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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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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君吟》作者:青青果林

非v文: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237110

1、第一话(已修) ...


作者有话要说:~~~~~~~~望支持~~~~~~~~~~~~

  纵儿如见:
  京城之行可顺利?近日收到故友之子所托书一封,言及公主大婚在即。托平湖山庄相助,破坏婚礼。纵儿可去寻吾故友,在东城巷朱雀街十五房,共谋事宜。需记此举虽有大义名分,本心为全故友之义,尽故友之托,私情也。事毕后,需及早抽身。若牵连甚多,抽身难也,慎行。
  原风晔亲书

  京城驿站中,白衣青年手举信纸,觉得整个人都萧索了。他无奈地把马重新牵回驿站里拴着。吩咐伙计好生照料。

  这位白衣青年,轩轩韶举,容颜如玉。但他湛眼棱棱,不可凛犯,宛若神君,脸上更是冒出一股寒气,驿站伙计心里不由得一叹——这位公子,一副好模样,可惜难得亲近啊。

  白衣青年叫原纵,是平湖山庄少主。平湖山庄是江湖上的隐士名居。庄主是原纵的爷爷,原风晔,曾是江湖四大盟主之一,后来隐退山林,又被先皇请出,担任都御使,在朝中为官十年,素有贤相好名声,老太爷江湖庙堂都混得风生水起。只是独子英年早逝,老太爷好不萧索,索性位也退了,官也辞了,回平湖山庄带孙子了。

  老太爷从前孤身闯荡江湖没有亲人,妻子难产而死,独子长到弱冠之龄,江湖险恶,刚娶了媳妇就挂了,媳妇是个深情意重的侠女,生下雏儿就驾鹤随夫去了。留下爷孙俩相依为命,守在这么个大山庄里。山庄几十号人,一半是家丁,一半是老太爷昔年的旧识僚客,委实亲缘寡淡。所以原纵从小到大一笔一划皆是爷爷手把手教授。爷爷倾囊相授,原纵晨读书暮习武,闲时也查帐,逗鸟、莳花,弄草,喝酒,抚琴,过他山庄少主的清闲滋润的日子。

  据说江湖盟主雷鸣来拜会平湖山庄的时候,在荷风细柳边看见原纵,情不自禁赞:"好个清灵的小娃。"前去试手,原纵眉梢带笑,却退到假山后:"不敢让盟主考量。"

  江湖盟主问:"不想当武林高手么?"

  原纵打了个哈欠:"我比较想当武林闲人。"江湖盟主像吞了螃蟹。原风晔呵呵道:"这娃到底是我教出来的。"

  可惜这悠闲日子终究被打破了。原纵年满十八,离开山庄到处游历,走到京城,忽然收到庄主爷爷的一封信。

  信上要他去帮爷爷的故友一个忙,破坏驸马和公主的婚礼。原因不明。

  原纵从小深知爷爷喜欢多管闲事,只是这次管得也太奇怪了吧。公主下嫁,多好的喜事,干嘛要从中作梗?平湖山庄素来与世无争,是赫赫有名的白道门户。怎么这回收了故友的一封信,就要做黑道一般的事?

  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原纵按照信上所说的地址,找到了爷爷那个'故友'的家。

  朱红漆雕的大门上镶着铜兽,顶上的瑞匾是烫金的,乌木门槛几乎高到了膝盖。

  这规格,是朝廷的大官啊,而且门口雕着貔貅,是武将之家。

  原纵心中疑惑更重,扣了三下门环。出来一个水色衣衫的小童,问道:"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原纵拿出爷爷的信笺,说明来意,并要求见家主。他留了心眼,只提了爷爷的名字,没说信里交代他做的事。

  小童道:"公子,真不好意思,我们老爷朝会未归,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是我家少爷来接待,不如带您去见我家少爷吧。"

  原纵仔细想了想并无不妥,便由那小童领到了会客室。等着那家的少爷。

  一路上,他向小童咨询,才知道这是裴通都尉的府邸。裴通就是这家的老爷,爷爷所说的故人,在朝中担任皇帝身边锦行卫的都统,是从二品的大官。

  裴府的会客室简约明亮,可墙上寥寥几幅字画,桌上朴素的瓶载,仔细看无不是大家手笔。显示出裴家的地位高贵,又彰显出主人的品味不俗。

  原纵正看着,门口转出一袭皂袍,青年脸上挂着疏淡散漫的笑,朗朗日月入怀:"在下裴扬,少侠久等了。"

  那人气度雍容,眉眼清奇,想必就是裴家的少爷了。原纵淡笑:"在下原纵,江湖草莽,不敢唐突裴公子。"

  裴扬爽然笑道:"江湖侠士,怎也客套起来?原少侠能前来相助,平湖山庄实在是义气。先容我为少侠接风洗尘,请。"

  看见裴扬这般爽快明朗性子,原纵心里的不适也去了大半,却仍然忍不住道:"敢为究竟为何叫我做那事?"

  裴扬淡淡道:"我知道少侠心中疑问甚多,容我在席间为少侠慢慢解惑。"仍然把手臂伸直,"请。"

  果品酒菜依次上席,精细的京城小点下酒,琉璃盏里葡萄美酒酡红如醉。裴府自家的家宴,就裴扬和原纵两个人吃喝,仍然是大手笔。

  三杯下肚,原纵道:"是令尊写信给爷爷,要平湖山庄帮忙破坏公主婚礼?"

  "家父从前与令祖父同朝为官,这次的事也是他一手操办。"裴扬展开扇子摇,道:"若我说了因果,原兄可否答应出手帮忙?"

  原纵皱眉:"既然爷爷受故人托,我自当照吩咐帮忙。但朝廷菁英众多,我一介江湖布衣,能做些什么?"

  裴扬把酒倒满原纵的杯子,"你能做的是关键。实话告诉原兄,我在兵部戍职,是从五品守备,主管部分府兵调度。我们非常需要武功高强,又不常露脸的江湖人士。而你完全符合。"

  从谈话中,原纵知道这裴扬也不仅是个将军府的大少爷,来头可厉害了。

  裴家三代为官,也算是京城贵胄世家,裴扬的爷爷曾是户部尚书,父亲是锦门卫都统,裴扬在家中是长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每天不是读书就是练武,连过年也要先练三个时辰的武技再去吃团圆饭,这样高强度的栽培下,裴扬也的确没有辜负祖辈的厚望,三年前武科一举夺魁,钦赐武状元。现任兵部守备,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这让原纵疑惑更深了,明明父子都是朝廷的栋梁精英,怎么去干破坏公主婚礼的事?

  裴扬手扣玉杯,脸色阴沉下来:"那驸马是个败类,道德败坏不说,还……"

  原来这公主要下嫁的,是镇国公大将军的弟弟。新皇登基即位,全靠镇国大将军燕梁一手扶持,重兵在手,权倾朝野。皇上见了大将军都是细声细气的,有传言说皇上要收回兵权。皇上为了安抚镇国公大将军,不惜将最宠爱的胞妹,容貌如玉真谪仙一般的雪容公主,嫁给那大将军的弟弟。

  裴扬仰头又是一杯酒,一拳捶在桌上:"可那大将军的弟弟,长得虽好,却是个斯文败类,品行不端。不务正业,放浪形骸,整日流连花丛,不但风流成性,竟连男人……咳咳。"

  原纵慢慢道,"这,那皇帝居然还把妹妹嫁给这么一个人,实在是瞎了眼啊。"

  "没有办法!大将军手握重兵,皇帝无奈只有把妹妹推入火坑!可是……!"裴扬眼神灼灼:"所以,我们和几家王室宗亲联合,准备做这一遭。定要闹得天翻地覆,让燕家脸面无光,让世人皆知那驸马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这样婚约自然就告吹了。"

  原纵瞪眼道:"彻头彻尾的什么?"

  "断袖!就是喜欢男人的妖怪!"

  原纵呆掉了:"男人还可以喜欢男人吗?"

  裴扬无奈地看了原纵一眼:"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果然是隐士。这世间男风不稀罕,但多半都是些帝王将相,看女子腻了,就养些小白脸。那大将军的弟弟就是这样的,府里面养了好些公子,前几年大将军灭了吐火罗国,他弟弟居然把吐火罗国的世子给禁在府里。实在是肮脏,龌龊,这种人根本连碰公主一根手指都是罪过!"

  原纵考量了下自己十八年来人生,可以说感情一片空白,山庄清静,没见过女人几次,见到的都是江湖上爽落的侠女,差不多都和男人一个脾气。自己对她们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连正常男女之情都不熟悉,断袖更是陌生得十万八千里远了。听裴扬说得义愤填膺,原纵也觉得那驸马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了裴兄说的,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江湖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为民除害的好事,我乐意之至,请随意吩咐。"

  原纵那时还不知道,他轻许的一诺,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劫数。

2

2、第二话(已修) ...


  近日,坊间流传着一首歌谣:金龟婿,银龟婿,不如一只拔了毛的兔爷儿婿。

  兔爷儿就是断袖的驸马爷,镇国大将军的弟弟燕领。

  京城流传着这位兔爷的种种韵事,原纵听后断定,如果传言有十分之一是真的,这位驸马爷此刻一定精尽人亡了。

  不仅是生活,燕领在工作上也一塌糊涂:三年前担任六品门千总,懈怠公务被解职;补到内阁做侍读,又因为偷拿春宫图给皇子看被赶出大门;三年来他在六部都混过,没一个混得超过三个月的,当初和他平级的都做到了四品以上,只有他还在从五品辗转。升不上去,是因为人实在无药可救;掉不下去,是因为他有个当大将军的哥哥。

  镇国大将军燕梁,入皇宫可不解刀剑,手里十万雄兵,皇帝跟他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

  如果说原纵一开始只是听裴扬的一面之词,这些天下来,他听京城人对这个驸马的风评,确切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人就是狗仗人势,扶墙烂泥,不是个东西。

  兵部的计划是在男方提亲的时候动手。裴扬全权负责细节操作,他爹裴通大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回家时候很少。有什么事都是派人来传信。

  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来筹备破坏婚礼的细节,这些天原纵应邀住在裴府上。在裴府的后院密室内,原纵也见到了其他几批人。

  宗室王爷的管家,兵部的掌书记,锦行卫的官员。

  "朝廷里看不下去的人还挺多。"原纵悄悄地想。

  准备的时候,裴扬给他看了一张足身量长的街道图,上面六色笔墨勾勒的进退路线,曲折复杂比九连环还绕。每次裴扬都会换不同的方法推演步骤,一折腾就是几个时辰,异常谨慎。

  原纵在心里面很佩服裴扬的认真,暗暗想,果然朝廷办事和江湖人风格就是不一样,连见义勇为都要排练仔细了,果然是滴水不漏。要是在江湖上,直接带着一伙罗刹去大闹一番就行了。

  "原兄,那天你要负责制住驸马。不能出现差池。"

  "那驸马武功很高吗?"

  裴扬脸上闪过一丝郁色:"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没参加过武试,但是三年前新皇登基,城中出现混乱,他一个人,在逆贼的箭雨里站了三个时辰。"

  "什么?"原纵刚想问个清楚,裴扬摆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原纵也不好再问了。

  某天下午,原纵无事,在京城街头瞎转悠,京城不愧天下第一大都,一派辉煌堂皇。人群熙攘,走卒贩夫,摩肩接踵,

  忽然他听见几声暴喝:"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两个不干净的东西!"

  原纵心下疑惑,拔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进前,竟看到一伙人佩戴刀剑,齐聚在酒楼门口。光天化日怎么会有人敢明刀执仗?原纵再仔细一看,那些人身着道服,手拿各种兵刃,有拂尘,长剑,一看就是江湖人士。他们头簪七星,原纵见过,记得这是逍遥道一派的人,门下弟子都是修道之人。

  逍遥道的人跑到京城来做什么?原纵往里挤,见逍遥道人围成一面墙似的,中间地上跪着两个少年,都穿着寻常的粗麻布衣。抱着头,有两个逍遥道弟子拿鞭往他们身上抽打,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打死你们两个不干净的东西!"

  路过之人皆是嬉笑,一副看好戏的嘴脸,原纵扯过一人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嘿,小哥我跟你说,地上那两个少年本来是逍遥道的弟子。结果犯错了,现在被教训呢。"

  那两个少年身上被抽得鲜血淋漓,原纵看着心下不忍,又问:"他们犯了什么错,被罚得这么厉害?"

  "这就不知道了,逍遥道的那些牛鼻子不肯说,大概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原纵上前,拍拍一个逍遥道人的肩,"兄台,请问那两位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不能下手轻点么?"

  "你是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逍遥道人回头怒喝,嘴巴张开却合不拢了。原纵收回点他穴道的手,冷笑道:"别管我是谁,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人的德性。犯了错可以带回去教导,大庭广众之下施此暴行,仗着人多,算什么本事?"说完又解了那人穴道,那人恼羞成怒地站在一旁,几乎拔剑动手。

  逍遥道人一起转向原纵,一个年长道人说道:"阁下何故管我们家事?"

  "家事?他们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们敢这么打人,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逍遥道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见原纵目光湛湛,底盘稳健,身上更是散发出一股凛然之气,加上背上的长剑,一看就是练家子。

  "原来遇上了道上的朋友,不知朋友是哪一派高足?"

  江湖上的规矩,做事前先通名道姓,原纵也不怕他们找麻烦。"平湖山庄,原纵。"

  逍遥道人们只听说过平湖山庄有位老庄主,门下也不收任何弟子,怎么突然冒出个年轻一辈的。原纵常年住在山庄里,这次出门游历也没行走时间太长,所以江湖上的几乎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逍遥道人心中就存了几分轻蔑。

  领头的道士淡淡道:"阁下有所不知,逍遥道门规森严,修道之人不能妄动情根,可他们却犯了戒,于是将他们逐出师门,在此领罚。"

  妄动情根?原纵皱眉道:"动情有什么错?人又不是石头,他们喜欢上了姑娘,就让他们还俗成家去呗。"

  道士脸色一白,咬牙叹道:"少侠有所不知,他们喜欢的不是姑娘……他们是私奔出师门啊。"

  见原纵没反应过来,逍遥道人补充道:"他们是断袖啊。"

  啊?原纵看着地上几乎被打昏过去的两个逍遥道弟子,虽然在尘埃里灰头土脸,依稀可辨那清秀的模样。之前听到断袖,就和那驸马联系在一起,让人生理厌恶。这次却厌恶不起来,可能是那两个道士的模样太惨,让他升起同情之心。

  "也不该这样啊。"原纵辩道:"就算他们喜欢男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彼此喜欢就让他们去好了,还不是可以还俗了过日子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老百姓已经都笑开了,起哄声一浪接着一浪。

  "啧啧,两个道士断袖,真是稀奇啊。"
  "你没见那小哥更稀奇,怎么还帮着断袖说话?"
  "我才知道,原来断袖也是可以过日子的啊。"
  "哈哈,逍遥道这次脸丢大了。"

  逍遥道领头的脸色发白,有些挂不住,"阁下的意思,莫非是说我们不对?不该罚他们?"

  原纵天生就是任侠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见逍遥道人脸色不好,反而上前一步护住那两个小道士:"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你们放他们一马。"

  "哼,岂有此理!阁下再这么纠缠,休怪我们不客气!"逍遥道人早就按捺不住,一起亮家伙。有七星剑,有佛尘,有九节锏,居然还有令牌。

  "要动手?"原纵冷笑一声,还怕了你们不成?逍遥道的祖师爷很厉害,但这些徒子徒孙有多少斤两,原纵一听他们的内息都知道都是外强中干。

  江湖没那么多斯文规矩,一亮家伙就动手,原纵也不跟他们客气,暗运内劲,逍遥道的人直觉到一股风掠过耳边,纷纷扑倒。

  一趟走下来,酒楼门口三个被点穴,四个被击昏,兵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头簪腰带四散。他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原纵站回原地,刚才那一幕就像是做梦似的,这是怎样诡异的身手,看也没看清,眨眼间所有人就被玩了一转。

  当年原纵的爷爷独力挑了五大门派,几百高手中穿梭自如,有一项独门绝技就是这快如白驹过隙的轻功。原纵得了爷爷真传,再加上十几年来勤学苦练,已经趋高手境界,江湖上二三流的功夫对他根本不在话下。

  还能说话的逍遥道人恨恨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互相搀着狼狈地逃窜开,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好玩,轰然大笑,羞煞了那些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道士。

  原纵上前查看那两名道士的伤势,他们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有进的气没出的份。原纵一边带起一个,对旁边战战兢兢的店小二道:"请问这里面有没有空房间?我给他们治伤。"

  店小二刚才目睹全过程,心里面觉得这江湖上是非多,这两个小道士这么晦气,还是不干不净的断袖,不想放进自己店里,又不敢得罪原纵,赔笑道:"不好意思,房间都满了,要不您找别家去?"

  这时忽然从酒楼二楼的窗中传来一个声音:"小二,这酒楼我包了,你把房间全腾出来,请少侠进来救人。"

  从二楼的窗口掉下一个重物,砸在店小二脚下,竟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金元宝。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敞开的窗口旁,是一个青年的背影,湖色青衫轻扬,头簪上垂着两条青丝带。看不见容貌,那声音却是清扬如环佩。

  店小二忙不迭地捡起金元宝,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眉开眼笑道:"少侠快请进来。"一边又招呼跑堂的驱赶酒楼内的闲杂人等,大声嚷嚷着:"都走,别杵在这儿!"把酒楼内吃喝的客人赶得一干二净。

  原纵刚想拜谢那窗中人影,那人却隐开了,只有那青衫的影子还晃在眼底,仿佛一汪碧玉潭水。

  原纵把两个小道扛在肩上,依言走进去,被店小二引到楼上一间空房内。那包下酒楼的公子并没有出现。原纵把两个道士安置在两张床上,给他们点了止血的穴道。又对店小二道:"劳烦你们弄些干净纱布和清水,再依照这单子替我买些药来。"

  店小二收人钱财做事分外爽快,原纵正想不知那好心救人的公子是什么来头,便听门边传来声音:"少侠可真是好心肠。"

  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掷金元宝包酒楼的主了,原纵一边回头,"救人乃习武之人应做之事……"话到了一半,却愣得说不出来。

  倚在门口的青衣公子侧脸如玉,原纵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的脸那么白呢?该不会是擦了十几层粉吧。等那公子正脸转过来,原纵更是傻眼了。

  原纵从前一直不能明白,诗经中说"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怎么会在远处看的时候,一个男的美如落英呢?如今他突然觉得,这句诗说得太贴切了。

  这位公子姿容清雅,如蒹葭玉树。遥遥有落花离枝,云随水逝之态。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双眼潋滟,似嗔似喜,仿佛就是在汾彼岸,一伸手就仿佛会失去的虚幻。青衣长衫,却不能掩盖他那夺人之姿。

  美,真是太美了。原纵觉得那些书上羞花闭月的词藻都活了过来,看到真人才明白那种惊得自然规律都视若无睹的感觉。

  等原纵回过神来,已经发呆好一会了,"在下原纵,谢公子慷慨出手,不敢请教大名。"

  那公子走进前来,"非是冒犯,不过我名字不太方便说,少侠如果不嫌弃,就唤我表字'逢空',如何?"

  "这……自当无妨。"原纵心中好奇,这人该不会是什么豪门世家的公子,在外面不方便通名道姓吧。不过既然人家说了,他也不好细问。

  逢空走近原纵,清莲之姿看得原纵心中又是一阵涟漪,逢空接道:"既然如此,在下是否有幸称呼少侠尊字?少侠是江湖人,不知是否计较这些?"

  "江湖人才没那么多规矩。我爷爷给我取的表字,叫瀚冰。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原纵无所谓地笑了,看见对方也解颐而笑。

  "江湖侠客果然爽快,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瀚冰,愿不愿跟我喝一杯去,逢空请客,直说是想多交个朋友。"

  没想到这好模样的公子一点都不端架子,这么好亲近,原纵心里有几分诧异,认为对方也是个爱交朋友的好性子,便笑道:"乐意之至。不过要先等店小二买药回来,我给他们上完药。"

  "你真是侠义心肠呢。"

  "那逍遥道的弟子们欺人太甚,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逢空的脸色沉郁下来:"其实……这也不算太过份,他们是断袖,人人都瞧不起,还有更惨的。"

  原纵疑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瞧不起断袖?"他心中想,裴扬也是,其他人也是,为什么一说到断袖就不共戴天的样子。

  逢空愣了下,苦笑道:"难道你……瞧得起断袖的?"

  "啊?这跟瞧得起瞧不起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喜欢男人而已,有什么错啊。只是投胎的时候没投成女的,这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错。"

  好半天没听到应声,原纵看着逢空一副失了魂的模样,眼中晦暗不明,中邪似的看着原纵。忽然笑出了声。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瀚冰,不知道你……"

  逢空向前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原纵的耳垂,轻轻一捏,原纵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怎么了?我耳朵上有什么吗?"

  逢空收回手,喃喃自语道:"你不是……没什么,有块脏东西。"他看着原纵清澈的双眼,略微叹息道:"你果然是真正的侠义心肠。"

  后来原纵给两个小道士处理干净伤口,包扎弄妥后,他们转醒,弄清楚事情原委,向原纵千恩万谢,直言日后一定要报答原纵的救命之恩。原纵也不要他们报答,让他们赶紧寻个隐蔽的地方,远离是非,小心过活。

  他们临走的时候原纵忍不住问道:"可能有些冒犯,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为什么你们会……喜欢上对方呢?"他还是很好奇,男人怎么会喜
2、第二话(已修) ...


  欢上男人,难道真是投错胎?

  逢空在小道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小道士会心一笑,露出了诡异的神色,对原纵道:"少侠,我们是因为在山上修道,一辈子见不到女人,看彼此又看对眼了,才决定私奔过日子的。少侠你要相信,这世上男人的爱一点都不比女人的差,女人能给的东西,除了生孩子,其他的男人都能给,所以如果有男人喜欢少侠,你也不妨考虑考虑。"

  "啊?可以吗?"原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他们说的有问题,却找不到反驳的地方。纠结之中,丝毫不知道,他那贫乏的恋爱价值观,就这么开始被扭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排版……


3

3、第三话(已修) ...


  华灯初上,皎月朗朗。

  原纵应逢空之邀,两人并行夜街上,提篮小卖,茶色果品,别有谐趣。原纵少不得好奇指点,逢空撸着纸扇,街坊趣闻,京城旧事,娓娓道来,不多时便来到城中"望月阁"酒坊。

  一路谈性甚好,原纵觉得这出手阔绰的公子,聊天也丝毫不端架子,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看相赏心悦目,谈吐不俗亦是悦耳,原纵觉得这一路景致当真再美好不过,来到一处高阁下,逢空收扇道:"瀚冰,我已订好望月阁雅座,此处夜景绝佳,迎风把盏,最妙不过。"

  原纵笑道:"逢空如此盛情,今日只怕要不醉不归了。"

  "哈哈,我就喜欢瀚冰这般爽快人。"

  酒坊老板见两人,一个姿容如玉,一个轩朗飞扬,竟呆了半晌,才忙不迭引他们上座。

  高阁之上,俯瞰京城瓦楞,檀香烟丝缭绕,丝竹声绕梁不绝。望月阁最高处的雅座,四面镂空,迎风飒爽,最高处只有一桌,就连丝竹管弦乐,都是在楼下吹奏,没有多余的人来搅人雅兴。

  原纵吃着京城精致小菜,问道:"今日你何时看见我的?"

  对方霁颜一笑:"我很早就在酒楼上看见了。看你出手制止逍遥道,那些人不分好歹跟你动手,却被你轻易打败。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为什么要维护别人都瞧不起的人呢?他在想什么?后来知道你自身和这些并无瓜葛,便更加钦佩……天生侠义,敬你一杯,干!"

  三杯下肚,原纵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想。你说明明大家都是父母生养的,有什么不一样,有人喜欢男人,有人还梅妻鹤子,喜欢动物植物呢,没有高低贵贱,是非对错,干嘛谁就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如果天下人都像你想的一样,该有多好……"逢空敛眉道:"可惜人心难测,众口……悠悠。"

  又喝了些酒,原纵有些头胀,昏昏沉沉的,看逢空却是酡红上脸,倒没那么白得不真实了。原纵一时心痒,伸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却根本没什么画痕,心下大奇:"逢空,原来你没有擦粉啊。怎么脸真的白得跟玉似的,像个……"他一下子想不出来词形容。

  "像个妖怪。"逢空淡笑道:"很多人都这样说。"他趁原纵没收回,忽然一把抓住原纵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刚才你伸手过来,我以为……瀚冰,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是……"

  原纵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酒喝多了脑子又疼,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手被人拽着不舒服,便拉扯想拽过来,没想到却跟铁箍似的,他昏沉中一发内劲,把一个大东西带过来,直直地跌进了他的怀里。他也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觉得十分清凉。

  逢空正准备说破真相,忽然觉得被一股大力拉得从座位上离开,往前栽倒进那人的怀里。凑近了才看见原纵眼中一片迷蒙,像是失去了焦距,眼珠也迟滞不动。

  逢空低低唤了他两声,原纵却撑不住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没想到这人这么喝不得酒。逢空侧在他怀里,搂着原纵的腰靠在了他的肩上。

  算了,或许不知道也好,那人本来就不是这类的,这样揩油水也算是赚到了。

  "怎么办……看你见义勇为的样子……这么好的侠客……真想看你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想把你侵犯得委屈求饶……真想进去把你撕得体无完肤……真想把你关起来用铁链锁得死死的……真想要啊……"

  原纵只觉得怀中似有块清凉锦缎,十分舒服。但是依稀间,有火热的气息凑近了他的耳边,模模糊糊说了很久,他一句也没听清。

  "可你不是……我偏偏真的喜欢你……下不了手……舍不得……从来没有人……"

  原纵只觉得一股大力撑着他,有人搂着他的脖子,从耳后一直细细地吻到唇上,火热的气息系数灌进了呼吸,他的嘴被人撬开,柔软的堵住了他所有呼吸的通道,津齿间吮吸攥取。他不是全无感觉,觉得自己溺水了要断气,丹田内功自然积蓄,猛然反弹出来,把身上那股大力甩了出去。

  原纵不知道刚才那一下使得功夫有多大,逢空被结结实实地甩飞出去,嘭地落在地上,无奈地苦笑:

  "……醉了都还这么厉害。"

  原纵这下也惊醒了,酒去了大半,他讶异地支着头,茫然四顾看到逢空摔在地上,"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逢空起身掸了掸灰,"瀚冰酒醉时的力气可真大呀。"

  "啊?我干的?怪不得刚才觉得内息猛然流转呢。"原纵关切地说道:"我喝不得酒,醉了就没轻没重的,你受伤没有啊?"

  "没事。"逢空尴尬笑道:"我好得很,谢你关心。"

  逢空摔倒的时候,从他怀里骨碌碌滚出个东西,他捡在手里是根翠绿的短笛。原纵见了好奇道:"你会吹笛子?"

  "无事的时候玩玩。"逢空淡笑。

  "你能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么?"原纵忽然又想到什么。"哎呀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这些有身份的贵公子都不会随便演奏乐器的,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是随口说说,还是算了。"

  "不。"逢空执笛在手,"你能听我一曲,我求之不得。"说罢他横笛吹奏,笛声本清越动人,可他的笛声柔肠百回,痛得原纵四肢百骸都要烧起来,曲罢叹然:"逢空,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逢空眉眼黯然,"好端端的也不该惹你不开心。不过我一时有感慨。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还是求不得三字。"

  "哦?莫非有了意中人却不敢表白?"

  "非也,却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他淡淡道:"我不久后就要成亲了。以后日子天天过着都是难受。"

  "不喜欢就拒了啊。"原纵给他打气:"就算是父母之命,可是结婚不舒服的是你啊。你可以找个恰当的理由……"

  "我试过,只是这不是普通力量能改变的。铁板钉钉。"逢空收起了伤感,取出一块观音型的玉塞到原纵手里:"今日相逢一场,自是有缘,这个送给瀚冰当见面礼。我在朝中也算有点门路,以后大事小事都可以拿着这玉到西城街石铺五路兰芳楼,会有人帮忙。"

  "这……那我就不客气了。"江湖上讲的是义气,原纵不好拒绝。

  逢空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瀚冰,我还是放弃了,因为你实在太好。就算我不是个东西,也糟蹋不起。"

  原纵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那时他话里面的深意。

  只不过那天晚上,看灯火辉煌一场,执盏相邀,醉了也不乱风情,眉梢都是带笑。燕逢空也奇怪为何那天自己能始终以礼相待,忍下千般心悸。照他往回的性子,这时候应该直接哄回府上,春宵一刻,早就吃干净擦嘴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有一种纯粹的喜欢,叫珍惜。

  从那天之后,逢空这个人好像凭空蒸发了,原纵在裴府依旧准备着,却会在不经意之间,想到那个窗口青衫如水的背影,拿着那块玉呆呆地愣半天。他觉得那人是彬彬君子,温柔而有趣,还帮了他的忙,不知道嫁给他的是哪家有福气的姑娘……

  转眼间,动手日子就到了。

  公主下嫁的仪式繁琐,第一步是挑吉日,驸马前去提亲。

  原纵伏在路边的屋梁下,身子遮在一块匾后。他埋伏的路段,是驸马去提亲的必经路。这条路暗处已经布满了兵部的人。

  路旁的群众已经被赶在界限外,绛红色的镇国公府卫兵打着十二队幡伞开路,九量涂金的马车装着聘礼依次驶过,据传此次下聘的礼金高达三万金,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原纵简直咂舌,这镇国公府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裴扬告诉他,大将军的年俸,皇室的优渥赏赐,还有每次出征搜刮的战利品,够得上半个国库。这半壁江山都是镇国公打下来的,捞财的机会大把的是,这点礼金还不放在眼里。

  原纵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平湖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一年花销不过数十金,还包括爷爷周济穷人,接济潦倒老友的费用,可见这镇国公府该有多富。

  仪仗和聘礼过去一个时辰后,绵长的队伍终于快到尽头,压阵的驸马,今天的目标,来了。
  只见街口走进一群红衣近侍,皆跨高头骏马,中间簇拥着一个坐在白马上的人。远远看不清相貌,只见高冠玄冕,火红衮服,胸前还有一朵大红花,跟马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待驸马行到路中,忽然从庶民堆里滚出一人,从路边阻人的府兵腋窝下留出,抱头窜到路中,差点被近侍的马踩了个正着。

  周围府兵立马赶上来把人拖下去,可那人抱头如球,在人和马的脚下窜来窜去,竟十分灵活,一边滚,一边大喊:"冤啊!冤啊!"

  原纵在匾后抿嘴偷笑,除了号称"土行孙再世"的青眉山弟子公孙渚,谁还有这样抱成球滚来滚去却毫不受伤的功夫呢?裴扬的计划,终于开始了。

  近侍卫长指挥拦截,府兵也不是省油的灯,拿出绊马索四面八方围住了滚球,他滚到各方向均是人墙,被弹回来一次又一次,终于缩在中间不动了。

  近侍卫队长道:"捆了!"府兵把滚球捆成一只粽子押到面前,驸马一言不发,近侍卫长厉声道:"你是何人?不知道不能进来的吗?"

  滚球从褶皱里露出一双眯缝的眼,尖声道:"小人冤枉!"

  "有冤去大理寺诉!给我押下去!"近侍卫队长不是个省油的灯。

  滚球立刻高呼:"大理寺怎敢接案!我要告燕领!告你这禽兽不如的混蛋,强抢民夫!"

  饶是原纵之前已听过数遍,此刻仍然憋得快要内伤。

  排练和正式演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公孙渚的声音洪亮,整个街的人没听不清的,就像一只火星炸入了油锅,顿时响起了嗞嗞声。就连府兵和近侍卫也压不住,还有些忍不住偷偷瞄驸马,他还是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唇边却挂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近侍卫长瞬无血色,怒道:"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燕领!你这颠鸾倒凤的断袖佞徒,我弟弟上个月刚成亲,你居然把他抢回府里!谁不知道你那府里已经有了二十五个公子,你嫌不够是不是!要不要帮你割了那话,省得你一天抢人烦恼!"这话公孙渚背得非常熟练,字字损到了极点,就是想惹驸马大发雷霆。

  燕领好闲怡待地坐在马上,淡淡笑道:"就算你帮我割了那话,我还是嫌不够的。"

  如果开始群众们是在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驸马笑话,如今笑话真在眼前,他们却全都呆傻了。近卫队长手中的长枪差点掉到了地上,几个府兵掣着的大红伞也"碰"地倒下了。

  原纵暗地咬牙唾道:"不要脸。"隔得很远,他看不清那驸马的容貌,只是这声音,他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公孙渚更是眼瞪得圆:"你……你……你……"

  燕领这次却眉间一蹙,悠悠道:"不过,我绝对没抢过你弟弟,首先结婚了的男人我没有兴趣,再者,要是你弟弟长得和你有半点像,我连门都不会让他进。"

  公孙渚直想一口血喷到这人脸上。

  近侍卫叫人拖下公孙渚,重新请队伍启程。燕领扬了缰绳,忽然屋檐上传来一个霁朗的清音。
  "如此你也有资格娶公主么?今天本少侠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徒!"


作者有话要说:修过~


4

4、第四话(已修) ...


  只见屋顶上站起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原纵本不该在这时候出场,可是裴扬布置的扰乱现场的法子已经失效,他只能临时变计。

  "你是何人?"近卫队长警惕地驱马挡在燕领前面。

  "江湖闲人。"原纵手翻长剑,如鱼龙潜渊,朝侍卫群刺过去。下一刻,他就被马上近侍围住,他足蹬侍卫肩头,一掠而过,如燕剪秋水,身形快得几乎看不清。

  他一剑刺穿一个近侍,蹬鞍上马,朝中间被包围的燕领冲过去,又被重重侍卫给拦住,他忽然弃马,轻功纵跃,越过众侍卫的头顶,长剑在空中发出清啸,指住燕领的眉心。

  不过是瞬间静止,原纵却觉得忽然天地俱静,燕领深如渊潭的眼睛看着他。高冠下的面容清雅如莲,熟悉的容貌却震得原纵几乎内伤吐血。

  怎么……是逢空?

  燕领,断袖驸马,那个裴扬口中道德败坏的大将军的弟弟。碰公主一根手指都是罪过的肮脏败类,怎么会是那天谦谦君子,善解人意的逢空呢?

  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呢。

  一息而过,原纵已在空中和他错身,反手撩剑,跃上马背,半蹲在马臀上,剑勒住燕领的脖子。

  一定是两个人,只不过长得很像,说不定是失散的双胞胎,总之不是一个人。

  燕领没有挣扎,像是根本不会武功,原纵蹲在马上不便,在燕领身后坐下,一手持剑勒住他脖子,近卫队的人全都僵得跟木头似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原纵冷冷道:"都让开。"近卫队依言退开。原纵腾出手狠狠地打了马脊。白色的晨凫马嘶叫着洒蹄狂奔。一路冲撞,近卫在后面追赶,挟带衮衮烟尘。

  这么简单就得手了?

  一片烟雾中,原纵已经带着燕领跑出了承安街口。

  承安街连着景门道,路上不断有府兵阻挠,可惜他们没有马,被冲得乱七八糟。后面呐喊追上来的近侍们,最近的只有五十步,一个近侍张弓搭箭,原纵听见身后"搜"地一声,情急之下反手捞剑,一把攥住,又反手甩回去,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燕领声音薄如蝉翼,在一片喧嚣中清明悠然:"你的功夫还是这么好。"

  原纵难以置信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再由不得他不信。咬牙道:"你真是逢空?"

  "没错。我的表字就是逢空。"燕领叹道。

  原纵顿时觉得崩塌了。裴扬说的和京城的那些传言,与他接触的那个人,简直是天渊之别。谁是真?谁是假?

  "他们说你不配娶公主……"

  "我的确不配娶公主。"

  "他们说你断袖,还道德败坏……"

  "也差不多。"

  "为什么?"原纵低道:"否认啊!快否认啊!"
  燕领淡道:"否认什么?我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原纵简直想一拳把这家伙敲昏,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他又气又恨,又急又怒。气的是自己看走了眼,恨的是逢空的形象在心中坍塌。急的是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单纯,怒的是燕领毫无自爱地贬低自己。他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啊!

  马儿熟悉道路,早已带他沿着排练好的路线冲到朱雀道上,街口出现一队墨绿衣甲的府兵,原纵知道这就是裴扬布置接应的人马了。

  破坏公主婚礼是裴府在主持,可眼下出现的府兵却是王室私兵,原纵远远地只看见前方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个衣袍华贵的人,却不认得是谁。

  原纵现在心中天翻地覆。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计划上他制住了驸马后,那些埋伏在各处的人马就开始散布驸马断袖还道德败坏的流言。这件事也会火速呈报给皇上,让皇上知道出了那么个大漏子。

  而按计划,原纵得把驸马拐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拐走,裴扬只说之后一切他们来处理。

  马匹已经冲到了接应的府兵前。为首的是个贵气得让人不敢逼视的青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衣上面用朱、白、苍、黄、玄五彩丝织出日月星辰,一看就尊贵不凡。

  "忠定侯云拓……他怎么在这里,难道……"燕领喃喃说着,原纵却不明白。

  坐在马上的正是忠定侯云拓,是太后的外甥,皇帝的表弟。老忠定侯驰骋沙场落下了顽疾,在云拓十二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云拓被太后接到皇宫里住,当时现任皇帝还没即位,先皇是个心重的,打定主意要瓦解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的外戚势力,忠定侯麾下的旧部全被打散,无数有军功的将军落马。云拓呆在皇宫里,偶尔回一趟王府,发现那些忠臣旧部纷纷跪在门口哭诉被迫害的血泪史,凄凄惨惨戚戚。云拓大受刺激,打定主意从皇宫搬出来,重新住回王府,保护那些父亲的宿将。

  后来先皇挂了,皇后成了太后,云拓把父亲的旧部保护得十分妥帖,没几个比先皇早挂的,云小侯爷得到了属下们的一致拥戴,忠定侯势力不减当年。如今云拓年纪轻轻,可是杀伐果决,已经是个手握重权的亲王。

  原纵自然不知道云拓是何许人,如果他知道,怕是会惊得跳脚。劫驸马的事原来不仅有裴府的势力,还有王室的宗亲的在掺和,这可就不是见义勇为这么简单了。

  原纵还没想好要不要把燕领交出去,对面的云拓却率先发话。

  "可是原少侠?辛苦了,你就在这里歇住吧。把燕公子交给我们就好。"

  燕领明显一震,"是……他们派你来的?"

  原纵想迟早也要说清楚,"你真以为我见义勇为到不要命的程度?"

  燕领神色一黯,继而冷道:"云拓!果然是你,娶不到公主就来这一套,你无不无聊,你以为皇帝会因此改变主意?"

  云拓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可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让人叹为观止:"燕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带了府兵,奉命保护你去提亲的路上没有差池,是来保护你的,如果你不领情,我可就太失望了。"

  原纵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到底裴扬他们是不是来闹事的啊,接应的人居然在这里说是来保护燕领的。

  这时一袭银灰甲胄闪到前方,和云拓并立,正是全副铠甲的裴扬。他爽利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冷得每个字都可以掉下冰碴。

  "燕领,我们是来保护你的,请吧。"

  原纵这才明白,所谓的请,就是请君入瓮。明明是劫持,硬要说成是保护,看来朝廷做强盗的人,和江湖上做强盗的人,果然不是一个等级,就连遣词用语,都可以说得那么好听。

  原纵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阵中,府兵策马过来交接,他却并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把燕领抛过去。反而退后几步,瞪道:"裴扬!原来你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

  裴扬肃道:"原少侠,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着忠定侯家亮着利刃的私兵,坐下的马匹不安地喷着响鼻,原纵的剑依然搭在燕领脖子上,可是几乎没有力道。他看着云拓和裴扬眼中闪烁的相同冷意,心头呼啸过凛冽的怒意。

  "你跟我说,是因为驸马失德,配不上公主,所以才要来搅乱提亲,让燕家脸面无光,让皇上取消婚约——"

  燕领身体一颤,原纵咬牙道:"可你们是要把他劫持走——他有什么错啊!他自己又不想娶那个公主!"

  云拓和裴扬面面相觑,"这……就是你托付的江湖人……"云拓摇摇头:"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你居然敢用?"

  裴扬哭笑不得,"原少侠……这么跟你说吧,要让皇上取消婚约,还得走些程序,如果我们带走燕公子,有些程序走起来就比较方便……这跟他做得是对是错没什么关系,这是……一种战术。"

  "战术?程序?"燕领讥讽道:"你们一个个,一个个……哼,无非就是一句话,拿人质施压。我告诉你们,没用的,你们敢怎么样?云拓,我真是可怜你,喜欢的人要嫁我这个断袖,你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装装强盗过过干瘾。虽然我也不喜欢这桩婚事……可我更不愿束手就擒。"

  原纵心中这下雪亮,原来这根本就不是见义勇为,这是朝廷上的势力之争。这是云小侯爷吃醋捣鼓出来的好戏,裴扬是小侯爷打下手的爪牙!

  老天爷,他怎么稀里糊涂卷进这趟浑水!早知道就该跑路,这下自己处境可不妙了。可是眼下又不能一走了之,马背上带着个燕领,是交还是不交?

  这时忽然大批兵马包围住景门道,从空隙中看去,竟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胄顶高竖缨饰,一面墨旗在空中徐徐展开,上面绣了银色的大字"燕"。

  镇国公大将军燕梁竟亲自前来了,所有人觉得心脏一紧,那位不败的沙场煞星,带着他的菁英——燕字营。

  燕梁是燕领的哥哥,替皇上打下了半壁江山,麾下的锋甲军战无不克,近卫队燕字营更是以一敌百的精英。

  随着辕门缓缓打开,从铁甲包围中款款而出,却是明黄的衮服,上面日月星辰,龙腾凤绕。云拓率先翻身下马双膝跪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全体将士随后整齐下拜,三呼万岁。原纵还愣在当场,也忙翻身下马跪拜,燕领得了自由,也滚下马背磕头。

  是皇帝亲自前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诸位平身。"原纵听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很,仿佛闲庭信步。

  原纵心中对皇帝的概念,一直存在于爷爷故事里的那位白发苍苍的先皇,真正敢抬眼看龙颜时,却不禁被吓了一跳,皇帝比他想象的年轻太多了,也就比他大七八岁的模样,像个不苟言笑的大哥,目光烂烂如岩下电。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敢盯着皇帝看的人,皇帝注意到了,见他脸上还蒙着布巾,道:"有胆子劫驸马,没胆子露模样吗?还是说你太丑,不好意思?"

  原纵噎得差点吐血,一把扯下蒙面道:"草民不敢。"

  皇帝四顾道:"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一个江湖侠客,居然把朕的妹夫给抢了。若不是燕梁在附近有人手,又通知及时,你们能不能拿住咯?云拓啊,你太让我失望了,一个王府的私兵做守卫,居然拿不住人!治军的能力在哪里?"

  原纵嘴无声地张大,敢情这次他要被当替罪羊了么……

  "侯爷的私兵真的是在'保护'驸马吗?"森森的声音传来,原纵这才注意到皇帝身后跟着的人,燕领的哥哥燕梁,之前原纵一直以为,一代军神就该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吼一吼声震八方,站在那里就是个煞星。但他错了,燕梁容姿和燕领俊美相当,只是年长些,面如刀刻,看着像个冷面书生。鱼鳞甲胄围在身上,英挺俊朗,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就是替皇帝成就不世功业的第一名将,镇国大将军,二品镇国公,这些封号,换了别人,得三四个燕梁的年龄合起来才能赚得到。

  云拓淡道:"那大将军以为呢?"

  燕梁冷声道:"江湖人跟他又扯得上什么关系,背后没人指使的话……"

  "大将军若怀疑谁,不妨照直说出来。"云拓满心以为他会闭嘴。

  "你们。"燕梁没有客气,满脸都写着,就你们这档次,还配跟我玩阴的。

  云拓脸色煞白:"大将军安何居心,请皇上做主!"

  皇帝却是习惯了似的不管不问,只是皱眉:"裴守备,你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没有兵部的事吧?"

  裴扬满手是汗:"我经过附近,恰好看见侯爷的人,所以……"说完才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云拓本来是冒着护卫驸马队伍的名,这下撇清了劫持的嫌疑,他再撇清了,把兵部的立场推得一干二净,谁来替原纵担罪?凶多吉少啊!这次的事虽然是云拓和裴府策划的,可裴扬没想过拿原纵当替罪羊,他心中还是存着善良和道义。

  "拿下他。"燕梁指着原纵,燕字营中应声而出两名士兵,步履沉凝,原纵一听就愣了,这两人是绝顶高手啊,他没把握躲过,缓缓运气,以不动求后发制人。

  话音未落,燕领忽然闪身而出,抽出一个府兵佩剑,那一瞬间的动作原纵看得很清楚,需要内力催动身法才能达到的速度,这家伙果然会武功,刚才只是在装而已!他那一手快得连自己也拦不住!

  眨眼间,燕领就窜在原纵面前,挡住了来抓原纵的燕字营高手。

  "陛下!臣有话要说!"燕领的眼睛仍然和燕字营的士兵僵持着。

  "爱卿但说无妨。"皇上疑惑道。燕梁的表情中浮上一丝憎厌,云拓若有所思,裴扬则是满眼难以置信。

  "请陛下开恩,不要责罚这位少侠。"

  "他坏了你的婚礼,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因为他是……"燕领顿了顿,咬牙道:"因为他是我的爱人,他是来劫我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哈~


5

5、第五话(已修) ...


  原纵只觉得天上的太阳"哐啷"掉下来,砸得他满眼冒金星。

  他说什么?我是他的爱人?他虽然早知道燕领断袖,可断到自己头上依然是巨雷般震撼。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刺激,头皮也麻了,身也僵了,最主要的是,心里面就像有决堤的大口在往外喷血!

  妈的,妈的,老子不带被这么玩的!原纵愤怒之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恼火,或许知道燕领说的全是胡诌,心中觉得十分难受。他劈手抄过另一个府卫的剑,架上燕领的脖子,两剑相持,进退不得,狂怒道:"混蛋!谁是你爱人!我跟你这个喜欢男人的妖怪没半点关系!"

  燕领却是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眼睛都像能滴出水来,就差拿张帕子临风拭泪了:"我知道,你恨我不告而别,你恨我另娶他人。可是你知道吗?我是被逼的,我从来都不会喜欢女人,就算她贵为公主,我最想要的人还是你啊。瀚冰,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原纵眼前又被一阵乱雷砸得昏头转向,这含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装得跟真的似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燕领已经拨开他的剑,神情温柔得像在看一只小猫:"瀚冰,我知道,你还把我送你的那块玉带在身上的,对不对?"一只手已经攀到他胸口,伸进他怀里。原纵头皮一麻用力推开他,弯下腰忍不住要干呕,燕领却已经从他怀里拿出了那块玉。含情脉脉道:"果然,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否则今天就不会来劫我了。"

  原纵却只想找个地方吐血去,那晚上的彬彬君子消失了,原纵忽然读懂了那时逢空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么殷勤,那么温柔,抓着的手,捏着的耳朵,这些在脑海中闪电般串起来,蓦然明白,敢情燕领对他有意思,那时候在……泡他呐。

  他妈的,老子居然被这么个人泡了,自己还完全没自觉,傻兮兮的以为他好得很……你怎么那么傻啊!他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家伙啊!

  这几下形式突变,皇帝饶有兴致地含笑,仿佛在欣赏一出好剧。燕梁脸上的阴影越来越重,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云拓平静的脸色依然没有改变,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裴扬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下巴都快合不拢了。

  等原纵深呼吸几口气,头脑清醒过来,心中忽然闪电般明白过来,燕领这分明是在利用自己耍赖逃婚!
  他事先并不知道皇上前来,却能在一开始就迅速看通其中关键,手到擒来地利用,那忍而不发的耐性,那信手拈来的演技……

  他果然是个……妖怪!原纵气得满脸涨红。

  但是燕领的戏还没有演完,他眼中饱含柔情,深深地凝望着原纵。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九叩大礼,三拜后衣衫上沾满尘土,他用原纵听过的最最真诚恳切的声音对皇帝说:"陛下,微臣万死难辞其咎,罪臣颠鸾倒凤,荒唐行事,配不上公主。公主白玉无瑕,微臣心却另有所属,对公主是一种侮辱,请皇上降罪于臣。这都是微臣一人的错,还请陛下开恩放过瀚冰,罪臣知道死不足以谢罪,但请皇上赐我一个痛快。"

  皇帝冷笑道:"你倒是痴情得很,宁愿自己死都要维护那人呵。你不稀罕公主,自有人稀罕。"

  燕梁看着燕领的模样,恨不得将他的嘴用钉子钉上,躬身朝皇帝叩道:"陛下!家弟荒唐,损害了公主清誉,请皇上下旨解除婚约,将家弟交到御史台有司。"

  原纵心想,这两兄弟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燕领先慷慨陈词决意赴死,不管婚事是不是他哥哥主持,都不得不站出来替他消除婚约以保他性命。而燕梁提到的御史台,也是欲擒故纵,皇帝决不会把没犯王法只断个袖的臣子送到那里。

  皇帝哂笑:"又没做犯法的事,交什么御史台。不过人之本性难违,他这一番荒唐,倒也是赤子情怀,谁年轻时没那一点情根深种,就连燕梁你……"皇帝语气忽然严肃:"燕领听旨——即日除定安郡爵,除骑都尉守,收回御赐驸马府,收回紫金腰带;任辕门千总,御所门总,赐五品石玉带。"

  这一长串的名头,简单了说,就是不让你小子做驸马了,以前得的爵位封赏给我还回来,把你的官降一品,滚回辕门上任吧。
  "谢万岁!"燕领喜上眉梢,倒不像是在演戏。

  闹出了这么个大漏子,皇帝也再也拉不下脸下嫁公主,解除婚约的事云拓他们策划了几个月,燕领看准时机,演一出戏就解决了。原纵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至于这个江湖人……"皇上蹙眉:"劫驸马,乱纲纪,先给我押回刑部。"

  燕领惊道:"请皇上开恩放过瀚冰。"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聪明,你还得意上了。你这边倒是情意款款,可是你也不看看那个人的脸色,咬牙切齿,怎么可能对你有半分意思?绝对不是来携你双宿双飞的,你就省省吧,这事要彻查——"

  原纵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烂在那里了:"皇上,草民有话要说。"

  "讲清楚。"

  原纵刚要开口,忽然见身旁的裴扬昏厥过去,云拓伸出一个臂弯接住他,他站的位置背朝皇上,却面对原纵。别人看他架着裴扬,只有原纵这个角度看得见他的小动作,云拓眼神肃杀,把两个手指点在裴扬的喉间。

  原纵看得清楚,云拓望向他眼中流露的杀意。传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要敢现在告诉皇上,我就杀了裴扬。我不怕这里的人多,左右不过死路一条。

  "草民……"原纵心中寒意浓浓,"草民……的确是自愿。"

  "真的?"皇帝忽然哈哈大笑:"真的?!燕领啊燕领,终于有人和你一样,你开心不?可是——"他的脸色冷下来:"可是,我不信,来人,把他带走!"左右侍卫上前架住原纵,他估量着自己可以逃走,可是那厢云拓的狠决眼神还瞪着他。他放弃了抵抗。

  云拓转过身,云淡风轻地对皇上说:"陛下,裴大人操劳过度昏倒了,可否先将他送回去?"

  "唉,裴守备真是鞠躬尽瘁,不愧是青年一辈中的翘楚,云拓,就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遵旨。"

  燕领见势不妙,"皇上!请开恩!"

  "哼!你闭嘴!你干的荒唐事还少吗?"

  原纵见英明的皇帝大人要彻查此事,还是颇有信心的,等这会儿过了,他会说出事情始末,实在不行就越狱逃走。这朝廷的事果然沾不得,一身荤腥。

  夜晚桐油灯将牢中影子照在墙上,原纵席地打坐。刑部的人听说他的功夫了得,特意腾出精钢的牢房,还给他套手铐脚镣,点了他的气海封了他内力,生怕犯人飞檐走壁逃了。

  更漏声传来,已经是二更天,忽然有徐徐索索的衣衫声撞进来,只听门口的狱卒谄媚道:"孙大人这么晚了,要看哪一间的犯人?"只听一个声音压低了狠狠道:"今天带进来的那个,我现在要带人进去,你在门口看着点,谁也不许进来。"

  原纵刚关进来,还没有过堂审,只知道刑部主事叫孙羽航,

  狱卒诺诺走到牢房门口打开门,一个头顶官帽的人带着两个穿红衣的衙役进来,狱卒在外面把门锁上。

  "大人是谁?有何事?"原纵挑眉道。

  "刑部主事,孙羽航。"那人漠然道,烛光下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原纵吃惊地看着刑部主事,满脸恶意,准没好事。他身后两个衙役手中提着大袋子,像是用来装尸体的。孙羽航从袖中拿出写好的一张供状,森然道:"在这上面画押,否则大刑伺候。"

  说着他身后两个衙役把家伙拿出来,一副沉重的夹棍,三尺短粗,上面还有倒刺。

  原纵头皮一凉,堂堂刑部主事居然动私刑。坐牢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屈打成招,不得好死。原纵岂能束手待毙,冷道:"刑部私用刑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罢。"

  "哼,过了今晚,又有谁知道?你快点画完,我们好送你上路,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孙羽航一副奸人嘴脸。

  审都没审完,就要画押,原纵不怒反笑道:"哦?大人如此卖力,要我死无对证,大人是云小侯爷的人吧。"什么叫替罪羊,替你干了事,出了事被你灭口的肥羊。

  孙羽航脸色一变,更证实了原纵的猜测,他心中一腔怒火,强自压下,心里把云拓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把从太后到云拓祖宗女性辈用某个特殊部位纷纷意淫了一遍。

  孙羽航森然道:"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你是想速死,还是想受尽折磨再死?"威胁地扬了扬手中的供状。

  原纵内力被封,手脚又带着镣铐,坐以待毙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他在心里面骂自己的愚蠢,朝廷黑暗总算见识到了。早知道今早就不管裴扬,在皇上面前说出来,只是没想到,连审都不审,就被杀人灭口。

  孙羽航示意两个手下来制他,拉拉扯扯,手脚并用,三个人都是鼻青脸肿,原纵还是被那两个衙役压到地上,额头磕破了流血,放在面前的供状也被泅红一角。

  孙羽航上前正要捉住原纵的手往供状上按,忽然听到外面狱卒尖声道:"什么人敢私闯天牢?啊~~~~~"一声不算短的尖叫后,闷声了。

  孙羽航吃惊地疾步到门口,门忽然"嘭"地弹开,结结实实砸在他鼻子上,他被门推个踉跄,只见门口一人踹开牢门,手持松明灯,一声怒喝:

  "孙羽航你丧心病狂是不是?杀人灭口的事也做得出来,亏你还是朝廷命官,明天早朝我就禀告皇上,看你还敢嚣张!"

  熟悉的清朗声,此刻在原纵耳里有如天籁,正是裴扬,好家伙,手中长剑锋寒,像是劫狱。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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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话(已修) ...


  孙羽航脸色惨白,裴扬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背靠到冰凉的青砖,勉强哆嗦道:"裴守备,你大半夜擅闯……天牢……你,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关你何事?我就是明天被砍头,今晚也可以先让你闭嘴!"

  裴扬火气冲天,像是恨不得把孙羽航扒皮,他冰冷的眼神扫过衙役,他们迫于裴扬的强大气场松开了手。

  原纵饶是惊喜,也没忘在心里面嘀咕:刑部主事和兵部守备都是从五品,孙羽航和裴扬在品级上是一样的,这孙羽航看见裴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么看来虽然他们同是云小侯爷一党,裴扬比孙羽航更得信任。也说明这次弄死自己的行动,裴扬是不支持的,这多少让原纵心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孙大人,你是主审官,问话的地方应该是审讯室,不是牢房。"

  孙羽航看裴扬有所让步,也豁出去了:"裴守备,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么晚过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就是小侯爷的意思。况且你今天护住他,他明天在堂上招了,你自己也逃不掉,大家同僚一场,这又是何必?"

  裴扬讥笑道:"堂堂臣子,不为皇上做事,反而私自营党,还说是替小侯爷办事,小侯爷一身清名,什么时候私交大臣了?你不但违犯王法,还污蔑皇族,其心可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羽航被彻底震得眼冒金星,本朝最出名的私交皇族结党营私之人,难道不是给云拓当伴读的裴大人你吗?那私交的情分比同胞兄弟兄弟还亲,策划劫驸马的事也是裴扬一手做的,居然在这当口倒打一耙!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啊。孙羽航只觉得一腔悲愤都化作了……墙上的烂泥。
  原纵也十分无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得再加一条,朝廷人的心,就是那海底一棵……鸡毛菜。

  裴扬袖中抖出一卷皇帛,厉声道:"圣旨在此,还不跪下听诏。"孙羽航和两个衙役又是一震,那银龙翻飞的轴纹显示了它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圣旨,忙跪下。原纵没力气爬起来,趴在地上歪头看他,裴扬朝他点头:"原兄,圣旨给你的,你就那么着趴着不太好。"原纵苦笑:"你倒是来拉一把,我好跪。"

  裴扬把他扶起,关切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没有,只是撞了下脑袋,死不了。"原纵坐在膝盖上指了指头上的伤。"裴兄,快念圣旨吧,我猜是放我的,对不对?"

  裴扬摊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国家施仁,养民为首。尔平湖山庄原纵,任侠独行,私劫驸马,念尔三代之功,皇恩鲜冒滥之,特赦庶民,无过无功,钦此。敕命。东朝宣永三年三月十五日之宝。"

  一段话原纵没听懂几个字,裴扬慢悠悠道:"谢恩吧,看在有人为你求情的面子上,陛下特意赦免你的罪,将你放归自由身。"

  原纵忙磕头接旨,按捺不住道:"有人替我求情?难道是我爷爷来京城了?"

  裴扬笑着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皇上今早还在说彻查此事的,后来就改了主意,有人说皇上梦见先帝托梦,告诉他下天牢的人不能杀。总之,皇帝为什么要放你,谁也不知道。"
  原纵思忖着,就算是有人给爷爷写信,书信来去也要七八日,断不可能是平湖山庄的人从中斡旋,那为什么自己会被放出来呢?

  裴扬嫌恶地看着孙羽航,"孙大人,你听到了,放人吧。"

  孙羽航的表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臭不可闻。

  夜色朗朗,走出刑部,空气清爽,月亮正好。

  原纵此刻心情很复杂。轻松吧,从天牢里面全身而退。沉重吧,被扯进朝廷党派之争。愤怒吧,差点被人给冤死。感动吧,有人提着圣旨来救你。

  原纵真的觉得他那颗在青山绿水之间养得波澜不惊的小心肝,短短几天,就被摧残得皱巴巴了。

  "原兄,你怪我么?"月色下裴扬轻声道。

  "嘿嘿。"原纵干笑了两声:"要我怎么怪你。我还能怪一个把我救出来的人么?"

  裴扬黯道:"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小侯爷做得那么狠……我以为,他至少会保你平安。我碰巧看到他对孙羽航下除掉你的密令,当时我想要是没办法干脆来劫狱,还好皇上那边下了旨意……我讨了手书赶过来,都差点赶不上……"

  原纵看他的可怜样,忍不住同情道:"你最好……小心些,干脆以后谁也别帮,谁也别跟,自己做自己的就得了,何苦跟着云拓瞎混呢?"

  裴扬敛声苦笑,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跟着他十年,有太多事,已经回不了头了。"

  "十年?"原纵吃惊不已。

  "我父亲是忠定侯的旧部,小的时候,他住在皇宫,那时候我是他的伴读,后来他整治王府,父亲帮着他收服人心,我也一直跟着他。长大后,他的力量越来越强,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我就是不折不扣的侯爷党,朝中清流,还有镇国公一派,都不待见我。"裴扬轻轻摇头:"其实这些也不重要,原兄,你以后怎么打算?"

  原纵没想到裴扬爽朗的外表下埋藏着这些阴沉的往事,心中受触动:"我还是回平湖山庄去,这些浑水以后再不搅合了,我就该在江湖上混,整天逍遥世外。不喜欢谁就不见,爱怎么着怎么着。裴兄你坑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次,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我们以后虽各走各的路,但有时间可以喝喝酒交个朋友,有啥不痛快了跟我分说,也算是一场缘分。"

  裴扬眼眸闪动:"好,一言为定。我知道,原兄你是个真正的君子,这次我们把你牵扯进来,实在是不对。我没有什么能补偿的。可是还是想厚着脸皮最后求你一件事。"

  "裴兄,我知道,你是让我,别供出云拓是么?"

  裴扬默默点了点头。"他做得不好……我会劝他……可要是皇上知道了,他和燕梁大将军争权那么厉害,肯定就死定了……"

  原纵看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终于忍住没说今早云拓拿他的命来威胁原纵的事。

  只是在心里面为裴扬觉得不值,云拓那么一个阴狠歹毒的人,裴扬难道是因为还念着小时候伴读的情分,一直帮他到现在?可是云拓却不顾惜他的性命。

  原纵心里非常难过,试探道:"裴兄,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小侯爷要你的命,你该怎么办?"

  没想到裴扬无所谓一般道:"这条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欠他的太多……就算他把我的命拿去,我也给他。"

  原纵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裴扬现在就像一堆了无生气的烟灰,他实在问不下去,只得说:

  "那我们走出这刑部大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但他们错了,刑部大牢门口,一辆马车在等待着原纵。

  夜色水凉,黑黢黢的马车前站着一个挺立的身姿,微风将那人的清冽声音一字不差地送入耳边,原纵一听那音,五脏六腑就翻腾起来。

  "原公子,裴大人,皇上手谕在此,我奉命前来接原公子。"

  正是燕领,那如假包换的断袖前驸马。

  原纵不知为什么如今一见燕领就冒火,脸色也变了,只是夜里看不出来。裴扬遥道:"燕大人,我才奉皇上旨意,放原公子出天牢,他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敢问皇上什么时候又改主意打算留他了?"

  燕领轻笑:"圣上的心思我怎么敢胡乱揣测,不过有一点裴大人说错了,是我替原公子求的情,也是我向皇上把原公子讨过去的。"

  哐啷哐啷,原纵只觉得漫天星星像巨大的车轮一个个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裴扬震惊道:"你求的情?你向皇上把原兄要过去?你……你简直……"裴扬当然知道燕领是哪路货色,气得脸色发白,唇都青了,说不出话来。

  原纵心中平静下来,兴许是被气到一个境界了,看着燕领不远处的身形,缓缓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领走近几步,意犹未尽地看着原纵,笑道:"原公子已经知道我是断袖了,还问这个问题,说明……原公子对我的人品还是挺有信心的。"

  原纵喉头一甜,咽血都要咽内伤了。

  燕领接道:"既然如此,也不好让你对我失望,我知道你不是此道中人,那日演戏有伤风化,还请勿怪。不过在下是个渔色的俗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上了原公子的风采,心中仰慕得很,不嫌弃的话请你回府一叙,也好慰心中关雎思慕之苦。只是怕你不答应,给皇上求情讨个圣旨,也算是有信物了。"

  身为一个男人,听着另一个男人说他对你相思对你渴慕,原纵只觉得悲从心底起。

  第一次见面,他以为那温柔彬彬的逢空是君子,没想到是在泡他。
  第二次见面,那人跪在尘埃里含情脉脉地说喜欢他,其实是在演戏。

  有几分真心,几分亵玩,几分挑逗,几分欲望?

  他是真的无语,铁着脸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裴扬上前去检验圣旨的真伪,上面的确是朱笔玉玺钦披,也的确写着"提原纵瀚冰御赦着令辕门千总燕领校检之。"意思就是把原纵交给燕领处置。裴扬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头脑胀痛。只得语气生硬道:"燕大人如此做,不单为了原公子吧?"

  燕领依然笑得令人恶寒:"裴大人,你莫忘了,我的耳朵可没聋,你和小侯爷计划的事,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一没告诉皇上二没告诉兄长,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的诚意?像裴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早明白才对,就算是云小侯爷知道了,也会默默竖一根大拇指,表达对我合作态度的肯定。"

  裴扬眼神沉郁地看着他,牙咬得咯咯作响:"你是在威胁我们,想让我们把原兄白白卖给你么!想得美!"

  "哎呀,这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我替你们保守秘密,你们顺水推舟成人之美。我没娶到公主,称心如意;和公主私定终身的云拓也称心如意。最后没受伤没死人,有情的人还有机会,没情的人还有希望,多好的结局呐。"

  原纵浑身脱力道:"你说点正常话行不?你连圣旨都带来了,在这里说什么关雎,装什么风月,还一口一个为别人好,有意义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哪怕你拿着圣旨,我也不会跟你去的。我宁愿抗旨,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思。"

  燕领似乎很受伤:"原公子,我还记得那日你说的话,你说大家都是父母生养的,有什么不一样,有人喜欢男人,有人还梅妻鹤子,喜欢动物植物,没有高低贵贱,是非对错……难道你现在就不承认了?"

