挤挤眼,做个口型:想不到这些魔头还挺讲道理的。
我瞪他一眼,也无声的说:你小心漏馅。
他笑,转过头去接着说:"大叔,那青华门在哪方向啊?要是不远,咱顺路去看看,我们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得,这人最会节外生枝,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你说我们现在急着要脱身,你还扯这个干嘛?跑人家魔门去开眼界?要让人拿我们开了眼界那才叫好呢。
"哎哟,那可不成啊,他们那里可不是让一般人去的地方呢。而且一般人要是误走到近前去,还常迷了路出不来呢。再说也不顺路,咱们这儿是去东西,他们那是在南边儿,不顺,不顺。"
"哦,"他又提起来:"那什么百花门呢?他们是什么地方儿的?能和青华门打起架来,那他们也该很厉害吧?"
"噫!可不要提了,百花门那些妖女啊……"
苏和笑着跟我比手势:得,人家本地人也说妖女,那可见是妖的不轻。
我冲他龇牙:跟你比比不知道谁更妖呢。师兄含笑坐在一边看着,忽然挑了下眉,问那赶车人:"百花门的门主,是不是姓姚的女子?"
咦?师兄也搭起话来了?
那车夫抬头想了想:"这倒是不清楚啦,她们离我们这里远,名声可是不好,都是些不知羞耻的妖女啊……"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忽然有种错觉,这里好象和我们来的地方没有区别,也有这样普通的人,也有这样琐碎的是是非非。我们原来说起这个神秘的魔域,提起来无不认为这里全是妖山魔海,血海刀山,你吃我我吃你,总之是个不能再恐怖,不能再邪恶的地方。可是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在自己的记忆中也实在找不着关于魔宫的记忆,更不要说这片魔域到底是什么样儿,完全记不得。
我低声问:"师兄你听说过这门派?"
师兄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还是否。
"大叔,咱们今晚能赶上宿头吧?不能住在野地吧?"
赶车人甩着响鞭:"能的啊,这一路我可是熟,差不多再走二十里地,有个茅山村子,咱们回来就在庄里借住一晚,也不花什么钱。"
停了一停,他又做出一脸谨慎的样,其实声音也没有低多少:"不过你们几个小哥儿可不要乱走,咱这儿到处都有各自的规矩,各个不同的忌讳。这茅山村儿呢,天擦了黑,就关门上闩,可不能出门儿的。"
苏和答应着:"大叔只管放心,你看我们也不象是那不知道分寸的人啊。"
说的好听,可是他什么时候管过分寸啊,规矩啊的,总做出格的事儿。
天又阴沉了下来,我坐着半天没有动弹,觉得腿有点麻。车停了下来,我扶着车辕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儿活动腿脚。师兄负手站在一旁,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苏和倒是无忧无虑的,在路旁溪里捧了水喝,又洗了把脸,跟车夫一起继续没头没脑的胡扯。
苏和把在前面镇上买的药碾碎了,和了水给我敷上,又撕了布条正要给我往上缠,忽然停下了手。
沉闷的咆哮嘶吼,还有尖细的惨厉的叫声,被刮过脸庞的冷风带来,连坐在一旁抽旱烟的赶车人都听到了,手一抖,手里原来拿的一块儿火石掉在地下。
我们三个交换了个眼角,苏和扯扯赶车人的衣裳:"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人麻利的爬起来拍拍裤角磕了烟袋:"走走走,快些走。这要是当头遇上被砍了伤了那可是白砍白伤,没处说理去。"
苏和说:"这听着就在前头啊?咱们不是就走的这条道儿吗?"
"还有小道儿,情愿多绕一段儿,是非可不能惹。"
苏和看我一眼,又低声问师兄:"怎么办?"
师兄略一沉吟:"不要多生枝节,我们身上的符和药都在大水里丢的差不多了,蓉生又带伤,能躲过去就躲一下吧。"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90章
章节字数:3872 更新时间:08-07-14 09:13
有的时候,好多事情是躲也躲不过的。
我们上了车,赶车大叔挥鞭呼喝着马车向前,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到了岔道。车赶上了靠左的小路,这显然不是大道,路不是很平静,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苏和伸手揽着我的腰,让我靠他身上。
"不用……"师兄还在旁边,他就算是想什么……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你靠着我,别等回来颠得太厉害,小心骨头受伤的地方又疼。"
原来是我想岔了……
脸上有点热,不过我还是没把自己全靠在他身上,一边偷偷的打量师兄的神色。结果师兄转过头看着车外面,似乎对我们两个做什么毫不在意。
"喂,"苏和忽然说:"那动静似乎越来越近了!"
果然!我定定神,也听着那动静似乎正在快速的接近我们。
赶车人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我还有心情开玩笑,提高嗓门儿问他:"大叔,你不是说这些人很讲道理的吗?他们要是正好碰上咱们,撞坏了车,还可以让他们赔钱的哪!"
赶车人鞭子甩的特别响,吆喝着:"车毁了有人赔,人撞死了可就完啦!坐好坐好!"他一声吆喝,马跑的更快了。
可是倒霉的时候,麻烦怎么都绕不过去。
车刚转过一个弯角,忽然间"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路面似乎都抖了三抖,烟尘滚滚砂石飞溅,马儿一下子就受了惊,长嘶一声就往道旁冲。赶车人哎哎的叫嚷着,死命的拉缰绳,可是马却不听他的了。苏和紧紧抱着我,然后车子一下子撞在了道旁的大树上,整个车厢一下子翻转着砸在了地上在,苏和正垫在我身下,我整个人重重压到了他身上,师兄则抓住车窗,轻巧灵动的翻身钻出了车厢。
我被震的眼花,但是身上的伤处却没有被碰到。苏和闷哼一声,推了我一把:"你还能动弹么?"
我急忙撑起身:"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你这些天都吃什么啦,怎么长的这么重哎……"
师兄探头进来问我们:"怎么样?伤着没有?"
" 没有。"我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从车窗爬出来。回头看时,苏和也从车门钻出来了。三个人里他的样子最狼狈。师兄看起来还是气定神闲的,我呢就是衣服乱了一点,苏和的头发却在刚才弄散了,隐隐泛着碧青色的头发披在身上,他用手拢了一把,低头回车厢里去找那根滑掉的木簪。赶车人被甩在了一旁,哼哼唧唧的不知道伤到了哪里,爬不起身。马已经不知去响,我们站在原处顾不上别的,前面那刚才砸在地下的不知道是什么,听着兽吼连连,多半是个魔化了的妖兽之类,路都被砸了一个坑,有东西就在坑里胡乱的挣扎打圈,听着却是爬不起身来。然后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就有两三道身影从林子里掠过,各祭法宝朝那坑里攻击。然后那不知道什么怪兽吼声震天,扑腾的更加厉害,打的是热火朝天。
师兄看看我,我看看苏和。
走不走?
苏和看了一眼正打的热火的那边,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们三个也避到路边,在一块石头后面静静观察前方的打斗实况。
显然这赶来的三个人是收拾不下这只怪物的,陆续有人穿过林子加入围剿。那兽吼声越来越响,可是折腾的动静却越来越低了。
"这是做什么的?"苏和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阵:"那中间好象是只大蜘蛛啊……"
我仔细看看,不时挥高的,长毛的细肢……唔,好象是蜘蛛。
蓝师兄低声说:"这些人多半是想要从毒蛛身上采毒液用的。这样大的蜘蛛,恐怕已经结成了内丹——他们就更加不能让它逃了。"
那赶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到石头后面来了,蓝师兄好意的扶了他一把,赶车人靠着石头气喘吁吁,一边揉腿一边说:"真是背运,左躲右躲还是碰上了……哎哟,我的马也跑了,这可要命了啊!"
苏和安慰说:"大叔也不必焦急,若等下找不着你的马,我们多多的赔你些钱就是了。"
得,那马惊是蜘蛛怪吓的,又不是我们吓的,苏和干嘛把事儿揽我们自己身上。
不过看这人也挺可怜的,没了马就不能赶车,没办法养家糊口。
苏和问:"大叔能认出,前面那些都是什么人吗?"
赶车人扒着石头,往那边看了两眼:"哦,穿蓝衫子的就是青华门的。那穿黄衫的我也听说过,应该是七云堂的人吧——那剩下的穿黑衣的我就不认识了。"
师兄低声说:"穿黑衣的……该是魔宫的人。"
我心里突的一跳,转头看看师兄。他正专注的看着前方:"这种蜘蛛外壳比金石还要坚硬,硬格硬打的,一时半时却也收拾不了它。"
苏和小声说:"蜘蛛的眼该是弱点吧?难道这些人不知道?"
"毒蜘蛛的眼睛其实并不重要,它也多不靠眼睛来生活的。"
"我们怎么办?"我问了个最现实的问题:"等他们打完我们继续走?"
"他们几个看起来功力也不怎么样,泛泛之辈,道行不高,胆子却不小,这蜘蛛可不好惹。就算他们最后胜了,只怕也得挂彩……"
师兄一句话没说完,那站在坑边的一个人忽然惊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似乎被抓住了,一下子就拖下了坑中。
"那我们不用躲他们?"
师兄摇头:"他们不足为惧,但是如果正面遇上,我们也没把握不露一点破绽。还是避过为好。"
苏和也点头赞同,摸出锭银子来给那赶车的倒霉家伙,也不理会他连声道谢,我们三个就悄悄的离开那里,转回到刚才那岔道口,继续向前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片林子,还能听到那里打的正热闹。
师兄刚才说……那穿黑衣的是魔宫的人。
魔宫。
我记得我是从那里来的,但是也只记得这么多。
师兄果然渊博,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即使是大家都十分陌生的魔域,还有一般人只在传说中听过的魔宫。
师兄他……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有点忐忑,但是又不好去问他。
怕被人看到,我们也不敢用飞剑,只是脚下加快速度。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候,但是魔域这里一过午天就阴沉沉的,黑夜来的特别早。赶车人说过的那村子倒果然就在路旁。我们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说是过路的,拿了钱出来借宿。那家人显然经常招待路人,还有专门空出来的屋子和床铺,就是吃的东西不够,还好我们自备了干粮。
关起门来,我有点奇怪,不知道那赶车人为什么说夜间不要出门。
师兄想了想:"这我却也不知道了,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忌讳吧?多半这里的夜间不太平,或是有鬼魅之类,躲在屋中安全一些。"
我们商量了下明天上路的事,苏和又替我换一次药,重新扎起来。屋里是砌的炕,睡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晚上过夜倒不成问题。苏和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吵吵扰扰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正朝这边来,而且人数很不少。
师兄站起来,靠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低声说:"真是躲不过。那些杀蜘蛛的人也到这里来投宿了。"
果然听到这附近几家的门都被敲响了,连带我们住的这家也在内。主人去应门,有些战战兢兢的招待他们进来。
苏和把我们的东西收起来用布包好:"他们要在这里住?不会要和我们挤一起吧?"
说不定……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苏和话音刚落,我们的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这一家的男主人正站在门口,朝我们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苏和头摇的象波浪鼓,坚决不答应。主人家急的一头直冒汗,不时的偷偷回头张望。看样子他对那些人也很畏惧,而我们看起来是比较好说话的。
打又不能打,赶也赶不走。那几个后来者根本把男主人一推,自己就堂而皇之的进了屋。
他NN的,这几个家伙果然是我们在路上见到的杀蜘蛛的那些人中的几个。这几个人都穿着黄衫,并不是蓝色和黑色。
没有魔宫的人。
我悄悄的松了口气。
那几个人进来之后先是上下打量我们,接着连句客气话也没说,直接大马金刀的就安顿下了。而且看他们那副神气,好象不把我们赶出去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似的。
不是打不过,而是怕惹麻烦不能打。面对这么几个讨人憎厌的家伙,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我们三个拣着靠墙的位置卧下了,后来的几个人肆无忌惮的吃干粮,打水洗脸,大声的说话。
其中一个说:"要我说,今天要不是青华门那几个人插一杠子,这事儿也没这么难办。而且最后还要分他们一半,实在是亏大了。"
我们三个互看一眼,安安静静的听他们继续说。
"算了。魔宫不也来人了吗,就算没有青华门的人,我们今天也别想吃独食。再说了,青华门好歹还算是地头蛇,在他们的地面儿上也不能说他们嚣张……就是魔宫的人也实在太霸道了。他们也没出多大力,最后还要占一大半,实在让人气不过。"
他们似乎当我们是一般的过路人,说起话来一点也不避讳,另一个人就说:"算了,魔宫现在……谁能要他们的强?要说青华门是地头蛇,那魔宫就是强龙了。我们赶的不巧,夹在他们这两股中间,没有办法啊。不空手而回,就已经不错了。别再说了,早些歇吧,明天早些赶路,金护法肯定等着咱们早些回去复命呢。"
我蜷身躺在那儿,有些出神。苏和触触我的手,无声的做口型: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说:没事。
魔宫……魔宫,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这两个字。
就象一个纠缠不去的恶梦一样,睁开眼的时候你以为你摆脱了,可是一闭上眼却发现,一切还是如影随形,死死的咬住了你就不肯放松。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91章
章节字数:3098 更新时间:08-07-14 09:13
那几个人也草草的喝些水吃点东西,洗脸收拾过,上炕睡下。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得着,我刚才虽然疲倦,现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说起来真是又荒唐又可笑,我们居然和这些魔域的家伙同睡在一张炕上,这算什么?同炕异梦?
师兄睡在我左侧,而苏和睡在我右侧。再往那边就是那后来的几个人,听口气,魔域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之间也是你争我斗,和我们那边一样。
魔域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这些人,或者不是人,他们一样要吃要睡,有失意会受伤……
我的心心念念就在魔宫两个字上打转,既抛不开,又不肯去想。思绪绕来绕去,一沾上这两个字就象被针扎了似的马上弹开。可是要不了多久,就又一次的绕回这里来。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被命运捉弄成这样。
我不愿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站在正邪之间的门坎上。门一端是苏和还有师兄,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另一端却是混沌含糊的记忆,我极力想割断抹掉的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耳中一声巨响,我给震的三魂失了七魄,猛的睁开眼跳起身,手一翻已经把长剑抄在了手里。头似乎被注水涨大了似的,沉重的要命。我用力甩甩脑袋,睁大眼睛看。屋里的情势剑拔弩张,师兄和苏和已经跳起身来挡在我的前面,那边的四个人也都拔出了武器。
"你……"那边的人也很紧张,可是仔细看看,似乎两边的人都没有损伤,也还都没有出手。
"你们是什么来路?"
师兄答了一句:"我们是过客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刚才那声响很是蹊跷,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明明是你们……"
咦?
既不是我们,也是他们,那这动静是……
外面忽然有人喝叱:"七云堂的,识相就把缠丝毒交出来,否则再扔进去的就不是空壳雷了!"
对面的人恍然大司,其中一个便挥剑劈破了窗子,朝外面大骂:"你们天雷庄好不要脸!我们辛辛苦苦伤了两个人,才弄到一点缠丝毒!你们想的倒美,不花力气就坐享其成?"
外面那人哈哈一笑,话说的十分嚣张:"嘿!青华门是地头蛇,我们惹不了。魔宫人多势大我们也不去自找没趣,那也就只能找上你们了。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合作,大家不伤和气,反正冰蛛这东西别处也能再找着,蛛毒也能再采到……"
七云堂的人破口大骂,外面的人也不再客气,冷笑两声,忽然两道光华穿窗而入,师兄道一声:"不好!"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纵身上跃,那户人家屋顶铺的茅草,被师兄的长剑旋扫的迸碎飞洒。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脚下的茅屋里传出轰雷一般的声响,墙倒梁塌,火光冒起,烟尘滚滚,声势煞是骇人。我头顶颈窝肩上都满是草,一手赶忙抹去脸上的碎草,张口喊:"苏和!"
他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在这儿呢!"
刚才把我吵醒的那一声巨响也是这般,原来也是这外面什么天雷庄的人搞的鬼。只是刚才那个只是响,没有什么实质威力。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刚才那一下子响,我还以为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呢。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些人找的是七云堂的,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是我们三个全身而退了,七云堂的人反应一来或是没这么快,二来他们有人身上还带伤。等我们落到地下,看到七云堂的人也冲出了屋子,只是却狼狈的很,看样身上多少都带了伤,还有一个根本就扑倒在地,死活不知。
而那什么天雷庄的人,却也只有两个。七云堂的人已经红了眼了,嗷嗷叫着上来就打,只是他们今天既劳顿一天,现在又被这天雷弄得伤上加伤,看上去实在占不了几分赢面。天雷堂有一人和他们交手,另一人拔出剑来,朝我们比划一下,口气比刚才客气了一点:"这三位和七云堂不是一路,那可不要趟这混水。"然后便上去帮手。
我对这两个人感觉很是憎厌。他这会儿客气不过是看我们有实力才客气。刚才他往屋里扔那两颗雷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们和七云堂不是一路?要是我们炸死砸在死屋里,那是我们自己倒霉?现在他们不想多惹麻烦,就又说让我们别趟混水?
真是……
刚才七云堂骂他们真没有骂错,这天雷庄的人就是好不要脸!
我这么想,苏和还有师兄肯定也这么想。我还没动,苏和却往前迈了半步。师兄拉着他的衣袖,低声嘱咐:"别惹麻烦,我们现在可是身处异乡。"
苏和低声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两手手指捏了一个奇异的,姿势好看的法诀,口中喃喃的低语,我不知道他念的什么咒语,只觉得细细绵绵的也很好听,象是微风吹过,草叶轻振,水面微漾。
然后他双手比了个圈,向前一挥。
一排淡蓝的幽光从他指尖弹出,没入前方得势不饶人的天雷庄两人背后。
我凑近他,低声问:"你这是使的什么招儿?"
他嘿嘿一笑:"这事儿挺有意思的,等着瞧呗。"
可是前面那些人该打还是打,没什么变化。哦,七云堂有个家伙已经不支倒地,现在前面的混战变成二对二了。天雷庄的两人功夫似乎不怎么着,但是七云堂的人原来的功夫打个大折,所以双方打的是旗鼓相当。天雷庄的人忽然往后纵身,一抬手两道暗红的光抛了出去。
他NN的,见过卑鄙的,还没见过这么卑鄙的。
这个什么天雷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忽然苏和嘻嘻笑了一声,我定眼一看,得……这……
那人的两颗雷扔是扔出去了,可是却扔的很不是地方。他这两颗雷一前一后的抛出去,目标不是那两个七云堂的人,却是和他一道来的天雷庄的同伴。
那人显然猝不及防,天雷就差一点砸到身上了他才惊觉不妙,急忙往一边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全身而退?轰轰的声响过后,地下又躺下一人。
七云堂的两个人都呆住了,可是这显然不是发呆的时候,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往这个扔雷的家伙这儿扑。这天雷的威力太大,要是让这家伙再扔出几颗来,他们两人也肯定要报销在这儿。
我低声问苏和:"你刚才使的什么招儿?"
他低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这魔域的这些人也都不是吃素的,小小的障眼法能让他们神智迷乱分不清左右西东?
那个天雷庄的人也愣了,看他那样儿也知道他在奇怪,怎么这雷能炸着自己人。随即反应过来,和扑上来的七云堂的人又战成一团。
我小声夸了苏和一句:"厉害啊……"
他回我一句:"客气客气。"
我们三个坐山观虎斗——唔,假如他们这一团乱打也算是龙争虎斗的话。天雷庄那人看来真实本领并不怎么样,而且七云堂的两人拼命缠着不让他再有余暇来丢出天雷。没几招这人身上就见了血,接着又被揍了几下狠的。
我们站在暗影里看着,看起来就要分出胜负了。
可是身后却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我一转头,就看到有两道人影正飞身朝这边扑来,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穿着一身的黑衣。
是魔宫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我心里有点发紧,用力握住了剑柄。
这两人一落地就也拔出了兵器,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帮着七云堂的。天雷庄那人见势不妙,回身就要择路而逃。七云堂的人哪里肯放,剑招凌厉,招招不离他的要害。眼见魔宫的两人也加了进来,那人忽然将身一矮,接着这片场地上空突然爆出一团白雾,气味儿极是刺鼻。师兄喝道:"快闭气!"
我们三个往后退了一丈地,场中的几人也纷纷闪躲。等到白雾散了再一看,哪还有那人身影?地下刚才受伤的另一个天雷庄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92章
章节字数:2083 更新时间:08-07-14 09:14
跑的跑,倒的倒。七云堂的人伤的很重,坐在地下一时站不起身来,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呼痛,不停的咒骂天雷庄。我们三个站在一旁,和魔宫后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虽然是来帮着七云堂的人,可是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交情,意思意思问了一句,就把目光投注到我们三人身上了。
我们三个人原是想着不惹事,太太平平的离了此地就好,可是我们不惹事,事却来惹上我们。七云堂,天雷庄,现在还有魔宫……
魔宫的人……
我下意识的往后站一站,让脸半隐在树的暗影里。刚才我们住的屋子已经塌了,半截断墙后面还有火头冒起来。这户人家也真倒霉,只想赚两个过路人的小钱儿,却弄成现在这样。这边动静震天响,却不见主人家再有人出来,想必都吓坏了,不敢出来过问。
魔宫里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我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只听他向师兄说:"不知三位从何方来,要到哪里去?今天晚上这事真是赶的巧了,三位兄台临乱不慌,想必也是有些真功夫的。"
师兄从容的说:"我们是栖霞山的门人,要到月剑谷去,正好路过这里。我们和天雷庄也好,七云堂也好,都没有什么恩怨,倒也犯不着趟混水。"
师兄到底是师兄,几句话说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他信口诌的来历肯定也很恰当周全,魔宫的人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样子。
那人有点干干的笑了:"这说的也是,本来就和三位不相干,倒是屋子也毁了,三位今晚也睡不着觉,说来还是我们扰了三位的清静。"
"这是天雷庄的人犯混,和魔宫没什么关系,这位仁兄你也不必替他们揽事。"师兄说:"我们随身的东西倒也没丢,只是得换个地方住。几位想必有事商量,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人忙说:"且慢。"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
苏和握着我一只手,轻声问:"你冷么?"
我含糊的嗯了一声,留神听着师兄和他说些什么。
"还有何事?"
"三位还请留步,我们兄弟还有事情想要请教。再者,现在也已经深夜,三位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宿处。我们兄弟二人就在这村子东首借宿,屋子倒还宽敞……"
魔宫的人说话也挺客气啊,并没有嚣张霸道张扬跋扈,更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残暴杀人如麻的样。
我心里乱纷纷的,等回过神来,师兄居然已经答应了下来。
啊啊啊!师兄你脑袋坏掉了?他们是炼魔的,我们是修道的,怎么能掺和在一起?漏了马脚怎么办?
呃……抓狂过我又有点心虚。我,到底算是干嘛的?
我算好人?还是算坏蛋?
要说我坏我可绝不承认,我做过的坏事有限,杀人放火是绝对沾不上边的,这次下山,除恶扬善的事倒是做了不少。
可是要说我是个好人……那我那段交待不清楚的魔宫经历,又怎么说?
魔宫魔宫,这几个字简直成了催命魔咒了,越想撇开越是缠的深。
七云堂的四个人,有一个屋子塌时没跑出来,已经咽了气了。另外两个伤的也挺重,只有一个还勉强能活动,给同伴上药包扎,放出讯号让可能在附近的同门来接应。我们则和魔宫的那两个人做了一道。
我有点恍恍惚惚的,脚下也觉得虚浮。苏和还当我是累了,问我要不要靠着他歇会儿,我象梦游似的摇摇头。瞅着前面那两个人不在意,凑到师兄耳旁低声问:"干嘛理会他们?漏馅儿怎么办?"
师兄声音更低:"看他们的样,就算我们不理会他也不肯轻松放过。更何况,来了一趟,若能多了解些这里的事情再回去,也不算白白的冒了一趟险。"
真是这样么?
我印象里师兄没这么正义啊……这正义的都过份了。
师兄做事一向四平八稳,这么没谱的事儿什么见他掺和过?
魔宫那两个人借宿的人家果然住的宽绰,里外两间屋子,点起灯来拿碗倒茶,比我们原来那睡大炕是好多了。我心里存着不安,瞅着这两个人,活象瞅着两只极危险的妖怪魔物一样,恨不得把全身都紧密武装起来,不露半点破绽。
苏和在桌底下拉拉我的手,看着我的目光坚定温和。
趁着旁人没注意,他以口型示意:别怕。
我心里一暖,也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师兄最擅长和人打交道,他风度好,见识广,口才好。那两个魔宫的人不管是想从他这里打探什么,那是肯定问不出究竟来的。师兄和他们有来有往,有问有答,话说的滴水不漏,我听着都几乎要以为我们真是那什么栖霞山来的了,师兄连人家吃哪里的井水,那水质好不好都清楚明白。
我都忍不住要想……师兄啊,你该不会是那栖霞山派到蜀山去当探子的吧?要不就是蜀山曾经派你到栖霞山去当过探子?这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啊,别说那两个魔宫的了,就连我听着都要信以为真了。
绕了半天圈子,那两个人不说自己有什么目的,师兄更加沉得住气,话题都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看起来先耐不性子的还是那两个人。他们互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出声和师兄答话,自称吴田的人清清嗓子说:"不瞒三位,我们请你们来,实在是有要紧事情相告。"
师兄从容的一笑:"哦?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
天外飞仙(卫风) 下部 青云路 第93章
章节字数:2107 更新时间:08-07-14 09:14
"三位去月剑谷,想必也是为了论剑大会吧?"
论剑大会?
我不知道,不过师兄却点点头:"正是。这论剑大会三十年才开一次,我等若能有机会参与,就算拼不上个论剑的资格,能开开眼界也是一桩幸事。"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吴田说:"不瞒三位,我们也是为了能去论剑大会,才四处奔忙,想要提高修为,能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不过三位也应该明白,我们魔宫平时对下属和弟子们并不如何管束,但是象论剑大会这等盛会,宫中却是严格限制参与资历的。我们三人不过是二阶弟子,要说参与论剑大会……那资格还差着一截。"
看出来了,要是魔宫弟子都这水平,那魔宫现在这声望肯定是浪得虚名的成份居多。
我坐在那里有些不大踏实,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魔宫一份子啊。虽然我不记得,我也不承认。
"而且栖霞山的门人弟子,这些年来的论剑会,也都没有人能……"
那两个人说话有所保留,有点遮遮掩掩的,但我们还是听明白了。
这二位说,他们魔宫现在扩大招生,外围的升一阶,低阶的升高阶,大家都在玩命儿的为自己增加实力。他们这次来采这种缠丝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二位的意思是想拉我们入伙儿,魔宫在这片魔域里可是龙头老大的地位,比师兄那个随口扯出来的栖霞山那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就是小米粒与磐石一般。他们两个人现在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既想拉人入伙以提高自身地位,又想得到我们的帮忙,还可以在归途中多得些收获。这么一来,我们如果要参加那个论剑大会,机会和把握也大一点,他们则是不花一分钱白得了三个人手助力……嘿,算盘打得真响。
从头到尾听下来,他们的提议也是对他们自己更有利而已,在心里鄙视一下,到底是魔域,个个人都替自己打算,利己的很。
师兄笑容可掬,顺水推舟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既不打算上他们的船,话又说的漂亮,不致于得罪人。那两个人显然不能和师兄比口才,费了半天功夫,最后只好黯然退场。
天都快亮了,这一夜过的还真是丰富多彩。
"魔宫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搞这么大动作?"苏和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自己的额头:"不会是想……"
师兄比个手势,示意他小声谨慎些。苏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谢天谢地。我不想听他这样猜疑分析。其实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重复魔宫这两个字,就够让我难受。
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象是……象是身旁有一颗刚才天雷庄的人用的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雷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开。而那后果,后果……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那后果我绝对不想去面对。
"我们现在要紧的是,能平安的,尽快回去。"师兄的声音沉稳坚定,让人莫名的心安,本能的感觉这个人可以信任依靠。
我赞同的说:"就是这样。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就算是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苏和看看师兄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好。"
苏和替我的伤处又换一次药,已经不怎么觉得痛,想来是快好了。一夜没有睡,天快亮的时候三个人胡乱打个盹。我只觉得身上隐隐的凉意,不由得蜷的更紧些。这地方让我不安,师兄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早早离开,越早越好。
师兄也真是厉害,随便扯个借口,都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我们不是魔域的人,更加猜不到我们是他们死对头蜀山派的。
"栖霞山是个以阴性巫术见长的门派,这一派的人行事都很低调,不为人知,所以用他们当借口是不那么容易被识破的。"
"那那个月剑谷的论剑会呢?"
"那剑会由来已久,不过听说近些年来已经渐渐变了质,成了一个……"师兄忽然停下来没再接着说:"那些事情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想来也不是太真。不提那个,我说去月剑谷,倒不是随口说的。那条能让我们回去的秘密通路,就在月剑谷。"
呃?
我和苏和两个人都傻了眼。
"这么巧?他们论剑的地方就是我们回去的通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苏和说:"他们有可能知道那个通路,有可能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多数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在那个地方论什么剑……别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的有道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心虚……
唔,不知道上次我离开魔宫去外面,是不是也走的那条路呢?
可是这个倒霉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的头绪来。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会和那些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赶在一起?"苏和说:"这恐怕……有点不大妥。人一多眼就杂,保不齐就有眼毒的能认出我们的身份来。"
是,苏和说的太对了。
而且他说的身份,是指我们蜀山派弟子的身份,在魔域这里可是众矢之的,被发现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想的,却是如果被人发现……我和魔宫有那种瓜葛,那后果也铁定是不堪设想的。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这个担忧,我却对他们谁也不能说,只能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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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魔宫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在我们继续上路的时候,郁闷的发现魔宫的那两个人和我们做了一路,而且一副"既然相识,何妨同行"的态度,脸皮真是不薄!
师兄倒没有什么,八成他还想从这两个人嘴里多套出一些魔宫的情况和魔域的其他事情来,苏和则是不放在心上,爱搭不理的,只当那两人不存在。唯有我,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让人发现我是一个……
用苏和的话说,叫卧底。
卧底这个词是以前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起的,虽然新奇,但仔细一想,却着实贴切传神。
记得他当时还说,这种事情最折磨人。一个人天天揣着决定自己生死的大秘密,在危机四伏处处险境的地方呆着,还要让自己和身旁的人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其实自己心中装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东西。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可以过,一年两年能撑下来,但是时日一久,这人心难免扭曲变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是奸是善,就算是最后成了,以后一辈子恐怕也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而做这种事,更大的可能性是被识破之后,下场万分凄惨,人们对这种卧底的痛恨,比明刀明枪遇上的仇敌往往还要来的强烈,所以多半卧底一被发现,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而派出卧底的一方,却不会为这个小角色做任何事情。
孤单的,扭曲的,时刻恐惧的日子……
虽然我的处境不像苏和所说的那样,我有他,有师兄,有师门长辈们的关心友爱,好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来自什么地方,忘记了自己生命中还有那么一段模糊的,隐忧的时光。我只记得自己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这个信念牢牢剂在我的脑子里,一开始的时候特别的强烈,自己没有一点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完全被这个信念支配着去行动。但是时日一久,这种执念就慢慢的淡了。但是这时候我也已经成了名门正派的一分子,木已成舟。
那两个魔宫的人似乎还不死心,大家一起赶路,他们就紧跟着我们寸步不离,不时的和师兄说话,时时不忘游说劝说一句。师兄脸上的笑容仍然从容恬淡,让人既不会觉得不舒服,又实在找不着什么破绽,走了两天的路,他们硬是如老鼠咬刺猬一般,找不到地方下口,又舍不得离开,难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那个吴田还能沉得住气,他那个同伴叫洪三还是洪什么的,却渐渐显得不安起来。我猜他们那天说的话,大概是说一半留一半,还有什么重要的想拉我们入伙的原因他们没有说起。离那个叫做月剑谷的地方已经不远,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投宿过夜,师兄说,明天倘若顺利,快些赶路的话,天黑前就可以赶到月剑谷。
其实若不是魔宫这些人紧跟着,我们的脚程还能再快些。但是因为他们一直不肯走,我们的轻功也难免要保留一半,打了个大折扣。
好在快要到目的地,他们再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好几天餐风露宿,也洗不上澡,身上的汗臭都熏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要了一大桶的水,把自己狠狠扔进桶里。
到底魔宫……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把我们这些人派出来的呢?又不是要刺探什么秘藉或是要谋害哪个人。
以前我曾经想过,也许有人在暗处监视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发现不是这样。也猜过或许在某个时候会有某个人跳出来说,好,我是来给你下指令的,你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个人,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
起码,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碰上。
后来在蜀山上,听师傅和师门中其他前辈说起,有什么药物,蛊物之类的,给人吃下去,或是种在人的身上,本人并不能察觉,到一定时候,毒性药性的发作起来就会令人受苦难当,又或是要人性命,很多邪魔歪道就好用这种手段控制下属和门人,以防他们不听使唤,或是另存异心。
可是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请旁人帮我看过,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有意无意的打听过,都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越是想不明白,我越是担心。
到底……到底这件事,后面的真相是怎样?
近来每天晚上都难以睡实,半睡半醒,睡睡醒醒的口而且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自己白天还能打岔忙碌,令自己不去想起这些。可是晚上却不能够挥走这阴影。
时常刚刚入睡就心悸着醒来。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这是我的恐惧在作祟。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
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是个尽头?
头上仿佛悬着的那要命的利剑,到底何时会坠落下来?
师兄知道我的来历,会怎么看待我?
苏和知道我一直在欺骗隐瞒,又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却又不能记。
我割不开,抛不掉。
我忘不了。
其实……其实……也许这件事,可以有另一个解决的出路。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我们投宿的这家客栈虽小,但是酒饭却做的不错。为了不再和魔宫那两个人啰嗦,师兄说我们便各自在房中用饭,别再到饭堂去和他们碰面。苏和凑过来笑嘻嘻的拉了我手,小声说:"咱们一起吃,嗯?"
那最后一声嗯,声调有些微微上扬,仿佛一只手在心口轻轻的摸了一把,我脸忍不住就有点热起来,象是抹了一层辣椒汁水,轻轻点点头。
苏和说喝些酒驱寒,我以前喝酒都只浅尝一口,今天却有些恍恍惚惚,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的喝了不少。
苏和手按在我的手上,我抬起头看他。
"喂,不能再喝了。"他说:"你小心回来醉了难受。"
我仔细一瞧,一坛酒,居然被我已经倒的见了底。
这可是五斤的坛子啊。
就算酒不甚烈,发作起来也肯定不轻。
我胡乱点点头,扒了两口饭,又继续神游天外,琢磨我的心事。
其实……其实……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喂,你想什么呢?"