  "不是,我只是……"原纵不知道怎么说,说起来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很宽容。可是真的有个男人喜欢上了自己,心里面说什么也接受不了。更因为原来他一直把逢空当成是能长久相交的谦谦君子,得知他对自己的那些好意都是有这层企图,心底说不上来的烦躁。

  "而且,原公子那日帮两个断袖的道士出气,实际行动就是最好的明证,像我这样被世俗排挤的人,有原公子的理解,简直就是三生有幸。所以说什么我都想请原公子入府一叙。再说原公子功夫那么好,连酒醉的时候我都占不了便宜,你又担心什么呢?"

  原纵觉得句句在理,他完全反驳不了,他对这个燕领真没有办法,看着他如水潋滟的眼溜溜转,总是觉得自己栽在他手上了,一举一动都被盯得死死的,让他恨不得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他大步走过去,悲壮地撩开马车帘子,恶狠狠地道:"崩废话了,走吧,老子就跟你去一遭,看你能玩多少花样。"

  燕领眼神如湖,谦谦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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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第七话(已修) ...


  原纵掀开马车帘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里面居然有床被子,摊开在马车座位上。

  这个燕领难道在马车里习惯……还是说准备……原纵在心中把刑部封他气海的教头骂了个狗血淋头,封了那么长时间的内力,虽然现在解开了,周身气穴还是有些涩。

  他咬牙又退下车,转身对裴扬说:"剑借我。"裴扬解下腰中龙泉,潇洒地抛过去。"原兄,他要是敢做什么,我倾尽全力定要他知道什么叫——"他眼神如冰刺过燕领:"——生不如死!"

  燕领笑得黯淡:"裴大人放心,断袖也要你情我愿才称心如意,用强都是世间求不得的凡夫蠢物才会干的事。原公子皎若青莲,在下哪怕有亵玩之心,却不会干那譬如清泉濯足,花下晒晖,背山起楼,烧琴煮鹤等煞风景之事。"

  原纵心想,他怎么没咬掉舌头?闷声登车,拣了个离那床被子最远的地方坐。

  燕领坐上来后,车夫驾着马车悠悠徐行,顺着大道朝镇国公府驶去。

  燕领坐在原纵对面,将那床叠好的被子仔细展开一折,然后搭在膝盖上。原纵十分无语,跟风湿老太婆似的,明明武功练得那么好,做事处处娘叽叽的,真受不了。

  燕领把角落方形矮几移到马车中间,从座位上拿过一个精致的梨花木盒放在上面。

  "原公子在大牢里受罪了,天牢的饭菜必定粗糙难咽,我特意带了几样热食,若不嫌马车上颠簸,原公子可以尝尝。"说着打开了食盒,四盘形色各异的菜,还有一只碧玉色的碗,一对象牙筷。

  "我不饿,收着吧。"原纵咽下了下一句:再说要是你下药怎么办?

  燕领精明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原公子不相信我?可惜啊,这都是难得吃到的御膳。"

  他笑意浓浓:"这道红梅珠香,以鸽蛋、对虾为原料,勾鸡汤炸至珠型。清爽滑嫩,最适合补宜。"

  原纵忍不住看了下,鸽蛋卧在红红的虾球弯内,红梅伴珠玉的名字起得也合适。

  见原纵脸色稍霁,燕领又指着另一道菜:"这如意卷,是用咸蛋黄捏如意形状,小枣点缀,豆皮封口,香鲜可口。哪怕脾胃虚,吃这个也对胃。"

  包黄形美,捏成一个个小如意的模样,十分可爱。原纵好奇心上来:"这些御膳,你怎么会有?"

  "我们府上的厨师,是御膳房犯了点事被撵出的,手艺没话说。"

  原纵又指着剩下两个菜道:"那这是什么?"

  "这叫莲蓬豆腐,豆腐和鹿肉泥放在酒盅里蒸熟,每个里嵌二十几颗青豆,形如莲房。鲜嫩醇香。有调理内衡之效,而且吃着不费劲。"

  "做这么一道菜出来,得费多少功夫啊。"原纵感叹。

  "至于这汤,是一品官燕所熬,所有油都沥尽,最是清爽。兼有生血之效。"雪白的羹汤中躺着黑色的沥骨,漂浮着绿色的菠菜。

  这四道菜之精细,原纵着实叹为观止。又听燕领说道:"我是想着原公子刚出来,脾胃虚,胃口淡,身体需要滋补,细细挑这种菜,不光是好看,对应的功效也十分适合。虽然知道原公子不一定领情,仍仔细考虑过。"

  原纵心中一颤,毕竟见世面少,脸皮薄:"……你用不着这么费心。燕……"下面的称谓却堵在那里,人家尊称你公子,叫名字又不好,叫公子又出不了口。

  燕领启颜:"我多希望,你能再叫我一声'逢空'。"

  原纵捂着脑袋,心中像是有匹小马在撒蹄子,爷爷对他要求严格,他也奉行独立处世的江湖心态,加上脸皮薄,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哪怕别人帮过他一点点,他都恨不得十倍奉还。可是这回不是他想报答的时候。他暗暗说,不就是几个菜吗?吊马子谁不会温柔点,稳住,千万不能为了这一点小恩小惠,大意失荆州。

  "你到底怎么跟皇上求的情?"原纵神智回过清明:"皇帝明明要彻查此事,那天也说不让你插手,你怎么能的?"

  燕领缓道:"你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皇上,谁能瞒过他?"

  "什么,那他其实知道这事……"原纵暗自咂舌。

  "哼,所有针对镇国大将军的事,皇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不然,镇国大将军怎么能支撑到现在。"燕领语气不自觉提高。

  原纵不做声,他在暗示皇上仍然十分偏爱大将军?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大将军的实力已经削弱了?线索太少,他还不清楚。

  燕领迅速变换话题,盈盈道:"原公子住在平湖山庄,想来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山水江湖,定然十分潇洒惬意。"

  原纵虽然不喜燕领品行,仍不得不承认这人性格蛮招人喜欢,正常的时候眼神温和,分寸极好。于是也叙礼回答:"山庄简陋,自然景色倒是比较好看。春来后山桃花灼灼,夏赏荷风柳月,秋天丹桂飘满整个庭院,冬日围炉看雪,山峰都戴雪帽。这一年四季,年年如斯,总看不厌。"

  燕领似乎听得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道:"……年年如斯,总看不厌……?"忽然大笑起来,把原纵吓了一跳。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每年冬天,我总要绞尽脑汁地想明年花园里该种什么花。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品种都种了好几轮,从来没有一种花让我觉得看不厌。常常是花期开到一半,我就绕道而行,不想再看了。听原公子的话,让我感觉我真是徒慕华表,俗不可耐啊。"

  原纵默默地想,如果燕领对人跟对花一样,是个喜新厌旧之人,那等他对自己新鲜劲过去了,也是件好事。当下推波助澜道:"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多找些花,市面上卖的肯定有限,但是深山林中奇花异草不知道有多少,你应该广泛地物色,就像捞鱼一样,网下去得多捞些,这样才能时时保持新鲜感。"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语无伦次了。

  燕领眼波流转,霁颜道:"纵然天下名花众多,我现在只愿摘清莲一朵,又该怎么办呢?"

  他倾身凑近原纵,垂在他耳边轻言慢语:"何时才能再叫你一声'瀚冰'?"

  灼热吞吐的呼吸在耳边烧过,几乎要亲上他的耳垂。原纵心神大乱,全身都酥麻了,他一把推开燕领,横剑带鞘将他限在座位上,喘道:"等下辈子吧!"

  燕领笑而无语,原纵跌回座位,一路无话,直到镇国公府门。

  燕领住镇国公府西院,马车在门口停下,马夫打起帘门,小厮在下方接应。厚重的大门打开发出咯吱声,重逾千斤的铁环乌沉沉的。

  原纵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那小厮习惯性来扶他,原纵一眼瞪了过去。小厮连忙退到一边。燕领看看四周道:"原公子是客人,不得无礼。"

  话虽这么说,当原纵进入府里,看见一道道不知深浅的目光,还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些人把他当什么了……又一个?

  燕领引原纵进客厅,黑暗中看不清那些回廊,只是走了许多路,才到西苑的客厅。圹埌的大厅中松明灯一盏盏被点亮,照出红檀古木的摆设。燕领给原纵看座,燕领颔首:"原公子,现在也三更天了,原公子今天劳累,还请先在府中歇下。"

  原纵心里暗骂,明明是揣着圣旨的胁迫,非得做出一副礼贤下士彬彬有礼请求的模样,虚伪,狡猾!不过他时时提防,想着全身而退,表面功夫做得顺水推舟:"如此亦可。"

  燕领转头吩咐:"准备上好的客房,原公子是客人,房间里不要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纵默默转头看房梁,努力不去考虑燕领曾经带回多少另一种意义上的'客人'。

  泡的茶是西湖龙井,原纵一口没沾,点心也一口没吃,送到房间里的盥洗物和换洗衣服,原纵也没碰,和衣而睡。刚躺下,想起还有一事没问燕领,便起身摸黑,穿过走廊到大厅门口,想看看燕领走了没有,走到门口,只听到里面声音:

  "邝风公子今日小寒,晚餐稍稍吃了些粥,就睡下了。医师诊过,无甚大碍。"原纵隔着门缝,看见一袭水色长衣,侧面是个眉目清秀的仆从,拿着一张单子念。燕领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

  "晨羽公子今早练剑割伤了手,出了些血;玉华公子今早抄书的时候,侍书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碎渣把砚台给划花了。"

  听到最后,燕领满意地点点头:"还算太平。明早我先去看看邝风。明天那位原公子醒了后,你先给他准备些早点,他多半不吃,但也要准备好。"

  "是。"那下人模样的人忍不住道:"二少爷,要不要送个浴桶给原公子……"

  燕领挥挥手:"他若是要洗浴,你们按他的吩咐去弄。自作主张,小心你的小命。"

  "是。"下人说完,眼睛溜溜转:"二少爷,他真的不是……"

  燕领微微抬头:"奇怪什么?时候不到,懂不懂。"

  "少爷深谋远虑,小的佩服。"仆人眼睛晶亮。他走到燕领身前,俊俏模样笑起来灿烂无比:"少爷嘴边有糕粉,赏了小的吧。"燕领伸手搭上他肩,那青衣水袍顺势吻上燕领的唇,缠绵深入。

  原纵不敢再看,捂着眼睛退回黑暗的走廊去了。心中火烧般想:妈的,看了老子是不是要长针眼了?回去洗眼睛!本来打算问燕领的事也抛到了脑后。心想这燕领果然是个外表君子内心龌龊的家伙,府里面果然养着一群小白脸,和自己的下人都不干净,实在是太滥情花心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不提这夜原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与城西镇国公府相隔最远的城东忠定侯府,也有人彻夜未眠。

  裴扬面前的碧螺春已经续了三回热水,他还是一口没喝。他嘴角抿得最紧的时候,也是他最不会妥协的时候。

  "璟南!你派孙羽航去杀原纵,有必要么!你怎么能这么干?"

  璟南是云拓的表字,他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疏夜漏的星光映着他半边脸。眼神坚锐,语气笃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你居然提着圣旨把他救了,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裴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变了。"

  云拓颇有深意道:"该变却没变的人,是你。"

  裴扬忽然打开门走到院中,神色如冰:"云璟南,跟我说,现在你心里重要的是你的志向,还是你的野心?"

  云拓站在门中间,被星光映得半边明亮半边昏暗。"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替我上战场立功的东西。"

  裴扬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黯淡如灰,手慢慢地捏紧又松开,夜风一阵阵吹过他的耳畔,带起如荇草般的发丝。许久,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一次次地当他的工具,十几年来不变的理由。裴扬走进屋关了门,云拓吹不得冷风,甚至连跑动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让他的心肺难受得仿佛要死掉。

  十几年的痨病,裴扬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小,云拓救他,掉到了水里,从此就没治好。

  裴扬习武,练功,考武举人,中武状元,拜兵部守备。

  这一路走下来,其实他是想有一天登坛拜将,征服远方伟大的土地。凯旋而归,然后对那人说,我没有辜负你,你没有白救我。

  可是如今,他已经不明白,自己这把剑,到底会被云拓指向谁?是敌人,还是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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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8、第八话(已修) ...


  原纵一夜没睡好,一大早青着眼出了门。他习惯早起,天刚蒙蒙亮,太阳都没露缝,就已经梳洗整齐。昨晚偷听的内容虽然不端,不过他起码确定了燕领不会立即做什么,用起这些东西来也放心了。

  不知道晚上给燕领侍寝的是不是那模样俊俏的仆从……原纵满怀恶意地想,有那么多公子,连下人都不放过,实在是滥情中的极品,道德不能再败坏了。

  没想到他刚打开门,就看见昨晚上给燕领禀报的青衣仆从在门后躬身等候,对原纵笑道:"原公子,我服侍你早点吧。"

  原纵尴尬地挤出笑容:"有劳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原公子,小的叫玲珑。原公子是想在院里用饭,还是在屋里用?"
  "院里吧。"

  庭院铺满彩卵碎石,原纵坐在花间石桌。早餐几样精致面点,他都从来没见过。吃饭前还要净手,这东西做得跟画似的,吃起来分外难过;旁边垂手服侍的玲珑更难过,这人一口能吃四个,还不会噎着。少爷从来带回来都是弱柳扶风,偶尔吐口小血生个小病的文弱公子,这次变口味了么?虽然是长得清秀,可是哪点有半点柔弱娇态,简直是个男人嘛。

  吃完后还要漱口喝茶,原纵抬起头幽幽问道:"府里所有人都是这样么?"

  "不。"玲珑生怕原纵嫌他服侍不周,"兰幽公子吃饭前还要用指甲花汁浸泡十指;於书公子饭桌旁边要放一壶龙涎香;倾宣公子吃的东西都要分成豆香干的小块;沉雨公子饭后要含玉参片,还有陆言公子……"

  "等一下,"原纵挑眉问:"这么多公子,都是你们二少爷那什么……什么的啊……"

  青衣仆从看他一脸无奈的模样,被逗乐了:"原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公子也不全是您想的那样的,有些是幕僚清客,有的是避世,有的是无处可依,有的是少爷在勾栏里看上怜惜,他们不是二少爷的禁脔,要是他们愿意离开,少爷也是会答应的。"

  "他难道没有强抢……"

  玲珑淡淡一笑:"公子对我们少爷误会实在太大了,少爷身世显赫,多少人暗地里诽谤,什么事到了他们口里都变成了下作。府上的公子,有少爷哄来的,追来的,求来的,唯独没有抢来的。"

  原纵满腹狐疑。他细想燕领行为,虽然举止轻浮,倒也始终没有仗势夺人,也没有粗暴用强。一开始原纵想他是渔猎色相的登徒子,那些戏码不过骗人手段之一,现在想来,如果燕领真的无耻下流,以他的势力和镇国公府的背景,要动什么人只需要直接绑了进府就可以。

  原纵继续打听:"他这个断袖的脾气怎么来的?"

  青衣仆从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随便猜测。"原纵知道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隐情,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确定,纵然燕领不那么败类,他还是觉得犯堵,花花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是断的。况且玲珑说的话,他也半信半疑。

  现在是春天,燕领果然没有说假话,花园中花团锦簇,争奇斗妍。不过原纵有些不适,他更欣赏疏花斜影,清幽素朴的风格。走在朱红雕栏间,两旁的花圃内蜂蝶成群,一脉落英灼灼,满树繁华,实在是有些闹腾。原纵不禁想,这样的布置倒是很符合燕领的意,兴许他看着这满园春色,左搂右抱,分说心事,无比惬意。

  原纵走到廊下,便见燕领背向而立,雪白深衣,丝织大带,头簪玉笄。听到脚步声,燕领转过身,粲然一笑,落英缤纷。

  "原公子可还休息得好,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

  原纵轻轻摇头:"没有,都挺好的。"原纵走上前到栏杆边和燕领并立。问:"这么大个院子住的人好少,我一路都没看见几个。其他人呢?你哥呢?"

  燕领道:"他在东院,府里很大,灶房也有好几个,不去特意找是看不见人的。"

  "那你父辈和其他兄弟姐妹呢?"

  燕领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我和我哥。"

  原纵第一次听到这么诡异的事,所有人说起燕家,有夸赞的,有敬畏的,有愤恨的,夸赞的称燕梁大将军如何勇冠三军,建功立业;敬畏的说燕大将军如何位高权重,生杀予夺;愤恨的说燕家结党营私,是皇朝最大的一颗毒瘤,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突出了燕家势力巨大,背景雄厚。因此像这种封候拜将的地位,家里面至少有上下三代,就算丁忧父母,也有些叔伯姑姨,小字辈的弟妹,像这种一家只出两位的,实在是人丁单薄。燕梁大将军尚未娶亲,大概是准备以身献国了,这燕领再染上龙阳的癖好,原纵觉得燕家真的要绝后了。

  原纵只听得燕领声音僵冷,抬头看去,他眼中泛起的薄薄霜色不着痕迹地消融下去,却看不出有异。原纵觉得最好别问,豪门恩怨深似海。

  原纵咳道:"燕公子,你揣着圣旨'请'我来,究竟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若是我们还能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把盏言欢,该有多好。"燕领道:"我只想问原公子一句话。"

  "什么?"

  "你瞧得上我吗?"

  原纵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那你讨厌我吗?"

  "我……"原纵看着燕领那双堪醉死人的双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燕公子,可我不喜欢男人,而且你在府里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你还是别在我身上费心了。好不好?"他实话实说,忍下最后一句话,"再说我看见你,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燕领神色淡然:"原公子即便是为难的时候,说的话也不愿伤人半分。侠义心肠,豪情义胆。像你这样的人,我舍不得放手。"

  原纵只觉全身有无数小蛇从皮肤下滑溜溜地走过,十分郁闷,自己难道是……温柔过头么?这不是好事,尤其让燕领这样的人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坏了。他得强硬一点。于是冷笑道:"这你可错了,燕领,我只不过是不屑跟你多废话。实话告诉你,我烦你烦得要死,你一说话的声音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看见你我心里堵着就想吐。我最受不了的是你还装模作样,娘叽叽的,就你这小模样,跟艺坊里的小白脸样似的。明明是个男的断什么袖,真不知道是不是不举。"

  燕领眼神可怕地清冷下去,拽过原纵推出栏杆压着他的腰:"哦?我是不是不举,你要不要来试试?"

  原纵身体悬空,背后悬空无依,他双手推着燕领的身前,蓄力猛然发出,燕领也早有准备,避开他的掌风去擒他的手,原纵衣袖鼓动,一连拍出四十掌,燕领见招拆招,把四十掌都一一化解了。

  原纵这套落英掌,气海真气源源不绝,每一招都蕴含着无穷的后招变化,如同落英翩翩,漫天缤纷。燕领闪避轻盈,借力疏导,竟能游刃有余,面色不变。

  原纵从小打坐练气,常年积蓄的内劲绵长厚实,过完一轮招后神色如常;燕领看似轻松,却没有那么厚的底蕴,虽面色镇静,四十掌挡下来头上也浸出了一圈细汗。原纵没有忽略这个细节,他加快了招式,套上了更加凌厉的凌霄掌,掌风呼啸拍散了廊边花朵,无数鲜花从枝头散落成碎片,随风飞舞。

  燕领的招式中终于出现了破绽,原纵一掌拍在他肩头,带得他下盘不稳,原纵趁势将他推到廊柱上,抵着他的身体,手斩在他气海檀中穴处。燕领的气力委顿,全身都散了架似的,手被原纵折在身后。

  他轻微地喘气,看着原纵的双眼。仿佛满山野火烧过留下的荒芜。
  原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两人对视仿佛被磁珠吸住,看着对方深邃如渊的眼,那么的淡漠,又是那么的汹涌。仿佛海底三千里啸浪,海面平静无澜。

  燕领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脸,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原纵脑中"轰"地点着了,他神智清醒得很,明知道不该,仍然忍不住深溺其中。燕领极擅此道,循循善入,那深浅撩人让原纵再也受不了,翻天覆地只想把燕领吻得断气。

  燕领抵着他的肩将他拉近,原纵却猛然抽手后退一步,这轻松的一步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迈出,他眼神中浮上痛切:"再不能往下了,我不想后悔。"

  燕领瞳收秋水:"你是怕不够喜欢我,还是怕看着我抱着别人?"

  原纵没有做声,心头油煎火熬,有个声音在咆哮:你居然断了,你居然想!不要和他一样,不要走上不能回头的路。他强自清冷下来:

  "燕公子,到此为止。你以礼相待我,我也以礼相回,再没有其他的关系了。我今日就走。你不会再见到我的。"

  心中另一个声音却是讥讽:你就这点出息,敢亲不敢承认,断得缩头缩颈。你比他,还烂,还败坏。可是他只能由着烂下去败坏下去,因为他外面还有一层亮晃晃的金皮,不敢翻开露出败絮。好啊,他就这点出息!

  燕领血色冲脸,那一吻的索取让他脚下还有些软,明明眼中掩饰不了欲望的光芒,却硬要撇得干干净净。燕领心中了然,原纵是半分也没有喜欢他的心,若是有,怎么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不过是生理欲望的反应,才会急着想要甩丢。"不会再见?无论我怎么做,在你心里,不过是个喜欢男人的妖怪,是不是?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管你了。我还有朝会,请吧。"说罢甩袖而去,白烟般再不见。

  原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满心疲惫,全身像是在水里泡了几十个时辰。与其说他不喜欢和男人在一起,不如说他对燕领的人品不放心。生怕自己陷进去出不来。破碎的花瓣在空中零落,他忽然想家了,想得五脏六腑都发痛。或许自己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

  他们出府也的确没有收到阻拦,那青衣仆从玲珑还嘀咕:奇怪,居然还有人来了一天就走了?临行前还殷勤道:"原公子是有什么急事要走?得空再过来坐啊?"

  原纵声如嚼铁,一字一顿:"我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吓得玲珑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面直嘀咕难道自家少爷霸王硬上弓?

  厚重铜门缓缓闭合,把所有的愁思和心动都关在那深深的宅邸中,庭院中残花的花瓣还在飘落,出了一次就不会再回来。原纵忽然感到,燕领种那么多花,或许不是他喜欢热闹,而是他心中孤独,需要满园缤纷来装填。

  他的心虽然空,到底装了鲜花盈香。而自己呢?是不是要斩断情根,才有资格去拥抱青山绿水?

  烦恼皆是源由脑中盘旋的名字,他跨马扬鞭,绝尘而去,企图把拦不住的潮水般的念想远远地甩在身后。
  逢空。
  燕逢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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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


9

9、第九话(已修) ...


  原纵自顾自地疾驰,看着周围景色飞速变换,呼啸的风掠过耳边。

  还能再跑得快一点吗?还能跑多远?

  不能停,生怕一停下来,心就走不动了。

  妈的,老子居然断了,老子居然心里面想的全是那个男人,那小白脸到底有哪里好了,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人斯文了一点,对你柔情了一点……到底为什么要想他啊,老子一定是入魔障了,鬼迷了心窍了,被哪个狐狸精的厉鬼冤魂给缠上,迷得神志不清了。
  该怎么办呢?要不要请个法师来念一念,或者请个大和尚来除一除邪佞?

  原纵在马背上心无旁骛,完全没注意跑到了哪里,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他已经跑出蓝桥好几十里地,完全不认识路了。

  原纵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心里面直呼糟糕,可眼下人生地不熟。他放缓缰绳,仔细打量周围的地貌。

  一条小河蜿蜒,河岸绿草如茵,几家农庄星星点点,两三个农人在阡陌田间,原纵下马,牵着马走过田埂,朝田里的农人拱手呼道:"大叔,请问回官道怎么去?"那汉子给他指了条道,原纵谢过后沿着所指的路走去。一路上农庄分布变得越来越密集,等走了小半个对时,已经俨然走进了一处市集,赶集的老百姓挑着形形色色的担子,在路中间穿梭。原纵牵着的马是山庄里的野行万里的奔霄,一路上不断有人上来问价,原纵费力地牵着马在人群中挤过,不停地对有兴趣的买家示意他不是做生意的,无奈马实在太惹眼,他就算气质打扮不像生意人,问津者依然络绎不绝。

  "这位施主,这匹马五百两黄金可卖不?"

  "我不是来卖马的……五百,百两黄金?!"原纵吃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这虽然是名马,五百两黄金也太夸张了,这是什么概念,这可以买五百匹上好战马,五百个青楼名媛,五百个恭顺小厮,这出价的买家实在太阔绰了点,来头可不小啊。

  原纵抬起头,只见说话的是位大耳朵长眉的大喇嘛,身披金丝法衣,手持百十颗念珠串成的佛珠,颗颗沉甸如褐枣。一口带着番蕃腔的官话说得极为流利。

  "是的,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加些。"

  原纵暗自咂舌,嘴上却轻松道:"你倒是挺识货嘛,看得出来这是名驹。"

  大喇嘛合掌十字:"此马目光如炬,肉色碧如霞片,蹄大颈长,一看便知是追风驰电,日行千里的好马,施主可否割爱?"

  原纵心想若是其他的马,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成交了,只是这匹马和他感情深厚,意义非凡。价位虽然令人动心,可他手头宽裕,生活餍足,也用不着这么多钱,于是抱歉笑道:"大师对不起啊,我不是卖马的,这马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不想离开他。大师还是找别的吧。"

  那大法师连忙双手合十:"如此就不夺施主爱物了。"

  原纵牵着马继续走,只想着过了人多的地段就可以骑着马赶回去。不料路旁忽然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是个算命的。手里拿着一挂番:上书"天推地演",头簪星笄的算命道士对原纵说:"公子面有郁色,想不想算上一卦?"

  原纵疾步过去,对算命的道:"行啊,你就算算我的运势和劫势吧。"

  道人吟道:"运和劫?公子不如让贫道为你推格吧。"

  "怎么推?"

  "公子从我这竹筒内捻一数量钱。"

  原纵应他的话摸出,是个铜币上书5两4,道士捻了一下,顺着胡须念出一首偈诗:此命推来厚且清,诗书满腹看功成,丰衣足食自然稳,正是人间有福人。

  原纵哑然失笑,这算什么把式啊,和他想知道的完全不搭边,他无奈地挥挥手:"我要知道的又不是这些东西。"

  "哎,公子命格这么厚,好歹也赏个钱啊。"

  原纵心中烦闷,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这些街边江湖骗子的把戏他本来从来不信,今天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想要来推一下呢?难道这种看不见摸不准的胡乱语云云,可以真的应验么?还是说他在期待听到什么?

  其实他想问那道士你能不能推得出一个人断袖到底是天生的还是中了什么邪,但是这样的说辞真是出不了口啊。

  他刚想推开挤到身边的道士,忽然觉得一阵杀气逼近后心,他骤然发力把道士猛地掼开,转身拍出掌,那人头一沉顺势躲过,竟是刚才准备买他马的大喇嘛。那大喇嘛重新后退站起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对铜锤。

  原纵怒视大喇嘛:"你要干什么?!"

  大喇嘛不说话,闷声抡起地瓜大小的铜锤锤挥过来,呼呼作响。原纵赤手空拳,和他缠斗得正激烈,忽听见自己的奔霄发出尖锐的嘶鸣,原纵本来牵着它,和大喇嘛说话的当口就放了缰绳。斜眼看去竟是刚才那算命的道士,拽着笼头正费力地想骑上马去。奔霄性格刚烈又认主,撅着蹄子拼命地想去踢那道士。

  "给我放手!"原纵顾不得大喇嘛,展开轻功一跃而起,去抓那道士的后心,身后风声忽至,原纵回身阻挡大喇嘛飞过来的流星般的铜锤,那道士乘机逃过,拉着缰绳且拽且行。
  原纵挡下了流星锤,又发足狂追,赶到那道士身后,抓小鸡似的把他扔开,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大声"驾!"奔霄卯足力气一路狂奔出集市,把大喇嘛和道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那大喇嘛和道士显然是一伙的准备骗他的马,这种区区江湖把戏居然把他堂堂平湖山庄少主给蒙了,果然今天状态太不对头了。他头脑沉疴地想,都怪那个姓燕的家伙,像个鬼魂似的在他脑袋里飘来飘去,让他想什么都不能集中注意力。

  "原贤侄~~~~~~~"洪亮的声音从刚才他走过的路那方向飘来,浑厚的中气声让音色变得极好分辨,原纵马上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勒马停下,掉头转身。只见远处树梢间掠过来一个迅捷的身形,轻功一路纵跃,在树梢间如踏青萍点末。那人喊时尚在远处,彼时已经飞近了身前,在原纵马前三尺处落下。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原贤侄,好久不见。"

  原纵翻身下马,抱拳纳礼道:"雷伯伯,小侄有礼了。"

  来人是江湖大帮洪水帮的帮主雷鸣,是现任江湖四大盟主之一,以洪水帮势力为支撑,纠合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帮派,雄踞东方。他四十多岁,猿腰虎背,双眼如豹,沛足的中气站在那里吼一吼,其他人都要气短三分。

  原纵从前见到雷鸣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有壮志雄心的角色,如今他风采不减往昔,依然魄力十足。

  "哈哈,贤侄客气什么,刚才你在市集上和人打了一架,我认出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招惹谁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伯伯给你出气。"

  原纵笑道:"不过是两个骗子,也怪我太不小心了。雷伯伯怎么会在这里,洪水帮离京城很远的。"

  雷鸣拍拍他的肩:"嗨,来京城跟几个老友喝喝酒。走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故人,便在酒楼里大醉一场,正要启程,就看见你在外边和人动手。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你爷爷怎么舍得让你这宝贝一个人来闯江湖,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原纵苦笑着说:"一言难尽啊。一开始是来京城办事,后来让人家给办了,稀里糊涂的,天牢也进了,王府也进了,摊上了一堆烂帐,现在正要回山庄去呢。走岔了道过了驿站,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小集市,结果被人看上我的马了。"

  雷鸣惊道:"进天牢?进王府?你小子可以啊,江湖人最能扬名立身的就是进天牢了,你是怎么进的?是打了贪官,还是劫了富豪?说出来伯伯也想进去玩玩。"

  "别别别,雷伯伯,这真的不好玩,相信我,我也不是干什么劫富济贫的好事,就是去砸了驸马结婚的场子。"原纵扶额苦笑道。

  雷鸣瞪大眼睛:"原来那个劫驸马的侠客是你啊!干得好啊你小子,镇国公拥兵自重,早就是朝廷的一大毒瘤了,那个断袖驸马,也是道德败坏无耻下流的混蛋,搅了他的婚礼,干得好!走!我说什么也要跟你小子去喝一杯。"

  原纵听着雷鸣没心没肺的夸赞,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现在再听到别人说燕领的坏话,他不自觉在心里面否认: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面一边觉得痛骂燕领是个败类才痛快,一方面听着别人骂燕领又觉得特别难受。有一种只能他来骂燕领,其他人不能骂他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

  原纵拱手道:"谢谢雷伯伯,可是我还急着回山庄呢。要不改日再聚吧?"

  "不行!"雷鸣斩钉截铁地说:"今天这么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呢。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你爷爷不在,我可是怕死他老人家了呢,偏偏你这小孩又这么惹人喜欢,等你回了山庄以后这样的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呢。不行,今天一定要拉你去喝酒。"

  原纵汗颜,雷鸣嗜酒如命,自诩酒量天下无双,可惜上次来山庄做客的时候,说了大话,爷爷把他拼得醉得一塌糊涂,他都倒在桌子上乱吼了,爷爷还是两眼清明,灼灼笑意。雷鸣清醒后羞愧万分,直言以后要禁酒。看来不到两年,那承诺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答应了雷鸣,重新转回市集。

  等到了市集的酒肆中,洪水帮数十个弟子还守在大堂,和他们帮主见过礼后就被雷鸣全打发出去,拉着原纵坐到桌边。

  "小二,上十坛最好的酒!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那顿原纵喝了多少记不清了,只记得喝到后来雷鸣拍着他的肩膀叫老弟,舌头都大了。
  "老弟啊,我跟你说……说,你大哥我就是个熊……熊人!谁敢看不起我,我就灭了谁!谁敢把我踩在脚下,我就毁了……毁了他!"

  原纵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多酒,心情闷本来就容易喝醉,这下子喝得更多。喝到他面色潮红把酒坛子摔在桌子上,赤红着眼睛一拳砸下:"姓燕的老子就是断了!断了又怎么样!老子不管你追了几个哄了几个求了几个!老子提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喊完又昏昏索索地倒在桌子上,玉山倾倒,反复念叨着:"败类,败类,败类……"

  原纵转醒不是因为酒力消散,而是因为他感觉门外马鸣惊叫声,他一个鲤鱼打挺。雷鸣阻止不及,他已经拉开二楼窗户纵身跃下。

  他心里和他的坐骑奔霄有感应。只见马厩中已经空空如也,酒楼门外一路烟尘。一个红袍骑着马绝尘而去。

  "我的马!"原纵气急了使出轻功追赶,却被雷鸣拉住。

  "算了,原贤侄,追不上了,伯伯再给你找一匹骑回去便是。"

  "这不关伯伯的事,我找店家理论去。"

  原纵心里气愤,对慌张赶来的店小二怒目而视:"你们是怎么照看的!居然让别人把我的马骑走了!"

  "刚才那客官不是说……"店小二张口欲分辨,却张开嘴再也不动弹了,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一滩黑血。身子像是僵死了一般,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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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话(已修) ...


  店小二就那样莫名其妙的地死在了马厩中。掌柜的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口咬定那匹马是这个店小二在全权负责照看,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拴好的马缰绳被解开了,放了其他人进来骑走了马。

  言辞间,掌柜的还颇怀疑雷鸣和原纵两个江湖人,不住地狐疑打量他们,觉得店小二会出事都是这两个江湖人害的。

  雷鸣一言不发,纠结洪水帮的弟子站在酒楼的门口,颇有你死我活的架势,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掌柜的这下可巴不得请走这位煞星。

  可雷鸣还赖着不走了,一副横样,说让官府的人来查,官府的人来又能怎么样?

  这是个小镇子,最近的县衙离这里有十里地,酒楼的掌柜的报官后要等好几个时辰才有差拨前来。

  雷鸣他们也不走,就这么呆在大堂里,还不许其他人走,说是酒楼里面的人都是嫌疑犯。

  原纵陪着雷鸣,心中很赞叹雷鸣的气度,心想,不愧是江湖四大盟主之一,无论出什么事都不会置之度外,还积极地维持秩序。他自然是没看到雷鸣带着弟子横刀在酒楼门口吓唬掌柜的一幕。也不会知道雷鸣之所以留下,不是为了维持公义,而是另有企图。

  傍晚时分,差拨还没有赶到。雷鸣对原纵说有事出去一趟,叫原纵好生待着。

  原纵倚在门口目送雷鸣转过街口,看见拐弯处飘出一袭白幡。原纵忽然打了个激灵。

  那是算命的道士。刚才在街上,就是一个大喇嘛和这算命的道士联合起来准备抢他的马,虽然没有得逞,可是原纵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那大喇嘛要用五百两黄金来买他的马!

  买马,大喇嘛,算命的道士,抢马不成,雷鸣相邀到酒楼喝酒,马被骑走。雷鸣和算命的道士见面……

  原纵脑中闪电般划过线索,他屏气前去追赶雷鸣。果然看见雷鸣是和那算命的道士接洽,他们站在大街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原纵看见他们靠着墙角,心生一计,跳进路旁墙垣中,慢慢摸近他们。终于潜到他们旁边的墙后几米处。运起内功,他们耳语般的低声就如同蚊子传入了耳中。

  "我从京城带来侯爷的消息,和雷帮主你在这小镇碰头,国师也在这里,那消息一定要尽快送到吐蕃。如果晚了一两天,军队就进不了山口了。"那道士说道

  "大人放心,大和尚已经骑马过了京师了。这是从蓝桥驿传来的消息,四天后就可以赶到唐古拉山口,把消息报给吐蕃头领。"雷鸣低声说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稍微松口气?"

  "大人尽管放心,那小子的马是野行千里,追风驰电的名驹,保证不会误了侯爷的事。"雷鸣低道。

  原纵听得浑身冒冷汗,雷鸣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把他的马骗走了。骑马走的应该是那个大喇嘛,不知道他们要他这匹马去做什么?听他们谈话有吐蕃,还有侯爷,军队什么的,原纵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仔细凝神听下去。

  "对了,雷帮主,你们酒楼好像出人命了,怎么回事?县衙的的差拨居然都要过来。"算命的不解道。

  "那是我一开始收买的伙计,他差点就供出来了,我迫不得已杀人灭口的。"

  "啊?那你还呆在这里干嘛,赶紧跑啊。"

  "哼,这种事,越跑越可疑,我偏等那差拨来,他们绝对查不到我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全推给那小子,就说店小二放跑了他的马,他杀人泄愤。"

  "哦?那马的主人?会那么容易栽赃么?"

  "没问题,那小子就是只呆鸟,被我耍得团团转还不知道。"雷鸣得意地说道。

  原纵这下全明白了,抢马杀人,都是雷鸣这厮干的。他和这道人、喇嘛还合计些鬼鬼祟祟的事。他心中气愤,但是理智告诉他事关重大,不可打草惊蛇,便仔细又听下去。

  "三日之后,在京城春山酒楼,王爷要亲自见你。带好你的人马,不要让王爷失望。"算命的道士又吩咐道。

  "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的厚爱。麻烦大人转告王爷,进京之日,就是洪水帮三千柄刀磨好之时,任王爷取用。"雷鸣忙不迭道。

  雷鸣和那道士各自散了,原纵也赶在雷鸣之前溜回酒楼。他取了行李直接从二楼跃出后门,路上有几拨拦截的洪水帮弟子,原纵都以绝对不发出声响的手法把他们制住了,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他悄悄地隐入集市中,像是烟灰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他要在天黑前找一匹马,赶回平湖山庄。他不会留下来当替罪羊,也不会等那差拨到来分说,雷鸣话中谈到他三日后进京,想必是不一般的大事。尽管雷鸣抢了他的马,还杀了那个店小二,可如今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

  原纵准备禀告爷爷再定夺此事,他的直觉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平湖山庄坐落秋水河旁的云麓山中,原纵马不停蹄,星夜兼程,一天一夜便赶到了。云烟渺渺的山林泉下,露出青璃淡瓦。山庄门前,三径桃花已开;院墙屋后,百棵新松换叶。好个草长莺飞的季节。

  原纵在山下便遇到了山庄的仆役,一个水色青衣,梳着童子双筒的小童在上山道路上恭敬道:"少庄主回来了?我这就上去通报。"

  原纵勒马问道:"山庄怎么样?爷爷怎么样?"

  小童恭敬道:"一切如常,都很好。"

  原纵打马上了山,山庄坐落在半山腰上,因为山庄毗邻一个大湖,得名平湖山庄。青山秀丽如美人脸,湖水潋滟似眼儿媚,山庄就是脸上朱砂美人痣,点在眼睛旁。

  进了山庄,原纵没空欣赏灼灼美景,往内院赶。一路上山庄的仆役都向他问安。平湖山庄三进三出,有百十名仆役,十几亩良田,连湖有渔船,山肥水美,是真正隐士过日子的好地方。

  来到起居处,原纵远远地看见书房中端坐的高瘦身影,心头一酸,离门口老远就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原纵自幼父母双亡,听爷爷说父母都是因为江湖上飞纷争才不幸遇难的。原纵的亲人只有爷爷一个,老爷子教授他一身武艺,倾囊传授。原纵和爷爷的感情十分深厚,此番出去游历许久,特别想念爷爷,想到爷爷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山庄里,一定十分寂寞,不禁心中酸楚。

  屋内走出一个瘦高的老头子,花白的胡须和眉头,头顶簪仵的雪发,看上去有仙风道骨之气,让人觉得他是个在丘壑中淡卧一笑的潇洒老叟。

  "纵儿,你可回来了,来来来,我看帐正头痛呢。交给你看了吧。"

  原纵一肚子别后重逢的煽情话来不及说,只觉头又痛起来:"爷爷……不要我刚回来,就拉我去做苦力啊……"

  原纵从小到大虽然被悉心教养,可是原风晔好打抱不平,除了教育孙子,平时心思没多少放在山庄上。他对庙堂江湖的事管得宽,可偏偏是自家庄子上的事没怎么上心,估计是无暇去顾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从小原纵就得持家,账是他管,地是他监督,哪里缺了香烛少了装饰是他去择人办,进了小厮是他分职,花鸟鱼种的养殖放生是他在操心。其他江湖门派的少主个个意气风发,志在四方。只有他一天到晚管庄子琐事。

  "纵儿,"原风晔夸张地拍了拍他脑袋,"这次你去那么久,老爷子都要被琐事烦死了。怎么样啊,游历下来有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

  "有,极其印象深刻。"原纵脸色阴郁。

  "哦,给爷爷详细说说。"

  "爷爷,上次你受人之托叫我办的那事……那算什么事啊,可把我害惨了。"原纵大倒苦水,把他进天牢,差点被杀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不过隐去了他和燕领的纠葛。

  原风晔听完,眉头拧成了一朵麻花:"裴通那小子!哼,我好心叫孙子去帮忙,他居然这么看着你陷入火坑。还叫他的儿子来忽悠你,我一定要去找那小子算账……"

  裴通是裴扬的父亲,原来和爷爷有交情,现任皇帝身边锦行卫都统,想着爷爷管一个从二品的大官叫"那小子",原纵忍不住笑了。

  "其实也怪我自己笨,被人骗了好几回。"原纵想起燕领的花言巧语,心中又是一沉。

  "唉,你这脾性都像你娘,认死了理的一根筋。想当年你爹精明得跟鬼似的。怎么没遗传到你身上?"原风晔不由得感慨道。

  原纵没听过多少父母的事,原风晔总不愿多碰伤心处,每次浅尝遏止地说一点点就不再说了。

  原纵又把雷鸣骗走他马,杀店小二的事一股脑儿告诉原风晔,原纵说了自己的分析,雷鸣抢他马肯定是预谋好的,他们恰好要送一个紧急的消息到远方,看见他牵着名驹走在路上。雷鸣来过平湖山庄,知道这匹坐骑野行千里。所以动了骗马的念头。那个大喇嘛和道士先出手,强抢不成,雷鸣又装作邀请原纵喝酒,趁他酒醉,悄悄买通店小二,把马牵走,让大喇嘛骑着去送信。事后怕事情败露,就杀了店小二。

  他又凭记忆转述了雷鸣和那算命道人密谈的内容,原风晔听后,脸色凝重。

  "那算命的道人说'我从京城带来侯爷的消息,和雷帮主你在这小镇碰头,国师也在这里,那消息一定要尽快送到吐蕃。如果晚了一两天,军队就进不了山口了。'"

  原风晔分析,那道人带来一个消息,要把它送到吐蕃,是万分紧急的事。只是为什么晚一两天,军队就进不了山口?

  "什么山口?"原纵疑惑地问。

  "吐蕃那边,会不会是唐古拉山口?"原风晔猜测道,"那雷鸣接着又说了什么?"

  "雷鸣叫他放心,大和尚已经骑马过了京师了。四天后就可以赶到唐古拉山口,把消息报给吐蕃头领。"原纵凭记忆复述。

  "果然是吐蕃的唐古拉山口。"原风晔又说,只是吐蕃和东朝素来交恶,怎么会送消息给他们头领呢?会不会是不好的消息。

  原纵想了想,"最后雷鸣说,那匹马很好,绝对不会误了侯爷的事。"

  原风晔神色严肃,缓缓说,看来是这个侯爷要送消息给吐蕃头领。东朝和吐蕃素来不睦,侯爷和吐蕃头领有结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江湖四大盟主之一,洪水帮帮主雷鸣也在帮这个侯爷做事,看上去很不妙啊。

  "那爷爷,会是哪位侯爷干的?"原纵皱眉问道。

  原风晔想了想,给原纵仔细讲了下如今东朝的皇亲贵胄。

  现任皇帝是三年前即位的。新皇帝是先皇的第四子,前三位皇子在登基前都挂了。新皇帝上台后,皇室的王宫亲贵们减少了不少。皇太弟如今只剩下三个,一个智障,一个瘫痪,一个正常的也天天闭门不出。封的都是王爷。

  皇帝至今无后,可他的兄弟却生了不少小王爷,年龄最大的今年十五岁,封了个敬谨王爷。其他的都没有到封王的年纪。

  至于外戚,皇后的兄弟病的病,死的死。贵妃的娘舅家也没封什么王侯。太后的哥哥倒有一个长子,是皇帝的表弟,因为太后哥哥死得早,就继承了爵位,封为忠定候。

  忠定侯云拓,这个原纵倒是识得。差点没死在他手上。

  而提拔上来的,燕梁因为战功显赫,破例封了镇国公,打破了外姓不得封公的例子。再没有第二个人得到相同的殊荣。

  算来算去,目标其实很好锁定。

  "唔,雷鸣叫那位叫的是'侯爷'。"原纵慢慢说出了答案:"那就是云拓了。"

  原风晔脸上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看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京城。听听雷鸣和那侯爷到底在合计什么。"

  原纵苦笑着点点头,果然,爷爷不会袖手旁观,虽然这些不关爷爷的事。可爷爷从来就是这样,时光并不能磨平他那管闲事的心,就算年事已高,也是宝刀未老,这次又要磨刀霍霍向……朝廷了。

  原风晔年轻的时候就好打抱不平,兼之好奇心旺盛,基本上江湖上什么大事都要去搅一下,把坏事搅黄,把好事炒红,黑的抹更黑,白的漂更白。

  当了都御使后朝廷的闲事也没少管,明明是行政监察的职责,负责举劾百官。但他不但管大大小小官员的事,还常常插手别处,刑部大大小小的案子也要管;三衙的兵马纠纷也要管,宗室的陈年旧事也要管。可他每次又不明着管,只是乐得一个人走街串巷地打听,等搞清楚之后请刑部兵部等的侍郎喝酒吃饭,把自己知道的慷慨告诉他们。各部主事拿他没办法,他又不图名不图利,就像是为了管闲事而管闲事一样。

  等他离开了朝廷,浪啸林泉,更是无所不管,从流浪儿小猫小狗管到江湖盟主。江湖上黑道白道没少吃过他多管闲事的苦头,当年他独挑五大派就是替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普通歌女打抱不平,江湖上有无数人忌惮他的名头和这管得宽的恶习,教育自家小孩都是用"你再不听话,我叫平湖山庄庄主来管管你。"

  可惜他偏不管自家庄上的事……原纵有些窃喜,马上就走的话,他就不用看账本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老爷子出场,为了配后后面的情节,先让老爷子多折腾下。

已修~


11

11、第十一话(已修) ...


  原纵和爷爷快马加鞭,两日就赶到了京城。京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依然是摩肩接踵,走卒贩夫穿梭来去。

  原纵记起这就是雷鸣约定来京城的日期,记得没差的话,他和云拓会在城里的"春山酒楼"约见。

  原风晔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功夫,他给自己易容成老妪,把原纵打扮成小厮。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蹲在春山酒楼旁晒太阳。

  "我潇洒的爷爷,你干嘛扮老太婆……"原纵抹抹脸上的煤灰,低声问。

  老妪声线尖利:"哎哟怎么捏肩的呀,一点都不舒服,用力,用力。"

  原纵尽职尽责地扮演按摩的苦命小厮,决定从此闭嘴。

  不一会儿,便见雷鸣一身锦缎,带着洪水帮十来个弟子,趾高气昂地走进了酒楼,粗着嗓子道:"掌柜的!布置最好的雅座,今天爷包场了,把人都赶走,有大贵人要来!"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孤傲翩翩的贵公子也走进了酒楼,正是便服的云拓,即使不戴冠冕只簪了个普通的头饰,依然不能掩盖他那一身贵气,即使只穿了紫袍便装,依旧黯淡不了他那天生堂皇的容姿。他随身只带了两个仆从。被掌柜的引到二楼雅座上。

  原风晔和原纵见人来齐了,转到楼后,十分轻松地攀上了酒楼的侧檐,隐在匾额后面,上头就是打开的窗子,说话声从窗子中传出,原纵听得声音十分模糊,想来也是压低了在谈。

  只见爷爷不慌不忙,一拍原纵肩膀,只觉一股暖流从肩头的穴道灌进气海,原纵明白这是爷爷让他用内功辨明听聪,他照做,那声如蚊子的细细对话像是水流一般灌进了脑海中。

  屋内落座奉茶声止了后,传来雷鸣的声音:"今日得见小侯爷,真是三生有幸。小侯爷光彩照人。果然是贵人贵相。"

  云拓声音还是那么冰冷,没有一丝起伏的波澜:"雷帮主,我之所以在江湖四大帮中选了你,并不是因为你说话好听,而是因为你是最不甘心被别人踩在脚下的。和我最像。"

  云拓最后四个字有斩钉嚼铁的意味,原纵听了在脑中幻想小侯爷此刻的模样,清冷如霜的脸上露出杀伐果决的表情,一如他派孙羽航来干掉原纵时,那毫不犹豫的手段。

  "已经五日了,那边也该有消息传来了,如果吐蕃不能按时到达关下,我们这一番动作全都白费了。"小侯爷声线冷厉:"最多再瞒三日,从剑门到京城的传令使者就会把消息告诉皇上,我们截杀得了一次,两次,可是当锦行卫也出动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分辨出他们了。所以,你的人马明晚一定要到位!"

  雷鸣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狂喜和忐忑:"回小侯爷,我的人马绝对可以到,现在离京城已经只有二十公里了。我派出去刺杀三大帮的杀手回来了两个,我一统江湖指日可待也。"

  云拓淡淡的声线却是不屑:"别光想着你的一统江湖,不但锦行卫不好对付,要是吐蕃没有进关,燕梁就领兵出战,那他们就永远别想踏进中原了。兵贵神速,我这边把雁门关的守卫换成内应,只能维持短短七日,等"坐甲令"换了守备,就无法开门了,如今已经过去五日,不知道国师有没有把消息送到。你们到底找的是什么破马?江湖上乱七八糟的野种也用,谁知道能不能日行千里。"

  原来是这样,原纵心下了然,没想到这个小侯爷居然是个吃里趴外的卖国贼,准备引吐蕃军队进关,那日强抢他的马就是为了给吐蕃递送开关的消息,看来那番蕃打扮的大喇嘛应该就是他口中吐蕃的什么国师咯?

  只听雷鸣道:"大人,您可放心,我认得那马的主人,原来就知道这是匹的名驹,日行八百,夜行千里,消息绝对不会误时的。"

  "哼,但愿如此,到时候,吐蕃大军兵临城下,就算他燕梁是条活龙,也得给他困死在内京城这浅滩内!到时候再把那皇帝拿下,江山易主,你就是江湖第一人,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云拓的声音,只有在说到"江山易主"四个字的时候,有了些许起伏。

  雷鸣忙谄媚道:"小人定忠心效命,不辜负大人栽培的心意。等小人的人进了京城,那些锦行卫就等着被调虎离山吧。"

  原纵听得四肢冰凉全身发抖,这云拓原来不止和燕梁大将军不对付,还一心一意想着谋权篡位,野心也太大了。不仅请了外援,引狼入室,让吐蕃军来对付燕梁的锋甲铁骑,还打通江湖关节,让江湖武功高的人来对付暗中替皇帝办事的锦行卫。真是手段用尽,行事不留余地。之前那劫驸马的把戏算个什么,这次劫龙椅,小巫见大巫!

  那裴扬呢?原纵禁不住想起那个笑容爽朗的青年,单身闯天牢相救他,原纵实在不愿相信他也参与小侯爷的谋逆,

  原风晔忽然带着他一跃而下,缩到酒楼后面的柴堆中,刷刷刷几下撤去了伪装,也用人品面具把原纵脸上的煤灰给擦干净了。

  "爷爷,现在该怎么办?"原纵看着原风晔少见的严肃神情,愣愣地问。

  原风晔道:"云拓这厮野心太大了,必须制止他。一旦吐蕃军队入关,就不是简单内了结的事了。雷鸣这边要对付的是锦行卫,我们得去裴府通知裴通。"裴通是锦行卫的都统。

  "等等!"原纵把心中最担心的事说出来:"爷爷,你不知道,裴通的儿子裴扬是云拓小时候的伴读,他十分维护云拓。上次的事中也是他给云拓出谋划策,如果这次有他参与,甚至如果他爹也站在云拓这边怎么办?"

  原风晔喃喃道:"裴通那小子……不会吧……"他沉吟了一会儿:"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们冒不起这个险。那只有……直接入宫见皇上了。"

  原纵心情凌乱:"皇宫守卫那么森严,怎么进啊?"

  "嗨,不能硬闯,那就偷潜嘛。我们可是江?湖?人。"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也做好了一切翻墙入宫的准备。

  夜色下的禁宫,巍峨森严,透着不容凛犯的帝王天威。皇宫,之于江湖,就像一个神话。多少浪人侠客,无不梦想着荣登紫禁之巅,笑傲君候,再去御膳房大打牙祭,去后宫一亲芳泽。

  原纵想起来,龙生九曲的侠义小说《潇湘剑客行》里面曾经有一个飞雪剑客,一个拈花公子在皇城之巅决战。那明月西来,森严辉煌的禁宫金顶处,飞雪剑客寒光烁宇,拈花公子玉笛寒声,酣畅淋漓,到最后化敌为友,对酒高歌,而后江湖十年流水,知己清阙时酬。

  在演义末了,有这么几句话:

  江湖本来很大,一把剑,一壶酒,走马灯换,潇潇洒洒,总能走到天涯。

  皇城在演义里是个浪漫的地点,可是眼下原纵和他爷爷的行动根本没有半分浪漫可言。十二道门门禁森严,二十四条路上都有重兵把守。只看那禁军没有死角的巡视范围,一拨刚过,另一拨马上踩着视线范围的末端转过来,换班时候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原风晔带着原纵几乎要围着皇城的墙根转了一圈,发现毫无破绽。无法闯过禁军的眼线翻过墙去。

  "真不愧是禁军精英卫队。"原风晔夸赞道:"眼神沉而坚,步伐轻而厚。"

  原纵哀怨地想爷爷你这关头就别夸了,他们越强我们就越危险啊。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爷爷敲了下他的脑袋:"作为一个有追求的江湖人,闯皇宫是梦寐以求的事,何况我在这里混过十年,这些人哪是我对手,你小子看好了。"

  说罢原风晔从梓树后闲庭信步地走出,悠闲得好像在自家花园里,他走近墙根,立刻就有禁军上前盘问:

  "什么人!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陈定乾就是这样治禁军的?竟然让我走到了这里才拦?我一出手得摞翻你们七八号人,你们下一队巡逻的人还没来怎么办?"

  逆光走出的老人眼神飕飕,看得禁军们头皮一阵发凉,那种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的神色,年逾古稀看起来依然威风不减。禁军们听他准确叫出了自家禁军都统的名头都吃惊不小,一个试探问道:"不好意思,我怎么没看过这位大人?"

  "你们当然没看过,看过我的禁军三年前全都死在皇城卫战中了。我做都御史的时候,你连乳牙都没长齐呢。就说你,拿着枪傻笑的那个,低头干嘛,地上有婆娘啊?要说这陈定乾那小子当年也是一员白袍小将,顶呱呱的聪明,怎么越长脑袋越回去了,他这么练兵,你们的素质比起裴通带的锦行卫不知欠了多少倍。"

  原风晔一番话,禁军沉不住气的就嘟哝开了,锦行卫和禁军都是皇上直属,不过一个负责密探,一个负责拱卫京师。两边彼此竞争,早就互相暗不爽,锦行卫看不惯禁军的操演,说那是花拳绣腿。禁军看不起锦行卫的鬼鬼祟祟,说那是不干好事。

  锦行卫的都统裴通和禁军统领陈定乾,原来就是同科出身的武举人,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从做官的第一天开始就彼此在竞争,几十年下来,白袍小将变成了老将,都是三品大官了,还是少年时争强好胜的脾气,底下的兵也跟着上司,把对方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卯着劲地争。锦门卫破了件大案,禁军就抓一伙反贼。锦门卫有人立了一等功,禁军就在演武场上拿头筹。

  以前,裴通的儿子裴扬夺得武状元的时候,锦门卫可扬眉吐气了,个个像是自己的兄弟得了状元似的。偏偏陈定乾没有适龄的儿子,成年的只有三个女儿,儿子还在上学堂呢,搞得禁军个个都像是自家倒霉,脸上都带着晦气。

  原风晔这么公然火上浇油,禁军实在难以下咽这口气,有火爆的就直说:"大人,我们一点不比锦行卫差,绝对不会有人过得了我们这条线。"

  原风晔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笑眯眯地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这可是你们说的。我当年也算好好栽培过陈定乾那小子,这次就勉为其难再帮他一个忙,测测你们到底有多怂。就你们这一对,叫周围巡逻的不要过来插手,我一个人,如果你们能挡得住我,就算你们过关。"

  禁军一个队长制止道:"大人,此事不可,且不说我们以多胜少,您也万万不可胡来,身体最重要……"

  "呸!你欺负我老是吧,我告诉你,你们在我眼里比猪皮重不了多少。是军人的就拿出骄傲来我们练两把式,锦门卫的十个人都才勉强接住我的招,你们有十二个人,如果拦不住我,就比他们差太多了,明白吗?"

  禁卫队长的神色终于也动了:"这……那好吧,我去吩咐附近的兄弟听到响动不要过来,我们点到为止。"

  周围年轻禁军的眼中都是斗志,这个满口不逊的怪老头,管他是都御使还是什么,既然出口挑衅就让他看看禁军的实力,让他知道什么是禁军的荣誉,高于一切!

  原纵看到这里,默默掩住了眼皮,他不想看那些禁军被打得太惨。

  禁军不过是比普通人皮厚了些,拳头重了些,反应灵活了些。想当年原风晔一个人挑五大门派,几百江湖高手围追堵截,照样全身而退。那区区十二个禁军,还没摆开姿势,等原风晔转了一圈,已经连哼都没哼地闷声倒地了。本该出现在路两旁的巡逻其他队伍听从调令,配合地离开了视线范围。

  原风晔不用招手,原纵已经跟了上来,两人从皇宫墙根,施展纵云梯轻功飞过了那十丈红墙。

  原风晔轻车熟路,带着原纵腾过一座座宫殿,黑暗中像从巨大的兽骨架上穿过,皇宫内巡逻的禁军更多,不过有夜色掩映,他们贴着房檐屋梁上下腾挪,身法又快,哪怕有几个看见的,也只以为是眼花。原风晔对从宫门到大殿一截路熟得不得了,专挑偏僻处走,据他说当年就是靠这些小径来逃朝会的。

  一路奔到了养心殿,远远看见殿门口候着二十队明黄色仪仗,殿门口还有十多对太监,十多对粉纱宫女等待传候。原风晔凑着原纵的耳朵说道:"养心殿是内廷天子处理朝政之处,看来这会儿小皇帝还在勤政呢,好事。"

  "纵儿,如果得再进一次天牢,你干不干?"原风晔忽然说道。原纵下意识一抖,原风晔闷笑道:"瞧你吓得,放心不会的,不过这个'刺客'我们当定了。"

  原纵一个头变两个,两个变四个,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养心殿门口的躁动没有影响皇帝批阅奏折,朱砂笔尖在宣纸上画出小圈,左边两摞是议定的,右边一摞高的是再议的,一摞矮的是没议的。前面一摞摊开几份的从礼部拿来的今年试子写得好的底卷。殿试马上就要举行,文试要由皇帝亲自来取会元,他特意找礼部找了几份可能中头筹的底卷,提前看看那些人的才思。

  当他批阅完一沓奏折,累的时候就看看试卷解乏。已经工作了很久,他揉揉眼睛放下朱砂笔,拿起下一张试卷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忽然拍案叫绝:

  "——好一个'进而效死,无爵赏之劝;退而奔逃,无诛戮之及;俯顺舆情,以存罪疑惟轻之仁;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套应策,明赏罚,量情法,中纲纪。真是不俗的见识,这样的人我必取。叫……顾清杭,名字倒是好听……"

  直到一声高呼打断了他的兴致,"皇上有刺客!"殿内小太监慌张爬过来,在屏风后面说道。皇帝霍然起身,只听另一声盖过了小太监,屏风后有两个人影遥遥跪下。
  "白衣原风晔求见圣上,有机要密务禀报,兹关国体,万分紧急。"


作者有话要说:让老爷子多折腾一章,嘿嘿,感情戏很快来了。
修了~


12

12、第十二话(已修) ...


  原纵跟着爷爷跪下,只看见一双金边玄履,接着听到一声:

  "抬头回朕。"

  原纵依言抬起头来,再次见到天子的时候,还是一样慑人的感觉。

  皇帝从屏风后敛容而出,玉藻头冠,黄裳广袖,胸前用五彩丝绣出宗彝、藻、火等十二章纹图案。三年前登基的青年天子,已完全成熟,即便是闯进了刺客,帝王依然处变不惊,仿佛天威浩荡,有天神护佑。

  原风晔离开朝廷十几年了,当今天子即位才三年,不认得他。不过前朝老臣的名头皇帝倒是如数家珍。眼下看着这一老一少跪在殿下,并没有任何犯上举动,又听他自称名字,依稀记得这是前朝都御使,略微放心,但是夜闯皇宫,这也是大不敬之罪。

  "回皇上,贸然闯宫,情非得已,草民有要事禀报。"

  "好大的胆子。"皇帝冷森道:"有事为何不去御史台?这也是你能进的地方?"

  "皇上息怒。"原风晔沉道:"御史台管不了,刑部也管不了,大理寺更管不了。草民冒死闯宫,也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请皇上屏退闲杂人等。"

  "哼,好大的口气。"皇上一甩广袖:"你自称原风晔,可是嘉宝十年都御使章台,有何证据可证明你的身份?"

  原风晔离开朝廷已久,任命书之类的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了。皇帝赐的紫鱼腰带,倮金如意也在山庄供着,身上真是一清二白。老爷子眼珠一转:"我知道前朝所有二品以上官员的小名和绰号,皇上若也知道一二,可挑一两个问我。"

  皇帝的眼睛瞪圆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愣了半天,才颤道:"你,你知道当今太傅的吗?"

  "您说应洪?他小名叫宝墨,绰号叫鸡爪子……"

  还没说完皇帝就笑了一声,虽然马上又恢复了不怒自威的模样,但是那笑的模样原纵捕捉得很清楚,霁颜清雅,明明一副好模样非得天天端着架子,端着的累,看着的更累。

  "不错……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应太傅年轻的时候痴狂书法,穷困潦倒的时候买不起毛笔,好不容易得一个鸡爪子的施舍,还不忘练书法,拿着鸡爪子蘸到墨里练,练完了吃掉,满嘴的墨汁……当时的人就给他取个绰号叫鸡爪子,后来应太傅入仕,就再也没多少人敢叫了,朕还是听父皇说的。卿平身,有什么事速速禀来。但是若卿说的事不够你夜闯皇宫的分量,朕照样要拿你的罪,听到没有!"

  应声而起,皇帝的目光这才在原纵脸上打量一圈,奇道:"你不是那天劫燕领的江湖人么?朕不是把你交给他了么?他怎么把你放了?今天还跟着闯宫,怎么回事?"

  "皇上!"原纵脸色青白道:"我跟着爷爷来,还请皇上恕罪。"

  "哦,原来是卿的孙子。"皇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思索不语,看得原纵一阵头皮发麻,不知他想什么。

  "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先禀正事。"皇上在屏风前的龙椅上坐下。听原风晔依言道来:
  "是这样的……"

  夜漏声沉,月偏西极。养心殿内君臣密谈,香烛光影摇曳,映出大殿内堂三个狭长身影。
  听完原风晔的陈述,皇帝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沉道:"若你所说有半句虚言,就……"

  "五马分尸天打雷劈。"原风晔补充道。

  "插什么嘴,把规矩都忘光了是吧!"皇帝心情郁闷至极忍不住拍案而起,"好一个云拓,好得很,你好得很。我早就知道你有点那么小心思……"他紧蹙眉头细细思量,传道:"来人!召裴通来见朕。此事也该有个了结。"

  裴通是锦行卫都统,负责皇帝身边的密探工作,他公务极重,经常半夜还待在皇城里,太监不多时就寻到了前来。

  裴通四十来岁,到了不惑之年。穿着都统的便袍。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大,眼角已经渗出了不少皱纹。他叩拜皇帝,平身起来才诧异地看见原风晔和原纵站在一边。

  皇帝道:"裴卿还记得原老吧。"

  裴通拜道:"回皇上,我刚才见到原老的时候,觉得快二十年不见,除了头发白了,原老还是没怎么变,站在那里就是一副要整人的模样。"

  原风晔笑道:"你进来的时候,我都认不出来了,这些年你肯定吃足了苦头。想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红袍小将,迷倒了多少姑娘。现在把你丢到天香楼门口,就只有老鸨对你抛媚眼了。"

  皇上登基后,臣子素来敬畏这个年纪轻轻却铁血严厉的新皇,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难得有臣子这般不拘束,皇帝心中也舒服。

  "裴通,没想到你原来也有风流年少的时候。一直都觉得你可正经了。"皇帝收敛了笑容:"罢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叫你过来,是问你,云拓那事查得怎么样了?"