苏和又推了我一把,我才看到自己的筷子正在酱油碟子空夹,不知道已经夹了多久,有点不自然,有点尴尬,有点心虚的一笑,把筷子收了回来。
饭吃的差不多,酒意上来了,我觉得头有点晕晕涨涨的。苏和让店里的伙计把碗碟收走,送茶上来。
我忽然冲口说:"苏和,我有事情和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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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黑暗中,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苏和时的情景。
苏和趴在我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我的耳朵,痒痒的,可是我却一动也不想动。
"喂……"
"什么?"他声音也有点哑。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偏不告诉你。"
这家伙……
在今晚之前,我绝没想过,我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的秘密,在苏和这里居然早就不是秘密了。而这家伙居然一个字也不漏,就在那儿不怀好意地看着,等着,等着我自己来开口的那一天。
想到这个我心里有些闷闷的!这家伙!我隐瞒,当然是我理亏了,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却只字不提,装的没事儿人一样,也不是个好胚子!
"喂喂",我一直不出声,他凑了过来:"你生气啦?"
我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他的脸在我发间蹭了两下:"好啦,明明藏着心事不说的人是你,你还来倒打一耙。得,体贴你不拆穿倒是错了?"
唔,好像他说的也是 ,"说到底理亏的还是我。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喂,什么叫我隐瞒?明明你早就知道了却还等着我看我的热闹,明明是你心存恶意吧?你哪知道我这么久,这么久都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
他马上服软:"打住打住,我的错还不行吗?"
其实我绝不是要找他后账,只是,只是自己憋了那么大劲儿,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换来他一句"早就知道了",好像全身力气一下子全打在空处,胸口那种巨大的郁闷感觉,简直让人想吐血。
而且,而且这家伙还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竟然……
我皱皱眉头,这家伙的眼神儿简直比耗子还好,这么暗他也能看得清,马上讨好的说:"是不是腰酸?我帮你按摩一下,保证舒服。"
"别!"我立刻往旁边躲,谁知道他按着按着又按到什么方向去:"不必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趴在那儿嘿嘿笑,也没有坚持。
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是他早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秘密,我哪还会被这个难题纠缠这么久?
他根本闲不住,又拉过我的手,轻轻咬我的指尖玩。
"喂,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我晚上会……说梦话的事?"
他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我愣了下:"那,我是经常……说梦话的吗?"
"唔,十天里面,得有六天说吧。"他说:"哪,我们那阵天天同床共枕,你在我面前可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啦。"
"那……"
那岂不是说,师兄也很有可能知道我一直隐瞒着的事情?
这不是不可能!除了苏和,我和忤兄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有过共处一室的经历,那么,那师兄也……
"你是不是在想蓝师兄的事儿?"
我下意识的答了一声:"对……"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他那个人比鬼都精,我长这么大,比他更精明的人也没见有几个。不是我说,他说不定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呢。"
我震惊:"你说的……是真的?"
"我猜的,不过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他敲敲我的手背:"你觉得蓝师兄是个蠢人吗?"
绝对不是。
蓝师兄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苏和虽然也聪明机灵,可是和他一比,却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而师兄给我的感觉,是从来没有什么事他是想不到料不中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蓝师兄他若是也知道,只是隐瞒不说……
我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大团迷雾,让我什么也看不出,猜不着。
苏和知道了不肯说,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他也知道我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师兄呢?师兄如果也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说呢?他是蜀山弟子,我是魔宫的探子……这之间的情势一眼就看得分明,要说他是出于同门情谊而替我隐瞒,可我本来就不是真心来加入蜀山派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包藏祸心,这样的情况下,他对我还能有什么同门情谊?
我这么左想想,右想想,竟然没发现苏和这家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过来,
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去了!
"喂,你往哪儿摸!"
他开始耍赖皮:"摸摸有什么关系嘛………"
问题是他肯定不会只是摸摸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旷隔了很久,他刚才凶的厉害,我先前因为震惊完全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要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躺在这儿除了喘气说话,想动一动都觉得找不着力气。
"对了,你一点都不记得魔宫的事吗?"
啊?
我的脑筋有点打结,怎么突然就从亲亲摸摸一下子转到魔宫的问题上来了?我有点茫然的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魔宫在什么地方,那里又是什么样,不记得在那里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可以说,我只记得有那一段时光,但是那段时光象是全被雾包住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唔,这可真够奇怪的。按说魔宫把鸟儿放出来,总得哨探点事情吧?就算没什么收获,也得有办法把鸟儿收回去。可是你这样……典型的就是放养迷失的糊涂虫啊。"
我有点不大甘心,苏和这家伙把我形容的……形容的,这么没分量。不过我又不得不丧气的承认,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情的确讲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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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心事去了,尽管和我预期中的过程不一样。又过多的消耗了精力体力,虽然这消耗的方式实在让我难以启齿……
不过下半夜我睡的异常踏实,真的。
也许是因为前面说的两个原因,也许是因为苏和就睡在我身边的缘故。
特别沉,特别死。
以至于我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小客栈里,并不是在苏和的身边。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幽暗的石砌穹顶,那穹顶离我起码有十几丈的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一下子彻底醒了过来,可是却惊骇的发现了另一件事。
比第一件身处异地还让我惊骇的事。
我不能动。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
这是一间完全石砌的,巨大的石屋……用屋字来形容它似乎不妥。它太过巨大,而且我看到那高高的穹顶上,还有雕刻的花纹。很奇怪,平时我的眼力没有这么好,顶多只能看到有花纹,可现在却看得异常清楚,纹理分明,纤毫毕现。
上面刻的是风舒云卷,星月灿烂。
这应该是一间石殿了。
这里太空旷,似乎并不密闭,有阴凉的风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透进来,在殿里悄悄盘旋打转。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可是我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论怎么想要用力,可是却更加骇异的发现,我连身体的感觉都找不到。似乎,似乎身体已经全都麻痹了,明明心里拼命想着,抬手,抬手。
可是手在哪儿?
手不在我知道的地方了,我根本找不到手的感觉。
再想着要抬起脚,抬起来,抬起来…
可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平时只要心里一想,就可以如意的行使的动作,现在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怎么了。
我哭都哭不出声来,声音也不在了。
头转不动,身不能转,口不能言……
我只剩下了看到,听到,和一点点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怎么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身体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为什么我动不了,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满心满眼都摸不着头绪,惊惶失措的时候,忽然我看到的视野,变了。
不再是穹顶,而是一下子转了向下,变成了平视的。
我没有动,可是看到的东西却变了!
看到的东西又在变,一动一动的,就象是我平时醒过来,下床,穿衣,穿鞋,梳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界中看到的东西一样。
我甚至看到一双展开的手,将一件大红的外袍披在身上。我也感觉到身上穿上了袍子,感觉到那双手梳理头发,整束发髻,脚下蹬上鞋子。
然后是一块雪白的布巾,被捧了上来。
那块布巾真的非常精致,明显是打湿了又拧去了水,我甚至可以闻到花瓣的清香。
布巾叠的方方正正,呈在一个银盘里。银盘被一双精致雪白,光滑无暇的手托着。
我听到一个很清脆的,象是银铃脆响,冰泉流咽的声音说:"大人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唔,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说出来可笑,我都找不着身体在哪儿了,可是这个声音,就象是我的声音。
不,不是象。
根本就是!
这……这……
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能思考,就是不能动,没有实质感……
我忽然间心底一凉,象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
师兄说过一件事。
这世上有一种巫门的法术,叫做"夺舍"。
就是……有些修行者,因为一些原因舍弃了自己原来的肉身,另寻了旁人的身体鸠占鹊巢,据为己有……
可是,师兄说的时候,那被夺了身体的原主,应该是魂魄外溢,好的可能留个整魂儿,能入轮回,弱的就直接魂飞魄散。。。
我这是什么情形?我好像还是在身体里面,只是……只是……
这具身体不由我作主了!
这些动作,说话,我全只能看着,听着,我做不了任何事!
这简直比任何恐怖的噩梦还令人惊惧!
我几乎要疯了,拼命的运起念力来尝试,我要动,我要出声,我要动,我要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抢了我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和呢?师兄呢?他们在哪儿?我是在哪儿?
我是怎么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是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说:"大人,已经过了许久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了。"
"是么?"
"嗯,大人的旧伤,都好了吗?"
"好不好的,还不就是这样。"这个占据了我身体的人,似乎有些落寞:"只有你,还在这里啊……"
真奇怪,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
他很落寞……
为什么?
这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这具身体终了又动了,拿起那雪白的清香的布巾拭过脸,抬起头来。
我看到那托著银盘的,有着清脆声音的人。
他正莞尔一笑,眼睛比星辰更明亮璀璨。他的容貌很美,令人搜肠刮肚也找不词来描绘,他到底是什么美法。眉眼什么样,唇齿什么样,脸庞又是如何……
这个穿着雪白丝袍的,美丽的不似真人的少年,赤着脚站在我面前,轻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然而除了他,我还看到一样东西。
在他身后,是一面光亮平滑的铜镜,足有一人多高,平平整整的嵌在墙上。
镜子里映出这白衣少年的背影……
还有。
一个人。
穿着大红的袍子,头发还没有完全束好的人。
白衣少年的相貌已经令人叹息。
看到这个人,却让人连叹息也忘记了。
他就那么松松散散的站在那里,衣裳没有穿好,头发没有束好,甚至脚上的鞋子,也没有能够完全穿好。
所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那汇结来的钟毓灵秀之气,是不是都集中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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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有你一个还在了?"
"唔,他们都陆续走啦,这么多年,这里都静的……只有我自言自语。"白衣少年露出惆怅的神情:"明明知道,只要在这里,就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有望……可是他们都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所追求的东西,都不在这间石殿之内。可是,外面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放弃永恒的生命,非得出去不可呢?"
回答他的是四个字:"人各有志。"
"是啊,大人说的没错。"少年微笑着说:"那幻月是不是可以大胆的问一句,大人的志,又在何方呢?"
"你一直等在这儿,难道就为了问我一句话吗?"
"那自然不是的,大人可不要误会我。"
原来这少年叫幻月?真的……很贴切的名字。
"行了,你这耍滑头的脾气,多少年了倒是一丝都没改。说说吧,过了这些年,外面是什么样了?"
幻月有些俏皮的眨眨眼:"是,大人请坐下来细细听,这话一句两句可是说不完的哪。"
我动也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白折腾一番还是没有结果,索性静下来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弄弄明白我现在到底是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我想一想,这得从哪儿说起呢?"幻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里面似乎是盐津青梅。
他丢了一颗进嘴里:"唔,就从女娲爱上伏曦……"
"你打住吧,要这样说,恐怕三天也说不完。"
幻月笑:"好吧,那我就从大人睡下之后开始说。那会儿女娲的后裔和玄狐族的后代别苗头,你忠我就奸,你要想办什么事儿,我非得给你搅黄了不行。好在她们每代都只有一个传人,怎么折腾也不会死太多人。我记得那一次,女娲族的那一代……唔,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她恋上一个男人,狐女二话不说横刀就夺了她的爱。不过女娲后人也不吃素啊,事情绕到头来,最终她还是把狐女给打趴下了。不过两边都有后人,下一代接着斗。狐女要乱人国运,那么女娲族就拼命的阻拦,可惜有时候天数这种事说不准,最后那国还是亡了。总之一代一代,有时候碰上了,有什么碰不上。就算彼此不知道前代的事,也身不由己的要斗个你死我活。要我说啊,这世上的漂亮姑娘,大抵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漂亮拨尖,否则为什么凑一块儿就要分高下呢?"
"唔?这倒也怨不得她们,本来女娲和狐林就势不两立,她们的后代又怎么能摆脱
这个互相仇视的套子。"
"哎呀,不是啊。"幻月一笑:"可到后来,真的还就摆脱了。"
"真的?"
"我骗你作什么。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远,就是近些年的事。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说这个,等下才会说到她们。你睡了之后不久,世道是越来越乱,简直就是日月无光山河惨淡。后来么,就是你打我呀我打你,最终是修仙的那一派占了上风,把修魔的这一边打的惨败,最后封域划界,给他们留了一小块儿地盘,叫做魔域。鬼门也关啦,从这之后,不管真太平假太平,耳根侧着实清静了。"
"是么?这我倒是没想到."
"唔,然后魔域这一块儿,基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是没本事的混日子,有本事的想出头。再说修仙那一边儿的事,俗话讲的好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妖魔没了,人也就安乐了,好些事情不上心,杂念执念贪念太多,能修仙的人,肯修仙的是,是越来越少了。而魔域这边呢,地盘小,麻烦多,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倒是个个儿要强。说不得,道消魔长,这世道还是要乱的。要我说啊,大人醒来的倒真是时候。上一场热闹没赶着,这一场倒是没有落下。"
"你接着说吧。"
"好,我就来接着说那斗来斗去的美女的事情,还是这种事说起来有趣味。那些打打杀杀什么的事,我可没兴趣。"幻月又丢了一颗青梅进嘴里:"其实上一场大乱的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巫啊妖啊的都被打进魔域里来了。比如女娲的传人,还有玄狐族的,她们是例外,另外总有点漏网之鱼,或是比较聪明的,躲过了那一次大乱。不过后来修仙者又在蜀山建了一座塔,下了重重禁制,将捉来的妖魔鬼怪一古脑儿的塞进了里面去,这塔就叫锁妖塔。女娲的后裔历经几变,在南疆苗寨安身,而狐女的踪迹更是难寻难觅。我记得……也就是这百多年间的事,姓苏的狐女盗了一个修仙者的先天元阳之气,硬是逆天而行,生下一个孩儿,却不是女孩儿。"
"是么?"这个让我别扭的,好像是自己在说话一样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波动:
"真是难为她,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
"是的啊,所以,那一代的女娲后人又为了治水早早死了,留下一今年纪很小的女儿,流落到了中原去。后来这两个应该做仇人的孩子就碰到了一起,不过却再也打不起来了。"
"有意思……呵呵,你继续说。"
"中间的情由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大人也别想岔了,这两个人并没有情情爱爱的事,交情倒也挺不错的。我的消息还是许多年前的,只知道他们并没有再成仇家。唔,近来魔域这里最大的一股势力,自号叫魔宫的,派出许多哨探去,混进那些名门正派里,别处也有不少,据我知道的,有些个挺会做人,日子过和风生水起,牢踞着官场高位。看来魔宫的动作可是不小,其志也必不只是要冲出魔域去这么简单。"
他说的这番话让我一下子警醒起来。
魔宫!
让我一直想不清楚闹不明白的那段经历,这个人竟然如此清楚?虽然他说的并不详细,可是却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了!
快说吧,再多说点。
可是那个幻月却伸个懒腰:"大人睡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点儿懒都没敢偷。既然您醒了,那我也该去歇歇了。"
"你去吧,这么多年你也肯定闹的很了。要是休息过了,随便出去转转散散心也无妨。"
幻月一笑:"这可是您说的。那我等等就出去好好的玩上一玩。啊,差点忘了说,您那只猫,因为我总没功夫喂它,早不见了,是饿死了,还是饿跑了,我可不清楚。您当时也没叮嘱我一定要喂猫是吧?"
"呵呵,饿死是不会的,八成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噫,这猫还会活着?"
"猫有九条命么,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呢,我这会儿也没功夫,你总是要出去,若是在外面见了,记得把它带回来就是。"
"对了,你的轮转珠……呃,我找不着了。"
"那也没什么。"这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还丢了赔了什么,一块儿说吧。"
"真的没什么了,就这么多,其他该在的都在呢。你当我专职败家的吗?"幻月说:"好好,我算交托清楚了,再有什么麻烦可不要找我。"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肯定还憋着坏。"这人说:"告诉你,淘气也得有个分寸,过了界我也不能纵着你。"
"是是是,可这不还没什么过界的事么?"
这人笑了一声,也没再和幻月纠缠不清,转身向外走。
眼中看到的东西也就跟着不同了。石殿极为深广,出了那一间,前面似乎还有无数道门户,回廊,庭院,景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可以确定自己是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眼熟?
好像旧地重游,那人一路走来停也未停,忽然抬起头来。
这石殿里的光亮由上方透了进来,可是现在能看到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光。
悬在头顶的,似乎是一枚五彩斑斓的镂空琉璃球。光华从细小的孔隙中流泄出来,照在脸上微微有些凉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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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脚步只停了一停,我就看到他的手抬了起来,象是玉琢成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线,那线微微闪亮,接着有如实质般,凭空扩开了一道门户。
跨出这道门,忽然间眼前天地一宽,和刚才那冷光,石殿,寂静的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让我看得莫名惊诧……这一手空间转移的功夫……并不是特别的希罕,只是这样一来我算是明白了,刚才那间石殿,恐怕跟蜀山后峰禁的锁妖塔一样,都是用禁咒法力神通切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世界。那塔虽然塌了,可是那个奇异的空间却还存在,出入的门户就在我们时常盘恒的废墟上。我和苏和……苏和!
我这半天竟然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是谁?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苏和还有师兄,他们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弄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我连现在是什么年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都不知道。
而且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象是神魂被装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面,看着他动作,我什么也做不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是我被夺舍,可是刚才在那面镜子里,看到的却如…却不是我自己。
原来是我的灵识跑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这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从他刚才露的那一手看,他的修为绝不会低,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这样的厉害人物。或许……掌门大人,还有姜明前辈……能够算得上是高手了。
但是本能的,我就是感觉到这个人的道行,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那样的长相,神秘的来历……
这个人是谁?
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我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这人正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而四周的那些人却好像都看不到他一样。甚至有个人就这么正面走来,眼看就要撞在他的身上,却在堪堪沾到衣裳的时候,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侧到了一边,就没能撞上。
听他刚才和那个幻月说的话,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肯定也是个修行之人,似乎并不是那些妖魔一路,却也不是修仙一派。
他是谁?有那样的……容貌,有这样的修为……
这人到底是谁?
我集中精神看着四周的街道,好像是很普通,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咦,等等!
前面那牌坊……
虽然还离着一段距离,我却已经可以看清牌坊上写的字。
"长宁街"三个字,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字上面涂的漆也已经掉了不少,可是就是这三个宇没错!
长宁街?
好像,好像有些熟悉,长宁街,长宁街……
可是这会儿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是听谁说过,还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
或者……我是不是曾经从这里经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人继续向前走,从牌坊下面经过,转了个弯向东走。
我除了能看,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这个人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做些什么。
这人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府宅,门口两个石狮子十分气派,门前有七级台阶,看起来象是王候公府的排场。
府门的匾上写着三个字"长宁府"。
原来这街是因为这所宅子得名的。
看来这宅子虽然也有些年头儿,但是顶多也就是个百八十年,和这个已经睡了很久的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物,能扯上什么干系?
"长宁?宁个鬼啊。"
这人自言自语一句,直直走上前去,眼前就要一头撞到那紧闭的大门上,我要是能闭上眼绝对已经本能的闭起来了。可问题是我哪来的眼皮?
可是却什么也没撞上。
那重漆厚门就象是一道纱帘一样,轻松的被穿过了。门没破,人也没伤。
这……这是哪一门的本事?
待在这人身上时间越长,我就越是心惊。
这座府邸里的人乍一看都很平常,男仆穿着青衣小帽,女仆穿着坎肩布裙。要说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这里太静了。
静的不像话。这些人来来往往,都勾着头走路,互相之间不看,不打招呼,走路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要不是确实看到他们的脚在动,我几乎以为这一院子都是鬼在飘。
"怪不得叫长宁啊。"
是啊,我也和这人有同感。这里简直静的象鬼屋,男男女女都这样诡异。怪不得要叫长宁。
本来遇到这样的怪事,我应该会很纳闷。
但是这一天我遇到的怪事已经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宅子再奇怪,能有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奇怪么?
这人站在庭院中心,仍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所有人该走的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有一个看到这红衣人的出现。
风轻轻吹过,一片落叶轻轻打个旋落在地下,这细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景象,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熟悉……
就象,我在这里经过,待过,生活过。。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而且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魔宫就魔宫嘛,做什么装神弄鬼的搞这么多名堂。"这人自言自语,声音淡然中带着不屑的意味。
魔宫!
我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可是听到他这样说出来,还是觉得意外又震惊。
在一般人的想法中,魔宫这种所在,应该在一处险山恶水中,阴风阵阵,天暗无光,是血腥黑暗的才对。
可是魔宫就在一处小城里,一幢安静的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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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错……
就是这里。我只记得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过外面街上的牌坊。对于在这里如何生活的记忆,却仍然混沌一片。
这些来来去去,双目无神,仿佛失了心魂的,是什么人呢?
难道,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吗?就这样仿如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操纵控制着,在这里生活,后来,再被派出去当作探子。
我心底一阵寒,我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为什么呆在这里。就象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才能找回自己?
宅子的里面却忽然有了其他声音,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起来,却十分清晰。
这个人动了,我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感觉人一动也没有动,远远的那堵墙忽然间就移到了眼前来,然后就象刚才穿过那道门一样,这堵墙也如纱一样被穿透越过。
墙后面有人,穿的和刚才那些青衣人一样,但是,这人肯定不是刚才那样的人。
他正从树丛里面钻出来,机警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又把脚下的什么东西往村丛里面踢了踢,让浓密的绿叶把那个遮的更严实一些。
那是个人,还能隐约的看到一只脚。
看起来似乎是这人摸了进来,把原来青衣仆人的衣裳剥了一件套在自己身上的。
我只看他的身形,心就一下子悬了起来,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想喊喊不出。不,就算是没有什么东西堵住,我也没办法出声
我现在根本没有肉身,我只能想,只能看……
我几乎愿意此时付出任何代价,能够喊他一声。
苏和!
就算他脸上搽了易容的东西,身形也有点佝偻着,我也绝对不会错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
苏和拉了一下衣襟,学着前院见过的青衣人的模样,把头微微低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无神样子。
他,是来找我的么?
我一阵难过,又一阵激动。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出声。
这个家伙!这里是什么地方?魔宫啊!就算看起来再平静也是魔宫!他就一个人闯了来?这么莽撞冒险?他不要命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快点离开才对啊!
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
为什么要遇到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累得他陷入危险,为什么现在这样无用,连对他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不要在这里,快离开!
师兄呢,蓝师兄又在哪里?他为什么放任苏和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滚过心头,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另一个穿青衣的人从树丛那一端里钻出来,脸上也涂黑了,整个人显得苍老憔悴了十多岁,可是那轮廓身形,不是蓝师兄又是哪个?
刚才那一声轻轻的异响,是他们把青衣人打倒时候的声音吧?
苏和低声问:"你有没有搞错地方?"
"绝对不会。"
"他会在这里么?"
"魔宫既然放他们出去,必然有一套法子可以把他们再召唤回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而魔宫摆在青螺山那里的基业其实早已经成了空壳,隐秘的事情都藏在这里的。若是他……
必定着落在这里能寻得着。"
他?
他们,是在找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和那些人一样,用无声轻飘的步伐向前走。
跟上去,跟上去啊!我急的在心中喊。
不知道是真的受了我影响,还是这个人觉得前面两个人值得注意,他还真的就跟上去了。
师兄和苏和好像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盯梢,他们走的很慢很小心,又进了一道门户。
这宅院从外面看不过是气派,可是进来之后却发现一层一层的向里推进,屋舍连绵,门户重重,不知道有多深多大。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摸得清这里的情况,只是一点一点的向里探。我跟着在后头,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等再绕过一道墙,前头的路径却分了两股。一道是两墙夹着一条石子路,不知道通向哪里。一道却是绕过墙后,是个很大的池泊,上面有架石桥。
师兄与苏和低头互相通了一句话,听不清楚,然后两个人竟然分开来,一个人拣一条路走。师兄往那石桥的路上去,苏和就直向前走。
我心里一阵发急,眼里都要冒出火来。那人似乎也犹豫了一下,直着走,跟在了苏和的后头。
或是紧跟了两步,苏和忽然间极快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难道他看到了我?
不,没有。
苏和脸上一闪而过的凶厉之气迅速变成了迷惘。他又上下看看,然后一转头继续向前走。
难道他能觉察着有人跟着他?
这茶路曲曲弯弯,但是却并不多长,很快就走到了一扇石门之前。那石门紧闭,不知道门后是什么所在。
苏和两手抬起,捏个法诀,身形忽然间变得朦胧浅淡,仿如一道烟影,倏的从石中间的细隙间钻了进去。
他竟然还有这手本事。
我也紧跟着穿过了石门。门后似乎是间密仓,有石阶通向地下。苏和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下走。
笨蛋,我就在你背后啊!你刚才已经……已经算是看到我了!
快退回去啊!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凶险!魔宫这里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地底下虽然有油灯照亮,可灯影幢幢,人影摇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清晰的让人心惊肉跳。
一道道的栅门,铁的,铜的,不知是什么做的锁重重的加在上面。苏和闪身又进了一道铁栅里,再向里走是间石室,墙上钉着横板,板上摆着一个个的瓷瓶,瓶上贴着纸条。再近些就看到纸备上写的是人名。
苏和看上去精神一振,凑上去仔细的查看。
这个人也靠的近了些,多半也是去看那些瓶子上是些什么名字。只是他靠到近前,苏和又一闪扭过头来盯着这个方向,眼中精光闪烁,却仍然没有焦点。
他看不见这个人,更加也看不见我。
我急一阵又恨一阵,急的是他,恨的是自己。
苏和露出狐疑的神情,但是脸还是慢慢转回去,继续看那瓶子。
我心里一阵失望,却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听见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瓷器掉在地下被打碎的声音,再能视物的时候,看到苏和退到了墙角,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一边,手里多了一柄短剑,刃上寒光游走。刚才那银光……似乎就是这剑上的光?
"好样的,我倒不妨你这一手。"这人出声说道:"你道行虽浅,却比一般俗辈机警灵动百倍,我都没料到你能出其不意。这许多年来,能占我上风的人可是寥寥无几,你虽然没伤着我,也算是一个。"
苏和声音压的极低:"你是谁?"
"我不是这魔宫的人,不过是路过这里,来看看热闹。"这人说:"你几时发觉我跟着你的?"
"你若真是没有恶意,就现身出来!别藏头露尾的,算怎么回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他语音一落,伸手向前,在苏和眼前虚抹了一把。
苏和的眼一瞬间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我知道他看到的不是我,可是这一瞬间我却觉得他与我,四目相对,心灵相通。
"我确实没恶意,不过是好奇,进来看看。你是来找人的?"
苏和有瞬间的失神,然后警觉地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的名宇……好久没人叫了。你可以唤我幽君。刚才你同伴和你商量着,似乎是来这里找人的吧?"
"幽君?幽君?"苏和把这个名字念了两声:"我虽然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也知道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既然你不是魔宫的人,那咱们各不相干,自行其事。你有闲情看热闹只管别处看去,我没那功夫奉陪。"
幽君说:"小朋友的脾气却不小啊。多个人帮手有什么不好?我也瞧着魔宫挺不顺眼的,能给他们添点乱也不坏啊。"苏和就象没听到他说什么,不再搭话,只专注的一只只瓶子看过去。
"你找人呢,看这些瓶子做什么?这又不是摄魂瓶,也不是骨灰瓮…
苏和转过头来,恶狼狠地说:"闭嘴!"
100
苏和的脸上虽然有简单的易容,可是这样疾言厉色时候,却别有一种光彩动人。
幽君似是愣了下,低声笑说:"好好,我便不说——你且看看,地下这碎的一个瓶里头,有什么物事。"
苏和瞪他一眼,有些将信将疑的低头看。
"这什么东西?"
不怪苏和认不出来,我也认不出来。里面是个黑色的布囊,用根带子紧紧系着袋口,谁晓得里面是什么?
"你拿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和有点将信将疑,照我看平时他铁定没这么轻易听从别人说的话,不过这会儿大概真是急的没招儿,把那个袋子拣了起来,掂一掂,又捏一捏。
"是铁蚕丝啊?"
幽君的声音里带笑:"不错不错,你倒认得这个。"
"这也没有什么,我小时候养过几只玩——不过要是换成一个不知道的,不就一下子毒死了?"
"能进到这屋子里来,料想你也该知道。"幽君那言下之意是说,不知道的,毒死拉倒?
我要是还有身体,肯定先惊出一身冷汗,再上去把这个姓幽叫君的掐死掐死再掐死……苏和要是没两下子,岂不是就在这里冤枉送了命?
我这里又气又急直想吐血,苏和却好像没什么情绪化的反,轻轻用指甲挑开上面的系带,抖开袋子,从袋里飘啊飘的掉出一张小纸条来,落在苏和手上。
纸茶长约一寸半,宽二指,上面隐约是写了个人名,苏和轻声念:"钱……"
没等他念出下面两个字来,那纸条忽然整张烧起青焰,转眼间就在他掌心变成了一撮灰。
"钱合青。"幽君补全这个人名。
苏和桃起眉:"钱合青是什么人?"
"唔,以前是什么人,我也不晓得。不过眼下肯定是个死人了。"幽君说:"你光见过铁蚕丝,没见过催命符吗?这符不能见风,不能见光,符一烧,人也亡。"
这,这……
谁说最毒妇人心?
这符什么人做的?好毒辣!
还有这个叫幽君的,他明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让苏和看,这一看就是轻飘飘的一条人命啊!
幽君伸手过去沾了一点灰,看了看,又轻轻吹口气。那点灰就荡在空中,化了烟。
苏和甩了一下手,好像没什么气愤的情绪,回头继续看那些瓶子。
"原来这些瓶子是魔宫用来控制人命的。"苏和似是自言自语:"这位先生,你倒是见识广博啊。"
"你要找的人,也是被魔宫控制的?"
苏和回过头来,想了一想:"他有点不一样。哪,这位兄台,既然你知道催命符这种东西,那你知道不知道,魔宫还有什么法子,会让
被他们控制的人一睡不醒,心跳微弱,就象失了魂魄?"
失了魂魄?
苏和说的……是我吗?
我的魂魄……我的魂魄不在什么魔宫啊!我就在你面前这红衣恶人身上!
只是……你看不见我。
"摄魂术也没有那么好使的,与催命符不一样。制催命符只需这人一滴血,摄魂术却要费难的多,再说,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大用处。你确定这人是被魔宫摄了魂?"
苏和重重点头:"一定是,绝不会错!"
错啦!
我没被魔宫摄魂!
我就在你面前就在你面前啊!
幽君忽然一笑:"你要找的这人是谁啊?很要紧么?"
喂喂,这人不是好人,快别理他了!魔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快走快走,再也别回来了!
至于我……我有一法子就会回去找你的,你,……唔,我的身体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吧?你可要给我看好——对了,苏和师兄都出来了,那我的身体呢?他们放在哪里了?
苏和居然一点警觉的意思也没有,还笑了笑:"是很要紧的人。你有召魂的办法吗?"
那个幽君也笑:"只要是世上人,总有魂召的。"
苏和眼一亮:"此言当真?那……"
幽君说:"你也不是没眼力界的人,我骗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苏和抖一抖袖子,端正的施了一礼:"那么还请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指点是没问题的,只是……你我素昧平生,我又为什么要平白的指点你?"
苏和眼晴莹亮,笑意灿然,就算是那些乌墨墨的惨淡落魄的易容也遮不住他那种飞扬的神采,就如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
"先生若要什么谢礼,只管开口。"
这算什么许诺?那家伙要什么你都给?他要你的命呢?
幽君点个头:"这个,不妨等事成了再说。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都不敢再看苏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
可是不是我想不看就可以不看的。
苏和轻声说:"他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蓉生。"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的这么动听,一字一字,仿佛琴上铮铮的弦响索动,荡气回肠。
幽君说:"倘若你信得过,那么寻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停了一下,笑笑:"只是一个条件,若成了事,你应我一个条件。"
苏和点一下头,话说的再清楚不过:"若是成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任凭差遣。"
苏和啊苏和!你傻了不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怕他是个大魔头大骗子么?
他肯定是骗你的!
就算他没骗你,你也该先问问他要提什么条件啊!
101
从那石砌的地方出来,苏和回头说:"先生是不是和我去看看情形再做定论?"
幽君不待他说完:"你不是还有个同伴么?他可还在这里。"
苏和说:"他很机警,自保有余。救人如救火,我们先回去也好。"
咦?就把蓝师兄扔下不管了么?苏和啊苏和,我知道你和蓝师兄不和已久,但是这种时候不是闹意义的时候啊。我不愿意你有事,也不愿意蓝师兄有三长两短啊。
幽君显然也不在乎,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开。
我只好一面祈祷蓝师兄没事,一边替苏和担着心事。
貌似……现在情形最危险的是我吧?魂魄离体,生死不知。可是这样的我却替他们担着心事 蓝师兄身陷险地,苏和这边又要羊入虎口。
至于我自己?反正我没有死,倒也不用太担心。
幽君跟着苏和一直走,出了城,也没有停。
这么说有些奇怪,其实有一会儿我根本觉得是我和苏和两个人在走,风吹在脸上也挺真实的。可是我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有些无奈,原来我还是个寄魂的。
穿过一片林子,后面有片开阔的谷地,苏和指了指前头的小村:"这里就是了。"
他推开一扇屋子的门,屋里敞亮干净,床上躺着一个人,两手交握放在胸口,神情安详,胸口也还在微微的起伏,象是睡着了。
我愣了下神。
原来……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我自己,是这样的啊。
好像有点瘦,肩膀也不宽。幽君走近前,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明明很熟悉,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就是他?"
"就是他。"苏和答:"已经有五天了…什么办法都试了,连七术坛都开过,也召不回来。"他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把脸颊贴上去:"只要能让他回转过来,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回过头来一笑:"就算先生让我杀人放火欺师灭祖都没问题口"
喂喂!我有问题啊!不值得的呀!反正我又没有死,再等一阵子可能我就又能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可以醒过来了!你犯不着和这个恶人打交道的!他肯定不会提什么好条件!
"你给他用了什么护法法宝?"幽君靠的近了,苏和站起身来:"让先生见笑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有什么用什么了。"
幽君的目光在躺着的我身上脸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说:"这也难为你。好吧,你且站开些,我试一试。"
苏和站到一旁,有些试探着问:"先生……不需什么法器?"
幽君说:"你当我是跑江湖的茅山道士么?"
他的手抬了起来,指尖上有点点靓蓝的光芒,然后他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手势,和一般的练功法诀大不相同,微微摇动两下,一手微微垂下,指尖朝地。一手抬起向上,指尖朝天。蓝光忽然亮了起来,涨满整个眼帘。
苏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却觉得自己并不紧张。虽然这件事应该关系到我的生死,可是我却觉得好像在看着别人的事一样。那个躺在床上的,好像也是别人一样,没有切身的真实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格外显得缓慢。苏和眼中闪动的希冀的光彩,似乎是经历着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巨大转折。
但是过了一会儿,直到幽君收了势,蓝光消没,我依然从他的眼中向外看,床上躺着的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苏和失望至极,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先生……也没有办法?"