  裴通皱眉道:"皇上,您是想知道我们打探到的消息,还是……"

  皇上沉道"你们打探到他勾结吐蕃要入关吗?"

  裴通面色苍白:"这……属下们只探到他最近和江湖人频繁接触,勾结吐蕃这事……"

  "没用的东西。"皇帝抿紧嘴唇:"那你们手头有没有什么坐实的证据?"

  "陛下,倒是有一些云拓买通江湖人士,还有在朝中安插心腹党羽的证据……"

  "有多少拿多少过来,现在就要。我要原始的,最完整的东西。"皇帝冷冷道。

  裴通欠身:"请陛下稍待片刻,我马上吩咐去取。"

  原纵和爷爷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帝果然早有防备,是早就让裴通去调查云拓了吗?看来云拓从来就不是干净一块,虽然没有证实勾结吐蕃的事,可是裴通手里也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裴通果然还是忠心耿耿的。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取那些证据,圣心难测啊。

  等了一会儿,门口禀道:"兵部守备裴行辕求见。"

  原纵还在想裴行辕是谁。门口走进来的人已经躬身下拜,用原纵熟悉无比的声音说道:"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后裴扬呈上一沓纸,他的眼神看不出波澜:"皇上,这是搜集到的所有证据。"

  原纵看着裴扬静静站在那里,心中惊涛骇浪,敢情他在云拓那里是个间谍啊?霎时心情通畅,真想竖一根大拇指。

  皇帝参阅了下那些纸张,问:"行辕,他有没有和吐蕃勾结,引兵入关?"

  裴扬回禀道:"应该是有的。"

  "什么意思?既然如此,怎么不早早禀报?"

  "他并没有对臣说过。臣只是猜测,因为臣有一次见一个吐蕃喇嘛从他住处出来。"裴扬神色一黯:"而且……他最近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臣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找了找,他很小心,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但臣猜八九不离十。"

  皇帝拿着那沓纸,却像握着块铁。他无数次地深吸气,终于,对裴通说:"你去准备,带八百就够。"

  裴通了然道:"是。皇上,您想何时动手?"

  裴扬低下了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上声沉如铁:"别慌,先等燕梁来。"他对原风晔道:"卿带朕的手诏,秘宣燕梁入宫见朕,不得有误。"

  原纵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云拓要谋反了,皇帝对燕梁信任的程度是云拓拼了一条小命都扳不倒的。本来京城卫戍是禁军,负责密探的是锦行卫,皇帝宣召这些内官入宫什么时候都可以。可燕梁那是大将军,封了公爵,不折不扣的外臣,手握强兵的大将一向是皇帝重点提防的对象,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皇帝做决断居然还要秘密宣燕梁入宫商量。

  原纵的好奇心很久没有这样泛滥了,他按耐不住想知道,为什么皇帝对燕梁信任到这个地步。

  "皇上的意思是,现在去叫燕将军入宫?"

  "正是,你直接带手诏去镇国公府。"

  原纵忽然觉得耳后冒出一股寒气,再听到那个地名的时候,他心中翻江倒海。

  "爷爷我不去了。"原纵走在半路,森森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原风晔好整以暇地问,月光下他眯眼细看,原纵的耳尖上竟冒了一点粉红。原风晔奇道:"你怎么害羞了?难道你原来去过?难道看上了那镇国公府内什么小姐丫鬟……"

  "没有,我……"原纵无比窘迫,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下去,脸红什么呀,有什么脸红的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两天天没睡,好累啊……"

  原风晔却是又拽起他的领子,笑眯眯道:"哎呀呀这可奇了,我偏要让你去那镇国公府,我倒要看看宝贝孙子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

  "爷爷!我脸上写着我看上谁了吗!"

  "呵呵,的确是写得明明白白呀。"原风晔何等眼力,那眉间似蹙非蹙,瞳水潋滟还收,恼羞成怒的热气从耳根上冒出,活脱脱一幅少年思春图啊。

  毕竟是年少,风月情浓,诸事藏不住。

  原纵横下一条心,反正镇国公府那么大,燕梁在东院,燕领在西院,大黑天的悄来悄去,谁也见不着谁。传话就是一瞬的功夫,谁又会知道。

  到了燕家东府院门,皇帝传召,进入无比顺遂,小厮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殷勤接待。把他们请到大堂。

  这东院的布置和西院风格完全不一样。一路走来,火把照明,庭院开阔轩琅,假山奇石点缀院中,屋前松柏乔木,堂后千竿修竹。清雅大气,最适合解袍卸甲的大将,坐在石桌旁,手持一卷。相比起来,西院的花圃苗苑,风流繁芜有余,却没这高雅了。

  兄弟二人,一个马上报国恩鞠躬尽瘁,一个万花丛中过风流成性,还真是鲜明的对比,连他们住的地方,格调都那么不一样。

  小厮吞吞吐吐道:"大人,不好意思,今晚上是清明,主子在内堂家庙祭祖,不让任何人打扰,待会就好了,请你稍待。"

  原纵呛了一口茶水,这几天颠来倒去,原纵都没意识到今天居然是清明,都忘记给爹娘烧三炷香了。

  "等不了了,带我过去。"原风晔起身瞪那小厮:"事关重大,延误不得。"

  所谓祭祖,每户大家人都有家庙,皇帝更是每年参拜太庙,祖先的灵魂坐等那些子孙给他们烧香供礼,追思感恩,形式复杂。太庙的祭品繁多,杀羊杀猪,叫太牢少牢。像镇国公府这样级别的祭祖活动,也是得九礼齐备,百物供奉,一时半会哪里搞得完。

  祭祖兹体事大,可再大也是死人的事,眼下原风晔揣着这活人的大事,自然不会等他弄完。小厮战战兢兢地带着两位信使到了家庙处,躬身道:"小的不敢进去了,请二位自便吧。"脸上露出敬畏恐惧的表情。

  原纵发现,西院中燕领的仆人都是模样俊俏,活泛灵巧的模样,这东院燕梁的仆人,长相老实,讷言紧张,就像随时待命准备上战场一般。不禁想到,两人择人教人的风格,也泾渭分明得很。

  走到朱红色大门口,门半掩,忽然一阵清透夜空的笛声从门中传出。

  原纵死死地僵在原地,一扇门隔绝住了视线,却不能隔住悠悠的笛声。笛声还是那样哀婉愁溢,一瞬间四肢百骸都痛得烧起来。

  初次见面,相逢一笑,灯火阑珊,望月高阁,断肠声依稀。
  ——阁下不嫌弃,唤我'逢空'。

  朱红色的门终于被推开,摆满祭品的两排黑檀供桌尽头,一左一右站着两人。

  燕梁朝服冠冕,风华亦如。燕领孝服雪白,凝容吹笛。

  原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转到燕领身上,再也不动了。燕梁似剑,挺俊清朗,是自然的英气勃发。燕领如雪白蒹葭,清笛执手,美得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直到爷爷咳了一声,原纵才猛然清醒过来。堂上两人闻声转过身,八目相对,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你们是?"燕梁疑道。
  "大将军,奉皇上手诏,召你秘密入宫。"原风晔出示手中帛锦。
  燕梁跪接了旨,"是现在么?"
  "皇上还在宫里等着。"

  原风晔和燕梁问答的时候,原纵只觉得耳后像火烧起来了。

  他要怎么看燕领?目光在空中避不开,也不想避开,他认识他么?他心里有么?

  燕领执紧了笛子,也定定看着他,脸色阴晴变化。

  "奇怪了,"燕领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你不是不打算见我吗?"

  原纵深吸几口气,刚压下去的心绪又猛然翻腾而出。他咬牙道:"我没打算看见你,但既然碰——"

  那边燕梁却回身对燕领说:"我马上进宫一趟,剩下的你负责。"

  他对原风晔一拜:"多谢。"一边瞟了原纵一眼,没多问,振袍而出。原纵怎么忽然觉得,大将军看着他,眼中有些同情呢?

  燕领悠悠走下堂,拖长了腔调恭送:"大哥走好。"

  燕领转脸看着原风晔和原纵,淡淡道:"辛苦了,请吃杯茶再走。"

  原风晔推辞:"不用麻烦。"

  "既然这样,送客。"燕领清冷道。

  原风晔楞了,他只是客套一下,还真的送客了?这燕二少爷懂不懂礼数啊,那边孙子却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低道:"爷爷,快走。"他说四个字只如烙铁,艰难无比。

  原纵刚转身迈步,忽听燕领颤声道:

  "站住!"

  明明心中空得像一面镜子,下一步,却是再也迈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13

13、第十三话(已修)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终于到了……你们懂的……咳咳,居然字数爆棚了……你们也懂的……


  "原瀚冰,你听我说一句话再走。"燕领一字一顿,如咬钉嚼铁。

  原纵回身,直直看着燕领。

  原纵脸上的异色让原风晔觉得迷惑,说是恨又不全是,说是厌烦也不是,却扭曲而诡异。又带了几分痛苦,几分辛酸。

  这不是"情苦"么?原风晔看着自家孙子迷茫的模样,和燕领就这么样互看,不说也不动。

  好嘛,这是他劫的驸马,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们之前要是一直这样不动不说,能到哪一步?

  想起自家英年早逝的儿子,老爷子蓦然觉得一阵心酸,这好好的纵儿啊,出门一趟居然看上了个男人,儿子儿媳我对不起你们……老爷子那些游戏江湖的侠心都冷了下来,无限萧索地想,自己没几年挂了,纵儿传不传宗接不接代他看不到了,管不着了,可是纵儿,当你有一天和我一样老的时候,你要是没有一个儿子孙子陪着你……老爷子心痛得险些逆气,猛然咳声,打破了他们尴尬的对视。

  "爷爷,你没事吧?"原纵慌忙帮老爷子捶打背部。

  "纵儿……"原风晔摇摇头,勉强一笑:"你现在那么年轻,喜欢谁就去喜欢,爱和谁就和谁,只要你到老了……不后悔。"

  原纵心中一颤,怔忪说不出话。

  "好了,我先回去,你们把话说清楚吧。"原风晔一面咳着,离开了大院。

  院中只剩下了原纵和燕领,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

  原纵幽幽地想,如果能看一辈子,看得花也谢了,风也凉了,还是这样相对着,荣枯起落。
  那……会是什么光景?

  燕领慢慢开口,说出那句话:

  "自从原公子走后,才明白那句话……徘徊何所见,忧思独我心。"

  原纵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摇摇头:

  "燕公子不会烦恼太久的。"

  燕领一把拽掉孝服,雪白长衫下士深衣短裳,他声线颤抖:"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不是……"

  然而燕领走过来搂住了他,原纵心里一直期待的拥抱,仿佛身上环上一圈玉缎。燕领的身体是清凉的,他反手环抱住他。听着燕领在耳边略略颤动的呼吸声: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原纵想,如果老天爷允许人最大一次的错,他犯了这次,可不可以没有代价?

  可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还是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花花肠子转得比谁都多,不知道哪天就被冰了。

  可不可以?爱了之后,不会后悔?

  "燕领,我跟你不一样,要和你,你就得只有我一个。你要是再和别人,我将会把你当仇人一样对付。"原纵每说一个字,感觉燕领就贴近他一分。最后,他抱得那样紧,掰都掰不开。
  "好。"燕领清晰地说。

  "为什么回答得这么痛快?"原纵沉道:"难道你之前没有钟情之人?"

  "有,情之所钟,不系一心,除了你。"燕领在他肩头缓缓道。

  原纵痴了半响,方才叹道:"我觉得你这张嘴实在太厉害……"

  "厉害的可不止会说话。"燕领闷笑,还没等原纵回话,就吻上了他的唇。

  原来沉醉深吻,可以那么美妙。燕领一开始主导的势头很快被原纵压了回去,他伸进那渴望已久的湿润的口腔,吮吸蜜汁和每一丝温热的气息,他气海悠长绵厚的真气源源不断供给缺乏的呼吸,即便是技巧纯熟的燕领也软得像瘫泥,眼中朦出的水汽仿佛要溺死在深海。

  待原纵终于放开的时候,燕领已经几乎断气了。他刚开口准备说话,那微微开启的粉瓣,原纵火燎又吻了下去。燕领挣扎了一下,身子向后折了去,这一动更是催命,原纵这一番巨折腾,风生大作,火越烧越旺。

  两人都折腾得倒了下来,就靠着朱红的大门,看着彼此黑黢黢的眼神。燕领虚弱地笑道:"然后?多半要出人命了。"

  原纵喘着气把他搂在怀里,怕看见那双眼睛再烧起来。低道"别糊涂,我们又不是勾栏里那些个东西,往死里插……"话出口才羞得满脸通红,脸上烧起来了。"

  燕领嗤笑一声:"没想到瀚冰你心急成这样……往死里干嘛?"

  "闭嘴!"原纵俯□堵住他的嘴。又是捅了灶炉,火星爆起。

  好容易燕领推开了他,双目灼灼:"这样杯水车薪不行的,跟我到房里去。"

  原纵受的刺激比较大,头脑昏呼呼的,任由燕领牵了他的手穿过回廊,他心里上下打鼓,太不真实了,就像做梦一样。

  直到多年后原纵还是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刻,他拉了他的手穿过一道道漆黑的走廊,温暖的手掌交叠,心中飞扬着梦一般的喜悦和期待。那是最美好的岁月,在笛声中悠悠穿透了他整个生命。

  来到房间门口,门口站着两个伺候的青衣小厮,其中一个就是那天见到的玲珑。看燕领拉着原纵的手过来。玲珑眉开眼笑,一副"少爷你果然无往不利"的欠揍模样。

  燕领吩咐他们:"下去准备,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一边打开了雕花门,屋内香烛跳跃,爆出点点火星。屋内一扇屏风挡了半边,原纵哪有心思细看,走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转过屏风,赫然就是一张宽敞的四角大床。做工精美,铺着厚实雪白垫絮,刺绣衮金边的被子折好放在床脚。原纵想到这张床待会的用途,脸就红得跟熟透的苹果。偏偏燕领这时双手搭上的脖子,解颐笑道:"瀚冰知道这个怎么做吗?"

  原纵脸烧得冒气:"我又不像你……"话没说完燕领便按下他的肩,"那我来教你怎么样?"

  原纵只是凭着本能冲动,想把他抱在怀里亲,便将燕领扑到床上,"好啊,你教我。"

  燕领好以闲暇地拨着他的手:"这样怎么教呢?你先躺平了吧。"

  "不。"原纵耳根烧得一片通红:"我虽然……可我知道下面的都是女的,我不当女的。"

  燕领无奈地笑笑,"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喜欢你,谁上谁下倒不是问题,不过其实我还没有在下面的经验,所以……"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仆人端着浴桶,刚进来便看见原纵扑在燕领身上,这么香艳的画面美好得叫他们差点鼻血横流。若不是被原纵的眼神几乎要把他们瞪死,还要磨蹭好半天才出去。临走的时候玲珑还在疑惑地想:上次原公子走的时候那么生气,难道是被少爷霸王硬上弓,所以这次他来讨债了?

  "还是先洗了再说吧。"燕领半支着身子,原纵刚要让他起来,只见燕领开始好整以待地解衣服。

  原纵看呆了,解衣服还可以有这般风情……葱玉的十指顺着裳中缝滑下,捏住腰带往外一扯,衣裳前襟就露出雪白的里衣。再如法炮制,衣裳尽开,暴露出一片光洁玉白的胸膛。燕领慢慢直起身子,肩头耸动,将袖子从肩上自然滑下。贴得离原纵越来越近,简直是呼吸交融。
  原纵真恨不得马上再把他压下去,喉结抖动,口干舌燥,吞咽困难。所谓醉仙欲死,他还没醉,可是已经快要死了。

  燕领靠着他的颈脖,攀上他的腰,开始给他解衣带,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拨过精瘦的腰腹,每动一下都是水深火热的酷刑。原纵再忍耐他就不是男人了,他猛地直起身把燕领横抱起来,半扔半按给弄到浴桶里,溅起水花泼了一地,燕领未退完的衣物浮在水面上,鼓鼓囊囊仿佛气球泡,原纵一把扯下自己的长袍罩衫,也跨进浴桶内。

  浴桶虽然够大,可两个大人的手脚难免碰在一起。燕领握住原纵的一只手,拉到面前,含住他的食指吮吸。这虽然只有那么几下,就如那星火燎原,原纵最后一丝清明也崩溃了。他把燕领按在浴桶壁上,狂风骤雨般吻着他的脸,颈脖,肩头。

  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和谐你们懂的

  "瀚冰……求你……求你……"燕领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任他在身上肆虐,只觉得天地倒悬。里外每一寸皮肤都被刀刃挑开。他的清泪也止不住原纵的索求,原纵是掉进销魂金窟,忍也不得,停也不得。哭又变笑,笑又被弄哭,反反复复,翻来覆去。正是,风流不知数,年少轻狂,最难忘,夜深烛灭玉露香。

  窗外牡丹正香,春风正浓,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14

14、第十四话(已修) ...


  第二日清早,原纵按平时晨起的点自然醒来。他精修内功数十载,昨夜虽然折腾了许久,对他调息练功却无甚大碍。又听燕领说,男子交合不宜遗在体内,便索性运息保持元阳不泄。由丹田疏导,倒颇有些练功的感觉。后来燕领才告诉这也是房中双修之道,原纵惊呆了,感慨这见不人的事,还博大精深呐。

  听到响动燕领也转醒过来,青丝逶迤在雪白的枕上,眼肿如桃。昨夜的痕迹虽然换洗干净,可他露在被外的颈脖和雪臂上的点点红斑,还是抹不去的暧昧淫靡痕迹。

  原纵伸手搭上他的脸,"你还好吧?"

  燕领淡淡一笑:"我也是练武的,身体没那么弱。再躺会儿就好了。"

  原纵想起昨夜旖旎,那时燕领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他行持荡漾,同时又升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脸红如潮。柔声说:"待会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的给你弄去。"

  燕领调笑道:"真是温柔娴淑的好娘子,知道疼人。"

  原纵小脸一红,"我是你相公!"

  燕领无声地笑开了,原纵看着他的笑容一愣,心头就出现了满山落英。

  梳洗干净后,换上干爽的衣服,神清气爽。原纵给燕领系上青色俄冠带,突然一个小童闯进来,气喘吁吁道:

  "二少爷,云侯爷被抓了。"

  原纵心中惊涛骇浪,皇帝昨夜就动手了,这么快。燕领却淡淡道:"皇上迟早要动手,这等小事说他干什么?"

  那小童又禀道:"大将军说,请二少爷赶赴辕门一趟,大将军在准备出征事宜。"

  "出征?去哪里?"

  "唐古拉山口,去剿灭吐蕃军队。"

  原纵充分明白了什么叫兵贵神速。

  昨晚上皇帝拿着一沓证据,让裴通带着八百人,把忠定侯府一股脑儿全抓了。云拓也没逃过,云拓放出信号让府兵和雷鸣的三千人过来,救兵走到皇城下,迎接他们的却是镇国公大将军整齐划一的锋甲军。小侯爷的府兵全数被剿灭,雷鸣仗着武艺杀出重围,仓皇败走。

  云拓被扭到皇帝面前,天子把那一沓证据的纸,一张张丢在云拓面前,轻飘飘的落下,却像铁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那些证据是和江湖人士有密切关系,还有些卖官鬻爵的证据。怎么会落到了皇帝的手里?云拓一味否认,坚持说那是伪造,栽赃,诬陷。

  "那就让你看看最有说服力的证据。"皇帝阴沉着脸拍拍手。裴扬应声从屏风后转出。

  云拓看见裴扬的一刻,仿佛舌头被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侯爷,你就认了吧。证据都是我从你府上搜出来的,假不了。"裴扬低道。

  云拓看了裴扬很长时间,久得皇帝都在想云拓是不是石化了。他突然指着裴扬,大笑三声。

  "哈哈哈。"话音未落,云拓一口鲜血喷出,染上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他栽倒在地上,高冠散开,头发遮住了脸,他身上那股冰冷而高贵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苍白如纸,不省人事。

  裴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璟南……"周围侍卫上前搀扶起裴扬,他全身没力气,任侍卫们架着他。

  皇上挥挥手,"来人,把云拓关进御史台大牢,交付有司审理。忠定侯府的其他人全关进刑部。等候处分。"

  两个侍卫拖起云拓,见他昏了过去,把他抬手脚架了出去。这时裴扬忽然向前伸出手,徒劳地挽住空气一般似的。凄声道:"璟南……璟南……"他的手像干枯的鸟儿落下,目眦欲裂,眼泪随之如雨。

  "璟南……那时候你明明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你……"

  小侯爷被抓的消息,在意料之中。燕领去辕门见大将军时,原纵也找到了爷爷。他供认不讳,把他和燕领的事一五一十都招了出来。老爷子哭笑不得,老爷子见孙子意志坚定,也没有硬逼着他回山庄。

  原风晔淡泊无华,觉得自家孙子只要过得舒心,管他爱上男人还是动物,倒没那么多讲究。虽然在江湖上传开了总是不太好听,可是原风晔向来不在乎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以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敢拿这个问题来嘲笑讽刺他。他只是对原纵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受了什么欺负,一定要回山庄来说。原纵很感激爷爷的理解和关心,往后一定要把爷爷照顾好。

  三日后,燕梁大将军奉命出征,率五万精兵,讨伐吐蕃。左右副将皆是燕梁的得力部下。皇帝在朝会上,任命兵部守备裴行辕为羽都校尉,随军出征。

  那时候原纵在燕府中听说这个消息。燕领不上战场,但作为朝廷从五品官员,也要随百官参加出征仪式。原纵一路随他,到了城外大军驻扎处,便听燕领指着营帐前整装待发的军士说道:"他们都是锋甲军。我大哥十七岁初征,沙场十几年,这只部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纵横江山,罕逢敌手,去年吐火罗国作乱,只出动了三万锋甲骑兵,就踏平了吐火罗的国都。"

  原纵在心底叹服,"燕大将军真是了不起,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是啊。"燕领叹了一口气:"建功立业,为国尽忠。我也想啊。"

  原纵疑道:"你领的也是武职,武功也不错,为何不上战场呢?"

  燕领笑道:"因为大哥不许我去啊。大概是担心我调戏他麾下的将军们吧。"

  原纵翻了个白眼,估计燕梁担心的不只是调戏吧。他森森地想,有这种弟弟,燕梁也会很头痛。"你的确该多给你哥长长脸,你可得改改这花的毛病。既然你以后只能有我一个人,你就该把心思多放在些其他的地方,吃朝廷的俸,好好干些事。"

  燕领笑道:"娘子真是贤惠啊。刚洞房花烛,就劝相公扬名立身,不耽于儿女私情,实在是让人好生感动。"

  原纵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这时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回头对燕领道:"你去参加仪式,我去见一个朋友。"

  在营区前骑着马的银甲小将正是裴扬,他心不在焉,马儿走得歪东倒西,他也不拉一拉缰绳。

  原纵策马奔到他身边,道:"裴兄,久违了。"

  裴扬转过头,心事重重地点头:"原兄,又见到你了。怎么有空来这里?"

  原纵迟疑了一下,没说他和燕领的事,他看今天裴扬心情不好,怕说出来引得裴扬雷霆大怒。

  "我碰巧路过,得知大军要出征,前来凑热闹。裴兄是去参加仪式的?"

  "我奉旨出征,正赶去报道呢。"

  原纵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你要随军出征?"

  裴扬淡淡道:"我也没料到。不过也不奇怪,这个时候,终究比较特殊……"

  原纵心想,难道是因为云拓的事,他拍了拍裴扬的肩:"裴兄,云小侯爷的事,大义还灭亲呢,你做得是对的。别想不开,你尽力了,只是他怎么都不上道,不能怪你。"

  裴扬不但没有纾解,两手紧紧攥着马鬃,像筛子抖筛糠一般。"不是这样,他以前……也是很好的人。"

  "人心总是难测……"

  裴扬像是受了刺激,拉着原纵的袖子,两匹马挤在一起很不舒服,甩着响鼻,不满地撅蹄,差点没把原纵摔下了,他徒劳地扯着缰绳迂马,裴扬却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变成了两匹马绕着对方的尾巴兜圈子的奇怪情况。

  "原兄,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找谁说……你听了就忘记吧。小时候我掉沼泽里,是璟南,就是云拓救的我。我没事,他却染上了寒毒,治不断根。他从小立志当大将军,那次后他却再也不能习武上战场了。为此我一直愧疚到现在。"

  裴扬接着自顾自道:"我中武举,争武状元,拜兵部守备,都是想替他圆梦,我只想有一日能出征,替他去草原,去沙场。他从小就失去父亲,先皇把他父亲的旧将都害得很惨,他是费了好大的心血,才重新保住那些宿将。"

  裴扬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表情:"他从小就比我小心得多,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自持家里面门面大,从来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知道朝廷的深浅,差点给人害死,都是他提醒帮我。虽然他是侯爷,可从小就对我没有摆过架子。他对我有恩,又一直很好。我却暗自替皇上办事,亲手把他毁了……"

  裴扬双眼一片赤红:"如今我要出征了,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可是当初让我许下愿望的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我又是为谁而战?"

  原纵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扬的表情如此痛苦了,他拍着裴扬的甲胄,"别难过了……既然改变不了了。那你就别回头了,好好地去打仗,就当是为自己,也为了他。"

  裴扬嘴角牵起无奈的笑:"我已经没有资格为他做任何事了,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了。我不如战死沙场,也好有个交代。"

  原纵嗔道:"别说这种话!你没错的。就算有,谁又说得清是你错得多,还是他错得多?公私不能全义,你只管安心上战场。没有了恩人,还有朋友,我等你回来,再去好好喝一杯。"

  "多谢原兄……你当真是个好心肠之人。我耽误了这么久,也该报到去了。"裴扬最后笑了一下,放开原纵的袖子,朝马臀大力一鞭,跑出了一道烟尘,在四月的阳光下滚滚而去。

  忽然听到军营那边传来了三声炮响,原纵站在阳光中看见灰尘漂浮。出征仪式已经开始了,天空刮走了白云露出的湛蓝天色。原纵把马拴在树下,纵身跳上城墙观看。

  远处一片黑色的海洋,铁甲战士的红缨飘扬起来。木楼高台上,墨甲的将军手挥重剑,指向地平线的方向,听不清他们喊的口号,却看见那雄兵利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军威雄壮,势如黑潮,大将军手指的方向,五万将士效死前驱,绝不犹豫。

  只见军营后方列着百官,高台上的明黄色大耄伞下,天子遥遥站起,朝大将军身处的木楼方向,手腕翻动,泼出一杯酒。

  将军出征,天子敬酒。威武东朝,国祚绵长。

  燕梁带着大军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征了,穿秦岭,渡黄河,横越西蜀,直取吐蕃门户天险——唐古拉山。带着军神不败的威名,带着东朝第一名将的骄傲。誓将番邦作乱之徒,剿灭干净。还神州一片净土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15

15、第十五话(已修) ...


  大军走后,原纵仍旧回到日常生活中。他留在京城,有时住住燕府,有时住住客栈。燕领专门给他在府里准备住处,原纵不要,原纵说他又不是燕领府里的公子,他爱自由来去。燕领哄了几次没用,只好无奈地随了他的愿。

  刚来燕府的时候,原纵就知道燕领有二十几个小白脸在府上。他每每想起就恨得牙痒痒,甚至一度想把燕领拐到平湖山庄去,清清静静过日子。

  "瀚冰,不瞒你说,我都很喜欢他们。原来喜欢,现在也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燕领狡黠地眼珠一转,"你脸色再变青,就要跟菜青虫一个色了。"

  原纵正寻思着拐人大计,眼见燕小少爷一脸自得其乐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伸个胳膊就把他抵在梁上:"跟你说了,和我就只能有我一个,别想着你那些莺莺燕燕的,什么竹雪坊的头牌,什么吐火罗国的世子,我可不跟他们一处。"神色苦大仇深得像被坑了几百万的债主,一脸怨色地看着燕领。

  燕领好整以暇地理好衣襟,不紧不慢道:"我是他们的男人没错,可瀚冰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这能一样么?就算你想和他们一处,我还不答应呢。"

  "什么叫你是他们的男人我又是你的……"原纵愣了半响,才弄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指着燕领道:"你你你你你你……"他就纳闷了,为什么这些事他想想都要脸红半天,燕领居然可以这么淡定地说出来,还如数家珍地说他上了别人多少次……拜托,为什么连这些事他都要记得啊。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去看看啊。"燕领一点不介意道,"要不要给你介绍?"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原纵森森打了个冷战,愈发觉得燕领奇葩得不得了。可当他见到那些公子时,才捂着心口吐血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奇葩。

  府上收容的公子们分为三类。分别是:隐世类,客居类,垂涎类。

  第一类的是真正品貌双全的人物,多半在惊涛骇浪中历练过,资质不凡,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再管俗事,只想寻个清静避世的所在。燕领对这类人物最是用心,投其所爱,要什么给什么,喜欢琴棋书画的,有松泉林下,清气所钟的布置;喜欢礼佛论道的,有佛堂龛辩经阁;喜欢舞刀弄剑的,有十八般武器,府中高手切磋。该有的一应俱全,原纵终于明白为什么燕府那么大了,从一个隐士走到另一个隐士在的地方,都得费好半天功夫。

  而这些人,既然燕领喜欢,用了这么多法子,当然不是白干的。有些不介意,有些被感动的,就遂了燕领那不时揩油,偶尔吃尽的愿。当然也有百折而不弯的隐士,燕领也不强求,只是不时送点东西,聊表心意。把那些个铮铮傲骨,感化得跟豆腐似的,见了他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问观音为何倒坐,皆因世人不肯回头。"

  说这话的是个看破红尘的少林寺俗家弟子,叫念空。他在无数次婉拒燕领别有企图的"美意"后,焚香顶礼,向佛祖供罪:"弟子已入魔障,唯有从此不见不闻,才能忘记燕公子。"

  第二天燕领去看念空时,发现他已经自挖双目,自戳双耳。面前放着一张字条:
  ——世间并无两全法门,承蒙燕公子错爱,此心向佛,盼君成全。

  燕领从此后再不敢留人不放,他难过得大病一场,直到听到念空已经回到本家寺庙,当了住持,前尘应念渐渐放掉,心里面才稍微好受些。

  原纵去看那废弃的佛堂时,心里更是难过,燕领其实不知道,他却明白。为什么那个清高的俗家弟子要自残,根本不是燕领强留的缘故,而是因为燕领实在对他太好,他自觉受不起,也不敢要。

  什么样的爱是不敢要的?强求的爱?勉强的爱?都不是,而是不完全的爱。燕领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好,正因为如此,无人看得见他的全部。

  站在半龛佛像前,灰尘散布的空气里,原纵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忧虑,除非他得到燕领全部的心,否则他也会像念空一样,无法忍受他在面前,却不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第二类人是客居者,这里面参差不齐,既有朝廷分拨的幕僚,也有混不得一官半职,投到燕府做食客的文人。这部分人多半是冲着燕将军来的,燕领要是看上了谁,一般不好直接开口向大哥要。不过燕领聪明劲可没有白用,殷勤试探几下,那落花有意的便拢了进香冢,流水无情的便放了入大海。把燕将军的人变成燕二少爷的人,潜移默化的功夫,正是所谓的润物细无声。等燕梁发现的时候,生米成熟饭,饭菜都吃光了,除了吐血叹气之外,也丝毫没有办法。

  前年,吐火罗国的世子装成幕僚混入燕府,想盗取大将军的军情。结果稀里糊涂地被燕领忽悠了。把自己赔上不说,还不小心说出了秘密,燕领风流是风流,可还没有糊涂到不顾国家安危的地步,连夜奏报,直达九阙。吐火罗国世子下狱,燕梁奇袭敌国,灭了番邦的弹丸之地,杀光吐火罗国宗室。

  皇帝要砍吐火罗国世子的头,燕领又是费尽周折保下他的命,皇帝见吐火罗国已灭,也觉得一根独苗成不了气候,就随便丢给燕领。吐火罗国世子变得跟石头似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知道有多少次差点割了燕领的脖子,燕领也从来没有生过气,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吐火罗世子有段时间变得很温顺,做些事让燕领高兴。燕领还以为他想通了,没想到有一天吐火罗世子割了自己的脖子,鲜血汩汩地对燕领说:
  ——我以为让你爱上我,我就能报得了仇。可我知道,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燕领当时就流下了眼泪,虽然吐火罗世子被抢救活过来了,可燕领从此再也不敢和外国人断了,深怕再扯上一次国仇家恨。吐火罗世子离开燕府,云游四海,谁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燕领时常想起,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原纵听下人说起这故事,感觉更难过。他明白那世子的意思,燕领却又搞错了。那世子自杀不是因为国仇家恨,报仇无门,而是本来他想折磨燕领的心,自己却煎熬得再也活不下去了。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对方爱上你,把对方的心捏住,想怎么蹂躏就怎么弄。可是呢?吐火罗世子和念空一样,对燕领这种心有千千结的主始终没有办法。不但如此,自己的心陪上去,却再也收不回来了,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第三类是真正得趣的,燕领容姿在京城早有传闻,好断袖的看燕领对眼了,燕领也喜欢上了他们,你情我愿从善如流,竹雪坊的头牌,唱花旦的名角,"奉旨填词"的布衣名士,三教九流,燕领如果愿意,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换着不重样的。可据他自己说,像他这么个人品高尚的好人,当然不会辜负他人'拳拳之心',一年十几个就差不多了。这番理论直听得原纵差点没咽血咽到内伤,也让他更深刻的明白了,燕领所谓的不辜负,就是把数量降到十位数之内。

  "逢空,我只要你一个人,你觉得无所谓,可我在乎,我要你是我一个的,谁都不许碰。"

  原纵咬着燕领的耳垂,发狠地撞着他的敏感处,燕领雪白的颈脖陷在枕上,如曲颈濒死的天鹅,眼神蒸腾湿气一片,发出破碎的呻吟;

  "是你的……不就是……你的吗……?"

  下半句泯灭在唇齿间的话,原纵很清楚,燕领的潜台词是,既然给了你,你还要什么呢?原纵心头呼啸着凛冽的痛楚,不够,他直想把燕领做到昏死过去,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把一个人占有得这般彻底的欲望,忍不了他和别人调笑,忍不了他对别人太好,忍不了他为别人太难过。

  燕领最不能碰的地方是锁骨,平时轻轻啄一下都会站不住。原纵心中堵着那受不了的疑虑,噬咬着燕领颈下玉骨,燕领只觉万蚁蛀身,酸软痛麻,连最细小的关节都曲不了,身体软似泥水,化在滚烫的波涛中。

  日子就这么过了月余,原纵在京城中长居,平日里在城里外也做些仗义疏财的事,把京城里里外外的江湖混了个有滋有味。闲时就去找燕领相伴。

  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几件大事都和他无牵连。云拓犯法的罪名落实,皇上给了他个流放岭南的惩罚。忠定侯府所有人被发配为奴。皇帝之所以留了云拓的性命,完全是太后和雪容公主求情的结果。否则他巴不得把云小侯爷剐干净才消气。

  而燕梁大将军出征的捷报频传,大军翻过天堑唐古拉山,直捣贼府,活捉了吐蕃国主,把驻守高原的部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日即班师回朝。

  原纵常想,自己本来是个飘零游历江湖的人,最好的生活无非是找个情深意重的侠女,相伴相偕,走遍天涯海角。只是红尘虽大,总要有个归处,如今他既得喜欢的人,呆在一个地方,也有了长久安心的理由。

  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美中不足,原纵虽然对燕领的风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真正风流起来,他还是受不了。

  一天清早,他去找燕领的时候,看见燕领正从一个公子房中出来,笑得比较僵硬,原纵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走了。

  下午些他再来,看见燕领正和另一个公子下棋对弈,那公子吃子后神情一舒,燕领就揩了下他的侧脸,说"有点花。",手指划过唇瓣,顺势含了口茶脯进去。正巧让原纵瞧见,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震碎了窗下的栏杆。

  晚上燕领呆在房中,原纵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便听见燕领对仆人说话,几句话就没声了。原纵推门进去,只见那仆人正在给燕领按摩,燕领解开衣服躺在床上。那仆人显然轻车熟路地按摩着某些不该按摩的地方。原纵挑挑眉,这回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让我看到干净的时候,我什么时候留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燕领追出来跟他解释道歉,他也不听,赌气跑去夜市上乱逛。

  "小二,拿酒。"原纵心想难道他还不知道燕领的德性?率性妄为,又风流得很,只要心中有点感觉,也不会忍耐克制,直接就上手吃掉了。他心里憋得慌,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呢?如果不能忍了,会不会一走了之?

  酒入愁肠,未饮先醉。原纵迷迷糊糊,却听见邻桌的人总在重复一个名字:顾清杭。

  "你们听过那个顾清杭了没有?可神得不得了啊。"

  "当然啦,现在三岁小孩都会念:顾清杭,状元郎,金銮殿上惊皇上。"

  "哎呀,听说前不久的殿试上。皇上问策,本来只问三道的,因为那顾清杭回答得太好,他一连问了十八道。顾清杭都回答得很合皇上的意思,把朝臣都惊得吐血啊。"

  "那顾清杭是什么来头?什么大户人家出的?"

  "不知道啊,好像没什么背景。"

  "怎么可能,那他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啊?"

  "有人说他是天上文曲星转世啊。"

  原纵听得心烦,付了钱换一家喝酒,却又听到酒店里的人提顾清杭。他每换一个地方,每个地方都在议论这个神乎其神的状元郎,原纵郁闷地想难道他们生活已经这么无聊了?为什么议论的都是相同的话题。

  他揣了酒慢慢在街上走,身边走过的百姓是如此喜乐富足,又是如此的卑微。这红尘大千世界,比他清冷的山庄热闹许多。可他在这热闹中,却还是独自一人生着燕领的闷气。是不是有些太把他放在心上了,不能潇洒一点么?

  这时正对面走过来一个蓝袍书生,不衫不履,顾盼神飞。原纵和那人擦过身,忽然回头叫道:"喂!你是顾凡么!"

  蓝袍书生回过头,仔细打量着原纵,惊喜道:"啊,你是原纵么!"

  两人对着彼此笑开了。想不到在这繁华的京城街头,能够巧遇多年前故友,世事不可说不奇妙。

  "顾凡!真的是你小子!你怎么跑京城来了?你爹还好吧?"

  "呵呵,原兄,想不到你也跑到这京城烟花之地了,怎么,不在庄上陪老爷子?"

  顾凡是原纵小时候的朋友。他爹是个书商,遇到了马贼,被原纵的爷爷搭救,带到平湖山庄中养伤。原纵天天带顾凡漫山遍野地玩,上树摸鸟蛋,下河捞虾米。等小顾凡跟着父亲走的时候,已经从一个胳膊上拧不出二两肉的瘦猴子,变成一个精神结实的小孩子了。

  浮云一别后,如今再次相见,仍然记得彼此眉眼未开的模样。原纵不分由说地拉了顾凡坐进路旁小店,好好跟他说话。

  "顾凡,我现在呆在京城,还是干江湖上打来打去的事。倒是你,你家离这里远得很,你跑来干什么?"

  顾凡眉眼冲淡,萧萧清举,眼神闪烁道:"原纵,我爹年纪也大了,我来考个功名,好给他养老啊。"

  原纵笑道:"哦,你也来考功名?怎么样啊。"

  顾凡抿了口酒:"还可以吧。"

  原纵拍拍他的肩:"哎呀,反正你小子混好了,我也放了心。想当初你爹身体不行,我一直担心你长不大呢。都一直在和爷爷合计,要是你爹不幸那啥,你就来庄上。爷爷可喜欢你了,把你当孙子养……"

  见顾凡笑得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原纵话锋一转:"既然你也应考,应该晓得那个状元,叫顾清杭什么的,大街上所有人都在说他的事儿,说他在金銮殿上吓煞了皇帝和大臣,传得跟神仙似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顾凡噗地一口酒喷出来,尴尬地擦了擦:"不好意思,我呛到了。其实顾清杭……"

  这时几个长袍书生走到原纵他们
15、第十五话(已修) ...


  这一桌,惊喜的声道:"这不是状元兄吗?"

  原纵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指着顾凡道:"难道你就是……那……状元郎顾清杭?"

  和顾凡见礼的几位书生十分诧异地看着原纵,似乎在数落他怎么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顾凡略抱歉地朝原纵点点头,撩起长袖朝他们见礼,"各位好,我这厢有个朋友,恕不能奉陪了。请各位走好啊。"

  那群人散开后,原纵一掌拍下,震得桌子都抖了抖:"顾凡你开什么玩笑?!"

  顾凡手扶额道:"我成年后表字清杭。嘿嘿,你总说我前途堪忧,所以我就发奋读书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原纵倒在桌上:"我现在感觉非常糟,一想到打过状元郎的屁股,我就觉得后半生要活在朝廷的追杀中了,你当了宰相后可千万别记仇,我让你打回来都成。"

  "嘿嘿,我明白,你一开始听市井关于我的传说,一定非常敬仰,现在觉得现实十分可笑……"

  "我也没有敬仰。"原纵无力地垂着脑袋:"我只想他们无不无聊,干嘛所有人讨论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原纵顿道:"至于现实,并不可笑。现实非常美好,"他异常真诚地说。

  这世界有种关系叫损友,就是越埋汰越开心的朋友,原纵和顾凡从小就熟知对方的黑历史,更在一起创造了无数的黑历史。这注定了如今他们的关系比挚友更近一步。挚友还要惺惺相惜一下,损友完全不用考虑对方的面子,还知根知底。

  两人乐此不疲地挖掘对方的新黑历史,原纵自报家门,"我不瞒顾兄你,跟你交个底,我现在就是那毒瘤上结的疙瘩,跟燕家二少爷断了,你前途光明,以后明面上少和我打交道。"

  顾凡愣了半响,弄清他没有醉后胡言,挥挥手道:"开什么玩笑,难道你断了就不是我顾凡的朋友?清名最累,要是原兄你因为这个被人诟病,我乐得和你跳一个污水塘,朝堂上勾心斗角,我身上沾点污水,也安全些。"

  "好啦,随你便。"原纵说不过他。

  "唉,你一定很喜欢那燕公子。明知道这样名声不好,你在江湖混的,甘愿为了这个放手。"顾凡又掩嘴笑道:"燕家那个少爷可是有名的百战百胜,一定让你丢盔弃甲,述无还手之力。"

  原纵十分郁闷,难道别人都把他看成燕府的又一个公子?明明在下面的是燕领啊。"什么百战百胜?他又不是他哥……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呆在燕府,来去自由,平时也有江湖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凡损了他几句无关紧要的,留下如今住址,乐嘻嘻地散了。说明日想带他去参加一个酒宴,是丞相大人的庆生,去的人很多,还有江湖黑白道。顾凡家和江湖上一些人不对付,怕遇到仇家,想带原纵在身边保驾护航。原纵爽快地答应了,虽然听懂了是让他当状元郎的保镖,可是既然十三岁时就答应顾凡的爹负责保护顾凡的安全,无论怎样也会履行诺言的。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16

16、第十六话(已修) ...


  酒会上来的江湖人十分规矩,也没有顾凡的仇家。原纵放心下来。状元郎所到之处,引起连绵赞叹。原纵坐在角落里看着顾凡穿着红色礼袍。顾凡从前就很瘦,原纵经常叫他"猴子",如今就算当了状元,那一身绮罗穿在他身上,也有不堪重负的感觉。

  原纵闷笑几声,这宴会名流云集,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坐的位置是给江湖散客留的,他的打扮气质也完全符合。朝廷的大人们都刻意地避过了这一桌,只有同是江湖人的一些弟子,前来跟原纵搭话。原纵也有一搭没一达地应着他们。

  不多时顾凡举着酒杯来到他身边,"原兄,吃饱了么?我在那边看你都没怎么动筷。"

  原纵摆摆手:"我练内家功,忌生鲜油腻,一般过午不食。只吃些清淡的饭菜。"他凑近顾凡的耳朵:"再说这些菜可真吓人,什么猴脑,穿山甲,蜂蛹,鳄鱼蛋。这些杂着吃,就是生猛毒药,那位老寿星怕是不想活了。"

  顾凡扑哧笑了,点着原纵的头:"你怎么咒人家。"打打闹闹间,走来一个英武的青年。朝顾凡敬酒:"清杭兄,上次听你说刑法论,大受启发,能和你探讨下吗?"

  那青年眼深如渊,高鼻挺拔,轮廓极其刚硬。说话气沉丹田,走路轻无声息,原纵一听就知道,这是武学修为高手。他身穿黑色朝服,是武官的打扮。会是什么人呢?

  顾凡举杯和他相碰:"锋贤兄,刑法论我还有诸多点没分析透彻,需再参详,我怕如今贸然说,想法不够成熟,不然另择良日?"

  那青年颔首拜道:"如此就不叨扰了。"他走了以后,原纵凑过来打听那人的身份。

  顾凡对他说:"他是今科武状元慕寒,慕锋贤,慕家是权伐世家,他的大姐,是如今敬谨王妃。慕家在京城中,势力数一数二。"

  原来是武状元,怪不得有高手的风范。原纵想,听内力也不能完全判定这武状元的水平,要是能切磋一下就好了。

  酒席过半,陆续有人离开,原纵也准备早些回去,他告别了顾凡。看见前厅人太多,心想还是走后门好了。便绕入假山丛中。忽然见到燕领站在前方的园拱门中。他穿着第一次见面的青衣,轻衫华美。

  原纵心中一惊,今天的酒宴燕领也来了吗?酒宴的人实在太多,他竟然没看见燕领。正待上前招呼,忽然听到园拱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

  "你还真的来了?"

  原纵看见那园中走出一个人影,燕领转过身却挡着那人的脸,说道:

  "当然,不是说好的吗?"

  那人又说:"那……稍微等等吧。"

  燕领笑道:"用不着,已经在那边了。把眼睛闭着。"

  原纵眼睁睁地看着,燕领上前抱了那人的肩,慢慢吻那人的唇,那是十分炙热的吻。是再严肃的人也会发狂的吻。那人把燕领抱在怀里,好像要把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原纵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冰冷的空气穿透了他的心,咽下的苦水,好像烧着了咽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动不动,直到那两人分开。燕领的眼此刻只看着那个人,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今科武状元慕寒。

  原纵前面遮挡身形的石头"嘭"地碎开,他发功震碎了人高的花岗石,立在一片扬沙中看着惊愕的两人。燕领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被原纵脸上从没见过的表情给吓住了。

  原纵声音中带着某种凛然的痛楚:"既然彼此喜欢那么难,你要的自由,我还给你。我们以后……再无瓜葛。"

  说罢他不想多待一秒,提气纵身跃起,施展轻功。他听得背后有风呼啸,燕领来追赶他,却落得越来越远,只听到那渐渐模糊的声音:"瀚冰!你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瀚冰!"

  你会说什么?瀚冰我这都是逢场作戏,瀚冰我再也不会了,瀚冰我对不起你。

  莫说,莫说了。一次两次,心热了被冷,冷透了就成灰了,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相府外是宽阔的大街,人流如织,形形色色。原纵隐入喧嚣的人群中,终究那个人还是不属于他的怀抱。从此后朝朝暮暮,只剩一个人的独酌。

  江湖江湖,不如归去,红尘之中,失爱何方?那望月阁上沉醉一笑,满园落英中粲然邀约,鲜活在眼前的日子,转眼就成了回忆。

  可是老天爷似乎还觉得原纵不够倒霉。当晚上顾凡回到家,发现原纵已经醉倒在桌上。他无奈地等原纵早上醒来,也不问原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了给他打气。顾凡告诉原纵,今日燕梁大将军班师回朝,凯旋而归,一定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城里张灯结彩,十分漂亮。

  原纵谢了顾凡,跑去打探裴扬的消息。在一片喜乐平和的气氛中,在雪片般的消息字里行间,在率先进城的将士透露的消息中,原纵一次次地确定了一个让他四肢发冷,心口冰凉的消息
  ——裴扬误中埋伏,战死沙场。

  原纵眼中模糊地转过头,大军正遥遥开进大敞的朱雀门,夹道欢迎的老百姓手捧鲜花,不断有花瓣洒在整齐开拔的锋甲军身上。燕梁黑甲长枪,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还是那么威风凛凛。押送进京的吐蕃王室宗亲跟随在其后,垂头丧气也变成了仿佛倡优似的,给老百姓带来一阵阵的欢笑。礼袍放得碰碰响,皇帝已经在皇城门下摆开了仪仗,准备亲自犒劳浴血奋战的将士。

  原纵徒劳地拨开人群,向前跟着大军的方向找,裴扬,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个银甲小将在哪里?那个立誓凯旋以慰故人的青年没有回来。那个昭如日月的爽朗公子再也不能举起杯盏共饮。他留在了冰冷的唐古拉山中,风雪呼啸的地方。

  裴扬的墓在城郊官墓中。因为是为国捐躯,皇上特赐裴家忠义匾额,由大学士亲自草拟碑文,葬礼上三公九卿全数到场,殊荣无限。

  皇帝追封裴扬一等功,拜虎贲将军,赐紫鱼腰带,授最高武勋。

  下葬的时候,到场公卿发现,裴扬的父亲裴通,锦门卫都统大人一夜头发全白。他们纷纷替痛失爱子的都统惋惜难过。

  新立的墓碑上书的名字看着完全陌生。原纵上香的时候忽然想,这怎么会是裴扬呢?这冷冰冰的石头上面溢美的词藻,描述的完全是一个毫无立体感,没有生命的人。他还等着他凯旋而归,还等着他共醉,就要这样,今生欠君酒一杯吗?

  "万里长廓横素带,人立玉楼间。"顾凡喃喃吟道。"劝你也没用,跟我去校场看看,听说那里有士兵在给裴大人烧纸。"

  原纵已经麻木了,木然地点头和他去。

  校场其实是城郊的兵营外围,燕梁大军凯旋后,驻扎在此处,大概有数万士兵、也只有当今的皇帝,敢让一个大将军把兵营修在城外。

  此刻校场宽大的场地一角,围了一撮人,缭绕的青烟渺渺直上云天。原纵和顾凡走到近前,站上高处,看见校场里的士兵分成两拨,一边多半是士卒,品级较低。一边有不少军官。两拨人马中间,有一个黑点。

  那黑点居然动了,原来是个戴黑头巾的小兵,声嘶力竭地吼道:

  "别以为不许我们给裴大人烧纸,就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

  原纵深深看了顾凡一眼问:"怎么回事?"

  "小兵之间流传这一种说法,裴大人不是战死的,而是被诡计害死的。"

  "你说清楚点。"原纵拽住他的胳膊问。

  顾凡叹了口气:"这种事你也知道,没凭没据,谁敢胡乱揣测?战报上说,那裴行辕诱敌时过分深入敌阵,中了流矢。可是有人揪住这个不放,说他的上司故意派他去诱敌,没有告诉他正确的敌情,使他误中埋伏。"

  原纵之前的推测冰冷地浮上脑际,他颤道:"他的上司?还有谁?他之前是小侯爷的伴读,谁最希望让他死?"

  顾凡暗暗叹一口气:"原兄,这种事,你别想了……"

  "怎么可能不想!"原纵拳头越攥越紧:"我知道他和小侯爷关系是好,可明明是他找出了小侯爷谋反的证据,居然……"

  "原兄,裴扬和小侯爷有那层关系,肯定不是完全清白一块,我知道你和他是朋友,可是你不能不小心行事,你和他交好,要小心不牵扯到自己身上。"

  原纵知道顾凡是为他好,可是他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不停地摇头。

  他们安静下来,看着校场中的风波。

  那小兵又吼出惊天动地的一声:"裴大人是被害死的!叫章书将军出来见我们!"

  "章书是谁?"原纵疑惑问道。

  "是燕梁的副将,裴扬的直隶上司,听说,下令让裴扬去诱敌的人就是章书。所以士兵们以为他是故意害死裴扬。"顾清杭补充道:"说起来,裴大人在军中人望颇高,他虽是世家子弟,但有真本领,为人爽快,职位又不是太高,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他下葬的时候,兵营里的士兵半数都给他烧纸,发生了好几起火灾。"

  原纵心里想,章书胆子再大,没有上面的授意,能这么干么?如果说误报敌情是真的,那害死裴扬的,多半是燕梁,甚至是皇上。这样的想法,让他心里一阵战栗的爽快。

  营盘里的局面却发生了变化,军官那一拨中走出了一个年轻的武将,严肃道:"你们还是军人吗?聚众闹事,跟街上的流氓一样!你们要污蔑章将军,不妨拿出证据来!光在这里喊,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原纵看那出头的军官,心中异常厌恶:怎么是慕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里,慕寒排第二。

  "锋贤兄还是那么冲。"顾凡没发觉原纵的异样。

  "你和他倒是好僚友。"

  顾凡笑道:"我怎么听原兄说话这么酸呢?我和锋贤兄既然有这层身份,面上少不得要走动走动,倒是原兄难道和他有什么过节?"

  "没有。"原纵咬牙切齿地说。他在心里说,他当然和慕寒没过节,他是和燕领有过节。燕领风流断到了这个新科武状元头上,也不知这慕寒到底是天生断的还是被燕领忽悠昏了,总之原纵在院中看着他俩搂在一块卿卿我我。原纵当场就发作了,而后他就离开了燕领。就像做梦一样。

  只听见校场上那小兵又咋呼起来:"证据?跟着裴大人出去了没死的兄弟都说,裴大人跟他们说是去诱敌,结果他们面前的敌人有五倍多,根本没上钩,埋伏在那里等他们的!根本不是去诱敌,是去送死!"

  慕寒厉声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我方情报不足,发生误判也是有可能的事。也许是敌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然后裴守备自己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怎么能怪章书将军!"

  这下小兵这边的人被煽起火来,吵吵嚷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裴大人!你凭什么说他不小心!他那么强,怎么会自己不小心呢?"一时局面几乎要失控。

  "够了!"慕寒蓦地拔出剑,指空吼道:"都闭嘴!军营不是让你们讨价还价的地方!战场是实力说话的地方。你死了,就是实力不行,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回不来!你们想说,用你们自己的实力说,不要在这里费口舌之利!"

  那小兵怒道:"你这是仗势欺人!"

  慕寒冷笑道:"我不是仗势,我也用不着仗势,我只仗我的实力,你们替裴扬说话,可以啊,只要有人胜了我,我就再也不说裴扬实力不行!"

  小兵这边一时间静悄悄的,有几个想动,看到慕寒那持剑的模样,都刹住了脚步。

  慕寒扫了一圈,冷道:"这会儿没人出头了?告诉你们,没有金刚钻,别搅活瓷器,你们也只有这点能耐了。裴扬在战场上中伏,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有谁还有意见?站出来。"

  "我!"

  原纵甩开顾清杭的手,从高地上一个纵身跃进校场,浑身燃烧着冰冷的愤怒,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只要有人胜了你,你就再不说裴扬实力不行,可是当真?"

  原纵那迅捷的身手让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慕寒却依旧傲气十足地抬高声线:"当然。"
  "那我就来,为他讨个公道!"

  慕寒疑惑地想了想,忽然颤声道:"你是那……原纵?"

  "正是。"原纵从牙缝冷冷蹦出。

  慕寒脸上露出一种"怎么会这样"的古怪神色,刚要说话,忽听见校场边传来高呼:"原兄,锋贤兄,你们快住手!"

  顾清杭气喘吁吁地跑下高地,冲进校场横在两人中间。

  "锋贤兄,你身为朝廷的卫尉寺少卿,怎么在这里激起士兵的不满,还要和江湖人动手,不是有失体统吗?"

  顾清杭转了一个身对原纵说:"原兄,你身在江湖,朝廷的事不是你该管的,还是好自为之啊。"

  原纵力争道:"顾兄!你让开,我是管不着朝廷的事,可我是裴扬的朋友。他尸骨未寒,有人就在这里对他说三道四,评头论足!我管他是朝廷的武状元还是皇亲国戚,就是天皇老子我也照样要找他!"

  慕寒也冷冷道:"清杭兄,请你让开,我慕锋贤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就不能推得一干二净,今天我也一定会奉陪到底!"

  顾清杭看着这两人都不待见,颓然跺脚,左右各望了一眼,恨恨道:"两个白痴!"然后疾步走出圈子,朝围场边走去。

  慕寒首先开口:"原少侠,我虽然听过你一些事,不算是认得你,也和你无冤无仇。今天我们比试不是为了私事,而是
16、第十六话(已修) ...


  为了定论裴守备。你可明白?"

  慕寒特意强调你"私事",让原纵听起来十分刺耳,他冷冷地回敬道:"当然,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私事',我只是为了裴扬,才和你比划!"

  "好,刀剑无眼,一切自负,你用什么兵刃?"

  原纵从腰间抽出雪霁,握柄抱拳:"就用剑,请慕少卿赐教!"

  慕寒的兵刃也是剑,不过宽阔一倍,是马上劈砍的重剑。他也行了抱拳礼。"原少侠,请了!"

  两人发招,没有留任何余地,一开始就拼在了一起。

  四周围观的小兵开始看原纵突然出头,心中叫好,可看他那清秀的模样,又暗自担心他功夫不行。等他催动剑势和慕寒缠斗,才惊觉这人身手是如此厉害,不自觉地轰然叫好,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慕寒是当今武状元,换句话说就是当今天下前来考武试中最厉害的人,功夫不可小觑,力道刚猛,内力厚重,也是达到了高手的境界。两人棋逢对手,酣畅淋漓,只打得那校场地都要抖三抖,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扬,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原纵每觉不支,就会咬牙想着。慕寒的力道用得非常到位,每一下都是全力以赴,需要同样程度的回防,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斗了超过一百回合。都是大汗淋漓。原纵心无旁骛,恍惚间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叫:

  "住手!"

  可惜人声鼎沸,他和慕寒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过招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底是什么,反正现在要停下来已经不可能了。虽然原纵觉得那声音听着,怎么像燕领?可是燕领怎么会来这地方,一定是他耳朵幻听了。

  事到如今你还会想着他吗?他无药可救地想着,是吗?

  原纵看向对砍的慕寒,深渊如滩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燕领少见地看上了这种阳刚坚毅的轮廓,是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他到底有什么好呢?

  他虽然满心为裴扬抱不平,难道和慕寒试手,他心底隐秘处没有存着一丝恶意?

  没有存着一丝……杀意?

  那一瞬间到来的时候,原纵无意识地刺出冰寒的长剑,慕寒露出的破绽是致命的,而原纵顺着招式走,根本收不住,眼看那一剑就要刺进慕寒的胸膛。忽然一席白色的衫挡在了面前。

  长剑刺穿身体的声音,轻轻一声,震人。

  那双吻过无数遍的双眼,看着他,神色是那么平静,嘴角的血丝却缓缓流出。

  燕领挡在了慕寒的前面,雪白的衣上浸出血红的花。

  原纵只觉得心中冰冷,天地俱远。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17

17、第十七话(已修) ...


  原纵模模糊糊地,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做梦,根本不可能发生。梦到了深处,眼前蒙上了一层白翳,不是黄沙滚滚,人声鼎沸的校场;也不是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人,用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瞳注视着他,梦不该是这样。

  梦应该是这样,他还在燕府开满鲜花的庭院中,那人玉手执白,手和那棋子颜色一样。吃子时展眉一笑,拢了的棋子在手中叮叮作响。

  梦不都是好的,要说断情的梦,也该是原纵他捉奸成双,自己委屈得无话可说,受伤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怎么眼下,他的剑就那样穿过了燕领的身体。两个男人打架,第三个男人来挡剑,不都是挡在他喜欢的人的前面么?

  要说这是一折戏,明明他才是男主角,怎么蓦然变成了由爱生恨,得不到就要捅一剑的反派男二号?

  你为了他挡剑……你为了他挡剑……

  可这些念想都是电光火石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因为他已无暇顾及其他。

  他不等燕领倒下就疾步上前接住了他,血从伤口细泉涌出,他点了燕领几处止血的穴道,可是那把剑的位置太过凶险,他不敢拔,燕领脸色苍白,眼皮耸搭,翻出眼珠看是死沉沉的。原纵又急又恨,真巴不得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他,心煎如焚。不管周围吵得如何剧烈,朝身边吼道:"军医在哪里!大夫在哪里!快救人啊!"

  慕寒惊魂未定地喘匀气,也焦急地蹲在燕领身边:"军医营地在另一边,还是送过去快些。快来人,把燕公子……"

  原纵狠狠剜了他一眼,慕寒觉得掉进了冰窟,不等士兵,原纵径直把燕领横抱起来。几乎是咆哮道对慕寒道:"愣着干嘛!带路!"

  慕寒只觉得那架势,就算玉皇大帝挡在面前,也照砍不误。这位脾气上来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

  一路上原纵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燕领会突然出现在校场,不由自主地自语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慕寒带着他穿过一座座牛皮帐,回头道:"今天燕公子到我这里坐坐,本来好好地呆在帐里,不知听到什么响动,竟然出来……"

  原纵头痛欲裂:"他是替你挡剑才受的伤!你……运气真好!"

  "燕公子这么一挡,我真会折寿的啊!"慕寒无奈地回头,又被原纵的眼神冻了。想到之前那些传言,忽然悟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直接道:"原少侠?你和燕公子之前……难道你这是在……吃醋?"

  原纵心都在滴血,这慕寒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拜托你了慕少卿,你要和燕领断就好好断,这种像在看好戏似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你才反应过来我在吃醋么?拜托我当然在吃醋好不好!

  "慕少卿难道不应该很清楚吗?"原纵又瞪了他一眼。

  慕寒尴尬地脸红道:"没有,原少侠,那其实只是个误会,我跟你保证,我和燕公子什么都没有。那只是……只是请他帮个小忙……"

  原纵骇了一跳,咬牙切齿地想那为什么他还给你挡剑,但还没等慕寒进一步说明,已经到了军医大帐的门口。慕寒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军医资历颇老,素质过硬,见过断手断脚的多了去,只看了一眼,顺着山羊胡子问:"还没死透吧?"

  原纵急道:"还有气的,求您救救他呀。"

  "放好放好,头朝这边放……真是的,你们这些兵啊,仗都打完了还不消停,天天为了这个打呀,为了那个骂呀,真以为自己三头六臂是金刚不坏啊。"军医见原纵和燕领没着军服,也只当是普通的卒子,见了慕寒也只是一拱手:"慕少卿,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了,你要是少两只胳膊,你那些诰命夫人姐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非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炖汤不可。"

  慕寒神色尴尬,"薛大夫,这不是士兵,是燕将军的弟弟,您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薛大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燕将军?哪个燕将军?"

  慕寒扶额叹道:"您说还有哪个燕将军?"

  原纵清楚地看见薛大夫的眼中放出了恶狼见到猎物一般的光芒,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浑身激动地颤抖起来,仿佛手舞足蹈似的。

  "金龟,银龟,铜龟,铁龟,都给我滚进来!"

  四个身着九宫格花纹的年轻小童从帐外排成一排进入,金银黄黑四色的衣服穿在身上,配上前胸后背九宫格的花纹,真的就像是把乌龟壳背在身上。

  薛大夫意气风发,"都给我准备好家伙,大刑……哦不,大力伺候。"激动的唾沫星子溅了慕寒一脸。

  原纵森森地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燕领躺在那白色平板木上,胸口插着剑,四肢平放。怎么看起来那么可怜……像一头砧板上待宰的鱼。

  可是薛大夫已经在用行动催促他们赶紧出去了,他拉出屏风,四个童子从柜中取出药引刀具,每个人手上都排了二尺长的板,正熟练地从那有无数个抽屉的高大柜子里拿东西排在板子上。一套从小到大的十几把刀具,十几瓶比酒杯大不了多少的药罐,还有各种规格的纱布针线,原纵咂舌,这是治病呢?还是开水陆道场呢?

  薛大夫用神医一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原纵和慕寒脸上缓缓扫了一圈,不等他开口,两人知趣地同时拜道:"有劳大夫了。"然后转身走出。

  薛大夫在后面提点:"至少四个时辰后再给我进来,别傻乎乎地隔空来问我什么时候会醒,今天醒不了!"