幽君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事了。
我的搜魂大法,别说是生魂,就是积年已久的死魂也能给找得出来,无论是有什么镇魇阻隔也不会无效。可是这人明明就活着,生魂却不知去向,而我居然找不出来——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桩异事啊。"
很稀罕么?我就在你身上啊。
你这什么上天入地的大法,却偏偏搜不着我。
苏和低头看着床上的我,眼晴黑黑的,脸色平静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抬手在我脸上轻轻的蹭了两下,低声说:"好吧,我再另想旁的办法,也有劳先生了。虽然事情没成,我也很承你的人情。"
别介呀,这家伙啥事没办成,你承他什么情?
幽君倒也很傲气:"你不用谢我。嘿,跟你来的时候我倒没当一回事儿,现在倒觉得这事情挺有意思的——我倒不信这天下还有我办不成的事!"
苏和抬起头来:"先生当然是有大神通的人,这个我信。只是有时候,世事总走出人意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只怕,还是要着落在魔宫的头上。"
"这事前因后果如何,你讲一讲我听。"
苏和说:"本该告诉先生的,不过倒不急在现下。我那位师兄只怕还在那长宁街上,我得传讯先叫他回来再说。"
幽君说:"恕我眼拙,你们三个人,不是此地人吧?"
"先生自然不会看走眼,我们的确不是此的人。"
"可你们三个人却分明是三个来历,你又说是同门兄弟,实在让人诧异。"
苏和没接话,幽君接着说:"刚才我跟着你们,你那师兄通身上下一股书香气,你则是又狡黠又清贵,床上躺的这个虽然走了魂,却是另一股气象,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苏和推开窗,将一个信箭射向空中,口中客气着:"先生言重了。"
我却在琢磨着,这个幽君到底是什么人呢?又或者,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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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发过那枝信箭,苏和打了盆水来,拧了块雪白的手巾,替那个躺在床上的我细细的擦手擦脸,仔细的象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幽君在一旁看着,等苏和拿出一粒丸药,化在温水里要给我服下的时候,他出声:"这生化丹是哪里来的?"
苏和没抬头:"我自己配的。"
幽君伸出手:"给我瞧瞧。"
苏和看他一眼,又拿了一粒递给他。
药丸是黑色的,有股沉郁的香气,好像一种醇酒的味道。
幽君赞了一句:"这药配的地道",又说:"你配的?"
苏和摇头:"不是,是我师兄。"他停了一停说:"就是今天和我一起去长宁街的那个,你也看到他了。"
幽君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笑一笑:"这药的配法倒和一般的配法不同,我知 道的,只有一个人爱这么配。"
苏和顺口:"是谁?"
幽君停了一停,说:"我自己。"
苏和怔了一下,回头看看他,却也没有说什么。
幽君转过头:"你那位同伴几时回来?"
苏和说:"我们约好了的,只要看到这道信箭,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要回这里来,以他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
苏和坐在床边,靠着我的身体,转头看着窗外面,不再说话。
他瘦了。
之前已经显得很瘦,现在看起来更显得憔悴。我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他照料的如此仔细。可是他自己奔波了半日,却一口水也没有喝过。
过了一会儿,忽然门板被拍了两下,有个小儿的声音在外面减:"屋里可有人啊?"
苏和站了起来,表情有些警惕,有些疑惑,问道:"是谁?"
外面那孩子的声音说:"有个哥哥让我送一村信来。"
苏和把门一开,有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递过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他:"喏,这是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苏和看看纸条,接过来,问道:"那个哥哥什么样?他人呢?"
"他穿着件青衣裳",那孩子看看苏和:"和你这件一样,个子高高的。他说他还有要紧事情,要等下才能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蓝师兄。
苏和打开纸条看了看,也觉得奇怪:"他能去哪儿呢?又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幽君说:"或是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你们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弟?倒是情深义重,手足情深的很呐。"
苏和嘴角动动,扯了个不算笑容地笑。
"那现在的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和看他一眼:"这位幽君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你说要来帮忙,可惜也未见成效。我有什么打算,也不必和你交待吧?"
幽君侧也没因为他的态度而显得生气:"你这人真是势利,一看我没有用处,立刻就要过河拆桥么?"
"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苏和说:"你也看到了,我有事在身,没那个功夫交友待客。请您慢走,恕不远送。"
哎哎,这……
我是不愿意这个善恶难辩的幽君跟苏和呆在一块儿,可是,可是这要是一走,我就见不着苏和,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了。
我可真恨哪,要是发狠,憋劲儿,能让自己回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苏和已经把门拉开了,虽然姿态还挺有礼,可是什么姿态也盖不住这个赶人的事实。
幽君摸摸鼻子,踏出门来。身后面嘭的一声,门就被重重的关上了。
哎哎,苏和啊!
我无声的狂叫呐喊!咱俩不是有情人吗?不该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哎哎哎!你就一点儿没察觉着我和你近在咫尺?
那个,啥……这个……
幽君越走越远,我也死了心了。
对,俗话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我又没办法点他,那怎么通?通个屁!
可是,可是……
我哀叫着,却只能跟着这个幽君一起远离。
结果出了这小村,眼前的景色忽然间又飞快的变幻起来,耳边有细微的爆裂声。
嘿!这家伙的身法真是了不得。和我们习练的轻功不同,和后来师兄他们进阶后所驾驭的飞剑也不一样。这种身法我只曾经听说过,叫做移形换影,虽然比不上飞剑快,却胜在飘忽莫测,灵动缥缈。
虽然听是听说过,却只见过一次。是有一回掌门师祖的友人来访,那白衣的俊美少年,身形诡异莫测,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的闪现,几乎象是一道幻影,一缕青烟。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
咦?
他……
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分明很眼熟。
这不还是刚才那村子吗?只是换了个方向,刚才我们是由西向东进的村,现在他却好像是到了村子的东边。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打算对苏和不利?还是想对师兄……
我急的直想吐血,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靠近刚才那院子,幽君肯定又使了刚才那一招儿,他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的隐身的办法。
我听到屋里面,苏和声音说:"师兄?你刚才去哪里了?"
咦?师兄已经回来了?
然后便听到师兄说:"回来的路上去弄了点草药,怕你等的着急,让村头的小孩儿送了张条子给你。蓉生情形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什么线索没有?"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很是诡异。"
一个人?不用问,肯定说的是这个什么幽君。
人诡异,起的名字也这么刁钻。
103
这人也不急着做什么,就这么潜在窗外听屋里头两个人说话。
"是么?"蓝师兄问:"那人……做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这人生的一副……雌雄莫瓣的美貌,简直可以说是妖异……"苏和顿了——下:"对了,他还说,他也知道生化丹的药方,并且和你的配法一样。怎么,你和这人打过交道吗?"
"他说了叫什么吗?"
"他说他叫幽君,这名字很奇怪,不像个人名,倒象是什么绰号一类。你认识不认识他?"
屋里静了一会儿,蓝师兄慢慢地说:"认识。"
"哦?"苏和意外了:"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人物?"我也很想知道苏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发觉窗外有个人伺伏在此呢!
屋里又静下来,不知道蓝师兄在想什么,然后我又听到苏和在说:"喂喂,你也差不多一点,不能当我不存在吧?咱们是有协议没错,可我还没死呢。"
协议?什么协议?
我愣了一下,想起那个早上,苏和破天荒的和蓝师兄在一块儿,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从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显得十分融洽,看是我是一头雾水。他们有什么协议?
苏和刚才说……他没死?
怎么扯不到死呀活呀的问题上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蓝师兄说:"你又任性起来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还有心思借机和他亲近?幽君……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这里不能待了。况且我们今天去探了魔宫,虽然行事谨慎,我走时也把那两个被迷晕的人弄醒了,可是难保不留下什么痕迹。一切要小心为上,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和问:"那么移到何处?这里清静太平……别处未必有这样理想。"
蓝师兄略一踌躇,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魔宫是找不去的。等天黑,我们就移到那里去。"
我拖累着他们俩了……要是我没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现在他们带着我这么个累赘,这里又危机四伏,处处险要。魔宫那里真的就这么好对付吗?这个幽君,到底我怎么会跑到了他身上?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两人收拾东西,然后静着等时间过去。
幽君耐性倒好,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想事。而师兄他们竟然也一直没觉察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人一直潜迹在这里。
苏和低声说:"你……打算几时和他说?"
蓝师兄没作声,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批命测卦并不是一件作准的事情。你要是把那个全盘信了,准做傻事。再说,蓉生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能让他快些返魂才是首要之事。"
"一个人这样说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所有人都那么说,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苏和的声音涩涩的:"而且给我批命的人,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也全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只是……"
他们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我本能的感觉着,他们说的话,与我肯定有关系,而且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
他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有点莫名的不安。
苏和对蓝师兄之前那些莫名的敌意,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又奇异的变好。我不知道的事,苏和与蓝师兄的协议……
"尽信书不如不信书。人言不可不听,可要总活在别人的预言里,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蓝师兄声音温和:"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等他好了,我就远远的离开,你无需介意,也别再和他提起。过些年,他自然会忘掉,你一定会好好待他,是不是?"
苏和说:"那你就甘心吗?你和他那一夜……他不知道,你难道也能忘掉?我,我有两次几乎就说出来了。。。
什么?
什么一夜?
师兄声音很低:"他中了迷香,失了常性,这事不能怪他。"
什么中了迷香?谁失了常性?
这……是不是说的那一晚?我和师兄被一只小狐妖的阵法困住,那粉红的迷瘴雾……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唉……"苏和叹息。
蓝师兄笑意苦涩:"人生,……就是一桩意外接着一桩意外,一个不测连着一个不州,现在也不必再讨论它,我们这就走吧。我来背他吧?"
苏和说:"我来吧。你要带路呢,而且你也比我警醒老练,还要留心注意着四周的情形。"
我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可是…
屋里的两人不再说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篮师兄的身影先掠出来,苏和紧跟着他,前上还负着我的肉身,却仍然显得脚步轻捷,身法灵动。
幽君身形一晃,无声无影的跟了上去。
我心乱如麻,满心里象猫抓的一样,一把乱线抓在手中理不出个头绪。身边景物倏
忽即过,夜色渐深,风声呜咽。
其实,其实答案就盖着一层纱,可是我在四周绕来绕去,始终不敢去直面,更加不敢去碰触。
不知道跑了多久,转了多少弯子,师兄在前面停下,对苏和说:"就这里了,停下吧——进去后跟紧我,千万别出声。"
我扫了一眼,顿时惊呆。
这……这不是幽君出来的那处石殿么?
104
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且师兄又怎么知道这里的呢?
我满心里都是疑问,却只能硬憋着,都快憋晕了。
苏和动作灵动的象只猫……不,更象狐狸。猫儿总显得很懒散,狐狸却不同,我记得小狐狸那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亮。
背着我这么久,他不累么?
我真想真想和他说一句话。我想告诉他这里太危险,让他们快点回去。我想和他说,我非常非常的想他……我想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事实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苏和,师兄。他们对我的好,我倾尽全力也无法偿还。
我现在甚至连对他们说一句话都不能。
蓝师兄对这里显然熟的很,左拐右绕的,走的极快,就象是……就象是在自己家中一样。
我想起刚才幽君说,蓝师兄配药的法子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会这样配药。
师兄他认得这个幽君?
这样的妖异人物,不,甚至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一个人。师兄那么温和儒雅,似乎和这样的人完全扯不上干系啊?
这石殿里静的让人有点心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寂静让我特别的不舒服。
最后进了一间石屋,师兄吁了口气说:"好,就是这儿了。"
石层里有桌椅床榻,还有一张棋盘摆在一边,全都是石制的,雕琢精巧,却缺少生气,四处看着都是石头,没有一丝生气。苏和把我的身体放在石床上,从包袱里取出件长衫,仔细的叠了起来垫在我的头下面,又拿了一件厚实些的衣裳给我盖在身上。
"注意不要出声酬"蓝师兄低声说:"这里……差不多算是个荒废的地方了,而且与外面是有结界相隔的,相对来说安全。"
安全个鬼啊,进了这个幽君的老窝来了。就算他不在,这里还有那个白衣少年,有些邪气不葛的叫幻月的家伙在。
苏和问出了我也想问的话:"这里是什么地方?"
蓝师兄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算是见识广博的,很多年前的除魔之战,你可听说过?"
"那自是听说过的。不是那样,这魔域是怎么来的呢?还有,鬼门关也是那时候立碑封门的……那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主人,曾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出身成谜,力量深不可洲,行事亦正亦邪,人间,魔域,冥界中他都有相识结交,也很少有人敢正面惹上他。他的绰号就叫幽君,名字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这里莫不是,……"
"走啊,这里以前曾经十分有名,叫做幽神殿。不过现在……也早就被人遗忘了"苏和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知道这地方……因为听父亲说过,建这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人。"
"是,你不要奇怪,这地方的主人虽然是幽君,可是并不是他建的。就象令尊姜
前辈虽然看守锁妖塔,可是塔却不是他建的一样。"
苏和摸摸下巴,坐了下来:"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啊。很少人知道我家老头儿以前是干什么的呢。虽然这工作也不是太光彩……和牢头儿差不多。"
蓝师兄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床头一床尾,床上正正躺着个我。
我心里的疑问,听了这些话不但没减少,反而更增多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呢?而且如此熟悉……"
苏和眨眨眼,看着蓝师兄:"熟的就象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一样啊."
蓝师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是在这里住过很多年。"
"那么那幽君,你也认得了?"
师兄点头说:"那自是认得的。"
苏和哦了一声,尾音拖的长长的,不知是感叹还是什么别的意味:"那,你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是敌,是友?是同门?是手足?还是………
"都不是。"师兄说:"不说这个了。你在魔宫有什么发现么?"
我原以为苏和肯定要再接再励追问师兄的往事,可是他这回却转了性,没有再问。
"有呀,不知道有用没有。"苏和把那间石室里的所见所闻说了,然后三言两语把幽君的言行也说了一遍:"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到那地方去的,还正好让我碰见。
那催命符却是样阴损到极点的东西,恐怕只要在魔宫待过的人,都会被下那道符……连生死也被他们控制,行为自是更不必说了。只是不知道……"苏和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现在魂往何处,可还安好……"
我就在你身边啊!还好好的!你不用那么担心。
蓝师兄说:"你是关心则乱。他的魂若……不在,那肉身也会跟着气绝的。既然现在一缕生机不绝,那他现在就仍安好。"
苏和抬起头来:"安好的话,为什么不能召回?那么多办法都试了,竟然没有一个有用."
蓝师兄没作声,过半晌,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
"不饿。"
"嗯。"苏和点下头:"这里有辟谷丹,一人一颗吧。出来时候没想着会用上,只带了几颗。这里总能找着水喝吧?"
"嗯,这间屋后就有石泉。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不言语了,屋里静的让人觉得很难受。
幽君站在那里就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他的定性特别好,还是担心被屋里的两人察觉他的存在。要知道在魔宫那里,苏和就很警觉,幽君就是隐了身形,他还是能察觉着不对劲。
105
我能看的东西,其实就是幽君看到的东西。
刚才我只是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妥当,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妥。现在一定下来,就发觉……这个幽君的视野里,蓝师兄始终是占据最中心最主要的位置。至于苏和,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始终在一起所以也顺便一起看到的。
蓝师兄不肯说,但是他与这幽君,铁定有旧。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象苏和问的,实在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你照看他吧,我再去一次魔宫。"苏和站起来紧一紧腰带。
蓝师兄说:"还是我去的好。"
"别跟我说这些了,这地方我一点不熟,你却是地头蛇了,没那个让你出去反而我守在这里的道理。"苏和说:"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谨慎。虽然那么多人给我批命都说的那么不好,我却偏不信这邪了。"
我心里一紧……假如我还有心的话。
急的只想抓耳挠腮……倘若我还能动的话。
然而无论我如何焦急无奈,苏和还是去了。
幽君没有动。
他还在看著蓝师兄。
床上的那个我,呼吸细微,蓝师兄出去一趟,盛了水来,很耐心细致的给我喂下去,有从嘴角溢流出来的,他就用衣袖一点点擦掉。这细心谨慎的程度,一点不亚于苏和刚才为我做的。
心里有点乱,似乎我正在缓缓接近一个真相,但是自己却不敢上前去揭开蒙布,看个清楚。
蓝师兄料理完了我,自己净过手,坐在一边出了会儿神,忽然站起来转身出门。他身法飘忽,和蜀山的功法已经不司。
我只知道苏和有家传功夫,却不知道原来蓝师兄也有旁的本领不曾显现。
幽君不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
蓝师兄走的很快,青衣都成了一缕青烟似的。幽君始终牢牢的缀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也不曾被抛下。
师兄最后折进了一间屋子。这里什么地方都是石砌的,唯独这里却不一样。屋角门窗都是木板,十分特别。屋子里的家什器物也都和外面的器物差不多。蓝师兄脚步没停,拐进了里屋。
幽君的目光从门口看进去,里屋比我想象中阔大的多,满满当当的堆着全是书。有竹简,有绸帛,还有一块块的薄石板,上面堆放着纸书,从地下一直堆到屋顶,竟然看不出这屋子有多深多阔,简直是书山书海啊!
我忽然想到,师兄他见识这么广博,似乎世上无事不知无书不明,他看的书,八成就是在这里看的吧?
可是,师兄他到底是怎么和这里扯上的干系?而且这么多的书,哪怕一本本的拿起来换个位置放下,都不知要耗多少时光,师兄他才多大年纪,怎么
就能博览群书了?
师兄的一身书卷气,站在这样的书海之前,说不出的适宜悦目,仿佛一大张美好的水墨画。虽然画我是不懂,但是那种美好的,洽然的愉悦,我却也能休会一二。
师兄弯腰拿起一卷书简,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展开来看了两眼,又重新放下,表情有些惆怅,有些黯然。
师兄是在感怀旧事?还是思念故人?
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回来啦。"
我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幽君在说话。
师兄似乎一点不惊讶意外,甚至头都没回,只是淡淡地说:"我一听苏师弟说,就知道你已经睡醒了。"
"是,大梦千年呀,竟不知世上风云变幻。幽神殿,幽君……现在可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师兄静了片刻,说:"我知道。"
这三个字虽然轻,听起来却有种沉和柔静的意味。
师兄又说:"况且你不过是懒散,不问外头的事,关起门来自成一国。你这石殿之中诸般虫苹玩兽,哪个不是得道成精已久?你一睡他们也便齐睡,你一醒他们……只怕也都醒了吧。"
幽君唔了一声:"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过得可好吗?"
"没什么好,也没怎么糟。"师兄说:"这里倒是清静多了。"
"不是清静,而是冷落。"幽君说的倒直白:"人走的走散的散,比如你,还能回来看一看,倒是让我又是意外,又是欢喜。"
这话说的……听起来,似乎有些绵绵未尽之意。
我心里只盼着他们说多些,再多些,好让我明白个前因后果,但是偏偏两个人却又都静下来了。
好,师兄与他有旧,这是确定的事。那我呢?我和这家伙可没旧交新识啊?为什么我的魂要寄在他的身上?
师兄忽然说:"你那颗轮转珠呢?还在不在?"
幽君一笑:"我以为你知道呢。那珠子早先不就赠了给你么?"
师兄转过头来,两只眼黑漆漆的仿如浓夜深潭:"是么?可是右使却是个精细人,早把珠子给收了去,你不知道?"
"幻月说那珠子不久就失落了,我原以为你佩的时日久,或许能感应一二呢。"
蓝师兄唇边露出点笑意,我从来不知师兄也有这样的神情,让人觉得一种又飘忽,
又沉重的力量,就这么压在胸口,实实的,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
似乎是愤慨,又象是悲哀。
"轮转珠是你的本命法宝,要说天下间有一人能知道,那也是你知道。"
幽君没有说话。
师兄看着他,两个人这么无言的对峙,这屋中沉闷的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106
然后我听见幽君:"好吧,我总是觉得我或是前生欠你的,今生给自己找堵心,我让你一次,你也得让我一次了吧。"
这句话说完,忽然间我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屋子书堆与眼前人都扭曲做了一团,乱纷纷的绞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哪是黑哪是白。
突然间觉得全身一紧,又是一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透着寒气,我张开口"啊"了一声。
随即醒了过来。
我,回来了?
我回到自己身体里来了?
这真是……
来龙去脉我全不知道,只是能回来就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在外面寄着耗着变弱了,还是刚刚回来身体还不是那么融合如意,我试着抬脚脚腿,只觉得酸痛无处不在,惫怠的感觉几乎象潮水一样要把人淹了。
我扶着床,费了半天力才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已经出了一身汗。可是这么难受的事,我却觉得欣喜的要命,再痛也甘之如饴。
比起没有存在感的恐惧,即使疼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我怎么又回来了?
在心里默默念着蜀山心法,感觉真力在全身游走周转,丹田终于慢慢聚起气力。
我下地时还有不稳,可是比刚才那废人似的样已经好多了。
是了,师兄呢?他还和那个幽君在说话?
那人善恶不明,邪气的很,师兄别要吃了他的亏!
我扶着墙慢慢出屋,想着刚才师兄和幽君走过的路径,一点点向前摸索。气力渐渐回来了,虽然还是虚弱,可是走起路来已经不打晃。
唔,我记得是从这里拐过去的。
果然看到了那扇木门,暗花雕镂的颜色,与周围的石墙石门截然不同。
就是这里!
我就算现在还帮不上忙,可若是师兄和那人对阵交手,无论如何我也要站在师兄一边同仇敌忾,哪里只能替他鼓劲,打气,我也不能避缩在一旁。
走到门前,深深提了一口气。就算里面已经是生死之战,我也绝不后退……
门里果然有动静。
我没刻意,那声音自己就钻进我的耳朵里来了。
我一惊,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途中,刚才鼓足的一口气,忽地就散了。屋里什么动静?
绝不是动武交手,要论生死高下的动静。
我象是中了定身符,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别的石屋石门,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但是这一间却不一样,偏偏是木窗木门。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应该做什么,怎么做,突然间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抓不住,摸不着。
屋里突然出一声尖锐的低叫,那么不情愿的,却又不得不出声,仿佛是猫的爪在心上猛的划过去一道。
我的手忽然间又有了力气,一把撞开了屋门。
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的情景,事实上推开门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见,一堆各式各样的书,整的,破的,残的,碎竹片,碎布片,碎石粒象潮水一样从门里涌出来,几乎把我整个人都埋在底下。
说几乎,是只有鼻子眼睛还没有被埋。
我还是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可我被埋在这里面,连手指尖也动不了。就象刚才一样,就象我还没有自己的身体那感觉一样,能听到,看到,但是动不了,说不出。我奋力的挥动胳膊要把自己从这里面捞出来,耳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含混的响声,然后那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弱了,仿佛那人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觉得我应该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我真的分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总之,屋里就只有两个人。
无论是谁的声音,也都一样。
我不知道我在那堆东西里挣扎了多久,先前茫然而急躁,几乎想要杀人一样的冲动在全身涌动流窜。后来渐渐有些无奈,有点清醒。
其实……师兄和他是旧识,里面的事情,我知道几分?明白几分?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开门,不应该进来。
仿佛这些东西永远都挣不脱,扒不开,我最后越来越没有力气,那些碎屑反而越堆越高,连呼吸都堵住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动的那种隐约的汩汩的声音,喘不了气,眼前也慢慢模糊起来。
忽然间头皮一紧,然后身体周围的重压一下子都脱卸了下去。
我被从那堆东西里面拖了出来。
好多的凉气,一下子全涌进胸口,呛得我脸发烫眼发晕,泪都滴出来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象桃花似的脸,还有一双桃花似的眼,汪汪的水,仿佛很多情的样子。
在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只是让人一呆,现在看却觉得那股妖异的魅感在镜中完全看不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把自己身上那件遮不了多少的衣裳拉了一下,勉强盖住玉一样的肌肤。
"……我,我师兄呢?"
幽君说:"你休问这么多了,他也不是你什么师兄。本来我是要收你这条小命的,不过现在我心情好,你自己走吧。"
107
恍惚中,听到一声叹息。
我茫然的喊了两声师兄,没有人应。
幽君击了一下掌,随即有人走进来。
"把他丢出去。"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两个人死死的拖住了。
幽君弯下腰来:"我很少这么宽宏大量,你也别不识抬举。你那只小狐狸,可还到魔宫去打探情形了,你还是快些找到他,离开魔域,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这也是素灵的意思。"
他说的,是苏和……
是了,苏和他去魔宫了,那里何等危险!
我看着他的眼晴:"我师兄呢?你……你不会伤害他吧?"
幽君这一句话倒说的正正经经:"天下最不可能伤害他的就是我。"他脸色变的特别快,说完话立刻翻脸:"快快快,把他拖走。"
我不死心,放声喊:"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幽君在我头上轻轻踢了一脚:"叫你走还这么多废话。"
师兄的声音响起来:"等一等,我送他出去。"
幽君的衣裳又散开了,下摆遮不住腿,他把袍子拢一拢,这屋里坐也没有地方坐,站也没有地方站,他皱皱眉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师兄走过来,他抓着我一只手,把我从那堆杂物上拉出来,出了那间屋子。
"你怎么样了?"
我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说:"没事。"
师兄摸出一粒药丸给我:"把这个吃了吧,身体会恢复的快一些。"
"师兄你…… "
"我和他的事,从上辈子就开始了,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师兄神情淡淡的,就象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不过这次回来,我也没有打算再离开这里。你却不同,苏和现在可能还在魔宫,以他的机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定。你去找他,一同回蜀山去吧。"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很熟悉的人,只是……相处起来却这么淡然陌生。
现在我才发觉我对师兄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追求什么,连他的身世我也只有个大概的模糊印象。相较师兄对我的关怀呵护,我对他却完全没有……
我们穿过庭院,师兄一语不发。
我开始木然,被冷风吹到脸上,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知觉。就象是从一个噩梦中睁开了眼睛一样。只是睁开眼之后的现实,却更让人觉得冷漠而危险。
"你去吧。"师兄看我一眼,淡然的转开头:"好好保重。还有,苏和他命中有个死劫,怕是不易化解,你和他在一起,要好好的……"
"师兄……"
是不是幽君他……
"你去吧,这也不关你的事。"他的神情淡然从容,似乎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分别。
可是我心里却有种感觉,以后,恐怕后会无期了。
我想拉住他,我们是一起到这里来的,可是现在却……
师兄微微一笑,忽然间他的身影忽然间变淡了,象是一抹幻影。
不止他,连我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象是被一层雾罩住了,我向前追了两步,一切又都清晰起来,然而却不再是刚才那间石殿了。我正站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向前看
可以望见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喧扰扰的声音渐渐清楚,灌满耳朵。
已经出来了?
我站在街上,看着周围的熙熙攘攘,那些嘈杂的,普通的的声音,以前听起来根本从不去细品,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心酸的难受,只想蹲下来狠狠的抱头痛哭一场。
说不来的难过和失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师兄刚才说话的样子,告别对候的他向我露出的微笑。
从我们上蜀山,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师兄,他一直对我那样好。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惆怅重重的压在心头。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忘记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一样很珍贵的东西,我失去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有人迎而走来,撞了我一下。
我转头来看他,那个人也看看我,然后又走开了。
这一下倒让我清醒过来了。
师兄的事情,我没有力量去管。
可是苏和,他现在还在魔宫里头,为我的事情冒险奔忙!我却在这里发呆!
长宁街,那个长宁街在哪里我可也不知道,匆匆拉着身旁的人问路。问到第三个才给我指出来方向。
师兄给我的药丸刚才一直攥在手里,我摊开手看看,外面裹的蜡丸都已经被掌心焐的软下来了,药香一点点透出来,闻起来已经让人觉得心清神定。
就象师兄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把药丸吞了下去。
明明是吃下去东西,可是却觉得身体里反而少了什么。
我没笨到要从正门进魔宫里去找人,地方那么大,我怎么知道苏和去的哪个方向?
我在长宁街那里绕了一圈,拣了一条小路,摸摸怀里的东西,幸好苏和那家伙没把我身上的东西都掏空,门中用来联络用的烟花还有两支,我把烟花放了,然后往斜侧里走了十几步,隐身在树后,盘膝打坐。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真力也在缓缓的回复凝聚。
108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我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睛。
耳中听到细微的飒飒声。苏和的轻功有一半是蜀山的路子,但若论轻灵又有旁的路数,着地起落绝对没有声响,唯独衣衫被劲风吹动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声音。要听他的动静,只有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一点点。
他身形飘忽隐约,若是不仔细,还以为是眼花看到了幻影。
他就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下身来,警觉的四下里观望。我就这么看着他,一举一动,视线贪婪而渴望。
他似有所觉,转过头来,肤白发乌,衣裳在风中轻轻摆动。无数的细碎的记忆象风车一样旋转着展开,这样的注视绵绵延延的仿佛没有尽头。他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带着茫然和狂喜的表情。
"蓉生!"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眼睛涨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鼓动。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一切,如此珍贵。他的身体很瘦,然而那消瘦的外表下面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苏和,苏和,苏和……"我不断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经过那样只能旁观而不能参与的诡异的事,我才发现平日自己不注意的一切是多么的重要。我能看到,听到,那是不够的。我能呼唤他的名字,我能伸出手去拥抱他,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我能……
我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梦呓似地说:"刚才我还在苦苦的寻找办法,可是一转眼就看到了你……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的!"我更紧的抱住他。
"谢天谢地,"他说:"谢天谢地……"
我问:"你有没有受伤?嗯?有没有?"
"没有。"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恢复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上来,这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一点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们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对,"他抬起头来:"先离了这里,我们去找师兄……"
我愣了一下,苏和转身欲行,我本能的拉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师兄……他……"我茫然的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这件事。我不了解来龙去脉,我只知道这个结局。师兄和我们,不会再同路同行了。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可是却没有办法一起回去。
"说话呀,究竟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苏和,我也不知道,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一滴水落在脸上。我抬起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又一滴雨打在脸上,接着雨大了起来。我拉着他:"走。"
这雨多少让我得到了一点松缓的时间,可以先不必说起那件事。
雨越来越紧,我们没跑出多远,先找了个避雨的地方。这里是个小小的茶棚,地方不大,只能摆得下三两张桌子,雨一起,也没有人在这里喝茶了。就一个老儿缩坐在一边不声不响。苏和的头发湿了,微微蜷曲地贴在颊边,黑白分明。我伸手替他拂了一下,苏和向我微微一笑,忽然说:"对了,怎么忘了这件事。"
"什么?"
"这个。"他从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我眼皮一跳。这瓷瓶我也看到过,不……应该说是,我寄魂在幽君的身上的时候,他看到过。
魔宫那间石室里净是这种瓶子,里面放着催命符。
"这是?"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不肯定。
他说:"这个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哪。"他把瓶子转了一下,让我看到上面贴的字茶。墨笔写在黄纸上的。蓉生两个字。
催命符!而且是我的名字!
"我进去一圈,找不到别的,却也不能白去一趟,就把这个摸出来了,留着是个祸害,得给你去了这重牵制才好。"他说话的声音很低,雨打在茶棚顶上的声音几乎把他的话语全盖过去了:"我已经打探过,催命符这东西虽然歹毒,可是却有一样致命的缺陷,要毁去也是很轻松的。"
他仔细的把里面的丝袋拿出来,然后顺手拿了一边的茶水浇上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不起眼的袋子,里而薄薄的一张纸,就可以要我的命。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这东西就是这样诡秘危险。魔宫这地方,光名字就听着让人不舒服。进去之后所见所闻更让人背上直冒凉气。
"一物克一物……这东西这么阴损歹毒,还有个别名叫见光死。可是却唯独怕潮怕水,不然也不必严封在瓷瓶之内,再用这袋子包裹……"
苏和等了一会儿,看那些水慢慢渗进袋中,然后缓缓把袋子解开。
我屏息看着,那袋里的纸被他一点点抽出来,上头已经被水浸透了,字迹也模糊不清。
"喏,这就没事了。"
那团纸渐渐露出绵烂的端倪,苏和再浇点茶水上去,索性就全化成了纸泥。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听见他问我:"师兄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抬起头,苏和眼睛上一层莹润的光,正那么坦诚,殷切地看着我,可是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像我的活力,都遗忘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连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师兄在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是必不可缺的人。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身体里被生生的割去了一块,血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的感觉也无法用言语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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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他……",我慢慢的说话,说几句,停下来想一想。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把我能记得的,能说清楚的事情告诉苏和。告诉他我从那个幽君身体里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后来,师兄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一件事情说清楚,要花那么大力气。到后来觉得舌头上仿佛嵌着尖锐的毒刺,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苏和沉默着,一没有插话。茶棚外面雨越下越大,茶棚里也开始漏雨了。凉凉的水珠打在桌面上,打在我身上,也落进心底。
"原来……"我说完了,苏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幽君尚在人间。"
我看着他。
苏和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扣击,一下,一下,象是敲在心底。
"师兄他是不情愿的,是不是?"
他自然不是情愿的。只是……那个幽君拥有让他屈服的力量……师兄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吧?
"不要紧,我来想想办法,明着硬碰不行,暗地里想点别的招儿,把师兄弄出来。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两个单回去。"
我连连点头。
我想的和苏和一样。
他又倒了杯茶:"说起来,若不是你们两个来找我,又一起探那善空山,我们也不会来到这地方………他说:"喝杯茶吧,等雨停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再去……"
话没说完,苏和忽然一抖手,茶杯朝坐在角落里的那老者弹去。
茶杯去如速星,那人却忽然身形一闪,没见他如何动作,那茶杯便击了个空。
苏和一手拉着我退后,眼前银光闪动,剑已经拔在手里。
那人站起身来,仍然站在茶栅角落,棚里暗,他又穿着深色衣衫,看起来存在感实在弱的很,那人慢吞吞地说:"这位公子爷,做什么动刀动剑的哪?小老儿怕的很啊。"
苏和哼一声:"你这茶里除了茶叶,可还多放了别的东西吧?有胆子开黑店的还怕什么?"
那人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似有似无的一丝邪气:"呵呵呵,茶里除了茶叶,自然还有水……只是这水,却是石下泉庄的五色泉水,常人能喝到一口,大是福份啊。公子爷不识货,可惜,可惜。"
"少废话,穿肠蚀骨的福份么?"苏和道:"你装的倒好,要不是闻着水的味道不对,我还没疑心你呢!你敢在这里找便宜,自然有你的本事,亮出来让我瞧瞧吧!"
那人低声咳嗽:"小老儿胆子不大,公子爷的胆子却不小。魔宫百里之内,还从无一人象公子似的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还盗了宫的灵符。小老儿虽然只是个卖茶打杂之人,也总算在宫中领着一份饷。既然领饷,就得办差。公子爷犯的事儿,小老儿做不了主,只是想请公子爷两位,跟我一起回去,把事情说个分明。"
苏和冷笑了一声:"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请人的本事了。"
那人慢慢直起腰来,原来他个子一点也不矮,只是佝偻着,看着不高。现在一挺直,比我们似乎还高一些。脸色苍白,身形枯瘦,一双手伸了出来形似鹰爪,指甲鸟黑尖长。
"小老儿自然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用在这里卖茶……只是公子爷也知道一句话吧?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一句话未了,身形倏然耸动,我只见一团乌光朝我们迸射过来。苏和手一挥,我看到金刚符的黄色光弧闪动,那团乌光原来是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乌漆漆的,袭到身前,纷纷被金刚符力挡住,发出密集的如骤雨打在屋瓦上一般的声响,连成一片。
苏和冷笑:"你若就这么点本事,那可就真……"他忽然住了口,侧过头去仔细聆听。
"你倒有本事!叫了这么多帮手。"
我还什么也没听到,苏和一拖我的手:"快走。"
那老儿从腰间抽出两柄弯勾铲,狞笑着扑来:"想走?走不掉了!"
我回手拨剑,横挥着削了过去。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他那两柄铲的弯勾被齐齐削断,成了两个半截扁铲。苏和一扯我:"快走!别和他缠!"
雨声中,我也已经听到了破空声——
一丛人影由远及近,影影绰绰的在雨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我被苏和拉着飞奔,他腰间长剑抛了出去,纵身踩上剑身。我身体陡然跟着悬空,连忙反手抱住他的腰。飞剑托着我们两个向前疾行,后面的人呼喝叱骂着紧追不舍。
雨滴打在身上沉重密集,眼睛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这样的大雨我们逃起来固然不易,他们追着却也不便。后头的人或是觉得一时追之不及,呼哨一声,各种暗器一齐射发出来。我身上没有苏和那样的金刚符,他也腾不出手来应付。我将长剑舞起来格挡,那些细小的暗器象飞针飞蝗石似的纷纷弹开,重的铁镖铁梭铜弹子击在剑身上铮然作响,我的气力还没完全恢复,虎口被震的生疼发麻,长剑险险的快要握不住。
苏和低喝:"抱紧我!"身子向下弯,飞剑的速度陡然又快了一倍,登时远远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大雨将我们身上浇的透湿,我一手紧紧抱着苏和的腰,脸上冰凉,心底却是炽热如火。
"苏和。"我贴着他的耳朵喊了一声。
"嗯?"他头也没回:"什么?"
"我爱你。"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抱在他腰间的手,声音清晰明朗:"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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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直在下,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后面魔宫的追兵始终咬得紧紧的,虽然有时候被甩的远了些,可是我们稍稍一慢他们就又跟了上来。苏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这样不成,他们一批批的人轮换着冲,我们却不能这么耗下去,等没力气了才糟糕呢。"
我脱口而出:"和他们拼了。"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我跟苏和两个人挑魔宫一群?苏和倒没有瞪我,只是说:"我来想个办法……唔……再兜个圈子看看。"
我握剑的手腕已经重的抬不起来,虎口已经被震的破裂出血。苏和撕了一块衣角给我裹上,又拿了粒丹药给我服下。我们俩被大雨浇的象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不停的抹揩,雨水还是流进眼晴里,酸涩发疼,让人更加气馁。
我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天色越来越暗,大雨如注,已经又逃又打的和魔宫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纠缠了大半天,我也好苏和也好,都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肌肤被雨打的麻木而冰凉,体力逐渐流失,反应越来越迟钝。我先前还冷的打颤,现在索性麻了,倒是一抖也不抖了。
还好我们俩都没受伤,否则恐怕情形更糟。
苏和等我喘了两口气,一手托着我又向前行。他想必也累的狠了,飞剑的速度不如刚才,还有些不稳起来。
"我们去哪儿?"我以为我自己说的很大声,可是在风声和雨声中,我的声音几乎全被淹没了,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去个稳妥的地方!"苏和也几乎是用喊的才让我听到他说什么。后面又传来暗器破空之声。真是阴魂不散,又咬上来了。
我有些狐疑,这些魔宫的崽子们到底有什么追踪寻迹的绝招儿?我们无论怎么躲怎么跑,就算一时甩脱了他们,过不多时又都跟上来了,有如附骨之蛆,杀不绝扔不掉,反咬一口就入骨三分。
这一遭跑了老远没有歇气,苏和喘息声也粗重起来,我心里先是悬着,后来却忽然一下子想通透了。有什么?一条命罢了。苏和还有我,我们俩只要不分开,就算一起送了命又怎么样?到了黄泉路上,我还是要这么紧紧的抱着他不撒手,上天入地都不分开。
苏和忽然说:"好啦,这里就好。"他本来也神倦力乏,这时候又精神起来,飞剑落下,他伸手一拉我:"来,跟我走。"
天已经擦黑,大雨遮住了视线。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跟着他向前走,却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后面追兵的声音又近了。
地势渐渐走高,脚下的石阶也越来越陡。苏和带着我向上纵身,连翻了几重身,才终于站在实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这就不用怕了。"
我茫然四顾,只看着我们似乎是在一个半山坡上,身后似乎是一扇关闭的门,两边有石柱,脚下长长的石阶一直向下延伸。
"这是什么地方?"
苏和说:"这是幽神殿的后门。"
我一怔:"什么?"
我还以为幽神殿这地方是在云中雾里,没有路能通得进去。因为我两次出来的时候都是迷迷怔怔的就出来了,上一次蓝师兄带苏和进去的时候,那路径我却也没有看清记住。
"前次是师兄带我进来的,这神殿的结界可挡不住我们。至于那些魔宫的兔崽子们,嘿,那可不好说了。瞧他们的本事吧。"
大雨依旧没停,我运足目力,可以看到下方长长的石阶上,影影绰绰的不少人正向上追来。苏和盘膝坐在地下:"趁机会赶紧歇歇,看他们怎么碰壁的!"
我也学他一样盘膝坐下,打坐运功。
那些人影奔到离我们还有十来丈的地方,忽然就象碰到了一重看不见的墙壁,直直的被撞飞出去的有,脚下趔趄滚下石阶的有,还有的停在那里对着虚空乱挥兵刃,似乎想砍出一各路来。
"乖乖,这结界好不厉害!"
苏和眼帘半垂,嘴唇微启,低声说:"你没听说么?建这幽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那锁妖塔矗立多年,只有进没有出,镇住了多少妖麾鬼怪魈魅魍魉,都不得超生逃逸。这些小角色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进不来的!"
虽然他们是进不来,可是却也没有放弃,我和苏和就象是一个笼子里的两块肥肉,引得笼子外面一群豺狗垂涎三尺,蠢蠢欲动。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举着不知道什么油制的火把,在大雨中竟也不熄灭,雨点打上去便滋滋的响着,冒着偻缕青烟,许多火头凑在一起,照着下面一片雪亮。
苏和运功一周天,倒挽着剑站了起来,嘿嘿一笑:"真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一帮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蠢蛋。我下去收拾他们一趟去。"
我一句"小心"话音都没落,苏和将身一纵,象是一只夜鸟,迅捷轻盈的扑到了石阶下头去了。
我担心他的安危,探头向外看。苏和的剑术和他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哪一样更厉害,总之下面那些喽罗冷不防他突然扑袭,被杀的七零八落,望风披麋。苏和一边打着,一边高声笑语:"蓉生!你瞧见了没?痛快痛快!你养足了精神也下来杀一场!"
那些魔宫的家伙见势不妙,呼哨一声都退了下去,苏和提着剑纵身上来,他的衣裳半湿不干,上面又溅了好些血。他往地下一坐,笑着说:"杀的真痛快!这一路可被他们追的憋屈死了。"
我认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扫视过,他倒是没有受伤,那些血也都不是他身上的。
"你快养养精神吧。"我往下看看:"真是打不死吓不怕——喏,你看。"
苏和也凑过来。
那些魔宫的喽啰一时退了,看着苏和上来了,他们却又聚了起来,而且扎堆商议过之后,又开始想旁的招儿。先是使暗器,依旧攻不进这看不见的一层结界中来。又想着放毒,那毒烟倒也慢慢的上升,可是一来雨也没停,二来我们的地势高出许多,那些毒烟冒了一大团,却一点也沾不到我们。
接着又换花样,有两个魔宫的摆出架势,忽然间将身一耸,化了原形。那形状奇异的怪兽,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苏和眼一睁,急忙伸过手来掩住我的耳朵:"快堵上耳,不要听!"
我一愣,没来及问什么,抬起手来也堵住他的耳。
坡下那两只异兽仰头张口,我忽然间就觉得眼前一晃,虽然已经用力的掩住了耳朵,还是觉得一股声波翻涌而至,有如惊涛巨浪,震得人站也站不稳。我与苏和互相掩着耳朵,身体靠的很近,就这么慢慢依在一起坐在地下。那声浪一层层递高,一层层变强,胸口越来越难受,似乎气也吸不进,觉得全身的血都一齐冲上头顶,
七窍都觉得涨塞难受,恨不能立刻就要炸裂开来。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牙死忍,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那声音象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忽然间全身一轻,象是被压在巨岩山下面却骤然脱困,全身一轻之后跟着便觉着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两眼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不清,苏和的脸象是都变了形一样。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的血迹也特别刺眼。他低声说:"你还好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再看石阶下方,那两只异兽不知是耗尽了力气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已经俯首弓身,缩成了一团。一边魔宫的那些人虽然也都捂着耳朵的,也震的东倒西歪,许多妖精已经露了原形,便溺失禁,满地黄白之物,一股异味儿从下方传来,很是难闻。苏和抹了下嘴角的血滴,哑声说:"这种咆兽我只听说过,可还是头一次见呢,魔宫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等妖异的东西也能召了来。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嘿嘿,顶不得大用。"
忽然身后吱呀声响,石门缓缓开启。
我回头去看,那开启的石门中透出明亮温暖的光华,蓝师兄站在门里,身形纤秀,沉稳如水。
111
"师……兄?"
他点一下头:"什么人在追你们。"
苏和从地下站地来,搔头苦笑:"还能有谁,魔宫的兔崽子呗!真是蚁多咬死象,我们俩没别的地方去了,只好又躲到这里来。"
蓝师兄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受伤了?"
"唔,刚才被咆者的吼声震的,一点儿内伤,也不算重。"苏和的样子已经挺惨的,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眼前还是有点晕眩,耳朵里一阵阵的嗡嗡声响。
苏和问:"你也听见了吧?"
蓝师兄点点头:"我刚才就在这附近,听到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原来真是你们。"
苏和一把拉着他的柚子:"师兄啊,你大慈大悲伸出援手拉我们一把啊,不然我们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师兄向下看看,点头说:"魔宫是下了大本钱了,看来对你们是志在必得,不死不怵。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也就是把蓉生的催命符偷了出来……"苏和说。
"只是这样?"蓝师兄眉一挑:"那不至于让魔宫费这么大力气追杀你们啊。"
苏和脚尖在地下蹭蹭,小声说:"唔,我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间放符咒的石室里使了个水咒,那里面其他人的催命符大概也被泡了不少吧……"
蓝师兄怔了下:"那难怪了……你也真是蛮干,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他们一副和你不共戴天的样子。"
怪不得。那石室里的瓶子一排排一层层的,少说也有几百个,魔宫就靠拿这些东西来控制那些派出去的人吧?这下他们的杀手锏一下子被苏和毁了,不发疯拼命才怪。
师兄他从打开门,就一直在同苏和说话,对我正眼也没有看过。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剑从地下捡起来系在腰上,两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似乎有点不听使唤一样。
"你们这半天都没歇着吧?先进来再说。"师兄转头问我:"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不要紧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也淡然,和从前相比截然不同。
我脑子里还有点晕晕的,大概是被那声波震的还没有恢复过来。先摇头后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也没注意听师兄又答了我句什么,目光茫然的投向下方,底下那些火把灭了一半还多,不过我还是看到那个在茶棚下毒的老儿的身影。他也不算是个厉害人物吧?而我和苏和好巧不巧的偏偏就进了那间茶棚里面,说话被他听到。真的单打独斗,我们两个谁恐怕也不输他,但是魔宫怎么会和你讲道义讲公平,结果我们被一路追杀的这么狼狈,不得不又逃回这幽神殿来。
"师兄,你方便么?"苏和倒没有直接就迈步进去:"我听说幽神殿的现矩也是挺大的……"
师兄说道:"不要紧的……"
我忽然心里一动,抬起头来。
幽君正站在门里,撑着一把纸伞遮雨,他周身似乎会发光一般,更显得肌肤雪白,红衣如火。那模样虽然令人目眩神驰,可是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瞬间,其中毫不掩饰的寒意让我几乎战栗起来。
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似乎浑若无事般转过头去:"我这里一向清静惯了,这会儿半夜里打生打死的喊成一片,倒也新鲜。"
苏和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借你的门口歇歇脚总可以吧?"
幽君一笑:"你这小狐狸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就算不看你师兄的面子,我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
他话里面更是轻描淡写的就把我撇在一边不提,我低下头,握紧手里的列鞘没出声。
师兄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是……我们的力量与这个幽君相比,却差得太远了。
耳中似乎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话,嗡嗡嘤嘤象蚊蝇盘转不休。我烦躁的甩甩头,那声音还没有消失。
看苏和他们神色如常,大概是刚才那异兽咆哮震的耳中不适,才有了幻听。我没在意,苏和转过头来,低声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说:"没有。"
可是那声音停了一停,又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嗡嗡不休。似乎在催促,又象在诱哄。胸口闷的厉害,恶心欲呕,想大喊一声狂叫一番,又想狠狠的给自己身上砍上几下,划上两刀,才能渲泄出来。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似乎是听到了,却又根本没听见是在说些什么。苏和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合,一脸温存关切,可是我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狂躁,两手微微发颤,眼睛又热又涨。
苏和脸上露出疑惑和忧虑的神情,手背贴到我的额上来,他手上的那一点凉意丝毫不能让我冷下来,忽然耳中轰一声响,象是一记重锤砸在胸口,我眼前一片空白,只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不停的催促着驱命令着,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拔出剑来,用尽全力向那站在身前不远的红色的身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所有人都杀掉!
杀,杀,杀!
耳中灌满了嘈杂刺耳的尖锐声响,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一片腥红。我拼命的挥着剑向前冲,胸口充斥着嗜血的渴望。
思绪一片混乱破碎,眼前看到的东西象走马灯一样变幻莫侧,一张张面孔闪过,一道道身影掠过,惊呼声,打斗声,哗哗的雨声和惊雷滚过的声音,兵刃破风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
蓉生!蓉生!
你停下来,停下来!
你怎么了?
你看清楚我们是谁,看请我是谁!
你是怎么了?蓉生!
不停的,一直在呼喊的声音,急迫而焦躁。
我的动作象是被桎梏了,手抬不起来,身体不能动弹。
谁抓著我?
蓉生,你看清楚我。你怎么了?蓉生,你还好吗?
胸前通的一声响,尖锐的疼痛让我的神智多清楚一些,我喘了两口气,哑声说:"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不要紧,师兄,他看样是恢复神智了。"有只手伸过来扶住我:"来,你慢慢坐下,别用力。刚才你跟疯了一样,死劲拉都要拉不住你了。疼不疼?我没敢太用力,就是拿剑柄敲了你一下……"
脑子里那声音又响起来,急迫的催促着,命令着——杀!杀!杀!杀了他!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又象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蓉生!"
我终于听清楚,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定定神,眼前的人面容清瘦俊秀——是苏和。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的苍白?
苏和的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上面。
我的视线向下垂,我看见一柄剑,深深的刺进苏和的胸前,热稠的甜腥的血沾满了我的手。
是我的手。
握着剑柄的,是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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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一场噩梦一样,想喊也喊不出声,想动也动弹不了。
胸口鼓动的狂躁而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听到了好多声音,却全不不入耳。
我就这样站着,手握着剑。
他的手还是握着我的手臂,手指渐渐的松脱了,眼里的光彩慢慢的暗下去,身体似乎全凭着这把剑在撑着才能站立不倒。
有人在我臂上一拍,握着剑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苏和身体一软,就那样缓缓的倒了下来。
就算经过再久的时光,就算到我要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这副情景。
我茫然的张开双臂,把苏和的身体抱住。
沉重的,没有一点力气和温暖的身体。
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直下个不停。有人要拉开我的手,把苏和从我怀中移开。忽然间我象是从这个不能挣脱的魔咒中惊醒,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面前那蓝色的袍子:"师兄!你救救他!救救他!"
残酷的宣告声象是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他死了。"
死了,死了?谁死了?
苏和?
不,不会的。
苏和怎么会死?
就在不久之前,似乎就是刚刚,他还在驭剑飞行,带着我,我们一起逃命,虽然魔宫的人追那么紧,可他还是谈笑风生,一点也不畏惧。他的身体虽然很瘦,但是却象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他眼睛闪亮,笑容灿烂,身法灵活的和追兵周旋……
只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苏和这样沉重而冰冷的倒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许多的血,浸透了他的胸前,也沾满了我的双手。
冰凉的大雨落在脸上,我握着苏和的一只手,紧紧的不放松。
"师兄……师兄!"我的声音哑的听不清楚:"师兄,你能救他,你救救他!"
象是溺水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革,我一手死死扯着师兄的袍襟不松手。
师兄看着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
这就象一声梦,那么荒唐,那么残忍。
我们明明是要在一起的,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要一起走,有那么多事要一起做。
苏和静静的躺在那里,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平静,从容,恬然,就象是正在安睡,甚至,我猜他一定做了个好梦。
他只是睡了。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面颊。
他只是睡了,睡了。
他还会醒来的。
他还会对我说话,对我笑。
他还会象从前那样对我好……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
胸口象是火烧一样的烫,灼得五脏六腑一起痛,痛不可当。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感觉他一点点的变凉。
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苏和,你醒过来,你醒过来看看我。
我以后全听你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就在刚才,我们还紧紧依靠在一起,我们那么亲密。
那些笑语,那些誓言,那些睁开眼闭上眼都历历在目的过往。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一片嘈杂的人声里,他的笑容仿佛能耀花人眼。他对我说……
他说……
他说的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明明,明明那么清楚的记忆,可是我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对我说了什么。
不,那不要紧。
还有,我们一起在青云门当杂役,后来,一起越蜀道,上蜀山,拜师学艺。我们一起去蜀山禁地,那片阳光下的废墟……青松苍翠,白云静好……
我还见着他的父亲,苏和父亲……
他是,谁?他的父亲叫什么?
苏和明明介绍给我认识他的父亲,那位前辈风采卓然,气度不凡。他是我们蜀山的前辈高人,他……他是谁?
他叫什么?他是谁?
苏和他……
我死死的攥着苏和的手,望着他安静的容颜。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
猩红的痕迹,正被雨水一点点冲淡。就象是我那些破碎零星的过往,都被水冲走了,再也无处可寻。
"蓉生……"
"别吵,别吵,我明明记得……我记得的,所有事我都没有忘……我记得我们认识,我们一起练武,我记得他给我做好多好多的吃的,我知道他就是小狐狸,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了我,他总是在我身旁的……只是他不想说,我也就不问,我等着他自己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也有事情总瞒着他,我被魔宫控制过,其实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包藏祸心,我怕告诉他,他就会离开我……我一直没说,一直不说,等到他自己知道的时候……"
"蓉生,蓉生,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不该和他在一起,我亏欠他,我有负于他。可是我太贪心,我只想紧紧抓着他,我不想失去……"
可是我还是……
一路的不甘,还是走到了现在。
师兄早就说过,苏和自己也说过……甚至,还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苏和命中有个死劫,就迫在眼前。可是苏和自己不在意,我也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一直那样乐呵呵的,我根本没将他的生死
当成紧要的事,我根本不会想到,他的死劫,就在此时,就在此处。
就是我。
就是我杀了他。
我看着自己的两手,死死盯着,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双手是怎么把剑刺进他的胸口的。
苏和,你怎么会死呢?
你那么爱笑,你那么聪明,你机狡百变,你性子是从来不吃亏的……对了,狐狸不是有法力的吗?你怎么会死?
你一定会没事……你一定会活过来……
对,我们去找你爹,去找师傅,去找莫掌门,他们会救你,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我把苏和抱起来,茫然四顾。
我们回去,我去找人救你,你没事的,你不会死……
我会找到人救你的,我们回去,我们不会分开,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眼前一片如墨似的黑,大雨扯天盖地的落下来,浇得人睁不开眼。
我找不着路。
哪里才是回去的方向?
苏和,你醒一醒,告诉我,我们该去哪儿?
哪里才是回家的路?
我向前走,一步一步。
我们回家。
苏和,我们一起回家。
天虽大,地虽远,我们慢慢走,一定会回得去的。
一定会……
有人呼喊我,拉住我。我回头看他。
雨水渗进眼里,模糊视线。
滚滚惊雷从天而落,他说的话都淹没在雷声里。
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那人冲我高声的喊,尽力的说,他的手很热,我有点依恋着这样的温度。但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他摇摇头,转身再走。他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抱着我。我睁大了眼尽力向前看,可我看不清前路在哪儿,去处何方。
耳朵里灌满了风声,雨声,闪电惊雷声。我收紧手臂,可是却觉得自己的怀中没了重量。
我迟钝的低下头,我的怀里怎么空了?
我向前伸出手,尽力的抓寻,摸索。
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
"蓉生!"
那人冲我喊:"你醒一醒,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
谁死了?
我睁大眼,这人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一片混沌,一片茫然。
无边的黑暗落进眼底,一重重遮蔽了我的意识。
113
我茫然的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赤着脚,却不觉得有多么寒冷。
这是什么地方?
我拔脚向前走,一步一陷,积雪没胫,走的异常吃力。
这样的大雪天,连鸟儿也不出来,天地间静的怕人,似乎苍野莽莽,洪荒无限,却只有我一个生灵。北风刮在脸上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这样的孤寂让人几乎忍不住想放声高叫,喊出心中的积郁来。
我这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我很迷惘,我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的名宇,但又有些不确定……
也许我有名宇吧?
而且这样的走路,似乎太傻了,应该有比这轻巧省力的多的办法。
我试着抬起手,缓缓握拳,向外吐了一口气。
身体似乎轻了一些。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漫溢出来,缓缓的流满全身。
我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好象……我是要去找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子。
根本无从找起。
可是我却必须得找……
胸口象是有把刀子在割刺,鲜血淋淋的疼。
我一定得找到那个人。
找到他——之后……
那些事情一切可以再慢慢的计较。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呵出的气似乎都要冻成冰。这种天气真是糟糕,道路全被大雪遮盖了,而且要找个问路的人也没有。
我转头向后看,雪地上只有一行浅浅的足迹。再远处才是我留下的深深的脚印。
看来这方法很好使。
可我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脑子里一片混沌,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不再和这个问题纠缠,现在向前走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也并不觉得饥渴肚饿,翻过一座山梁,下面的山谷里有些地方没有被雪盖着,我看到一缕烟袅袅升腾——炊烟!
太好了,有炊烟就说明有了人家!
我加快步子往下赶,到后来几乎是整个人贴着山坡在雪上滑行。快倒是快了,就是蹭了一头一身的雪。
脚踏到实地的时候,我停住向前冲的架势,站起身直起腰。
前面有一圈篱笆,两间竹舍,屋前还种着不知是什么菜蔬或是花草之类,虽然大雪积的有尺把深,但是这些植株兀自长的精神抖擞。养护它们的人也极细心,把积雪都给扫开了,这一片地被周围的白雪映衬的分外鲜明,翠绿可喜。
我站在篱笆外喊了两声:"喂,有没有人哪?主人家,我想问个路啊。"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大雪封路,客人想是远道而来,定是又冷又倦,还请进来烤烤火吧。"
这人声音清朗中正,雅致平和,绝不像是山野樵子,无知村夫。
我又有点奇怪,我又是什么人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主人家都出言相邀了,我推开竹枝编的小门进了院子,小心避开不去踩着院子里种的东西。到了门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那人道:"来客不必多礼,请进来吧。"
我推开门。屋子并不多大,家什也不多,都是木制器物。件件特别,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地下铺着地席,我一踏上去,就知道底下拢着火膛底,暖融融的有如春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有个人正对着一张棋秤出神,长发挽了个髻,绾着一枝翠绿的竹枝。他抬起头来,眉眼秀雅俊逸,身上衣裳的质料非绢非绸更非棉麻之属,他微微一怔,说道:"客人从何处来啊?"
我也愣了一下:"我……从来处来。先生缘何独居在山中呢?"
"山居无人至,闲云自流连",他轻轻点了下头:"这里安静的很,不大有人来,所以看到生人难免意外,客人请坐吧。"
我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放下肩上的包袱。
说来有意思,虽然这包袱我一直背在身上,自己却完全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一路上也没有想起来打开看过。
"壶中有茶,客人只管自便。"
我欠欠身:"太客气了,多有打扰。"
那人不再看我,又把目光投回他面前的棋秤上。
我对棋艺只是草草知道些皮毛,看他面前摆的似乎是个残局。他思量一会儿,落了一粒黑子,然后再摸了两颗白子在手里,原来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这倒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我低头看自己的包袱里面,里面东西很简单,两件叠在一起的衣裳,两个白底带蓝花点儿的瓷瓶,上面贴着签纸,一个上面写着'生化丹"另一个写着'定魂茶",碎银子,铜钱,火刀火石,还有用油纸包裹的紧紧的米糕,大概是做干粮用的。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要紧,我翻了一下,看到包袱的最底下有一封信。
这是旁人给我的信,还是我要给旁人,却没有送出去的信?
信的封皮上什么也没写,信却也没有封口。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信上起首写着蓉生两个字,下面也只有寥寥两行字:你记不起来往昔之事也不用着急,只要记得你要做的事情。你要寻的是狐族族长,破解掉……
我只看到这里,忽然纸上的墨迹越来越淡,只看到后面还有死劫两个字,整张纸上已经再也没有半个墨点,居然成了白纸一张。
我吃了一惊,把这张白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又看,可是这纸上却再也没有一个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茫然。
这信是我弄明白事情始末的唯一线索,可是才一转眼,信却不是信了!
114
"客人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这封信上的字,才看了一行,却突然不见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纸,轻声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想必不是这世上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稀奇。"
"不是这世上的?"
他低头继续看他的棋盘:"客人没听说过夜来繁花,鸡鸣化灰吗?"
我似乎是听说过的,那说的是夜间鬼怪出来找热闹,一到天明时分就都……啊,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纸。
难道我竟然是个鬼?这拿是是一封……
"也不止是冥间,不是这凡世间的地方,也不止那一处。"那人一笑:"客人来历不凡哪。"
我的来历,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可是这里遇到的陌生人,例是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
他宽袍广袖,衣裳样子很是古雅,手里扣着棋子,那些书里写的,人口中传的高人隐士,大概就是他这一流的人物。只看他端正的跪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这镇定涵养的功夫一般人可就没有。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他拖在地席上的衣襟,忽然动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再仔细看,的确是在动。
他对我一笑,说:"孩子太顽皮,让客人见笑了。"
唔?
他自己拉高衣摆,从底下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手中毛茸茸的一团。我的眼晴眯了地来,这……是个什么?
是个松鼠么?
不过松鼠没有这样银潋潋白莹莹的毛色吧?
窗上透进来的雪光照在他的手上,那团银毛毛更显得晶莹柔亮,十分漂亮。
我忍不住开口:"这是?"
那人微笑说:"这是我儿子。小和,来给客人打个招呼。"
那小东西在他手上立了起来,尖耳长尾,朝我叽叽叫了两声。这……是只小狐狸?
这……这人的儿子是只狐狸?那他是……
我的目光从小狐狸身上又移到这个人脸上。他的相貌,气度,穿着谈吐都不像是个平常人,难道……难道他是个狐狸精?
我忽然想起刚才那村信上,说是要找狐族族长。
那信是写给我的吗?我叫蓉生?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狐族?
那,眼前这一人一狐,难道与我要找的人,要做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关联?
"客人不用慌,我这里不是什么孤坟野岭,更不是害人的妖窠狐窝。"他浅笑从容:"我不过是觉得雪深路滑,客人行路艰难,请你进来歇歇脚,绝无恶意,请客人不要见疑。"
我倒也不是全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我猜想他是狐狸精之后,也只是有点惊讶意外,并不觉得厌恶恐惧。
"还没请教主人家怎么称呼?"
他说:"我姓姜,客人贵姓啊?"
我犹豫一下,看着窗纸被外面的雪光映的一片莹白,脱口说:"我……我姓白。"
那人一笑:"是么?原来是白公子。请用茶。"
那小孤狸跳进他怀里,灵动活泼,十分亲热的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回过头来瞅瞅我,又转身跳下地下,朝我这边走了几步。它身圆腿短,尾巴蓬松,走一走摇一摇,步子还很不稳当,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狐狸精狡猾狐媚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向那人问:"请问这位先生,可知道狐族族长身在何方?"
他握着棋子的手停住不动,抬起手来看了我一眼。和刚才的平和疏朗不同,这一眼清亮锐利,有如剑刃般似乎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我微微一凛,听得他问:"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正奇怪,这种天气,怎么有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呢。请问你有何事?"
我意外之极,想不到这一路我还真是来对了!可是,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人这么一问,我却答不上来了。
他屈指在地席上"笃笃"点了两下,小狐狸停下来,不再朝我走近,回过头去瞅瞅那人,尾巴晃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一弓,纵起来跳到了他那人怀里。
"客人远来辛苦,就在这儿先歇息一下吧。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这里,若有要事找她,还要再静心等待数日。你找她的缘由,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再追问了。"
他站起身来,这人身材修长,站在那里既显得分外清逸,又说有不出的安静沉稳,一双眼清澄明亮,同时又仿若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白公子宽坐,我还要去喂哺孩子,先失陪了。"
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举步朝外走去,出了门,进了另一间竹舍,将门合上。
我被晾在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了一会儿,那屋里了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我那一问,这姓姜的男子已经对我起了戒心,只是他风度倒好,既没对我追索盘问,也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只是将我搁置起来不答理我。我苦笑,进屋这半天来,我心神不定,连水也还没喝一口,就把主人得罪了。
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甚至那狐族的族长是什么样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给出让那人满意的答复来?
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簌簌的声响,有人正踏雪而来。
我站起身走了两步,推开窗向外看。
山坡上银雪如素,就象一张洁白无瑕的白色画纸,有道人影踏雪疾行,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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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远近就只有这一户人家,那人到了近前,果然停住脚步,顺手捋一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推开篱笆的门.
隔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那只银雪色的,象团毛球儿一样的小狐狸箭似的扑出去,两个纵身跳进了那人怀里,叽叽的不停叫着,蹭蹭挨挨的好不亲热。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乖乖宝贝儿,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你呢。"他从怀里摸出个红色的猱皮缝的小球递给那小狐狸:"特地给你订做玩具,喜不喜欢?"
小狐狸扑着球跳下地,在雪地里滚啊滚的玩的不亦乐手,用实际行动表示它十分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我就觉得心里平静安宁,隐隐有点甜蜜。
这小东西真可爱。
这一家都是狐精么?也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寻常人可住不了。就算是住,也是一般的猎户樵夫之类。刚才那姓姜的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凡间人物。
但是若说他是什么精怪……又觉得是贬低了他。
院子里那个人转头朝我看过来,他穿着件青色袍子,同样是十分单簿。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秀美,乍一看脸倒有些雌雄莫辨。他愣了一下,朝我摆摆手:"喂,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还没说话,那个姓姜的男子在隔壁屋中说:"你不冷么?先把衣裳换了再说话吧。"
"我姓莫,"他笑着挥了榨手:"待会再聊。"
真奇怪。
看着他进屋,我说不出来心里到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应该怎么形容。
这个人…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却觉得一点也不陌生。
和刚才那个男子相比,他显得放旷不羁,眼神,笑容,举止,都坦荡荡的不加掩饰。
"姜明姜明,你想我不想?"
他声音清脆,隔着一扇门也听的清楚。
原来先前那个男子叫姜明。
我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们......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啊?
不过,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在他们这里找出狐族族长的下落。
死劫,是谁的死劫?我自己的?还是那写信的人的?又或是别人的?
那封信的信纸还在我的怀里,但是纸上已经没有字迹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忽然有个东西咚的一声从一边滚过来,碰到了我的脚,又被弹到了一边去。
是那个红色的皮革球。
我伸手捡了起来,球上还沾了一点碎雪,因为屋里温暖,那点雪迅速变成了水珠,沾湿了手。
这东西做的精巧异常,外面的皮革颜色红艳可爱,里面不知道填充了什么,捏起来既柔软又有弹力。
"叽叽。"
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屋里来的,正朝我又抬爪又摇尾,看起来是想让我把球还给它。
我觉得十分有趣,捏着殊晃了两晃:"想要回去啊?自己过来拿吧。"
它犹豫了一下,步子轻悄的没有什么声音,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银色狐毛,摸上去柔滑的象片云朵,带着一股暖意。
小狐狸似乎很享受被人这样抚摸,仰起头来一副快乐状,蹭蹭我的手,然后轻轻一跃跳上了我的手掌。
我轻声问它:"你的名字叫小和吗?"
它居然点了点头。
而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这只狐狸通人性懂人言有什么骇异之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本该如此。狐狸本来就该懂人言……
"你知道狐族吗?"我继续问。
它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有门儿。
"那你认识狐族的族长么?"
小狐狸似乎对我的衣服比对我的问题更有兴趣,咬着我的一截袖子又拉又扯。
我又问了一次,它还没有点头或摇头的表示,有个声音说:"喂,这么套小孩子的话,不太好吧?"
我抬起头,那个姓莫的男子扶着门框,朝我一笑。虽然话里的意思是不赞同,不过看起来他也并不介意,脸上带着浅笑,没有生气的样子。他拍拍手说:"宝贝儿来,让我抱抱。"
小狐狸咬着我的袖子,看看那人又看看我,一副既想过去,又舍不得这袖子的神态,黑豆似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可爱的不得了。
"不要紧,你喜欢这截袖子,我送给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能让它开心,我就觉得值得。
正打算找个什么东西来把袖子割一截下来,或是干脆用撕的比较方便。姓莫的一笑:"喂,我儿子才一点点年纪,你不要惯着他染上断柚之癖呀。"
我一愣,这人言辞好不辛辣,一语双关。小狐狸从我膝上跳了下去,跑到那人脚边打转转,叽叽叫。
"这位客人,我儿子的玩具,是不是您也挺中意的?"
我才反应过来我一只手还捏着人家的红皮球,赶紧给放下,轻轻的拨一下,球朝着他滚过去。小狐狸抬起爪来按着那个球,冲我咧了下嘴。
是笑吗?