  原纵和慕寒走出军医帐,一队兵士站好阵势排在军帐前,他们的衣甲与普通军士不同,黑色底纹,银绫细甲,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从眼神到战靴,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压迫。沉默而锋利,这是天朝独一无二的锋甲军,历尽战火熬炼,铁血杀伐。

  而眼下站在门前的,无疑是锋甲军的精锐,跟随燕梁的贴身近卫兵——燕字营。

  那种沉默压迫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感觉,一瞬间,原纵和慕寒两位有内功的人,感到了空中那森然又巨大的气场,就仿佛脑后被千针刺上。

  这就是燕梁的麾下精锐,这就是天朝大将军的壮威。

  燕领受伤的消息传得这么快?燕字营赶来的速度简直是惊人。

  这时候,大将军的马,从两边分开的燕字营中间驰来,军神永远都冷着那张被沙场打磨得粗粝的脸,下马,迎面走来,不带感□彩地吩咐站在军帐大门口的原纵和慕寒:

  "慕少卿,原公子,让一让。"

  那声音说不上轻蔑,只是透着冰寒攒心的意味。

  燕梁掀帘进入帐中,听见薛神医先是气急败坏地嚷:"不是叫你们别进来了都给我滚……"

  说道一半没了声,帐中寂静得可怕。

  慕寒低声苦笑道:"为什么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走为上策呢?"

  原纵抱臂立在原地,淡道:"人是我捅的,跟你没干系。燕梁不会把你怎么着,要找也是冲我来。"他的眼睛缓缓转过一圈,见那些沉重而坚韧的士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索性也靠在帐外的辕柱上一动不动。眼中悲喜无痕。

  慕寒心念一动,侧身道:"对了,今日的比试,是我输了,以后那些话我再不说了。"慕寒心高气傲,最重武德,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规矩也守。

  原纵抬头望天:"其实士卒的事压下来,也挺费劲,弄不好会有兵变,你是新科武状元,肯定担子很沉。你让士兵们重视实力,谨防轻敌,都是很好的。"

  慕寒心下讶异道:"你,居然明白?我还以为……"

  原纵的眼神依然望着天空,"我是明白的,所以不要处罚那些士兵了,出头的事算在我一个江湖人的头上,他们都是国家的宝贝,比我这闲闲草有用多了。"

  这话听得慕寒心里难过,他本来就是热血肝胆的性子,拍着原纵的肩道:"你这又是何必!一开始又何必自己揽上这档子事……"

  "虽然你是为了士兵好,士兵也该明白战场上的道理。可是,我还是不愿听到裴扬的坏话,我不是跟你过不去,只是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原纵低下头,默默闭上了眼睛。

  慕寒目瞪口呆,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乱七八糟地渡步,忽然说道:"原少侠!我跟你说,你看见我和燕公子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看原纵没反应,慕寒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倒出来:"我父亲有个义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说是我的童……童养媳,后来她真的要嫁给我,可我,我只把她当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子,怎么都不能娶她,我怕伤了她的心。就拜托燕公子和我装……装一回断袖,告诉她不是她不好,而是我,我的问题。燕公子答应了,我们就在那园里演戏给她看,她在园子另一边,可能你没看见他……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慕寒说完挠挠头,忐忑地注视着原纵的反应。

  原纵终于抬起头,淡淡笑说:"好了,慕少卿,你别这样,跟被冤枉的小媳妇似的委屈样,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小,小媳妇?"慕寒怒得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他一急连口吃的老毛病也犯了:"简简简简直直直直欺欺欺欺人人……"

  这时燕梁从军医帐中走出来,扫视慕寒和原纵两人。淡淡道:"军中私斗,还伤了人。原公子是江湖人,我不好管束,等刑部的大人来理会此事。慕少卿不是我直隶下属,自己去章书将军那里领罚。该多少棒是多少棒,规矩你懂。"

  原纵虽然经常去燕府,可跟燕梁说话才次数一只手指都可以数得过来。却没想到燕梁不自己解决这事,当成习惯性事件处理。慕寒叩了下头离开去领罚。

  原纵揖道:"燕将军,草民伤了令弟,伤得多少心里有数,我也不指望能求得原谅。只是在进刑部前,恳请将军告诉我一件事。"

  "请讲。"

  "究竟裴扬……为什么会死?"

  燕梁简短道:"误中埋伏,中箭而亡。"

  "真是意外吗?"原纵眼神意外地倔强。

  燕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慢慢道:"原少侠,我知道我弟真心喜欢的是什么人,我为他只破这一次例。刚才要你去刑部领罚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刑部的宗卷上会记录你被打了二十下大板。其实你可以直接走掉。我跟你说这个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战场情况复杂,你没有资格过问是不是意外。"

  原纵被噎得说不出话,可是燕梁根本没再看他一眼,就这么带着燕字营走了,眨眼间原本黑压压占满人的营地,变得空无一人。

  生平第一次,原纵有屈辱的感觉,他第一次明白了叫位高权重的意思,把踩人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冠冕堂皇,让你找不到一丝反驳的地方。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受了侮辱,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很久之后,当原纵甩下剑上的血迹,想到当初会轻易被人操纵和轻辱,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早就握住了利刃,只是不明白力量到底为何,导致拔剑太晚。

  趁夜色潜入了校场,营地人影稀疏,偶尔几个打着瞌睡的巡营士兵走过。而军医帐和方圆百米内,寂静无声,只有帐中透出的光。原纵在军帐门口靠着块辕木,双手抱臂。帐中烛光很稳定,叫人安心。

  他一直这么站着,等到了第二天天亮。

  第二天清晨,当他一夜没合眼正昏昏欲睡,忽然见薛大夫打着哈欠出来,一脸疲惫。原纵顾不得许多,急切道:"他怎么样了?"

  薛大夫揉揉眼睛,慢吞吞地看着来人:"大清早的干嘛呀,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个鬼。他呀,昨晚折腾了半夜,该弄的都弄了,能不能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要是他不醒,神仙也没辙了。"

  "我可以看看他么?"原纵恳切道:"就看一下,人是我……我伤的,我心里有愧。"

  薛大夫不耐烦地挥手放行,原纵道谢后冲进了军帐。

  燕领躺在治疗的床上,那把剑拔下来放在一旁,上面还有森然凝固的血迹,看上去十分骇人。他平时脸就白得跟玉似的,失血过多得几乎透明了,原纵轻轻走到他的床边,看了一会儿,替他撩了撩被角,见他头上浸出汗粒,便替他揩了去。

  他想其实燕领这安静下来的模样,是另一种味道。那张叫人又爱又恨的嘴似乎总是在说,不是说甜言蜜语,就是说天花乱坠,要不就是肚子里面永远说不完的妙趣诙谐的事。这样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真不像他的风格。他想起燕领连睡姿都极其的不安生,睡得特别浅,每次都是他先醒来,梦里也滚来滚去的。他听说睡得浅的人用脑过度,神经衰弱。可是看燕领白天那神气活现的模样,怎么会神经衰弱呢?用脑过度倒是真的,只是那些脑筋用的都不是正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抚过燕领玉白的脸颊,一个会说话会耍赖会骗人的燕领他有办法对付,他一走了之,气死燕领。可是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也不会撒谎的燕领躺在这里,他能怎么样,他又什么办法。

  "我该拿你怎么办……是不是要把命赔给你……"

  他想起燕领吹的笛子,他有次问为什么他吹的笛子都那么悲,燕领告诉他那是因为他有心事,却又不告诉他那是什么,因为他说他不想让他难过。

  那时候原纵傻呵呵地说:"让我难过?恐怕只有你死,才会让我难过吧?"

  想起当时的话,原纵真恨不得敲破自己的脑袋,如果脑袋太结实了敲不破,他还可以用剑刺,

  偿命的法子多了是,他等着燕领醒来,醒
17、第十七话(已修) ...


  得来醒不来都总有一天会见到。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燕领的冰冷的唇。纵然心肠百转千回,断了的情也可以再接回来,但是去了的人就再不能重来。忽然懂得了什么叫放不开,即便不同他在一块儿了,还是时时刻刻担心他的安危。情情爱爱的,本来以为可以慢慢淡下来,却在看见他受伤的那一刻,系数喷发出来,烧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燕领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如合拢翅膀的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缓缓打开了翅膀。

  原纵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逐渐睁开,找到焦距,定格在此,不在动弹。

  "瀚冰,果然是你。"燕领无血色的唇翘起弧度,"真是太好了。"

  如释重负的声音里透着的喜悦,让人一点也想象不出这就是刚才被刺了一剑,差点见阎王的人说出的话。

  原纵怒道:"你这个大傻瓜!没见过这么蠢的!挡剑是用手脚挡,挡得那么靠近心脏,根本挡不住,刺过去就对穿两个知不知道!你是爱惜慕少卿,还是担心我得罪慕家?"

  燕领轻道:"你得罪慕家,跟得罪我哥比起来,也差不多。可是如果你杀了慕寒,你就什么也证明不了了。"

  原纵慢慢沉道:"你是为了……让我全朋友之义?"

  一瞬间腹肠像是被轱辘绞住,痛煞至极,原纵手撑在枕头上,盯着燕领沉静的双眼:"那些一口气的事,哪有你的命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脑袋这么掉线,为了我什么都不顾,你到底该是有多……"

  然而他说不下去了,燕领眼神黯下去,像是有无数的语言辐射出来,却偏偏一句也不能解读。
  原纵那个时候才明白,什么叫'不著一字尽得风流。'那是形容文章含蓄的,可是语言苍白无力之时,连含蓄的表达也变作沉默,才能将无数种心绪在短短瞬间传递。

  大部分的信息是没有头绪的,唯一清晰的示意,即使在沉默中,目光也彰显得如此清晰:
  ——瀚冰,你愿意回来了么?

  原纵咬牙,终于把思量好的说出。

  "你在风光的地方待久了,心思会分散那么多也是正常的,我不会怪你。可是我是不会再回燕府的。"

  燕领眼中点燃的莹光又灭了下去,原纵的话带着最终审判的残酷意味。

  原纵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去江湖上走一走,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18

18、第十八话(已修) ...


  燕领眨眨眼,看清原纵眼中的决断意味,笑着说:"不是我不愿意,可我好歹也是朝廷一个小小的辕门千总,每个月吃国家那么多俸禄,做一天朝臣事一天君,就那么走了,还真是良心不安。"

  原纵挑眉:"看不出,你倒是尽责的很。"

  这话里有辛辣的讽刺意味,原纵心想,就燕领那从五品的职位,收的俸禄还不及他平时十分之一的用度。镇国公府的金山银山又不是靠他燕领每天在辕门遛马,兜兜转转攒起来的。
  燕领听出了弦外之意,毫不难为情地淡淡道:"虽然我没干点像样的事。比起大哥更是差了远去。为国效力,身虽不至,心向往之。"

  原纵无奈地扶额,拐人大计再次落空了。他淡淡道:"如果是这样,我还会回去。"

  燕领定定看着他, "——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我……"

  "你一剑把我刺个半死,就想这么走了!?"燕领提高声音。脸上总带着的笑容消失得无影
  无踪,目光中有某种凌然的痛楚。

  原纵黯道:"本来是你……你,想怎样?"

  燕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难以捉摸的笑容,却不说话。原纵给他看得头皮发麻,知道燕领在等着他自己开口。

  心中某处的火又蹭地蹿上来了,燕领这一剑的确是自找,可也是为了原纵;原纵这一剑刺得也实在是冤枉,燕领笑容淡然,拿这个来逼他……原纵咬紧了嘴唇。

  ——逼他?真的是逼他吗?燕领要逼他,怎么不带着镇国公府的府兵踹了平湖山庄大门?可这确实是在逼他,用他的愧疚、良心、感情和……不舍。

  原纵攥紧拳头,"燕领,你还记不记得念空和吐火罗国的世子?"

  燕领怔了下,微微点头。

  "你记得你喜欢他们,是真的喜欢。可是他们后来都很倒霉,一个又瞎又聋,一个国破家亡。他们不是你害的,他们是自找的,因为他们喜欢你,比你喜欢他们更多,而他们却不允许自己喜欢上你,所以后来会没有退路。我想,我和他们一样,虽然我没有生在佛门,也没有背负什么深仇大恨,可我不该喜欢你,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地方,这次对不起你,可我不会……"

  燕领白得透明的脸上泛出了青色,捏着床沿急道:"不一样啊!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喜欢你比喜欢他们多!"

  原纵无奈地说不出话,燕领这小孩子似的口气是怎么回事?那么大的人了,就像是拿着好几个小玩意比来比去,最后找到一个中意的,可他不是小玩意啊!

  "燕领!别以为你那点……怎么说,你以为是喜欢的东西有多金贵,你今天玩够了明天就冷了的脾气我受够了!我为什么想带你去江湖看看,你知道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是什么意思么?那是就算和天下为敌,也愿意为他而战的感觉。我为什么会离开,那是我失望啊,燕领,你到底懂不懂啊?"原纵说完,看着那湖色眼眸一分分陷下去,如绝望之人追逐的幻影终于消失。

  燕领惨笑道:"你说得没错……你对我很失望,我又何尝不想那样,如果我真能白头……"

  这时军医帐的门帘被掀开,一颗头盔伸进来,四下看看,接着迈进一个英伟的身躯,手中抱着一摞礼品盒子,'嘭'地放在桌上,松了一口气道:"燕公子,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进来的人是慕寒,粗眉下的大眼睛眨巴着,穿着全副盔甲,手边一摞有半身高的礼品盒子,上面雕花十分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燕领侧过脸颔笑着说:"慕公子费心了。"

  "费什么心。"慕寒满脸无辜的惭愧:"要不是你给我挡那一剑,现在躺这里的就是我了。燕公子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原纵知道慕寒和燕领那事纯粹是狗血的乌龙,看着慕寒愣呆呆的模样,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燕领妙目转到原纵身上扫了一圈,"慕公子不必过虑,我是为了其他人去挡那一剑,跟慕公子没有太大关系。"

  慕寒点头:"哦,果然是这样……"他的目光也在原纵身上扫了一圈,"这法子……佩服啊!"
  原纵突然觉得自己变成房里最傻的一个,慕寒那种看着燕领膜拜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这法子",难道慕寒在佩服燕领以身犯险的精神,这有什么好佩服的?还是说慕寒在佩服燕领的苦肉计,难道这都是燕领为了留下他的将计就计?这种背上起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原纵真恨不得扒住慕寒的领子问个清楚。

  "说起来待会可能得麻烦燕公子……"慕寒的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可还没等他说完,只听帘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莺莺燕燕般的清音飘来,莲步交错移动的摩擦声。帘外一个温柔的女声道:"七弟,燕公子可醒了?"

  慕寒僵直地打起帘子,诺诺道:"醒了,姐姐。"

  慕家这一辈阴盛阳衰,慕寒上面没有哥哥,却有六个姐姐,个个品貌俱佳,嫁入各种豪门世家,大姐是敬谨亲王王妃,二姐是宰相的儿媳,三姐嫁了御史台头号主事,四姐嫁了燕梁飞副将章书将军。五姐嫁了京华棉纺首富,六姐只比慕寒大两岁,前年刚过江南第一公子的门。

  每到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慕寒就觉得自己被姐夫们发出的各种光芒照得睁不开眼,别人看来他这个武状元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家里比虾米大不了多少,这也倒罢了,关键是家里的人个个都对他寄予厚望,坚信他这只小虾米迟早有一天能长成大青龙。慕寒在家中一边没有任何优越感,一边又必须去攀爬那几乎不可能的目标。

  他的姐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每一个都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每一个都把老公收得服服帖帖,每一个都把夫家仆人治得大气不敢出,她们很疼爱慕寒这个唯一的小弟,可每次被疼爱的时候,慕寒总觉得自己是在冰火地狱里。

  原纵觉得一片会走路的花园进入了帐中,一个又一个的簪头长裙美人走进门来,珠光步摇,晃得人眼睛都花了。她们彩裙翩跹,光彩照人,纤纤玉手上提着红檀木礼盒,每个人看向燕领的目光都如仙女圣母一般。原纵觉得军医帐实在太小了,美女们辐射的光芒起码可以亮瞎整座军营,就像六颗夜明珠挤在一个破木盒里。

  打头的美女看不出年龄,一股贵气却让人不敢逼视,轻启朱檀道:"妾身和五位妹子谢谢燕公子救了七弟一条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燕领从床上挣扎着起身,"王妃驾到未能远迎,恕燕领不敬之罪。"

  这说话的贵妇正是慕寒的大姐,当今皇上堂表侄,敬谨王爷的正室夫人,如假包换的王妃。由于当今皇上才即位三年,尚未确立太子,敬谨王爷也是储君的候选人,慕家大姐的前途还不知有多么光明。给燕领一万个胆也不敢怠慢这位人物。

  来的慕家六位姐姐,每个嫁的都是豪门大户,她们一起出现只会有一个原因,为了她们都疼爱的七弟慕寒。

  慕大姐忙制止:"燕公子万万不可多礼,我们谢你还来不及。慕寒那小兔崽子自己学艺不精,败给人家不说,还要连累到公子你,我们已经帮你好好教训了他,还请看在我和妹妹们的薄面上,不和他计较。"

  燕领笑得真诚无比:"王妃这是什么话,怎么反倒责怪起慕公子了。我与慕寒不是一般的交情,挡剑什么的只是小事一桩,应该的。这么多礼物我实在受不起。"

  慕家的姐姐们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个个仿佛恨不得把燕领搂在怀里狠狠地亲几口。原纵眉毛一挑,燕领就是狡诈,看出慕家姐姐们在探口风,故意夸大自己和慕寒的交情,让她们觉得燕家态度友好,有合作可能。真是腹黑到极点。

  慕大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慕寒往燕领前面推了推,笑着说:"难得燕公子那么看得起七弟。我这个弟弟性子最是倔,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顺从……担待则个。"

  慕寒猛然甩脱了慕大姐的手:"大姐,你说今天只是来感谢的!"眉毛跳动,像是在忍受屈辱。

  原纵一震,明白过来,燕领那断袖的名声大得很,之前为了骗慕寒义妹整出来的那档子事,如果慕家姐姐不知道实情,以为燕领和慕寒真断上……就这样她们还无比欣喜地提着礼物来感谢……

  为了攀拢燕家的地位,把慕寒拱手送给大将军的弟弟么?这根本是推羊入虎口!原纵在心里对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妇们骂了声极品。越看慕寒越可怜,都说一入朝廷深似海,连女人都对自己的亲人算计到这地步,实在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可是燕领看起来不打算戳破,是为了和慕家政治上合作的考虑么?慕寒估计也碍着义妹的面子,说不出口。原纵最看不得别人受委屈,哪怕这人原来是他的假想情敌。

  他忽然从角落里走上来,开始没人注意他,即便有的看见了,也不清楚那个抱臂在角落,清冷模样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没有贸然发问。

  原纵走到众美人面前,拱手抱拳道:"在下原纵,比武差点误伤令弟,在此向各位夫人谢罪。"
  慕家的姐姐们眼中闪现不同程度的寒光,站最前的慕大姐眼中如一柄刀刃滑出,却最快地收鞘了,盈盈拜道:"原来阁下便是那位武艺高强的江湖少侠,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区区比试,七弟技不如人,也是应得的教训,以后还请少侠多多指教。"

  慕大姐一席话滴水不漏,原纵冷笑一声,"指教还是免了,其实我和慕少卿比武乃是为了燕公子,没有下回了。"

  慕大姐一怔:"这,敢问是何意?"

  原纵回头对燕领使了个眼色,铿锵道:"我对燕公子仰慕已久,愿意和慕少卿比试一场,来决定谁能获得燕公子的心属。"

  慕寒看起来已经石化了,慕家姐姐们的脸色白得像六张擦脂粉的纸,燕领嘴角泛起了隐约的笑容。

  原纵面不改色:"我赢了,所以以后燕公子是我的,和慕少卿再无干涉。燕公子,你说是不是?"说罢原纵走到燕领床前,执起他的手,一脸志在必得的自信。

  慕大姐脸色苍白,语无伦次:"明明给七弟,挡剑……"

  "挡剑是怕惹出人命。"原纵深深看了六位凌乱的美人,凑□吻上他苍白的唇,燕领这次没反应过来,猛然间就被侵入舌津,柔软挤压,辗转攥取,一时间呼吸内全是原纵铺天盖地的气息。燕领闭上眼睛,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进退失据的时候,该换气还是该回吻都不知道,全身软得像被大象碾过。

  原纵深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慢慢道:"你还没回答呢,燕公子,我说得是不是?"

  燕领从迷蒙中醒悟过来,生生憋下一股怒意,用还没缓过来的微弱气息道:"你倒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能说什么呢?对不起慕公子的是我罢了。"燕领叹了口气看向其他人,慕寒脸红得简直要滴出来,他的六位姐姐瞠目结舌,有的拿手帕捂着嘴,虽然羞愤得七窍生烟,可刚才那画面实在香艳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们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寒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才明白这两位在这里给人表演大戏,纯粹就是为了给他解围,眼里感动得差点满溢出来,若不是姐姐们在场,真恨不得给两人磕三个响头。可是演大戏的还应该补上他这伤心角色,便扯起袖子,捂着笑装出难过腔,"你们真的……好的很,我慕锋贤以后和你燕逢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们断到天涯海角去,我再也不会管。"说罢跑出帐外,一路忍笑,差点把肠子都憋断了。

  慕家姐妹们个个脸色青白,悻悻打道回府,打包送弟计划没有成功,燕领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这群夫人们的情绪,让她们相信燕家和慕家的关系还是会很和谐稳定,一如既往精诚合作,利益关系绝不会有一丝动摇的。

  慕家姐妹们刚走,薛大夫就进来把原纵赶出去,神医每次给燕领诊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倒像是恨不得把他肢解开细细看,又迫于压力不敢过头的模样。

  原纵走到帐门口时,听到薛神医压低声音对燕领说话,原纵内功极好,听得清一般人听不见的音量,只听薛大夫说道:"别担心,伤口不会有后遗症。倒是那个如果能让我试一下……"

  "大夫你知道得很清楚嘛。"燕领挑起斜长的眉:"也该知道我家里的规矩。"

  薛神医头上冒出一滴汗,搓手道:"大将军也跟我说过了。可你……"

  "算了,一切随缘。求不得的,无论怎样费心,终究是一场空。"燕领翻个身面朝里假寐了。

  原纵心下觉得奇怪,总觉得燕领瞒着什么。打听到薛大夫喜欢在附近的小酒馆吃烧鹅下酒。掐好时间守株待兔,看着薛大夫坐在惯常的位置,惯常地要了一杯茶、一壶清酒,一只烧鹅。不失风度地撕成小条,餍足无比地吃下去。

  原纵坐在他旁边的桌上,对小二道:"那桌客人的记我帐上。"薛大夫眯着眼抬起头,循声看去,原纵已经毫不见外地挪到他的对面,拿出江湖人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派头道:"薛大夫,
  今个好巧啊,独享美味不觉无聊么?一起喝一杯吧。"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我又来了~

修了~


19

19、第十九话(已修) ...


  平湖山庄少庄主的面子虽然对薛大夫不顶用,可那张乖觉爽利的嘴脸看着还是受用,薛大夫见过原纵,不算陌生。加上原纵从小见过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早就练就一副自来熟的款,那厢还没吱声,原纵这里已经手脚麻利地又是斟酒,又是招呼小二加菜,叫人想不亲近都难。

  薛大夫一天到晚和死人打交道,活人对着他也是哭丧着脸。碰上原纵这么热络的请客,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原纵特意要了青果酒,果子酿造的酒喝起来甘甜醇冽,几碗下肚后劲却大得可怕。薛大夫初尝只觉甘美,忍不住多喝了几碗,全身就轻飘飘起来。

  原纵看薛大夫眼神已经涣散了,"不瞒薛大夫说,自从上次不小心刺伤燕二公子,心里面一直忐忑得很,你说镇国公府那是什么势力,我一个江湖散人惹到他们,自身难保啊。我天天看燕小少爷在你那儿养着,不见好也不见坏,您就跟我透个底,他到底落下什么病根没,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也好早作打算……"

  薛大夫挥挥手:"没事,比这严重的伤我都救活过,他这点洞长些天就好了。你不会背上人命的,我看那燕公子对你也和气得很,应该不会把你怎么着。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一个江湖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往民间一钻谁拿得了你。"

  原纵觉得时机到了:"可是,我看他气色不足,有血亏之相……也会好的么?"

  这其实是原纵瞎诌的,他没学过医理,只能随便套话,没想到还真给他套着了,薛大夫迷蒙的眼睛一下子就吓得醒了一半,压低声音道:"嘘,没想到你也看得出来,这可不能乱说。"

  原纵心中焦虑:"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连我都看出端倪了,您就告诉我吧。"

  薛大夫思虑了半响,酒精作用重新上脸,慢慢道:"你小子可得把嘴闭紧些,那天大将军嘱咐我千万不能……唉,这燕二公子,有'血证'。"

  "'血证'是什么?"

  "气血亏损,精气内虚,温毒病邪。"见原纵没听懂,薛大夫解释道:"你看燕公子的脸是不是很白。"

  "是啊。"原纵心想他哪里都很白,和生病有什么关系。

  "正常人的脸色不会像他那样,他那是气血不足。燕将军说这并不是先天贫血,而是后天亏血所制。我给燕小公子诊治,发现他坏血、瘀血过多,表现为心悸怔忡、面色少华,气短乏力。这病到了后期,血供会越来越少,最后会贫血而亡。"

  原纵颤道:"这……这还有救的对么,你会救他的对么?"

  薛大夫愁眉苦脸道:"这病很难治,我以前也没治成过。而且燕将军也不让我治,他说不知道请过多少高明的大夫,都没有用,可是生血造血不是靠外物能调理好的,操作起来很复杂,也要病人自己的配合。燕小公子颠鸾倒凤的,长此以往,牵涉诸多脏腑,主害肾虚,先天之本受损,精髓枯竭,则阴阳离决。"

  原纵听得五脏六腑发寒,手脚冰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薛大夫!该怎么救他,求求您告诉我。"

  "唉你这是干什么?"薛大夫手忙脚乱地搀他:"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治本就得治他生血造血的根本,要不然补多少外药都没效果。这种病都是靠自身痊愈,施药缓解得了一时,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我说给他试试,也是准备用点针灸药疗调理下,看他能不能有些起色。你要想真正帮到他,去找找你们江湖上的什么神奇心法,仙丹灵药,有没有能生血的,说不定还有点用。"

  原纵只记得后来他把半醉的薛大夫扶回军医帐去,他不知道薛大夫家在哪里。回到帐中,照顾燕领的两个小童,叫金龟、银龟的,看见他们师傅喝醉的样子,也见怪不怪。对原纵到了声谢,接过去安置在耳房睡下,仍旧该干啥去干啥。

  彼时燕领已经睡下,原纵心事重重,对两小童说:"小兄弟,我有重要的事得跟燕公子说下,能劳驾你们稍微出去下么?"

  两小童都是机灵乖觉的人,这些天耳濡目染的,都是原纵和燕领那忽冷忽热的暧昧举止,心里早就明白了,迅速放下手里的活计,金龟还要回头看一眼,被银龟捅了一拐肘。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去了。

  燕领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白皙的眼皮上。原纵犹豫了下,还是不忍心叫醒他。
  "你啊,才是最看不开的吧。"原纵把替他掖好被子,低低絮语像个老人:"要命的病也不治治,一天到晚还乱来。皇宫里那么多御医,怎么不叫你哥哥提两个出来给你看看。"
  原纵苦笑,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大将军肯定请过御医,能治早治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你那么好看,家世也好,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看,遭报应了吧,老天爷看不下去,他嫉妒呢。"原纵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知道燕领听不见,可他忍不住倾诉出来,否则他心头的那把火会把他烧穿。

  "爷爷跟我说,人是斗不过老天爷的,他要人一时二刻走,就绝不会拖到一时三刻,就连皇帝都不能幸免。你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老天爷要罚你,不会手软的。"

  原纵的手触到燕领的脸颊,清凉的,就像捧着块浸出丝丝寒气的玉。

  "可是我不想看你死啊。老天爷拿去的东西够多了,我偏要跟他争一争。我们江湖中的宝贝可多了,五毒教有回魂命丸,少林寺有易筋经,天山派有宝冠神鹿,还有"救鬼不救人"舍医师。我给你去找法子,就不信治不好你这病。朝廷的御医都是庸人,你别信他们说的。这一剑是我刺的,差点要了你的命,我还欠着你,就不许老天爷把你收过去,你死了,我找谁还去?"

  原纵沉默下来,又摇摇头:"其实我欠你的,你欠我的,谁又说得清。就算我没刺你那一剑,我还是会去给你找法子治病的。就算你还喜欢其他人,我还是会去找。就算你和慕寒真的断上,我还是会去找。就算你变成街边的一个乞丐,我还是会去找。就算我以后不和你在一起,我还是会去找。我一定要找到法子治好你的病,不因为我欠你什么,只是因为……"

  他轻轻俯□吻了下他的额头。"我喜欢你。"

  燕领半梦半醒间,依稀觉得有个声音在耳边温柔地说了很长时间。可他费劲全力,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听不清他说的话。却有股莫名的安心,就像是陷在铺满阳光的草甸中,天空蓝得像不施粉黛的脸,那声音如熏风从他耳边拂过。

  那一夜燕领做了很多梦,他以为早已忘记的事。家人们都没有死,他还在那个种满葡萄的院中学走路,门外的大哥骑着匹小马,神气活现地拿剑比划着。吊床上睡着的老人,手中的书"啪"地落在地下,一只毛虫颤巍巍地爬上去,翘了翘胖胖的尾巴。

  梦到这里该结束了,要不然就难看了。他选择自动跳过,却还是没控制住汹涌的记忆流。那个女人用只有骨头的手捂着脸哭泣,放开手露出三个大洞的骷髅头。东倒西歪的尸体瞬间都变成了枯骨,一个个站起来抖动骨头,像是在活动关节。他们直直地伸出白惨的手臂,全都朝燕领插过来。他尖叫着后退,却撞到一个人身上,他还没回过头,就被那人扔到背后。站在面前的不是骷髅,是个红袍黑甲的将军,挡在他身前。他松了一口气,那是大哥么。

  不对,他心中忽然被恐惧攥满,他再次回过头去,大哥燕梁在院子另一侧,被另一堆骷髅逼到墙角,手中什么都没有。身前的红袍将军慢慢回过头,兜鍪下也是骷髅的脸,空洞的眼眶中淌下猩红的液体。他的白骨爪猛然攥住了燕领的脖子,越捏越紧……那森白的牙齿咬牙切齿,狠狠诅咒着,"窃国逆贼,不共戴天!"

  黑暗中窒息得几乎要断气,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忽然走出一个清疏的身形,仿佛一缕佛光照进阿鼻地狱。像是拨灰尘一般掸去他颈上无形的束缚,只觉得身心俱舒。那人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梢,轻轻说:"我喜欢你。"

  黑暗中燕领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淌在那人怀中,反复道:"不是我啊,不是我。"

  第二天醒来,燕领一点也不记得这个梦了。军医帐中空荡无人。

  与此同时,原纵正策马长驱,奔驰在回平湖山庄的道路上。

  想到这次回来又要跟爷爷说,他准备给燕领找法子治病,不惜跑遍整个江湖。原纵心中十分惭愧。远远看见爷爷在院中练书法,没敢上去。静在远处默默地等。

  原风晔站在桂树桐荫下,像极了鹤发白衣的老仙人,瘦高如竹,精神叟叟。石青宣纸铺在冰凉的石桌上,狼毫笔尖因为内劲蒸腾出白色的热气,氤氲了墨水,在宣纸上泅开浓淡相间的笔纹。这是爷爷最喜欢写的"潇湘体",他自创的,结合了内功和笔画,一幅字写得跟国画似的,浓淡相宜,泼墨成奔腾的江河。

  "隔江人在雨声中,饮酒空杯六十年。"原风晔写完最后一笔,遥遥道:"纵儿,你的心事太重了。我的笔都滞得快写不动了。"

  原纵走到桐荫下,宣纸上的墨顺着笔画流下来,渗到了桌上。爷爷脸色少见的严肃,"从没见你这个样子,你准备做什么?"

  原纵低着头,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原风晔听完,罕见地沉默了。

  原纵久久没听到回答,抬起头按捺不住道:"爷爷,有办法么?我真的想救他。"

  原风晔慢慢开口:"这病有法子治,不就是生血造血么?江湖上有洗血珠,如果把他造血的血髓换了,他就能痊愈了。"

  "真的!太好了。"

  "好什么好!"原风晔弹了下他的额头:"血髓是活药,你知道什么是活药么?就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必须是健康无病的活人,哪个好好的大活人会把血髓取下来给别人。你要救他,是准备去杀人,还是把自己的换给他?"

  原纵愣了,显然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原风晔这下可傻眼了,胡子都抖起来,"你还真考虑啊?我的傻孙子,你还真准备替他死啊,你居然……唉,得了得了,我不玩你了。本来是想试试你到底疯到什么程度,才说换血髓的办法。以为你和他已经一刀两断了……现在看,不仅藕断丝连,简直是五花大绑在一起。真拿你没办法……不就是血证么?你去找舍老头,这点病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包你那小朋友,生血跟长肉那么简单。"

  舍老头就是江湖第一名医,"救鬼不救人"舍琛言,脾气和医术一样深不可测,救人完全凭自己喜好,可能上一秒钟把人治好后,下一秒又把病人肢解在床上。据说他每救一个人就要杀一个人,让阎王不会怪他抢了地狱的死鬼。

  原纵没见过这位前辈,从小却是听着他的传言长大的,原风晔有时候也会吓唬他"不听话就把你送给舍老头做药引。"听说要去找这位怪脾气的大师,挠头道:"爷爷,要是他救了燕领,又把他杀了怎么办?他不是救完人必然要杀一个人吗?说不定他杀的是我呢。"

  "他敢。"原风晔一瞪眼睛,复又笑道:"再说了,既然你要救人,不妨想个聪明的法子,投其所好,让他救了人又不杀你们,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嘿嘿,我先不告诉你,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原纵熟悉爷爷那一脸奸笑的模样,他常常想,一个长得那么仙风道骨的老头子,笑起来这么呲牙咧嘴的,比白无常还给人可怖的感觉。他知道又钻进了爷爷的圈套,他从小就是这么被玩大的,五岁那年爷爷半夜把他的床铺挪到房顶上,检查他梦里气息流转是不是稳定;十岁那年爷爷跟他说后山有宝藏,让他在野狼出没的山上独自呆了一整晚;十五岁那年爷爷锁了山庄的门,让他去山下暴发户家里偷份重要图纸,不完成任务进不了家门;人家都说祖父对子女严厉,对孙辈宠溺,可原纵觉得他日子从来没跟"受宠"沾边过。真不知道当年他爹是怎么在原风晔手下熬过来的,怪不得二十岁就死了,不会是被玩死的吧。

  原纵忽然想起一句老话:浮生多舛,命途堪忧。

  "舍老头住在南阳郡,你不一定找得到他。但是不久后西湖边要举行的武林大会上,你一定找得到他。你去那里,也顺便替我参加下武林大会。我老了,这些年轻人捣鼓的东西,玩不来了。"

  原纵怀疑地看着原风晔,老是老了,可是武林大会也不是'年轻人'玩的,江湖四大盟主,五大帮派,少林峨眉的老僧老尼,原风晔跟他们比老,还只是在中间。这无非就是个借口,让他去长长见识。

  "爷爷,这次开武林大会又是为什么啊?"武林大会每十年八年举行一次,由四大盟主发起,还要得到五大派和少林的支持才能顺利召开,然后广发名贴,邀白道豪杰,把兴风作浪的江湖豪杰聚在一起,共商大事。

  原风晔幽幽道:"有传言西域闭关二十年的魔头要出关了,此次武林大会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

  魔头在江湖上并不罕见,每几十年总要出那么一两个。魔者,祸乱天下,涂炭苍生,率领一众小妖,把武林搞得腥风血雨。头者,黑道的老大哥,呼风唤雨,带领小弟和白道的倾力干架,战玄黄,分大荒。

  魔头出关,群魔乱舞,正派齐聚一堂,共度难关。怎么看都是一出正义凛然的戏。

  可惜原纵并不关心,这和他的戏完全没有交集,他要做的只是去找一个古怪老医仙救人。他连魔头的名字事迹都没问,收拾好就向西湖出发了。

19、第十九话(已修) ...


  室内燃着的鲸油灯可以几十年不熄灭,原风晔走过架子旁,修长的手指一件件抚摸着那些沾满灰尘的物件,在地下密室中沉默了二十年的记忆又清晰鲜活起来。

  架子上有一柄染血的旧剑,一件布满褐血的武人装,一支朴素的木簪。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他的儿子,二十年后只剩下这些干枯的血迹。

  原风晔闭合了密室的门,像个初学打坐的练武人一样盘腿坐在蒲团上,他调理气息已经不用打坐,他是在练功。

  二十天后魔头出关,而他将去往那魔窟浮屠山,血债血偿,他睁开的双眼中仿佛有怒龙在喷火。

  那人夺去了他儿子的性命,这最后一战,他不会让别人动手。

  澄澈空明的运转完七十二个小周天,他满意地调息,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看见自己儿子在眼前,都还是个半小不大的臭小子,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小东西,像只捡到仙桃的猴子,语无伦次:"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那粉嫩嫩的小东西在襁褓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咧开嘴一笑,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原风晔简直想象不出他长大的样子,就想这么把他放在小床里摇一辈子。

  "纵儿,爷爷这次是认真的。你也要认真,只有认真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原风晔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说着,说完才想起那孩子已经走得很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血证就是白血病啦,我先遁了,看在日更的份上不要打我……

修了~


20

20、第二十话(已修) ...


  湖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

  人间六月西湖天。断桥下脉脉青疏,接天无穷碧的画面中,满荷塘都是散发清香的花骨朵。

  原纵来到西湖三天了,武林大会还有七天举行,西湖边的客栈已经快住满了江湖人士。原纵还算来得早的,弄到一个单人间。

  一天清早,他刚从房间出来,准备去白堤看三塔风景。还在楼上,便听见大堂内人声鼎沸。楼下一堆江湖弟子,围着一个蓝袍书生打扮之人,出言不逊。

  "掌柜的,你明明说这客栈没房了,为何这个书生要房,你就给他了!你欺负人是不是?我们难道给不起钱吗?"

  吼叫的江湖弟子提起一人的衣领,从装束上看应该是掌柜,脸都吓白了。"大爷,饶了小的吧,你们人那么多,小店确实没那么多房。这位公子只要一间,小店恰好只剩一间,就……"

  那要房的蓝袍书生被江湖弟子围在中间,无法脱身。他依然撸着手中纸扇,神情悠然。

  那江湖弟子把掌柜的掼在地上:"放屁!我们比他先来,问你有没有房,你说没有!就算有一间,我们也要的。后来他来了,你又说剩一间房,这不是欺负人吗!"

  掌柜的连连做诺,蜷缩成一团,抱头道:"哎哟,我惹不起你们这些江湖人。"他向那蓝袍书生赔笑道:"公子你看……他们比你先来,小店这么寒碜,要不您……换个地?"

  蓝袍书生收了折扇,凑到掌柜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站起身盈盈笑道:"掌柜的,你得罪不起这些江湖人,难道就得罪得起这个吗?"

  掌柜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你……你真的是?"

  蓝袍书生含笑不语,四周的江湖人警惕地围过来。掌柜挤出笑容向他们作揖:"大爷们,真的不好意思,这间房给定这位公子了。你们还是另择住处吧——啊!"他还没说完,嘴边就被抽出一道血迹。江湖弟子们纷纷拔剑,为首的弟子恶狠狠道:"他是什么东西!你这狗眼看人低的掌柜,我们崆峒派还没给人这么欺负过!他是谁啊,你说啊!"

  蓝袍书生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上前挡在掌柜前方,崆峒弟子的剑拨到了他的颈旁,他却毫无惧色:"我是谁你们用不着管。光天化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持剑的崆峒弟子冷笑道:"兄弟,这里是江湖,王法就是拳头硬!你是哪条道上混的?有种报上名来,大家照规矩办事!"

  "什么规矩?"

  "当然是比武!你赢了,房间就是你的,否则,就给我们滚!"

  蓝袍书生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我又不是江湖人士,这个掌柜的更不是,你们仗着会点功夫,摆明了欺负人,我不干!"

  掌柜的倒在地下悄悄拽蓝袍书生的衣角,"公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把房让出来吧,虽然您是那什么,可是他们不会买账啊。"

  崆峒弟子一齐哈哈大笑。先头的弟子拿剑细细挑着那蓝袍书生的脖子,勾出一道白痕,那书生虽然极力想镇定,可是额头上已经冒出一串汗珠。

  "你不干?还是你不敢?怕了吧?叫你滚你不滚,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了。"持剑弟子狞笑着,"敢惹我们崆峒派,我们要把你衣服扒下来,在你身上画乌龟。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上面……再画一个,哈哈哈哈!"

  "你们欺人太甚!住手!我,我是……"

  崆峒弟子可没空听他分说,四面八方地都欺近他,有人去扯他的簪子,有人去拽他的领子,有人去扒他的蓝袍。书生满脸惊惧,刚挣扎却被人钳住了手臂,动弹不得。崆峒弟子有人带起他的腰,提起他的脚去脱他的靴子。一个弟子甚至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姿势流氓至极。

  "都给我住手!"一声怒喝,如舌尖上舔了个响雷。正在分那书生的崆峒弟子被吓了一大跳。抬眼只见楼梯上站在个白袍青年,湛眼如电,模样清雅,却偏偏散着不可凛犯的清冷之色。
  眨眼间,他就飞身跳到大堂桌上,手中抓了把筷子,往崆峒弟子这边一射,十几声惨叫同时响起,此起彼伏。崆峒弟子被射到如攒心之痛,有的直接被劲风带倒在地上,有的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直。

  那书生失去支撑,从半空落下,正要摔个结结实实,却忽然觉得一阵风掠过身边,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书生抬眼看,救他的正是那扔筷子的青年,蹙着眉紧着脸,看着他一脸无奈。

  "原兄,你可来得真是时候。"书生如释重负地笑了。

  原纵抱起那书生。四下打量崆峒派的弟子,"江湖人欺负不会武功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真给崆峒派丢脸。"

  崆峒弟子看着原纵,明明看起来比他们都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么一声神出鬼没的功夫,颤道:"敢问阁下是哪一派的高人?日后我们好切磋。"

  说白了就是以后好找麻烦,原纵虽然不愿和他们纠缠,可江湖自有规矩,他也不想破例。冷冷道:"平湖山庄,原纵,以后尽管来找我。不过我可不一定有时间奉陪。"

  崆峒派的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四下交头接耳。

  "平湖山庄?不是个老庄主么?怎么这么小?"

  "听师父说,那个老头子单挑了五大门派,这娃不会是他徒子徒孙吧。"

  "怎么会,我从没听说平湖山庄收弟子啊……"

  原纵没闲心理会他们,施展轻功从大堂抱着那书生直接飞到了二楼,一脚踢开自己房间的门,把那书生往床上一摞。指着他鼻子道:"好你个顾凡,不好好做官,跑到这乱糟糟的西湖干什么?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火药桶,不好玩!"

  顾凡也换上了正经嘴脸,这才像个清朗神飞的大才子。他从袖子里拿出块金牌,"御赐令牌,我这次来西湖确实是朝廷派的。来查一个人的下落。"

  "谁?"
  "上次云小侯爷谋反,和他勾结的洪水帮帮主,雷鸣。"

  云拓勾结吐蕃准备谋反篡位,拉拢了有野心的江湖人士参与。这雷鸣是江湖四大盟主之一,洪水帮帮主,想要藉此一统武林,他听信小侯爷的话,准备带着人马伏击皇帝身边的密探,可没想到皇上提前知道消息,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小侯爷给逮捕了。雷鸣见势不妙,带着人马集体开溜,从此下落不明。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此事,不和雷鸣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同流合污,;雷鸣东躲西藏,座下弟子有的也弃他而去,境况十分不妙。

  前不久一个洪水帮弟子向朝廷投诚,说出雷鸣会去西湖武林大会搅事,朝廷觉得这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就派出顾清杭来明察暗访,打听雷鸣的下落,后面还有浙江巡抚坐镇,等找到雷鸣就带兵来拿下。

  "原来是这样,可干嘛派出的是你啊,你一个书生,半点武功都不会,朝廷不怕你送死啊?"原纵深深忧虑他的性命。

  顾凡摇着他那把旧折扇:"我可是鸿胪寺少卿,这事归大理寺管,我就被派出来了。今天是我鲁莽了,没想到江湖人这么不讲道理,其实之前也没怎么跟他们起冲突……"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调查,鸿胪寺是大理寺下的三大机构之一。顾凡公事公干,一路上又有浙江巡抚在后面撑腰,没出过事,也就放心下来。没想到来到西湖边,看见全是江湖人佩刀带剑的,才明白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唉,江湖人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是自管,就算是天皇老子的帐,有的也不买。"原纵摇头:"顾兄,你要找雷鸣,难呐。你不知道江湖水多深,这些天先别急着动弹,先住我这儿,反正那间房也空下来了。我要在这里一直等到武林大会开,这些天可以先帮你打听下,我的人脉和经验比你多,肯定比你一个人瞎转有效果。"

  顾凡激动得扑到原纵身边一把抱住他,"原兄你果然够意思,都说江湖人有义气,你他妈的真是我的好兄弟。"

  原纵脖子差点没给他勒得断气,好不容易才把这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上的大才子推开,咳道:"得了吧,先别净说好听的,到时候找不到别怨我。雷鸣那老狐狸狡猾着呢。"

  顾凡看原纵神色有异,忽然想起,一拍大腿:"哎呀原兄对不起,我忘了你那什么……我这样弄你没事吧?"

  原纵差点吐血,"你以为我见个男人就发情啊,我又不是……"他生生刹住舌头,本来他想说"我又不是燕领",可那想想就够憋气了,说是决计说不出来的。

  顾凡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怕你难受。我问你啊,要是别的男人像燕领那样对你,你会不会有反应啊……"

  原纵真恨不得把他这张贫嘴用封条堵起来:"你这不是废话么?别的男人敢那样,我先拍碎丫的脑壳。"

  顾凡心有余悸地拍拍脑袋:"好吧,我以后还是少捉弄你好了。毕竟是有夫之夫,男男授受不亲。"

  在顾凡朗朗大笑,信步走出房门的一刻,他习惯性偏头,果不其然地看见茶杯在他耳边的墙上摔得粉碎。背后原纵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定又是脸红得滴血的炸毛样。

  "原兄,切勿半夜寂寞,翻进小弟的窗户。毕竟燕领是佳人难得,你可要守身如玉啊,哈哈哈哈。"顾凡关上房门,又听到另一盅茶杯碎在地上的声音,大笑而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原纵半夜醒来的时候,心想难道是自己砸客栈的茶杯太多了,惹得鬼来找他?

  一个吊三角眼的白须老鬼站在他床前,手里拿着一把臂长的刀,伸出舌头,阴桀桀地笑,身上挂满了黄色的符,散发出浓烈的硫磺味。

  "小娃子不错,给我做人肉药引吧。"

  原纵知道他遇见了比鬼还可怕的东西,虽然踏破铁鞋无觅处,要找的就是这家伙。

  "救鬼不救人",江湖第一名医舍琛言,他真会挑时候出现啊。

  "人……肉药引?"原纵脸色苍白:"舍神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

  都说医者父母心,可原纵知道这家伙虽然是个医者,可根本不能算人,就更没有什么父母心了。

  舍琛言把刀晃了晃:"小娃子知道我的名头,可以嘛。嘿嘿,我找的就是你,原风晔那老家伙调//教十八年,调//教出这么个水灵的宝贝,要是我做成了药引,不知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原纵听他搬出爷爷的名号,先前存的那些念头都幻灭了。无限萧索地想这次在劫难逃,不过他原纵可不甘就这么束手就擒。

  "神医,您有所不知,我是来找您的。"

  "找我?嘿嘿,别诳老头子,老头子在江湖上人见人躲,你来找我做甚?总不会找我救人吧?"

  "我还真就是找您救人的。"原纵看准舍琛言露出好奇之色,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血证那么难治,皇宫里面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天下名医都请遍了,没有一个人治得好。那位公子命在旦夕,只有您能救他了。"原纵心里也不知道御医是不是真的那么没用,但是为了骗到舍琛言,也只好信口雌黄地说坏话了。

  "哈哈哈哈哈。"舍琛言听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小娃子,区区血证,我自然是能治,可是难道你爷爷没告诉你,宁愿让那人死掉,也别来找我治病的么?"他露出一排惨白的牙:"救一人,杀一人,我从不坏规矩。"狰狞的装束加上他脸上的红口白牙,不是鬼都是妖魔,更别说他手上的刀还举在原纵头顶。

  原纵头上浸出一排细汗,"当然不会坏您的规矩,不知道您准备……杀谁?"

  最好杀个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什么的,那样怪神医就变成侠医了。

  舍琛言嘿道:"有你在这里,我省得自己动手,如果你能替我去杀一个人,我倒是可以救他。"

  "您……请说。"原纵硬着头皮,江湖上做买卖,总要定好价格再称斤两。

  舍琛言抚着光溜溜的下巴,"让我想想,杀谁比较好玩呢……"

  他咧嘴一笑:"原风晔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21

21、第二十一话(已修) ...


  "你他妈的放屁!"原纵一股掌风推出去,震得房中的茶几碎成几块,可被掌风穿过的舍琛言依然嘿笑着站在原地。他看着原纵手爆出青筋,站在分成好几块的床头,拔出腰间长剑雪霁。

  "小娃子,发火了?啧啧,我说了别来找我,偏不听。你听好了,只要原风晔那老头子死了,我马上治病救人。一对一,照规矩办事,绝不破例!"

  原纵咬牙:"你和爷爷有什么过节?"长剑的光辉出,如破壳的龙目般湛亮。

  舍琛言一愣,复笑:"过节?非也非也,不但没过节,还和他是老友。如果他在我眼前受到袭击,我还会帮他一把。"

  "那你……"原纵倒吸一口冷气。

  "我就是想玩你,看着你想救人,却永远救不到,手足无措,痛苦难忍。我就喜欢这么干。你明白了么?别人越伤心,我就越开心。"

  原纵一翻白眼,这舍老头真是极品中的极品,以折磨别人为乐,热爱痛苦,积极地让求医的人走投无路。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呐?

  "你,你还是医生么?你治病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舍琛言冷笑,"为了什么?操纵生死岂非是世间最大的本事?看人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那种种惊愕和狂喜的表情、有了希望又被打入绝望的深渊,世人百态,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更美妙的体验了。"

  原纵断言,这人是个的的确确的疯子加变态。即使他能治血证,他也不要了。天下这么大,他就不信只有老疯子一个人能治燕领的病。

  原纵从床上跳下,准备脚底揩油——溜号。舍琛言看破了他的意图,从身上揭下了一张大符,怪声道:"站住,谁准你走的?我说了要拿你做人肉药引,哼,既然你不去杀人,就乖乖地当我的药引吧!"

  一股硫磺味散开,几千道细如牛毛的光芒在空中划过,原纵被四面簌簌的风声包围,全身像是中了迷药,全身肌肉都僵硬,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房间忽明忽暗,舍老头的身形忽远忽近,声音飘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就被困死在这迷魂阵里吧,我倒要看看,原风晔的孙子有几分能耐。"

  原纵单膝跪地,魂魄出窍一般,眼神空洞无焦点,他的周身地上荧光点点,宛若满天星斗。面前的地上钉着一张黄色大符。

  舍琛言悄悄擦了把汗,布下这阵法耗了他八成功夫,这小子内劲可真强,哪怕是最厉害的迷魂阵,都差点封不住。

  "清风明月,老鬼好雅兴啊。"门口传来一个霁朗声音,一席蓝衫的书生撸着折扇从门口走进来,眉眼冲淡,如名剑拨过水面。舍琛言愣道:"你是谁?"

  他在暗夜中自信一笑,"在下顾清杭,书生小鬼,见过神医老鬼。"

  舍琛言不怒反笑:"还碰上了同道中鬼,真是稀罕得很。你来干什么?"

  顾清杭看房间里地上密密麻麻都是银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倚着门,"小鬼来请教老鬼,雪山紫茉莉到底是剧毒,还是大补?"

  原来顾清杭在隔壁住着,他半夜睡得极浅,听到这边有响动,发现两间房隔墙有个缝隙,便把原纵和舍琛言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听完了。原纵对舍老头叙述的求人治病的原因他也了然,这才知道原纵来此是为了给燕领治病。又听到舍琛言折腾他,先是威胁,又用阵法困住。

  顾清杭可不像原纵,认理一根筋,他的脑水比原纵写过的墨水都多,当下振衣理装,前去解围。他推测出老鬼脾气难相与,可是这舍琛言到底不过一介江湖人,比起朝廷上那些肠子花得像蚯蚓似的权臣们,还差了不是一个段位。顾清杭虽然不会武功,可是这嘴上支使的功夫,可是在朝廷的明刀暗剑中练出来的。

  既然舍琛言沉醉操纵生死的体验,那还是有喜欢的东西嘛,又不讲脸皮,只要投其所好,就好办了嘛。

  舍琛言眼珠一转:"雪山紫茉莉?你干嘛问这个?"

  "《四部医典》上说,雪山紫茉莉寒毒无比,沾喉即死。《神农本草经》里却说,雪山紫茉莉补益脾肾,冲泡喝能滋补。这问题困扰在下很久了。特请老鬼解惑。"顾清杭搬出烂在肚子里的知识,中药书上矛盾最多,随便捡个现成的问,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勤学好问的小鬼,他知道舍琛言这类人喜欢什么。

  果然舍琛言满意地抖动下巴,"哈哈,后生好学,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家伙。和这阵里的呆毛不是一种货色,我要是告诉了你答案,你怎么回报我?"

  顾清杭心道,成了,"俗话说一字成师,小鬼自然给恩师大大的回报。小鬼在朝廷里有些门路,说不定可以搞到些绝迹的药,对老鬼的……令爱的病有所帮助。"

  舍琛言的脸刷地就白了,在黑夜中像个皱巴巴的白点,他上前揪住顾清杭的衣领,恶狠狠地咆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你真是个,妖怪!"

  顾清杭神色清冷地拨开他的手,没有一丝力气的手,却轻轻把舍琛言推到一边:"如果对令爱的病有帮助,我还要加两个条件,一是放了原纵,二是治好燕领而不去杀人。"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事?"

  那一刻顾清杭的眼神在黑暗铮亮如刀,穿透了悠悠的时空。

  "老鬼,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个被你治好了又杀了的女人,那个把她尸体背走的孩子,你不记得了吗?我花了十年,终于在大内密室找到了那半份残页,想救你的女儿,就照我说的办。"

  彼时顾清杭只是个小孩子。父亲是赶脚书商,母亲是半个江湖世家的侠女。和父亲私奔后,彻底断绝了和家族的往来,和江湖再无半分关系。

  直到母亲中了仇家的寒毒,奄奄一息。父亲访遍名医都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终于找母亲的娘家求救。

  娘家人就告诉他们,去找江湖第一名医舍琛言,绝对治得好。

  娘家人没有说错,舍琛言治好了她的寒毒,可是那一天,当顾清杭的父亲拒绝了舍琛言的杀人要求,舍琛言要他,杀儿子换妻子。

  顾父拒绝后,顾清杭亲眼看着舍琛言把手术刀捅进了母亲的心脏,左边胸三寸半,正好塞住大血管,血一滴没流。

  顾清杭还记得白帘后那个永远沉睡的少女,也永远记得那时父亲的表情。

  "老鬼,这次本该换我来折腾你,让你救不了人,痛苦难当。"顾清杭嘴角渗出清冷的笑,"可我不是你,你女儿躺了二十年不醒,她是无辜的。你照我说的救了人,我就把残页给你,让你治好你女儿。不过你必须立下毒誓——这一生,只能救人,不能杀人。"

  顾清杭想,他果然是圣贤书读多了。那种惨痛得像锉刀一样在心口日日夜夜磨的回忆,也可以这么慷慨地交换出去,沾到救人这两个字眼时,报仇成为过眼云烟。他果然,读书读傻了。

  他默默地想,原兄,你和燕领都欠了我好大的情,你们把自己卖了也还不了我。干脆你们两个都以身相许吧,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春宵个十年八年的,就是皇宫也可以买下来了。

  舍琛言眼里的凶光无影无踪,只是个疲惫的老头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才怪。"舍琛言突然凶相毕露,洒出一包药粉,伸手用一张湿帕捂住了顾清杭的口鼻,

  顾清杭手无缚鸡之力,哪挣扎得动,只觉得眼皮似千金重,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舍老头的狂笑。

  "你还嫩得很,傀儡术这下有用了,那半份残页的下落,乖乖给我吐出来吧。"

  原纵陷入了黑暗中,像是无底洞,一辈子落不到底。

  他被困在舍琛言的迷魂阵里,只觉得四周都是黑色的高墙。脚底下漆黑一片,无论他怎么迈步,都是在原地踏步。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标志。

  他在心里面努力回忆自己修习的心法。他知道,只要是阵法,就会有破解之法。眼下他还没有找到法门,可是他必须找到,一定得找到。

  他默念心法,抱元守一,闭上双眼,开始澄澈空明地排除杂念。渐渐地他感到耳畔有风在呼啸,细碎的风冰冷地拂过他的皮肤,漆黑的境界骤然旋转起来,像是无数个风眼在周身旋转。
  他睁开眼,看见四周围了一圈金色的风眼,他坐在几十个龙卷风形状的阵法中央,那些龙卷风就是"阵脉"了吧。

  在他面前有一个最大的风暴,上面蓦然开了一个大口,像是张着漆黑血盆大口的怪物。

  原纵听爷爷说过,这世间有的阵法,不是禁锢人的身体,而是禁锢人的神识,让人永远也不能恢复清醒,要破解这样的阵法,就必须心中坦荡,意志坚强,不受阵法蛊惑。

  原纵又闭上眼,努力排除脑海中的杂念,眼皮上的光线又发生变化,好似刚才那个风暴卷进了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像被无数牛毛扎着,再一睁开眼,又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此处是雪山之上,金乌光芒照在远处的冰山上,反射出延伸到天边的刺眼光亮。

  竟是绵亘千里,廓大莹白的雪山山脉。

  一座山峰头站了一个人,那人根本不算站,只一只脚踮在凸起的一块冰石上。原纵就在他的背后,看着那人背影高挑,青丝在雪中飞散开,月白色的长衫上沾着冰碴,却因为那人的内劲,化成一股股细流濡湿了他的身上。

  那人竟是个绝顶内功高手,在雪山巅都可以冒着蒸腾的热气。他背上有一把剑,花纹却是原纵再熟悉不过的样式——他家传的'雪霁'!

  原纵看着那人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尖发酸,仿佛最珍贵的人在未曾见就失去的伤痛,他禁不住走上前,却像幽灵一般穿过了那人的身体。他心下讶异,看着自己在日光下透明的双手,雪粒纷纷穿过落下。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人,却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尖叫——

  那人赫然与他一模一样,只是鼻子更高,眼眶更深些。神色中透着原纵从未有过的冷厉,仿佛心肺俱焚。

  那人的目光穿过原纵并不存在的实体,看向了另一座山峰的顶端。

  循着他的目光,原纵好奇望过去,慢慢地,那里升起一个红色丽影,乌云长鬟,头上一支金步摇反射出铮亮的光。那女子妙目如宝珠,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原纵只看了她一眼,都觉得透不过气来。那种美丽让雪山的晶莹都黯然失色。仿佛一团燃烧的凤凰坠入凡尘。

  那女子也是单腿立在雪峰之顶,和这边的白衣男子遥遥相望。她手中拿了一支雪白的拂尘,雪粒落到她的身上,都被自动反弹下去,红衣鲜扬,灼灼如洗。

  不知为何,原纵忽然透不过气来,他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恐惧,仿佛要把他碾碎一般的痛苦在心头滚过,他跑到那男子前方,看着两座雪峰之间千丈深渊,竟是恨不得自己化作一座高山,挡在这两人之间。

  可是他只是一团影子,没有实体,飘来飘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白衣男子开口:"你还是来了,不后悔吗?"

  女子的声音穿透雪雾:"如果江湖各派与魔教的百年恩怨能就此了结,我虽死无怨。"

  白衣男子慢慢道:"你还是那么傻,希望纵儿以后不要像你一样。"

  女子妙目流转:"你要好好教他。"

  白衣男子苦笑:"傻女人,纵儿有他爷爷教,比我这个荒唐的爹强多了。"他从背后抽出了雪霁,寒摄人心的剑意冻结了落上去的雪,又被男子的内劲化成雪水流下。

  女人的拂尘也同时挥舞,雪花在她的周身骤然狂啸,像个雪白的风洞中燃烧着火红的凤凰。
  两方高手的内气在空中碰撞,撕裂开冰冷的雪气,震得山峰顶的雪簌簌下落,露出褐色的岩石。

  "傻女人,我们像上次那样私奔吧。跳到这山谷里,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教都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臭男人,原来你早有预谋,不想陪我死在这决斗中。正派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雪雾朦胧中,原纵看见白色的身影和红色的衣衫相拥坠下山崖,大块的雪随着他们落下,消失在谷底。

  原纵多想闭上眼睛微笑着醒过来,可是当他睁眼,却是溪水旁平躺着的两具尸体,白袍男人和红衣女人的身上有无数鲜血淋漓的大洞,身上的刀剑伤满布,并不是一刀致命,而是被捅了无数下,被折磨而死。他们的血早已流光。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至死不松开。

  溪水旁孑然独立的老人满发银霜,抱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婴儿,满脸沧桑,字字如铁地冰冷道:

  "连你唯一的徒弟也忍心杀掉,魔教教主,你不是人!"

  凄寒的月色下,婴儿的哭声愈发响亮,虽然他什么也不懂,可他终有一天会长大。

  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候么?白衣男子把他举在空中转圈,眼前飞旋的景色中,这张大脸的相对位置始终不变,笑得没心没肺像是个傻瓜。

  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候么?凤目的红衣女人笨拙地把他抱在怀里,抱怨着"怎么这么闹烦死了",看向他的目光却是温柔宠溺,仿佛会挡下世间所有的风雨。

  原纵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泪,抱着他的男人和女人,都已经永远不在了。

  舍琛言制住了顾清杭,正准备给他扎傀儡针,忽然地上的迷魂阵发出了尖利的声音,几百根细针一起共鸣,微微颤抖,竟然是马上就要崩溃的状态。

  原纵在阵中慢慢站起来,仿佛在对抗身上压住的大山,他全身的肌肉都痛苦地抽搐起来,漫无焦距的双眼中淌下一行又一行的泪水,咬
21、第二十一话(已修) ...


  牙崩脸,像是要拔剑指空,把一切都化成灰烬。

  "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破得了迷魂阵?"舍琛言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22

22、第二十二话 ...


  原纵猛然挣开了迷魂阵的束缚。地上的牛毛针噗噗跳起。汗水从原纵头上滴下,他双眼暴凸,像是在跟看不见的人战斗。眼泪满脸,却咬牙奋力,完全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范围。

  舍琛言惊骇万分,这迷魂阵的力量是恐怖的。不但能把人神识困住,还能刺激人,让人产生幻觉。阵法中出现的,可能是人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也可能是醉生梦死的极乐。不管是什么,人一旦陷入其中,除非施阵的人解开,否则自己绝对抗不过那搅扰神智的迷幻。

  这原纵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心智,才能在迷幻的侵蚀下挣脱束缚?看他的痛苦神色,迷幻阵中看见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即便如此,他也拼了命抵抗。

  不愧是那人的孙子啊。舍琛言暗暗心惊。

  原纵忽然恢复神智,冲过来一把掐住舍琛言的脖子,舍琛言刚才布阵就消耗了大半的功力,根本没抵抗的能力,被原纵制住三大穴道。原纵狠狠道:"你做了什么?放了顾凡!"

  舍琛言颤抖道:"只是迷昏了而已。"原纵赶忙去探顾凡的气息,输功力给他助他清醒过来。

  顾凡清醒了见舍琛言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撸扇抿笑道:"老鬼,这下你可没辙了吧。我好心要救你女儿,你居然算计我。这下就算你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我也不会把残页给你了。"

  原纵听得莫名其妙,问道:"顾兄?你怎么能救他女儿?怎么回事?老疯子有女儿?"

  顾凡这才把刚才的事说了个大概。说到残页救人是时候。告诉原纵。原来这舍琛言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成年后得了奇怪的病症,就此沉睡不醒。如今已经像木雕一样在床上睡了二十年了。

  舍琛言自负医术天下第一,给女儿试了各种法子,却一点也没有起色。舍老头大受打击,脾气慢慢变得乖戾暴躁。后来他打听到江湖上一本古代神医医书的孤本的下落,上面有记载治疗这种怪症的办法。舍老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来,那医书居然缺了好多页页,刚好没有他要的处方。

  原来当初这医书几经辗转,江湖上各方势力都在争抢,因为医书的珍贵,就连朝廷的太医院都动了心思。派了几个大内高手来抢,那医书被抢来抢去,就此破损了,大内的得了几份残页,带回太医院草草交差。

  顾凡官拜大理寺少卿后,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那几份残页,一看上面居然有老鬼苦求的秘方。便找了秘密地方藏好,以备日后报仇之需。

  "想不到舍老头和你还有那些恩怨。"原纵知道顾凡自幼丧母,可如今才知道他母亲是那么死的。舍老头实在不是个东西。

  原纵揽了顾凡的肩说道:"像这种人啊,没德没品,他活该,顾凡你根本就不必把残页给他,我也不找他救人了。我们走。"

  舍琛言开口告饶,大声道:"顾公子,求求你,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杀人了。你把残页给我吧,有了那个我一定可以救我女儿。只要能救我女儿,什么都可以,你过后杀了我都可以。"

  顾凡走到他面前,清冷道:"哦?什么都可以?我若是复仇,必要让你尝遍痛苦滋味再死,用一根针管放干你的血慢慢死,你知道那有多受罪,也可以?"

  舍琛言满头大汗:"可以,你把我剐了都可以。"他眼中露出乞求的神色:"只求你,让我救醒我女儿。"

  原纵喃喃道:"这老疯子……为了女儿倒是豁得出去……"

  顾凡目光灼灼地看着原纵:"原兄,舍老头是该死,可是那姑娘是无辜的。她白白躺了二十多年,要是舍老头死了,她又没醒,也就那么死了。我实在有点不忍心。圣人说仁德,见眼前牛羊不忍杀。我也是一样,给我知道了能救人一命,不救的话,心里总不舒服。"

  还有一点顾凡没说。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见到那个白纱床上影影绰绰的影子,他偷偷拉开白色纱帐。看见那少女肤胜新雪,青丝长过了脚踝。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的双眼睫毛仿佛扇动的针状羽毛,轻轻一阵风,就会吹开。

  看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是那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好模样,就这样睡一辈子……太可惜了。

  "顾大才子真是菩萨心肠。"原纵无奈笑道:"你想怎么样随意吧,我舍命陪君子。"

  顾凡又对舍琛言说道:"你除了要发毒誓不再杀人,还要帮原兄治好那位公子。等他好了,我再把那残页拿给你。这段时间,原兄你封住他的功夫,不准他动武。"

  舍琛言忙不迭地答应,原纵封了舍琛言的气海穴,就是封住了他的内力。解开他的其他穴道,舍琛言能活动筋骨了,"顾公子,我现在就跟原少侠去诊治那位公子吗?"他一言一行都看着顾凡,唯马首是瞻。

  顾凡道:"原兄,你以为呢?方便现在带着他进京城吗?"

  原纵点头,"我随时可以出发。等治好了燕领,我再去哪里找你?"

  顾凡凑过去在原纵耳边说了一阵,挥手道:"就这样,我把藏那几页书的地方告诉你了,等他治好了燕领,你就把残页取出来给他吧。不用找我了,我还得找雷鸣呢。"

  原纵深深看着他:"顾凡,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顾凡止住他的话头:"你和燕领都欠了我好大的人情,不如你们两个都以身相许吧。"

  原纵斜斜一挑眉:"好啊。燕领还求之不得呢。"倒把顾凡闹了个大红脸。双眼水汪汪道:"原纵,你可真是堕落了。"

  "咳,和那燕小少爷呆久了,廉耻早就不知道怎么写了。"原纵也发现自己厚脸皮的功夫是与日俱增。

  原纵一提那老鬼的领子。"舍老头,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就走吧。还得去给你找匹马,这一路可别怕颠。"他又对顾凡道:"等舍老头看好了病,我还回来的,我还得参加武林大会,那时候就可以专心帮你找雷鸣了。"

  拜别了顾凡,他们星夜兼程,一路上很少歇息,几天功夫就赶到了京城。

  从西湖返回的这一路上,原纵都在想他在迷魂阵里看到的东西。他问舍老头:"迷魂阵里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舍琛言说:"或真或假,完全取决于不同人的心境。"

  原纵没再问什么,可他认定了那些都是真的,他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真的亲眼见过那白衣剑客和红衣女子,他从来记不得父母的长相,可是梦里那两人的容颜是血肉至亲的熟悉,他决不会认错。

  雪山决战,双双惨死。原纵从来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他常常感觉一种冰冷的情感流淌在他的血液中,让他一合上眼见到那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就有拔剑灭世的冲动。

  原纵去了燕府,听说燕领在辕门执勤,看来已经痊愈了,薛大夫治伤的手段还是不错的。原纵和燕领的几个贴身小厮已经熟识,他们也知道自家少爷待原公子,和待其他人不一般。一点也不敢怠慢,他们给原纵和舍琛言奉了茶。在会客室招呼着。

  舍老头哼哼唧唧说他一路上累得快睡着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歇息过。聪明的仆人玲珑察言观色,连忙安排干净客房,让舍老头休息。原纵谢了他,待舍老头前去歇息后,在燕府到处转悠,像往常一样来到了燕领的房间。

  记得燕领曾经跟他说过,屏风是汉朝哪个皇帝用过的,地毯是从大食运过来的,床是深山里千年的红檀木的……还有古玩玉器,描金画屏,都是各有来头,原纵对镇国公府里的财力早有概念。燕领一直住这种地方,不生点病真是人神共愤。

  漆红木桌上放着一幅画,还没完全画完。原纵只看见画上是烟波浩荡,不见彼岸。黄芦苦竹,漠漠丛生。一行征鸿斜飞过远方,江面上只有一叶扁舟。

  画旁题了四句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也,不可方思。

  原纵一愣,捏着那薄薄的纸,不禁痴痴地想,想不到燕领也有发聊发闲愁的时候,他看上去那么风流的模样,有空不去找乐子,画幅那么凄苦的画做什么。题的四句诗原纵倒是知道,讲的是看着爱人嫁给别人,自己无法渡过大江去看她的故事。

  燕领是不是有什么事,干嘛画那么一幅悲苦如斯的画。

  正胡乱想着,燕领推门进来,眉梢扬起,走过来从后面拥住原纵的肩:"瀚冰,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原纵对他这一来就狗皮膏药黏上的脾气没办法,仍反握住他的手,扬起画道:"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画幅惨兮兮的图,还清清楚楚地写着求不得。"

  燕领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柔声道:"这画是我还没痊愈的时候,想早点好,才画来活动活动手指的。你难道看不出真正的意思?"

  原纵挑眉:"还有什么真正的意思?笔锋用的都是十分力,你是太心急想好起来,好去快活吧。"

  燕领松开他,拿起一只中楷,握着原纵的右手一笔笔把纸上的空白补完,笔势转折的时候,手中摩擦带动,像是按摩揉捏的滋味,燕领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似乎配合着那水墨行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原纵没想到自己练功这么久,还那么轻易腰酸了,有点站不住。

  等燕领画完,仍没放开他的手,在耳边吹进一口气:"瀚冰,其实我画的时候,想的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那人就不会回来了。"

  这话像是小蛇滑溜溜欺进耳朵里,原纵微喘道:"别闹……晤……我不会不回来的。这次找来了江湖上最有名的大夫,能治你的血证。你待会跟我去见他。"

  燕领僵了一下,微笑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知道的。"原纵侧过身扳过他的脸:"你就别装了,太医院的都是庸医,可是这个不一样,他是真的能治血证。他的绰号叫'救鬼不救人'。你就试一回吧,没什么损失。"

  燕领好半天没说话,抓着原纵的衣领低下头去,看不清表情。原纵

  "居然……为了我那么费心……为了我这个家伙……"

  原纵目瞪口呆,燕领竟然眼眶发红了,似乎随时都会掉下眼泪。

  "不至于吧。对你好些就感动成这样?"原纵伸出手拍拍他的头。或许燕领真的很缺乏关爱吧。可是他大哥对他应该很好啊,说不定是缺少父母爱吧。原纵也没多想。

  "江湖上重义轻生多了去,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你这儿稀罕成这样……"原纵笑道。

  燕领忽然抬起头看他,认真道:"我在寡情廉耻的地方长大,如今也是活在缺少真心,勾心斗角的地方。我早就知道你是极好极好的……"他展颜一笑:"可你比我想象的还好。"

  他轻轻吻了原纵的唇,浅尝遏止的吻,几乎贴在一起,却说:"其实我突然害怕了,怕哪天你遇到那些可怕的事。我好想把你藏进一个盒子里,谁也见不到。可你偏偏又那么独立。我有时做梦会吓醒,怕哪天你一声不吭走掉,永远见不到了。"

  原纵这才明白燕领的担心和挂念,温柔道:"你别想多。我还是很喜欢的你的,只要你不花心,我就不会走。"

  原纵去叫醒舍琛言,让他跟燕领诊脉。舍琛言巴不得快点治完这位公子,好去取那几页残章。原纵没有对燕领说他找舍琛言的细节,可是燕领从他们的对话中也明白一二,知道舍琛言脾气怪异,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原纵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燕领本身面相如仙,看着就赏心悦目,加上温和彬彬有礼,舍琛言看诊的时候,态度好得出奇,轻言慢语。他望闻问切,诊脉了极长时间。看后双眉紧蹙。久久不说话。

  原纵心急道:"舍老头,怎么样?你能治好不?"

  舍琛言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坑我!这小子不是血证,是血瘤!比血证可难治多了。"

  燕领脸色稍惊,"大师好医术,居然能看出我真正的病因。太医院也只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太医才叫得出病名来。若您有办法治……"

  "没办法也得治!"原纵上前低声道:"你要残页不?"

  舍琛言脸上冒出汗珠:"我肯定要啊!你小子听好了。你还好是碰上我了,这天下会治血瘤的不超过五人。我恰好知道药方。只是虽然有办法,几十年来却也没人成功治愈过。你可听清楚了。"

  原纵扯了舍琛言到一边,悄悄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有办法,却没成功过?"

  舍琛言摸着他并不存在的下巴胡须:"治血瘤需要一位特殊药材。叫拉姆拉湖雪茉莉。中原几乎没有这种药材。它只生长在雪线上,而且极难找到。若要这种药,就得去唐古拉山脉那边的大雪山中找。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这种雪茉莉,因为只在高原拉姆拉湖畔才生长,所以因此得名。但是那拉姆拉湖,几十年前就是魔教的地盘。它旁边有一座山,叫浮屠山。魔教教主就在山中闭关修行。那边一路上都有魔教残余出没。以前去那边的,没一个回来过。"

  原纵倚着门嗤笑道:"魔教?大雪山?就算有吧。那么大块地方,就一定都会碰见?我可不会因为这等理由就放弃。你就在京城等着我,等我取了那什么雪茉莉。治好了燕领,再把残页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一个上不了网每天只能去网吧的苦逼孩子。你们就多留言给我安慰吧(嚎啕大哭)


23

23、第二十三章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本章燕原,接收不能者请绕道……依然河蟹万岁~


  这厢原纵便开始准备去雪山的事宜。他给京城内的朋友们打了招呼,又写了封信给爷爷说明情况。把舍琛言安置在京城客栈中,让他好生待着。

  舍琛言自从听说原纵要去唐古拉大雪山那边,整日里就唉声叹气,仿佛原纵已经成了个死人,再也没办法把残页交给他了一样。

  "有那么恐怖么?你是自己吓自己吧。"原纵心想魔教在江湖上都消失二十多年了,就算那个魔头教主要开关出来,他也只有一个人。加上魔教残余,也成不了多少气候,方圆几千里的唐古拉大雪山,难道就真会碰上?就算碰上,难道他还跑不掉?

  舍琛言心事重重:"哎呀,年轻人就是不知好歹,二十多年前魔教掀起的腥风血雨,你根本想象不出来。直到现在我想起那教主……"他一阵寒噤:"做梦都会被吓醒。"

  原纵反而产生了莫大的好奇,连舍琛言这样心地歹毒,杀人不眨眼的鬼医生都吓得噤若寒蝉,那魔教教主大概是个魔鬼吧。可当他追问舍琛言的时候,老疯子却不肯多说,只是挥手赶原纵:"你快去照拂你那小情人吧,跑那么远,也得先把后事交代清楚吧。"

  这该死的乌鸦嘴,真是动机不纯。不过原纵的确还没跟燕领说清楚他到底要去哪儿。

  原纵一开始说的是:"我去西边找味药材。不久即回。"

  燕领放下排笔,把刚写好的一幅字交给下人去裱。挑眉道:"西边?不久?时间地点都那么含糊,瀚冰你是准备做什么?"

  原纵扶额,随后变成:"雪山上有种药对你病有好处,我去采来入药。"

  燕领淡淡道:"雪山?那干嘛去西边?南边的横断岭离这里比较近。"

  原纵实在遮不过去,只好都跟燕领说了。彼时燕领正弹琴给他听,听到原纵是要去遥远的唐古拉大雪山那边,去一个什么湖旁边找一种珍贵的药材替他治病。原纵已经隐瞒了魔教的所有事,燕领却一下子弹崩了三根弦。弦丝割破了指尖,渗出血珠,汇成一缕往下流。

  "别去了。"

  "为什么?"原纵心想难道舍老头对燕领说了什么?他防备得那么严,把舍老头盯得死死的,应该不会啊。这时他看见燕领受伤的指尖,便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把他葱白的手指含进嘴里,吮净上面渗出的血珠。

  燕领心头一阵酥甜,平时原纵难得主动那么亲昵。虽然那什么的时候总感觉要被他弄死了,可是过后原纵就会别扭脸红,刻意不肯太亲近。燕领有的时候想,真不知道他在下面的时候,会害羞成什么样。如果能见一回他抗拒又叫饶的模样,就算是得十次血瘤也值了。

  "因为有高原反应。"燕领道:"而且雪山那边气候怪异。早上还是毒辣的太阳,下午就下雪了。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下起了冰雹。唐古拉大雪山比横断岭要高得多,雪崩,雪暴,烈风,都可以制人于死地。雪山上出没的都是在恶劣条件下生存下来的野兽,更矫健,也更狠毒。雪山狼,大金雕,大马熊,都比平原地区的更加凶残。你去太危险了。"

  原纵诧异:"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前不久我大哥带兵打过那边,他的参军告诉我的。别看我大哥最后打赢了,这次损失其实很严重。大部分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被大雪山的气候和猛兽杀死的。活下来的人也有很多得了怪病,水肿,发烧昏迷,嗜睡,连我大哥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原纵没想到雪山条件这么艰苦,"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吧。不过我不是一般人,我修习的内功是护体的。在极寒极热的环境中都能适应。身体没这么弱,放心吧。"

  他忽然异样地想起在迷魂阵里见到的景象,那个白衣男子在雪山上依然单衣料峭,身体的热度将身上的冰碴融化,变成水涓涓流下。他意识到这和爷爷教给他的心法是一样的,都是能保持自身不受外界温度影响。

  那名男子……果然……

  可燕领说什么也不愿原纵去冒这个险,原纵好生劝他,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从小受爷爷折磨的经历一件件讲给他听,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是从水深火热中成长起来的。

  "那么冷的冰窖,把我在里面关了五个时辰啊。爷爷美其名曰'看看我练心法成效如何'。"

  "满山的蜜蜂全都要抓来,一只都不能少,爷爷说是在蜜蜂身上下了毒粉,要是跑掉就会祸害山下的人。"

  "一觉醒来,床底下都是蟾蜍,是过了三个冬雌蟾蜍,个个有脸盆那么大,全往我身上爬。爷爷说老蟾酥是练功的大补丸。"

  "药浴里的药劲太猛,差点害得我全身气血逆流。爷爷捉了条王蛇,给我吊血,天天就看着那蛇吊在床头一点点放血滴到我嘴里,吊足了七天它才完全断气。"

  原纵梳理这这些惨痛的血泪史,每想一项胃酸都要翻涌一阵,在燕领深深同情的目光中,心想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所以爷爷叫他帮忙劫驸马,结果把他捣腾进天牢。爷爷叫他去找舍老头,差点没被做成药引。相比起来算个什么事啊,原纵早就明白爷爷叫他做的事,不被折腾一下是不正常的。

  "雪山不就是山高了点,雪大了点,气候恶劣了点,猛兽凶了点……"还有那么几个魔教残余晃悠,"有什么可担心的?"

  燕领拗不过他,又不可能把他绑起来,只要脚还在原纵自己腿上,他要走哪里就没人拦得住。没奈何,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

  "冒险前想想值得不。"燕领无可奈何道:"为我这么个人搭上一条小命实在太不划算。"

  原纵把他的手指包扎好,吻了下他的额头:"我要是没了,你尽快改嫁。"本想逗燕领笑一下,燕领却脸色垮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原纵被他看得毛毛的,有些渗得慌。

  燕领一字一顿,"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会独活。"

  原纵一愣,从来没听过燕领这么严肃的口吻,他是认真的。原纵心中感慨,初相识是燕领追着他,他一路逃,却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喜欢上他。后来两人在一起后诸多不顺,气也生过,也忍无可忍过,还差点恩断义绝。如今他这个江湖逍遥的隐世人甘愿为他奔走红尘,他这个风流多情的豪门公子甘愿为他至死不渝。得情若此,人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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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河蟹你们懂的

  那时候还是夏天,窗外花圃依然送进夜风的清香。香烛燃得正旺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月漏清光映得台阶如水。

  那时候原纵还是清闲的江湖人,燕领也神气活现地呆在京城。朝堂上端坐的年轻皇帝挥斥方遒立志要开创盛世古道,得胜归来的燕将军以军神的荣誉与尊严守护着东朝。

  当时年少春衫薄,倚马烟柳斜坡。盛世太平的岁月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与骄傲。没有人知道那冰冻千年的雪山深处,会伸出怎样一把寒毒的利剑。

  而此时原纵更不会知道,离他火中涅槃,握柄天下的岁月,已经不远了。

  第一部完

24

24、番外:裴回(补完)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部完结,专开一章写云拓和裴扬,亲们,给我留言我才有动力呀~

  六月的西湖风中都带着清甜,一个蓝袍俊雅的书生在青石巷上走着。他面相和善,神采飞扬。走到一处旧宅门口,轻轻敲了敲。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下人探出头张望了一圈,确定巷中没有其他人。方才低声对那书生道:"是顾大人吧?快请进来。"

  蓝袍书生正是大理寺少卿顾凡,不久前的新科状元。他迈进院中,待仆人仔细地关好门,他回过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震了一下。

  院中是江南小院寻常的假山,花草疏淡,一条碎花石小径通向正厅。本该是平常人家居住的模样。

  可那院中的路旁站了两个穿鳞甲的军人,一动不动地钉在那里,衣不解甲,和这小院格格不入。

  仆人恭敬地领着顾凡走上小院,到了正厅门口,顾凡看见那正厅门口,站了一排军人,皆是披甲配剑的装束。他们像围水桶一般把屋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像是在看管什么,让人不敢愈雷池半步。

  从正厅中迎出一个头戴簪仵的官家人,朝顾凡拱拜道:"卑职见过顾大人。"

  "你们辛苦了。"

  "份内之事。辛苦的是众位看守的弟兄。"

  顾凡从袖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捂到那官家人的手中,笑着说:"一点意思,给众位看守的兄弟买杯茶吃。"

  "这万万不可啊……"

  顾凡眨眨眼:"王大人,要不是你恩许,我也见不了那人。他身份特殊,虽然是流放犯,可让人见着总是不好,但我要找的人线索全在那人身上。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厢王大人左右推辞不过收下了。带着顾凡进入大厅,厅中落灰积布,一点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王大人解释道:"这原是本地一个财主的屋子,去年财主死了。他的家什被几个老婆分走,各自出去了,这宅子里只剩下原配和两个女儿。不久前也决定回老家了,寻思卖掉宅子。恰好我们走到西湖这里,那人就病倒了,我们就盘下了这宅子,先让他休息几天。"

  顾凡轻轻拨起茶盅:"说来你们从京城出发,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居然才走到西湖。也够慢的。"

  王大人愁眉苦脸的,"唉,那忠定侯……哦不,那云拓几天就病一次,我们走走停停,还不知道哪年才能磨机到岭南呢。我们又不敢让他落下什么病根,只得停下来等他好。唉……当个犯人都娇贵成这样……"

  顾凡心下了然,忠定侯云拓被皇上罚流放岭南,王大人是负责押送云拓的押司。他们走到西湖边,进过浙江巡抚的地方,跟巡抚打好了招呼。顾凡正在西湖,从巡抚那也知道了这回事,便找到地方,拜托人去知会,想要面见云拓。

  顾凡是被朝廷派到西湖来寻找雷鸣的,偌大的西湖,江湖人聚集着准备开武林大会,他像大海捞针,根本就没有线索。这才想到了来云拓这里。

  王大人听完他的来意,饮了一口茶,"顾大人,说不定你会失望。"

  "为什么?"

  "现在的云拓……你看了就知道了。"

  王大人领着顾凡进入内堂,一路上的走廊下都站着看守的士兵,层层封锁。王大人推开雕花木门,房间中闷热难当。顾凡心下诧异,看见房中竟放着个火盆,六月的天还升火,是不是疯了?

  四角床上躺着一个人,从掖得严实的被子中搭出来一只手。顾凡怔道:"这是……云拓?"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比纸还要苍白,脸颊已经深陷下去,颧骨赤红,印堂发黑。只像个痨病秧子,跟快吊死了的鬼一个模样。脸部特征完全认不出他是云拓,和那个京华城中孤傲高贵的翩翩公子简直判若两人。顾凡没想到他病得这么厉害。

  "是得什么病?"

  "寒毒,估计是早年落下的毛病,以前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这一路颠簸全发了出来,一刻也离不得这房间,一吹风就起疹昏迷。"王大人摇头叹息:"真不知熬得到岭南不。"

  云拓大概是听到响动,睁开眼睛,浑浊一片。旁边服侍的婢女见他醒了,上去搀他坐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云拓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才在床头坐好。

  "云拓,顾大人有些事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王大人说道。

  顾凡走近前说:"云小侯,你现在能说话吗?"

  云拓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声音嘶哑:"可以说一点。"

  "你知道雷鸣的藏身之处吗?他有没有秘密据点?"

  云拓慢慢地点头。

  顾凡振奋,急道:"你告诉我。"

  云拓慢慢地摇头。

  王大人急得一甩手:"云拓,你别不知好歹,你已经是阶下囚了,得罪不起人了。你惹到顾大人,就是得罪大理寺。你是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云拓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闭嘴。"

  "你!"王大人憋了一肚子火气,一巴掌挥过去,"啪"一下,在云拓脸上印了五个指印。忿忿道:"总是这样不知好歹!顾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云拓被打偏过头去,像是没力气转过来。伺候他的婢女猛地跪在地下含泪道:"王大人息怒!公子身子再受不了什么重罚了。您要罚,就让我为公子代过吧。"那婢女模样俏丽,不像是寻常卑贱婢女,顾凡猜测说不定是云拓收的小妾。

  顾凡心思活泛,看出这王大人其实是关照着云拓的,怕他惹恼自己才故意动粗,"王大人,我来见小侯爷的事都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报复什么的。你让我单独问他吧。"

  王大人答应了,携婢女一起出去,关好了门。虽然房间里闷热得几乎让顾凡晕眩,他还是强打精神,对云拓说:"我知道你受罪很多。不过雷鸣已经没用了,你供出他的所在,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拿这个赌气,何必呢?"

  云拓闭上眼睛,对顾凡不理不睬。

  "你要怎么样?"

  云拓虚弱道:"如果你能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什么忙?"顾凡警惕问。

  云拓侧身颤颤巍巍翻开枕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吐出血痰。手指绞着被子的一角,一点点扯开。从层层铺盖的下方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包裹。颤抖地解开,里面包了一层油纸,手指哆嗦着不听使唤,费了好大力气才解开油纸层,露出印花蓝布,就这么解了五六次,终于出现了一个杏子大小的红色小盒。

  顾凡好奇那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云拓把盒子托在掌心。"这里面的东西,我想拜托顾大人,帮我埋到忠定侯府,后院最大的香樟树下,东边十丈的地方,下挖三尺,有一个木盒。把里面的东西放进木盒。说罢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凡没想到只是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没问题。我答应你。"

  "发毒誓,立字据保证。"云拓追加。

  顾凡无奈道:"都依你。不过忠定侯府可是被皇上封禁起来的。我要埋的话只能偷溜进去,如果我被抓了,可就没办法了呀。"

  "如果你被抓了,身上带着我的东西,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成功。"云拓即使病重,说话还是那么有威胁性。

  顾凡照云拓说的发了誓,也立了字据,一式两份,一份交给云拓保管。云拓把盒子递到他手里,淡淡道:"雷鸣在西湖附近有三处藏身所。菸楼赌坊,沧澜江口,还有安溪镇妓院。"

  "我记下了。"顾凡捧着那小红盒:"能告诉我里面到底是什么吗?"

  "你自己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盒中静静睡着一块铜质铭牌,正面用小篆写着四个字"沧海横流",背面则是两句诗:"桃李春风日,玉楼空立时。"看不出年代,但是不见得有多贵重。顾凡心下更疑惑了,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追问云拓为什么要费劲去埋这一个东西。

  "这块铭牌的确不值多少钱。不过它原本是一对。"

  "一块是我的,另一块,是裴扬的。"

  云拓父亲亡故后,他就被姑母,即当今太后接进皇宫住。他认识了姑母的小女儿,也就是表妹雪容。那时他十二岁,雪容六岁。

  十二岁正是介于敏感和懵懂的年纪,云拓从前一直无忧无虑,忽然间搬进皇宫,虽然有姑母宠着。可皇宫就像一面插满钢刀的墙,他稍微一碰,满鼻子灰不说,还扎得头破血流。

  被其他皇子欺负了也没办法,被王爷叔伯明里暗里扎一下也没辙,连各处的小太监都知道他是个遗孤,上头没人罩着,动不动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姑母虽然疼爱,但姑母充其量只是后宫一个妃子,自己也有孩子要照顾。云拓一次次吃亏后,终于认清一个事实,父亲死了,皇帝在消解父亲的势力,自己比一只流浪狗强不了多少。

  所以当他知道,皇上为他安排了一个伴读,恐惧之心是远远大于惊讶的。

  自己虽然应该有伴读,可是如今自己怎么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呢?在这个时候给他塞一个过来,皇上这样做,难道是派那伴读来杀他的?

  所以他灵光一现,想了个法子。

  当那人走进门,看见的就是正厅中的躺椅上,摇着一个衣衫凌乱,表情痴呆,嘴边哈喇子流了老长,全身跟中风似的少年。

  那人走到近前。劲装束身的是个英秀少年,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在下裴通都尉之子裴扬,见过侯爷。"举手投足,清扬似剑。

  躺在摇椅上呆滞的少年咧开嘴傻笑:"噢噢噢,有人跟我放风筝了,来呀,射覆射覆,捉蜻蜓,胭脂有好多,呜哇呜哇。"口涎满脸都是。

  少年跪在地上好久没起来,云拓看见他低着头,肩在微微颤抖,一双手都要捏红了。云拓心里满意地想,效果达到了,赶快哭着跑出去吧,我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无论是让皇上杀的价值还是当主子的价值。

  因为云拓知道,这种选进宫来当伴读的都是高官豪门家的公子,哪个心里没点指望,想要寻个好的主子,搭个好前程。遇上他这装疯卖傻的家伙,倒了八辈子霉,绝对不会想留下来。

  少年却擦了把眼睛站起来,上前给云拓擦脸,擦手,把他的身体扶直,理顺他的衣袍,给他重新系好冠冕。一边说:"我是来给主子当伴读的。陪主子玩是小太监的事。如果主子要玩,请主子放课后再玩?不知先生在哪里?"

  哪里有什么先生,连下人都没几个。云拓忽然暴怒,顺手把旁边的花瓶砸了出去摔得粉碎,撕着自己的头带吼道:"滚!我不要伴读!我没有伴读!什么都没有!滚!"

  那少年默默地站在一边,等他发泄完了,重新上前替云拓整理衣冠。

  "我是侯爷的伴读。父亲告诉我,伴读是人臣,要对主子忠心耿耿。我要尽人臣的本分,所以不会走。"

  一席话,送入君怀。

  云拓那时候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上天忽然让他遇到了那么一个人。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还有资格去当一个小侯爷,还有人会对他忠心,不计代价地陪着他。那人没有私欲,没有恶意,行止端方,德才兼备。

  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可这馅饼是真的。

  皇宫废院里有一片淤泥枯败的荷塘,传闹鬼的时候云拓和裴扬进去玩。天黑后,出来了。

  裴扬抱着云拓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被宫里侍卫找到的时候,昏迷的云拓犹自抓着裴扬的手,紧紧不肯松开。

  裴扬说那是为了救他,云拓才掉进了荷塘里,淹得好深,气都没了。

  从此后云拓在冬天总要咳嗽,全靠吃人参吊着,有一年御医院忘记给,裴扬去找不到人,就偷进去翻箱倒柜地找,被太医院的老大人看见,报告裴扬父亲,裴扬的屁股被打了个稀烂。

  云拓就哭着说他不要治病了,抱着昏迷的裴扬一直不停地咳嗽,裴扬皱着眉含糊说怎么这么吵,云拓就忍着,忍得血丝一缕缕从嘴角出来,还是不愿离开。

  云拓靠自己的奔走努力保释了几位父亲的将领,他们知道云拓在试图恢复忠定侯府的势力。就劝说云拓像乃父一般建功立业,走从军这条路。云拓跟着校尉试了两天,校尉都统无可奈何地摸着他的脉息说:你这一辈子是上不了战场了,想别的办法吧。

  云拓问我为什么不能上战场。

  校尉说你体内的寒毒让你的气息全都虚耗了,没有体力怎么上战场。

  云拓那时候还不太懂人的心思,傻傻的全都告诉了裴扬,裴扬沉了三天脸,终于在喝醉酒后吐真言。

  "你去不了,我就替你。我要做绝世名将,替你征服远方的土地。"

  还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证,像是在订立盟约。

  后来裴扬真的考武举中了武状元,策马独行,意气风发,喝得酩酊大醉后,被云拓一顿数落。当时云拓还是个没势力的可怜小侯爷,但是他说起狠话来根本不留情面。他揪着裴扬的衣领对他吼着: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有多少冷箭在对着你,有多少人对你笑背地在磨刀。你就狂吧,你再狂就会像只活驴被剥去做菜,人家拴捆草在你面前让你吃得兴高采烈的,不知道你也要成为他们吃得兴高采烈的菜了。

  进过了充分的准备,新皇登基时云拓终于压对了宝。借着新皇肃清前朝势力同时一路扶摇直上,又成了那个贵气京华的忠定侯爷。云拓没告诉裴扬自己究竟坑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他知道裴扬不喜欢这些。他想,如果裴扬成为千古流芳的绝世名将,那他就可以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强梁,这样也能和他并列在同一时代。

  天有不测
24、番外:裴回(补完) ...


  风云,虽然云拓从小到大抗打击能力比较强。但是当他得知皇上准备把雪容公主嫁给燕领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被电击穿了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这个永远跟在他后面跑,永远长不大的小妹妹,是不会出嫁的。她就该呆在雕花房中,穿着丝绒绸缎,嘴里含着香片,把香屑慢慢塞进鞋子里。

  何况她还搂着他的脖子说过她只喜欢他一个人。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不是恋人,但却比恋人更亲密。皇宫里面能有一份真情就不错了,哪怕能给的不是爱,可是云拓还是认为,和雪容在一起应该是他。

  要是娶她的是别人,此事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可竟然是那个燕领,皇室谁不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还品性风流。云拓觉得就像自家养了很多年的宠物突然要送给一个完全不会照顾动物的人,还一辈子都要不回来了。

  想想就十分伤心。而且愤怒。

  伤心的不止他一个人。那晚上雪容公主竟然偷溜出宫,跑到他的忠定侯府哭得一塌糊涂。他和裴扬两个人陪了公主一晚上。

  举杯消愁愁更愁,三人讲得义愤填膺了,就坐在云拓的房里喝酒。雪容本身就是个单线的性子,喝酒跟流水似的。裴扬替云拓抱不平,比替自己还难过百倍,喝着也跟流水似的。到后来云拓愕然发现自己要哄的醉鬼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雪容拍着桌子说:"本宫要阉了那燕领,然后把他娶回家当小老婆!"

  裴扬也一拍桌子:"男人怎么给你当小老婆?"

  雪容醉眼朦胧地揪着云拓说:"可以的,云拓你嫁给我吧。保证不亏待你。"

  裴扬也醉熏熏抓着云拓的领子说:"不行,要嫁也得嫁给我。"

  云拓两边各吊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癞皮狗,一个头变两个,两个头变四个。

  但是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的那样单纯,就拿云拓来说,他绝对没有那种和燕梁撕破脸的打算。他只想测测皇上对燕梁信任到什么地步。因为传闻是皇上为了稳定军权才把雪容嫁给大将军的弟弟,如果真是这样,皇上对燕梁的信任就有所保留了。

  如果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都执意下嫁公主,那皇上就是准备分解兵权,事先稳定燕梁走的一步棋。如果皇上可以把下嫁公主的事取消,就说明即使不嫁这个公主,他依然能牢牢控制燕梁和军权。

  破坏驸马婚礼是一次投石问路的实验,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终究是对不起雪容,可是在这朝堂上生存下去是多么不容易,哪怕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所以他那时候拿裴扬的命来威胁原纵,他看清了这个江湖人的心善良得不染尘埃,他有十足的把握他会答应。他在心底其实颇羡慕原纵这种人,可是羡慕也不能阻碍他除去潜在威胁的人。

  他只是没想到裴扬会因为这次的事件开始怀疑他,他们之间出现裂缝不是第一次。可是云拓总有办法修补好。这在当时让他很沾沾自喜,可是当他终于失去所有的时候,他才讶异地发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让裴扬看清真正的自己。他就是靠这样才能把裴扬留在身边。

  真正的自己是嗜血的,就像在沙漠里孤寂舔伤的一匹狼,磨砺爪牙,向着月圆之丘奔跑,带领群狼嚎叫。不需要陪伴,不需要理解。这只狼在裴扬面前伪装成无害的马,食草,最多偶尔蹬腿。他需要一个马的身份,需要裴扬在人前对他的看法作为挡箭牌。

  可是他真的好累,对所有人都伪装的自己,实在太累了。

  最可笑的是,这匹伪装的狼,终于在有一天知道,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青年,其实也是一直对他带着面具。这种十几岁开始的游戏,不止他一个人会玩。可笑啊。

  当初雪容给他和裴扬一对铭牌护身符,一人一个。他的正面是"万壑回风",背面题诗"云中君不在,落木声自来。"裴扬的正面是"沧海横流",背面题诗"桃李春风日,玉楼空立时。"

  他和裴扬把护身符埋在忠定侯家的香樟树下,因为护身符只能用一次,多了就不灵了。他和裴扬约好,如果有预感自己会出事,就把护身符起出来带着。

  雪容很是不满,说你们这不是在咒自己么?

  但是云拓有个想法,他想着自己和裴扬不是一条道上的,日后说不定会翻脸,如果有谁结局不好,起码两人还有东西放在一块。天长地久。

  "我和雷鸣商量的那几天,知道这就是生死的大事了。眼皮一跳,就把护身符起出来带在身上了。"云拓对顾凡说"真的保命了。麻烦你给埋回去,两块还在一起"

  云拓没有告诉顾凡,他起出的铭牌其实是裴扬的,他在看着那两块护身符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觉得仿佛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他想着若他拿着裴扬的牌子死,心中翻江倒海。叹了口气,终于把铭牌收进了怀里。

  被扭到皇帝前的时候,裴扬就当着他的面承认了那些他干的事。他感觉怀里的铭牌像尖刀一般抵着他的心口,属于那人的痛切在心头一下一下刮着。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保护自己的东西,竟是毁了自己的一切。

  很久以后,当顾凡办完所有的事,去起出那个红木盒子,按照云拓的吩咐把铭牌放进去的时候,他愕然发现,盒子里应该还有一块铭牌,可却是空的。

  另一块铭牌,属于云拓的那块,也被人起走了。

  埋东西的地方就只有云拓和裴扬,不是裴扬拿的,又会是谁?只是裴扬什么时候把那块牌子拿走的?他又为什么要拿走?

  顾凡带着一肚子疑问站在香樟树的阴影中,慢慢思考着。回想着云拓最后的话。

  裴扬战死的消息传到云拓的耳朵里,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他的病愈发厉害,常常昏迷不醒。

  那时候云拓已经神志不清,他一边喊着冷,一边神智不清地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知道我多想把你从棺材里揪出来打一顿,多想扇你的耳光。

  可是你都不在了,我找谁说,找谁骂去?你当间谍,你毁了我,其实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还活着。

  顾凡忽然明白云拓的心了,就像这铭牌一样,他一直以为可以找到一处地方,那个人静静地等着他埋在一起,可他最后也不知道,那地方已经没有东西了。

  另一块铭牌去了哪里?顾凡下决心找出答案。

  再后来很久,顾凡跟原纵说起这事,原纵提到裴扬在上战场的那一日,拉着他说的许多话。说他对不起云拓,说他没有资格去建功立业。

  那香樟树下浅浅的一方土忽然又回到了顾凡眼前。他终于明白,甚至可以想象。

  裴扬亲手将云拓送进御史台,怀着复杂的心情,他起出了盒子,却看见里面只剩下一块铭牌。

  在那阴沉夜晚中看着孤寂铭牌的裴扬,究竟在想什么无人知晓。他把属于云拓的铭牌带在身上,怀着不安的预感和赎罪的决心征战远方。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铭牌在他的怀里,冰冷的花纹随着箭矢扎入滚烫的胸膛。死也能被那人的东西戳伤,他会想这和那个人一样,都是那么容易扎痛人的冰冷锋利,却总是忍不住护在怀里,妄想把他暖化。

  他早就知道云拓干的那些事,可他仍然很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说服那人。真是蠢得无药可救。就是因为这么蠢才会中伏击的吧。小时候答应效忠他一辈子的誓言,终究被自己打破了。

  我不能护着你,不能向你赎罪,不能带你走出地狱,甚至连替你打胜仗也不能做到。可还是不想和你的气息分离两地,还是想带着你的铭牌一起死去。

  云拓,我安心了。

  顾凡去寻访了裴府,问裴扬尸体在哪里。

  裴通眼眶通红的说,因为战场上死的人都不可能把尸体运回来,仵作只会把一部分遗物带回。

  顾凡在那堆遗物里,奇迹般地找到了那块铭牌,上面还有褐色的血迹。

  寂寂雪山,遥遥千里,即使挫骨扬灰,他依然要回来么?

  两块铭牌终究放在了一块,埋入香樟树下。它们很多年前就在那里,被人分别起出,生命都已经消失,它们最后又回到了那里。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桃李春风日,玉楼空立时。云中君不在,落木声自来。

25

25、第二十四话 ...


  白雪皑皑的群山间,有一泓大湖,形似椭圆,犹如群山环抱的一面镜子。水面清澈如许。

  这便是唐古拉雪山中有名的圣湖,拉姆拉湖。它坐落在海拔几千米高的雪山上,方圆几白千米,一眼望不到边界。

  一个白衣青年沿湖走着,温度低冷,他只穿了件飘逸的长袍,面色却红润健康。身背长剑,脚步轻捷,他精致俊秀的脸让人不禁产生好感。可他目光湛湛,不住四下寻觅,透出一股焦躁。

  为了给燕领寻药,原纵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到唐古拉山口,沿山路一直走到拉姆拉湖边,来找那种据说只生长这里的雪茉莉。

  舍琛言给他看了雪茉莉的画册,他来拉姆拉湖边打听了很久,没有一个人的知道这种东西。

  当然,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懂吐蕃语。无法与当地人交流顺利。吐蕃虽然已经被东朝收服,可是当地人的语言风俗依然没变化,几千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就算东朝来的巡抚大力推行官话,当地也没多少人掌握。

  这段时间原纵费尽心思,总算弄清这种雪茉莉的吐蕃名字,叫"八朱",他逢人就'八朱八朱'地喊,搞得人人都以为他有毛病。

  拉姆拉湖的面积广大,边走边找的速度,没有十天半月绕不完一圈。一天原纵走在湖边,见着前面有个磕长头的吐蕃老汉。

  这些信徒身无长物,靠别人施舍救济度日,原纵上去施舍给了他几个钱。照例问一句:"八朱?"

  没想到那老汉却比划着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一副他知道的模样。原纵十分兴奋,塞给他一支笔,打开他准备好的一张地图,上面有拉姆拉湖附近大概的地形,是原纵刚来的时候画的。他示意老汉把地点在地图上圈出。

  那老汉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地图上勾了个小圈,原纵却傻眼了。

  那小圈画在拉姆拉湖的中心。可是这湖平滑如镜,中间根本没有岛啊。

  原纵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岛的图示,然后用笔销掉,意思是没有岛啊。

  那老汉却在湖中间画了一座小山的图示,然后在小山边画了个十字,十字四个末端都弯朝同一方向,像是一朵花。

  原纵陷入了沉思,山的意思就是说湖中其实有陆地,但是那个十字是什么意思,又不像雪茉莉,像是某种符号,他弄不明白。

  可这也太荒谬了,原纵来的时候就在拉姆拉湖旁边的高山上俯瞰整个湖面,这湖十分奇特,清澈平静,中间空荡如镜,连块浮木都没有,更别说是一座小山了。怎么会有陆地呢?

  原纵表示不明白,向老汉摊手,可是他语言不通,之后无论再怎么比划都没用了,得不到更多线索。

  原纵走了一天,等天黑后准备找个地方歇息,他随身带着一卷铺盖,随便哪里都能打地铺,这些天他都是这样睡的。忽然见到前面有间小屋,隐约透出橙光,他十分欣喜,前去投宿。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打扮却不是吐蕃人,长袍广袖,竟是东朝人的模样。原纵十分惊讶,开口说:"请问你是东朝人吗?"

  那人看见原纵也是一愣,用东朝话跟他说:"没错,我是负责管理这片湖的督军帐下一名掌书记。娶了当地的女子,就把家搬到这边来了。"

  他身后的屋内有个吐蕃妇女收拾忙碌的身影,应该是他的妻子。原纵好一段没跟人说过话,感觉十分亲切,说明了借宿来意。掌书记也热情地请他进来住一晚,吩咐妻子端上了酥油茶、青稞酒和奶饼。

  掌书记听他说明了身份,拱手道:"原来是江湖高人,来这偏远的雪山,是来观赏风光吗?"

  原纵喝了口酥油茶,甜的奶味和咸的油味混在一起,糁得他差点没喷出来,他赶忙又喝了口青稞酒,还好酒味清甜甘洌,掩饰过去。"不是,我来此是来寻一种稀世药材,来救我喜欢的人。不知掌书记听过雪茉莉吗?吐蕃语叫做'八朱'。"

  "哦?我来这边不到一年,孤陋寡闻,还没听说过。"

  原纵又说起那个磕长头的吐蕃老汉,把地图拿出来给掌书记看:"那老汉说雪茉莉在湖中,画了座山,可是这湖里连一片岛都没有,怎么会有山呢?掌书记知道为什么吗?"

  掌书记声音激动起来:"少侠,这个我知道,这湖里的确是有山的。"

  掌书记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不过,是神山。"

  原纵眼睛瞪得老圆:"神山?"

  "少侠知道吗,拉姆拉湖是吐蕃人心中的神湖。拉姆就是仙女的意思,拉姆拉湖就是吉祥天女湖。别看它这几天风平浪静,有时候它会无风起浪,天空电闪雷鸣。不到一会儿又雨过天晴。还会发出各种奇怪声响。"

  "那神山是怎么回事?"

  "神山就是吉祥天女住的山了。常人看不见的。"

  原纵无奈道:"这都是传说和神话,中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不。"掌书记严肃道:"有记载,每十几年就会有些人宣称他们见到了神山。通常是在狂风大作后,水中大雾弥漫,在那雾中,会有一座山若隐若现。上面还斜着一道笼罩神山的彩虹。有人甚至在那山上见到了走动的身影,估计是神仙。"

  原纵对这些鬼神之事半信半疑,慢慢道:"真是奇了,看来我得亲自去湖中看看。"

  掌书记摇头叹道:"恐怕少侠会失望,这湖根本不能下去。"

  "这又是为什么?"原纵这些天没见到几个会东朝话的人,觉得自己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渡到湖边,喝了几口水,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少侠觉得湖水很清是不是?可你看得见一条鱼吗?看得见一条渔船吗?"

  原纵心想好像的确都没见到,"我听说吐蕃人不吃鱼的,所以没有渔船很正常嘛。至于没有鱼……可能是因为它潜得深了吧。"

  掌书记摇摇头:"吐蕃人是不吃鱼,可是这里也有其他族的人。如果有鱼不会不捞。但这湖水根本浮不起船,连片羽毛都会沉下去。这是弱水啊。鱼根本游不动的。"

  "弱水?"原纵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有这种水?"

  "是啊。以前有很多人下去,一下去就沉,根本浮不起来。"

  原纵好奇心愈发旺盛:"难道没人专门潜下去探个究竟?"

  掌书记搜索回忆,"有,据记载,几十年前有几个吐蕃的库拜,就是比武大会上的勇士冠军,组队去湖中探险。他们给一人系着绳子,几个人在岸上拉着,让那人下去。几十丈的牛皮绳子放完了,却还是没有到底,他们拉那人上来的时候,发现绳子从中间就断了,那个人再也没有上来。那个牛皮绳十分结实,连雪山狼都要咬不断,可是那绳子的断口像是被什么一口咬断。后来人们下去的时候,绳子越做越长,却没有一次成功过,都是无端从中间断掉,人就不见了。那水深得像地狱一样,就再也没人敢去了。"掌书记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当地人传说水底通往黄泉。"

  原纵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也就是说,根本到不了湖中心?"

  "没错,吉祥天女住的神山,周围包围的是地狱的黄泉之水。凡人休想接近。"

  原纵又指着那个像花一样的十字问掌书记:"请问这是什么符号?"

  "这是佛教里面的正万字,代表神圣的白。代表一切至高无上的神。应该就是神山的意思了。"

  原纵拜别掌书记之后,绕着拉姆拉湖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雪茉莉。时间一天天过去,西湖的武林大会应该开完了,那个浮屠山的什么魔头应该也出关了。原纵担心舍琛言在京城等得不耐烦,整出什么事。决心去湖中试试运气。

  他并不是毫无把握,他先在近岸的地方试了试水,攀着岸潜下一点,发现人的确浮不起来。他以前修行的轻功是可以在正常的水上行几百丈的,借着水的浮力和自身的气息。可是弱水根本没有浮力,他无法施展轻功。

  可他内息绵长,以前可以在水下待一个时辰。靠置换吸取水中的氧气支撑,如今他发现弱水中也可以呼吸。而且弱水中空气更多,也就是说他能待的时间应该更长。只要在时限之内降到湖底,走到湖中,就可以有把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路雪山之行,高原反应也受过了,大金雕雪山狼也遇上了,还差点给雪崩埋了。可他没有放弃,只要能找到雪茉莉,前面有再多的危险他都不会放弃。

  原纵苦笑着自语道:"燕领,我上了擎天的雪山,又下这黄泉之水。算是为了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原纵把铺盖行李寄放在掌书记那里,向他交代了自己的事,掌书记苦苦劝阻不成,连声哀叹又一个送死的。原纵也找了牛皮绳,把几股拧成一股,绑在湖边的树上,另一端拴在自己腰间。打算去试试到底湖有多深,在阳光灿烂的清晨,潜下了神湖拉姆拉湖。

  他一边下沉,扒拉着湖水向中心游着。湖水轻得像空气,绵若无物,根本不怎么有浮力。游起来也很费劲。原纵在弱水中无法施展轻功,缓缓下沉,他穿的衣服都是劲装贴身的,不会有太大阻力。

  清澈的水反射着阳光,像是在一块透明的玉中往下降。头十丈是阳光灿烂的,越往下越暗。像是白玉逐渐被熏染成墨玉。原纵调理内息,让身心处在最适应的状态。弱水温度也是和水一样,上面被阳光晒到的部分十分暖和,下面渐渐变冷。

  又下潜了十丈,开始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原纵从怀里拿出一个闪着光芒的囊,是防水的透明纱做的,里面装着几十只萤火虫。他从当地人那里学了这个照明法子。可是萤火虫的光芒实在有限,他只能看清方圆一两米的景象。

  原纵找的牛皮绳有一百丈,等他约莫估计放到九十丈的时候,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中。萤火虫的囊光芒闪烁,像是天空中的一颗小星星。原纵心慢慢沉下来,他的气息再支撑下去倒是没问题,可是绳子快没了,他应该多接长一点的。这湖到底有多深啊。没有鱼,连片草都没有,荒芜寂静得让人心底有些寒意。

  原纵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那不是因为安静的湖底,相反,而是预感到了某种危险。无边的黑暗中,孤零零的萤火有种神秘的可怕。他听力敏锐,隐约听到了声响,那声响在很远的地方,却并不是湖面传来的,声响逐渐变强,来自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再下潜几丈,原纵猛然觉得不对劲,明明是空的,他竟然下不去了。就像是滞在了透明的空中。

  原纵反应了几秒,猛然惊得心跳如鼓,下面是水,真正的水。好家伙,在弱水下面,还有一层呐。怪不得那些人都潜不到底,谁又想得到,快一百丈的弱水下面,还有一层真正的水。这水又有多深?他快没绳子了,还要潜下去吗?

  原纵忽然在黑暗中灵光一现,差点没欢呼叫起来,有水他就可以游泳了,还可以施展轻功,到湖中去。

  他把绳子解下来,悬在真正的水上面几尺,他准备了好几个萤火虫袋,拿出另一个系在绳子尾端。定好方向,踏着真正的水,先提气纵身施展轻功,这种感觉简直奇怪得要命,包围着自己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层绵软若无的弱水,虽然不像在上面可以自由呼吸,但还是有不少空气,可以想办法调节置换,只是累一些。不过他现在还受得住。

  行了几百步后他猛然听到什么声响,回头一望,愕然发现系在牛皮绳尾端的萤火虫袋已经消失了,那里变成了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的标志指引。

  那声响颇像鱼跃出水面。原纵暗自懊恼,该死,他光遇到水高兴,竟然忘记有水就肯定有鱼,那光芒悬着是大个目标,被哪条鱼咬掉了吧。这下他回去想找到那牛皮绳就困难了。

  他正准备回去找到牛皮绳,重新再系个标志,毕竟没有牛皮绳他不能上弱水层去。忽然感觉有寒意浸上脑门,心中被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占据——

  若那萤火虫囊被鱼咬掉了,应该会掉下去,还会发着光的吧。他应该还看得见,可那里现在一片黑暗,就是说萤火虫囊被哪条鱼吞进肚子里了。

  这么冷的水,常年见不到光,无边的漆黑,这里的鱼都是瞎子,怎么会看得见萤火虫囊呢?不会是哪条鱼跃起来吞掉的,估计那鱼吞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

  他的绳子末端高出真正的水面好几尺,误吞的鱼浮在水面上,张开嘴吞下了萤火虫囊,该有多大的嘴啊……

  别太大啊,原纵苦笑着摇摇头,看着一片逐渐朝自己延伸的阴影,手中发光的东西根本照不全那阴影,它慢慢滑过水面。只肯定比小象要大的家伙。这招待客人的门神也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丈=3.3米

大家别被小原误导,酥油茶没那么难喝,其实是我自己喝不惯才那样写的=====

没错,里面的地名风俗都是西藏的,但是剩下的都是我瞎编的,千万别当真。

写着写着忽然好想写地心游记那样的东西,笑。

这一部依然会洒各种狗血,敬请期待~

另,喜欢我就留下喜欢的证明吧,打滚中,要不然没动力啊~


26

26、第二十五话 ...


  原纵在无边的黑暗中行了很久,遇到了许多极品的东西。

  他开始相信掌书记说的话了,这下面的水是连着黄泉的,水温冷得像冰一样。光是水面浮游过的东西,都让他可以做一年的噩梦。

  那跟一头大象似的的鱼游过来的时候,光芒照亮了它的头部,它长着两根胡须。跟放大的鲤鱼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眼睛有脸盆那么大而已。原纵惊出一声冷汗避到旁边,它扫着尾巴默默地游过去,看起来十分温顺。

  鲤鱼是没有牙齿的……可其他的呢?

  原纵向着湖心进发,这里面的鱼是不认识光的,他放心地托着萤火虫袋。越往里面湖水就越冷,仿佛里面有座冰山似的。他施展轻功的时候一个萤火虫袋掉进水里去了,一路照亮下去,人高的一群大虾在缓缓勾爪子,一个和门一样大的嘴张开,露出两排利剑似的牙齿;一只触手卷着黄牛大的海螺;参天大树一般的珊瑚礁树杈一侧,每一个小孔中都伸出一只黑毛毛的长爪。那萤火虫袋的光点越变越小,竟然远得看不见了。

  原纵倒吸了口气——这水有几百丈深吧。水里的那些东西,每一个的级别都太高了,是地面上它们同类大小的十几倍。原纵确定他看见了放大版的蚊子幼虫孑孓,跟马车差不多大。这是什么圣湖啊,根本是妖怪湖啊。他一路在弱水层和真正水的分界线上轻功腾跃,根本不敢下去一点。

  水里面是有大得不像话的生物,只要他不招惹就没关系。这些跟他之后看见的东西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原纵行了半个时辰,碰壁了,确切地来说,触到了坚硬的东西,竟然是冻土。外面结冰,抠开了里面是石头。

  原纵深呼吸再深呼吸,差点没给昏过去——这是一座长在水里的山。

  他一路攀着那山上去,身处弱水层中,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弱水层有近百丈,估计这就是那山'露出水面'的高度吧。如果再加上真正水里的部分,这山起码得七八百丈高,比围绕拉姆拉湖的雪山还高。

  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神山,在狂风大作的时候吹开了水面,露出了山顶,被当地人以为是神山显灵。可是这弱水中,怎么长植物啊?

  原纵又错了,他攀了几步,觉得手上有些滑腻,用荧光照亮一看,山石上竟生长着极地苔藓。通常生长在雪线上,是高寒植物。

  一看到雪山上遍地都有的苔藓,原纵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是凭直觉认为有问题。

  就算是"水边"冻石层,就算泡在弱水里,可也不该这么湿滑,粘粘的,还有点……软软的。原纵心底恶寒,使出轻功纵云梯蹬上去,还没等他起步,一个预想之中的湿滑触手就卷住了他的身体,像一片芭蕉叶,上面的吸盘释放出浓烈的腥味,把流脓似的液体黏在他身上。

  这只在水面"晒"的放大版章鱼或者乌贼,把他当送上门的甜点了吧。原纵在它触手挥过来的时候就察觉不对,闪电般拔出背上的剑,身体被完全卷住之时,剑也同时挥下,像砍一块门板从上劈斩下,浓烈的腥味弥散开,黑暗中无数只触手席卷而来,原纵挥剑奋力砍去面前的阻碍。锋利的剑刃切肉砍菜一般。只觉得挥动了千百下,把那章鱼都砍成了碎块,才终于脱身。

  原纵爬那座山也爬了几十丈,黑暗中的山看不见顶,就像是一辈子走不到头,这样一座山,永远在黑暗中看不见天日。原纵心想还好这里没有食肉动物,否则该多么恐怖啊。这种不能依靠视力的地方,生物反应动作都很迟钝,水里的那些也是,再加上它们块头太大,行动起来就更加困难了。山上不可能会有什么以肉为食的生物。

  原纵又错了……有种食肉动物不需要亲自去捕食,只用等着猎物上门就可以了。

  原纵爬到中途,觉得手又粘黏液了,凭直觉认定又有怪物,他往旁边跑,身体却被一股力拉回原位,来自他的两手。

  远处传来簌簌声,如果原纵知道是那种生物在磨牙,他糟糕的心情会变得更痛苦——蜘蛛织网,为了捕食。

  原纵已经不愿想象这蜘蛛有多大了,这里面每个东西都比他大,他跟一只苍蝇差不多,而那只蜘蛛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光照下竟是雪白的,不用伸展开都比原纵要大。

  高山最毒的雪蛛,难道这座山真是和雪线上的大山一样,动物分布的高度都那么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雪蛛放大了几百倍。

  原纵从腰间抽出匕首,还好刀具是蛛丝沾不动的,原纵一下下捅着雪蛛,直到它变成一滩泥酱。

  原纵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气竭,黄泉的水围绕女神的山,什么神山,有这么又黑又恐怖的山吗?

  往上爬冰冻也变得越来越多,山上这么黑,原纵想找雪茉莉,一寸寸翻雪皮,下面尽是一些苔藓。忽然他借着荧光,看见了长在岩石上的一颗草。

  原纵激动得两眼发黑,终于找到了。在幽暗的湖底,在弱水层的山顶上。雪茉莉完全和书上画的一样,柔嫩的茎叶,针状的枝干,叶片椭圆,仿佛随时会被吹走。雪茉莉生长的地方岩石□,光秃秃一片。

  原纵连忙上去按方法采了,小心翼翼包好放在怀里最深处。他抬头望望仍然看不见阳光的弱水层上方,无奈地想着回去找牛皮绳,不知还来得及不?

  他丝毫没注意到雪茉莉周围□的岩石,那是唯一一块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凹陷下去的痕迹与其说是天然形成的,不如说是融化的。

  被某种生物的体温融化的,它一直环绕着这雪茉莉,把身下的雪都融了,它恰好离开一会儿,可是它不会离开太久,因为它是如此珍爱这棵雪茉莉。

  原纵听到耳后风声觉得不妙,头一低就朝那边反手刺出一剑,他一手剑,一手匕首,眼前的东西应该是一条蛇。原纵很诧异,这条蛇竟然和普通蛇差不多大。

  如果是条水桶粗的,原纵还能够接受些,看了这么多怪物,猛然见到一个正常型号的,不是太好就是太糟。他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蛇,那条蛇灵活地躲开了。原纵又刺了几下,蛇都巧妙地扭开了。它的动作十分巧妙,不像是天生就会的,原纵发誓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蛇。反应力,闪避能力,还有趁机进攻的能力,跟他这个从小练功的高手相比,毫不逊色。自己竟然没能伤到它一点点,反而被蛇尾打了好几下。

  倒像是……有人教过这蛇武功……

  这想法真他妈的太荒谬了,这是哪里,这是那从没有人来过的圣湖中间,这里游荡的都是比正常型号大十几倍的史前怪物,这里是一片人类从未涉足过的原始区域,怎么可能一条小蛇会武功?而且要教一条蛇,除非那人有特异功能吧。

  原纵眼前猛地一黑,气息在打斗中迅速流失,这样他撑不到回去的。他想放弃与蛇的纠缠,赶紧跳出战斗圈子,蛇却不放过他。步步紧逼,他一发狠,终于使出看家本领九虚剑法,剑若万千针芒,把蛇逼退,那蛇竟能躲过大部分,虽然也被划伤,但毕竟还能动。

  蛇扭到那□的岩石上,撅起蛇尾在岩石上蹭来蹭去,原纵不知它在蹭什么,忽然见蛇身下出现一个大洞,把那蛇吸了进去。周围的弱水一股脑儿被吸进去,像是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排水口,巨大的水压把整个空间都搅动起来,原纵也身不由己地水压往洞里赶。他拿匕首吊着岩石,可是那水压力实在扭曲得太厉害,他气息不续,没稳住,也被吸进那个洞里了。

  原纵醒过来的时候,确认了三件事,第一,自己还活着,第二,这里没水,无论是真水还是弱水,是干的。

  第三,火光照亮这片空间如同白昼,这里是人修建的,绝对不是天然的。

  高大的圆形穹顶下,厅中四根大柱有几十丈高,四周都插着火把。在大厅旁边有潺潺的水声,原纵从火炬上取下一只火把,发现是一截空心里面点油,油从火炬下面渗上来,看样子已经燃烧了很久。

  他记得刚才山顶出现一个大洞,自己跟着那条蛇掉进来了,难道这里……是山的里面?那么大的一座山,几百丈高,这是在它的腹部?

  原纵掐痛了自己的手臂,证实自己没在做白日梦。

  那条蛇跑哪里去了?原纵毫无头绪,他重新试着蹬跃上穹顶,发现大洞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是那蛇打开了什么机关?它抵不过想要逃跑,所以这是它的巢?

  可这里……也太……不真实了。

  不说那高耸的圆柱,每一个都要四个大人才能抱合,那几十柄火炬,每个上面都雕刻有兽头,竟然是铜做的。地上还雕着一个十丈大的花纹,正万字,和那天画在地图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穹顶四面密闭,墙上有无数浮雕花纹。一面是个七只眼睛的观音,额心睁开一个天眼,双手双脚上各有一个,盘腿而坐,脚心向上。脚心中的眼睛是黄的。她双手向上,手心中的眼睛是绿的。脸上正常的两种眼睛是红的。额心的天眼是白的。原纵从来没见过这种观音,只觉得姿势奇特,意味深长,像是万物都难逃法眼,又像是眼中没有任何人。

  另一面墙上的浮雕是个无头喇嘛,挂着项链,披着锦衣,维持坐姿。头上本该是脑袋的地方伸出三条蛇,一条蛇吐出绿色的石头,一条蛇吐出红色的珊瑚,一条蛇吐出一种上头有白花纹的石头。整个画面给人诡异恐怖的感觉,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正对面的墙上却不是人像浮雕,而是一座十几层高的宝塔的浮雕,雕饰华美。每一层塔上都有人,无论贫富,各色人都有。原纵走进看那些,莫不是痛苦欲绝,神态悲戚,仿佛都在经受折磨,有的人模拟残杀的动作,有的人在自残,男人和女人痛苦地交合,孕妇分娩也异常恐怖血腥。而在那塔的顶端,坐着一个无悲无喜的佛祖,睁开眼睛,却不看世人。

  原纵看了一下,只觉得头脑发昏,暗叫不好,心想这浮雕肯定有问题。有人把内功心法的走势化在那浮雕人像的身上,让人看了气息紊流,心神大乱。他连忙闭上眼睛,宁气静神,慢慢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地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太邪门了。

  大厅有个通道出去,他恢复了体力,心想反正那湖是回不去了,不如往里走,再坏也认了。好歹这地方还是人修的,比原始怪物要好些。能把这么一座山凿空修建这么大一个厅,实在了不得。

  原纵走出通道,通道两边是彩绘,颜色鲜艳如洗,原纵用手擦了擦那彩绘,惊讶地发现颜料是矿石粉磨的。彩绘的内容很多他看不懂,有很多的神佛,还有很多祭祀场景。可是那些画上的神佛都冷冰冰的,看着透出一股邪气。原纵不敢多看,硬着头皮走下去。顶上的潮湿气息让原纵感觉他是行走在湖底。偶尔有水滴滴下来。

  他仿佛走了几个时辰,脚下的道路不断延伸,走到尽头,他看见了一座阶梯。阶梯直插上去,看不到头,估计有几百丈高。原纵惊讶,往后退了两步,忽然两边叟叟声响,他反应得快,抱头向前躲过,那东西又"叟叟"回去了。原纵试了两次,才看清那是两边墙上的机关小箭。

  他从楼梯往大厅的方向走,每走一步就会射出一个机关。但他从大厅走过来的时候,一个机关都没触发。原纵心中打鼓,看来自己是运气比较好。估计建造的没想到会有人从大厅进入,所以没设这个方向的机关。

  看来自己往楼梯上爬,也不会触发什么机关了。左右都是要想办法出去的,就走到底吧。

  原纵开始爬那座楼梯,两旁的火把照明效果好,原纵看清了楼梯上方,那是庞大而巍峨的山洞顶端。无数倒挂的岩石垂在顶上。

  原纵怔了怔,这些建造的人,不止挖空了一座山。自己刚才估计走出了拉姆拉湖,现在应该在另一座雪山下。会不会环绕拉姆拉湖的雪山,不少都被挖来修建这个不知多大的殿堂。在黑暗中,雕刻绘画上那些邪气的神佛,以绝对的冰冷神色睥睨尘世。

  原纵忽然心中像被触动了,舍琛言的话又在耳边说道:"那拉姆拉湖,几十年前就是魔教的地盘。它旁边有一座山,叫浮屠山。魔教教主就在山中闭关修行。"

  不会这么巧吧?魔教要真能修出这种东西,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原纵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僵死,再也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真是冒险文写上瘾了=====所有的都是瞎编的,天雷吧,雷才健康嘛。
大家就让我有点动力吧,不要霸王我~


27

27、第二十六话 ...