我有点恍惚,听着姓莫的人说:"我听说客人冒着大雪来山里,是要找狐族族长来的?"
我抬起头,他笑容可掬:"不知道客人有什么事情呢?"
我试探着问:"难道,你就是....."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不不,我不是。不过大家都是亲戚同族,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的。"
亲戚同族?
我看看他脚边的狐狸,再看看他笑起来一瞬间媚态惊人的脸,只能想到三个字。
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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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真的不好讲,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清清嗓子说:"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他笑,一手抱起小狐狸:"有人说过,任何事都可以用一句话说完,端看你要怎么说。"
我来了兴趟:"那莫兄台你的一生,一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样?"
他点头道:"坎珂。"
我一愣:"这就完了?"
"当然完了。"他笑眯眯:"很简练吧?"
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很想……很想……
冷静下,我是在旁人家里做客,主人说话再过份,我也只能听着。
"你也不用喊我什么莫兄长莫兄短的,我叫还真,莫还真.你叫我名字就成."
他在一边坐下来,伸长手臂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寻到这里来,可见是有点门路的。但是又并不认识你要找的人,所以呢,有可能三样。一,你是来寻仇的。二,是来寻友寻亲的,三,是来有事相求。如果这三样都不是,那我也就猜不到了。"
我想了想:"算是,有事相求吧。"
"嗯?"他扬起眉梢,神情很灵动:"说说看。"
"我要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他愣了下,然后笑了:"那你肯定是来错地方了,这种事呢,不归我们族管,你要真想办成这件事,我给你出个主间悒,你应该去找华阳郡西山岭金光寺的主持了林禅师,他对这个最是拿手,连当朝王爷的九转死劫都可以化解得掉,实在是此道中的高手。不过他不太好说话是真的。还有个人,虽然不是专精此道,但是若论渊博多智也不逊于他。此人是蜀山剑派的现任掌门人。你找他们哪个都好,实在不济,找些茅山道士打听打听办法,或是找和尚给算算因果,也是条明路。我们狐族可没有做过替人化解死劫的事。"他又看看我,有点疑惑:"是你自己的?"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
"你都不知道,还来找什么?"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坦白说:"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我是从哪儿来的,就连我来这里要做什么事,还是刚才看了一封信才知道的。"
莫还真眉头轻轻皱起来,即使是皱眉头,也显得很好看。
"信呢?方不方便给我瞧瞧?"
我摊开手:"刚才那位姜兄台没和你说么?那信刚取来只看了两行字,上面的墨团宇迹就全都消失了,连点影子都没剩下。那位姜兄台说,只怕那信不是这世上的东西。我就只知道自己要到这里来,找狐族族长破解一个人的死劫。可是那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他沉吟不语,一手轻轻的替小狐狸顺毛。那小家伙儿舒服的翻过身来躺在地席上,四爪朝天,嘴里轻轻的呼噜呼噜响,看得人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然后莫还真不知道想到什么,替它顺毛的手停了下来,小狐狸不乐意,张开嘴转过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是了,你把那信给我看看。"
我说:"已经没有字了,你……"
他说:"我知道,你只管给我就是了。"
我把信摸出来递给他。他抽了出来,反正两面都看了看。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我不信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他把信纸在面前的矮几上摊开,手掌一翻,从上到下轻轻抚平。他的手指很好看,细而纤长,手指白皙的象玉雕一样。
大概我的目光盯的太紧,他抬起头来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弄坏这张纸的。左右在你手里他也是张白纸,没有什么作用。"
他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纸,忽然提声喊:"姜明,你过来一下。"
那屋里应了一声:"就来。"
接着就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响,那人推开门走进来。他脚上穿着布袜,一双木屐脱在门口。我则是一直光着脚的,刚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觉得对人有点失礼。
"你看这纸。"
姜明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的姿态自然而亲昵,比兄弟显得温情,比友人显得亲密......
那是一种似家人,更似情人的感觉。
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寻常,我倒也不惊异,好像觉得这事很自然一样。
小狐狸跳上去,缩在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异常协调。
"这纸可不是我们这一带会有的纸。"
姜明用手指摸了一下:"唔,这纸材是苇皮和线麻,其中还混有一点白胶和骨粉。这纸可不是现在会有的东西。若我没记错,大概得有个千把年了......"
"乖乖",他吐了一下舌头:"那这纸可是够老的。"他抬起头来看我:"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姜明说:"你不必问了,他的记忆要么是被封了起来,要么就是和这纸上的字迹消失是一个道理。"
"啊....."莫还真轻轻感叹一声:"恐怕是穿越了时间,才会这样吧?"
姜明说:"有可能。"
然后两个人一起抬头看我,目光专注,带着探询质疑研究的意味。
我只能坦率地看着他们。
因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懂的没有他们多。
最起码这纸的来历他们能看出一些,我就完全不懂。
"你啊....."莫还真说:"你大概是从很多年前来的——"他扬扬手里的纸:"这纸不是现在的东西,做纸的办法都已经失传了。真奇怪,你来这里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姜明忽然说:"难道破解的并不是他,或是他识得的人。而是我们这里的人?"
莫还真一下子抬起了头:"怎么?"
姜明站起身来:"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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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取来的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绳子。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而莫还真看起来也很迷惘,抱着小狐狸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发问。
姜明把那条红绳抖开,有些感慨地说:"这东西原来觉得没有用,想不到还能用得上。"
我问:"这是做什么的?"
姜明只说:"这红灵丝,可以用来推算一下人的命格。"
我觉得很是希罕,只是看着这绳子平平无奇,只是红的通透可喜,并不知道要怎么用。
"推算命劫的事原本不难,只是善医者不自医,修道人也不能断自身和家人的命盘。"他叹口气:"我也没想着要拿出这个来用……今天让他一提,例又想了起来。"
莫还真问:"那么,要测谁?"
姜明微微一笑,但是眼中却没有笑意:"我是已经老朽的人物了,多少坎坷风浪都经过,早就没什么可算的。你呢.....苏娘子当年算过,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也为你算过,你的死劫已经过了,也不必算。"
莫还真怔了一下:"是么……那我们一家人里面……"
"苏娘子也不必算了,至于殷掌门,他也不需要我们担心。"
说来说去的,他们讲的人我也不认识,听不出什么头绪来。
姜明手里拈着那红线出了会儿神,向莫还真怀里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小和,你过来。"
小狐狸眼睛骨碌碌的转,灵巧的跳上矮几,走到了姜明跟前。
姜明的手缓缓摊开,那红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了起来,缓缓的缠上了小狐狸的颈项。
我看得紧张,莫还真一声不响的死死盯着,只有小狐狸自己觉得有趣,还抬起爪子去扑抓那条自己会动起来的红线,似乎把这个当成了一样新奇的玩物。
那条红线系在了它的颈上,缓缓的透出一圈毫光,红莹莹的说不出的玄妙。小狐狸自己再伸爪子去拨,却拨不着了。
那红光越来越亮,却并不耀眼刺目。
忽然小狐狸呜咽一声,那红光一下子尽消,褪了个干干净净。
莫还真惊的身子一抖,伸出手去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小和,你怎么样?乖乖宝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的头摇摇晃晃,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掌心。
我心里踏实了一点,但是随即又想到,那红光突然消失,是个什么说法?
姜明这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温煦沉稳,处惊不变的气度,现在脸色却也透出一点点灰败来,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样?"莫还真脱口问。
"是…他。"姜明的话说的缓慢艰难。莫还真啊了一声,就这么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竟然是这样。"
我也茫然了。
究竟我来找的人是谁?要化解的又是谁的死劫?
真是这只小小的狐狸吗?
我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记得旧事,也不明白自己的前途,就是为了它?
化解它的死结?
它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小狐狸看。它却浑无所觉,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姿态就如同可爱的孩童稚婴一般,纯系自然,又那么憨态可掬,竟然就这么趴在莫还真怀里睡了。
我忽然觉得,追究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能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儿的命,助它化解死劫,本来就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姜明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沉吟不语。我不知道他与这小狐狸什么关系,再看看莫还真,他例是有点那种仙狐灵怪的气质。
小狐狸的母亲是谁?她在什么地方?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只是现在却不是发问的时候。
"你只有带来这一封信么?要化解死劫可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逆天改命谈何容易——"莫还真说着质疑的话,可是眼里却是满满的期盼。
关心则乱哪。他在盼我拿出一个办法,讲出一句承诺,保证小狐狸平安无事……
我心里一酸,跟着又觉得十分感动。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亲人朋友关心我,但是莫还真的情急情真情切,却真的让人动容。
"我身上的东西,就这一件……"我忽然想起来,伸手在自己颈间一摸,拉出一茶丝线来。
这个我在路上就感觉到了,我身上就是布衣布袍,连鞋都没有,包袱里也只有一封信有线索,其他的都是些日常琐碎物事。脖子上这挂的东西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一想,倒值得好好参详参详。
解下来的丝线上,系着一枚银色的小锁。不像寻常人家里给孩子带的长命锁如意双福锁之类,就是一个平平的古拙的锁形。
我之所以觉得它奇特,就是因为这样东西里面,似乎有点暖融融的东西,一点点的向外渗,佩着它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定神清心的感觉。
姜明忽然说:"请借一观。"
我把银锁递了给他。
姜明手指轻轻摸索银锁表面的花样纹理,停了一停,轻轻的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的一转一扭,我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银锁忽然喀的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
莫还真意外地说:"这里头有东西!"
姜明没有说话,只是把银锁朝两边象撬贝壳一样轻轻掰开。现在看来这倒不是银锁了,而是一个装着东西小小匣子。
姜明把东西托在掌中,我仔细去看。
银锁片中间有两颗珠子,一颗莹白,一颗绯红,柔光融融,两珠互缠互绕,滴溜溜的不停转圈。
"这是什么?"
我也正疑问着,莫还真先问了出来。
姜明仔细端详着,珠子的光映在他眼底,波光宛转,熠熠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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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之所以要到这里来的关键。"姜明把那样东西轻轻的放在案上:"这东西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可以猜地出来。"
"行了你别卖关子。"莫还真很没有耐性的打断他:"你说这是什么东西?看样子该是很有用处吧?"
"是,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愿意花几百年的时光去炼制一样法宝,也不会比这件更玄妙。"姜明说:"我没想到,我竟然可以看到这东西。原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又或是早已经消没在这世上了…"看着莫还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微微一笑:"这东西,叫做轮转珠。至于它的功用,我虽然不甚明了,但却可以说一句,这恐怕是世上之人最梦寐以求的珍宝。"
轮转珠?
这三个字传进耳中,我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动。似乎这名字我听说过,只是却想不起来龙去脉。我的记忆是一片被浓雾遮挡的风景,无论如何思索,都摸不着雾那端的事物。
"这东西有什么用?"莫还真这个人相当的务实,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也或许是因为他太情急,他抱着小狐狸的姿势就象抱着一个唯恐失落的珍宝,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那它……是否可以破解小和的死劫呢?"
姜明一笑:"本来我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有了轮转珠,那你就更是不用过于担忧,现在看来,送他至此的人,的确十分的有诚意,竟然让他随身带了这样的奇珍至宝。只是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莫还真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终于和缓了许多:"是啊。奇怪的很,你说你是不是从过去来的呢?过去的人,又怎么会预知我们有这样的劫难?"
这句话却是问的我。我又怎么能答得上来?我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还是从那封信上知道的,至于姓,还是随口乱掰的一个。
我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为着这小狐狸死劫?我比姜明和莫还真他们两人还要奇怪,还更想知道答案。
"好了,你想不起来,这倒不用急在一时。"莫还真眼下最关切的事,是小狐狸的安危存亡,对我的兴趣却没有那么大。他转过头去说:"那这东西该当怎么用?又怎么能抵得了劫难,你倒是知道不知道?"
姜明苦笑:"你当我是生来全知?我也得好生参详一下,去翻翻我那些放在塔底的旧书。谢天谢地上次我们发现的早,小和在那里折腾的够呛,还好没把我的书全淹了。"
莫还真说:"要和…我去找我娘,问问她有什么好主意?"
姜明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苏娘子见多识广,或许比我们还要……"
这两个人已经差不多把我全撇在一旁了。
我也插不上口,只是觉得十分纳闷。
我想不出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两个人……外带一只狐的底细。
他们两个又商量了几句,莫还真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给我娘传个口讯,请她晚间就来一趟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莫还真摸摸它的头:"乖乖宝贝,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小狐狸从他怀里跳下地来,似乎是犹豫一下,直接冲着我就奔过来,跳上了我的膝盖。
莫还真看着它投奔我而来,半张嘴,似乎十分讶异。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又莫名的高兴起来。
"呵呵,这小家伙......真可爱。"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忌讳,也不能肯定他们的身份,我只好这么含混的称呼。
"可爱个鬼。"莫还真皱起眉头:"净会捣蛋,教他什么东西都不肯学。"
小狐狸不满的继续叽叽叫了两声。
莫还真不理会他,说:"这位公子......"
"叫我蓉生就可以了。"
"嗯,蓉生。不论你从哪里来,这真得多谢你了。天不早了,大雪封山,你就住下来吧,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我客气了一句:"那就打扰了。"
他说:"那也没什么,反正又不用我做饭。"
呃?难道是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姜明去升火切菜炒菜蒸饭吗?
我的眼睛一定睁大了,因为莫还真笑了起来:"你想哪儿去了。哪,你肯定也猜着了,我嘛,是狐族的,族长是我娘。人们常说狐狸精狐狸精,但是狐狸精是指那种后天修炼来的,我们却是天生的玄狐,并不是那种人常说的狐狸精.至少,我觉得我的法力得比一般的狐狸精强多了。"
他拍了一下手,忽然间我们面的矮桌上就象变戏法一样出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诱人的香味儿钻进鼻子里,我才发现我早就饿了。
我有点儿担心,他这不会是用什么泥沙毛毛虫之类变出来的吧?那我可真不敢把这吃下去。
"不用担心,这是我家的仆人做的。"莫还真笑笑:"不过他们不露面,也不住在这里。好了,快请坐吧,别让饭菜都等凉了."
饭菜特别的美味——这也可能是我在外面奔波了很久,人在寒冷饥饿的时候,即使是一块糠窝窝也会特别的美味。
我捧着碗有点出神。
我想我可能经过一段十分穷因潦倒的生活,不然为什么我会知道糠窝窝是什么味道呢。
小狐狸趴在盘子边上,使劲的啃着一只鸡腿,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做法,鸡肉被料理的外脆里嫩,上面沾着芝麻粒。
那只鸡的另一各腿,在莫还真的碗里。姜明只吃了一点点,几乎就和没吃过一样,就微笑着说饱了。
我看了一圈儿,低下头来吃自己的饭。
奇怪么?不奇怪,狐狸本来就是爱吃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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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没吃完我倒想了好几桩心事,比如我虽然记不得事,却知道这只鸡的做法我以前没吃到过。这小狐狸和莫还真,还有姜明,虽然大家不相识,可是相处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他们没疑心我是居心叵测有意加害的,我也没觉得他们是鬼狐一道肯定路数不正的。
想来也真是有趣,或许我们之间在过去或是未来,真的会有什么瓜葛?还是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一想到缘分这两个字,忽然间我想起一句话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过,"猿粪这东西其实就是猴子的一坨屎,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倒霉蛋就会一脚踩上去"。
我有点恍惚,莫还真招呼我:"多吃些,肚子饱了身上才不冷哪。"
我点头答应着,一顿饭吃的很快,然后那些碗碟筷勺放在矮桌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全消失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屋里还有点饭菜的味道残留下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过吃饭这回事,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东西一样干净。
然后我一闪神的功夫,桌上又出现了茶盏,不多不少正是三盏。姜明,莫还真还有我面前各一盏茶,小狐狸跳到一边去玩它的皮球,明明是只很伶俐的小家伙,却总被那球绊到腿,憨态可掬。
姜明喝了一口茶,说:"蓉生你看来年纪不大,我便直呼你名字吧。你能在大雪中赤足行走这么久来到此处,想必身上也有功夫。这个你也一点不记得?"
我坦白的摇摇头:"我应该是有轻功的,来时雪上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这功夫叫什么我可不知道也不明白。"
姜明一笑,放下茶盏说:"你若不觉得我冒昧,请将手伸过来。"
他怕我有戒心?其实我一点什么防备之意也没有,他们几个虽然隐在山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但是说话,举止,吃饭,喝茶,都显得温煦和睦,其乐融融,半点妖气鬼气也没有。
姜明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脉门,过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莫还真正陪着小狐狸玩球,回头问:"什么?"
姜明说:"蓉生他也是蜀山弟子。"
莫还真的眉梢一动:"什么?"
"真的,他功力虽然不算太深,可也着实不"姜明朝我点头笑道:"我和还真也是蜀山出身的,咱们这可是同门相聚了。"
嘿,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还真撇下小狐狸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他刚才无论是笑容还是说话都象有一些未竟之意含而不发,现在却是完全坦然纯净的眼神和笑容了,走过来说:"这可真是奇怪呀,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不过既然也是蜀山的人…"
他话没说完,忽然门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说:"又是蜀山的?蛇一群鼠一窝,你们蜀山的人满的都是,比山耗子还多呢,有什么稀奇。"
这声音明明在说刮薄话,却带着一股透人心魂的魅惑之意。说话声音似乎还在数丈开外,可是话音才落,屋门就被推开了,一股寒意扑卷着涌进屋来,我眯了一下眼,看到有个女子站在门口。
她眉眼似乎和莫还真很象,但是口鼻脸庞却更加柔媚的多,一语不发的把屋里几个人都扫了一眼,露出欢悦的笑意:"小和过来,让奶奶亲亲!"
我的乖乖!
这位看上去年方二八的美女竟然张口就自称奶奶?
虽然我 我,我也知道这些精怪们自有驻颜之术不会红颜易衰,可是,可是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莫还真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捉的包裹:"妈你这又拿的什么?"
又是一个大雷劈下来。
莫还真减她……妈?
我两眼晕花花的,看着这个笑起来艳色照人,面庞似乎象宝石一样熠熠生光的美女抱着小狐狸,又凑近莫还真耳朵边说话。这,这顶多象是姐弟,怎么可能会是母子呢?就算知道这位美女大概是只老狐狸,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实在让我难以接受啊。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瞥去看姜明,他总不会也是这美女的……呃,子侄晚辈吧?
还好还好,姜明只是招呼一声:"苏娘子请坐。"然后桌上凭空又多出来一杯茶,此外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那位美人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来。这四方的矮桌正好正人坐下,我对面是那个苏娘子,看她觉得不太好,不看也觉得不太好,干胳低头看茶杯算了。
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好不亲热,我却在琢磨着另一个问题。眼看着莫还真是这小狐狸的爹,然后苏娘子才能是这小狐狸的奶奶了。但是,这小狐狸的妈呢?怎么不见一个女子,却有个姜明在这里?小狐狸的妈又是谁呢?
这问题让我觉得既有趣,又似乎有点熟悉。小狐狸被苏娘子抱的太紧不舒坦,叫了两声,从地怀里钻出来,在桌面上打个圈儿,跳到我身上来了。
莫还真口齿简练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提到小狐狸有死劫的时候,苏娘子脸上顿时变色。然后又说到轮转珠,她又咦了一声,问:"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人世?好蹊跷,我以为那场动乱之后,幽神殿自封避世,这珠子不是在乱中失了就是毁了,想不到今天又冒出来了。既然有这个宝贝,那也不用怕,抵一次死劫有什么大不了?这殊子可以夺造化改命盘……只不过……"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蜀山弟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又怎么会带着轮转珠这样的玄妙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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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问的很好,只不过我不能回答她。
还是姜明说:"来龙去脉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眼下侧是先把对策商量出来。轮转殊是宝物没错,可是现在却也没有人能说清楚那死劫哪天到来,这轮转珠又该如何发挥效用。"
莫还真问了一个问题:"怎么现在不能用么?"
没用姜明说话,苏娘子喝斥他:"你懂什么,这珠子可有多厉害,你会用?何时用?怎么用?用在哪儿?难道直接吞?不怕把你儿子给活活胀死啊。"
莫还真咕哝一声:"真是的,我是不懂啊,又没人告诉过我这些事情。这珠子的名字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
苏娘子叹了口气:"那倒也不怨你,这珠子的事情是离奇了些,又已经是很早之
前的事情,你没听说过的。"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辛苦你了,为这事儿费心劳累。今天天色不早,这件事恐怕是商量不出来,还请先歇一晚土吧,明天再慢慢的商量商量。这珠子——
"她椎了一下,移到了我的面前:"还请你先收起来吧。"
我摇摇头:"既然是用得上,那么谁收着都是一样。"我看看屋里三个人,把珠子往姜明跟前移了移:"能救人一命的事儿,东西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姜明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白承你的情。也好,现在我也不推却,等将来若有什么事情你用得上我们帮忙,那请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我说:"我倒不图什么回报……"可是心里却一动。这世上的事情谁说的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了,将来会如何那更是没人说得明白。这个承诺,或许有能够用得上的时候。
"天不早了,大家都早些睡了吧。"姜明说:"苏娘子还是住南边屋里吧,上次你住过之后没有别人住过的。客人就请住西屋,有事明早再说。"
他把珠子还是又还了给我:"不急一时,明天再说吧。"
这间小屋里的炕也烧的很热,屋子不大,却也收拾的异常清爽精致。外面的雪还没有停,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响。
"太简慢了,可别介意。"
我说:"已经很好了。"
姜明一笑,转身出去,还将门合了起来。
我跑了一天也没觉得累,可是这会儿全身一松下来就觉得腰酸背软,今天着实累的狠了,不光身上累,心里也觉得累的厉害。
屋里还有一大壶热水,我提起水来倒进铜盆里,俯下身来掬水想洗把脸,却看到水盆里面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长的真不错啊——然后才想起来,这就是我啊?
我是长这样的吗?
我怎么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啊……我应该是挺普通的人一个,长相不会如此扎眼。
算了,今天的怪事多了,这件事也算不上奇怪。我洗了脸洗了脚,躺到炕上长舒了一口气。
屋里大概熏过香,闻着挺舒心的。外面除了风雪声就听不到别的动静了,让人觉得莫名的宁定平和。
我有多少事都想不通,也不费神去想,闭上眼歇着,悠悠然的没多久功夫,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直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伸手去想挠挠,手还没摸着鼻子,却先摸着一团软软的柔柔的物事,还温热的会动弹。我吓一跳,睁开眼睛,那只银茸茸的小狐狸正趴在我脸边,毛蓬蓬的柔软的小尾巴在我脸颊上面轻轻扫来扫去,一双眼睛圆溜溜黑漆漆的,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先是意外,不过却又有点欢喜:"小家伙儿,你怎么来了?"
它冲我叽叽的叫了两声,尾巴摇摇。
我倒忘了,它不说人话的,狐狸叫我可听不懂。
"小家伙儿,你叫小和对不对?"
它点点头。
"你不是普通的小狐狸吧?莫还真说,你们是玄狐族的?"
它又点了点头。
"我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我伸出手指轻轻搔弄它的下巴:"我一见着你呀,就觉得很是开心,可能咱们有缘分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似乎是赞同我说的话。
我伸出手,它跳到了我的手上,又轻又软的一小团,一想到它将有来日大难,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那轮转珠是什么样的至宝我是不清楚的,但是再怎么样,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狐狸这么精灵可爱,拿什么样的至宝救它也是应该的。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小狐狸在我手心儿里舔了两下,温热濡湿,微徵有点痒。
我笑着说:"嘿嘿,别舔了。"
那颗珠子我没有再栓在颈上,就掖在衣裳里面。这会儿伸手摸了两下拿出来了,递到它面前:"来,小和,这个好看不好看?"
它凑过头来,用鼻尖顶了顶,闻闻,又舔了舔。
"喜欢吧?"我笑着问。
它这次没点头也没出声,小脑袋倏的一动,我眼前一花,手心里的轮转珠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愣了下,小狐狸直起脖子咕咕两声,好像在拼命的咽什么。
我突然反应过来——小狐狸把轮转珠给吞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狐狸费了半天力,终于把东西都吞下去了,身体晃啊晃的上不稳当,一下子倒了个翻过身来,四脚朝天,小肚子上明显的鼓出来一块,直着脖子似乎胀的很难受。
我一下子想起来苏娘子说的吞下去会活活胀死,这一吓非同小可,跳下抚拉开门就减:"来人!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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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冰冷的雪片纷纷的打在脸上,我却浑然没觉得凉意侵肌。东屋的门一下子开了,莫还真只穿着单衫赤着脚就奔了出来。南边那屋里窗子也一下亮了起来。
莫还真劈头就问:"怎么了?"
"小和它,它吃了轮转珠!"
莫还真脸色一变,一把搡开我就抢进了门里去,接着姜明和苏娘子也来了。他们都没顾上理会我,一个个都奔着屋里去了。我站在门坎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觉得,脚底冰凉,胸口却生疼滚烫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焦灼难受,一团火在里面跳跃着几乎要把人挤炸。
小和,小和,他……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这都是我大意,那轮转珠才被他吞了下去,万一,万一心....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我本是为了救他来的,可是来日大难还没现,眼前却变成了我害了他了。
这.....怎么成了这样?
为什么我总是令他受伤?我……
我……
苏和他,是我亲手伤了他!我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就象是,就象是有什么东西朦了我的神智,神使鬼差一样....
雪片越来越大,象鹅毛一样纷纷落在我的的脸上身上,就象那些凌乱纷杂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我和苏和初识,相交,上山,拜师,定情...还有,蓝师兄,姜明,莫还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悲喜无常离合纷乱....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只记得苏和被我刺中了一剑,然后,然后整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师兄说他已经断气,我却总在心底暗暗希冀他还有生机。
我回到这里来,那讨信……还有这个轮转珠,都是因为师兄。
那现在,屋里……
这对候苏和竟然还是只小狐狸!我,岂不是回到了从前?师兄使了什么神通,竟然让时光倒转?还是,让我趟回了时间这条河的上源?
那信是他的笔迹,能这样帮着我,助着我的,也只有师兄!可是师兄虽然也有点本事,只是能够这样逆天而行,还能够拿出轮转珠这样的宝贝,师兄却办不到。
只能是幽君所为。
但那人与我无亲无故,甚至相看之时很不顺眼,他又怎么会想要帮我?
答案似乎也并不难想。
因为师兄。
因为他,他......对师兄.....
我心里极是难受,却又说不出,道不明。
师兄和幽君的事,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
按师兄那样外柔内刚的个性,他不愿意的事情是什么人也不能强勉的。可是他却,他却……
我觉得我正缓缓的接近一个危险的秘密,它就横亘在前方不远之处,我遥遥的
望见了,也猜着了,但是我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秘密我……我没有那种力量去承担。
屋里重新亮了灯,我心里一紧,现在还是幼年的苏和把轮转珠吞了进去,只怕不是福反是祸。姜明他们有办法让他把那个吐出来么?
我一手扶着门框,只觉得身上软的厉害,明明心里急着要赶进屋里去,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三个人围着炕边,苏和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一颗心
象被紧紧提着,就悬在喉咙口,只怕听到一句噩耗。
苏和,苏和。为什么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事情却总是做不了?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给你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和伤害?
要是万一他真的.....真的就,那我也就和他一起去,活着,我们一起。死了,我们也一起。
姜明忽然一回头:"去井里打水来!"
我连忙答应一声,好像身上又有了力气,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知道,两步奔到井边把桶投下去,虽然外面冰雪满地,井水侧没有上冻,我扯着绳紧赶着扯动,把水提了上来,拎着那桶水紧走两步正要再奔回屋里,莫还真接过去水桶,竟然砰的一声
将门在我面前合了起来。
我眼前一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被关在外头了!
也不能怪他关门,兴许是他们要施法,须得关门,而屋里也不能挤这么多人乱哄哄的我又帮不上忙。也许是因为我不谨慎,轮转珠被苏和给吃了下去,莫还真难免有点怨意……
我怔了一会儿,很想知道屋里怎么样了。忽然门一开,空桶递出来,莫还真简短的说:"还要。"
我急忙接过桶再去打水,第二桶水提了起来,直起腰一转身,看到的一切忽然如水波一样动荡起来,我眼前发晕,几乎以为自己是掉进了水里。揉接眼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大雪,独院,哪里还有那亮着灯的小屋?我正站在一片荒野之中,长草及
腰,四顾茫茫,手里却还提着一只水桶,桶里还有大半桶水。
我呆滞的张望着,不知今世何世。这里一片旷野,绝不是刚才那一片起伏的山岳林谷。而且这里温风和软,天光大亮,刚才的雪夜似乎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迈步向前走,没几步就见了一条大道,看来或是刚下过雨,道上有些泥泞,蹄痕车辙的印迹都十分清晰。我站在道上发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已经.....回来了么?
我现在在时间的哪一端?
苏和他....现在又身在何方?我回到过去什么也没来得及做,还害得他吞下了轮转珠,不知道他怎么样呢?他....他的死劫,可以破解抵消掉么?
122
"老丈,请问此地是什么所在?"
那背着一小捆柴的老者回过头来,我向他点个头。
那人怔在那里一声不响,目光就这么落在我的脸上,我耐心地看着他。
可是这人嘴唇动了几下,目光往下落,把我从头看到了脚,又从底向上看到头,忽然间手一松,肩上的柴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冲我跪了下来:"大将军,大将
军,饶命啊,饶命啊!"我倒给他吓了一跳,这人怎的如此莫名其妙?我哪是什么
将军?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杀他?
"老丈,你……"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我只是实在没得办法,才在你林里打了点柴,我是没办法呀,大将军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那小捆柴往我跟前推推:"我这就走,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再不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时,他转身就跑,那速度那脚力,一点不像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答我的问话反而搞了这么一出?
我有什么地方能把人吓成这样?
我摸摸脸,应该没沾上什么泥泞才对啊。我一路过来都是用的轻功,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脏,而我又没有鞋子——
我低下头,我的脚上没沾到什么泥,干净的有点过头。
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把人吓走的吧?我可不是什么山精树怪。
可是大将军又是从哪儿说起啊?
那人去的方向正朝着东面,太阳缓缓的升起,越来越高。
我抬起手遮在额前,远远的,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个小村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得先给自己找双鞋。
我怕再被人当成什么妖魔鬼怪,没直接从大路进去,绕到后面去进了村。有一户人家门半掩着,我听着屋里没人,进去找了双鞋子口这鞋放在柜子顶上,还是崭新的没有人穿过,鞋底纳的很厚实,针脚均匀细密,布帮是深青色。这双鞋不知道是什
么人做的,做给谁的。我拿的时候心里很不安,想给一点卦偿,但是摸遍金身上
下,却一个钱也没有。
鞋子稍微有点大,走起来的时候步子不敢甩开,否则怕把鞋子甩出去。
这村子孤落落的,村里许多房舍都是破败失修的,只有寥寥几家还有些人气。就象是经过一场大劫一样。
我从那屋子里出来,沿着村中的土路向前走。出了村子不远,东南方竟然是一片乱葬岗。
我茫然的停下脚,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心中牵狂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
苏和他现在在哪里呢?他安好吗?
师兄在哪儿?蜀山又在哪个方向?
我都不知道。
风吹过这一片荒地,坟茔间的长草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什么。
身后仿佛有人经过,我回过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再走几步,我在道旁的草里看到一块石碣,上面刻的有字。
黑水镇。
黑水镇?
是这里的地名?可是,黑水镇又是什么地方呢?还是得赶快找人打听道路,我要回蜀山去。苏和一家与蜀山关系极深,姜明前辈,莫还真,还有苏娘子,似乎都和
蜀山有斩不断的丝丝联系。苏和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
我蹲下身把脚下的鞋子绑紧,忽然眼前一暗,有道阴影忽然罩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暗惊,怎么有人走到了我跟前,我却一点也没有听到?
我抬起头来,站在身前的那人背光而立,我微微眯起了眼,一时没看清他长的什么模样。
"你从哪儿来的?到此地做甚?"
我缓缓站起身来和这人平视。他个子比我还高一些,身材修长,挺拨如玉树临风。他生得极好看,长眉秀眼,嘴唇稍薄,容貌用美若好女四个字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句:"喂,你哑巴了?"
我回过神:"失礼了,我在此地迷失了方向,请问……这里最近的城郭是哪一座,该往什么方向走?"
他虽然站在阳光之下,可是衣衫面庞都似雪玉一般,一点红润血色都看不出来,那种莹白既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有点心悸。他身上有点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我说不上来,只是......那似乎是一种深藏的,令人觉得骨缝发寒的阴气。
"离此地最近的,应该是苏州城了。"他指一指我的左方,袍袖被风吹的飘摇摆动,一绺发丝拂在脸上,姿态仿若画中人:"从这边一直走,小半日就到了。"
苏州?还好还好,我曾经从这里经过一次,还算熟悉。
我抱拳说:"多谢公子相告。"
"那倒不用客气。"他说:"你这身打扮可不象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这人很不对劲......
我看看一旁的乱葬岗——难道他是僵尸鬼怪?可现在太阳就在头顶,尸怪鬼魅哪敢出来?
他说我打扮不像本地人,这倒是的。我身上还穿着件白袍,袖子也阔,腰身也宽,还是在苏和家里换上的当睡衣的衣裳,和眼前这人的白袍乍一看倒挺象....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村头碰见的老者对我磕头下跪,口称大将军,我与他互不相识,只能猜他是认错了人——难道他将我当成了眼前这人?
我试探着问:"这位兄台,你可是位....将军?"
他笑了起来,眼睛如同弯月,眸光如水:"不错,我姓杨,以前的人都唤我将
军。不过,我已经不做那个许多年啦,难为还有人能猜得出来。"
他一定不是人!
我一对有些踌躇,蜀山弟子当然是要降妖除魔,可是,眼前这只不知是僵尸还是鬼怪的家伙,他既然能站在太阳底下,说明他的道行一定高深,我不见得是他对
手。而且他也并没有露出青面獠牙来,我还刚刚跟人问过路,要翻脸动手的话……
只怕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也师出无名啊。
"噫,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难道你想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么?"
正被他说中心事,我脸上有点尴尬,心里暗暗警惕,但是我身上连把剑也没有,除什么魔啊?
他笑容里有三分讽意,三分冷诮,还有三分是一种让人目驰神移的绚烂,让人眼前一亮,似乎……
我突然想了起来,我在何处见过此人!