  石阶向上方不断延伸,看不见有多高。顶端凹凸的裸石在火把照耀下映出巨大的黑影。

  原纵觉得那是一座通往天空的阶梯,倾斜度很大。寂静的隧洞中只有阶梯两边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看不见一个生物。但是在那看不见的高处,黑暗像是吞噬一切的巨口,让人仿佛觉得有双冰冷的双眼在看着这一切。

  原纵开始往上爬,一百级,二百级,到后来数不过来了。一直重复单调的换步动作,居然觉得有些喘,他蓦然心惊,自己的体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是因为黑暗,寂静还有漫长的阶梯,让他心中有所畏惧,从而比平时累得快了吗?

  不对,原纵停下脚步,仔细调息,终于发现自己的一支脉息堵了,有些微微的麻痹感,从指尖一直延伸到手肘。

  这种感觉有点像中毒,可是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他忽然想起来,手指摸过墙上的画,还沾了点矿石粉下来。

  原纵骤然心惊,这种毒真是险恶,不显山露水,几乎感觉不到,慢慢地在体内蔓延,还好他发现得早。他马上止住自己左臂的穴道,阻断脉息传入周身。半只手臂像棉花无力地吊着。可是原纵发现这并不能阻止毒素蔓延,它的传播方式很诡异,像是水浸石堆,无论怎样细小的裂缝都可以钻过去,通过毛细血管,骨缝,筋络一点点渗上去。

  原纵从来没见过这么霸道奇怪的毒,只能先放一旁。从他下湖开始,隐蔽在弱水层下怪物和深渊,水中雪山上骇人的怪物,山中壮阔的人造大殿,机关和毒药,一件件事都邪门透了。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闯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中,自己要面对的可能是穷积几百年的邪恶与恐怖。说不定真的和传说中的那个魔教,有莫大关系。

  原纵走着,忽然"咚"地撞到头,这才发现楼梯到了尽头,头上是块活板。他回头望自己走过的阶梯,估计着有三百多丈高,像是一条看不见尾端的长蛇。

  原纵轻轻移动那块活板,一缕光线透了下来,他听到外面传来诵经声,领头唱诵的声音,他一句也听不懂。看起来自己刚才撞头的声音他们并没有听到。原纵安静地等着他们唱完,脚步渐渐散开,变得稀疏,终于寂静一片,他觉得自己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他把活板轻轻推开,先拿剑伸上去一挡,没有响起暗器的声音,这才猫身跃出,滚一圈无声地落地,扫视四周,所幸一个人都没有。

  他钻出的地方像是在一尊佛像之后,那铜佛有十多丈,原纵还没有他的莲花座高。他沿着那佛慢慢滑到前面,看见佛像前一个闭眼打坐的僧侣,打扮十分正统。原纵跃到他背后以绝对无声息的手法点住昏睡穴。那僧侣不哼一声就陷入昏迷,还坐得十分端正,原纵把他拖到佛像后面藏着。

  原纵没想到出来居然是间佛殿,佛殿正中是尊大佛,地道的出口就在佛像后面。那佛像有十多丈高,千层莲座,大脚趾上可以站一个人,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佛头,那鼻孔大得可以塞个小孩在里面。他走出佛殿,迎面呼啸的风雪灌入颈脖,让他骤然清醒。

  佛殿外的日光照得他有些不适应,在黑暗中待久了,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是清早下的湖,折腾了半天,现在正是下午,太阳还没下山,夕阳反射在远方的雪山顶上,天边云腾霞绕,十分美丽。四周连绵的雪山,一眼望不到头。

  原纵却无心欣赏美景,他回身望着供奉大佛的殿堂,大佛有十丈高,殿堂也雄伟壮阔,吐蕃人礼佛一向舍得花钱,大寺庙比比皆是,这不稀奇。

  可是这殿堂却是修在千米高的雪山上,刚才原纵爬那楼梯就是在雪山的内部上升。

  这么高的雪山上,如此巨大的工程,还有那尊纯铜的大佛像,得花多少力气才能运上山?

  原纵又想,这是佛教的殿堂,佛教鼎盛,那些挖空雪山的工程不是做不出来。可是那湖中雪山里大厅中的雕像和壁画,血腥恐怖,神佛对世人漠不关心,这不太像佛教的教义。

  他看见连绵成片的寺庙建筑群,红白主色,顶端挂着五色经幡,他刚刚出来的佛殿应该是最大的主殿,上面有金色的转轮。建筑风格的确是典型的吐蕃佛教,佛殿中不时有僧侣穿梭的身影。却看不见一个香客。

  周围雪山的轮廓,原纵认出了几座,明白了这就是在拉姆拉错湖旁边的雪山群中,真没想到雪山上还有一片如此巨大的寺庙建筑群。更没想到,拉姆拉湖中竟然有条地道通到这寺庙中。

  原纵忽然听到附近说话声,连忙闪到大殿旁的柱后,跃上大殿外的一块方匾后。下面走过两个僧侣,手中托着供佛的礼盘。像是要去添香火。原纵觉得刚才提气的时候一阵胸闷,他不知道毒素蔓延到哪里了,再不妄动真气,怕毒素蔓延变快。

  那两个僧侣用吐蕃语说话,原纵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们的表情十分兴奋,出家人露出这种表情,原纵可从没见过。他们说到了兴奋处,竟然放下礼盘,在一块空地上拳脚比划了起来。原纵看这两个僧侣的招式精妙,武功比一般的江湖人高许多,看样子年纪轻轻的,竟能有这种修为。单打独斗,原纵有把握赢,可要是他们两个一起上,就难说了。

  奇怪的是,原纵看了几下他们的招式,又开始头昏了,和那浮雕上的情况差不多。他以为是中毒导致的,没想到全身忽然暴热,气血差点回流。

  原纵惊骇莫名,不就是看了下他们的招式吗?怎么毒素像是狂龙似的在体内忽然发作了,他不敢再看,勉强才把毒压下来。待在这里,只怕很危险,还是先想办法下山去。他心中充斥着不安的预感,那两个年轻的僧侣武功高强,眼神和一般的僧侣也不同。

  当他潜到下面一间偏殿中,听到有人进来,翻身躲进佛像后面。他竟听到了东朝的语言。

  原纵隔着缝隙,看见一个东朝打扮的布衣,旁边站着一位执杖的喇嘛。布衣年纪只有二十出头,看着十分精明干练。原纵从未见过,但如果燕领在这里,估计会惊得跳起来,那布衣年轻人是朝廷少卿,排队时每次都站燕领后面。那喇嘛有四十多岁,长耳垂肉,装束正统,可是眼神却充满了怨毒,根本不像是出家人。他们用东朝话交谈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原纵耳中。

  "那位大人有几分把握赢?"

  "十分,否则也不会宣布当众了结。"

  "那位大人和那个东朝人有很深的恩怨?"

  "哼,二十年东朝武林是怎么对我们的?大肆屠戮,害死圣女,那东朝人正是罪魁祸首。"

  "那他还敢来找那位大人。"

  "一报还一报,儿子死在大人手上,他不甘心。"

  "哼,不自量力……"

  原纵不明白他们说的内容,听上去像是一个东朝人来找这寺庙的什么大人,要报杀子之仇。那位大人决定公开了结这段恩怨,因为二十年前东朝的武林也害死了他们的圣女。

  和尚寺庙会有什么圣女,该不会是尼姑吧?原纵想笑却笑不出来,既然谈到东朝武林的恩怨,那这寺庙可不是什么潜心礼佛的地方,是二十年前,东朝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吧。说不定这就是魔教的大本营,平时装成普通僧人,用堂皇的庙宇做掩护。

  那布衣年轻人和大喇嘛走出后,原纵慢慢挪出,他现在封住自己的真气,只能蹑手蹑脚潜下去。他一直走到寺庙门口旁边的耳房内,却看见寺庙大门下站满了人。红艳艳一片都是寺庙的和尚。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跟原纵看见的那两个比武的僧人一样,根本就不持重,却有些狂热。

  他们站在寺庙门口的空地上,围成了半个圆圈。目光全都集中在圆圈中央的人身上。原纵也循着那些目光看过去,却像被攥住了呼吸。

  圈中是个红袍僧人,头上戴着火红金边的毡帽。赤脚踩在冻土上,微微冒出热气。他脖子上挂三串佛珠,每一颗都沉甸甸,像大枣一样。他年纪六七十岁,眼珠没有焦点,像是盲了。瘦削的脸上几乎没有肉,皮贴着骨头,根根可数。他一动不动,没有眼瞳,加上那面相,像个死物。

  可是他面前浮着一张纸,无依凭地悬在空中。原纵知道那是高深的内力,能隔空抬物。这僧人的功力深不可测。若不是那张纸,原纵感觉之下,竟以为他丝毫不会武功。

  原纵找了一圈,寺庙大门全被那群僧侣堵得严严实实,他只得躲下来,等他们散去再溜出去。

  又等了半刻钟,僧人们忽然爆发出一阵阵嘘声,就看见雪山对面,远远走来一个人。

  这寺庙建在海拔千米的雪山深处,尽管是阳光普照,那人的周身却还是飞散着碎琼乱玉,那人走上雪山,本来丝毫不费劲,可他的神色,像是在一步步,淌过尸山血海,熔岩地狱。

  自那人出现,原纵就觉得三魂七魄去了二魂六魄,差点没从藏身的匾额后摔出来,脉息大乱,毒素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得眼前发黑。

  是他的爷爷,原风晔。站在寺庙前的空地上,手中寒光凛冽,森冷地咬牙一字字道:"畜牲,是时候了解你我的恩怨了。"

  红袍僧没有开口,一阵阵古怪暗哑的声音却回荡着:"既然来送死,就成全你。"

  "是谁死还难说。"

  "哈哈哈,"红袍僧的脸部没有任何变化,像个死人。那古怪的声音大笑,"你以为我还和二十年一样?闭关二十年,圣女的仇要十倍向你讨回来。"周围的僧众听到此,都义愤填膺地吵嚷附和,声震云天。

  原风晔的声音在一片喧嚣中,用内功放大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睁眼说瞎话!你自己杀了圣女和我儿子。你好心狠,她是你唯一的徒弟,就因为不听你的话,被你捅了几千刀。她是我媳妇,我怎么会杀她,你骗了你的追随者们几十年,敢不敢告诉他们圣女真正是怎么死的?敢不敢告诉他们,圣女死的时候和原秀峰拉着手,掰都掰不开?你不敢!你只敢躲起来闭关,编出一套鬼话来骗他们!"

  原风晔平时是个随和的老头,潇洒得连帐都不屑算,常想些极品的法子来折腾孙儿,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他像一块冰冷的锡铁,字字如铁刃,涂满了恨意。他浑身微微颤抖,但是握剑的手十分平稳。

  周围放肆叫嚣的僧众有些惊愕,交头接耳的,红袍僧斥道:"一派胡言。你们东朝武林干的龌龊事还少吗?我徒弟答应跟那人雪山决战,可原秀峰耍花招把她拐走,还残忍地杀了她。卑鄙,下流,无耻!"

  "你才是那六个字!圣女早就和我儿子情投意合,却被你杀掉。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跟你算这笔帐——"

  红袍僧面部没有变化,腹语声音道:"哼,我还要跟你好好算这笔帐呢。"

  高手过招开始的时候,一般人都未察觉。等原风晔和那红袍僧几乎同时跃起,眼尖的才看见他们脚印已经陷入地面几寸。刚才他们不仅是在喊话,更是在比拼内力。

  原纵从没见过原风晔使剑过招的样子。原风晔教他的时候都是用树枝或棍子。老爷子手中的剑出鞘,仿佛穿透一股挟卷无数羽毛的龙卷风,穿山碎石。那红袍僧以双掌为刃,好似风中钻透的铜流。

  原风晔和红袍僧缠斗,激起地面炸裂,远方的雪山顶一座座抖下巨大的白块,露出□的黑色土石。激斗的风声扫到周围喇嘛的身上,引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原风晔如鹤戾天,一剑清辉,穿梭似电;红袍僧扫荡如狼,掌风狠厉,脚下根本不动,只是朝四面八方拍出无数掌。他们斗得天昏地暗,砂走石飞。连地面也微微地颤动。

  原风晔此刻施展的是九虚剑的最高一级,原纵根本没学过,连见都没见过。那些招式变化是如此精妙大气,原纵根本看不透,简直不敢想象剑法居然可以使出这些招式。

  如果说原风晔的招式他还可以窥探一二,红袍僧从一开始,原纵就完全不能领悟,且不说他的动作几乎看不清,有时候那一剑已经避无可避,他居然都能轻松转守为攻。原纵只是看着红袍僧的招式,再次感觉头昏脑胀,估计这就是那武功扰乱人心智的地方。他不敢想象原风晔要盯着那人发招,受的压力该多大。

  两人拆了上千招,每一招都是致死,依然难分难解,毫无破绽。原风晔过了二十年和这人交手,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脱胎换骨,斗了那么久依然感觉不出那人的底线,却感觉到自己的底线了。

  "哈哈哈。"红袍僧的腹语忽然在这时候沙哑道:"你这个傻子,我根本不该跟你玩这么久,你还得意上了。"

  红袍僧的招式忽然变了,如果开始仿如狂天漫沙,粒与粒之间还有空隙。如今就是黑潮漫过,遮天蔽日。无所不在的招风包围着原风晔,一股股狂龙般的劲风不知比方才厉害多少倍。地面被深深撕裂开一条缝,越裂越大,寺庙大门外的岩地竟然生生断开,落下几百丈高的雪山。那上面还站了几个僧众,也随着岩石一起落下去,远远只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红袍僧的功夫不是和原风晔旗鼓相当,而是高出一大截,只是之前他一直隐藏,竟完全没有露出破绽。原风晔没想到他已经变得这样厉害,心中凉道,如今武林中还能有谁和他抗衡?少林方丈?四大盟主?没有一个赶得上。他全神贯注抵挡,已经分不出一丝功力来进攻,只能左支右绌,勉强自保。

  忽然一个红影鬼魅似的闪过,扑向原风晔后背,俶尔消失。原风晔钉在了地上,身形忽然停下,生
27、第二十六话 ...


  生受了红袍僧蓄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心口,吐出一口血。那一掌的功夫是十分了得的,原风晔五脏六腑都被震出了血。同时后背蔓延的麻痒顺着经脉瞬间就占据了四肢百骸。他中毒了。

  原纵看得真切,那是在湖里遇到的那条会武功的红毒蛇。它从背后偷袭原风晔,咬了他的背心,然后闪电般钻入了红袍僧宽大的袖中。原纵几乎要跃出挡在爷爷身前,却忽然眼前乱冒金星,浑身颤软,竟被毒素逼得动弹不得。他生生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抽噎出来。那些话比毒药更甚的侵蚀着他的神智,关于他身世的一切,关于近在眼前的滔天仇恨。

  原风晔后退几步,表情狰狞,"没想到会这样栽在你手上……还是低估了你卑鄙的程度……"他咳出一大口血,红袍僧又扑上前打了他两章,胸口的血花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染红了岩地,白发散乱如雪。

  红袍僧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你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太蠢,"他凑近原风晔耳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和那个蠢女人一样。所以,永远也不能胜我。"他又补了最后一掌,原风晔被"嘭"地拍上天空,落下了百丈高的雪山。

  周围的人僧众欢呼起来,声震云霄,他们喊着吐蕃话,狂欢地庆祝胜利。天空晚霞黯淡,最后一抹夕光落下山崖。白雪皑皑的山顶又开始下雪,像是粉尘纷纷扬扬地刮过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不是我没写,而是断网,今天放两章……


28

28、第二十七话(已修) ...


  原纵在雪山下找到那个被雪埋了半边的身躯,已经将血染成了胶红色,他把老人白发凌乱的头抱在怀里,冰凉得几乎将他冻伤。泪如雨下。

  "爷爷!爷爷!"雪花落在一老一少的身上,很快地融化成细流,濡湿了衣裳。原纵不管身上的毒素,拼命给原风晔输内力,几乎要吐血,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怀里冰冷的身体都不能暖和一点。那双看似熟睡的眼一直没有睁开,他的眼泪在脸上凝成一道道的冰凌,仿佛冻结在脸上的沟壑。

  "……纵儿……"老人微微睁开眼皮,"……你把这些忘了吧……"

  "爷爷!你不要死啊!"原纵捏着老人微微起伏却慢慢衰弱的脉,用手去挡那渗出的血洞,却根本止不住血流的速度,他抱着原风晔,仿佛一松手那人就会化成虚空。

  老人眼珠转动:"你中毒了……?"

  ""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过来?"原纵哭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你忍心丢下我一个吗?"

  "……回山庄去……"老人身体动弹不得,只有目光在他脸上搜索:"……像你娘,要是像你爹一样精明该多好……傻孩子……"

  老人沉沉闭上眼睛,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了冰晶。唇上的雪粒再没有融化了。

  那一天野兽都没敢靠近雪山下的谷底,它们听到一声悲惨的哀嚎,在寂静的夜中声摧如裂帛,把心脏都生生剐痛。像是失去了最亲的人,倾尽一切都无法弥补的哀恸。在那雪夜反复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山谷中火光熊熊,白雪为缟素,原纵捧着一罐骨灰回了平湖山庄。

  一路上原纵打探解毒的法子,却没有一个医生识得此毒,他只有一路压着,或许再去京城找舍琛言有解。

  他回想起这些年在平湖山庄中的生活,房前屋后总是阳光灿然。可这房屋终有一天会破败。房梁上的燕子也不会再回来。院中精神叟叟的老人消失之后,他的影子却还是无处不在,像空气一般如影随形。

  原纵整理着书房,发现了爷爷临走前给他留的信。信上的口吻还是那么轻松,语焉不详地说他出门游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嘱托原纵好好看着庄子,不要漏帐。

  原纵抓着那薄薄信纸的一角,全身冰冷。到了最后,爷爷还是什么也没告诉他。他就这样瞒了他一辈子,不告诉他父母的惨痛过往,不告诉他要去大雪山找仇人决战,不告诉他可能会再也回不来。一直都把他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原纵本来以为他的泪已经流干了,一路上都不知道是怎么入睡的,可此刻他眼前又模糊了。仿佛看着老人在眼前嬉笑怒骂,教了他一身本事,留下了一个大庄子,让他衣食无忧,让他安身立命,让他平安喜乐。

  可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去唐古拉雪山那边,恰巧见到这一幕。他就永远地被蒙在鼓里。如果他真以为爷爷是去游历,在庄子等他,安心地享受人世繁华。然后爷爷再没有回来,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后人去梁空巢也倾。

  怎么能这样……爷爷……

  那天原纵召集了平湖山庄所有的仆役,有百号人。他们对少庄主都很熟悉,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把装骨灰的瓶子陈放在大堂。那些仆役这才知道老庄主已经过世了,他们服侍原风晔很多年,十分敬爱这位乐善好施的老人。老庄主不仅是他们的主人,还帮过他们中许多人。有些人是被搭救后留在庄中的,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得知老庄主的噩耗,山庄里哭成一片。

  原纵在书房整理爷爷的遗物,无意间打开了一间密室。里面正中是一个蒲团。四周的架子上放着积灰的衣物和佩剑。原纵仿佛看见老人在房中默默擦拭剑上的灰尘,默默拂过衣服上血迹。那应该是他父母的遗物,多年来爷爷一直无法释怀,就这样一个人呆在密室中缅怀。

  原纵伤感不已,掩门而出的时候,却瞥到架子上一排蓝皮线书,他一看,竟然是爷爷练功的武籍,有他自创的九虚剑,还有他勤练的凌霄掌和落英掌。此外还有两本心法。这些原纵都学过,但是都没有学到顶。以后再也不会有谁来教他了,原纵揣了那几本书离开了密室。

  书房里的无用信笺和书籍付之一炬,火光烈烈中,原纵心里喟叹,爷爷别怪我,你的东西应该跟你一起去,在这人世间我已孤身一人,无所谓有家无家。

  原纵留了一间房子来放自己的留存用度,落锁闭门,一骑一剑,就此离开。

  正是八月艳阳天,原纵体内的毒素却催得他不住打颤,他赶到京城客栈,找到了舍琛言,那株雪茉莉怀护得很好,舍琛言说药性一点也没减损。开方配足了药,足足十五大包,要吃一年才断根。

  原纵让他诊治自己中的毒,舍琛言脸色大变道:"你遇到魔教了?"

  原纵淡淡地点了头,舍琛言一生气就戳他的脑门:"叫你别去送命偏要去,还好回来得及时,晚了连我都救不了你,看你怎么办!"

  舍琛言给他配了解药让他饮服。原纵看着舍琛言的白发又想到了自己的爷爷,舍琛言说他和爷爷是故交,可他还不知道爷爷的消息。

  原风晔此次孤身去雪山报仇,纯粹是憋了二十年的一口气,没有知会他的同道,本来以他的名望,完全可以召集一批江湖群雄一起去。

  可是原风晔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心力和耐性耗了,他忍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亲手杀那个人。

  "舍医师……我爷爷他……"原纵迟疑着,把消息慢慢讲了出来。舍琛言的脸色一下下地变得剧白,当原纵说到那魔教教主武功出神入化,把爷爷打落山崖时。舍琛言猛地跌在了椅子上,双目怔忪,胡乱地颤抖着。

  "他练成了……他真的练成了……"舍琛言说的话原纵听不懂。

  "天冥神功啊……龙血大法……魔鬼从黑暗的黄泉出世,喝光千千万万人的血……"舍琛言像是在念咒一样,神色震恐,捂着头瑟瑟发抖:"地狱的门开了,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原纵听得丈二金刚摸不找头脑。可是舍琛言吓得不愿再说,就连原纵把残页依约交给他时,他的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

  原纵从离开山庄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爷爷瞒了他这么多年,可冥冥中自有天意,该知道还是知道了。因此该做必须去做。他要为爷爷和父母报仇,亲手铲除魔教。为此哪怕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只是当他想到燕领的时候,痛苦地意识到该做一个了断。

  半夜里原纵来到燕领房前,心中百感交集。

  窗户是敞开的,在炎热的季节通风凉快,原纵从窗口望向里面。燕领睡在比他宽得多的大床上,身上覆着薄薄的凉被。除了原纵,燕领不会让其他人睡在房中,都是他前去别人的房中。原纵心知燕领或许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若是从前,他可以这么安心地待下去,每天在京城附近的江湖中仗剑快言,然后享受和燕领在一起的闲适悠然。然而如今,一切都将不复从前。

  他轻轻跃进房中,把药包搁在窗前,尽管没敢动真气,他走路依然悄无声息。一直走到燕领床前,看他月光下一团月白的脸。忍不住凑上去贴近他的脸,轻轻触上睡梦中微微开阖的唇。清凉而柔软的触感,原纵一开始只想浅浅一吻,四瓣相贴的柔软凹陷却让他心神荡漾,忍不住伸入撩拨,睡得迷迷糊糊的燕领无力回应,半醒半梦间,任他碾取。

  原纵沉醉在吻中,多想永远不要醒来。一瞬间那满目雪白可以很远,可是心中薄薄的痛感却愈发清晰。待他要止住,燕领却似乎恢复了意识,不用睁眼都可以感觉口舌间熟悉的气息,热切分明地回应,却突然被咬痛了舌尖,原纵推了他的胸口一把直起身来。

  燕领睁开双眼,嘴角滑下殷红的血丝。伸手抚住原纵的脸,低道:"瀚冰,为什么哭了?"

  原纵吻他的时候,脸颊相贴的地方沾上薄薄的泪渍。原纵并不擦去,眼泪就那样拉出一道道直痕,他看着燕领不说话,眼中的迷恋和痴醉都是真的,却被一层薄薄的冰一点点封冻。燕领有些心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原纵。即使是在难过的时候,依然如寒渊之剑,有自己的主意和实力去摆脱困境。可是如今他就像水中的灰烬,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击碎了他的心,让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

  "瀚冰,你遇到什么事了?"燕领迟道:"路上不顺利……?"

  原纵忽然搂住他抽噎起来,把燕领压在枕头上,那说不上是哭泣,却是比流泪更让人心里糁得慌的干嚎。燕领反手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用最大限度的温柔体贴去抚慰他的痛苦。原纵把他看成水中救命稻草,他就得当一棵好稻草。

  燕领忍着,从来没受过的痛也忍着。原纵虽然在床第间没轻没重的,但是对燕领一向温柔。这种根本不像做/爱的粗暴挺进,没经过前戏和适应的地方承受不住出血了。铁骨契进体内像是活钻,燕领简直觉得他被魔鬼附身了,硬生生被撕裂开的感觉也不会更痛。可是原纵持续索要他,像是饮鸩止渴,离开了一刻就会缺水而亡。

  燕领喊不动的时候,觉得这根稻草已经被揉捏成碎片了。原纵最后一下,把东西深深地留在他体内。从前因为说到修行之道,原纵从来不会遗在体内,这次滚烫的浊液在体内爆发,像是煮沸了燕领的五脏六腑,心脏化在滚水中。

  原纵撑起身对他说:"答应我两件事。"

  燕领心道只要你放过我,一百件都答应你。但实在出不了声,用眼神示意默许。

  "按时吃药,一年的用量,你的病就会好了。"

  燕领看看窗下那十几个大包,没想到他真的配好了,感激地点点头。

  "还有……忘了我这个人。"

  燕领一瞬间想大笑,想着原纵怎么开这种不上道的玩笑。可是原纵神色凛然,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痛楚决断。

  燕领顾不得出声会全身抽痛,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好过了,够了,我不能再待这里,所以我们散吧。"

  燕领颤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什么叫不能再待?什么叫我们散吧?"说完又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纵捏紧床单,想说那些从前看重的东西都已经黯淡,雪中的景象就像千米高的雪山压在他肩头。他怎么能让燕领和他承受这些?他只应待在鲜花着锦的地方,有显赫的家世,有富贵的生活,还有数不清的闲情逸致去勾搭美色。

  他告诉他又怎么样?告诉他,三世家仇的江湖恩怨要他拼了这条命去了断,所以他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告诉他,他要面对的是卷土重来的魔头和积蓄百年的邪恶,要用最下作低贱的方法去报仇雪恨。他怎么能告诉燕领这些?他怎么能将爱到骨髓里的人推进这场危险的博弈中?

  唯有断情,换那人一生平安喜乐。

  原纵慢慢离开他,站起身来,"意思就是,瞧不上你了。我要走。"

  燕领是不信的,语言骗得了人,可动作和神态都骗不了人。这种把戏燕领几岁就会玩,他缓缓道:"想个别的借口,太假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那神态一瞬间和自己在雪地上质问老人的模样重合——"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纵一下子心缩紧了,原来,自己也是一样的么?

  如果自己死了,燕领会怎么样?

  如果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燕领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对爷爷死的一无所知,就不会如此痛苦了,不是吗?

  原来爷爷一开始没打算那么残忍,一无所知的幸福,也算是一种。

  "燕领,你会很久见不到我……若是有缘,以后自然还会见面。"原纵不打算说清楚,哪怕燕领精明到一定程度。

  原纵转过身,想着,回头再看一眼,就一眼。

  可他终于没回过头,深怕自己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后妈……


29

29、第二十八话(已修)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剧情走势……
之前那个坑爹脑残的剧情大家忘了吧……我果然不该以那种极端的方式来表现魔教的BT,还是轻松些好。我之前自己写着心里都犯堵了,经过一个GN的劝导,努力把脑残和三观搬正了。

爬走……还是那句话,不愉快的东西忘掉吧忘掉吧……

  "等等!"燕领咬牙道:"……每一次都这么走掉……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自己瞎着跑路……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受够了?"原纵背着他淡淡道:"那很好。"

  "好个屁!"燕领忍不住道:"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对你……"

  原纵默默闭眼,心想我也那么喜欢你。但是自己要是死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迈步,燕领忽然倾身握住了他的手,相贴的手带着他特有的清凉触感,挣也挣不脱。那人只是静静拉着他,却比任何话语更让他沦陷。要是能这样一辈子牵着手,该有多好……

  "瀚冰,难过的时候,至少让我陪着你。我原来也经历过很痛苦的事……知道那种滋味。一个人更不好受。"

  原纵默默地站着,那只手悬在空中,看着轻易能折,却有非凡的韧力,久久地握着他。

  原纵想起小的时候,爷爷对他说,如果有人真的对你好,你会知道的。以前原纵总觉得这话挺多余,如今他知道了真正的意思。

  笑容,话语,动作都可以假扮,可是真正的心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隔江人在雨声中,饮酒空杯六十年。"原纵低低念出爷爷写的诗,"清明节的时候,爷爷带我烧纸,给奶奶烧纸的时候,他总要说'拿钱去买点漂亮的布做衣服吧,你穿起来那么好看。'给我爹娘烧纸的时候,他总要说'你们有空回来看看纵儿,他勤奋得很,比你们两个可有出息得多。'我一开始总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那么多,其实人都死了,什么都听不到。可如今我才明白,他们听得到听不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烧纸的人时时刻刻念想着他们,回忆堵在心里,总要有种方式来抒发一下。"

  原纵想着以后他给爷爷烧纸的时候要说什么,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你爷爷……怎么死的?"燕领轻声道。

  "被魔教杀死的……"原纵咬紧了嘴唇:"他没告诉我,我碰巧看到的。以前都不知道,我爹娘也是死在魔教手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燕领心如明镜。原纵已经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原纵平时那么倔强,又那么嫉恶如仇。一家子死在魔教手上,他还被蒙在鼓里,这两件事合一块能要了他的命。燕领何尝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想当年燕家几百口人死了个干净,他和燕梁至今都不愿谈及往事。

  原纵想要报仇的意图那么明显,燕领比他领悟早得多,明白报仇十年不晚。原纵如今是悲愤攻心,考虑问题难免颠三倒四,极其不周全。

  燕领问他:"我知道你要报仇,你准备怎么做?"

  原纵慢慢整理着思路:"爷爷生前和四大武林盟主交好。如今武林召开了大会,共同商议对付魔教,我前去陈情,加入讨伐队伍,人多力量大,总能摆平魔教。"

  燕领觉得他的思路还是不错,但是细节上欠缺考虑:"你有没有想过,江湖豪杰那么多,你就能保证手刃仇人?魔教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深不可测,武林万一对付不了,朝廷也会介入。到时候就是率军讨伐,你能不能保证达到目的?若白道和那魔教的定什么和平盟约,你还有机会杀他不?"

  原纵如同醍醐灌顶,燕领比他看得更深更远,他转过身看着燕领,燕领神色苍白,眼神却精明透亮。

  "逢空,你的意思是……"

  "不能受制于人,要巧妙利用正道的力量。因为,你的目标只有你自己在乎。其他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原纵忽然想到一个故事,河流的神自以为水面广阔,看到了大海才知道自己的浅薄。原纵以前只知道行侠仗义的基本公道,觉得世间黑白分明。从来没想过人心的变数,一个好人可能非常自私,一个坏人也有自己无私的爱。甚至连好人坏人都是标签,人心就像黑白间的分界线。他蓦然明白自己在这方面差燕领太远。就像是河伯见到海若,浩浩汤汤,不辨牛马。

  燕领话锋一转:"但是,你一个人又是不行的。"

  原纵嗅到他话中的意思,"所以呢?"

  "我跟你去,包你事半功倍。"

  "不行!"原纵断然拒绝道:"你要吃药,你要养病,你要好好呆在京城里。你以为我是去游山玩水?江湖刀光剑影的,你根本没经验,去那种地方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以前他给燕领说了多少次去江湖上看看,燕领死活不答应。这次冒风险的事偏要跟着去,原纵心知这是为了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燕领掩嘴而笑,神情古怪。他瞧着原纵说话的神色,跟从军的丈夫摆脱妻子的纠缠似的。转念一想难道自己就是那死缠烂打的小媳妇么?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送死?你这一根筋的个性才是去送死呢?别人玩阴的随便就把你坑了,别以为武林正道都是什么好东西。"燕领一脸霜色:"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得是,你武功高,年轻,性格又讨人喜欢,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别到时候没报仇,自己就栽了进去。我跟你去可有用了,起码不会莫名其妙被人骗。"

  原纵知道他说不过燕领,最后实在不行说道:"你身为朝廷命官,这么一走了之不好交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燕领一看他差不多妥协了,眼珠转动:"就因为是朝廷命官,才好办事。"

  原纵真的不想把燕领卷进来,可他远远低估了燕领的手段。也不知燕领用了什么法子,第二天居然讨了圣旨来。简单得跟买东西似的。原纵一度怀疑皇上的圣旨是燕家开的作坊里生产出来的,怎么上次他能那么轻松讨了圣旨,赦免了原纵;这次还能这么轻松地讨了圣旨,圣旨的内容大概是让燕领私访民间一趟,调查武林中对付魔教的方略。

  原纵瞠目结舌地问燕领,他不是辕门千总吗?辕门千总不是负责守皇门外加带府兵巡逻吗?他回忆着顾清杭的话,说这民间江湖上的事,应该是大理寺来管啊。

  燕领嘿嘿笑着说没错,他现在已经不是辕门千总了,皇上今早把他调到大理寺了。反正他文武双全,到哪里都游刃有余。

  原纵心头汩汩喷血,皇上到底是在跟燕领玩呢?还是在跟燕领玩呢?不过燕领的确在六部三司都任过职,像根柴火到哪里都能烧。他不知道燕领那些为人的手段有多精妙,在哪里都混得开。所以皇上也颇为头痛,兄弟里有一个军神已经够树大招风了,燕领要再变成肱骨栋梁,就免不了要夜长梦多了。所以燕领在哪里都升不了职,只能调来调去。

  "可是你要吃药!这一路上对你的身体根本是有害无益,你难道带着药上路!"原纵还不死心地问道。

  "有什么关系?"燕领无所谓地道:"带着吃就行了。吃完了找人带过来就行了。我这病十几年了,难道天天躺着就能好?"他眼珠一转:"说不定你报完了仇,我的病也好了。那该多好啊。"

  原纵又说不过他,有的时候真想借顾凡那张嘴来跟燕领斗嘴,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难道你哥也同意?"原纵请出燕家的大神:"他放心你?他连战场都不让你上,还会让你去刀光剑影的江湖?"

  "他倒是……"燕领笑得模样让原纵又森森胆寒了,"他也拦不住我。"他没有告诉原纵,燕梁铁着一张脸,怎样咬牙切齿地丢给燕领一张兵符,可以调动各州郡兵马。又是怎样咬牙切齿地让他带话给原纵:若原纵不好好保护燕领的安全,就把原纵千刀万剐,烈火焚身。

  准备停当之后,原纵在城西等着燕领汇合。他轻装简行,一个褡裢一把剑,骑在马上不住张望。他深怕燕领吃不得苦,拉来一辆马车,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随身带的一定要尽量少。但是药一定要带够。

  结果燕领倒是没带马车,却带了个仆人。两骑奔驰到城西官道上的时候。原纵远远看着,燕领倒是轻松潇洒,那仆人却背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原纵哭笑不得。

  "有必要吗?"等他们近前来,原纵见那仆人背着那么多东西,"燕小少爷,你这是搬家吗?"

  燕领皱眉道:"我已经带得很少了,就是一些衣服和药。"

  原纵指着包袱鼓出来的一块圆形,颇像个香炉:"这总不会是衣服和药吧?"

  燕领说那是个暖炉,不占地方。

  原纵又指着包袱顶凸出来的一块,颇像个牌位:"这也不是吧?"

  燕领说那不过是个祖宗的牌位,又没多大,每天都要供的。

  原纵叹了口气又问:"你带了多少件衣服?"

  燕领想了想:"外装也就是长袍三四套,皮袄两套,武人装三四套。里面穿的不占地方,只捡了六套而已。"

  原纵深深咽了几口血,颇为同情地看着那背包袱的仆人。头痛地想,这少爷脾气到江湖上肯定要出问题。一瞬间真想把他打包绑回去。

  燕领却渡马看四周:"怎么还不来?太阳都快升高了。"

  "谁呀?"原纵心想燕领不会等马车吧。

  燕领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抱歉道:"瀚冰,我没跟你说吗?这次派去巡行的不止我,还有慕少卿,他要跟我们一道走。"

  "什么?慕寒和我们一块?"原纵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一个少爷就够了,这武状元慕寒是个不折不扣的豪门新秀,姐姐个个极品赛神仙,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少爷。他再跟着去,原纵还怎么分得出精力来管魔教的事啊。而且明明是燕领要跟他去才讨了圣旨,怎么朝廷还认真了,派卫尉寺少卿跟着他们去。原纵颇不甘心,有一种好事被人捡了去的感觉。

  而且本来这一路他和燕领就像是放归山林的野鸳鸯,突然有第三个人在旁边……简直是,煞风景!

  可是这种想法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原纵只得说:"慕寒是军营的人,怎么也和这事扯上关系了?"

  "慕寒从章书将军手下调到裴通手下了,现在他是锦行卫校尉,锦行卫是皇上的密探机构,查什么事都行。往明处说,是皇上对江湖上的事挂心,派了锦行卫来查。往暗处说,皇上不放心我,派他来看着。"燕领说得泰然自若。

  原纵想想也对,燕领本来就是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的人,皇上怎么放心他一个人携着原纵跑江湖上去。说不定查着查着就不回来了。当然要派人看着。

  远处一匹白马驶来,上头骑的兵士远远对燕领和原纵说道:"是燕大人吗?我是慕少卿的护卫,和他一块走,他马上过来。"

  果然是少爷出行啊,一个带着仆人,一个带着护卫。原纵无限萧索地看着自己寒酸的行头,有种只恨不生帝王家的感觉。不过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因为那兵士到了近前,却并没有收住马势,却直直地向燕领撞去。

  燕领骑的马骇了一大跳,前肢几乎直立起来,要把燕领甩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原纵飞身从马上跃起,从后面托住了燕领倾倒的身子,将他安稳地放到地下。

  接着原纵脚尖刚沾地,马上又朝那兵士掠去,伸手去抓那兵士的衣领,那兵士的反应竟也超快,蹲在马背上侧身避过了原纵。在原纵转身的时候避到了他的身后。

  原纵飞快地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影。他一看地下有两个影子,心下大惊,使出轻功腾跃旋身,那兵士却如影随形地贴在他背后,怎么也甩不脱。原纵心生一计,抽出匕首朝后一照,就看见那兵士站在他背后,抿紧了嘴瞪着他后脑勺。

  原纵忽然原地腾空从前翻后,借着在空中倒悬的时机扑向来不及避开的兵士,一把扯住他的头盔,哗地一声,头盔脱落,却散出了一头如瀑青丝。

  原纵惊讶地看着那人:"女的?"

  "女的又怎么样?!功夫不比你差!"那兵士没了伪装,青丝散落,面容白嫩,黛眉削尖,樱唇红润,的确是个俏生生的妹子。她生气地一把抓过头盔,哼了一声抱臂看着原纵。

  "好功夫。"原纵想到刚才她贴着自己的轻功,步伐精妙,一个姑娘能有这般水平实在难得,"姑娘,你是谁?"

  那姑娘气呼呼地不说话,大概对原纵暴露了他的伪装很不满。燕领在一旁慢悠悠道:"她刚才说了,是慕少卿的护卫……"

  "护卫怎么会是女的?"原纵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燕领也下马来走到那姑娘面前,拱手道:"苏媛小姐,幸会了。慕少卿倒是没说过,他的义妹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

  原来这姑娘是慕寒要和她逃婚的义妹……那怎么会是护卫呢?原纵忽然想到刚才这姑娘准备用马去撞燕领。难道她还以为燕领和慕寒断袖吗?

  "哼!我没好功夫怎么保护他。跟你这个家伙一起走,谁会放心啊?燕领我告诉你,离七哥远点,否则我……"苏媛愤愤道。

  燕领嘿笑道:"小姐大可放心。燕领的家室在这里。不会对慕少卿动什么念头的。"

  家室?原纵觉得自己血液冻结了。就看见慕寒的义妹脸蓦然红了,扫过原纵的脸:"你是他家室?你功夫那么好,居然……"没说出的话就是居然看上燕领这种人。

  原纵无话可说,只得接道:"以及保镖。"

  "小姐,我这边不用担心了,倒是你,待会怎么向慕少卿交代呢?"燕领不紧不慢道,苏媛瞬间神色慌乱,嘴硬道:"什么交代,我本来就是要跟他去的。"

  "谁让你来的?"一声低喝传来,众人转过头,只见慕寒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着藤甲。脸上罩了层薄怒,"快回家去。"

  慕寒还是那么高傲而耿直的样子,那姑娘不敢直看他的眼睛,"七
29、第二十八话(已修) ...


  哥,是大姐叫我来的……"

  慕寒心知他那群姐姐个个都想把他送给燕领吃掉,怎么可能叫他义妹来坏事。"别说瞎话。我又不是出去玩。江湖上多危险,你乖乖回家去。"

  "危险才要跟你去啊!"苏媛道:"我可以帮到你的忙的!"

  "你……"

  "我要是能去考武举,也可以拿一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子。凭什么不让我去啊!就因为我是女的,瞧不起我,凭什么啊!"苏媛委屈道。

  原纵心想这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听说慕寒为了不和她结婚,不惜和燕领装断袖。可原纵觉得这姑娘挺不错,模样好,武功好,虽然有点脾气,也是真心向着慕寒。却不知他为什么不待见。

  "唉……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多不方便……"慕寒叹道。

  "我可以装成男人啊。"

  "不是这个意思……"

  燕领扑哧一声笑了,走到他们中间:"慕少卿,你就依了令妹吧。她的武功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何况在江湖上,有个姑娘家,方便打听事。至于男女之别,我们私访,没那么多讲究。"

  慕寒铁青着脸,最后终于无奈地答应了。苏媛半是感激半是疑惑地看着燕领,不明白他为何要帮自己的忙。燕领擦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声道:"什么事以后再说。我还会教你,怎么打动你的七哥。"说得苏媛瞪眼涨红了脸,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上路了。他们出京师,过黄河,下扬州,裘马江湖,去往武林盟主陆卓的山庄。借助武林正道之力,搜集魔教的信息。

30

30、第二十九话 ...


  初秋九月,天清气爽。官道旁的黄叶绣着金黄锦缎,纷飞翩舞到天空中。这样的季节最适宜出行。驿站的老板会端上刚酿好的桂花酒,熏得人笑意盈然。打谷晒稻的农民还不用担心来年的税赋,安安心心收获了等着过一个好年。就连绿林的强盗们也心情大好,吃饱喝足窝在路边等着行商的肥羊。

  原纵他们走官道,按部就班地日行夜伏。原纵每天都心神不宁地照拂着两位少爷,在他看来,燕领和慕寒从小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惯了。实在是不适合来行走江湖。

  可他似乎杞人忧天了。

  原纵以为燕领是个讲究得不得了的人。燕府里的厨子是御膳房出身的,饭前焚香,饭后漱茶。用金盆来洗手,用绸缎来擦嘴。每次他在燕府的时候都要感慨一下这人神共愤的铺张浪费。

  不过这次出行,燕少爷除了每天换一套衣服,饭后漱口洗手,对吃什么倒是没挑剔。看着脸色白皙的燕少爷啃猪蹄肘子,原纵觉得大开眼界,不一会儿就堆了一撮骨头。经过了啃玉米,啃烧饼,啃排骨的饮食后,原纵终于认定,在吃的东西上,燕领不挑嘴,跟一般的啮齿动物没什么本质区别。

  同行的慕寒军营出身,吃住行都规范化过了,也是很乖地给啥吃啥。只是没想到他不吃肥肉。原纵只听说过小姑娘不吃肥肉,他这个筋骨强健的武状元居然每次都会把肥肉条撕下来,小心地扒在一边,简直不可理喻。

  原纵实在看不过去了,对他说:你不吃就给我吧,浪费粮食不好。于是慕寒遇到肥肉就夹进原纵的碗里。觥筹交错,筷子难免碰来碰去,还在碗里蘸来蘸去。燕领看了几次就忍不了,瞅着慕寒不怀好意地笑得寒气丛生。结果慕寒咬烧饼的时候,吞了块肥肉进嘴,霎时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差点没出来。

  原纵心想奇怪,烧饼里怎么会有肥肉?燕领无辜地眨着眼睛小声说,"我就是想看他到底多吃不得这东西,每次都戳你碗里。看着来气。"

  原纵一直以为吃醋是自己的专利,忽然间心情舒畅,差点没放声大笑。碍于慕寒的义妹苏媛认定了就是他们捣鬼,看着他们不共戴天的模样,才死死憋住没笑出来。

  苏媛说:"小时候,厨房里做红烧肉,七哥偷吃了几块,他的父亲就罚他吃了一大盘纯肥的红烧肉,吃到他都翻白眼了。从此后一吃就要吐。你们就忍心欺负他?"

  原纵想,不是忍心,而是任何人都有致命的弱点,哪怕是武状元,找到了都好欺负得很。

  他看着燕领神气的模样,不由得想燕领的弱点会是什么呢?他从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燕领致命的弱点,也会很好欺负吧……转念一想,他怎么能欺负燕领呢?他武功本来就比他高,得保护弱小啊。原纵冷不防看见燕领一截发梢落在肩头,顺着移到了从衣襟中伸出的玉白颈脖,不由得有些唇干。其实若在那种时候能欺负一下……也蛮好的吧。

  本来一路上都是每人各一间房,端着朝廷命官的面子,燕领不好和原纵公开同房。慕寒不用说,苏媛是女儿身更是得单独住。连燕领的仆从也睡单间。

  但是九月的凉爽让人有些莫名的躁动,仿佛肌肉发热了瞬间又被风吹干,像烘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在人心里蹭来蹭去。

  一路即行来到南阳郊外。白天上路时,燕领有些歉意地对大家说,昨天洗的衣服还没晾干。

  在路上换洗的衣服都是头天洗后,晾一晚上,因为是秋天风大,一般晚上就干了。可是燕领的衣服数量很多……那仆人一件件全部晾好,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第二天有些衣服就自然没干。

  原纵颇为无奈地想,怨不得一次有那么多衣服,燕领每天换一件,前些时候他们在驿路上行,根本就没有客栈,也没有河水来洗,等攒到有客栈的地方,数量已经比较多了。

  可怜的仆人啊,原纵来不及同情为燕少爷做牛做马的苦力小哥。等到衣服晾干再走也不迟吧。没想到这时候苏媛黑着眼圈走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七哥的衣服也没干。"

  慕寒难以置信地翻了翻自己的包裹,张口结舌道:"我的衣服明明………你,你把我的衣服拿去洗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我还不是看着你洗衣服的样子,觉得着急嘛。"苏媛分外委屈,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慕寒干活的时候是有些狼狈,有一次还差点栽到水里去。可是说起来苏媛也没强多少,搓不动也拧不干。原纵看他俩的模样都是从小娇生惯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苏媛绝对不是什么家务贤能的人,从黑眼圈就知道她替慕寒洗衣服折腾到多晚。

  整群人里面除了燕领专职的仆人,就是原纵最能干了,加上他只带两件衣服,一套洗一套穿,毫不费劲,永远那么干净爽落,俊挺得像是松岳。

  罪魁祸首正云淡风轻地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原纵和慕寒都不知道,燕领能把苏媛坑到这地步。

  其实燕领只是带着未卜先知的诡异笑容偷偷告诉苏媛:慕寒那个性子,吃软不吃硬。像他那样的男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贤淑的女人。什么叫贤淑,就是无微不至。给他做饭洗衣服。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胃就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心,而侍弄好他每天穿在身上衣服,就是抓住了他这个人。

  燕公子拨云见月,给感情没着落的纯情少女解决问题,一席话说得苏媛闭目自愧。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幼稚的想法太不上道了。待到原纵知道事情始末后,横看竖看燕领那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从牙缝里冷冷崩出五个字。

  "别害人家了。"

  苏媛那根本不是战斗方法不对的问题,而是一开始的战场就选错了。慕寒眼中的天空空无一物,她却执意要做一只鸟儿飞过。

  原纵模糊知道苏媛也是名将之后,家族凋零后被慕家收为养女,从小和慕寒一起长大。一起拜师学艺,一起练武习文,慕寒学的她都会,那些女儿家的刺绣她也懂。束冠可充男儿郎,散发自是女娇娘,能文能武,有才有貌。千万个里面再挑不出一个来,可偏偏慕寒不愿要,原纵暗叹他真是瞎了狗眼。既然慕寒这边心中没意思,苏媛就是做一桌满汉全席都没用。

  那天他们决定多歇息一天再走,等衣服全部晾干。他们风餐露宿,已经好久没好好休息过,南阳近郊有市集,有田地农庄,正好可以放松心情。原纵跟着他们去逛了下街。一路苦劝,打消了苏媛要买菜做饭的念头。

  好说歹说,苏媛最后急了,白一句:"你又不嫁人,也不娶老婆,你懂什么?"

  原纵只得打掉牙和着血往肚里咽。

  他和燕领一路上都很低调,至少他们感觉很低调。其实本来他们可以不用那么隐晦,慕寒和苏媛都知道。但是走街住客栈还是得见人,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了当笑料。燕领倒是修炼到一定境界,无论怎么被人指指点点都安之若素,还能巧妙回敬。可原纵脸皮薄得一捅就破,见到武林中人更有种深深的负罪之感。似乎觉得自己辜负了东朝江湖这个正派林立的地方。虽然他没直说,可燕领也知道,所以一路不说。

  秋阳熏人,在送爽的凉风中,夕光温柔不刺目。这样的时刻让人心中都装着阳光的味道,仿佛血脉中有跳动的音符。

  原纵推开房门,窗台上的满室缤纷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那是燕领晾着的数件外袍,风飘飘而吹衣,靛青,竹青,月白,雪白,墨蓝,水蓝,都是清素的颜色,穿在那人身上却像是落英华美。

  "这么多衣服……"

  燕领站在窗台边缘,飘起的罗裳遮住了他半身,侧头在夕阳中一笑:"瀚冰,你最喜欢看我穿哪件?"

  空气中散着皂角的清香,原纵穿过飞扬的袍袖,有的衣服上面是卷草花纹,有的是淡淡的云纹,还有三角形和条状,既古朴秀丽,又含蓄柔和。他想说哪件衣服穿在你身上都好看。不过这样有敷衍的感觉,便指着竹青色的说:"那件,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是一身青衣。白的也不错,在花园里面看上去很衬。"

  燕领此时穿的是藕荷色的长袍,浅紫而略带红的颜色,应该是燕领带的唯一一件偏暖色的衣服。容颜谪仙,风流得很。原纵看惯了他素衫风华的模样,蓦地有些头昏。走过去的时候到底没忍住,一把将燕领拉进晾衣服的里侧,搂在怀里学着对耳洞吹了口气,轻笑道:"当然,外面的衣服再好,也比不上不穿衣服的时候。"

  这是燕领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无语凝噎咽血内伤,自我安慰地想,原纵在他的调///教下已经开始向无耻迈进,孺子可教,可喜可贺。

  "你学坏了。"燕领蓦地有些站不住,耳朵像是要被唇舌碾碎了吞下去。他发出难耐的暧昧呻吟。蓦地想到这是在窗台上,虽然外面晾着袍子,可是风像是随时都会把袍子吹开。不由得想,原纵这脸皮可进化得有些太厚了。

  "先进房间里去……"燕领说道,身子却一下子软了。原纵一手拎着他的衣襟,一手伸进去滑过他的胸膛环到腰后勒住,吻得他情不自禁往后倒去,身体的重量都架在那只手上。燕领却又不敢完全倒下去。背后晾衣绳上的衣衫被风吹来吹去,若是倒下去就会露在遮挡之外。

  那着慌薄怒的模样原纵还是第一次见到。欺负人就该欺负到底,他抬起燕领腿的时候,对方更是站不住了,倒在背后的衣袍上陷出形状。燕领还没有昏,咬牙道:"你就让外面的人那么看到我?"

  扭曲的姿势带来的痛苦逼得人头颈后仰,原纵却把他身子拉直勒进怀里,仿佛体内巨大的铁钉忽然折弯转向,带来的压迫和绞痛让燕领痛得睁不开眼,所有的喘叫都被生生压制在咽喉深处。原纵忽然放开了背后的手,燕领却不得不抱紧他,不让自己顺着冲撞的方向倒下去,忍耐抵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力量。原纵真是在欺负人啊……连衣服都被脱光了,每一次风吹过来都疑似要把那轻衫吹起,风掠过耳边就像是警告的铃声骇得他头痛脑涨。可是原纵还要一次次,一次次……

  "再洗……洗这衣服……那仆人会觉得很……奇怪的……本来都干净的……"燕领喘道。

  "我给你洗。"原纵毫不犹豫地说。

  其实燕领也没有完全坑苏媛,洗衣服和做饭虽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技能,可本质上,十分实用。

  那天晚上仆人暗自叹息,少爷一天换一件衣服就罢了,今天居然换了两件,奇怪的是那衣服换下来已经洗干净了。干净得连他都要自叹弗如,想不到少爷这么会干家务,让他惭愧得有谢罪的冲动。

  秋风正好,路途可靠。洗了的衣服一天晾干,桂花飘香熏在酒里尝出鲜味。虽然花都谢了树都黄了,还有明月清风陪伴,一行人走过南阳又下江南。天蓝水清,风光淡然。江湖景色常新,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江山不总是缤纷的。

  吐蕃作乱的消息一个月后传到了京师。

  吐蕃作乱其实早在预料中,当燕梁攻下了吐蕃的国都,俘虏了吐蕃的宗室,其实并没能完全控制吐蕃,这也不是征服土地和更改执政者能控制的。

  因为吐蕃的佛教势力太过强大。延续千年的政教合一制度,早已在民间根深蒂固。

  此番虽然吐蕃宗室被俘虏,可吐蕃的国师依然在潜逃。吐蕃的国师都是佛教的转世活佛,在民间有巨大的影响力。

  佛教僧众都愿意听国师的,当国师从隐藏的地方现身出来,振臂一呼。各大寺庙的僧人们率先响应,放火烧了好几处东朝的屯军驻地。

  当地的东朝节度使刚弹压完僧人,吐蕃民间的普通百姓也开始闹事了,打人,砸东西,抢劫过路的人,烧毁东朝官吏机构。

  东朝驻守的节度使远远想不到一个佛教的国师竟然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派人去各大寺庙搜查,不但没搜到人,反而火上浇油,更激起了僧人和老百姓的不满。

  等节度使把消息报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无力掌控局面。吐蕃各地都在起义,每天都有老百姓上街闹事,僧人们一股股骚扰东朝驻军。把东朝的军政机构都拖入了巨大的泥潭。

  朝廷动作神速,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皇上就召廷议商量出兵问题。商量的不是该不该出兵,也不是派谁领兵,而是谁当先锋,谁负责押运粮草,谁负责监军。

  兵是一定要出的,领兵的一定是燕梁。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也不会有人持异议。

  然而这次有例外了,有人反对贸然出兵,那人是两朝老臣,御史大夫檀进。

  檀进说这次吐蕃作乱问题不单纯,就像是有只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皇上拍着金銮殿的宝座说,当然不单纯,当然有只手在暗中操纵一切,否则出兵干嘛?

  檀进这才说出,他原来有些江湖朋友,跟他提过唐古拉雪山中有个魔教,如今那魔头刚好出关。说不定也参与了这次的事件。有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加入,而且那魔教的规模还不小。贸然出兵恐怕不稳妥。

  檀进是冒着杀头风险说这话的,当朝大臣私交江湖人士,被人抓到就是死罪,云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可是檀进在朝廷上亲口讲出这话,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皇上也明白他是出于老臣忠心,不惜冒险提醒,没有追究下去。但是出兵一事仍然没做改变。皇上安慰朝臣说他心中有数。

  燕梁带着十万兵马,再次向着唐古拉山脉出征,丝毫不知在那里等待着他
30、第二十九话 ...


  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都写得好欢乐,果然该走轻松风。看着那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大纲,叹气地问,除了两只主角,要是那啥啥死了,那啥啥啥也死了,会不会被扁死呐?(喂,这标签贴的是什么?你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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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话 ...


  秋山上黄叶铺满了道路,积在树根下像是沙丘,风一吹变成了无数蝴蝶,熏熏染染泼墨了天空。都说秋高气爽,秋蟹是最肥的,秋天泡的谷酒是最新鲜的。吃喝满足,眼前又是目不暇接的美景。若不是反复提及的那个目的地,一行人说不定还真会产生游山玩水的错觉。但事实上他们是来查魔教信息的,有人要报仇,有人要给皇帝交代,都怠慢不得。

  下江南,过了巢湖,经过博望谷,原纵用马鞭指着远处一座被黄叶覆盖的圆丘型山,"我们到了,武林四大盟主之一陆卓的缥玉山庄。"

  "缥玉山庄?"慕寒看那边的山上,黄叶间影影绰绰显出一群建筑,连绵走势,想来规模不小。"武林盟主的山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苏媛口快道:"我猜是不是他的家传秘籍心法叫什么缥玉心法,缥玉剑法之类的,对不对?"

  原纵淡淡笑着否定了他们:"都不是,缥玉是酒名,这个山庄酿的缥玉酒冠绝天下。所以人们这么叫它。"

  几人均表示吃惊不解,想着这武林盟主的山庄又不是酒坊,酿酒好有什么用。只有燕领叹了口气,幽幽道:"是传了几百年的那个缥玉酒?"

  原纵点点头。燕领颔首:"怪不得能当武林盟主,可惜世人已经忘了……"

  一席话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却并没有往下解惑。这个谜很快就会揭晓。很多时候历史留下一根尾巴,却伪装在世人眼光能见的范围之外。

  缥玉山庄上山通道处,就候着几个背长剑的弟子,像是传话送信的。他们一行人的打扮装束早就尽收传话弟子眼底。领头的少侠正气凛然,俊秀清灵。左侧的公子轻衫风流,眉目若仙。右侧的青年剑眉漆目,英武刚毅。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女明眸流盼,细腰雪肤。这段时间武林人士纷纷来缥玉山庄,传话弟子也算是接待过百批了,却从没见过有比得过眼前几位堂皇仪表的,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能震场,何况是攒到一起。

  他们走到近前,原纵下马说明来意。当他们听到原纵来自平湖山庄,都纷纷露出梦幻似的神色。

  平湖山庄的名头是原纵的爷爷打出来的,他也不是故意要争这些虚名。只是救了一个背景有些复杂的歌女,结果和江湖上一些大帮起了摩擦。不怀好意者不断煽风点火,小摩擦不断升级,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逼得原风晔只身单挑了五大门派,摞翻了所有反对叫嚣的人。那神乎其神的功夫和不羁潇洒的风格让他成为江湖中最神秘的人之一。

  后来原风晔年纪大了,跑到朝廷里做都御使。没想到他的儿子原秀峰又开始搅得武林风生水起。原秀峰少年的时候是个捣蛋鬼,玩遍了白道所有的门派。后来又去招惹魔教,把魔教的圣女都忽悠放了他。最后更是代表东朝武林去跟魔教圣女决一死战。虽然最后不幸和魔女同归于尽,可是他的惊鸿一现,灿烂得像天空流星。虽然武林中没多少人知道这段往事,但参与之人丝毫不会忘记那个仰天大笑,仗剑狂歌的倜傥少年。

  如今原纵自报家门,着实让传话弟子吃惊不小,平湖山庄历代皆是人才……速速有请。

  至于燕领他们,因为是私访,原纵给他们想好了伪装的身份,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多了去,随便安个名头真是太容易不过。

  原纵介绍的时候,指着燕领道:"他是人称'粉面子都'的燕二郎。"

  燕领那模样和神色,传话弟子一看,除了是白面不是粉面,再没人比他更对得起这个称号了。

  原纵又指着慕寒道:"他是人称'霹雳义士'的慕七郎。"

  慕寒那沉郁的模样和不苟言笑的嘴脸的确像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传话弟子也请了。

  原纵最后指着苏媛:"这位女侠是'神行雁娘'苏卿语。他们全都是我的朋友,共同来聚义武林,讨伐魔教。"

  传话弟子给他们通传,被好意打发走了之后,几人一边沿着山道走,笑痛了肚子。

  "我是粉面子都,该擦些胭脂才像。"燕领调侃道。

  "什么霹雳义士,干嘛不叫雷公呐?"慕寒郁闷地拔自己的眉毛来转运势。

  "神行雁娘……为什么要加个娘,我有那么老那么娘吗?"苏媛还撑着腮帮子。

  "江湖上就是这样,不管有没有,先把气势和名头摆出来,就能吓住一大帮人。"原纵侃侃而谈:"你们学着点这些语气。不要像在朝廷上一样,摆事实讲道理,你们只要把人吓住就可以了,吓不倒就比拳头硬,打不过就跑。记住了吗?"

  "是是是,原大侠,承蒙教诲,铭记在心。"几人无可奈何地说道。

  山道旁黄叶堆很多,漫山遍野的落叶,风一吹就像在下雨。原纵看着远处的建筑群,恍惚间看到了秋日里的平湖山庄,湖面浮光跃金,屋后桂花四溢,渔农在各自的地方赚生计。爷爷走到朱红的门旁,花白胡子抖动一笑……不知不觉模糊了原纵的眼眶。

  模糊的景象消失了,他们走到了大门口,古朴大气的门坊上写着"缥玉山庄"四个大字。两边门坊的对联是"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格局宏阔,品调大气。让人不禁感慨这里的主人广招豪杰,挑此重担,以天下为念,当似有大仁之心

  隔墙外的垂花门内,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热情的走进前来唱喏,原纵和他们一一招呼,尽管大部分都不认识,可走江湖讲的是自来熟交朋友。人家来一句幸会,你就得回一句久仰。这么一来一往的,慕寒都有些不耐烦了,不住低声催促。他们才被山庄弟子引到内院客房处。因为江湖豪杰众多,客房也是人满为患,只腾给他们两间。自然是男人挤一间,苏媛住一间。他们并不是和其他江湖人一样来参加这类似招兵似的活动。而是另有目的。

  原纵向传话弟子提出面见陆卓庄主,传话弟子十分为难地说,庄主太忙了,行程都已经排到了三天之后。不能立即安排。

  原纵缓缓道:"我亲眼见过出关的魔教教主,有重要情况向陆盟主汇报。"那传话弟子一听就吓白了脸,这可了不得。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四人就被盟主接见。

  陆卓是个不惑之年的精干男人。长得淡眉细眼,可是当他往上首一坐,就让人感觉他是个武林盟主该有的模样。精研武学让他比实际年轻几岁,但是目光中洞悉一切的精明沧桑还是让人心头俱震。觉得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种惊讶并不是单向的,陆卓第一眼看见这四个年轻人的时候,就惊异武林中何时冒出了这些一表人才的新秀。不光是仪表堂堂,那种波澜不惊的气概像是见惯大世面的人,这种人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原纵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陆卓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平湖山庄出来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另外几个,说了名头以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陆卓受打击颇大,一度怀疑自己对武林的了解减少了。不过他很快把谈话转回正题,和颜悦色地问原纵道:

  "贤侄说亲眼见过那魔教教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纵逼着自己条理分明地复述那段回忆,他说道自己去雪山找药,说到误入魔窟,说到雪山上亲眼见爷爷与魔教教主那场比武。他时常要停下来整理思路,平息自己的情绪,剔除多余的话,讲完一遍已经是全身汗湿。

  陆卓手中的茶杯碰地摔碎:"原老被那教主杀了?"看原纵那不掺一点假的真纯眼神,就知道他没有胡编乱造。陆卓极其不安,原风晔的功夫在当朝武林数一数二,如果连他都不是魔教教主的对手,那情况可就不妙了。

  原纵镇定下来道:"小侄前来,愿为盟主效劳,讨伐魔教,不知盟主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安排?"

  陆卓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天他踌躇满志,觉得武林中好汉如林,他振臂一呼就有那么多云集响应的,实在是感觉良好。殊不知那魔教的黑色爪牙竟然锋利到这地步。"本来我和南北两位盟主商量,决定大张旗鼓明着去,一来彰显我们东朝武林的立场,二来让江湖人都团结在一块儿,可是……"

  原纵心下了然,公开对付魔教,率领一众江湖人跑到雪原的浮屠山那边,把魔教歼灭。这是打好的如意算盘,不仅能借助所有白道之力,还接藉此收服人心。可是如今的情况变了,那魔教教主功夫深不可测,贸然前去只怕是送死。

  陆卓的可是之后就没了下文,显然这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需要重新布局。

  和燕领不同,慕寒和苏媛是头一次听到原纵讲爷爷,他们都不知道原纵刚经历过如此痛苦的事。慕寒领过原纵的情,心中过意不去,便拱手对陆卓道:"容在下插一句嘴,在下以为对付魔教教主不能大张旗鼓,兵不贵多,兵贵在精。贸然打草惊蛇只会让魔教的人提高警惕,唯有奇袭方能达到目的。希望盟主仔细考虑。"

  陆卓深沉地看着他:"可否请少侠细说?怎样才能兵不贵多,贵在精?"