那是在我和苏和刚上蜀山之后不久,有一日一个穿白衫子的人经过我们这些不记名弟子的院门前,还跟我们说了几句话。那会儿太阳也很好,照在他脸上一片耀眼莹然。他笑的慵懒而魅人....不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的紧张感顿时去了几分。他既能上蜀山,又识得掌门,多半是个义妖之类,不会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
那时好几个师兄弟都被他弄的有点迷迷怔怔的发花痴,现在想起来,就象是前世的事情一样遥远模糊。
"这位……公子,"我说:"我想来了,咱们见过面的。"
"哦?"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你上过蜀山吧?我在山上见过你一次,那会儿我是个小小的不记名弟子,一群人站一起,你大概没注意我,不过我却记得你的样子。"
他讶然:"原来你是蜀山的?啧啧,倒是真的看不出来,一点也不象嘛。我还以为是哪个同行近邻来我这里踩点子找地盘来了呢。"
我有点郁闷,我长的有那么妖吗?州才吓着打柴的老头儿,现在这个浑身邪气的家伙又说我是他同类?
"那我就不必跟你见外了。"他上下打量我:"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一点也不像是蜀山弟子啊....来来来,过两招,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我正要推辞,他并起两指轻轻挥转,银光一闪,有柄剑突然朝我面门砸来。我一把抓住握在手中。
他笑着也擎出一柄剑:"来来来,进招儿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试我的功夫了。也是,突然冒出个人来说和你相识,还是相熟的门派弟子,难免他会疑心。
我挽了个剑诀,客气地说:"那么请你多多指点。"
123
我亮个起手式,然后上来就是御列术。
他一笑侧身让开,身形飘飘的看不出是什么门道,总是很厉害的路数,因为我完会看不出来——证明他的身法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大路招数,要是草上飞什么的那
就不说了,随便拉个兔子精来都能耍上两招草上飞,而且飞的绝对门熟路熟。
他一开始根本没亮剑出来,脸上带笑,一看就不是要和我真打。几招过后,我瞅着了一个空子,剑刃削过去,他一晃身,袖管飘开,手指在我剑刃中间弹了一记,
我剑上本也只贯了五成力道,被他一击之下荡了开去,但是他的袖子却也被我削了
一裁,那半幅带着银白莹光的衣料如飘飘荡荡如一只失了力白色蝴蝶,在劲风鼓荡
中忽高忽低。
他一笑:"剑法不错。"
铮的一声轻响,我只见眼前银光一亮,急急向后仰身。一道极细极亮的剑锋无声的从面上掠过去,鬓边的一绺头发无声的落了下来,几茎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落在
地下。
他的剑法好不诡异,来路难以捉摸,而且明明看着剑是刺右肋,偏偏到了跟前剑尖一闪刺到了左腰。有时候明明看着是冲下三路去,可是我的剑刚要挡下去,银光
闪动那剑尖又奔着我面门来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被整的左支右绌好不狼
狈。
身上都冒出汗来了,他忽然间收势而立,微微笑着说:"不赖啊,这一代蜀山弟子里,你也该算是能排得上号了。"
我气喘吁吁,说:"见笑见笑,我实在学的不好,愧对师门。"
"你不用惭愧,我要是连你也打不过,那么多年月可都活到狗身上了。"他说:"相见即是有缘,到我家里坐坐吧,我也好久没到蜀山去了。"
我不知道他来路,正想说一声不必。结果一滴水落在脸上,冰凉的。
"看,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他笑:"这雨还有得下呢,来坐坐吧。"
我这下没话说了,就这么说两句话的功夫,雨已经紧起来了,肩膀上的衣衫迅速被水打湿。我就是想赶紧去找苏和,这样连方向也认不清的大雨里也难以上路。
他带着我朝那葱葱长草间行去,我惊讶之后才发现长草中有条小路,只是不走近却也看不到,草生的很疯,都没了人的膝胚。我们走的很快,他几乎是脚不沾地,衣袂飘飘的在前引路。我紧紧跟上。
我们走到一株大树下面,透过雨雾我隐隐看到前面似乎有房舍。这人的屋子盖在坟地里,倒是很别出心裁。
等再走两步我才看到,哪是什么屋。那明明就是墓冢,石马石梁墓墙墓舍连绵,好气派的一座大墓………
他回头一笑,我突然看到他身上竟然一
点未湿,衣裳要是湿了那只会垂答答的,绝不会还在风雨中飘摆招摇。
心下立刻想的便是:鬼....
"请进来吧。"
看他朝墓墙里走去,我硬着头皮也跟上了。
墓墙里面自然是石制墓门,我一双眼左看右看只想看到墓碑在哪里,好知道前面这人姓甚名谁,虽然说我在蜀山见过他,可是毕竟没搭过话一点不熟,算不上相
识。
石制的甬道里十分清洁干燥,一点异味也没有。话说墓地我不是没闯过,墓室不是没进过。但这么清洁整齐双宽敞宏大的,还是头一遭。我琢磨这不知是人是鬼的
家伙能有这么豪华的一个"家,"以前肯定是个不平常的角色,不是王侯也必定是
权贵。
这墓室修的真是大手笔,岔路极多。这人带着路左一转右一转的,我起先还想着记路,可是到后来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记不住。忽然他停下来推开一扇石门:
"到了。"
门后寂静,我正要迈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回来了?外面又下雨了吧?"
我差点一脚踩翻,倒不是我胆小,主要是太意外。没想到这古墓里居然还有人在。
"是呵,我请了位小朋友回来做客。"
石门敞开,里面居然明亮豁朗,有个穿青衣的男子正缓缓走来,他步子平稳,身姿有如芝兰玉树。要说我先遇的这人象妖,魅人盅惑。那现在这人就象仙,眉眼修
俊,笑容温煦,周身上下不染半点凡尘。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领我进来的那人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早该问的问题。
我也没来及问他叫什么啊?
不过眼看他活的应该比我久,住在一座古墓里头的多半是老鬼一只。我老实说:"我叫蓉生。不敢请教二位高姓……"
那青衣人微徵一笑:"不用客气,我姓刘,名晋元。他叫做杨非,我们和蜀山倒也时常来往,颇有渊源。你是第几代弟子?"
我答:"我是第二十八代弟子,我师傅姓贺。"
"呵,原来是他。"杨非点个头:"我知道他,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当道士,清净无为四个字安在他头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还想说什么,看了刘晋元一眼,咳嗽一声转了话题:"晋元,他身量和你差不多,找件衣裳给他换吧,都淋湿了。"
刘晋元说:"正是,看我只顾说话了。这位小哥请随我来。"
我随他向前走,这里竟然不像墓穴,倒挺象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头顶上也有天光透入,大瓷盆中栽万年青,郁郁葱葱翠绿喜人。
进了间房里,他从箱中拿了件透蓝的衣裳给我,微笑说:"这件衣裳做好还没穿过,你先换上吧。"
我忙道谢接了过来,他转身出去,顺手替我合上了房门,青衫飘逸,七分儒雅,还有三分风流。
124
这人身量与我相仿,或要稍矮一些。他的衣裳我穿着却是正正合适。这衣裳质料
柔软挺括,说不上来是棉是麻是丝是缎,总之定然是上好衣料。
我心中有事不想多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两人的来历我全不知晓,还是早走为好。
看他们这副情状,就象在这墓中过日子长居一般,那雨伞或是蓑衣斗笠总是有的,借一仵穿穿应该没问题。
我走出门来,这地下都铺着齐齐的汊白玉石砖,一片明阔敞亮,哪里象是墓室?
但是那两个人呢?只一转眼怎么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左边有细碎的脚步声响,一个圆头僮子走了来,端着托盘,上面有热气腾腾的饭
菜,还有一大钵汤。
"这位公子请用……"那个僮子一抬头看到我,忽地住了口,手里一滑,托盘掉
在地下,碗碟汤钵稀里哗啦打个粉碎。这还罢了,可是热汤却有好些溅到他身上!
我一急,连忙伸手把他拉开,问道:"你没事吧?"
他死死盯着我,忽然喉间呜咽了一声,一头扎进我怀里哭着嚷:"哥!"
我愣了。
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啊?
我两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正一抬头看到那一身青衫的刘晋元打一丛翠竹后走过
来,看见这边的情况,也很意外,便停住了脚。
我更急了。这僮儿肯定是他家的,这种状况他不上来给拆解一下?
"小石头",他终了开了口,声音淡雅,不过也听得出疑惑:"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圆头僮子抬起头来,一脸的鼻滋眼睛花糊糊的粘着,我马上想到我换的新衣裳上是不是也被沾着……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马上忘了衣裳的事情。
他冲刘晋元欢快地说:"公子公子,我找到我哥哥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已经失散了好久好久的哥哥啊!"
我更呆了,刘晋元也愣了下,不过毕竟他置身事外,比我们这两个当事人可要冷静的多了,他问小石头:"真的么?可是.....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啊,和你不同的。"
那个叫小石头的僮儿晃头晃脑:"不不不,我是死也不会认错的,就算哪天我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认不出我哥,我们是同一块玉石雕刻出来的,他被刻成人像,我是
剩的角料,被做成了佛珠!公子,我和你提过一次我哥的事,你还记得吧?就算把
我砸成末烧成灰,我和我哥之间也有感应的。"
拜托,你有感应?可是我没感应啊。
"这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试图解释。
"不会的哥!"他言之凿凿:"你肯定是转世啦,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但是奇怪了,我们的本原是黄精奇石,琢石的仙人说就算是天破
个洞我们也可以补天的,其质最坚,哥你的本体比我还要坚实,应该还在这世上
不会碎掉的,我可以感应到你还在。可如是....你为什么会转世呢?"
我比你还纳闷,这小子莫名其妙跑出来,更莫名其妙的说是我弟。我从小就是孤
儿,而且我可以确定自己是个人,普通的人,只是上了蜀山拜了师,知道这世上还
有另一番天地。可是我绝不是个妖精妖怪啊。
"啊啊,哥你不要奇怪,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奇怪。再说你的本体
不在这里,你也感应不着我,嘿,你的样子变得真好看,我以前常想我和哥哥修成
人形是什么样的呢,咱们还在一起说过好多次。可是没等我们修炼成,就已经被分
开了。我被大师带回了寺中,哥哥你的下落我也就不知道了。"小石头跳起来抱着
我的腰:"我这里有你以前给我灌在身上的灵力呀,是你的力量,应该也可以唤起
你以前的记忆的。"
他不由分手,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头上。我没提防,正想喝斥挥开他,可是忽然
眼前一黑,接着身体软软的瘫在了地下。
我并没有晕去,只是,眼前很黑,身体也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慢慢的可以感觉,有双手摸在脸上,是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
但是身体还是好像不存在一样。
接着,眼晴忽然一阵刺痛,我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亮的我什么也看不到。白光慢慢逝去后,我看到我面前有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正拿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在不
停的刻琢什么。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有了脖颈,肩膀。
他的刻刀所到之处,石粉石屑纷纷而下。一只小狐狸在他脚边打转,又跳上桌台来盯着我瞧。
"妲已别闹。"那人把小狐狸赶开:"小心碎石扎了你的脚。"
狐狸……小狐狸……
我模糊的明白,这个人将我从石头中刻了出来。
整个身体都有了,他将剩余的石料刻成了一串手珠,小狐狸过来衔着珠子,距在一边看我。
"这个不能给你,我要拿去送人的。"那男子笑著把珠子抢下来,顺手挂在我的手上:"你们也可算是同根生,做一对兄弟吧。"
是啊,我不孤单,因为我有个弟弟。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与小玉珠都是生而有识,不必说话,自然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因为我比他先来到这世上。
我们一直在一起,可是有一天,那个男子不见了,弟弟也不见了……
然后,小狐狸也没了踪影。
漫长的时光,一个人始终孤单着,矗立在黑暗里面。
直到后来……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弹,手脚可以抬起,头可以转动。
我慢慢的学走路,慢慢的抬头,转头,眨眼。
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清秀的少年,相貌有些象那个将我创造出来的男子。
也许并不像,因为太漫长的时光,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一切,或者那些都只是
梦,也许我什么也不曾知道,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他说.....
他告诉我,他叫,……
素灵!
我猛然睁开了眼!
小石头在我边上又蹦又跳:"哥哥!你醒了!你想起我来了没有?我是小石头,
你是大石头!"
不是的,我不叫他所说的那名字。
我的名宇,是那个叫素灵的少年取的。
他叫我,蓉生。
我闭上眼,往事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扑天盖地的,无数的声音,画面,无数的过往无数的悲欢离乱,我经历的,我追逐的,我感受的,我遗忘的!
蓝素灵,蓝师兄?
我觉得胸口涨的象是要炸裂开了,疼的紧紧用手抠住,嘴里呼呼地喘着气,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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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你不要紧么?你觉得哪里不妥当?"听着小石头急着一直喊,我也
想答他一句,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出不了声。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我的脉门上,过了片刻听得刘晋元说:"不要紧的,只是他乍
然间被你用灌顶之法强输了灵力和记忆,一时气急血涌,倒不是大碍。"不过他话
音一变:"你怎么这么鲁莽?倘若他不是蜀山弟子,习练过剑法内功,拓宽了经
脉,只是个普通人,你这一下子就要了人命了。"
小石头的声音十分懊恼:"我,我是太心急了一点啊,我好不容易找着我哥,可
是他却不认识我了……"
是呵,我记起来他了。小家伙儿对什么都好奇,恨不得一夜过去第二日马上就修
练出人身来——我还记起来其他的事情,许多许多。那些残破的如满天枯叶乱舞似
的画面,一片一片都印满了一个人的面庞身影。
千年时光,相思无常。
从两人都懵懂不懂世事的相识,一直到最后那样惨烈的分离。
再重遇的对候,却是在蜀山的锁妖塔下,尘满面,鬓如霜,相逢无言。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着他,在狭窄的夹墙间,他独立无言,我想同他怎么也会来到此处,可是话到了唇边,又停下来不说。
到了这样的时分,似乎说什么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锁妖塔有进无出。无论是谁,无论是怎么来的,到了此时都无分别,只有在这塔里慢慢等死。
塔中无日月,一天天,一年年。
我们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埋首书中,我呆呆的立在墙角,与石柱无异。
那些时光里,我记得的只是无尽的默然,翻书的轻响,还有他修长的手指。
直到,塔破的那一日。
他说,走,一起走。
我没说话。
其实我就是一块石头,这是事实。可悲的是经过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一块石头,在哪里不是一样?在塔里,在塔外,没有区别。
快走啊。
我不走,我说,你走吧,我的全部法力都在这里,你拿着,出去吧。
我递他的东西,最后他接了过去。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那样东西,现在却还在我身上。
就是我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石。
是谁把它留在我身上,几乎想都不用想。只是,我给蓝素灵的时候,上面是没有刻名字的。现在上面刻的那两个字,不用问,自然只有一个人能将它刻上去。
我也真的糊涂,这玉挂在身上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这两个字的笔迹,与蓝师兄的笔迹一模一样。对于文章笔墨我不懂,看到字一样,只想着或许就象剑法拳法一样,练大五路拳的人满天下都是,练三才剑法的人也是满坑满谷,没想过这上面的字,就是蓝素灵刻的。
我是转世了?还是另附上了一具身体?
我不知道。
好多水滴打在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立到看到小石头圆圆的脑袋。他的什么都
很圆,头圆,脸圆,眼晴也圆。
"哥!哥!你没事吧?"他胡乱的抹脸上的眼泪:"我,我不是有意的,哥你千
万不能有事……"
"我没事。"我坐起身来:"哥没事。"
一个大头扎进我怀里,小石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抬头看着刘晋元,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缓缓说:"恭喜二位,今日兄弟重逢。"
我站起身来,小石头还扎在我怀里不出来,我说:"多谢晋元公子照料幼弟。"
"哪里,这么些年多亏他照料我。"刘晋元说:"蓉生你看起来,与适才真是判若两人。"
我苦笑:"那是自然的。活二十年,与活两千年,背负的东西不是一样多。"
他怔了一下,点头说:"不错..有时候我也觉得,人活的越长久,乐起就越少,
再没什么惊喜,没有值得动容的新奇……"
"喂,这话说的可不全对。"杨非击了一下掌,从一旁走过来:"我可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你们谁也没当过僵尸被埋于地下,让你们试试那滋
味,就知道活着的日子,一千年一万年也只嫌短暂。"
刘晋元微微一笑:"人的一生中值得珍惜的东西自然还有许多。愿得一心人.."
杨非接着说:"白首不相离。"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恬淡从容的情愫悄悄蔓延,令人感慨,令人欣羡。
小石头不管他们调情也好,掉书袋也好,一心只缠着我要叙别来之情。杨非倒不介意:"你们兄弟两个只管说只管叙,空房间有的是,爱叙多久都没关系的。"
我心里定了一定,却问了一个让他们两人意外的问题:"我想先问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了。"
刘晋元答:"今天是平通四年六月初二。"
我愣了一下:"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我记得我和蓝师兄..还是习惯叫他师兄,我去找苗疆找苏和的时候,
那是五月底六月初的事情,六月初二,初二,我遇到他了没有?印象有些模糊,要
是遇到,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怎么时光一弹一弹的,我现在又到六月初二了。
那亦就是说,苏和他还好好地活着,我们还没有去魔域,那么.....
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我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我一时呆在那里,小石头拼命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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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不解地问:"哥,我们这是去干嘛?"
我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去救苏和的命。轮转珠让我回到那些事没有发生之前,我自然要这样做。
他哦一声。这孩子虽然光长法力不长智慧,但是好在特别乖顺听话。
我想起我带着他,向杨非刘晋元告辞时的情形。他哭的泪汪汪的,扯着刘晋元不
撤手。我面不改色的和杨非寒喧。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竟然是一代尸王——实在是让人敬仰啊敬仰。有人写诗怎么说来着?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他很完美的贯彻了这句话,做人做鬼都绝不低调寂寞。
我听说过他的,在许久之前就是。
只是,很模糊了。
那些由小石头灌给我的记忆很短暂简单,后面的事情,是因为那块玉石解了封我才想起来的。
我同时想起来的事还有很多,包括,姜明。
苏和的父亲。
还有莫还真,苏和的生身之父。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不过我一想明白苏和,苏娘子,苏妲己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血源传承渊源我也就一并明了。只是……
只是我脑子更加乱。
"哥,你法力好强!"
我点点头。
"你是怎么修炼的?"
我弟弟,小石头,目前的状态是手珠一串,正戴在我的手腕上,这孩子的话真多。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发呆。"
"发呆?"这个答案太抽象,我弟弟开始发呆了。
嗯,这是一句实话。
当年封神之战,也是封魔之战。不过封神,是册封,封魔,那是关押——关在锁妖塔。
我觉得很奇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包括素灵在内,法力都在逐年减弱,有的弱点的鬼怪甚至就消弥于无形,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一些更厉害的妖王们还撑得住,但是情况也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都在说,这塔的阵法就是这样的,会把这塔里的所有东西都全部熬干耗净,压榨至死。
我却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始终把脚扎进石板地里,在这里我觉得很舒坦自在……因为这塔,毕竟也是石制的,而且是一种也很少有的石头。怎么说呢,打个比方,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棵长在森林里的树,非常安全自在,一点也没有法力减少的困扰,正相反,我觉得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充沛,越来越强大。我与人做过交易之后,力量根本就枯涸见底,可是却在塔里慢慢的恢复,而且不止是恢复!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浑浑噩噩的,和素灵隔着一道河——那河里流淌的是化妖水。
我选择这个角落,把自己定在这儿一动
不动,素灵他默默的跟来,就在与我一水之隔的地方停下来不动。
我们不说话,甚至没有交换过视线。
他……
我觉得我一直都没有明白过,他想什么,他要什么。
我始终追不上他。
所以我停了下来,然后他也停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个岁月似乎终止的地方,无言相对。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一生。
那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可是塔倒了。
好像会矗立到永远的锁妖塔居然倒了,而且最最让人觉得荒唐的是,是守塔的人把它给崩了。
姜明。
换一个人来都弄不垮这座塔,毕竟那些人不知道如何摧毁这坚不可破的建筑。而且何处有机关,何处有暗道,何处该小心谨慎——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说,有句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内贼难防。
呃,这话虽然糙了点,但是话俗理不俗。
姜明可不就是内贼么?
早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我用自己的残余力量交换他的感官时,我就知道这个人够狠。对别人狠不算本事,对自己也这么狠的人,绝不寻常。
但是那么狠绝的一个人,后来却可以那么温和从容的微笑举止?
真的,我不太懂。
但是莫还真和他在一起,那种感觉没办法用言语说清楚。
或者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这些事情想一想觉得很混乱,所以不如干脆不去想。
我们没费吹灰之力就跟上了目标……
目标就是我自己。
傻不愣登的烧死一只僵尸怪,还有点耍帅的把剑插回鞘里。
呃,那真是我自己吧?
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会出现两个我自己……这轮转珠实在靠不住的很。
而且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的我,碰上了以前的我,会出什么事?
所以,还是潜踪匿迹,先看着再说。
但是小石头儿让我郁闷了。
他问:"哥,这人是谁?"
这人也是你哥,虽然你认不出来……
"长的真是乏善可陈。"他点评:"剑法也破,身法也破,一无可取之处。"
我无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弟弟。
虽然我的相貌和现在不同,而且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你也不用这么刻薄吧。我本来就不打算告诉他那个我们现在正在跟踪的人就是以前的我自己,现在就更没有这个念头了。被自己弟弟这么鄙薄讽刺……我的自尊心也很受伤。
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同时出现两个我的情形。这连我自己都闹不明白,又怎么能奢望让他明白?这孩子可爱归可爱,就是脑袋构造实在太简单了一些,我怀疑里面装的都是豆渣。
然后这一天,素灵来了。他找的是以前的那个我。
弟弟的评价是:"这是个人物,有看头。"然后又补一句:"气质和晋元公子有点嘉"
是,他们书卷气都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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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着身形,潜匿气息,远远的缀在那两个人的后面。自己看着自己的背影,感觉真是奇怪啊。
若是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背影的。按理说,一个人对自己应该很熟悉。可是不是这样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素灵我当然是熟悉的,可是他身旁的人,我自己的身影,我却觉得很陌生。
小弟依旧叽叽喳喳,对沿途所见的一切都好奇之至。它似乎很少出门,对什么都感到趣味十足。我一面觉得这整件事诡异之极,自己已经走过一次的路,现在又经历一次,一面又觉得茫然,这条路,现在有我跟着再走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素灵他……其实他的实力也并不次,只是一直掩饰的很完美。是的,这个人如果有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那是谁也猜不着摸不透。
我就这么跟着,迷惘着。总之我有个明确的目标,我不能让苏和死,不能让他因我而死。
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那些过去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人命的重要。
人命?我又觉得有点想抓头。他不是人哪,应该说是狐狸命……有点别扭。
不管他是什么,这世上那样对我的,只有他一个。
从我们第一见面,一直到最后的生死之别。
他一直没有变过。
在蜀山的时候,他变做小狐狸在晚上来找我,还带着吃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什么时候弯起来了,不过弟弟问:"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而素灵……
素灵……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在我和他漫长相处的时光中,做决定的人,也从来不是我。
我能够重生为人,始作俑者应该是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朋友这义,还是出于歉疚之心?
"哥,你在想什么?"
他真的很喜欢问问题,让人头痛。
不过我却不讨厌他饶舌,起码让人觉得,我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赶路,我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前面的两个人虽然是同路,但是明显却是各怀心事。我自己那时候尽在忐忑不安,想着自己的秘密究竟应该深深的埋起来,还是要一下子挖开来。素灵又在想什么?他当然和我不是偶遇,他是有意寻来的。他心中有事,但是嘴上却从来不说,他是和我同路,陪着我一起去找苏和。这样无言的,沉默的陪伴,就象是我们在塔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我能够看到的地方,始终存在。
前面的他们在小村里落脚留宿,我记得这一晚是有惊无险的,遇到了小小的一只狐精,然后在树林中困了一夜,并没什么要紧事情,不需要紧紧跟随他们。小弟闹着要喝酒,我弄了些好酒来,他喝了一半,我也喝了几杯。酒是很好的酒,醇美甘冽,令人沉醉。
"哥,到底为什么我们要跟着那两个人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事情?要拿下那两个人一点儿不难,我出马就能办到呢,何必这么跟着,又不动手做什么,好闷人。"
我只是笑笑,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小弟只觉得素灵人物不俗,却不知道他的实力一样不俗。只是看不穿他的深藏不露。
"好了,今天月色不错,你要练功吗?"
小石头的功法和我从前略有相似,可以吸收日精月华。
他说:"那是自然啊,我可要努力修炼。和哥哥分开这么多年,我的进境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太丢人了!"
其实这不怪他。我的法力,大部分是在锁妖塔里得来的,并不是自己修炼来的。
不吃饭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小石头喝了许多酒,有点醺醺然的自己出去了。我坐在屋里出了一会儿神,想到刘晋元说,活的越久,人生的乐趣越少。
他说的没有错。
我提起酒壶,缓缓的朝杯里倒酒。倒满了一杯,却又不想喝了。
山上的夜间起了雾,我想,这会儿素灵,还有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被不寻常的声响惊动,而离开了农家去了不远处的山林里。在那儿还遇到了狐精。
那只小狐精,八成和莫还真还有苏和有联系,离的这么近,要说莫还真这狐族之长不知道自己周围族人的情形,那不可能的。
记得那天晚上素灵说,你们族长就在附近,你就有胆子在这里占洞为王……
我苦笑,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一些,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
我把酒杯放下,走出我们栖身的那间空屋。
小石头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是我却能感觉着他不在。
这小子!刚才他说这样盯着人太沉闷,而现在他所在的方向……他肯定是瞒着我偷偷去跟踪我和素灵两个人去了。
我倒不担心他的安危,这小子这么多年在人间也不是白过的,虽然有时候脑子是直了一点,但是遇到危险时绝不是只呆头鹅。我倒是担心他别去和那两个人碰了面,惹出别的乱子来,坏了我的事。
又或是事情会被他弄的有了变化,走上什么不可控制的岔路,那可糟糕至极。我叹口气。
得去把这小家伙揪回来。
那一条路,我当然还记得。方向没有什么改变,沿着山坡一直追过去就可以。我能感觉着小石头离我越来越近,他真朝这边儿来了,这个调皮孩子。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法力长了,可是心智却没怎么长。
林子里的雾与别处不同,是淡淡的粉色。我没多绕弯路,小石头正趴在一棵树上
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我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他,沉声说:"你个捣蛋鬼,晚上不好好练功瞎跑什么?嗯?"
他一回头,露出调皮又尴尬的神情:"哥,你……呃,你怎么来了?"
"我来逮你!"我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反正都是我俩都算石头精,敲不坏。
"哎,那个……"他不甘心被我拉走,还频频回头。
"你看什么哪?"
我也回过头去,小石头刚才从树叶的缝隙间一直朝一个方向张望。
我只看了一眼,就象被天火雷劫击中了一样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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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的站在原处,小石头推了我一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嘻笑着说:"我就说嘛,圣人还说,食色,性也。哥你就会假正经,不会是没开窍吧……这两个人原来也是……"
我无意识的一抬手点在他额上,小石头顿时变成了真正的石头一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这不是真的……
这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吧?
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不是梦,这一切真实的发生过,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的,这一夜,那场迷离的春梦。
我以为只是一场梦。
我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脑子里瞬间迷惘而紊乱。
树丛外面,那一幕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荒唐而多余。
迷乱的喘息声,压抑的呻楚,身体交合摩擦,林间的长草被风吹的簌簌轻响……
为什么会这样?
我翻过手,平平的向前推了出去。两道劲风弹出,分别击中了那两个人。过去的我自己原本就已经神智错觉,素灵虽然还有一分清明,但是也无力自保,闪避不开。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我慢慢走过去,觉得自己的两腿简直要不听使唤。
两个人交抱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我看著自己过去的面容,心中只觉得怪异。
而目光落到素灵的脸上时,我只觉得……迷惘。
我把他的手臂缓缓移开,拉过一旁散落的衣裳盖住他的身体,伸手将他横抱起来,走了两步,却没有什么干净柔软的地方能把他放下。
小石头挣脱了我的定身术,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先观察我的脸色,然后试探着问:"哥……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吗?
我答不上来。
是喜欢?只是喜欢?还是有着别的,更多的……
小石头很机灵的用树叶幻化出一张软毡:"先将他放下吧。"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毡上。小石头眼珠转了转:"我去找点水来,一会儿回来。"
我心不在焉的唔一声,小石头转身就撤腿跑开了。
素灵双目紧闭,面目在夜色中显得憔悴而苍白。
我的手指慢慢伸出去,指尖堪堪要触到他的唇角,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故人。
我们在蜀山重遇,他对往事前尘只字不提,却对我处处关照爱护,普通的师兄对师弟有那样的好吗?
没有,没有的。
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好?我以前总在想,或许我们是有缘分的。
是的,我们是有缘分,是宿世的前缘。
以前的我曾经一厢情愿,后来执着不悔……
只是,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无法重来了,我但愿他可以走的更远,飞的更高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锁妖塔中,我们又相依相伴,和从前一样,又和从前不一样,在塔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我似乎又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反复猜估一个聪明人的心意,是多么让人沮丧又无奈的一件事。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和睡着了一样。
我记得,从前的无数个夜里,我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心中觉得满足和甜蜜,只愿这样一直伴着他,一直到天荒,一直到地老。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还这样安静的睡在我身旁,可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他亦不再是过去的他。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这样对我,那么……
可是,没有如果。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亦或是,他只是对我感到歉疚?
这个问题,我想我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
"哥……"小石头有点怯生生的,捧着一只大青叶卷的水杯凑过来,叶杯里装着清澈的泉水:"水来了。"
我接了过来:"你先走吧,我等一等就回去。"
他没有照我的话说,走到一旁去,捡起衣裳替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穿上。整理好了之后,又慢慢的挪到我跟前来。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没有说,转身化做一道莹黄的光,闪进村丛中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垂下眼帘,耐心细致的替他清理身体,将他的衣裳一件件的为他穿好。
他的相貌与前世的时候相比没有大变。我转世了,他却没有。他就一直留在了蜀山上么?如果我这一生没有再上蜀山,没有再遇到他,他不知我身在何处,我不知这世上有他,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会不会轻松快活的过这一生?也许他会出人头地,也许还有一天会做蜀山的掌门人,至不济也会是长老。以他的实力,还有他的道行,这些都易如反掌。
然而我们还是相遇了。
夜雾湿润微寒,我把长衫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微微抬高他的头,让他枕在我的膝上。
我的思绪破碎而凌乱,无法连贯衔接,从一点跳到另一点,到后来只是混混沌沌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
林间的迷雾渐渐散去,他的睫毛忽然动了一下。
他要醒了么?我站起身来,身形隐进村的暗影之中。眼光却仍然胶着在他身上无法移开。
他睁开了眼睛,那么清亮的一片水光里面,看不到半分阴霾。只是,那种平静,让人觉得那样空洞,那样忧伤。他并没有试图去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追究这四周是不是还隐匿着什么人。
我看到他醒来,看到从前的我自己醒了来,看着他们无言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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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窗前坐到天明,小石头特别乖巧,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只问:"哥,我们也上路吧?他们天亮恐怕就要动身赶路,我们再不追要追不上了。"
我转过头来,慢慢地说:"不要紧,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不会追丢的。"
昨天夜里我那一下,有没有可能改变他们的行程?
不,不会的。
那夜色中迷乱的情景一直一直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不去,挣不脱。
我不知道,原来竟然是那样。
我以为不过是那媚烟的作用,夜来一场春梦,醒来了无痕迹。
可是……竟然是这样。
素灵他怎么肯?他完全可以制住我,推开我……他为什么要这样?我相信这点小小的狐烟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起码得有三五种方法可以替我化解……
他选了最糟的一种,却又让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内情。
一个答案隐隐约约的浮现,呼之欲出。
我却不敢再进一步,去看清楚它的真相。
我甚至愿意相信夜里那一幕是我的幻觉,现在的我也中了那狐烟而产生的幻觉。
"哥哥,我们走吧?"
我站起来,有点茫然的点点头:"好。"
他的身形重新没入我手上的串珠里,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我眯起眼,迎着阳光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眩晕。
我以为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该往哪条路走,可是现在却暮然觉得,我一直自以为是的事情,很可能是错的,偏差不全的。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次,方向绝不会有错。而且心城里茫然混乱,也就没有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过了午我已经超到了他们前头。记得这一晚渡河后,在小镇边遇到了莫还真。我到了河边时候停下来,看着平阔的河面,轻轻吁了口气。
"哥,对面好像不太对劲。"
我望过去:"唔,是的。这镇子上是不太平。"
他跃跃欲试:"我们去瞧瞧吧,好长时间没活动筋骨,我的手都生了!"
我说:"我不想去,你想去的话自己玩去吧,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现在渡河当然不需要再找渡船,我带着小石头,足尖在河面上轻轻点几点,两次纵跃便上了对岸。
"哥,那我去啦。"
"记得当心。"
"知道!"他脆脆的答应了一声,马上一溜烟儿似的跑开了。这一天他都闷的够呛,一能抽开身马上露出真面目来。
我却还是被一团乱麻困扰,理不出头绪。
太阳还没有落山,我记得上次渡河时已经是傍晚,他们还要等一下才能到。
河面上水光磷磷,我看着空荡荡的渡口,河对岸有一个摆渡的人,没有人过河,他就坐在筏子上,拉着根钓线捉鱼。
水上讨生活艰辛困顿,看那人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就看得出来。
可是这时候我却觉得很羡慕他。
他终日就在河上来来去去,从这边到那边,两岸都是彼岸,也都是起点。
后事如何,前途如何,他都不用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
身后的镇子里头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响,远远的听不真切。
小石头我是不担心他的,这镇里也就闹闹僵尸,而我与他最不怕的就是僵尸。僵尸最厉害的其实不过是尸毒,而对石头施毒,哪怕这尸毒再猛烈,也没有半点用处。
太阳渐渐西沉,河对岸的树丛中掠出两道身影,轻盈飘逸的那个是素灵……另一个则是从前的我。
现在的自己看着从前的自己,感觉却十分陌生。懵懂而茫然——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完全无知无觉,对身边人的心事也一无所知。
他们要渡河过来了,太阳也快要落了下去。
我回头看一看,纵身掠进小镇里面。
小石头咯咯笑的声音听的十分清楚,不停的拿根棍子敲打那几只傻头傻脑的僵尸怪。尸怪闻不到他的气味,找不着他身在何方,被耍弄的团团转,我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别玩的太忘形了。"
"没有啦,这里的僵尸还真多,镇里的人躲到井底下了,僵尸能闻到活人味,却没办法下去,笨死了啦。"他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哥你等的人到了?"
"到了,所以你别出声了。"
他眼珠转一转:"这还有两个哪,让我再……"
我拉了他一下,小石头知机的噤声不语。
素灵缓步走了过来,几只僵尸闻到了生人气味,纷纷朝他围了过去。
我心里一紧,明知道这几只僵尸奈何不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素灵拨出剑来,银光点点如碎辰流星,几只僵尸连一下都没能挣扎反抗,纷纷倒地,如朽木一样发出扑扑的声音。他平时果然都是掩藏着实力的,这一手剑法轻灵飘逸,干脆而漂亮。
一只蝙蝠从僵尸身上飞起,在空中疾掠而过,向下飞进了井中。素灵一提袍襟,也从井口跳了下去。
小石头探头去看:"嗯,他也发现了。这蝙蝠可不是好东西,这些僵尸怕也是让它叮过才变成这样的。我瞧着这些蝙蝠不像此地的东西,八成是从别处被赶过来的。"
又一只僵尸晃晃悠悠的从街角走了过来,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这种东西最讨厌……?"
我们忽然一起停了口,仰头向上看,
一道人影从我们头顶掠过,衣袂当风,飒飒有声,只一闪眼间就已经飞了过去。他所驭的飞剑状如游龙,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剑光,有点银莹莹的,在暗夜中十分鲜明纤秀。
小石头声音细细地说:"是他呀。"
我问:"你认得?"
"嗯,莫还真嘛,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呢,那时候,……他爱慕着晋元公子呢,可惜两个人有缘无份……后来晋元公子才和杨非公子在一起的。"
我意外,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好些年前了,我还在玉佛寺里过逍遥日子,他们一行人为了除赤鬼王来找我……"小石头一扬手,嘭的一声,一块圆石正正击中了那只正靠近这里的僵尸,那僵尸被打的一个趔趄,却茫然不知道这袭击来自何方。
小石头顾不上再和说话,赶过去一脚踢中那僵尸的腿弯,把它踹的一矮身斜倒在一旁,又一脚飞出踢中了它的头。
我站在那里看着,实在不知道该说它淘气还是该给他拍手叫好,这孩子真是……
他左右开弓,把那僵尸当成练拳的木桩来打,恶臭味儿越来越浓,我忍不住抱怨:"玩够了没有?别玩了。"
"知道啦。"他大展拳脚,把已经打的不成模样的僵尸扔进井里,顺便将刚才素灵收拾的那几具也都投了下去。
"胡闹。"我探头向下看看:"你这样一来,这井里的水还能吃么?"
"这镇上肯定也不止一口井哪。"他笑,展展筋骨:"打的真舒服!好久没这么活动过了!"
我侧耳听听,宛转清亮的口哨声,就如蜀山后麓鸟儿清脆的鸣叫。
莫还真已经遇到了过去的我,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们当时到了这镇上,看到这口井边空空如也,只有溅出来的几滴水……
刚才把那些僵尸处理掉的是小石头,可如……
原来我们来到此处的时候,那些僵尸是被谁丢下井的呢?
难道那时这镇里还有什么人?又或是那时候素灵自己丢下去的?
我想不明白,这种事情真的十分诡异难测。
"是了,那两个人很快就会来,我们先走。"
小石头嗯了一声,一手抓着我的手,跟着我闪身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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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我还记得苏和变成小狐狸,在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咬了我一口。
那伤痕现在还留在我的手上,他这一口咬的可是着实不轻。
那时候我很迷惑,不知道他是哪里不对劲,又或是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现在我却知道了。
我远远的站着,隔着树丛看着暴怒的小狐狸从屋中窜出,象一道银色的闪电。
然后我看到自己,捂着手从屋中追出来,茫然的站在那里张望。
小狐狸的去向我看清了,便提一口气,紧紧的蹑了上去。
以我现在的功力,他不会察觉到我。
他在前面撤开四蹄,跑得极快,而且根本就是怒不择路,跑了一阵,前面密密的生了许多荆棘,他没路可走停了下来,一瞬间身体忽然间缩下去又伸展开,我只觉得银白色的光影闪了一下,前面的已经不再是银色的小狐狸,而是披着一头乌黑乱发的苏和。
苏和……
我心里慢慢浮起焦灼的痛,象是热油慢慢的,一滴滴的烫在心头,缓慢的苏醒过来的痛,一点点的递增积聚着。
我曾经想过也许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
我亲手刺了他那一剑。
我看着他倒地,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生息。
可是……现在我却又见着了他。
我伸手抓住胸口的一块地方,觉得自己心在抽痛。
他伸手在空中虚抓,手里出现一条短鞭,他一声不响,只是狠狠的一鞭又一鞭抽向前方拦路的荆棘,啪啪的一声一声象是抽在我的心里,断枝碎叶被劲风带的乱飞乱舞。他一声不响,动作凌厉疯狂,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样。
我怔怔的站在他身后,我知道他知道的。
小狐狸的鼻子再灵敏不过,我和素灵在一起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他刚一见我时何等欢喜,可是一转眼闻出了不对,就立刻恼怒翻脸。
这不怪他。
我慢慢抚摸自己手掌上那一圈齿痕,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着又有些隐隐作痛。
苏和在前面拼命的发泄似的挥着鞭子,身周一圈的荆条都被他打烂了,他身上头上也落了不少残枝碎叶,把手里的鞭子一丢,靠在一旁的树上,气喘吁吁。
我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他为我付出的太多,我为他做的却太少。
从前,现在,将来。
他……甚至因我而死。
我的剑刺入他的胸口时,他一定疼的厉害吧?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恨我么?他是不是很难受?他……
得到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一定要救他……
他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嘴里念念有辞,我只听个模模糊糊,也能听出来他肯定是在咒我。苏和一惯说话刻薄,我现在却只求他越刻薄越好,只要他能心平气和,别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站起来整整衣襟,把身上的乱草碎叶掸一掸,迈步朝来路走。我屏住气息侧身让路,他看不透我的隐身之术,浑无所觉的从我身边擦过。他的侧脸清秀单薄,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背上。我只觉得掌心刺痛,很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
就这样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走了过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去,知道他至少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再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微微放下心事。小石头从我肩膀上冒出头来:"哥,你认识他么?"
"认得……"
何止是认得啊……
小石头摸摸下巴:"嗯,这人不错,爱憎分明不做作,我挺喜欢他的。不过他明明是气的要命还跑到这里来挥鞭子打草打树出气,却不去找那个把他惹生气的罪魁祸首算帐,真是寺怪。那个人有什么好?"
我一时语塞。
小石头比较粗心大意,认定了我在旁边就没有去留意旁的人。若他多留心一下,就会发现他一直看不起的那人也就是我。只是这其中多少周折隐情,复杂难言,也难怪他没有留心。
素灵他……他……
想到别的事情我还都十分清醒,只是一想到他,便马上乱成一团麻,再理不出头绪。
他曾说亏欠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我亏欠他。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怎么能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
我和小石头在山间游荡,他吸取月之精华练功,我在一旁为他护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护的,只是我闲着也没有事做,就守在他旁边,其实心事却早早的飞到了那山坡上的房子里。
苏和,素灵,还有莫还真,他们就在那里。纵然隔的老远,我也可以看到那里透出来的一点点亮光,仿佛天边茫远的星子。
想不通的事依旧是想不通。
我吁了口气,那就不再想了。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我要救下苏和。我之所以回到过去,又兜转到此时此地,只是为了这个。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何种境况,我都不会忘记忽略这个初衷。至于其他的事,那留待以后再说。
小石头盘着腿坐在我前方不远的一块突起的巨石上,仰着脸吞吐气息,身周罩着一层淡淡的莹黄的薄雾,光点星星闪闪。
这孩子的道行也很深了,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经历比我简单,心中也比我平和快活。这一刻我觉得我真的羡慕他。
只是,若是让我忘掉过往的一切,没有遇到素灵,没有遇到苏和,没有这些爱恨悲欢,生死离乱……还是现在的我吗?
天上繁星点点,若干年前它们就在那里,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大概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它们仍然不会改变。
若是人与人,也象星星一样,那会不会更宁定安乐?
131
突然发现我一直在本末倒置,若我先去解决了善空山中的麻烦,那么苏和,素灵还有我三个人就再不用去那里冒险,也就不会去到魔域,其后的所有事情,大概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等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去做什么了。他们三个上路,我带着小石头在后面跟着。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不是个聪明的人。和素灵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总是他拿主意,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他的主意总是好的,根本不用我来费脑子想什么。就算是我想出了什么办法,那也肯定是费力不讨好的笨办法。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原来那样子,没有什么长进。我就只会这么一路跟下去,直到那一刻再来到时,我就一定会阻拦的。我一定可以把苏和救下来,不会让他因我而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再想起那个大雨的夜里,苏和胸口喷溅出来的鲜血,沾在我的手上,衣上,被大雨冲淡,我的胸口就痛的像刀割一样,每一口呼吸都是一下剧痛。想到素灵的时候,我总是黯然神伤,那是留不住,斩不断的惆怅。但是想到苏和的时候,却带着三分甜,三分酸,三分苦,还有一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和素灵站在往事的两端,彼此相望无法靠近。
可是苏和……
苏和……
他是我心头永远的爱,永远的痛,永远不能释怀的温暖与光亮。
为什么近千年的相处,抵不过只有数年的相知和相爱?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无法寻找,我也已经不再去纠结。
我只要知道,我得把苏和救下来。
然后,我们要在一起。
但是,那天夜里,迷踪林里,那些粉色的狐烟……
素灵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没办法想,一想就觉得莫名的心酸。
小石头低声说:"哥,这山边有结界。"
我点点头,现在的我当然可以感觉出来,这里有结界的存在,而且结界有了裂口。
黑瘴遮天蔽地,对我和小石头来说却没有半分妨碍。曾经我是多么讨厌自己石头一样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感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到酒冽。就算那时候的素灵肯喜欢我,我又凭什么去喜欢他呢?就凭我的一身蛮力吗?
小石头无忧无虑,只把这当成一趟新奇的游历。他在路边摘了莘茎,给我编了一顶草冠,给自己也编了一顶,招招摇摇,兴高采烈。
但愿他能永远如此。
简单,快活。
前面的三个人做一路,他们走的每一处地方,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其实在我的记忆中都已经发生过,有的已经淡漠,有的已经模糊,有的却还清晰,苏和的飞扬,素灵的沉稳,我自己的左思右想,举棋不定,小石头和我不必说话,心灵也自然相通。他正在说:"魔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哥你有没有去过?"
我苦笑:"去过,不好玩。"
他嘿嘿地笑:"好玩不好玩,那要去过才知道。"
前面的三个人钻了山洞。我站在后面看着,有几分惘然,几分迷茫,那也分不了一清二楚。小石头急不可待:"哥,去啊去啊。"
他两手一割,一个半圆的弯弧切开了两重结界,拉着我便从这一端跃到了那一端。
魔域。
若是可以,我实在不想踏进这里半步。
不过这时候故地重来,我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那时身不由己的想要去杀死幽君,却一剑刺进了苏和的胸口,究竟是什么缘故?
那该死的魔宫……
我回首看看那片浅水汩游的河滩,知道再过一会儿,过去的那三个人就会从上流被冲下来。
趁这时候,我不妨先去那魔宫探一探。
若是从前的我被魔宫的背后势力所控制,那么及早毁去了,之后的惊变便可以避过,苏和的死劫可以解免。
现在的我……
我微微冷笑 现在的我,无所顾忌。
我只要救得苏和。
我只想救下苏和。
旁的事,都和我没有关系。谁正谁邪,谁对谁错,那有什么大不了?
"对了哥,你怎么上的蜀山呢?"小石头抱着我的脖子:"还有,我们这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以前的事不忙说,先办了眼前这一件事。"我的身形似长箭破空,拉出细微的嘶嘶声响。
小石头紧紧巴在我背上,连声叫好:"好快好快!哥,飞的再快些!这比驭列飞行还过瘾多了!"
我只是想笑,这孩子一门心思就知道玩儿。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更多的事,更多的情。
也许不知道才好。
刻着"长宁街"三个字的牌坊又出现在眼前,我停下脚步。
小石头抽抽鼻子:"这里好大一股骚味儿。"
"你说什么?"
"好大一股骚味儿,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盘在这里。"
我也闻到了一点,不过我没小石头那么敏感。虽然现在是一具人的身体,可是我的本体还是石质。
当初我入塔的时候,和人做交换,那时想的不过是,也活到头了,快要死了,能够知道酸甜苦辣的滋味,也不枉到这世上来了一遭。
不过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锁妖塔里呆着,直至塔侧。
交换来的感官,也没有用到过。
塔里没有滋味,没有颜色,没有风霜雪雨,什么都没有。
我回过神,小石头已经抢先翻进了墙里。
"别惹麻烦,小虾不论,我要捉大鱼。"
他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哥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都是傻呆呆的过的?我也很有手段的哪!"
我失笑:"那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手段了!"
我和他一左一右的把这所以前认为十分神秘的院子抄了个底朝天,我只看到那些木头人,还有苏和那次发现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小石头搜的是另一面,却也一无所获。
"哥,这里空的啊。"他说:"管事儿的不在,这地方也只是个空架子。"
这魔宫怎么会如此神秘?
到底魔宫之主是谁?
小石头琢磨着:"哥,我估计那管事儿只是不待在这里,但是必定不会离这里太远。要知道这里的事情可不是这些傀儡们全做得了的,好些事情必得亲自来才行。
而且他肯定三五日内必定来一次,否则若是这里被什么人抄了底朝天,比如我们就直接闯了进来,他要是总不来看顾,还不早就出了事?"
小石头说的固然有理,我们也是打算着守株待兔的。
可是,一守就是三天三夜,这魔宫之主竟然就是没有露头。
我左思右想,把当年遇过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妖王魔头全想了个遍,那些不是死就是伤,更多的和我在锁妖塔里作了囚伴,实在没有哪个漏网之鱼能建这么一所魔宫,心计手段谋略这样强……
到底是谁?
小石头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着,可是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其实并非如此?
我问:"那些傀儡里面,会不会藏着……"
小石头断然说:"不会,我是什么鼻子?这么些年被多少和尚用灵香薰出来的,哪怕有一点点儿骚味儿我都闻得出来,那些人都是行尸走肉,绝不可能。"
那么,那个人在何方?
小石头有点犹疑地说:"哥,我想会不会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其实被发现了?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阵法,令那只妖有了警觉,那他吓的不来了,也说不定。"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
不是的。
我记得那时候苏和与素灵也在这里闯进闯出的,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陷阱……
这魔宫之主,的确是没有再到这里来过。虽然这里被搅的一团糟,他也不露面。若不是沉得住气,就是他有什么缘故,来不了这里。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那我又该从何处下手?
我的耐心越来越少,小石头说干脆把这里砸了算了,我说不行。
但是我们再等下去,等来的也不是魔宫之主。
而是苏和与蓝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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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了?那么……
我更深的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果然苏和他们刚进了院子没一刻,另一道人影也轻飘飘的出现了。
幽君。
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的说不出来。
我的记忆大半已经回来了,包括前世的,几乎重要的全都没有遗漏。就是有一段始终不清晰。
就是从苏和被我误伤之后一直到我穿梭时光之前,我记不清楚。轮转珠是怎么到的我手里?我是怎么回到苏和小时候的?谁送我过去的呢?我又能改变得了这件事。
情的结果,化解掉苏和的死劫吗?我知道肯定是素灵帮我,因为那封信就是很好的证明。只是,幽君呢?整件事情里他起的什么作用?
还有,素灵之所以肯委身于他,这其中,难道又有几分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不过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莫名的离魂而附在了幽君身上,倒还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中间必定有什么缘故,只是现在我还弄不明白。似乎这时候幽君也不清楚有另一缕魂附在他的身上么?我总觉得他该有所感觉,可又觉得这件事就算与他有关,但未必他就是始作俑者。
这其中,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想不到,猜不透的。
就象这个神秘的,找不到正主的魔宫一样。
究竟操控它的人,潜藏在何方?
我一直想要早些改变这事情的走向,化解苏和的死劫。但是一路走来,却发现自己能做的事真的很少。
小石头在心里嘀咕:前面那家伙很不简单那,我竟然看不透他的深浅。
我在心里面教训他: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厉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你觉得自己算厉害?
他也不回嘴,只催着我跟上去看。
我摇摇头不肯。前面他们做的事我都知道,已经旁观过一次,实在没有旁观第二次的必要。而且想到自己的魂魄就在幽君的身体里,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纵身向前,跟在素灵的身后。
他身法轻盈,而且特别耐心细致,一间间房的搜了过来,只是这魔宫我和小石头早已经象筛面一样筛过一遍了,这半边什么珠丝马迹也没有发现。素灵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一间象书房格局的屋子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大概因为他的习惯就是这样,爱与书本亲近。
看着他的身影站在有些空旷的屋子里,有股说不出的寥落和孤寂。
我心里微微觉得酸楚,那些漫长时光中的相处,纷繁破碎的画面一层层的从记忆深处剥露出来。
但是我心里却也明白,我们已经错开了。
他再回首的时候,我没有站在原处。
虽然心里觉得不忍,但是我已经走开了。
进锁妖塔,是无奈之举,但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放逐?
现在我有了苏和……
苏和他待我那样好,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我又怎么会三心二意,辜负他的情意?更何况,我心底对他,也并不比他对我要少吧?
素灵没有立时离开,在这间屋里翻找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只字片纸可以寻摸的。
架子上有几册书,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并不稀罕的书册,我和小石头当时也都翻过。
素灵拿起架上的一册书来,轻轻翻开,神色忽然一动。
我关心情切,睁大眼更靠近了他一些。
他的神情……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翻了两页书,轻轻放下,又拿起来一本。目光有些游移不定的,并不是在看书页上的内容。
他的神情我一向看不透,现在也只猜着他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了什么发现。
他把几册书都翻了一遍,起身往书案前走过来。书案上空空的,笔架上没有笔,砚中无墨,几张裁好的纸上一点墨迹也没有,用一块普通的镇石压着。他拿起纸镇把几张纸都拎起来抖了几抖,仔细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记得那时候苏和与幽君先走了,素灵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回去的。
他去了哪里呢?
我紧紧跟在他后头,出了那院子,离了长宁街,他身形飘忽几乎是御风而行,越走我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眼前豁然一亮,素灵挥手打开了结界闪身而入,我紧紧跟着不被甩下。
这可是幽君的幽神殿哪?
素灵他不是回去之后,才领着苏和,带着我那时的肉身来此处暂避的吗?
怎么现在他却先来了?而且,幽君此时不在,他来此地……做什么?
我的疑问,不多时就有了答案。
素灵穿过竹林进了一间石殿,殿中有个人正坐在桌前对着面前的棋盘发呆,听见动静,头也没有抬地说:"你来了?"
素灵站定了脚,只说了一句:"我猜着多半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人一张脸庞明朗中带着十分的秀美,我见过他一次。
他就是幽君身旁的那个美丽少年,名叫幻月。
"我起先也只是觉得那些人四散奔逃,惶惶不可终日的,实在可怜,就找了处地方,让他们能安身立命休养生息的,后来慢慢的聚了好些人,成了气候,那又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了。"幻月叹了一声:"其实你知道,我性子懒散,最不喜欢管人管事的。"
素灵静静站着,过了半晌问:"这里的其他人呢?"
幻月说:"这里太闷,他们早都走光了,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安好,我也都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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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从我第一次见他,就有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遇到了那样诡异的离魂附体,一片茫然,这件事,这个人可没有功夫去想。
"就是魔宫之主吗?"
素灵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其实就是书灵的谐音。他生于书中,长于书山书海,但凡字,纸,书卷这些物事,他都可以用得起来,就象我对所有的土石驭使如意一样。
他一定是从那几本散的书中找着了什么痕迹才一直追到这里来的。
这个幻月说话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却觉得实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素灵侧过身来望着外面寂寂无声的庭院,过了半晌才说:"我明白。"
这句话无头无尾的,幻月却好像完全懂得他在说些什么。
叮叮的轻响声,他手里的棋子滑进棋盒里,人站了起来,忽然笑了笑:"我想这世上要是有人能明白,那肯定是你了。"
素灵静默了片刻,说:"我们各走各的路,我愿也管不着你的事。只是,我的朋友却被魔宫控制了,得找你要一个解决的法子。"
"这你只管放心",幻月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也保证最后可以还你一个完好如初的人。"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两个人简单的话语后面,语意却深的教人心惊。
素灵,他竟然早先就知道了?
魔宫背后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这个幻月。
我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空了一块,虚荡荡的落不到实处。他们又说了两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素灵离了那里,我却还呆呆的站着没动,小石头老实的待在我的腕上,也知趣的一声不响。
等素灵走了,幻月还在原处站着,有半晌的功夫,脸上浮着一个让人看着就觉得有点冷冽的笑容,与他那种甜美的容色非常不相衬。
他转身沿着长廊慢慢走远,寂静幽暗的长廊象张开了口的长蛇,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
小石头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啊。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有很多事情,看到了听到了,也不懂,不明白。
我现在只是想,我是被魔宫控制的?被魔宫的哪个人?还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手微微有些抖。
他的道行不浅,但是我要杀他绝不是办不到。
我只是觉得心里发冷,我只会用武力去做事,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会用脑子,而且很多时候,赢的都是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直叫嚣。
这个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也是个心计厉害手段狠辣的人物,刚才他把魔宫的事情一推,说得自己毫无错处。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放心。
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魔宫用那种鬼神莫测的手段控制人……
小石头又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的啊,我们走吧。
怎么啦?我在心里问他,你觉得不舒服吗?
很不舒服,我们走吧哥,我觉得这里让我难受。
再等等。
我记忆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关于幽神殿。
我沿着长废一路走进去,这里一切都显得那样方正而沉默,让人觉得一种时光在这里凝固了,风在这里停驻了的沉滞。
这里和我记忆中那已经模糊的破碎画面,渐渐印叠重合在了一起,慢慢的连贯起来。
我站在一间空旷的石殿里,我记得这里。
我和小石头失散之后,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我化成人身,然后……
就遇到了素灵。
原来一切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兜转了千年,波折了千年,最后又回到这里来做了断。
四周太安静了,反而觉得耳朵里有嗡嗡的颤音回荡,渐渐的整个脑袋里好像都在回荡着这种声音。我抬起手来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在。
如果可以,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记得。
一切最好都能忘掉。
那些久远的,漫长的,寂寞的,苦痛的,
全都忘记,一点儿也别留下。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迷惘,我对素灵,究竟是太害怕寂寞,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温情。还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了,还是,真的那样,锲而不舍的爱过?
"哥,你怎么了?"
我想对他说没什么,可是没发出声音。
他抬起手,轻轻在我脸上蹭了一下:"哥,你干嘛哭啊?"
我没想哭啊。
不过脸上是有些凉凉的潮湿感觉。
我自己抬手抹了一下:"沙子迷眼了。"
小石头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追问质疑。
他在石殿里转了一困,说:"这里灵气倒是挺足,在这儿修炼的人一定事半功倍,不错不错。"
他就地坐下,两手掌心贴合,小声说:"哥,你忙你的,不用理我,我在这儿练练功。"
"你啊……"真是个孩子脾气,不问三七二十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在他身周设了个结界,然后自己慢慢的走出来。
这里的寂静真的让人无法忍受,一天天,一年年,会把人逼疯的。
远远的我看到那边人影一闪。
苏和与素灵,他们已经来了么?
我想走过去看清楚,可是却觉得一切都已经无谓。
我们只是在一步步的走向既定的结局,我看着自己象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朝着自己早知的结果一步步接近。
苏和,现在我只想着他。
我想和他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我想握着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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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看到天阴沉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终于来了。
雨要来了,我等的人也要来了。
我远远看着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觉得紧张,手心里直冒冷汗。
苏和一身都让大雨打湿了,衣衫上还有淡淡的血痕。虽然狼狈疲倦,可是他仍然显得那样耀眼惊人。
我几乎就想一步踏过去,紧紧抱着他。
从我们相识以来,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总是他向我伸出手……遇到任何艰险,他也都会挡在我的前面。
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改变,我也一定会挡在他的身前,那把剑若还会刺来,那么就刺在我自己的身上就好。
苏和一直那样好,只是以前的我心里疑虑太多,总不敢全放开怀抱。
能遇到他,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情。而我亲手伤了他,虽然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本意,那一阵身不由已的狂乱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根源在什么地方,但是那一刻……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血染在我的手上,热烫的一直灼到心底里去。
这次不会了。
苏和,我不知道一切该如何回到正轨上,我在这段往事里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该如何脱身。
可是我知道他不应该折损在这样的地方,我也不能够没有他。
大雨滂沱,这一夜发生的事,我张大眼睛,我要看清楚。
我对别的事情已经不再介怀,谁在谋算谁,谁想杀了谁,那都与我无关。
许多年前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丰满的一切,是苏和给我的。许多年后不知道我们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做些什么样的事。
然后,素灵来了,幽君也来了。
人都齐了。
我在这一刻平静极了。我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我看到从前的自己,一双眼晴茫然呆滞,注目之处只是幽君那一袭红衣,手中剑已经拨出了鞘。
这件事情背后的人,也该登场了吧?
我静静的环顾四周,雨声淹没了人的双耳。
那人真的很沉得住气。
要凭这一点点操纵的人要杀幽君,那是办不到的。
挥着剑嘶喊着要杀人的我自己,看起来象个无能的疯子,没有一点理智。苏和拼命的拦阻,我只觉得心疼。
他为什么要遇到这一切?因为我?
不值得。
多不值得。
那一剑刺了出来。
我的手臂伸了出去,硬生生抓住苏和的肩膀,将他向一边扯开。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和的囊体象是一尾擦了油脂的活鱼一样从我手掌中滑脱,不,不是滑脱,是消失。
我明明抓住了他,可是他一下子就挣开了。
他的身影如一道飞烟,从这一团凌乱中挣脱出去。我的目光与他的对上,他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惊愕,虽然我隐身了,可是他的目光仍然精准的投在我的脸上,一瞬间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他似乎也是身不由己,虽然他半张着嘴想说什么,眼睛睁的圆圆的,这一刻真的很象小狐狸,非常象。
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可爱的小狐狸,美丽的少年,都是他。
我愣了一下之后,第二下又重新扯住了他,微微停顿,手臂收紧将他紧紧的束在了怀里。
他看着我,怔怔的。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我回过头看的时候,却真正的惊呆了。
大雨的声音这一瞬间也都消失了。
我看到场中,我记忆中最惨痛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竟然又重演了!
我怀中紧紧抱着苏和,但是那里仍然站着一个苏和,一柄剑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怀里的人也愕然的停止了挣扎,他小声的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不明白。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怀中的苏和忽然弓下腰:"该死的。"
我急切地问:"怎么了?"
"好疼,……"他的脸皱成了一团:"好像被剑刺了……"
我心里一凉,一只手臂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襟。
他的肌肤细白的象玉石一样,胸膛上慢慢的出现一道淡红的伤痕,就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剑正深深的向里刺进去,诡异而又惊悚。
不!
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我已经把他拉开了,还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我知道为什么这场中会有两个我,可是怎么会有两个苏和?
可是来不及再想,我的手盖在那道还在扩大的伤痕上面,热烫的灵力汹涌而出,就算是玉碎山倾,我也要逆天改命!
"哥?怎么了?"
一片混乱,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救人!"
他忙应了一声,手慌脚乱从身上找了个瓶子:"这是回春丹,晋元公子给我的。"
我管是什么丹,抢过来就统统倒在手心里,给苏和寨进口中。他神智清醒,只是身体慢慢的变软,说出话来气若游丝:"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苦笑:"你别说话……我要救你,你一定不会有事……"
他的眼光望着另一处,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你救他!救他……"
"他没有事。"
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那个我自然不会有事。
那伤痕总算没有扩大,很奇异的,虽然苏和疼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脸上湿漉漉不知道是泪是雨是泪,但是那伤却没有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声音很虚弱,低的几乎听不到:"我都糊涂了……难道我的死劫,就是今夜么?"
"胡说!你不会死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那样虚幻脆弱的笑容,却又异常的美。
小石头有些惶恐的在我身边蹲一下来,伸出手紧紧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谁打起来了?怎么也不找我帮手?"
这件事我没办法解释,只能含混地说:"等下再说。"
苏和的目光移到小石头囊上,停了一下,又转回来看我:"我知道",从小就有人说我有一场死劫,凶险的很,可是……应该可以度过去。"他的手忽然抬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你不要说话,还疼的厉害吗?"
"还好……"他说:"好像有火在烧一样,不过,我觉得比刚才好些了。"他忽然眼睛亮了一下,"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带着珠子的人,后来我把珠子吞了,你就不见了……"
我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苏和竟然,记得?
不不,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苏和怎么会有那段记忆?这,我完全糊涂了。
那件事明明是,我……
我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一点头绪也摸不着。
大雨依日下着,过去的那个我,抱着苏和,状若癫狂。素灵拉着他向他解释,不停的说着,面上惶急而软弱。
真情流露的软弱。
我心中那些芥蒂,那些怀疑,那些曾经的东西,忽然都象春雪遇到日头,纷纷的化去,淌走。
虽然我不懂素灵的行事,可是我能够得到轮转球回到过去,现在又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
我怀中的苏和低低呻吟了一声,我急忙回神:"你怎么样?"
"没事。"
听声音也绝不像没事!我伸手按在他胸口,再向他湛灌输灵力,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情愿掏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他的,也绝对是值得的!
苏和双目紧闭,一点莹白的光球缓缓的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凝聚。这光芒我觉得刺眼。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点红色的光珠倏忽出现,在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光弧,和这颗莹白的光珠聚在了一处,互相依附,互相贴合。
轮转殊?
我转过头去看,刚才那一个中刻的苏和,他的身体是被过去的我紧紧抱着的,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两颗轮转殊轻轻浮动着,然后向下降落,没入了苏和的胸口。
我看看那一边,又看看自己怀中的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是,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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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总抱着手不累呀?"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还气息奄奄的人,一转眼竟然脸色红润跟没事儿一样。
"松开松开。"他站了起来,看看那个象傻子一样伤心欲绝的过去的我,再看看现在这个也不比傻子机灵多少的愣愣的我,皱了下眉头:"你怎么变样了?"
我讶异:"你认得出来?"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苏和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看样子是好了。"
我们站在门墙下的暗影里,他忽然伸手扭住我的脸:"是你救的我?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人也是你吧?"
我呆呆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他在我脸上捏了一下:"有点别扭,不过比以前好看了。唔,大概再多看几天就习惯了吧。"他的目光落在旁的小石头脸上:"这小子是谁呀?"
"是我弟弟。"
"你从哪里拐来的?啊?你哪来的弟弟呀。"他弯下腰仔细看看小石头:"嗯,挺有灵气儿。"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你也不差,就是狐狸味儿重了点儿。"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一种狂喜慢慢的饱涨起来,充满在胸口,几乎要溢出来。
我不明白也不需要去全部弄明白,我只要知道,苏和是好好的,他活着……这就足够了!
"是了,这事儿挺蹊跷的,刚才你好像鬼上身似的,行动都不由自己,神智不清,不知道是谁在搞鬼!他回过神来立刻要去找石阶底下那些人的晦气,我轻轻拉住他。
"喂,你干嘛拦我?"
我说不出话。
在他来说,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已经转危为安,甚至……可能没有来得及惶恐惊惧。但是对我而言却不一样,我已经牵挂了这么久,几乎要,绝望……
我从身后环抱着他,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苏和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过了半晌,轻声说:"我没事,你别想太多。"
小石头嘟着嘴在一边看着我们,忽然一指前面:"看那里!"
我们抬起头去看,幽君站在台阶边缘上轻轻振袖,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就被一阵罡风吹的东刷西歪立足不稳,一个个滚下山坡,好不狼狈。反衬的他长衣飘摆,大风鼓起他的衣袖,长发凌乱的舞动在身后,小石头赞了一声:"这才叫气派呀
真是美人,美不胜收!"
这几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的别扭呢?我与苏和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他,小石头一脸色迷迷的表情:"这个美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啊?"他转头问我:"哥你可知道?"我呆呆地说:"他叫幽君。"
小石头呕嘴赞叹:"连名字都这么好听,人美,名字也美!"
苏和看看我又看看,小声说:"这真是你弟弟吗?我怎么觉得,这脾性可一点儿也不像啊。"
我摸摸鼻子:"虽然不像,不过的确是我弟弟,我太疏于管教了。"
"哥,你们认识他?"小石头拉着我的柚子,两眼直放光:"快给我引见一下!"
我觉得背上开始冒汗了:"我们不熟的,……"
"不熟没关系!"他说:"不认识可以认识,不熟可以变熟的。"
"那个,我们这么过去,可以吗?"我有点不确定。我们一直是隐身的,突然现身,又是在这样的惊变之后,这么诡异的情境之下,恐怕有点不大妥当。
"等一等,我们跟着他们去看看究竟。"苏和说:"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我,不过却有两个你,这可不大对头,别回来碰面突然少了一个,那我可没处哭去了。"
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更注意的是他后面那句:少了我他要哭,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舒服呢?简直让人全身轻飘飘的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小石头在一边儿小声哼哼说:"笑的见牙不见眼啦,真丢人。"
我不理他,继续大刷着嘴,紧紧拉着苏和的一只手。
他曲起手指在我手心挠了两下,吃吃笑着,也紧紧的回握住我。
幽君他们进了门,我们也跟着进去。
我看到素灵拉着失魂落魄似的另一个我走在前面,幽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我们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察觉,偷偷摸摸的跟在他们后面。虽然还有疑惑,虽然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不会放开。
我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进了一间屋子,我们就掩在窗子边往里看。那个全身湿淋淋的我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一丝生气也没有,这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我自己封锁住了不愿意想起来。素灵和幽君说了几句话,他们声音很低,听不到都说了什么。
幽君忽然一笑,然后伸手握住了素灵的手,两只手合在一处,过了片刻他松开手,素灵掌心中多了样东西。
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红白相依的轮转珠。
我转头看看苏和,他也转头看我。
刚才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轮转珠,不知道还在不在?
苏和轻轻摇摇手,示意那东西已经不在。
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看到素灵把珠子用银锁片小心的合拢包住,然后在案前坐下,提笔写信。
我能回去找到小时候的苏和,能化解他的死劫,是素灵送我回去的,而且是借助了这轮转珠的力量。
但是我还是有许多事想不通。究竟我回到的是哪一段过去?而现在经历的又是哪一段时光?苏和一直都拥有轮回珠吗?是我创造了那段过去,还是我的介入改变了
那段过去,乃至现在和将来?又或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我只是按照一段注定的路途走下去,在时光中打了一个转,……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本就是这样?
我觉得头痛。
这问题复杂之极,不是我可以想得明白的。
素灵把写好的信封了起来,拍了一下手,有个沉默的仆役进来,他吩咐了一句话,那人退了出去,不多时重回来时,拿了一个包袱,那包袱我真是眼熟,正是我回到苏和小时候那会儿带在身边的。
跟在仆役身后进来的,还有幻月。他低声问了两句,似乎是在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我看到他,心里就莫名的跳了快了些,本能的提防起来。
屋里那个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我终于象是回过神来了,幽君一指点在他的眉心,指尖一点红光萦绕,接着满屋子里光华陡盛,亮的让人睁不开眼。那个过去的我在强光中,身形越来越淡薄,越来越虚幻,终于全成了透明,消失不见。
噫?我已经被送去了么?