  慕寒从小就把兵书倒背如流,到了军营中后更是实践磨砺,推演这点布局手到擒来:"盟主请想象,魔教教主占据雪山地利,闭关二十年重出今非昔比,若是率众前去讨伐,唐古拉地势高寒,易守难攻。武林之众不比正规军队,即便勉强攻上浮屠山,也是损失惨重。更不用说那魔教教主的武功,任何人单挑都不是对手。既然如此,不如训练一支奇兵,以奇胜正,秘密潜入魔窟,刺杀魔教教主,这样不仅不会暴露目标,而且能打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即便失败,也叫那魔教寝食难安。不知盟主以为如何。"

  陆卓颇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年纪轻轻的霹雳义士,还有这种眼光和见解,他点头道:"少侠所言,与犬子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这样做,到底还是不够光明正大,以手段伐谋,恐会留下话柄……"

  燕领悠悠道:"缥玉皎皎,其心昭昭。手段伐谋从来都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上策,盟主先祖如此精于此道,缥玉山庄不继承祖先遗风,反而害怕留下话柄,梁孝公看到子孙迂腐至此,也会灵魂不安吧。"

  陆卓的脸从里到外白得像纸一样,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祖上的出身,几百年前失传的历史居然被这个年轻人轻飘飘地道破,他汗毛直竖,对这群冒出来的新秀又多了几分好奇,揣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实话说,先祖英烈雄风,我们已经再难比肩。正因为如此,才希望堂堂正正……"

  "哈哈哈。"燕领撸开折扇笑道:"尊祖梁孝公,青年从戎,壮年封疆,与文皇帝共抗七国之乱,一身锋芒无人敢试。那些手段机关算尽,以阳谋成就大业。几百年来谁敢瞧不起他,谁敢说他的不是?盟主心昭日月,可是魔教凶险,难道让武林的大好男儿们白白送死,就能对得起他们?说到底名声都是外人所加,外人只看成王败寇,不论过程如何。盟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慕寒轻轻问原纵:"燕领怎么知道陆卓的先祖是梁孝公?"

  "缥玉酒。"原纵低低道:"是那人酿出来的。据说后来失传了,只有缥玉山庄保存着真正的酿造方法。应该是他的后人。"

  陆卓皱眉深思不语,想了很久。这时候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父亲请早下决心,在座的仁兄见解非凡,拖一日魔教实力就会壮大一日,东朝武林耗不起。"

  门口走进来两个青年,男的英姿不凡,女的玉指素臂,两人青春正好,目光带着不染尘埃的通透。他们走到陆卓身边,那男的附身拜道:"请父亲准许孩儿几日前所提方案,择精英,袭杀教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说到文风走势,还是会走轻松路线的。那位被【哔——】的路景云都满血原地复活了(什么,没明白?唔……这个是一段不为广大群众所知的黑历史,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我是个小透明啦啦啦,求包养啦啦啦~


32

32、第三十一话 ...

  跪地的青年是武林盟主的义子路景云,已经和陆卓的女儿订婚,因为陆卓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所以路景云也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庄主。龙姿凤目,仪态庄严,果然是英雄年少。而且事先就看透局面,提出与慕寒他们不谋而合的方案,眼光精准,不由得让原纵他们刮目相看。

  "云儿说的,我心里有数。你们先见过这些客人,都是武林新秀,今日有幸得见,你可要好好向他们请教。"

  几人推声不敢,一番客套。往来几句话就显示出这路景云不是个简单角色。陆卓担着武林盟主的头衔,经常要虚衍应酬,没那么多时间打理山庄。路景云实际上管理缥玉山庄很多机要事宜。

  山中弟子有组建情报网,也是路景云负责,对于江湖上的事,他就是陆卓的耳目,第一手的情报比陆卓知道得更多。当他和原纵打招呼时,说:"久闻大名了。原少侠,劫驸马,入天牢,闯皇宫。刚才又听到你孤身上雪山,探魔窟,在下实在佩服。"

  众人都是一惊,心想这路景云能探到原纵劫驸马的事,果然情报发达。

  不过后来路景云被三位冒充名头的"侠客"给搅昏了头。他在江湖上再神通广大,也不会探知到朝廷的人。所以对燕领他们充满了疑问,觉得自己完全不知,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他问燕领:"敢问燕二兄在何处得意?在下孤陋寡闻得很,还请少侠明示。"

  燕领撸扇笑道:"在下是京城花间派弟子。"

  花间派是什么门派?路景云尴尬地不知道,只能虚伪地点头:"原来如此。"

  慕寒掌不住笑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看到众人目光聚过来,连忙说道:"二郎可是花间门派单传弟子,最厉害的绝招是让男人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厉害?"路景云看着燕领那玉颜,有些不相信。

  "你试试就知道了。"慕寒嘟哝道。真正听懂这话的人,原纵狠狠地剐了慕寒一眼,燕领则是似笑非笑,苏媛憋着笑涨红了脸。路景云觉得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了,这种背后灵上身的阴桀桀感觉是怎么回事?怎么觉得有人要倒霉了呢?

  一声婉扬的清音给路景云解了围,陆卓女儿问:"那慕七郎又是在哪儿高就呢?"

  还没等慕寒想好应对之辞,原纵截住话头道:"七郎是移花宫弟子,深得六位宫主器重。"

  移花宫?路景云目瞪口呆,这只是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妖孽姐妹创建的纯阴门派啊。真的有移花宫他怎么不知道?还有六位宫主,这足以让武林大乱了。而且明明慕寒是男的,怎么进移花宫里去了?

  慕寒叫苦不迭,他就是暗暗调侃了燕领几句,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报复了。他不该高估在燕领教唆下,原少侠的君子肚里能撑多大的船。

  "咳咳,我的门派不问世事……在下江湖经验浅薄得很。"慕寒打掉牙往肚里咽。

  三人成虎这话不假,他们几个忽悠着,把路景云彻底搞懵了,半信半疑地,又惊又疑,惊的是他们谈吐见解不俗,疑的是他们身份诡秘来路不明。寒暄试探完毕后,总算进入谈话的正题。

  原纵和燕领私下斟酌了很久,无论从魔教的实力还是原纵的最终目的上看,都不能让武林白道群起攻之。那只会是一盘散沙,折兵损将。江湖人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合作意识差,喜欢单打独斗,实在不适合大举围攻魔教。即便是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来领导,将强兵弱,也是兵家大忌。路景云和他们不谋而合的奇袭想法是最适合江湖人的,并且原纵渴望手刃仇敌,参加奇袭能亲手杀那魔教教主。

  "盟主,陆少侠所提方案是一招好棋。不知您怎么考虑?"

  陆卓一看年轻人全倒戈在一旁,也不得不放下脸皮薄面,先前燕领说的那些话还回荡在他耳中,先祖建功立业,在马上打天下的岁月中,使尽了手段和谋略,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哪怕是不够光明正大,后世谈起来的时候也会变成称赞智谋。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陆卓道:"择选精英前去执行,只是人选还得细细斟酌。"

  路景云说:"父亲,可否举办比武大会来选择精英?"

  陆卓没有说话,皱眉思索。原纵觉得路景云的办法虽好,却太张扬,于是说道:"我觉得比武大会太高调。这里群雄聚集,若是人人都知道了,传到魔教耳朵中,奇袭的效果就达不到了。"

  路景云挑眉:"敢问原兄有何高明的法子,既不打草惊蛇,也能找到合适人选?"

  "肯定是要比武的,但是名目得换,要掩人耳目,既有比武又不会让人起疑的……"

  举座默然。在座的都是玲珑心肝,都猜得出那是比武招亲,只有比武招亲不会引人生疑。可如果缥玉山庄要比武招亲,那招亲的当然就是陆卓的女儿了。这样一来,和她订婚的路景云又被置于何地?陆卓盟主脸上浮起一丝怒色,路景云不动声色地抿着茶,手却微微颤抖。陆卓的女儿神色娥眉轻蹙。这个法子有些荒唐了。

  原纵接道:"不是比武招亲,而是一场灾变。"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武林白道齐聚一堂,为了铲除魔教,为的无非是名,是义气,是公道。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他们来到缥玉山庄,是希望有人能振臂高呼,让他们冲锋陷阵。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胜任,只有少部分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担任奇袭的任务。为了选出这一部分人,不仅要考验他们的武艺,还有应变,胆识,头脑缺一不可。这不是简单的比武就能决出的。

  原纵向庄主陈述了他的想法。这是他和燕领反复斟酌后想出的。原纵提供江湖人的情况,燕领做出推演和分析,最后他们共同拟定了一个方案。当那个法子被说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震撼了。那是真正的大手笔,能瞒天过海地选出精英。

  "只是,原少侠你自己是方案设计者……就无法参加这个选拔了。你的朋友也一样。"路景云好心提醒道。

  原纵微微一笑:"只要能铲除魔教,那并不重要。"

  慕寒对于原纵的原纵的淡然显得很讶异,到了选拔完成阶段,他怎么加入奇袭的队伍呢?难道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当天晚上,武林盟主召集所有的人到大厅议事。在反复确认众人与魔教势不两立的决心之后,陆卓庄主显得很满意。正当他听取群雄建言献策之时,一声巨响"嘭"地在门外炸开。

  整个议事大厅地面在颤抖,地板慢慢开裂,地面上龟裂的纹路越来越多,有砰砰的闷响声不断响起,像是哪里在爆炸。群雄脸上皆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但是来到山庄的多是英勇之辈,并没有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他们迅速探看情况,发现整个大厅都在坍塌。

  "糟了——"陆卓庄主发出一声惊呼:"一定是仇家——"

  话没说完,地面忽然支撑不住崩溃了,陷出一个巨大黝黑的大洞,大厅中所有的人一起掉入了洞中,坠落到一个黑暗潮冷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上方的洞口像一张手掌大小的光斑。

  武林群雄中轻功最好的"山西雁"白段青提身往上窜,忽然听见上面传来隐隐的女子哭泣。有人从上面探头说:"你们谁也别想逃,识相最好乖乖给我待着,否则我杀了她!"洞口处出现一个女子和一名男子被反扭着手的样子,正是陆卓的女儿和路景云。

  陆卓又惊又怒道:"有什么冲我来!放了她!"

  "爹!"陆卓女儿哭道:"救救我。"

  群雄义愤填膺,骂声不绝,一片乱声中有人高声问:"陆庄主,我们怎么会掉到这么深的地方?"

  陆卓愤然道:"这一定是我世仇家捣的鬼!我大厅下面是酒窖,酒窖有三层,估计那厮炸穿了酒窖和大厅底部,把我们困在这里。我……"

  陆卓悲愤攻心,忽然吐出一口血,昏过去不省人事了。群龙无首,在黑暗的地方吵吵闹闹。

  黑暗中唯有四个人心跳如常,他们装作义愤的模样,暗自却在黑暗中看不见的地方笑。原纵拉着燕领的手,在他手心缓缓写:"盟主和陆姑娘演技都不错。"

  燕领反握着他的手。黑暗中气息贴近,恍惚有口舌交缠共同呼吸的错觉。人如此密集的地方,明明随便走一步就会撞到别人,黑暗却给人安心,安心让肆无忌惮的兴奋电流充满全身。原纵轻轻吻燕领的耳垂,轻得像水滴。燕领咬着嘴唇,在他的背上一笔笔写:你胆子也太大了。

  原纵心想,胆子不大能行么?胆子不大能下到黄泉水里给你找药吗?这时候旁边传来慕寒的声音:"下面真的是酒窖,我闻到了香味。可惜这么多酒都炸没了。"

  "只要方法还在,人还在,再酿多少都……"燕领接了半句忽然死死地闭上嘴,吓得魂飞魄散,拧着原纵手臂阻止他过火的动作,想着这家伙怎么变得越来越没脸了。比自己还色,都是自己平时太惯他了。燕领无限怀念以前那个清冷羞涩得不肯多碰他一下的好少年,调//戏起来多有趣啊,他不动声色地在原纵背上写:你觉得周围的人怎么样?

  原纵这回凑着他耳朵用极轻的声音道:"一半人的气息都紊乱了。陆卓装昏过去后,有很多人都失去了主心骨。"

  "都是要弃的。"燕领摸索到一旁想分散原纵的注意力,他被压在墙壁上无处可退的姿势实在太危险了,擦枪走火的事随时可能发生,燕领估计着旁边应该是慕寒的脚,使尽全力狠狠地掐了一下。

  "啊!"黑暗中传来了苏媛的惨叫,只听到一阵极其恐怖的乒乓声,混杂着巴掌,踢腿,以及震耳欲聋的女子叫骂:"哪个色狼给我滚出来!"

  慕寒无心地插嘴:"黑暗里谁知道你是女的……?"苏媛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像是有块玻璃把她罩在了其中。慕寒没思考这其中的缘故,只是专心地揉着被误踢到的腰,心想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吵嚷声渐渐稀疏,终于有个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大声道:"各位,我们今天虽被困在这里。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摆脱困境,替陆盟主一家解围。我提议,在这里征集脱困的办法,希望各位献上良策。"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赶稿娘伤不起啊,坐两天火车,提前赶文赶得吐血了……


33

33、第三十二话 ...


  说话的那声音说不上来好听,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原纵记得这声音的主人是青城派的一位道长,年纪三十左右。平时在江湖虽然不是籍籍无名,可也没干过足以流芳的事。说也奇怪,平时江湖上名气大的,侠义公道的大人物此刻全都诡异地集体沉默,畏惧出头一般。要不然不会轮到这位道长。

  原纵他们知道陆卓和他女儿他们都在演戏,不发一言。黑暗中响起几声附和。"张道兄所言不差。""大家是该想个像样的法子。"

  一声雷霆暴怒吼道:"鸟那么多废话!你大爷直接杀上去操他个鸟蛋,这么多人猫在这里猫个龟球啊。擦!"

  这方言版的骂街很多人都听不懂,不过语调还是很好理解的,先前的青城道长道:"这位兄弟好好说话不行吗?你让我们杀上去,怎么个上去?他们有人质,兄台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操!ta/ma/de爬上去不完了!龟儿子这点出息都木得,这墙壁上到处都是拔拔,一摸一个快当得很。"

  方言出来很多人直接晕血,其实说的就是攀着墙壁的凸出悄悄爬上去,这是最直接的法子。可是很多人要么没听懂,要么装没听到。那吼话的兄台是长白山的游侠,喊一嗓子黑熊也要吓破胆,这洞窟又不大,被震得嗡嗡响。

  好歹也有人听懂了,"兄台说爬上去?你可以不惊动上面的人?那就请兄台爬给我们看看。"

  "爬就爬,老子还怕鸟。"长白山的游侠撸起袖管,摸到墙壁边就开始往上爬。这洞深十几丈,两边的岩石的确凹凸拱翘,那游侠不一会儿就爬到了一半,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啊!"地大叫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落在下面的人堆里,砸到了好几个的头上。

  "ta/ma/de这上面居然是湿的!什么鸟怪事!"那长白山的游侠摔痛了脖子,骂骂咧咧地揉着,旁边被他砸到的也哼哼唧唧,本来有所期待的人群又陷入了混乱中。不断有人问"怎么会湿的,难道这洞壁还漏水不成?"

  "是酒!格老子的满墙壁都是!格老子的炸碎的酒瓶子碎片也插在洞壁缝隙里。格老子以前摸金窟爬雪山都没这鸟难爬!"

  那游侠说完才意识到漏嘴了,不过目前形势紧张,也没人追究他盗墓的经历。

  这爆炸的大厅下面是三层酒窖,储藏量丰富,这下子人们也死心了,且不说洞壁湿滑,上面还有酒瓶碎片渣子,想要无声无息爬上去绝非易事。

  陆卓依然装昏不醒,几位大师给他治疗输气,但无论怎么折腾,故意不醒的人永远都叫不醒,可怜他们还以为陆卓悲愤攻心,受的刺激太大。

  黑暗中喧嚣声又变作无规则的吵嚷,原纵感到一阵风从前面滑过,应该是有人极快地用轻功走位的声音,他不禁好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怎么会有人故意施展轻功,不怕撞到人吗?

  黑暗中忽然亮出一团小火星,照亮了方圆几米的景象,其他人有样学样,带火折的也纷纷点燃,大家感慨怎么刚才没想到点火,就这么在黑暗里瞎说。

  洞中好几处地方都亮起,照见了整个洞窟的景象,就像是水井的底部,四周是密闭的,四面石壁凹凸不平,像是天然形成的,被炸碎的上层留有断层的痕迹,估计以前这里是像溶洞一样的几层气孔,被炸通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大洞。

  "各位,在下已探过四周,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话的年轻人是最先点起火折的那个,原纵心下一动,难道刚才在暗中施展轻功的就是他?

  "这下面,"他用脚敲了敲地底,"有风吹上来。"

  大家一片哗然,有人不信,"你个小小的华山弟子,师父都没说话,扯乎什么劲?怎么可能。"

  "要是不信,你自己过来感觉。"

  有人挤到那年轻人身边,咋呼道:"真的不得了,这下面有风。"

  有风意味这下面有空间,能形成风的空间不会小。那最初提议的青城山道长顺着胡须道:"可是这也不能怎样,这下面说不定还是个洞窟,像上面那几个断层一样,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那个长白山游侠蹲在华山弟子身边:"鸟事不得!格老子操ta/娘的,这风是阴堂的。"

  "什么叫阴堂风?"

  "屁事不懂!老子跟你说,阴堂风就是吹过死人的风,这下面ta/娘的一定是墓!老子倒斗倒了几十年,味道决不会闻错。"他站起身在这附近看了看,"哎哟老/爹的我怎么一开始竟没看出来,这洞的墙壁上原来凿得有阴梯啊,怪不得那么好爬。"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上有些梯状的刻痕,但是都很小,也不连续,看上去像是随手乱刻的,有人就问阴梯是怎么回事。长白山游侠得意道:"懂个鸟,不懂了吧。阴梯就是给死人灵魂上天用的,怕那些鬼魂生前犯的恶事太多,小鬼要给拖到地下去,就刻阴梯让他们逃。这下面他/娘/的一定是墓,有墓格老子的就好办,甭管什么品级的,有墓老子就能挖个盗洞出去,干不干他//娘的一票?"

  盗墓的满嘴都是行话,简直像是跟同伙的说要去顺走墓里的东西似的。一些人默不作声。倒是那青城山道长又发话:"如今暂无他计,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就依这位兄弟的意思。"

  "可是下面的墓是谁的?要不要等陆庄主醒后再定夺?若是他先人的墓,这样不太好吧。"

  "格老子的白痴啊你。"长白山游侠骂骂咧咧:"哪个会把酒窖修在自家先人墓上,而且地宫打得这么深,这墓肯定是大金斗,不是一般人能待得起的!"他的眼中放出了狂热的光芒,估计想象着墓中的财宝金银了。

  "唉,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就照这位兄台所说吧,只是怎么下去呢?"

  长白山游侠蹲在华山弟子发现的风口处,仔细敲打了一会儿,用石头刻出一块形状,"哟罗哪位哥哥的能打穿石头的,照这里来一下。"

  "我来。"走出来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大汉,运足气力,喝哈一声拍下,岩石崩坍,烟尘弥漫,地面都抖散抖,等到灰尘散尽,地面已经多出了一个比人宽一点的洞口。他拍拍手哈哈笑道:"可以下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观察众人反应的原纵低声道:"陆盟主可没说过下面有墓。"

  "比预料中的有意思。"燕领悄道:"看看最后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时候慕寒拨开人群,神情严肃道:"情况有异,我刚刚借故去探查了一下陆盟主的情况。他没有装,是真的昏过去了。"

  "演戏还真敬业啊,"燕领皱眉,原纵凭直觉感觉有异,他走到陆卓昏倒的地方,对几位照看他的人道:"请问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老方丈指着陆卓手上的青筋:"他中毒了。"

  再怎么演戏也不会让自己中毒的,原纵觉得情况非常不妙。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号蜡烛点着,那蜡烛的光是粉红色的,意思是情况有变,让上面的人看到后终止。可是他点了一会儿,上面毫无反应。

  "糟了。"原纵跟燕领他们几个说道:"搞不好上面真出事了。"

  "难道陆盟主的仇家恰好寻上门来?哪有那么巧的事,和我们编的情况一模一样。"

  燕领道:"最大的可能,就是知道计划的人在捣鬼。"

  几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看,把对方排除在外,望着斑点默然无语,计数着怀疑的目标。

  "陆庄主中毒了,他女儿和女婿被绑了,都不可能搞鬼。难道是执行者中的人把计划泄露了出去?缥玉山庄那么多家丁,有个把内鬼也很正常。"原纵说。

  他们几个在这头窃窃私语的时候,那边一掌震开了地底,果然露出了大洞,更强烈的风吹上来,大家都围着洞查看。那长白山游侠把头伸进去探了一会儿:"黑咕隆咚深,他/娘/的火折也照不到底。"

  刚才在黑暗中施展轻功的华山弟子和"山西雁"白段青都站出来提出下去,最后大家决定让山西雁先去探探究竟,山西雁的身形轻盈,落下去的姿势十分美妙,但他落下去之后好半天没反应。众人正疑惑这洞到底有多深,忽然从黑暗的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要下来——!有——"惨叫声戛然而止,忽然间就消失蒸发了,寂静得可怕。

  众人听着白段青的惨叫,不约而同毛骨悚然,一时间都怔住了。长白山游侠骂了一声:"屌!下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情况不明,众人胆战心惊。这时候燕领捧着个亮亮的小伞走到洞口,把东西扔了下去。原来那是个纸伞下面吊着个火绒,纸伞慢悠悠地飘下,照着里面的情形,众人伸头看见黑暗像是浓重的墨色渲染在周围,大概飘到十几丈下面,才照到嶙峋的地面。地面是普通的岩石,忽然那火绒噗地不见了,消失前之看到一团红白色笼住了火光,转眼就没了。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长白山游侠忽然惊叫起来:"屌啊!那是舌头!"

  舌头的确是红色……但是几尺宽的舌头……无法想象这东西的本体有多大。

  "死在怪物嘴里,还不如被上面的人抓住呢。"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有墓还有怪物,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么一说,大家都打消了下去的念头,众人重新坐回原地,只有那长白山游侠还在那洞口不死心地看来看去,"唉……肯定有金斗。"

  忽然间他惊恐道:"腥味!他/娘的大爷我怎么没想到那玩意能爬到墙壁上来呢?腥味越来越重了!爬过来了,朝这边!该死屌大爷,那家伙一定是闻到这边鲜人肉味道了——"

  众人乱作一团,纷纷远离那洞口,忽然间洞底一阵剧烈震动,像是有东西撞上来,只见一截粉红色从地上的破洞中挤上来,那上面有很多凸起的小柱头,湿答答的,看一眼就恶心得想昏过去。

  "屌啊!那么粗一截舌头!"

  那截粉红色的东西费力地挤着洞口,打着转寻找目标,周围的人纷纷挤得远远的,那舌头转了一圈忽然改变的方向,朝地上像扫地一样扫过。能动的都几乎贴到墙壁上去了。那舌头忽然卷住了地上躺着的唯一一个人——陆卓。像包粽子似的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头。那舌头得了猎物就往下缩,滑溜得像条蛇。

  电光火石间利刃雪亮,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已经冲到洞口挥剑划开了那截舌头,血色的浆液像是瀑布般冲出来,那一剑正斩在舌根冒出洞口的地方,慢一秒就会砍到陆卓,那东西滑得像是涂了油,力道该用得多好才能斩断。地底又是撞击震动,那舌头的断口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中了,陆卓掉在了洞口边上,被斩下来的一截舌头压着他,末端还在扭动。

  原纵满身都是血浆,握着雪霁的手更像是在血池里泡过,他挥手剑落,瞬间就把那还在动的舌头斩成了细条落下去,没有碰到陆卓的一片衣服。他的脸上还汩汩地淌着血,像是从尸山上走出来的魔鬼,众人一下子都骇得说不出话来。都还没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中回过神来。

  燕领走过去,细细地给原纵把脸擦干净,他一身白衣素净,却任那些血腥顺着袖子染到衣裳。众人都看愣了,谪仙一般的人抬手替修罗一般的血人擦脸,仿佛就是那观音在地狱里施佛光。可是这两人似乎习以为常,看着对方的双眼目不斜视。大家隐约觉得怪怪的。刚才那一剑的凶险直到现在才浸上脑门,原纵的嘴唇泛出青色,燕领忽然手一僵:"你中毒了?"

  "刚才的舌头上有毒。陆盟主比我更严重。"陆卓□在外的皮肤泛起乌金色,聚成一个个小疙瘩。"我试了试,最多支持两个时辰,陆盟主可能撑不到那时候。"

  "要下去?"燕领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原纵对刚才那喊话的长白山游侠道:"你真的会挖盗洞出去?"

  "小哥你要干嘛?不会是砍上瘾了想下去玩吧?"长白山游侠讶异道。

  原纵对大伙说:"我不想死在这里,必须出去解毒,陆盟主也撑不了多久。这下面是个墓,就一定有通道出去。那东西已经受伤了,我愿冒险一试,谁愿意跟我去?"

  慕寒和苏媛走到原纵身边,和他并立。一时间静悄悄的没其他人站出来,燕领站在他身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着原纵的手:"各位刚才都看见原少侠的功夫了,他有那个实力把那东西杀死,待在这里无非等饿死,还不如下去闯一闯。那位游侠兄也说了,这下面是个墓,还是金斗,肯定有价值连城的冥器。左右无非是个死。死也要死得值。"原纵反握回去,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掌传到肩头。

  "奶奶的!"那长白山游侠走过来:"老子就去做他一遭!倒斗一辈子死在墓里也好,只要老天爷让我看见那些好东西,死也值了!"

  华山弟子也走过来拱手道:"在下南斐戈,愿意跟少侠下去。"

  "唉,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

  最后的情况是势均力敌,准备下去的和不下去的各一半,陆卓依然中毒昏迷不醒。一个少林方丈对原纵他们说:"老衲在此为陆盟主护住心脉。等少侠回到上面再来救我们。请少侠务必成功。这里人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了。"

  原纵顶头应许,下去之前看向周围,扫到燕领的时候流露出一丝心痛和愧疚。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燕领将一只火绒点燃递给他,神色
33、第三十二话 ...


  殷忧:"小心。"

  原纵勉强笑道:"没事。"他努力不去想那些潮水般涌入心头的痛楚,面对险境只能勇敢。

  "还是那句话,"燕领凑近他耳边说:"你死了我陪你。"话语仿佛一条灵蛇从耳朵钻进,流窜到心中,碾压着暗色心瓣上柔软的地方,带给人生生的剥离抽痛感,仿佛天地渺小,只剩下情荒义老,让人觉得甜蜜又难过,原纵一时间不敢回头,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刮过,放开双手,从洞口落入了下面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呼……开学的人伤不起啊……昨天累到半死,没更抱歉,真想在上课之前更完,大家多留言给我写的动力吧,这样大家就能快快看到结局啦~


34

34、第三十三章 ...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

  原纵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上,确定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附近。火绒照亮方圆几米,都是平坦的地面。原纵捡起几块石头,朝各个方向用力扔出去,都没有听见撞在墙壁上的声音,飞了几十丈就"啪"地落地,看来这地下大厅的宽度方圆起码有几十丈。

  刚才那东西没有再出现,兴许是受伤后躲起来了。原纵对上面喊道:"没问题,下来吧。"那些人鱼贯而下。先是燕领,慕寒和苏媛。然后是那长白山游侠,那华山弟子和青城山道长。陆陆续续,最后下来的有十三人。

  "这个地方有方圆几十丈宽,该往哪边走?"

  那长白山游侠东嗅嗅西闻闻,"那边。"

  "为什么?"

  "鸟不懂了吧。这里刮来刮去的风不是乱的,那边尸味重,大爷的肯定是棺室。我们要出去当然要走地宫才能挖盗洞了。"

  众人不像长白山游侠对地宫那么感兴趣,只想快些离开上去。他们走了几十丈终于来到了大厅边缘。发现墙上有熄灭的火炬烛台,他们便取下来点亮。只见前面的洞壁上有条人宽的缝隙,几乎从洞顶一直裂到洞底,上面很窄,到了下面逐渐变宽,不过也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这里能出去么?"有人心存疑惑。

  "格老子还有别的路吗?你走一个出来我看看?"长白山游侠瞪道。

  燕领说:"敢问大侠,缝隙上有人工凿宽的痕迹,但大洞里空无一物,为何古墓的地宫要延出一条道通向这个大洞里?有什么讲究吗?"

  "小娃娃问得好,"那长白山游侠也就四十出头,叫人家'小娃娃'丝毫不脸红。"古代有很多大贵族生怕有人来盗墓,就在墓里面豢养怪兽。就像刚才那东西。这个洞,应该就是它的窝。连一条通道往地宫,就是让它可以自由来去……"

  原纵苦笑着摸着缝隙的墙壁,上面还有湿润的血痕:"看来你说得没错,那东西现在跑到地宫里去了。"

  众人都悚然停下脚步,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墓啊,养个这么恐怖的东西在里面……"

  "我们现在跑地宫里难道不是找死吗?当了那玩意的开胃菜了。"

  一群人又开始争执起来,商量到底该不该进缝隙的问题。忽然苏媛一声"啊——!"地惨叫,哆嗦道:"后后后后后边……"

  放眼望去,一片绿滢滢的光斑在他们背后汇聚起来,咯咯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青蛙鼓腮的声音。那些绿莹莹的东西还一闪一灭,像是在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哪只率先叫了声"呱~"。火光下照亮了,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青蛙,大的有桌子那么大,不计其数地从各处涌上来。那些青蛙长期在黑暗中活动,头上鼓起了一个包,像个角。

  燕领颤道:"早该想到那怪物在这里生存那么久,应该有食物的……"

  "愣着干什么,跑啊!"那长白山游侠率先侧身闪进了缝隙里,青蛙的确是怪物的食物,只是要是他们不跑,也会变成食物了。正常的青蛙对人无害,这一群桌子大的家伙可就难说了。众人争先恐后地钻进缝隙,那是唯一逃生的通道。原纵和慕寒断后,已经有青蛙朝他们扑上来,一碰到剑刃就被切成了两半。充满弹性的身体一下子就奄下去,喷出一地浓浆。

  "小心点别沾上。可能有毒。"原纵提醒慕寒。

  其他人都进了缝隙,这时候原纵那边已经把缝隙口的青蛙给清理干净,他催促燕领快进去。燕领让苏媛走前面。这时一只青蛙从背后跳上慕寒的肩,慕寒正在酣战,怎么甩也甩不下了。那青蛙从嘴里喷浓浆,撒得慕寒全身都是。苏媛见状冲过去用刀割破那青蛙的肚子,它终于掉下来死了。

  慕寒脖子上被青蛙抓破了伤口,青蛙的浓浆碰到伤口处,忽然冒起了白烟,发出烧焦的"嗞嗞"声,慕寒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伤口四周泛出了诡异的黑色,不知这青蛙的浆水该有多毒。

  苏媛挡在慕寒身前,忽然双手搂过他的脖子,把嘴贴上他的伤口为他吮吸毒汁。腥味浓重的苦味的流进喉中,义无反顾的吞咽下去。慕寒使劲推苏媛,却怎么也推不开。

  "你疯了!想死吗!快放手!"

  苏媛把他搂得更紧,像是黏在上面的膏药皮,体温透过衣服传遍全身,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混合着浓腥的血味,虔诚得像仪式。她替慕寒吸出了毒液,直到流入嘴里的是汩汩的鲜血。她放开手臂,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弯曲的唇边一缕鲜血流下。

  "你……你……"慕寒脸色狰狞,忽然带着她把她塞进缝隙里,处理了最后几只青蛙。自己也进去。缝隙可容两个人并肩。慕寒一把将苏媛推在缝隙墙壁上,双手撑着她的肩,咬牙切齿道:"吸毒血很好玩是吧,那么想死是吧。我偏不要你一个人死,我偏不要你救我——"

  他凑近封住苏媛的唇,将她的头顶在洞壁上,霸道地伸进唇舌中,带着血腥味的唾液和鲜血在口腔中置换。她眼眶火辣地烫,泪眼模糊,身体被紧紧压在洞壁上。苏媛感觉要断气了,她伸手将慕寒紧紧抱住,仰起头让他更深入地碾压进口腔深处,炙热的舌头几乎要抵到咽喉。她本能地回应抵出,将柔嫩的舌头抵进慕寒火热的口腔。却被咬痛,噙在齿间碾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寒才放开她,鲜血从两人嘴边流下。两人在黑暗的洞壁中只看见对方闪亮的眼珠和瞳中反射的自己。那么的迷惘,那么的痛楚,又那么的满足。

  "没用的,全都吞下去了,没你的份。"苏媛握着慕寒的手幽幽地按上自己的胸口:"到这里了。"她拉着他的手往下,按到胃部:"说不定有些到这里了。"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慕寒贴着她的脸把她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
  "为什么要寻死,好歹也吐出来啊,全部吞下去算什么事,你傻了不是?"
  "我……"
  "丫头,你这是在跟我生气?"

  苏媛心中一凉,多少年没听过的称呼从慕寒口里叫出来。鼻子一酸,仿佛又是那个体贴的小哥哥。青梅竹马练武习文,这么多年的心思他还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肯喊她丫头,人前人后对她都冰着一张脸,只因为爹娘提及婚嫁,慕寒就急急忙忙地找燕领装断袖。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呀,她怎么会不知道?

  原纵和燕领赶上前方队伍好半天,没见慕寒和苏媛跟来。心里暗暗地有几分担心,想着这两人身手都不赖,怎么会半天都没见影子。在火光摇曳中,慕寒半搂了苏媛的肩慢慢走过来。他脸色青白,眼中霜寒,看得人无端发冷。

  "中毒了,要赶快上去解毒。"

  当下他们更耽搁不起,顺着通道直走。天然的缝隙随后变作人工甬道,一路上用火折点亮了墙上备好的火把,青砖地面浸着微凉。一行人穿过甬道,直走到一扇门前,没有门扇,里面堆放着瓦罐。那些瓦罐滚得到处都是,房间里拖曳过的痕迹像是有庞然大物在其中滑过。

  那长白山游侠说:"这是偏殿。和棺室在同一侧,是放陪葬品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陪葬品了。"他一脸不甘心的模样。

  燕领拾起一个小瓦罐,露出了微笑,指着上面的金色粉末对原纵说:"这才是大手笔。"他用手指把瓦罐上的一层泥灰刮开,剥出了金澄澄的光。

  那长白山游侠眼睛都瞪圆了,看着一地土灰的罐子,被碾压都不碎的罐子当然是重金做的。他挑了两个最大最重的往背上摞,结果把自己的胳膊压得直不起来。

  原纵被墙上一幅壁画吸引了。火光照耀下,画中一群人围着一口井,把一个人放吊篮吊下去。周围是许多人唱歌赞礼,像是什么仪式。原纵总觉得那个坐进吊篮里的人神情不太对头,明明是画,可仿佛真有灵魂在那上面,一双眼可怜地盯着他看,仿佛预知某种恐怖。原纵指给燕领看,燕领隐约觉得脑海里想起什么,可又不确定。

  "咦,这是什么?"燕领捡起地上一截铜环,说是铜环,像是被压扁了平的铭牌。上面写着两个字"睚眦"。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那敏锐的华山弟子忽然指着上面道:"有风!上面有个洞。"

  众人只见洞顶上的确有个洞,不知通向何处去。燕领忽然说:"恭喜,出口到了。"

  大家睁圆了双眼,长白山游侠瞪道:"出口!盗洞都没挖!你怎么确定那是出口,万一是死路呢?"

  "史载,梁孝公得龙神相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燕领淡然道:"他死后,子孙以战犯祭奠龙神。"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的和出口有什么关系。

  燕领指着墙上的画:"这幅画上很多人围着井,一个人坐吊篮下去。这口井,就是祭井。"他抬起头指着顶上的洞:"应是上面这个。"

  "那这是用来干嘛的?"

  "龙生九子,第二子名为'睚眦'"燕领摊开手中刻有名字的铜环:"那些人是祭品,应当是梁孝公的后人用来孝敬它的。"

  众人皆觉寒浸脑门,"我们看见的那怪物……真的假的?这真是梁孝公的墓啊?"

  "不妨一试。"

  原纵纵身跃上,蹬着岩壁蹭上洞顶。钻入洞中,不一会儿只见一方光斑,他心情振奋,攀着洞口边缘终于跳出了黑暗的枯井。这真的是井式垂直架构,但是井砖已经剥落,井边也是杂草丛生,周围环境幽寒荒疏,看上去许久没人来过了。

  原纵在上面呼喊他们上来。不一会儿人都攀着上来了。长白山游侠到底没能把金罐子带上来,通道太窄实在是上不来。大家离开了黑暗幽沉的洞穴,大大松了口气。

  这井边是荒山野岭,看不出什么人活动的痕迹。但是那壁画上画得清晰的祭祀图景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人们眼前,料想百年兴废沉浮。不知那地底的怪物有多久的寿命,不知那些丧生在舌口的人是不是会变作孤魂野鬼,在这荒山废丘中吟哦。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有些堵得慌。

  大家看天色未晚,依稀可辨缥玉山庄方向。群雄个个义愤填膺准备回山庄揍死那群人。原纵和苏媛都中了毒,燕领寻思着他们先找个地方疗伤。苏媛却说等救出山庄里的人,再找擅于解毒的人治。被困的江湖人中有不少内家高手,也比他们瞎找人要好。大家便顺着那荒山坡向缥玉山庄爬去,正好爬到了山庄的后山处。见整个山庄内寂静得可怕,一个弟子也看不到。

  众人明刀执仗轰开了大厅的门,大厅中那个深深的大洞赫然在目,边上绑着陆卓的女儿,周围一圈黑衣蒙面人的打扮。那黑衣人后面坐着个喝茶品茗的人。

  黑衣人见到这么多人进来,纷纷拔刀相向。这边群雄早就按耐不住,火药味四起。

  "各位这么快就出来了,真不错。我正好无聊了。"那喝茶的人站起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龙姿凤目,清俊夺目的颜色,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所有人下巴都掉了下来——陆景云。

35

35、第三十四话 ...


  "竟然是你!"原纵不相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陆卓的女儿被绑在厅中,说不出话来。目光仿佛要在陆景云身上戳穿两个大洞。

  陆景云傲然道:"陆卓的东西,我迟早要拿回来。血债自然要血来偿。"陆景云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精英公子,缥玉山庄的继承人,而是一个嗜血疯狂的仇恨者。眼里闪出刻毒的光。

  长白山游侠骂道:"格老子的不是个东西!陆盟主哪里亏待你这龟儿子了?女儿也给你了,庄子也给你了,比亲儿子还亲,你这个畜生!"

  "畜生?"陆景云忽然大笑起来:"不错,我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可陆卓比畜生还不如!当初他杀我全家,家里面没几个会武功的!他仗着自己武功好,武功好就可以想杀谁就杀谁吗?我拜到他门下,就是要把他的东西一样样夺过来,再一样样地毁掉——!"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无血色。慕寒沉道:"你计划多久了?"

  "哼,我一直都在准备,你们提出那个傻不溜就的计划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不过是将计就计,把人全都替换成我的而已。太简单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他回看陆卓的女儿:"她被我绑的时候,还傻呼呼地笑。这种脑筋一辈子都转不过来的女人,一百个我都不稀罕。"陆卓女儿几乎是气得翻白眼了,咬碎银牙。

  "可惜你最后还是失算了。"原纵冷冷说:"现在,看你还往哪里逃?莫非你以为光凭这么点人能对付得了我们?"

  "哈哈,我为什么要逃?"陆景云重新坐回太师椅上:"至于你们,想逃也逃不了了。"

  "什么人给你撑腰不妨说出来。"燕领哼道:"冒着得罪整个武林的风险,你背后的靠山是谁?"

  陆景云拨着茶盖专心致志地研究上面的瓷花纹,嗤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是歇歇吧,要不然你们体内的毒就会发作得更快了。那可是慕家传了几百年的毒药,对不对,苏姑娘?"

  天雷轰在头顶也不会比这更震撼。苏媛脸上还挂着那副不服输的模样,眼神却一分分地冷了下去,仿佛利刃滑动。她走到大厅中间,背对众人。

  "丫头!"慕寒心急下又喊出了儿时的称呼:"给我说清楚!"

  苏媛清冷地偏过头,眼中透着霜一般的无奈:"……最初我就告诉你,是大姐派我跟着你的。"

  慕寒瞪大了眼睛,心头像是有烈风刮过。怎么会这样?他说不出话,忽然间拔出剑刺向苏媛。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在她背后心口处停下,她没有挪动半分,只是瞥着他愤怒得涨红的脸。

  "七哥,你根本不该给我留活路的。"

  是吗,原来如此吗?又不是傻子,为什么吸入嘴中的毒汁不吐出来,为什么连命都不顾了还要先上山庄来。慕寒只觉得这答案太荒唐。

  燕领走上前冷冷道:"勾结陆景云谋害武林盟主,敬谨王妃敢这么做,慕家想谋反吗?"

  苏媛偏了头不说话,慕寒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会的……大姐她……"

  "锋贤兄莫忘了,你那些姐姐还准备把你打包送给我呢,你在她们心中的价值可想而知。六个嫁的都是权动朝野的人物,再加上一个武艺高强打下手的……难说有什么事是她们干不出来的。"燕领讥讽道。

  原纵气得咬牙切齿:"陆景云,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陆景云轻笑:"我没什么花样。花样是苏姑娘的,陆卓中毒是她下的,你们身上的毒也是。听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只是皮肤渐渐泛出金黄色,然后开始有一点点麻……可有感觉?"

  原纵试了试脉息,却并没有特殊的感觉,皮肤颜色也正常,不像中毒了的样子。

  "当然没有。"燕领笑笑:"早防着了。"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两瓶药:"苏姑娘,是这个?"

  苏媛脸色煞白,震得说不出话:"你……你怎么会……"

  "其实我早觉得你不对劲了。"燕领缓缓道,每一字都有铿锵的力道:"从一开始你骑着马来撞我的时候,我就怀疑了,这装吃醋的法子有些过头了……后来沿路上你那些举动,拼命想证明自己对他多么喜欢……就像知道大限要来一样。一直到了缥玉山庄里,和陆盟主他们见面的时候你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哪怕是开玩笑说慕寒是移花宫弟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依你那不服输的性子推断下来……其实我也是半猜半蒙,直到你在那洞里向陆庄主走去我才确定,怕你还有别的诡计就趁掐你脚的时候把你身上的药掉包了。"

  苏媛幽幽道:"燕领,你果然是个妖怪。"其他人也叹服地看着这位谪仙般的公子,没想到他有如此厉害的头脑和手段。原纵看着燕领心中一阵骄傲,这样的人物是他的……

  这下轮到陆景云的脸色惨白了。他见势不妙,脚底揩油准备溜。却被义愤填膺的众人拦住去路。黑衣人和武林群雄你死我活地拼杀起来。

  原纵截住了陆景云的退路和他缠斗起来,陆景云招式被封,扭曲道:"平湖山庄少主果然……名不虚传!"

  "打不赢就认输吧!"原纵一剑劈在他的肩头,忽然间一阵黑雾弥过,一阵古怪又熟悉的味道飘入鼻子中。黑雾散过后地上留下一截血淋淋的臂膀,陆景云却不见踪影。

  原纵咬牙切齿:"混账!你和魔教是什么关系!"那是魔教的迷魂雾的香味,原纵在地下大厅中闻过。可陆景云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其他黑衣人死的死,伤得伤,不一会儿就被悉数制服。

  早有人取了绳子过来搭救困在大洞里的人。把所有人都提上来之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陆卓还在昏迷中,他的全身泛出乌金色,已经是毒侵心脉的症状。

  "解药。" 慕寒向苏媛摊开手问。她没有动兵刃,也没有逃,就那样站在原地让慕寒的剑指着她的后背。她无力地笑了下,不耐烦地扔了个瓶子直接丢到陆卓旁边。

  "你……"慕寒觉得心口像是堵着泥沙,"给我一个理由。"

  苏媛转过身,握着他的剑戳着心口的地方,慕寒一退,她却握紧那剑,割裂了手滑下血丝。她定定瞧着慕寒,像是移不开目光。

  "难道七哥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姐姐们的棋子吗?"她眼瞳寒光闪烁:"我练武,我学四书,可是我不像你,可以去考科举,可以去做官。我是女人,又是捡来的,谁都看不起,谁都不当回事。我本来只能在屋里绣花,可我是姐姐们说慕家的人就得有价值,我能干什么呢?她们叫我干的,我当然得去干,偷盗、栽赃、刺杀,什么都干。七哥你一定不信,我杀的人比你多多了。她们宠你,是因为你是亲弟弟,可她们很多事没告诉你,因为你是男人,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从来堂堂正正行事,那些圆滑的卑屈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都不懂,也不屑,所有她们不会用你,只会捧你。她们用的是我这种人,我这种除了替她们做事一无价值的人,这种没有身份限制可以使用阴谋诡计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我才……"

  她把那剑又握紧了点,"七哥,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慕寒心头波涛汹涌,"为什么要替我吸毒,又不把毒吐出来?"

  "我只是……"她凄凉一笑:"累了。就像跋涉在深海里一样,周围都是黑暗……能救你然后死掉,很幸福。我真的累了啊……"

  苏媛还没说完就缓缓倒了下去,嘴角慢慢流出一丝鲜血,慕寒撤掉剑抱紧了她微冷的身躯,全身颤抖。抱着她的手臂上凸出青筋。

  "我不让你死。"他沙哑道,"我不许你死……丫头,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蓦然间慕寒想起她年少模样,总爱追着他跑跑跳跳,一刻也不肯安静。他想说其实他真的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会很烦躁,索性用逃避来面对。也许他只是怕看见那不服输的眸子,怕自己陷进去再也出不来。只是怕那柔软的臂弯将他抱住后,他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只是怕太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以后会不好好珍惜。只是怕……

  "以前没想通,现在明白了……我要你,只要你。"慕寒抱着她说道。

  缥玉山庄混乱了几天后又恢复了秩序,陆卓转醒,伤势稳定下来,但他依然没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自己的女婿原来是那么处心积虑的骗子。望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陆卓觉得几十年前自己造下的杀业当真是造孽,现世报来了。

  原纵体内的毒由少林方丈大师诊治后,教他了逼毒的功夫,原纵每天就在庄中调养。苏媛终究没如愿以偿地死成,慕寒也不许她死,一位会解奇毒的武林行脚医给她开药救活了。

  原纵已经完全调理好,一日晚在缥玉山庄中收拾东西。这些天燕领一直陪他养伤,每天喝药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各执药罐,看着喜感得很。燕领治血瘤的药一直带着喝,原纵看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问"药还够喝多久?"

  燕领数了数,叹了口气。反过身搂着原纵的脖子。"差不多了。我大概得回去一趟,这么大的事……慕家那边也有掺和,得跟皇上通个气。"

  毕竟是朝廷官员,以国事为重。原纵也无话可说。至于魔教的事,原纵心里有底,那陆景云跟魔教少不了些瓜葛。这也是条线索。他还想继续查下去。

  燕领明白他的意思:"那要不十天后我们定个地方见,我汇报完了就来找你。"

  原纵没说话,把头枕在燕领肩上,"十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就是三十年呐。"燕领笑着把原纵压在枕上,伸手拂着他的脸颊:"想死人了。"

  尽管听惯了燕领的情话,原纵还是脖梗一红,接着就是更脸红的了。他一直很排斥雌伏,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燕领他才会甘愿。他们需要彼此,索取彼此,探知对方最隐秘的存在。就像是汲缙轮地的圈。

  主人还在说着体己的话,早已熟悉的身体就已经脱离控制,猛烈地纠缠起来。高///潮处原纵的眸中的热度像是敷上了冰块,褪去焦距只剩空蒙的眼瞳蒸腾,燕领最受不了他这痛起来就变清冷的模样。一遍遍吻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钉进他反抗不得的身体,暧昧沙哑的痛呼已经全无章法,意乱情迷。只想每一秒都烙刻最癫狂与深刻的痛楚甜蜜。

  长夜的尽头,漫漫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更了~求包养~


36

36、第三十五话 ...


  仲秋十月,比起清逸的初秋多了些凉意,又比暮色深秋多了几丝鲜艳。燕领带着贴身仆从赶回京城。

  原纵在缥玉山庄继续打探魔族的消息。陆卓给他讲了很多陆景云过去家族的事。陆景云的父母和黑道上有些不干净的往来,他年轻时想斩草除根,现在老了,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而后悔,但事已至此,种下的苦果成了参天大树。原纵一边安慰庄主,继续收集魔教的信息。燕领说好十日后再来找他。

  慕寒和苏媛依然卯着劲,一个被骗了放不下,生气得不得了;一个求死不得,冷淡得不行。天天把药端进端出,却不会哄不会劝,常常闹得红了脸。原纵本来想帮帮他们,谁知道燕领看了一眼就把他拖走,淡淡笑道,小两口吵架旁人别瞎掺合。原纵愣是看不出来这两位到底啥时候成小两口了。

  慕寒带着苏媛也和燕领同一天出发上路,但是他们坐马车。脚程比燕领慢。燕领也不清楚慕寒的打算,看样子是准备把人带回京城,找慕家那群姐姐问个清楚。

  离京城不远的驿站,燕领听到了很多消息。得知率兵前去镇压吐蕃起义的大军又打了胜仗,正在重新安排节度使前去治理。大军不日即将赶回京城。

  燕领微笑着翻身上马,百战百胜的大哥又将凯旋而归,说不定能赶在离开之前见上一面。那是他最为骄傲的大哥,从无一次败绩。他依然记得自己刚学会骑马,燕梁就能够独自领兵了。十七岁初征的少年将军,狼头盔顶红缨飘荡,铁鳞甲胄反射寒光,手提长枪,锐不可当。

  后来燕梁登坛拜将,长锋所指,四海宾服。他替皇上东征西讨,平定天下。从唐古拉山的皑皑雪顶,到西陲黄沙的大漠边疆。从横断岭的戈壁荒滩,到南蛮的森林幽潭。江山万象,都化作了锋甲军铁骑下臣服的顺民。皇上像一条蟠龙在宝座上稳如磐石。

  燕领知道他一辈子也赶不上燕梁,也永远不会有领兵的机会。可他不介意,只要能看着大哥在天空中越飞越高,哪怕他只能在尘埃抬头仰望,也就满足了。

  燕领纵马奔驰在驿路上,四周的锦瑟金黄,翻滚的麦浪层层铺到天涯海角,收割的条状麦垄泛出深褐色的泥土清香。从晨光微曦到星光闪烁,秋风吹过田野的熏香。淌过小河,雪浪堆积的泡沫被踩碎。行过渭桥,满地黄叶踏得飘飞。

  燕领一直很知足,这番游历让他萌生了离开朝廷的念头,反正大哥会把皇上的江山守得安稳若素,皇上贤明通达,君臣际会足让万事敬仰。他归隐也没什么影响,到时候和原纵一起踏遍千山,去东海看明月升起的千里白浪,去西陵看松柏葱茏地覆盖山岗,去玉虚神峰蒸着温泉看雪一点点染白发根,去碧玉潭边品着荷花茶消暑纳凉。等到老了都走不动了,他们还可以待在平湖山庄里,正像原纵说的,春来桃花灼灼,夏赏荷风柳月,秋天丹桂飘满整个庭院,冬日围炉看雪,山峰都戴雪帽。一年四季,年年如斯,总看不厌。

  燕领从崇文门进城,直奔家中。燕府中管家是个老头,燕梁从战场上救的。平时燕梁军务繁忙,燕领离府后家里全托给他照管。他亲自卸下燕领的行李物件,手止不住颤抖,眼眶红肿地抽泣道:"二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忠伯,怎么了?"

  老管家擦了眼,把燕领引进三重内室,关闭了层层雕花木门,把贴满窗花的窗都合上。屏退所有的家仆,一个人砰然跪在燕领的面前,泪水无声地在他沟壑斑纹的脸上纵横。老管家压低的声音像是沙砾摩擦,一字一字清晰。

  "宫里来的消息……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明明说的是东朝的官话,老管家嘴一张一合,燕领忽然听不懂了,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使劲磕头,眼泪把地面都打湿了。他再磕要出血的。燕领伸手将他扶着,眼神迷茫地看向他,似乎想弄明白他的意思。管家重复着一句话,嗓子干涩沙哑,仿佛是鬼迷心窍念的魔咒,可无论他再怎么重复,燕领也听不懂,眼中透出一片茫然。他到底重复了多少遍呢?燕领看着那口型都可以背下来,可是就算这样那几个拼起来的意思他还是不懂。

  明明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满树的金黄。为什么面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燃着的香烛被换成了白蜡烛,房梁上悬挂的丝带变成了垂到地面的白幡,视网膜上飘舞着看不见的白色纸钱。所有的色彩萦绕和缤纷幻境都被那几个字刷白,素雪寒天。燕领哆嗦着觉得冷,冷得想把所有的袄都裹在身上。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够,心底的冷足以寒冻他的四肢,如果把一锅辣椒水从喉咙灌进去会不会有效果?

  他不知道,他终于站了起来,天昏地旋,天地俱白。

  "大将军……死了。"

  燕领任血从喉间积压上升,冲破咽喉,弥漫口腔,从嘴缝边一缕缕流下。他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若有若无,无关悲喜,就像是木偶一般愣愣笑着。他扶着门框把自己身体撑直,抓着门边挪出去。老管家在后面呼问他去哪。他波澜不惊地让管家备马车送他去宫里。他说话的时候依然带着那种诡异的笑容,看得老管家心口发凉。

  明明都打了胜仗,要凯旋回来了。宫里的小人乱嚼舌根,编谣言说什么燕梁死了。把老管家刺激成这样,真是该死。燕领一边想,他要去把那些传流言的小人揪出来,告诉他们燕梁战无不胜,打完仗后总会骑在军队最前方。过雪山,渡黄河,现在该是到了阴山了吧。山坡上那个红缨狼盔的将军是那么威严有神,铁衣征尘杂酒寒,永远不会倒下。燕领心情愉快地想,天空晴朗,风光明媚,要笑着迎接他凯旋而归。

  正阳门,朱雀道,十二宫阙走过,燕领跪在景阳宫外求见皇上。他规规矩矩地换了朝服进宫,冠冕方正,丝带被细心地顺在两边,腰上饰有琵琶的大带没有一丝皱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嘴边的血就是止不住。跪在凉玉街上不得随意妄动,不一会儿他面前的台阶上就汪了一滩鲜血。脸色苍白若素,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景阳宫内出来了皇上跟前行走的王公公,是皇上数一数二的亲信。看着燕领这样的表情,又看到地上那一滩血,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给他擦血,尖着嗓子道,"燕大人,您请回吧。陛下病还没好,谁也不能见。"

  "皇上病了……?"

  王公公这些天已经被来求见皇上的人烦得够呛,心里暗想这些臣子怎么不知体贴,"皇上足足昏迷了五天,醒来后又一直吐血,所有的奏章都送到辅政大臣那里去了。有什么事请燕大人去御史台,皇上的身体实在受不了。"

  皇上的身体很好,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燕领慢慢揉着酸痛的膝盖站起身。嘴边的血还在滴,那王公公见状道:"燕大人,您要不要去御医院开点药?"

  这时从台阶下传来一个声音:"和皇上一样的病,是药能治好的吗?好不容易打赢了仗,大将军却死了,要是那些乱民再起义怎么办?皇上一定是为此忧劳成疾。燕大人也赶快回家中好好调养,若你再不小心送了命,燕氏可就绝后了。"

  那声音刻薄尖利,像一把刀戳入燕领心脏,暗色的血管一定裂开了,所有的气压都往头上涌,太阳穴嗡鸣什么也看不清,身体失去了平衡,燕领身体一软滚下了台阶,拉下一条长长的血路,他的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眼冒金星,模糊看见眼前一双镶花的金莲鞋。

  "哎哟,王公公,你看燕大人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去请太医来。啧啧,看这娇弱模样,当真是容胜好女。反正燕家的男儿气概也死光了,没人能领兵,要是吐蕃再作乱,燕大人也可以考虑效仿那文成公主,跟那吐蕃大国师和亲,说不定还把他收得服服帖帖呢。"

  说话的人滔滔不绝,每一字都是一把重锤砸在燕领心上,敬谨王妃脸色晴朗,分外开心。看着燕领头冠散落在地,青丝逶迤遮住了脸,染血的脸上被沙尘沾灰,目光中透出血红。似乎就像在看一件玩具,丝毫不记得她巴结过他的事。

  "瞧瞧真可怜,"敬谨王妃伸手抓了两把灰抹在燕领脸上:"这副样子来见皇上,是让皇上看了心软么?没了靠山就去勾引皇上,你这断袖的妖怪真是太贱了。"优雅地转身,金步摇颤巍巍地晃,镶花的金莲鞋在视线的角落慢慢隐去。

  燕领默默地闭着眼睛,眼眶干涩,嗓子也仿佛哑了。他好不容易撑起来,一步步走远。

  "燕大人请留步。"台阶高处王公公喊道:"皇上醒了,请您进去。"

  燕领浑浑噩噩,想着这衣冠不整的怎么能见皇上,刚想说让他整备好再进去。抬头就看见景阳宫门内那黄袍耀眼的身影。心中一惊,阴影中看不清皇上的模样,他身边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天子的目光似乎如同利剑出鞘,刺得燕领动弹不得。不一会儿,那身影便隐回阴影中,看不见了。

  燕领慢慢走上台阶,在门口理了理冠冕,用袖口擦去唇边的血痕。王公公要来搀扶他,被他拒绝了。他扶着门框跨过高门槛。走入殿中,看见天子卧在明黄色的榻上,双目紧闭,一手撑着头。旁边站着六对宫女,托着一套吃药的器皿。燕领走到正中躬身下跪,头深深地磕到地上。

  只听皇上说:"起来回朕。"

  燕领依言垂首而立,臣子礼仪不得直视君王,那是犯讳。他还没回话,那边皇上又说:"过来。"

  燕领心中茫然,亦步亦趋地往前挪,不知道该前进到哪里。皇上不耐烦了,拍着卧榻边缘咳道:"磨蹭什么,来这里!"

  天子贤明清正,虽然手腕严厉,但一直对臣下惜爱有加。燕领头皮一凉,觉得皇上不同往常,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他头脑还充着血,走路都是虚的。脑中飘着数以万计的泡沫,碎成一地白浪。什么都不愿去想,他就那样茫然地走到天子榻前。

  皇帝霁朗的脸上罩了一层严霜,眼角充血,脸色苍白虚浮,从前神采飞扬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疲惫到极致的憔悴。他的头枕在榻上,余光在燕领的脸上打转,像是要把他看个清楚。他示意燕领跪在榻前,伸出一只手点在燕领额上,顺着他的颧骨,耳廓,脸颊一路滑下,最后停在下巴上,手指夹着往上轻挑,不知在想什么。

  燕领觉得像跪在牛毛针上,浑身都不舒服,皇帝莫名其妙的动作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发愣似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是皇上,燕领又不敢乱动,便只得让他这么挑着下巴。皇上淡淡道:"说你的事。"

  古往今来有哪个臣子被挑着下巴禀报工作的,燕领觉得真是诡异到了极点。面对皇上就有一种错觉,仿佛任何情绪都可以被化去,只剩下纯粹的工作使命。燕领脑中空荡荡的,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经控制自动说着:

  "臣访到敬谨王妃勾结江湖人戕害武林盟主……"

  "还有呢?"

  "东朝武林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付魔教……"

  "还有呢?"

  "皇上!"燕领目呲欲裂,眼角赤红:"皇宫里都是谣言,说大哥死了,您别信!"

  皇上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轻言慢言地说:"说得好,都是谣言。谁再敢乱传,把他抓起来。"

  王公公看着皇上痴愣愣发笑的样子,吓得三魂都去了六魄。赶紧来拖开燕领:"燕大人您先歇着,皇上也累了,公务以后再禀报,皇上,皇上,该吃药了……"

  没想到皇上扯着燕领的衣襟不让他走,扭头对王公公道:"王公公,把那些人都抓起来。御史台的,三司六部的,禁卫军那边的,统统关天牢里去,把他们上的奏章都烧了。朕要去接燕梁回来……"话没说完,胸前已经落了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唔,偶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有事好商量(被鸡蛋轰走)……


37

37、第三十六话(已修) ...


  "朕要去接燕梁回来……"

  皇上说完这句话就噎住,脸上还挂着愣愣的笑。倒在榻上昏了过去。他的手也像被打中的鸟儿"啪"地掉下。僵直得像是不再动弹。

  王公公把燕领半拽半拖到边上,噗通跪倒说:"求求燕大人别再刺激皇上了。皇上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

  燕领低着头直勾勾看着王公公,眸色看得人心中慌乱,仿佛眼中藏着一座冰山。

  王公公悚然惊住,其实燕领早就明白了吧。

  燕领看着他的视线穿透了脑后,穿透了九重宫阙,穿透了黄沙瀚海,像一条绵长却坚韧的丝线,落在了雪白的远方。

  那里是四季封冻的的吐蕃雪山,那里是天堑荒途,那里几十万大军正在跋涉,那里没有暖阳也没有鲜花。皇上不要那人留在那里,他也一样。

  "……消息是封锁的?"

  王公公忙说:"秘不发丧,军队全都不知道。朝里面只有几位重臣和宗亲知道,灵枢还在路上,快到京城了,没和大军一路。皇上生病说是体虚不足……"

  "是什么人报告上来的?"