屋子里回复原状,因为刚才的光亮耀眼,所以那光消失之后,就显得黯淡黝黑。
幽君似乎消耗了不少法力,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扶住身边人的肩膀。
离他最近的是幻月,伸手出来搀扶,幽君看起来是有些站不稳了,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我只要看到这个幻月就觉得不踏实,这一刻危机迫近的感觉鲜明而凛冽,身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一声"小心"就卡在了喉间。
有一抹飘忽的银光陡然闪现,幻月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只有个柄还在手中,匕首的刃囊没入了幽君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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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变让我们全都措手不及,幻月一击得手,立即放开匕首,两掌一翻,重重击在幽君身上,那道红色的人影向后跌了出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而略显凄惶的痕迹。幻月手里又擎出了一柄短刃,素灵站了过来拦住了他,两个人换了一招,幻月退了一大步,素灵站在幽君身前,低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你让开!"幻月的声音绝没有以前那么柔软甜美,冷的叫人打颤:"斩草怎么能不除根呢!"
"可是他并不----"
幻月冷笑的打断了他:"难道你还对他生了情意?你别想帮他拖延时候,刚才这两下子拼命我全身力气,他一时半时的绝好不起来的。你不是我对手,让开吧----你不也想要摆脱他吗?只要他不在了,你也就不必再口是心非留在这个你不情愿意待的地方。那个石头精,你可以找他去,反正那只狐狸精的生死还难说的很呢
…"
素灵只说:"你停手吧,离开这里……你不是也很想离开的吗?你走吧---"
"我自然要走,不过,我还是得杀了他!"
"那些旧日的事情我虽然不清楚,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幻月一步步逼向前:"你让开。"
素灵低低叹息:"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眼看幻月手里的刀又要举起来,我如梦初醒,赶紧想进去帮手,可是身边两个人比我反应过来的早,动作极快的掠进了窗子里。
苏和还有小石头,他们俩都冲了过去,倒把我一个人撇在了原地。
"住手!"小石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往素灵身边一站:"不许你杀他!"
苏和的嘴本来也张了一下,可是话已经让小石头抢先说了,于是他就闭上了嘴,只是站在了那里。
素灵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嘴唇动了两下:"苏和……你……"
"我没事儿,总算平安渡劫。"他微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了,蓝师兄。"
他们都过去了,我也就从窗子跃了进去。
素灵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微微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震动。
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只要看我一眼,就会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也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以前曾经那样长久的在一起,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素灵看看我,转过头说:"我说了,你杀不了他的,你走吧。"他转过身去,幽君自己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手背抹去唇边的腥红血色,但还是有点血痕留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脸显得象冰雪一样的颜色,冷冷的,又显得很脆弱。
"你走吧。"素灵重复了一次:"不会有人追杀你,你把从前忘掉,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幻月看了一眼幽君,他问素灵:"你能保证以后他不会追杀报复我?"
素灵眼也不眨:"我能保证。"
幽君能够放过要杀他的人吗?
我看看他的脸色,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存在什么我不清楚,总该是很复杂的爱恨情仇吧?
那个幻月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眼见事不可为,转身就走。
我心里想着,他操控魔宫,手底下有那么多被他控制的人,曾经的我也是,就这样让他走了,会不会养虎贻患呢?
但是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素灵转过身来看着幽君,低声问:"你没事吧?"
他嘿了一声没有回答,抬头看看我们:"回来了?这么快"
我并不觉得快,这一路走来---心路多么艰辛曲折。但是对他们来说,时间的确只过去了少少的一点点,几乎就是前脚出门,后脚就回来了。
我弟弟的手不知道怎么就伸过来了,看架式是想扶幽君一把,但是因为身高的悬殊,看起倒象是他吊在幽君的手臂上,让人觉得幽君如果再倒下,那一定是被他的重要给坠下去的。
他一脸痴迷地说:"美人,你没事吧?"
幽君捂着胸口的手颤了一下,然后俐落的挥出,响脆地抽在小石头的额头上,把他打的有点愣神儿。可是愣过之后他居然满面堆笑:"太好了,美人你手上力气还挺大,可见伤不要紧。"
小石头被打的时候我还差点一拳头捣到幽君胸口,结果小石头这句话一出,我就象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了,一动不动。
"走开!"幽君转过脸去对素灵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素灵说:"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想杀的是你,就在刚刚,我也才明白。"
小石头插了句嘴:"你们都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点难堪的转过脸,真不想承认这个家伙是我弟弟。
苏和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
"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先给这人治伤,说道理的事,可以慢慢来。"
素灵轻轻叹了一声:"说的是,先治了伤,别的事慢慢再说。"
幽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难道你也想走?"
素灵对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
我弟弟对幽君说:"美人儿你别激动,小心伤上加伤啊。"
苏和转过头对我说:"看起来师兄有麻烦了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一团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想说的,听不进别人要表达的。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不坏,起码我们都活着,这就可以了。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什么事,也都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会寻到幸福,会解开疑惑,会终于和想见面的人重逢,会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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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灵要给幽君治伤,小石头被打被骂都还笑得依旧开心,缠着幽君不放。
反正幽君现在功力十去七八,就算打也打不伤,顶多打的有点疼,小石头又不怕打。
苏和拉着我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先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伤着?"
我摇头,问他:"你伤口疼不疼?"
他嘻嘻一笑:"一点儿都不疼了。"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忽然问:"我小时候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我点点头。
他又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我半天,吁了口气:"其实我不太能记得清楚小时候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只是……知道自己吞了样东西,一直到成年之前都不可以妄动力量,否则体内的灵力镇压不住那个珠子,也许会经脉爆裂,血流逆行,小命就要呜呼——我一直想记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可是越是想记得,印象就越是模糊。后来我离开家,在青阳山那里遇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亲切,好像已经找了他很久了,可是又明明不认识,不记得…"苏和皱起眉头:"这事情真是乱麻一样,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究竟是这件事发生在前,还是我幼时的事发生在前?"
我摇头:"我也想不明白。似乎是我回去了才把轮转珠给你,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在青阳山相遇的时候,你才对我觉得特别亲切……"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一把抱住我,下巴埋在我肩膀上:"这问题恐怕越想越胡涂,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难弄清楚。总之,我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行了。"
是,他说的对。
我们现在在一起,而且两个人都好好的。
这就行了。
我不求太多。活了那么多年,经了那么多事,其实,平平安安的,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
苏和捧着我的脸,没头没脑的一阵乱亲,我突然发现——他变矮了一些。不,应该说是我变高了一些。看来我的力量封印解开之后,改变的不光是一张脸。
我也觉得胸口发热,手脚微微颤抖克制不住心绪激荡。
我们这一场纠缠,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细究不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和的掌心极热,熨在肌肤上象是在那里点火,我觉得腰---
腰?
我低下头,苏和的手什么时候伸进我衣服里来了?
我缓缓的把他的手抽出来,他再伸进去。
我再抽出来,他再一次伸进去。
我不动了,他的手就停在那儿,脸上笑的坏坏的,小声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吧……在禁地废墟那里。"
我含糊的唔了一声,我当然记得,可我不想大声说出来叫这个家伙更嚣张得意。
"那会儿我克制不住啊,怕你被蓝师兄抢了去,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结果,体力的灵力一下子被诱发,狂乱难抑,再也裹挟不了轮转球,差点走火入魔,没办法只好跑掉了……慢一步恐怕你都只会看到一只狐狸尸体。"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象是心有余悸:"好险好险,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刀刀催命。"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啊乱七八糟。"
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深想,不是不后怕的。轮转珠的玄妙我现在是见识著了,苏和打小就把它吞了下去,这么些年肯定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又是这么个跳脱爱闹的活泼性子,忍的肯定辛苦。
而等到我们那一次……那一次之后,他肯定没少吃苦头。按他的脾气,只要有一点底子他都不会离我而去。我想起直到我下了蜀山去南诏找他,他还是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去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都是怎么过的呢?
而一见面,他就狠狠咬了我一口,因为他立时就发觉了……
我忽然有些出神。
那件事我一直不愿意再去想,可是,并不能就当是没有发生过。
苏和再把手伸进来的时候,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两只眼亮晶晶水汪汪的。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现在知道了---"手背上那个已经愈合的齿痕又有点隐隐作痛,而且,疼的还不止这一个地方。
"对不起。"虽然我当时……神智不清,而且,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梦中人,是眼前这个。
现在我知道不是了。
苏和扁扁嘴:"你知道了啊。我其实本来都不打算再提了,可你自己又提起来了。"
我点点头:"那时候你咬我这一口,我还觉得生气委屈,现在想想,你这口气根本就没出,硬忍回去了。现在……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有二话。"
他瞪我一眼:"大傻冒儿,我打你自己手还疼呢。"
我想想,抬起手来:"要不你再咬几口,咬重点儿。"
"我才不咬呢,咬完你心里就踏实了,觉得自己的错就弥补上了。我没那么笨,我就让你记着,以后都不能跟我耍横,让你记一辈子。"
我觉得嘴里发苦,可是心里却有点甜,一辈子。
他让我记一辈子,我们有一辈子的以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算我反应慢,脑子笨,也听明白了。
"所以,你看,我是个多有气量的人。"
我笑:"是,你气量宽宏,常人难及。"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你对另一个人,就不抱歉了吗?你又怎么打算的?"
我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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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苏和笑笑,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去隔壁看看吧,不知道幽君的伤怎么样,也不知道师兄一个人是不是料理的过来---"他忽然说:"那个小家伙真是你弟弟?"
看他带笑的眼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无奈地说:"是,没错,的确是亲弟弟。我们俩是被同一块石头雕出来的,我是先面世的,他是用余料做的……老实说,我也觉得很闷,他这些年都不在我身边,谁知道是和谁学的那种脾气呢。"我们走出屋子,安静的庭院里不知道何对下起雨来。沙沙的轻响带来了浓重和凉意。
这里怎么会下雨的呢?我不解。
"看来幽君受的伤不轻。"苏和说:"已经无力维持幽神殿的结界啦,所以才会和外面一样下雨的。"
说的有道理。
庭院里的小池塘仿如夜色中一块碧玉,雨滴落在水面上滴破出一圈圈的涟漪,安静的庭院和之前那种死寂不同,让人觉得宁定而且安详。天色很暗,院子里的石灯亮了起来,在雨地里的一点幽微光亮,似近还远。
隔壁屋子里面亮着琉璃美玉一样的灯盏,光亮显得很柔和,却又将整间屋子映得通透清楚。幽君那身红衣看起来也没有原来那样凌厉火辣,显得柔和了不少,似乎着了水,会淌下来一样。
素灵却并不在屋里,小石头就坐在他的榻边,手里端着白玉的水杯,用听了让我觉得腰腿都一阵阵发麻的声音说:"来来来,再喝点吧。"
门外的雨水越来越大了,苏和讶异地问:"蓝师兄呢?"
小石头答:"蓝大哥去弄药去了,我在这里看着。"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过头去:
"来来,幽君,再喝一口。"
这孩子还真是……真是自来熟啊。
我无话可说,幽君脸上是一副无力兼无奈的表情,他现在受了伤,就算是想打,想走人,都得要体力,现在的他只能安静躺着,忍受小石头这神让人哭笑不得的骚扰。
相比我的沉默,苏和倒和幽君聊了两句,问问他伤处怎么样,然后说起外面在下雨。
"照我看,不用结界也罢,用结界将这时与外面隔起来,固然是没什么干扰,屋子也不大会风蚀朽坏,可是就不太象是住人的地方了,简直象是假的东西,我说,你以后好了也不用再设什么结界了,就这样不是挺好的?
幽君微微一笑,目光投入窗外的夜色中的雨幕:"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下雨了。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对了,"苏和大大方方地问,一点也不避讳:"那个什么,什么月,他干嘛要杀你?嗯?你和他有仇?"
"有仇 …倒也算不上。"幽君一笑:"他们之前都是些小精小怪,虽然说不上劣迹斑斑吧,可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后来被我拘在这里,半仆半友的这么多年。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就会慢慢衰弱,最后会被打回原形。其他的人受不了,渐渐的都散去了。或者他们觉得,和这样被困禁的生活比起来,就其是打回原形也要出去。而幻月一直等着,我想我沉睡的时候他也时常出去做些事情,不过他不甘心就被打回原形,如果能杀了我,那他就彻底摆脱这禁锢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苏和问:"你不是睡了很久么?他不趁这那会儿动手啊?"
幽君眨了下眼:"我也很纳闷,那时候他可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啊,等以后你若是见到他,替我问一声吧。"
"那他现在走了,还是会衰弱么?"
"不会---"幽君吁了口气,把脸侧过去,看似无意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躲避小石头凑到他嘴边的水杯:"现在不会了,我功力大损,这里的结界也撤了,他不会再有事情。"
苏和说:"那倒是便宜他啦。"
幽君说:"我倒不是太生气,早猜到他可能别有所图。再说,关了他们这么些年,今天这也算是抵消了恩怨了。"
素灵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那一侧,正穿过落雨的庭院朝这边走来。他换了件衫子,玉色的长衫显得身形更加修长。一手撑着一把纸伞,在雨中缓缓行来,仿如画中人。
我觉得呼吸好像都滞住了,从前看到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过去,漫长而沉重。
我想,我需要和他说的,不只是抱歉。
还有,一句正式的再见。
也许在很久之前,我就应该和他说这么一句。
那样的话,后来塔里漫长的相守或许就不会发生,也就没有现在的一切了。
他走进回廊下面,把手中的伞轻轻放在回廊栏杆处,他的另一只手中端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一只碗。我闻到一点药香,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药。
幽君的眼一下子亮起来,素灵却好像并没有在意,小石头抢着端过药来要喂给幽君,后者只能苦笑着说自己来就好。
老实说我也觉得他的伤没到需要人喂药的程度,之所以在刚才表现的袁弱,可能还是为了博得素灵的关切和照料吧。
不过---小石头还真是个……
让我不知道怎么该怎么说,这孩子啊---
苏和说:"其实我过来是因为想道谢,要不是轮转珠,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他看着幽君及素灵,声音清晰柔和:"师兄,幽君,多谢你们了。"
素灵摇摇头:"你不用客气,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我说过你会平安无事的。"
苏和一笑:"嗯,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二位要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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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君把药喝下去,素灵低声说:"幻月的事,就算了吧。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你。我想,他也只是想要离开幽神殿,不再受你的束缚。"
幽君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找他后账了?不过虽然我拘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天劫却也因为这个缘故一直都躲过了。他这一出去后,天劫怎么避就是他自个儿的事情,我不去害他,当然也不会管他这个。你放心吧。"
他这话说的也是,天劫这种事很玄的,没什么意外的话,几近八成多的的妖精都过不去,有的可能连命都送掉,既然如此他当然是不必再去找那个幻月的麻烦了。至于那个魔宫,相信也不会是大问题。
素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和苏和站在一边,我是很想和素灵说些什么话,但是至于要怎么说,还在胸中酝酿,迟迟的得不出一个结果。
从幽君那屋里出来,我总算发挥了一次长兄的威严把小石头给揪出来了,可是没刚走到回麻拐角的地方,这家伙一抽身,又窜回去了。
苏和失笑,我大感惭愧。
"好了。你心里藏不住话的,我先回去,你有什么话就去和他说吧。"
"我……"
"我先回去了。"苏和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寂静的落着雨的庭院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斜身坐在栏杆边上,旁边就是素灵的那顶纸伞。伞还是很久之前的那种样式,现在外面已经没有这样精巧繁复的纸伞---这伞,我以前见过。
我轻轻拿起来,伞轻盈的象是没有重量,伞面上绘着淡淡的水墨画,山石,方竹。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把伞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想,我就象是那块石头,而素灵就象那杆翠竹。
后来我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他拿着这把伞,不代表任何决定和心意。
我轻轻把伞放下,然后听到了脚步声。
素灵从屋子里走出来,静静的站在我的前方。
我站起身,一时间想不起如何称呼他。
一句师兄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说:"一切还顺利吧?"
我点头:"是,多亏了你帮忙。"
"那也不用客气。"他说:"其实---我能做的也不多。"
他迈步走进了雨中,我跟了上去,手里拿着伞,却不知道要不要替他遮挡。如果他愿意,雨是无法落到他的身上的,而现在---是他自己想要淋雨吧?
细密的雨丝濡湿了他的衣裳,他的头巾和发丝上迅速沾满了了象细碎宝石一样晶莹美丽的雨珠。湿了水而显得半透明的袍袖和衣摆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摇曳不定的一抹碧色,象是一个久远的,已经遗忘了的梦境,又重新在眼前展开。
雨幕无边无际,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和他一起在蜀山禁地,在那片废墟那里的情景。
他说的那些话,当时我觉得很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后来他吹的叶子调。
那样无奈,那样悲伤。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诉说着往事,吹着哀伤的曲调时,他在想什么?他那时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我想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加冰冷沉重,那样积在胸口,化不开,扔不掉,吐不出。
我们穿过一道门户,前面是个更为广阔幽暗的庭院。
幽神殿空旷宽阔,不知道之前是什么人建的,幽君么?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他。直觉就是这样,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耐性,气魄,也没有这么宽阔的心胸。
"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我沉默着点点头。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愣了下,坦率地说:"跟苏和一起回去,然后---看看他要做什么,总之,是和他在一起。"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神态宁静安详。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他说:"以前的事情,有好有坏,不过终究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曾经很迷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后来,经历的多了,懂得多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心,意难平。现在想一想,实在是无谓的很。以前的缺失总算有所弥补,我现在心里也很踏实。是了,那晚在狐踪岭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看着他,低声说:"知道了。"
"忘了吧,那会我也有些神志不清,就当夜来一梦吧。对了,苏和也知道的,你要和他解择清楚。"
"我,……说过了。"
他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似乎这一切他早就知道。
"幽君他…是不是为难你?"我终于忍不住问。若真是如此,就算和那家伙拼命,我也要把这个烦难给他解决掉。
"不是,"他轻声说,转过头去:"他对我不错,轮转珠是他的本命法宝,若不是他借出来,又肯帮忙,我们救不回苏和。"他说:"我们都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是天大的人情。所以,你提起他的时候,可以不必咬牙切齿。"
他说的是实情,可我还是固执的重复问了一次:"他是不是为难你?要你做违心的事情?"
他微笑,摇摇头:"我和他的事,那是另一段过往了,也很久,缠结着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你不用担心,你看他的样子,是会对我不好吗?"
可是那一次,幽君他…
"那天的事啊,说起来也是意外。"他居然主动捉了起来:"让你看了笑话——不过以后,还是别再提起来了。"
我还想开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有太多东西,又好办…什么内容也没有,所有的沧桑过往,都被那样淡淡的笑容净化沉淀了,只留下一点余波,在心中徵微激荡。
我沉默了。
"苏和人很好,而且他待你是真的好,你要好好珍惜他。"他轻声说:"能遇到一个知心的人,多么不容易,千万别错过了。"
我不知道怎么着,冲口说:"你也是。"
他笑一笑,缓缓的走进夜色雨幕里。
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雨无边无际,衣裳潮软地贴在身上,往事其实就如同这细雨,挥不去,却也无须铭记。
我跟苏和告辞的时候,那场雨还在下。
幽君的伤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重,没有出来送一送,素灵只是淡淡的和我们说后会有期,最无语的是——小石头死活不肯跟我们走,一定要留下。
素灵笑笑,说让他留下也无妨,小石头也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自己。常常通个消息捎封信也并不难。
至于他自己……看来是要留下照顾幽君直至伤好了。
我们两个人只好先走。
那时候觉得,一切都有个新的开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逢总有期,不必徒恫怅。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纷乱迭起,正邪交铎……
再见到故人的时候,彼此已经不是日时容颜旧时裳。曾经我以为素灵和那个幽君还会纠缠很久,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结局。最后和幽君纠缠不清的却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真不明白他本体也是一块石头,却如何会那样的好色如命。
隔了很久,再回蜀山去访友。我们客客气气的一笑,称呼:"蓝掌门。"
素灵回以一笑:"二位师弟,好久不见了。"
曾经三千红尘客,入我门来一笑逢。
(完)
番外1
我轻轻迈步向前,站在洞口向外看,有片雪白的碎屑拂在我的脸上,轻轻的一触,又打着旋飘飞开去。
下雪了。
身后暖玉榻上那人懒洋洋地说:"冷,快关上。"
我微笑着转过头:"你看看,下雪了。"
"咦?"他从被子中探头出头来,看了一眼,顿时笑逐颜开:"真下雪了!"
他裹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好像一个巨大的蚕蛹,一跳一跳的朝这边挪动,又要保持平衡,又要让被子不至于散开,终于跳到我身边,放心的住我身上一靠,望着洞外的晨光。天色灰茫,一片一片的碎雪从天而落,静寂而优美,仿佛一支无言的歌,一阙沉默的诗。
"今天的雪来的真早呀。"他的头发蹭在我的耳边,微微的痒。
我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肩上,没出声。
吹进来的风凉凉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带着点清甜的味道。
是雪的味道?还是什么花的香气?已经落雪了,其他的花大概都早谢了,而腊梅却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苏和轻声笑,嘀咕着"我饿了",唇贴过来印在我的唇上。
可我又不是点心糕饼,吃了我也并不能充饥的。
当然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说煞风景的话,清风,晨曦,瑞雪,就象一副画。而他就象是画中人。
他抖开身上的锦被把我们一起包住,原来披在身上的衣衫也没有系紧,他的手探进来,温软细腻,轻车熟路的一路深入。
我觉得有点痒,身体轻轻向后靠在洞壁上。
他凑过来,有些不满意的嘻嘻笑:"喂,你累啦?"
我捧着他的脸没头没脸的乱亲了一气,他忍不住好笑,但是热情十足的回应我。
昨天他很晚才回来,我一直等着没有睡。他抱怨我为什么不早些睡,但是口气里却还是有些喜悦。
我知道的---寒夜晚归的时候,一片黑暗中,那一盏等待的烛光,有多么温暖明亮,令人幸福而希冀。
何况,我有事情出去,回来无论是何时,只要他在洞府,就一定会点亮灯火等我回来。
我们相抱著,他出门数日,我们不曾亲近,现在这样一通厮磨,我也觉得身体发烫,情热难抑。
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摩挲,唇舌湿热灵动,象天矫的游舞的蛇。
我闭上眼睛,顺从着他的动作。
感觉寿他的手往下一直探,我微微挺起腰。
他握住我,微微笑:"一大早这么精神抖擞哪。"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他笑的促狭,又显得无限温存。
"难道你就没有精神了?"我轻抬起腿,在他两腿之间蹭了一下,也笑了。
"从后面吧,你省力些---"他咬着耳朵说,两手轻轻的施力,我顺势转过身来,斜靠在洞壁上。他的手扶着我的腰,细碎的吻如同一簇簇跳跳跃的火苗。手指顺着背脊慢慢的向下划动蜿蜒,滑过腰间,一根手指先潜了进来。
我轻轻吁了口气,看到那热气化做袅袅的白雾。
冷风只吹在脸上,我的身上却热的厉害。
这样鲜明而不同。
他的手指轻轻向里探,虽然时常温存,可是每每这时我总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轻声说:"放松些呀",手指缓缓退出些,然后再深入进来。
他的亲吻和咬噬,挑逗和调情,如温泉水波,一层一层的迭叠潮涌。我觉得腰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空,腿也软了,靠在洞壁上轻轻喘息。
他在有些时候,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身体的秘密。
前端渐渐的更硬挣了,我身体微微弓起,他的手指退了出去,将要全部退出的时候,又加进了一根。
两根手指一起向前推进,撩拨,扩展……
"蓉生……这些天,我好想你……"
我强打精神,分心二用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些天?"
"回来和你细说……"他的声音也不太稳当,手指迅速增加到了三根。
"蓉生……"
他轻减着我的名字,缓缓沉入我的身体。
我觉得呼吸不畅,微微仰起头。
他的手紧紧抱着我,一点点的抵进来,越是慢,那种厮磨的,被进入的感觉就越发的鲜明。
酸涨,而且……说不出来的感受。象是昨晚我们一起喝的那杯酒,温润,入口甘醇。
外面的的雪下得越来越紧,我侧过脸去,他重重的吻在我唇上,舌尖坚决的探进来,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细细的扫过,吮过,力道渐渐变重,舌根被他吮得有点痛。
那种有些危险,有些眩晕的快乐感觉,就象是一把燃烧的火,而我们就象冲着火飞扑而去的小小蝼蛾。
他的抚摸和亲吻渐渐变得急促,动作也显得紧迫了,一下比一下深入,一下比一下急促,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紧紧缠绕包裹着他,没有一丝间隙。我能感觉着他的血脉跳动,与我的频率脉博似乎是一样的。让我觉得我们似乎是融成了一休,呼吸心跳都连在一块儿,再也分割不开。
"我喜欢双修……"他吃吃笑,不过呼吸声有着情切的紊乱:"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着,一直……不分开………"
我想说,我也是。
但是没说出来,他的动作一下子猛烈起来,手也紧紧的抱着我,用力之猛好像是要把我的腰勒成两半一样。
我仰起头,想吸入更多的空气。
白雪一片片从眼前飘过,远远近近的,天地间一片悠然安谧。
番外2
他的脸庞粉扑扑的,如三春桃晕,也象是胭脂妍抹。一绺头发咬在齿间,唇红,齿白,发乌,眉清,目秀。
最后他扑倒我身上,他的汗,我的汗,淋淋漓漓的粘在了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畅快淋漓的欢爱,身体与神魂仿佛已经被轻轻化成了两半,一半向下沉坠,一半向上飘飞,一个人可以同时体会到这两样完全相反的感觉---
"呼…"他长长的呼气。
"累了?"
"累?"他声音拨尖,一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腔调:"我才不累!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我急忙按住他的腰,开玩笑,三百回合?
"是我累了。"我说:"歇会儿吧。"
他咕哝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在我身旁躺定。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我想了想,似乎是他弯下腰替我……
唔,不想了,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他的手圈着我的脖子,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背。他的皮肤特别好,光滑,柔细,手摸上去有种要被吸住的错觉。
"家里好吗?"我同。
"都挺好的。"他说:"我爹让我问你好。"
"哪个爹?"我有点糊涂。
他白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嘻嘻笑了一声,知道他不爱提这个,也就不再细问。
他一边摆弄我的手指,一边说:"我还遇到了几个旧识,在一起盘恒了一天,喝了顿酒。"
他的头发散在我的耳边,肩上,轻盈细密如同覆着一层丝绸。我闻着他发间淡淡的香气,忽然想起我们初见时的情形。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注定,我就会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遇到了他。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要失去了他---但是幸好,幸好我们一直牵着彼此的手,不曾放开,不曾改变。
我们一起去见他的父亲们,莫还真,姜明。
要说完全不自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着苏和,什么样的不自在,也都不重要了。
"喂,想什么呢?"
我微笑着说:"想着那一次去见你父亲。"不用说是哪一次,他心里自然也有数。
"啊,那个啊。"他吃吃笑:"那次也真是挺难为你的了。"
"还好还好。"我说:"原以为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没想到还算轻松的就放我过了关。"
"其实我爹原来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呢,尤其是知道你一直隐瞒着魔宫的事不说,后来还拿剑捅过…不过姜明爹爹认出你来了,也知道你后来为了救我,替我化解死劫,奔波辛苦,算是很用心了,替你说了两句好话………"他侧过头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反正,不管他们满意不满意,我是对你挺满意的,放心吧。"
我失笑:"那我是不是该说承蒙关照,还请海涵?"
"不用那么客气!咱们俩谁和谁呀,"他伸手向下一把抓住我:"再来一次吧。"
我微笑:"好。"
他翻身坐在我的腰间,一手轻轻抬起,转头向手指上吹了口气:"小时候我爹为了让我定定性子,可是让我练了三年的琴哪。今天教你试试我勤学苦练的成果——保证销魂蚀骨,不爽快你唯我是问好了。"
我说:"哦,那倒要领……"教字没说出来,他的手已经开始了。
我不太懂弹琴,但我想他的手法一定够精到巧妙,挑,抹,勾,弹,按,揉…
"嗯,商音应该用左手跪指虚按---"他换了只手,朝我笑笑:"一时想不起来,弹错了不要见怪。"
我哪里还有见怪的功夫?
我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快模糊难明了……
呼---吸……吸气,吐气----
他一手还在动作着,一手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身体缓缓抬起,我只觉得自己被纳入了一个紧窒湿热的所在,一惊之下——急忙睁开了眼。
苏和手按在我胸口,有点吃力的笑笑:"原来真是---挺不适应的。"
"你这是……"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苏和这家伙想起一出是一出,冲动也不知道哪一会儿。我以前和他商量着他不肯,现在却突然自己说---
"看什么看啊,把眼闭上!"他看似要恼羞成怒,一把扯过旁边的薄衫把我没头没脑的一盖,自己缓缓挪动腰肢,艰难的起落动作起来。
我眼被袍子盖着看不见,但是感觉却份外敏锐起来。他呼吸声变得浊重急促起来,手按在我胸口,两腿撑在我身旁,全身都在隐隐发颤。
他喘息的声音渐渐的更加失控,时时的逸出一两声难耐的吟哦,还伴着低低的咒骂嘟囔:"真是吃力不讨好---"
"一点不舒服……"
"哦……唔……"
我哭笑不得,而快感一阵阵象潮水似的漫卷挤迫,令我的理智也越绷越紧,越离越远。
"喂,笨蛋…"他停下来:"我没劲儿了,你来。"
我抬手扯掉眼睛上面的锦袍,他的脸红的象熟透的桃儿,晶莹的汗珠恰似桃上的露珠,从下巴上缓缓的滴落下来。
我抱着他缓缓的翻过身来,将他置于身下。他一面皱着眉头说:"你轻点……难受---"一面把两腿缠上了我的腰际。
番外三
我们是时常亲热,不过---亲热的方式,总不是和这次一样的。
苏和有时候也会和我玩玩情趣,但是,这次,也太情趣了吧?
我手生,他不适应,最后就是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可是欲望还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吊着。
"不行不行。"他说,然后抽身躺到一边,两个人一起打坐。
"这样我发不出功力来,没法儿双修,道行不长,力气倒没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下次不试了。"
我倒觉得还好,多试几次的话我想我会更熟练,不会象这次一样。
不过现在说出来,估计苏和不会乐呵呵的赞同我。
他还在呼哧呼啸的喘气,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一手伸过去贴着他的背,缓缓的输送些真气过去。
他嘻嘻一笑翻过身来继续骑在我腰上,夸了一句:"你的功力是比较深厚啊。"
"过奖过奖。"我苦笑。如果知道他一恢复过来就要来扳我的腿,我还是装成不深厚的要好一点。
小狐狸一边坏笑一边舔我,然后轻车熟路的就——孤军深入。
"哎,还是这样我比较习惯。"
是,我翻着白眼。
我也比较习惯。
深,浅,深,没
来,去,来,去。
轻,重,轻,重。
呼,吸,呼,吸。
我们一如继往的……
外面的大雪仍在下个没完,终于两个人都爽了,这个爽字是苏和常说的,连我也就跟着学会了。
记得上次我们遇到一只熊怪,他上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了足有好几百拳,最后一脚踹翻,大呼:"好爽好爽!这肉包打起来比沙袋爽!"
我知道他以前是很顽皮的,搁着他有个花样多多的爹,想乖也乖不哪儿去。
那次我们去探亲,他两个爹,正在山谷那厚厚的雪地里,一个带着两个童子,另一个带着一群小狐狸,打起雪仗来了。还真有情趣,什么武功法术全不用,就凭着蛮力来,个个衣服头发里都灌满了雪,还乐的见牙不见眼。
莫还真说那叫情趣。
好吧,我想我不太懂得情趣。
莫还真的毛病不是一样两样,小苏和又非常象他爹的脾性。
上次光做衣服做了起码三箱子,长带飘飘,宽袍大袖,他身姿好,腰细腿长,穿起来的确俊透风流,非司凡品。可是一次做这么多……也实是……
紧接着我又想起来他做完衣服之后的那些天,冬天里他把夏天的纱缕翻出来穿……
不穿内衣长衣衬衣,只穿那纱,然后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练着功不理会,他马上说我没情趣。
情趣情趣,我知道我不懂情趣!大雪天的在外面玩雪叫情趣,刮着西北风穿着空纱也叫情越。照我看,情趣就是发烧发疯发痴。
"雪好大呀。"
"晤,"我答应着:"你不是又想出去玩雪吧。"
"哪能啊",他说,我心里还没松下来呢,他说:"这会儿的雪还没积起来,有什么玩头,回来雪厚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堆个人,再堆个我,手拉手站在洞外边儿,你说怎么样?"
还行,这主意还不算出格。
但他接下句就让我有点想抓墙刨地了:"不穿衣服,嘿嘿嘿!"
这山里是人迹罕至,可是鸟雀走兽还是有的哇,就算没成精,也有开了窍的,小狐狸真是--真是风骚任性!
想不出别的话来形容,而且以前我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现在知道了,可是木已成舟,天下地下修道的练气的化精的,都知道我和他成了一对了,要反悔也没的反。
而且,让我反悔,我舍得吗?
嗯?
说老实话,我不舍得,很不舍得。
为了小狐狸要我的命都行,我们为了靠近彼此,经过了那样长那样久的一条路,才走到了一起。
所以,要是轻易放弃,那就太对不住自己了。我才不会反悔。那首词怎么说的?山无棱,江水为竭……
既然不放弃,那就好好儿在一起吧。
我和他商量:"穿内衣吧。"
"唉,不穿多好呀,凉快,清爽。"
"那,内褛总得有一件吧?"
"行,那雪人堆好以后,你给套上去。"
呃?那是个什么样?
我想了想,那比裆布大不了多少的内褛杜在雪人身上,风一吹,晃一晃,再吹吹,再晃晃。
得,当我没说过吧。
雪还下着,苏和疲倦的睡了。
我没睡,我翻着书找了呼风唤雨之法,连夜搏了十二道玄风咒符,把山上山下的积雪全都使风吹卷一空。没雪了,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啊?
第二天苏和一起来,啧啧称奇,不知道这雪哪里去了,又说可惜,玩不成雪人了。
我刚刚松一口气,他又来一句:"那我用土来做泥人好了,也做一对,不穿衣!"
咣当一声,我一头栽倒在床边。
我,我还是反悔了吧。
<完结>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0/08/04 at 上午11:13: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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