  "燕字营的都统给皇上送了密函回来。那时候大军胜利的消息已经呈报了。朝廷都特高兴。可……密函上说大将军中了埋伏,失血过多救不活了,到底是怎么中埋伏的也没写,这事太邪乎,都不敢让大家知道。只有等灵枢运回来才能问清楚。皇上一接到这个消息,就病到现在……"

  "邪乎……"燕领咀嚼着这个字眼,感觉被看不见的丝线给缠住,仿佛几千个乱麻线头中有那么几个关键点,可他却怎么也抓不住。燕梁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不会轻易中伏。可燕字营的都统们都是忠心耿耿的直隶下属,不会伪报消息。

  燕领想象不出,既然大军都胜了,残兵穷寇不足畏惧,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谋害到大将军。这里面绝对有鬼。

  他抬手去擦脸,手上都是血,愣愣地想血是哪儿来的。望着宫女正在给皇上清理,扔在一旁一团团染血的毛巾。皇上每天要吐那么多血。燕领想,大哥在这里,恐怕又要说不敢,惶恐,有罪等等。在他的印象里,大哥对皇上是很敬畏的,尽管他们同岁,皇上颁发的每一条命令他都近乎刻板地执行着。其实大哥掌握了全国的兵权,不应该这么胆战心惊的,可是燕领觉得大哥很多时候像被看不见的大山压在肩头,重得喘不过气来。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上微微有了点知觉,轻轻唤:"燕梁。"

  燕领走过去,看见皇上皱着眉头,半寐半醒,似乎在做梦,他的脸色很难看。一种介于偏执的幼稚和恼怒在脸上轮流出现。他半眯着眼,似乎不习惯光线。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的轮廓,伸出手去握住那人的衣角,轻轻唤:"燕梁。"

  那人没动,让皇上很安心,攀上拉住了手。手也没动,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掌心,薄薄地带着凉意。皇上想燕梁就是这样子,永远都那么沉默安稳,沉默得像块石头。他在那里就一定找得到,因为他不会走,永远都不会走。

  "你没有骗朕,说好替朕守一辈子江山……"握着的那只手被攥紧,应该被捏痛了吧。可是依然纹丝不动。皇上心想就是燕梁,燕梁不会违逆他的意思。看吧,他回来了,让那些辅政的大臣都见鬼去。

  一丝丝冰凉在手背上溅开,后来变成一条断线。握着的手被浸湿了,变滑了。燕领坐在龙榻前,伸出手任皇帝在梦中握着。眼泪滴在手上,颗颗滚落下去,不费一文的细钻奢华满地。他知道皇帝见他的意思,如果能让他好受些。

  皇上在梦中攥紧的力道仍然很大。从日落西斜到烛影摇曳,清漏滴了三响,阶前明月爬到顶上。一直一直,没松开过。王公公和宫女依然在一旁候着。燕领早已经腰酸背疼,也昏昏欲睡。王公公察言观色,好心在龙榻边支了张躺椅,在上面换过铺垫。请燕领躺在上面歇会儿。燕领感激他的好意,小心翼翼挪到躺椅上,手还保持着那一动不动的姿势,仰面躺下。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

  王公公低道"燕大人,要换班了,也该立屏闭宫门了。还劳烦燕大人看着会儿,要是皇上醒了马上叫我们,我们就在外面。"

  燕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王公公便领着一众宫女绕过屏风到外殿去,吹灭了一半蜡烛。昏昧的光线中,燕领看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光,手上覆盖着皇上的体温,好像越来越热,燕领觉得不对头。半支起身,伸手去探皇上的额头,发现出奇地烫。正要喊王公公他们进来。皇上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湿润的水眸带着朦胧的倦意,似乎在嗔怪打扰了他的好梦。

  燕领看着自己在皇上眼中的影子,蒸腾起了莫名的东西。他蓦地感觉不太自然,刚才什么都没想,自然地就探上了皇上的额头,可现在觉得他这半趴半支的模样,亲近得实在太暧昧了,手又被紧紧握住,而且皇上这迷茫的模样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燕领满头大汗地想千万不要在这关头出什么乱子,抽了手就想退开。没想到皇上着恼一般地瞪着他,复而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你怎么敢走……不许……"

  看样子皇上是还没清醒过来,燕领叹了一口气。疲惫彻底涌上心头,眼前却瞬间一黑,感觉一片火热贴上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就是天昏地旋,景象上下颠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皇上扭着手压在龙榻上,头陷在明黄色枕头中,呼吸一片灼热。

  燕领愣呆了,平时精明的脑中像是有无数蜜蜂在嗡嗡飞过,全身没哪块地方动得了。他张口叫道:"皇上……"话没说完就被灼热封堵住,皇上深深探进他的口腔,霸道得像是岩浆漫过,烧化了一切。

  "你怎么敢死……燕梁,你骗朕!你这个骗子!"皇上狂怒地用手卡住燕领的脖子,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襟,露出大片的雪白。燕领挣扎着要脱身,心力交瘁又熬了大半夜,怎么挣扎得动。燕领心中的震惊麻木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头痛得难以置信。

  那是一个夏天,燕领玩累了回家。想找燕梁下棋,走到房门前,却听到里面哗啦啦的声音,什么倒了一地。他惊讶地推开门。只见房中站着一个身穿鹅黄衣衫头戴冠冕的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燕梁站在那人的对面,生气的脸上冰冷若霜。

  最让燕领震惊的是,燕梁举了一把剑架到那鹅黄衫的人脖子上,那人却无所谓地笑着。房间里应该是发生过一场打斗,书籍桌椅倒了一地。

  听到推门声他们都转过身,燕梁沉着脸放下剑,对燕领说,"给四皇子见礼。"燕领生性乖巧,很讨人喜欢。四皇子似乎不记得燕梁的大逆不道,反复夸燕领的可爱。

  那时候的四皇子别有深意的看着燕梁,燕领看不懂的眼神。而燕梁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和生气,一点不给四皇子留面子。那剑搭在脖子上像是真要杀了他的样子,而四皇子就任他杀了也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后来燕梁和四皇子的关系就没那么僵了,燕领记得四皇子经常来找大哥出去骑马打猎。先皇要传位给二皇子,就赐给四皇子西陲的封地。那时候西陲正是块烂摊子,吐火罗国屡屡犯边,燕梁就领兵跟着四皇子去打仗。这一打就是好几年。

  再后来四皇子重回京城,夺嗣之战,燕领的父亲站在先皇一边支持二皇子。可是最后却是四皇子带着燕梁的锋甲军射杀了他的三个兄弟,逼先皇改诏书传位于他。

  那天晚上二皇子的死士勒死了燕家几百口人。燕领逃过一劫。二皇子的死士自刎前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要怪就怪燕梁那个乱国逆贼。

  四皇子就是如今的皇上。燕领过去没法懂,现在觉得也还是乱七八糟。谁欠了谁说不清,但是成王败寇,后世自然会评皇上功大于过,燕梁弃暗投明。再加上他们君臣际会,开创出来盛世基业,收复四海的伟大抱负,都会让后世抹去那些轻飘飘的血痕。

  燕领头痛地想,无论是化敌为友,还是明君良将都很适合皇上和大将军。但是如今这样真的不适合,皇上把他按在床上,口口声声叫着燕梁的名字,霸道肆意地吻他,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交集应该是在朝廷战场上,不该是在床上。哪怕他只是个替身,他都不想让大哥的清誉受损。而对他自己来说,于公来说那是皇上,私底下燕领一直把他自动划进兄长的范畴。更是丝毫碰不得,况且皇上只是一时失去心智,若是他清醒绝对会后悔。可一时半会又挣不脱,推却拒绝反倒刺激了那人,把他抱得更深。

  燕领难耐地偏过头,受不了皇上吻在身上深深浅浅的痛痒,恍惚间觉得一阵酸楚,待到那粗硬的火热东西抵住他的腿,他也不顾什么君臣礼法了。

  "人都死了你就放过他吧!"燕领浑身颤抖,两行清泪划过"让他安息吧!"

  皇上瞳中迷惘更深,伸手擦去燕领的泪,慢慢地停止了身下的动作。

  "……他不会哭的。"

  "他死了。"

  皇上咳出鲜血,从鼻孔和嘴里同时流下,他紧抿嘴角,似乎不承认就可以改变事实。他默默地看了燕领很久。疲倦地摇摇头,松开双手的时候,燕领胳膊上已经起了淤青。

  "你是燕领。"皇上眼中墨色浸染的地方更深。脸上冒着热气,身下之物已经硬挺如肿,滴下的银丝淫靡异常。

  "只是看着像他都能让我这样……"皇上嘴边泛出自嘲的笑,抓过燕领的手按在自己的硬物上面。"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帮我弄。"

  燕领欲哭无泪,心头的痛楚与怒火烧昏了理智,他一巴掌扇在皇上脸上。颤道:"是因为我擅长?还是我像他?你把他……当什么!?"

  烛光下皇上脸上的几道红肿痕迹清晰可见,燕领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做了什么……?

  皇上似乎被扇的有些发愣,"你打我……?"

  这个时候燕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如果跪下求饶,自己就死定了。他破釜沉舟道:"这是替大哥打的,打的就是你。"冷汗已经浸透他后背,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说完。可他知道现在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行事,否则皇上一定会把他千刀万剐,只能寄希望于……皇上最关心的东西。

  "打得好。我对不起他。"皇上似乎清醒过来,墨色湿润的眸中成行的眼泪。和身下的液体同时涌出。不像是兴奋的释放却像是痛苦的倾泻。

  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哭了。

  三天之后,灵枢运到了京城。负责运送的是燕字营的几个都统,带队的名叫洛子轩。他们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把载进了皇宫。奉旨直接抬到了景阳宫。皇上在那里,燕领也在那里。

  这些天皇上一直把燕领留在景阳宫里。赐他睡偏殿一间耳房里,每天也不让他做什么事,就是醒来的时候看几下,如果见不到就会发脾气。虽然后宫几个妃子对此颇有微词,但燕领知道皇上看上他的可能性,不超过皇上看上一棵树的可能性。是因为他和大哥像,皇上看着心里舒服。

  洛子轩他们把灵棺运进殿中。雪白的方棺遮蔽了视线。皇上的视线凝固了很久,终于下令起棺。棺起到一半又连忙挥手说关上。洛子轩忍不住说:"禀皇上,其实将军遗体没在里面,里面是……"

  "没遗体运回来做什么!你们敢欺君!"皇上又惊又怒地掀开棺板,里面白布层层包裹,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皇上愣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洛子轩噗通一身跪下,似乎早就料到皇上会有这样的反应。"皇上,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谎报。只是这事……实在太邪门了。"

  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布被一层层打开,最里面放着个盒子。洛子轩拿出贴身钥匙插入锁孔,打开来竟然是一截断指,和一枚细薄的獠牙碎片。

  皇上完全被搞懵了,坐在榻上沉道:"燕梁到底死没死!?"

  "大将军……大约是没了。"

  "大约?"皇上震怒,疑问的尾音升高几度。

  洛子轩把情况如实道来。原来大军胜利后,军队往回开拔到唐古拉山口,遇到了一伙流民骚扰,因为经常有这类事发生。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但是派去清理的队伍很快就没音讯了,探察的结果让人十分震惊。那伙流民的战斗力之强简直是见所未见。一个人可以赤手空拳对付十来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前锋部队已经全灭。

  当时主营扎在一片雪山凹下,两面夹山,面对高原大湖,只有一条通路向山外。战斗发生时,前线指挥的是两个副将,燕梁坐镇本部。

  当他们战斗得正激烈的时候,忽然狂风乱作,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平静的高原湖泊刹那间巨浪滔天。一浪又一浪的波涛拍上岸边。洪水把军营的辎重都卷走了,人在水里泡着。湖边的山峰也开始簌簌落雪块,很快就汇聚成雪流,倒坍下来堵住了通道。

  燕梁镇定地指挥还能联系上的军队,忽然从湖中冲出一只长嘴大鱼,头上长角,腮边长须,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一丈多长的獠牙。燕梁的剑砍碎了它的一片牙,却被那怪物吸进了肚子里,只在挣扎的时候落下一截断指。

  那怪鱼随后潜回高原湖中,士兵奋力拼杀终于打退了那些流寇。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们都是吐蕃的僧侣假扮的。

  而那高原湖泊,他们随即差人潜下去。发现那几十丈深处,是一个寸步难行的……修罗黄泉。水下游荡着数不清的怪异巨兽,那只怪鱼早就没了踪
37、第三十六话(已修) ...


  影。谁也不相信大将军竟然会被一只从没见过的怪物吞进肚里,燕字营的近卫也不敢贸然把消息传出去,只告诉了负责的几个大将。大家一致商量后,决定把东西带回来,请皇上判断定夺。

  皇上觉得这事简直荒唐到了极点。直到洛子轩谨慎地念出地名:

  "那叫做拉姆拉湖。湖边的浮屠山,相传是魔教世代盘踞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评论~~~~~

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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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话 ...


  原纵仍在缥玉山庄调养,与当初一起跌入古墓的几人结识相交。长白山游侠老麻粗中带细,华山弟子南斐戈灵敏活泛,青城山道长张逊稳重大气,都是难得的能人。大伙重新商议对付魔教的方略,陆景云既然已经背叛,他们原来的计划就泄底了。

  陆卓对原纵说,奇袭应该是没有机会了,陆景云一定会让魔教小心提防。原纵却说,还有一个办法。

  "我知道一条通往魔教山中的密道,如果派人从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魔教一定方寸大乱。"

  "既然有此地利,还请贤侄做引路人。"

  "万死不辞。"

  陆卓对原纵刮目相看。这些天来他观察原纵的行止,愈发觉得这个年轻人资质上乘,根骨奇佳,品性清正,行事稳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加上相貌堂堂,清俊如莲,不由得产生了笼络结亲之意,有意无意撮合原纵和他女儿。那陆景云已经报废了,眼下忽然冒出来一个更好的,陆卓如何不心动呢。

  有一天陆卓终于忍不住问原纵:"贤侄可曾有婚约?"

  "还……不曾有。"原纵谨慎地回答。

  陆卓大喜过望,"你爷爷和我是故交,现下你孤身一身,若贤侄不嫌弃,来缥玉山庄常住,我会待你像亲人一样。小女虽然有过一任婚约,可如今已作废。我不要这张老脸,实心眼地说,小女虽然比不上貂蝉西施,总算有三分姿色,能文能武,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若贤侄不嫌弃她,我愿把她嫁给你,以后缥玉山庄也是你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原纵笑道:"谢盟主厚爱。只是我虽没婚配,却已经有中意之人,只能拂逆您的美意了。"

  "唉……老夫只好作罢,贤侄看上的姑娘好有福气,贤淑品貌肯定比小女强多了,才打动了贤侄。"陆卓好梦落空,还不忘八卦一番。

  原纵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点都不贤淑……还经常拈花惹草的,除了我也没谁要他了吧……肯定比不上陆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的。"

  陆卓忧心忡忡地想,原贤侄居然看上一个拈花惹草的女子,该不会被狐媚迷心窍了吧……

  原纵的思绪却一下子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他不禁痴痴地想,到底燕领哪里好,干嘛就喜欢上了那个风流率性的家伙,几天见不到,心里跟猫抓似的。燕领不就是好看了点,斯文了点,对他柔情了点……还有什么好的?

  原纵深深握着拳,心底像是被刨开最软的角落,真的没什么理由,喜欢就足够了。

  十天很快地过去,燕领却还是没回来。原纵纳闷,担心不已,向陆卓辞行,向盟主保证他处理完事就回来,给群雄除魔指路。

  然后快马加鞭未下鞍,星夜连驰回京城。

  他来到燕府,却得知这些天燕领一直被皇上留在宫中,没回过府。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原纵心中忧切,找他的老熟人打听。他先去找了顾凡,却听说顾凡被派公干,还没从地方上回来。他又去找了慕寒,惊讶地听说慕寒已经离家出走了,一个人搬出来住在城东小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砰砰砰",原纵敲开那小宅的门,墙上滋生爬山虎,门上的漆剥落了许多。开门的慕寒布衣长衫,见到原纵请进屋里来。

  "你怎么不回家?"原纵踩着方砖铺的小道,这住的地方实在寒碜,慕寒怎么受得了。

  慕寒给他倒上了茶,"我把苏媛带回家,问她们事情的始末……该问的问出来了,不该问的也问出来了。她们干的那些事……真是什么东西!爹娘死得早,嫁出去的女儿隔三差五缩回娘家,我还以为她们是舍不得……"

  慕寒用力按下手中的方杯:"说什么镇国公是毒瘤,大错特错,毒瘤结在慕家,六只毒蜘蛛,那里现在都成盘丝洞了。我实在不想回去。"

  "苏媛呢?"

  "终不是……"慕寒深深叹道:"同路人。"

  原纵记得慕寒的大姐是敬谨王妃,难保没有什么野心。"燕领比你早回来,这事捅给皇上知道了吧。"

  "皇上现在没心思管呢。他病得起不来,朝廷乱套了。"慕寒瞥了一眼原纵,"你是不是来找燕领的?"

  "没找到,皇上一直把他留在宫里,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慕寒沉吟道:"皇上真把他留在宫里了?我还以为是谣言……难道真的……"

  "真的什么?"

  慕寒虽然在裴通手下担任锦行卫校尉,不过还没有直接向皇上领命的权限,宫中的事情也是听同僚们私下传言。他斟酌字句:"都是些风言凉语,当不得真,算了。"

  原纵挑眉:"你怎么也吞吞吐吐了,我看着那么脆弱吗?"

  慕寒苦笑:"不是。不过要是你不小心听了那些谣言,估计真会炸。你也知道燕领'声名在外',好事的人难免多嘴。只是我同僚说,有天他值勤的时候,半夜在景阳宫外面听到声响,后来问太监,说那晚上服侍皇上歇息的是燕领,在寝殿呆了整整一夜,从那之后他就被皇上留在景阳宫里。你说要是皇上真看上他……"

  慕寒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已经一阵风似地消失了,慕寒看着碎在地上的茶杯,无奈地撑着额头,"原兄,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原纵肺都要炸了,森森地想,要是那皇帝真的强迫燕领,他一剑割了他脑袋!

  原纵这次闯宫是硬来的,他看见禁军也不说话,直接摞翻在地。惊动了大批人马把他堵在承安门处,他使纵云梯轻功跃上城墙,那些高墙上放箭的士兵也拦不住。一瞬间整个皇宫的预警机制都被唤醒。禁军倾巢而出,皇宫里里外外涌动着黑色的潮流,原纵潜入禁军堆中,身法轻灵如鱼,在铁流间左右穿梭。然后钻进上次爷爷带他走的旮旯小路。皇宫里的道路如蛛网迷宫,他且战且走,那些禁军发现,常常把他堵得没路了,他忽然又钻进一面墙后、一扇门中溜掉,像条滑手的鱼怎么抓也抓不到。

  原纵记得上次爷爷带他去的是养心殿,他不知道景阳宫在哪里,绕了很久才找到。那时候禁军已经遍布皇宫,大内高手也出动了,布下天罗地网来抓原纵。原纵和他们死磕,骨胆血勇全激发出来,一股气在胸口咽不下去,他这次说什么都要把燕领带走,谁敢拦着,即使是皇上也照砍不误。

  他使出轻功跃到景阳宫的顶上,划开琉璃瓦,用凌霄掌震碎了一角,露出一个洞,他猫身钻进,外面围追堵截的禁卫军大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当原纵像条鱼似的在皇宫里溜来溜去,后面追着一大堆禁军时。景阳宫内的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连外面的喧哗声都听不见。

  燕领跪在地上,朝服冠冕,青丝大带,苍白柔弱的脸上却显出倔强的神色。面前的阴影中,站着那个明黄色高冠的威严天子。

  皇上这些天身体稍微有点起色,就召集辅政大臣来议事,开始亲自处理积压的奏章。大将军身死的消息依然没有公布,皇帝告诉了他们洛子轩带来的棺材里的怪事。重臣们震惊不已,都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如果公布出去,军队那边一定会群情激奋,朝中几位旧将都难以弹压。

  皇上把虎符暂时交给了老将军秦翼,这位老将军资历没话说,只是已经归隐十多年,这次被皇上重新请出山执掌帅印,也是因为燕梁的锋甲军太强,像一匹烈马,朝中没什么人能驯服。燕梁几位副将都正盛年,各有千秋,也无法选出接班人。只是换帅的事情还没完全公布,几位副将虽然勉强接受,可是他们都不能保证士兵没什么想法。可若要让秦翼走马上任,必须把燕梁身死的消息公布。名目必须想好,被鱼吞进肚子里的死法实在太不像话了。

  最后总算拟定了一种说法,大将军中流箭,引起感染恶化,在途中不治身亡。大臣们都松了口气,虽然人死了,不过好歹也打了胜仗,吐蕃也没有再作乱的迹象,只要用这理由把军心安抚好,秦翼能顺利接任,就算是尘埃落定。

  燕领长跪不起。

  "大哥是被害死的,就这样冤枉死了吗?"

  "几番征战,东朝国力已有损耗。"皇上渡步:"我也很想给他报仇……我恨不得亲自领兵,踏平浮屠山。可这天下这么大,战火蹂躏家国,轻易不得动干戈。这还是他说的,他恪尽职守,做这么好一个将军。我也要遵守诺言,做一个心系苍生的皇帝。"

  "皇上,浮屠山旁的战役不是偶然,一定精心策划的结果。那些伪装成流民的僧侣都是魔教的人。这事跟魔教脱不了干系,吐蕃大国师还在潜逃,如果二者联合,将来肯定要生事端。只有趁他们还未壮大,一举扼杀在摇篮中,才能保证日后的安宁。否则东朝边境永无宁日。"燕领斩钉截铁地说。

  皇上还是摇头,"不说别的,秦翼未接任,试问朝中还有何人能驯服锋甲军之威烈,指挥这浩荡几十万军队。"

  燕领沉道:"皇上,不需要大军压境,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五千奇兵就足够!不劳秦将军牛刀,臣愿往!"

  燕梁在世的时候,燕领再带兵,难免有拥兵自重,威胁帝位之嫌。虽然皇上并不计较,但是朝中大臣一定会弹劾。燕梁尽管知道弟弟的才华,却让他收敛锋芒。

  燕梁曾对他说,"驰骋纵横,是每个男儿的梦想。你可委屈?"

  "燕氏走到这步不容易。"燕领淡淡道:"活下来,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我还是扮演好不务正业的角色,梦想已经不重要了。"

  燕梁愧疚地看着弟弟,"我军旅虽苦,世人皆知功高。谁又看到你挡暗箭的付出?若没有你承受那些转移视线的污水,我早就被人找茬找死了。"

  "每个人活下来都不容易。"燕领笑笑:"我衣食无忧,还能左搂右抱。比起普通人,已经好得太多。"

  如今燕梁身死,燕领就像从阴影转到明处的箭垛,领兵出战承受的争议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愿撤回请求。

  "你要领兵为燕梁复仇,有什么资格?"皇帝冷漠地质问他的诉求。"燕梁是军神,不代表你是,你干的那些荒唐事传遍京城。让你去,士兵不哗变才怪。"

  "我有办法让士兵心服,至于我的能力,"燕领咬牙道:"您明明知道,我和大哥都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只不过三年前午门事变后,我对燕家惨死的一百多口人发誓,大哥在明处,我在暗处,他上战场杀敌,我为他承受污水挡暗箭,从此不图将相,不图王侯。您若让我领兵,我还您一支威烈的锋甲军。"

  皇上笑笑:"好大的口气。是不是还要说,还我一个军神?你的确是澹台僚的弟子,但你仍然没上过战场,连人都没杀过……"

  "我杀过。"燕领冷笑道:"您忘了三年前的午门箭雨了。"

  不提还好,一提皇上脸色突变,牙咬得咯咯作响,捏拳放到桌上。"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年幼无知,和燕梁对着干,非要帮二皇子挡禁军。也不会白死那么多人。"

  当时燕家支持的是二皇子,燕梁和燕领的师傅澹台僚是辅国大将军,历经两朝风云,教授二皇子兵法。燕家当时倾向十分明显,二皇子在朝中人望也高。而如今的皇帝,当时的四皇子,只是个封到西陲边疆的藩王而已。

  谁料燕梁去讨伐西陲吐火罗国,在四皇子封地上打了几年仗,和他共同进退。逐渐就违逆了燕家的倾向,向四皇子倒戈。燕领不服大哥,就带着一支府兵埋伏在午门。四皇子带着燕梁的锋甲军逼宫的时候,其他的禁卫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只有燕领带的那支部队在漫天箭雨中支撑了四个时辰,硬生生把四皇子的人马拖住。让二皇子得以逃脱。

  燕领因此被关入天牢。谁料当晚二皇子的死士为了报复燕梁,将燕家几百口不会武功的妇孺皆杀光后自刎。燕领在天牢中反而逃过一劫。他也因此想清楚了很多事,明白二皇子的凉薄歹毒,燕梁也求情赦免他的罪,他最后也归顺了皇上。

  皇上不可能再给燕领什么实权,他也顺水推舟地做起了丑角。他与燕梁皆不愿重蹈覆辙,即便是愧对祖宗,也再不愿连累家人,决定再不留子嗣。燕梁顺利成章地投身军旅,献身报国。燕领想了很久,最后对大哥说,既然不便从军,那他断袖好了。

  一开始只是为了不留后,假装断袖。断着断着,也就弄假成真,不能再回头了。

  "过去年幼无知,被人利用。如今我誓死效忠皇上,再不会有半分动摇。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天地为鉴。"

  皇上看着他决绝的神色,惨痛的倔强。提笔写了一卷黄帛掷到他面前。

  "朕只给你五千人,你自己从锋甲军里选。必须让他们对你服气才准带走。"

  燕领肃容叩拜:"谢主隆恩,请皇上允我十天时间。"

  "好,朕就给你十天。十天后,朕要看他们在你的手下,令行禁止,不出半点差池!"

  正在这时,景阳宫顶忽然一阵大力晃动,房顶哗啦破开一个大口,伴随纷纷下落的石屑,矫若惊龙的白衫划过翩跹的痕迹,年轻的侠客眼神霜寒,环过燕领的胳膊,在碎石瓦砾中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燕终于要上战场了,是不是很意外?嘿嘿……

喜欢我就表霸王我,求收藏,求评论……


39

39、第三十八话 ...


  突然出现的原纵把景阳宫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门口的禁卫军冲进来护卫在皇帝周围。

  "瀚冰,你……!"

  燕领还没说完,就被原纵搂住,拦腰抱起,施展轻功跃上了房顶,顺着房梁蹭到残缺的顶洞上,跳出了景阳宫。

  景阳宫围满了禁卫军,他们射上来的箭被原纵舞剑挑落。他一手环着燕领,燕领的温度还是那么冷,脸色苍白地瞪着原纵。

  "……来不及赶回去是我不对,可你也用不着闯宫吧?"在大殿顶上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禁军,燕领深深担忧。

  "用不着担心。"

  原纵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跳下房顶,尽管单手抱人,他在千百禁卫军中依然穿梭自如,一柄雪霁舞得密不透风。近身的禁卫被打落,在人堆中弩手又不敢放箭。而且他们投鼠忌器,不一会儿就给原纵冲出一条退路。

  大内高手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纵跃过宫墙,掠过高处平台,像一只轻燕般滑下城门,消失在朱雀道的尽头。

  千百禁卫军视若无物。

  皇上把禁军都统陈定乾骂了个狗血喷头,忽然想起那人就是之前闯宫的原风晔的孙子,劫驸马也是他做的。

  三番五次地抢朝廷命官,还上瘾了不成,眼里还有没有皇家天威,反了他!皇上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原纵轻功身法一向灵捷,即使带了一个人也成功脱离了皇宫,在层楼堞瓦上几个起落,俯冲降下,转进七拐八弯的小巷,一直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才松手把燕领放下。

  "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又瘦了?那皇帝有没有欺负你?"原纵撑着燕领的肩,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流露殷忧,关心则乱。

  "欺负?"燕领恍然大悟,这些天被皇上留在景阳宫里,没能按时回去。原纵来找他,听到什么奇怪的传言了吧。怪不得要闯皇宫劫人呢,看原纵那梗着红脖子炸毛的模样,一下就给逗乐了,他嘴巴一扁,惆怅道:"欺负了又怎样呢?"

  "我……他……我砍了他!"原纵嗞嗞地磨牙。

  燕领继续惆怅:"别呀,你要被杀头的。而且他当皇帝挺好的……"

  "你……说他好……那我就,不砍了吧。"原纵失魂落魄,慢慢松开手,他的汗水从头上滴下,因为体力透支的疲劳涌现出来,侧身倒在旁边的墙上。

  燕领低嗔道:"傻瓜,什么都乱信。皇上把我留在宫里另有原因。刚才随便逗你,你还真……"看着那清澈真纯的眼眸,透出保护的信念,那么的纯粹简单,让人心痛。燕领靠着原纵的肩,呼吸着思念许久的气息,双手搂住他的腰。

  原纵反抱紧他,"真的没事?"

  "除了快被你吓死之外。"燕领低低道:"以后别这样乱来了。"

  "那你呢?"原纵生气地推着他撑在墙上,双手按着他的胳膊,身体挨近,眼神如火。"说好的十天,怎么放我鸽子呢?你明知道我会担心的,也这么乱来,怎么赔啊?"

  燕领歉疚地苦笑,心虚似地偏过头。在狭小的空间中却无法完全避开视线。像苦藤蔓卷,线头纠缠,合着气息的吞吐,像一味苦药,从鼻尖顺着滋扰,游弋到全身。明明还没有碰到,就感觉像被沾满对方的牛毛细雨打湿,苦味萦绕心头,又滋生出一缕清香。

  "其实是……"燕领清冷下来,"大哥死了。我要带兵为他复仇。"

  原纵死死地瞪着他,像是一个字都没听清。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原纵记得燕领告诉过他,家里面的亲戚只有大哥。原纵也记得,因为有燕梁的支撑与扶持,燕领才能平安无事直到现在。

  如今燕领的心境,和自己失去爷爷后,该是一样的。

  他忽然看懂了,燕领不复往日的精神,眼中总是空着一片,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惨淡。以往他总是狡黠地笑着,眼珠溜溜转。如今开个玩笑都那么有气无力。燕领没有流泪,却比他流泪更让人心底发慌,感觉把一切都葬在了死去的角落中。

  "逢空,你……"原纵不知该说什么,他痛恨自己的嘴笨,在这关头不能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但是他也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的,人死了之后,再怎么笑都是难过,没有任何东西能填补空虚。

  "很奇怪,他死得没道理,我不甘心……"燕领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原纵更是瞠目结舌,浮屠山,拉姆拉湖的怪鱼,一定又是魔教那帮龟孙子捣鬼!

  "这次一定要灭了他们!"原纵咬牙切齿:"……对了,你刚才说你要带兵?为什么?"

  "和你一样,亲手复仇。"燕领眼中闪出刻骨的恨意,目光如冰。

  原纵忽然觉得燕领那花间旧梦的风流少爷模样已经不见了,那不再用温润风雅来伪装的面孔上透出的锋芒让他心惊。这就是燕领平时小心隐藏的真实模样,像寒冰破水,像剑断金玉,用积蓄的全部力量去撕开一个爆发点。

  他果然流着与军神同样的血。燕领的眼神,是曾经历过杀伐决断的人才拥有的,那样的透心攒凉,又那样的深不可测。

  "可是,你的病怎么办?!"原纵急了:"打起仗来没日没夜,战场上危机四伏。你的小命比你想的脆弱,经不起折腾!"

  燕领冷冷道:"哪怕死,也要去。"

  那六个字声音不大,却几乎要将耳膜震伤。原纵颤道:"连余地都不给自己留,你是打定主意要送死么?"他的心像被两股力量扯开各一半,拉出生生的裂痕。

  燕领一寸寸扳着他钳在墙上的手臂,推开原纵的身子,深深地吸气,"无论如何,我心意已决。皇上已经下诏,我会回去领兵。"

  "真不含糊,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要是死了,我……"原纵压制着自己狂乱的怒意,像火龙在四肢烧蹿,呼出的气息都是燥热的。

  燕领踌躇,继而偏过头,"抱歉……如果非得选,我只有对不起你。让我走。"

  燕领刚扳开一边的手,侧身出,忽然被从后面环住,一阵大力钳住双臂,身子被紧压在墙上动弹不得,燕领头晕目眩,感觉肺部的空气都要被挤干净,窒息得难受。原纵把他的双手压在背后,身体紧贴,禁锢得找不到一丝缝隙,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气息灼烧。

  "不许去!不许走……"

  "放手……你干什么?!" 颈脖上传来的丝丝烫伤的触感,燕领拼命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只是加深了原纵的愤怒,让他清明神思被搅得一塌糊涂。

  就那么想走得一干二净?他在他心中算什么?冒生命危险付出的感情和日日夜夜的挂念算什么?原纵把剩下的话堵在唇齿间,从来没有这样深入榨取,混合着奇异的苦味和甜腥,仿佛要从咽喉通到心肺间,燕领只觉得都要被压进墙中,口缝相接的地方漏出的银丝顺着颈脖滑进衣襟。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燕领早已经缺氧冒青,原纵终于离开,舔着血丝势吻进脖湾,发泄似的吻印上草莓般的印记。燕领此刻无心于此,无奈浑身酸软麻痒,连站也站不稳,他拼命用最后的力气去制止原纵,却弄巧成拙,挣扎的余韵就是更深地嵌在那人怀中。

  "原纵,你疯了!生气也得挑时候……"燕领瞪着那平素温和的彬彬君子,如今全然变了模样。来势汹涌得让他完全抵不住。

  "你要死,还要对不起我。不如让我对不起你。"原纵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忽然抱着他跃上屋檐瓦重,跳下院墙,进入一间废弃的院子,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原纵踢开门,房中灶台还在。干枯稻草厚厚地铺了一角落。原纵把燕领摁在稻草堆上,欺身骑在他身上,顺着衣襟扒开,扯住腰带往外一抽。朝服冠冕的装束就化为了松垮的长袍,像剥蛋壳一般地褪去外衣和中衣,从中撕裂里衣,那如蛋白般的皮肤就暴露在空气中。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燕领不敢相信,背后烙上冰冷的稻草,硬邦邦的地面戳痛了身体的骨节。他羞愤地用仅剩的力气去掩暴露之处,原纵却哪容他掩住,把他的手合在头顶用稻草拴住,那白皙精瘦的身体好看的形状和柔软的质感,贴上原纵的皮肤就仿佛烧起了酒精,摩擦出了烟花。

  那些付出的心血不是为了成全一句离开,如果用爱惜呵护换来的是那样绝情的对不起,这样的对不起谁不会多说几个?每一个齿痕都发泄得很深,连最脆弱的地方都不放过,燕领已经痛得叫不出来,只是用清寒的眼睛直直瞪着原纵。

  进到最深处的快意和痛楚一起在心头肆虐,原纵勉强停在那里,头上已忍出粗汗。

  "别去,答应我。"

  "……"燕领死死咬着牙,任凭下唇血迹斑斑,身如万支火把炙烤,双眼朦胧,好几次都只发出漏气的嘶嘶声。

  原纵环紧了燕领修长的腰,烫得可以烙铁的脸贴在他暗痕斑斑的身上,沉溺在密度最大的他的气息中。

  "你不说……我就要……伤到你了……"

  燕领死咬着牙关,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像是痛苦到极致,又像是骄横与不屑。忽然差点痛昏过去,聚集到顶点的欲念随震颤的律动喷涌而出,仿佛金刚钻搅动。

  翻江倒海倾吴蜀,原纵没有给燕领留任何喘息的机会,脆弱而紧密的包裹仿佛豆腐做的茧,每一次横冲直闯,游走掠夺,催生的断续反抗呻吟,都是比任何丝竹都要激撩欲望的乐音,看着那双被□折磨得几乎要溺死的双眼,和身体完全不能承受的痛楚的表情,原纵忽然浮起巨大的罪恶感,只能转化成更深更持久的索要。

  燕领直直对着他如烈火燃烧的瞳,偏过头去缓缓摇,"你……到底是有多恨啊?"

  "逢空,我只要你好好活。"

  "没有用的……没有用!"燕领的话随着□到来,锥心剔骨。忽然挣开了手上的稻草绳。

  原纵冷冷一哂,把燕领扳过身,手指从他光滑的脊背线一路刮下,敏感的瘙痒让燕领全身激颤,原纵将咯咯作响的牙关,张开印在了他凸出的骨节上,燕领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纵贴紧他玉脂般的背部,头埋在他削尖的肩头,狠狠道:"既然如此,就来证实一下!"

  "所以,我不会放你走的。"原纵一边说,轻巧地点了他全身的穴道。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了一回强的……这小两口每次都你情我愿的,可寡了不是?咳咳,猛咳,我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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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40、第三十九话 ...


  灶台上噗噗冒气,水色的瓦罐被一只手稳当地端下来,掌着走出了灶间。

  原纵推开隔间的门,把瓦罐搁在桌上,倒出一碗棕黑色的黏稠药汁,吹了又吹,试着不烫了,端到床前。

  房中大床上躺着的青年,闭着双眼,鼻息间缭绕白气,精致的睫毛针羽一般排列在眼上,那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眉头紧皱,像是梦中也在为什么事烦恼。

  原纵轻轻拍醒他,潋滟的双眼如丝,眯着看原纵把药碗喂到眼前,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原纵昨天把燕领抱回京城旧宅,他以前在京城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有个回老家,旧宅子就低价盘给了原纵。当初原纵和燕领怄气,不愿去客栈,有心布置了这里。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原纵叹息:"糟蹋自己的身子来和我赌气,何必?"一边说把燕领扶起来,手握着肩头微微冰凉,不由得心痛,点穴时间果然长了。如今燕领虽然能自由行动,但浑身提不起力气,昏睡了一夜才醒来。原纵趁这个时间去燕府把治血瘤的药拿来。文火慢熬,细细地煎煮,苦味的药味弥漫满室。

  原纵吹过的药已经不烫,他拨过燕领的头,一手端着药碗环住,舀一勺喂到燕领嘴边。燕领眼中寒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慢慢喝下。原纵舒了口气,燕领比自己想的要配合很多,只要不耽误治病,生他的气又何妨。

  燕领一口口喝完了药,任原纵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渍。"瀚冰,让我回去,我只有十天。"

  "朝中又不止你一个会带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魔教我们也要去找,不如我把魔教教主绑回来给你刺一剑,也算给你大哥报仇了。"原纵摇头。

  燕领眼中浮起薄霜:"没那么简单,你不懂。"

  "我不懂?"

  "燕氏几世军威,岂能被此等小人折辱。战场上的仇,要在战场上讨还!那是——荣誉。"

  本来原纵见燕领醒来后没有吵闹,听话地配合,心里还挺宽慰。这时候他又看见了燕领那锋利得几乎出鞘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燕领从一开始就没妥协,也绝不会妥协。他本来还想好好地做思想工作,看燕领的眼神他明白了,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燕领看似风流率性,本质却和他那个大哥一样,倔强如铁。

  "……我不会让你去的。"既然说什么都没用,彼此都寸步不让,那只好死扛,反正现在谁力气大谁就能赢,坚持没有意义。

  "你真的不懂吗?"燕领的眼神看得原纵有些发毛。

  "我是不懂啊。"原纵抱着燕领的手环紧了些:"不懂你那些朝廷上的事,也不懂你那些家族的荣誉,更不懂你积极摧残自己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我懂的,只是面前这活生生的人,不想他受伤,不想他遇险。下雨了要避,生病了要治,我不懂大道理,但我懂常识。"

  燕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咳出几滴血,身体痉挛起来。原纵只觉得怀中的躯体一下子冷了下去,吓得他赶紧给燕领输内力,温暖的热流如同热泉涌入心间,燕领却仍然脸色苍白,咳道:"药都没吃完……我就撑不过了吧。"

  "别胡说。"原纵最恨这话,却感觉燕领攀着他的肩,伏在他胸前,咳嗽连连,他不自觉抱紧燕领。却忽然觉得全身一麻,身子僵住失去控制。燕领趴在他身前,连点他半身七大穴,那一手快如闪电,加上原纵心中忧切,没反应过来,竟然被他得手了。

  "你……!"原纵话未出口又被燕领点了哑穴。

  燕领擦干嘴边的血渍,把定住动弹不得的原纵放下。从床上轻捷地坐起。淡淡道:"对不起。我必须走,既然你一定要拦我,我只好……"

  原纵僵硬的脸部表情做不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像根木头似地看着燕领。心里面却似万马咆哮而过。

  这都能装!那一脸楚楚可怜生病吐血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这都能骗!肆无忌惮地利用他的关心,他的性格,他的感情——一切燕领熟悉的东西。

  真他娘该死,原纵的心像被撕了一道口子。愣着看燕领振衣,理妆,束发,穿鞋。他没有回头看这边,脸色淡漠。然后从床上走到门边,回头和原纵对视,良久才移开视线,眼中暗涌奔流。

  "瀚冰,依你的功夫,六七个时辰后就能解开穴道了。我也知道你的功夫肯定能再抓我一次。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懂我,那就让我按自己的心愿去做吧。否则……"他眼中泠光一现:"我连命都不要,什么事做不出来?"

  凉薄,任性,钻牛角尖!原纵搜索枯肠地想着形容燕领行为的解释。在心里把那些词垒成一座高塔。不懂?可笑,他本来就是江湖草莽,要他赞同燕领为了区区破名去战场上冒险,想都别想。当年裴扬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忆起那银甲小将,原纵鼻尖又是一阵酸涩。裴扬抱着必死的觉悟去打仗,结果真的死了。如今燕领那一脸就义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敢情这一个个豪门天骄公子都不要大好山河美好人生,非得跑到烽火连天的地方折腾自己的小命,真是……不知道到底要什么。

  燕领终于打开门,跨出去,没有再回过头看原纵,就那么走了。原纵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缓缓闭合,长衫飘远的背影在门缝中变小。忽然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燕领的时候,那时候他想看窗台上是什么人。那席青衫背影也这么隐去。如今重叠,恍若隔世。

  原纵忽然有一种错觉,或许他从来都没有,也永远不可能完全得到那个人。即便他得到了全部的爱,可燕领的全部,从来不仅是爱。只是从前掩藏起来,为了家族和大哥。

  风流皆不见,男儿铁骨寒。

  六个时辰后,原纵终于疏通解开了全部穴道,他恢复起来很快,四肢血脉畅流,当下跃出院子,城东偏街,不算太热闹的地方,平时基本上没什么人。

  可当他出去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天地俱白,宛如大雪。

  寂静的街上飘满了白色的纸钱,平时紧闭的门户都打开了,不断有孩童从门中抓一把纸钱撒在空中。

  原纵跃上墙头,望向西南,几个起落掠过主要街道。竟是满城缟素,商贾闭户,车马寥落。那漫天的纸钱仿佛一个盘旋在京城上空白色的幽灵。

  公谕:镇国大将军燕梁,战伤而亡,举国同哀,宵禁半月。

  果然大将军的死讯还是公布了,原纵最不愿面对的事终于发生,燕领出师之名,就此落实。哪怕就要五千兵马,人数如此少,兵家利器,用之前都必须慎重。

  原纵转而向城外校场奔去,京城屯军的就这一处,他想去找到燕领,可是找到后怎么样。他完全没有底。燕领说得对,他是可以把他绑回去关起来,他是可以强迫他留下。可是无论原纵怎么做,他都会孤注一掷地离开,到战场上去。

  他该怎么办?

  校场建在城外十里,黄包层层,原纵已经熟悉,轻车熟路走到大营正中。原本建在一块的军营整个移位,空出中间大片空地。空地上排列银绫细甲的士兵,兵戈如云,旌旗如林。

  原纵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军人,就算当日他曾看过燕梁带五万大军出征,也不曾有此刻的盛况。校场上起码排布着十万大军。所有的锋甲军应该都在这里,东朝威烈的不败之师,他们一心追随的军神名将死在战场上,有的咬牙切齿,有的默默流泪,有的摩拳擦掌,有的眼神肃杀。可是他们没有喧哗,只是安静地发泄着自己的痛苦,吞咽着自己的抽噎和血泪。

  在数万大军之间的木楼上,白甲狼盔的将军迎风站立,隔得远了原纵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见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燕领戎装,不再是那个冠盖京华的风流贵公子,而是东朝的少将军,流着和军神相同的血液。他站着不动,像白雕敛羽,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大将军战死,皆因浮屠山逆贼卑鄙偷袭。逆贼勾结吐蕃乱党,滋扰东朝边境。圣上有旨,差五千精兵突袭浮屠山,为大将军报仇,除去乱党。壮我军容,安我百姓,扬我国威!"

  白甲将军将手中的残酒泼到地上,整个校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身既死兮,归葬山阳。魂魄归来……"

  开始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音韵慢慢变响,整个校场的军人都跟着吟诵。

  "身既死兮,归葬山阳。魂魄归来,天何苍苍。"
  "身既殁兮,归葬淇汤。魂魄归来,生何茫茫。"
  "身既没兮,归葬南疆。魂魄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陨兮,归葬四方。魂魄归来,永守国殇。"

  十万个声音,每个人都淹没在这首《魂殇》中,云被赶得远远的,黄土萧瑟烟雾凄惶,让所有人心魂震慑。

  原纵听那每一声都像是地面被十几头大象整齐地跺下,再传到心里的震感。他直视如云军影,忽然有些明白了燕领的执着。

  十万个相同的声音,为了一个人,在千里之外的齐诵镇魂之调。

  也许那就是——荣誉。


作者有话要说:抽打我吧抽打我吧~~~本来说好昨日更新,偶写完都凌晨了,然后俺们的破网居然断了!新生进校实在太凶残了~~~~TT于是今日各种找机房找网吧,折腾来去发现辛苦写好的被电脑吞掉了~~~啊啊啊啊啊啊泪奔!!!!重写神马的真是伤不起啊~~~~~~~~这就是俺上小红字头一天的福利么,老天爷啊……

求评论求收藏来抚慰偶这颗破碎的小心肝……


41

41、第四十话 ...


  吟诵终止后,诺大的校场一时寂静,忽然一声质问传来:

  "燕领,你以为穿上一身盔甲,就能当将军了吗?你以为圣上给了你一张任命状,就能带好兵了吗?"

  数万大军中的木楼下,军人分开两排,走出来一个棱柱般又高又瘦的将军,头戴狗头盔,神色冷漠地说。

  那是燕梁的副将章书。三个副将中,他不是战功最显赫的,却是非最多。原纵还记得那时候顾清杭说章书下令让裴扬去诱敌的事。

  燕领不是没想过会受到这种质问。章书在几万大军前这么挑衅地问,明显是为了贬损。他的话一句句在空中散开。

  "我们锋甲军陪燕大将军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凭什么轮到你来替他复仇?"
  "没上过一次战场,没领过一次兵。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仗着大将军的首功,道德败坏,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妖怪,你到底是想来嫖的还是想被嫖?"
  "有圣旨了不起?你去打啊,你以为锋甲军是你家开的?他们肯听你的爷爷我跟你姓——"
  "我们不认你是谁家的,亲弟弟又如何,他是军神你是败类,你奶奶的勾引了皇上也没用。"

  一句句连珠炮似的,像是早就想好的词,熟溜地背出来。几个亲兵还在一旁发出怪叫。

  若是从前,章书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燕家的人。

  等章书一口气说完,木楼上的人淡淡道:"这就没了?那好。"燕领双手扶着木楼的栏杆,看着下方或漠然或嘲讽的脸。锋甲军的军士们没有喧哗,静观其变,有些露出看好戏的神色,认同章书;有些嗤笑着,鄙视着燕领;还有些看着燕领,竟然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不知在想什么。

  "我是没有上过战场,是没有打过仗。"

  燕领稍微倾出栏杆一点,手扣得紧紧的。

  "我也斯文败类,调戏男人。"

  燕领深吸一口气,手深深地嵌入了栏杆。

  "我是没有威信,不能让众将士心服口服。"

  燕领慢慢地说,像是一把剑从封口转过锋芒,声音逐渐提高——

  "可是,战场上最看重的,难道不是实力吗!"

  整个校场都听到一种声音,像是清辉绽放在尘埃中的模样,长剑光华风一样掠过,士兵们眼睁睁看着几层楼高的木楼在瞬间坍塌。燕领削平了木楼的角,砍断了柱子,从木屑纷飞的空隙中,杵着长剑森然走出。面对章书,冷冷一字字迸出:

  "你敢不敢和我对演?敢不敢让我证明实力?"

  对演就是双方带相同数量的军士去模拟战场上交战的情况,是最高级别的练兵。

  章书咬牙切齿:"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连一天战场都没待过的人。"

  燕领冷冷地撇嘴:"我带兵不是为了你信不信,我只问你敢不敢。"

  章书恼羞成怒,他本来以为当众揭燕领的短,让他颜面无存,他就会灰溜溜地滚走。但他显然低估了燕领脸皮的厚度,竟然还能反客为主,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进退不得。

  如果不和燕领对演,就落下了胆怯的名头,如果和燕领对演,他那花花肠子不知又会使什么花招。

  另一边军士分开,走出一位褐甲披挂的青年将军,接过燕领的话头道:"你一开始就不算将军,如何能和章书将军对演?为将者有五不可用,难道你不知道?"

  (注1:为将者五不可用,是孙子兵法中阐述将领不合格的五条准则。是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意思是说,将帅在性格上有五种很大危险:一味死拼的,可能被诱杀;贪生怕死的,可能被俘虏;急躁偏激的,可能被捉弄;廉洁而爱好好名声的,可能被侮辱所激怒;溺爱民众的,可能全军覆没。)

  "必死,必生,忿速,廉洁,爱民。好像我都不沾。"燕领皱眉。

  那人长得削长高挑,面容说不上清秀,却有青年男子的俊朗。他是燕梁另一位副将洛子轩,绵里藏针,比章书厉害多了。

  洛子轩说:"你在毫无胜算的前提下提出对演,说明你急躁冒进。难道不是犯了'忿速'?你已经不合格了。"

  显然,章书是来拆台的,洛子轩是来一棍子把人打死的。前者阴险卑鄙,后者……火力显然大了不是一个档次。

  锋甲军所有的主将,都不待见燕领,不能怪他们,猛地换个上司,还要抽掉五千人去陪那斯文败类的家伙打仗,复仇这种事怎么能假他人之手?他们并不因为燕领是大将军的弟弟就接纳,相反,关于燕领的传言让他和燕梁对比起来显得无比讽刺,他们心里越是怀念大将军,就越是恨不得把燕领踩得粉碎。

  燕领觉得自己就像身处无边汪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抗争,所有人都要把他淹没。可是他不能示弱,不能就此溃退,更不能犯丝毫错误。他强迫自己迎上洛子轩审视的目光,"兵者,诡道也。我的确使激将法了。但若洛将军不替他找台阶下,这法子就奏效了,不是吗?"

  燕领眼中精光一闪:"为将者最重要的事,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并不是循规蹈矩地遵守五危。洛将军口口声声说我不合格,你以为我真的毫无胜算?仅是急躁冒进才提出对演?"

  洛子轩那双碧色的眼沉了下去,良久道:"那若你的对手,改成我呢?"

  "仍然有胜算。"

  "理由?"

  "善胜者,先胜后战。"燕领一字字道。

  "好一个善胜者先胜后战。"洛子轩扬起了褐色的令旗,锋甲军的阵型变了,从中间分开一条线,两边是等量的兵士。洛子轩和章书站在泠光闪朔的前方,和燕领成犄角之势,冷冽道:"那就来一场对演。赢了,就任你挑人;输了,就自己回去找皇上撤职。"

  "八日为限。"章书说道。对演模拟实战,要持续几天时间。

  原纵在场外看着锋甲军的大将们百般刁难燕领,按耐不住就想冲出去,忽然旁边一人扯住了他的肩膀,说:"别去。"

  是慕寒,像刚从校场里出来。原纵皱眉:"干嘛拦我?那些人根本不愿意让他去做。"

  慕寒沉重地摇摇头:"当然不愿他去做。但他非胜不可。你去打断他们,燕领会恨你一辈子的。"

  原纵翻白眼,心想果然豪门公子们说出来的话都是一个样,家族荣誉啊,尊严骄傲啊。不胜毋宁死啊。不都是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心。

  "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燕梁死后,这支军队群龙无首。章书是我姐夫,贬损燕领是为了让慕家势力扩大。洛子轩是锋甲军宿将,刁难燕领是不想大权旁落。自古来兵权才是朝廷最大的力量,如果燕领不胜出,得不到兵权,燕氏就完了。他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争一条活路啊。"

  原纵震悚,朝廷内你死我活的事,真正见到,是如此的现实残酷。他想着燕领在幽闭小院里对他说的,"你不懂。"他的不懂,逼燕领独自面对。如果他能看透这其中的关键,帮燕领做些有益的事,燕领也不至于非得走到这破釜沉舟的一步。

  "慕兄,章书是你姐夫,你为何还希望燕领胜?"原纵疑道。

  "因为我也要争一条活路。"慕寒的话让原纵摸不着头脑,他却自顾自道:"所以原兄,拜托你……保护好他。"说完他向校场中走去。

  "我会的。"原纵心想,他会默默守在燕领身边,看他的梦想与希望化为现实,看他的以实力洗脱污名,看他展示在世人面前不一样的自己。他的不理解已经给燕领造成过伤害,他只有以最大的包容心去尊重他的选择。

  只听见章书在分派裨将的名单,两边各对半。分配均匀后他忽然大声咳道:"我和洛子轩将军是白方,燕领你那边是黑方。我们让你,像下棋一样,黑先攻。何人做你的先锋?"章书故意问得很大声:"哪位小将愿做燕大人的先锋?"

  被分到燕领那边的锋甲军裨将有些不太甘愿,静悄悄地也没人主动。章书得意道:"哎呀,怎么这么不积极,燕大人可是会生气的哦。燕大人你就随便点吧,他们的能力都是很强的哦。"

  章书是算准了燕领叫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这样问也是为了羞辱燕领,让他看看锋甲军中对他心存蒂芥的人有多少。燕领扫视一圈,忽然从后面走上墨甲小将,手执红缨枪。肃然拜道:"慕寒自请先锋,为燕大人效命。"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慕寒是新科武状元,虽然只任从五品的职位,可是实力为人称赞。前不久皇上把他调进锦行卫当校尉,就是对他实力的最好肯定。他什么时候又回到锋甲军了?还主动替燕领做先锋,不是吃错药了吧。

  章书更是暴跳如雷,自己妻子的弟弟居然帮着外人。可是这种争兵权的事,顾不得什么亲戚脸面,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慕寒不能为所用,那就两个字:打压。

  "慕寒,你什么时候回来报到的?领什么职。"

  "今早皇上下的调令,五品都虞候。"

  章书冷笑一声:"倒是师出有名了,听你姐姐说燕领不惜为你挡剑犯险,他对你还真是郎情妾意,用心得很。你这是投桃报李,还是投怀送抱呢?"章书脸色忽然勃怒:"慕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慕寒脸上锋芒一现,嚼铁般道:"丢慕家脸的不是我。你替我给姐姐带一句话——我今生,绝不与她们同流合污!我宁愿帮燕领打败你,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燕领转过脸来,完全明白了慕寒的意图,慕寒要自立门户,摆脱姐姐们的阴影。他为慕寒的勇气和正直所感动,走过去说:"这步旗,你没有选错。相信我,"他的目光转过一圈蒙昧而疑惑的脸,微笑道:"我们会用实力赢给他们看的。"

  慕寒点点头,轻声道:"原兄也来了,放心……他不会干涉你,他会保护你。"

  燕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再说话。他转向自己半边的锋甲军,连绵的旗帜像是墨海,浩浩荡荡地在头顶展开。

  后来的人总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鹦鹉被放出了鸟笼,就变成了一只老鹰。宣永四年的秋天,是燕领生命的转折点。前半段他以各种荒唐而轻薄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被人嗤之以鼻,后半段他手握长剑,奇兵所到之处人皆胆寒。后世人激赏他的能力,鄙视他的品行,也有人说历史上其实有两个燕领,一个会嫖倌,一个会打仗。不管如何,此次对演,作为兵法上经典的奇兵案例,被历代兵家品评。他们无法相信有人的用兵风格,真的会险到那般极致。

  对演地在河滩,洛子轩他们守滩边的红树林。燕领的攻击从一开始就避开了正面部队,他放小股人马进树林中骚扰。常常是月朗星稀,天色朦胧的时候,燕领那边的人就来问候一下早饭,让洛子轩他们吃也吃不好,找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周围,刚坐下来吃午饭,燕领那边的人又过来问候,把箭射到他们的灶台上。洛子轩他们编排了巡逻队昼夜巡视,可燕领的机动小队像是幽灵一样,尾巴刚刚消失在大前方,最后面的部队又被零星伏击,弄得洛子轩他们草木皆兵。燕领总有办法在他们刚松懈下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攻打他们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几天下来洛子轩惊讶地发现他的士兵已经对燕领的打法心生畏惧,眼睛充血,战斗力大大下降。

  "娘的!你这不是带兵!是带土匪!"一次半夜伏击过后,筋疲力尽的洛子轩和章书朝着燕领他们撤退的方向骂道。

  但是他们瞠目结舌地发现,树林已经被一圈火焰包围。选择在河滩的树林,因为营地潮湿,火攻是行不通的,没想到燕领竟然真的放起了火。下面的地虽然潮湿,可是上面树干上的火海已经连成了一片。

  "别慌,烧不到地上来的,把人撤出去就没事。"洛子轩沉着地调人离开营地。可是当他们撤到火海的边缘,发现火焰像是饕餮的巨口将所有的道路都封死了。亲兵抓了一把土给洛子轩看,沾湿的,渗出油。洛子轩仰天长叹,燕领在道路的土中都洒了油,怪不得火会燃这么大了。这几天的试探和骚扰只是幌子,掩护着他把营地周围所有的道路都用油给浸湿了。

  熊熊火光烧干了树林,烧毁了营地的一切辎重,熊熊火光中洛子轩嘶吼道:"燕领!你赢了!你真的要杀死所有人吗?我会像跟随燕大将军一样听你调度,放我们出去!"

  一颗燃火的巨树轰然倒下,压灭了一条道上的火焰。燕领站在打开的火门外,指挥士兵灭掉周围的火焰。洛子轩他们朝着出口赶去,冲出了烈火的包围圈。

  白衣狼盔的青年将军问他们:"不打了?"

  洛子轩气喘吁吁,"跟土匪没法打!"

  燕领朝他伸出手:"那就和土匪一起去打浮屠山的魔鬼吧。"

  洛子轩抓着他的手使劲摇了摇,转怒为笑。士兵们从火圈里抬出一个满脸是灰的圆柱体人形,章书已经像死猪一样的昏过去了。

  单脚垫在树顶上的白衣青年轻掠起身,翩然滑进了树干的阴影中。他一直注视着燕领在火光中自信的微笑,觉得安宁而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写完断网,真是抱歉~

一开始想写个三俗的雷文,怎么越写越正经了,俺得再得瑟撒欢回去~

拿评论砸死俺吧~


42

42、第四十一话 ...

  燕领接任后的情况,是当初未曾预料到的。

  锋甲军起源于募兵。当年东朝国力疲弱,应付不了吐火罗国的攻打,地方军战斗力低下,根本不能和马背上的民族对抗。后来四皇子受封亲王,带领中央军去抵抗外患,未经训练的军队依然被吐火罗国打得一败涂地。四皇子其实很冤枉,东朝拨给他的军队常年没打过仗,上了战场忙着逃跑,并不是他指挥不力。

  当时东朝四面烽火,除了北边的吐火罗不安分,西边的吐蕃,南边的越岭,原本的藩属国纷纷谋求自立,朝廷四面受敌,拨不出那么多军队。四皇子要求增兵的奏折被驳回,虽然的确是国力所限,不过也不那么单纯,四皇子几个兄弟都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上,很难说没有什么阴谋的成分。

  不过正因为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最终逼出了一条烈龙。

  四皇子授意燕梁组建一支新军,就在封地上招募。新军改革规矩,谁有本事,谁就能将长官取而代之。久而久之,这支新军练成了好狠斗勇的脾气,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将军,每个人也随时可能被别人取代。于是他们勤学苦练,奋战立功,积极性比普通军队高出一大截,那就是锋甲军的原型,从它初建的一刻,就注定了它是一支饱受争议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必然不会低下,三年的时间,锋甲军就平定了吐火罗国。然而它的存在对皇权是个极大的威胁,因为它忠心的对象不是东朝,而是四皇子与燕梁。几位皇子联合奏请皇上召回四皇子,收回兵权。皇帝也觉得锋甲军的战力太强,胜过任何一支朝廷的军队,就下诏让四皇子和燕梁回京,不许带锋甲军。

  后来的事,就血腥了。四皇子和燕梁回来了,却是带着锋甲军千里奔袭,原本需要走半个月的路,仅七日就兵临城下。十万黑铁色的甲胄出现在京城外时,守卫的士兵还拄着长枪在打盹。

  四皇子弑兄逼宫,皇帝逊位。那场争夺战直接造成了京城人口减少三分之一,史称"京城血夜。"

  锋甲军从此被封镇国军,收天下之兵,只忠于两人。

  这样的一支部队挑将领,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难在它不看任何资历和背景,即便是皇室宗亲也不买账。容易的是只要足够强,就能得到士兵们的真心拥戴。

  即便燕领只要五千人,也需要表现得足够强。经过军演后,大部分士兵认可了燕领的治军能力,只有小部分心里还在抵触,觉得燕领虽然兵法厉害,却是个柔弱的公子,脸那么白不说,身形看上去轻飘飘的,长得跟娘儿们一个样,还天天喝药,他们私下里给燕领起了个绰号,叫'美人将军'。

  美人将军要从锋甲军里挑五千人,因为是去给燕梁报仇,铲除魔教,所以想去的人非常多。燕领举行了一场比武大会,选出优胜的两千多人。剩下的人燕领并没有选武功高的,力气大的,却选了一些没拿到什么名次的,很多人十分不解,让燕领给个交代。

  "一支军队,并不仅仅需要会攻击的士兵。"燕领在演武场上朝那些没被选上的说道:"还需要侦查的,伪装的,诱敌的。我选那些并不是武艺最高强的,他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比如那位,"他指着一名瘦弱的士兵道:"比武时他虽然输了,却能灵活反应,面对数倍强于自己的敌人,选择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打不过就尽力自保。并不是军人应该萎缩不前,打不过就要逃跑。而是武士需惜体,一个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但是一个人的智慧是无限的。"他又指着场边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道:"他的比武成绩不错,我却没要。因为他老是在同一处地方失误,打架的招式也是吃老本,不会随机应变。当敌人是两三倍强的时候,血勇一搏尚可,可是当敌人十倍之强时,就不能用蛮力去对抗。"

  他的目光环视下方一圈,锋甲军一向奉行拳头硬是老大的作风,突然换一套标准,他们消化了很久才转过来。

  选出了足够的人数,燕领又宣布打散解除了所有人的军衔,统统回归普通士兵,开始军官考核。燕领告诉他们,军队的管理者除了自身武功要好,还得有组织能力,有独立自主判断的能力,才能在千军万马中坚持下来。他们要做一套关于治军的题,还要实地带队进行任务,从中选出小队长,再层层往上选,有人几天就从士卒升到了裨将,有人从千人队降到了普通卒子。燕领考核的方法虽然奇怪,他们没有不服,因为实打实地甄选出了有能力的管理者。

  燕领把选出来的十几个裨将召集来,他们一丝不苟,紧张地站得直直的,想在新长官之前留一个好印象。

  燕领说,"各位以后直接听我命令,其他人的一概不理。"

  裨将们嗖地感到一股寒意,明明燕领素颜清雅,宛若谪仙,那好模样的脸上却罩了层寒冰。看着觉得心慌,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燕领走到一个裨将面前,"都来说说你们最大的愿望的是什么?从你开始。"

  裨将挺直腰板:"报效国家!"

  燕领狠狠剐了他一眼:"我的问题,不是让你们敷衍的!说真话。"

  "我……我最大的愿望是娶邻家的阿花……"那裨将不好意思地说,周围人哄堂大笑。燕领扫视一圈:"有什么好笑的?这愿望很好,想娶小娘子是每个有追求的爷们必须干的事。"

  他一个个接着问"你呢?"

  "我要攒军饷,接爹娘进城住。"
  "很好,百善孝为先。"

  "我要超过村里的小虎,把他揍趴下。"
  "有勇气,不过等他拜服了你,你就不许欺负他了。"

  大家都说开了,肆无忌惮地交换着自己看似朴实低微的追求,燕领始终和煦地回应。问到最后一个,那裨将却死也不肯开口,脸红地偷偷瞄着燕领,嘟哝:"我……最大愿望是……和美人将军……"然后就刷地一声喷出了鼻血,慌慌忙忙地告退了。

  "美人将军?是什么?"燕领疑惑地问,裨将们纷纷抬头看天,憋着笑打哈哈说着天气真好啊,伙食真难吃啊,训练科目真难啊……

  不过依燕领的智商,没多久他就弄清了这个泛滥的绰号的主人到底是谁,于是那几天全部士兵的训练量都大到魔鬼也受不了的地步。

  纵使如此,还是有不怕死的士兵自我安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过这样折腾两三天后,再强悍的士兵也受不了,一天到晚想的只是吃饭和睡觉。燕领的带兵风格从那时候就注定了,就是行险。最大效率的练兵,最出乎意料的突袭,仿佛一把淬毒的暗器。这种风格并不适合指挥几十万大军,却能把几千人的精兵练得如臂指使。这种风格正是燕领性格的体现,他会不留余地,不管厚积,把所有积蓄的力量用在最致命的一击上。

  深夜,燕领在军帐中推演明日的演练,锁紧眉头,头也不抬地吩咐亲兵:"茶。"

  一只温热的瓷杯递到手边,冒出袅袅的香气,燕领一口气喝干,仍不解渴,把茶杯放到身旁人的手中,立刻又续了一杯。燕领这次喝了一半才觉得不对,沁入脾,淡如梅的银针,军营里是没有的。他这才转过头,湛目清灵的青年笑容温和地站在他身边,拿着砖色的紫砂壶。

  营帐中亲兵已经撤下了,天晚到这个时候,燕领都没发觉。他看着那人,眼前恍惚了一下,被原纵轻巧地环在怀里,丝丝热气的呼吸缭绕在耳边。

  "银针,哪里来的?"燕领偏过头想去看他的脸,却只看到一截玉色的下巴连着曲线的颈脖。

  "城里的茶铺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茶吗?"原纵握住他一只拿杯子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开,放下杯子后,用五指扣着他的手绕到身后。燕领的手上新长了很多薄茧,这几天练兵他也没闲着,轻轻按压就有微凉的痛意。

  燕领慢慢闭了眼睛不说话。原纵轻道:"累了?"一边把他的头按在肩上,调节肩头的肌肉伸缩,尽量腾出柔软富有弹力的部分。燕领的呼吸落在颈处,变成丝丝温热的瘙痒。

  "主要是心累。有些事做起来……真的不一样。"燕领低低说道。他眼旁的血丝和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消耗很多。原纵感觉燕领虽然靠着他,可还是自己支撑着,没有放松的意思,便把燕领打横折抱起来,燕领无力地垂着胳膊,徒劳地蹬了几下放弃了,低低道:"瀚冰……"

  大男人加上一身戎装的重量不算轻,不过对于原纵只是小意思。他十分轻松就把燕领顺到了床边,小心放下,像是在放一件珍宝。燕领的头盔是摘下来的,可是甲胄在身,躺下去被铬着很不舒服。原纵替他拉开甲胄的皮带,解开胸甲的扣子,一件件除去,直到剩下里面皂色的长衫。然后原纵手按着他的肩,倾□去吻他的唇。燕领没推开,也没力气,便索性闭上眼睛享受这甜蜜的时刻。他不敢看原纵的眼,彼此看着就会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升腾起火焰。既然如此,只要单纯地沉醉欲望就好了。

  "这次换我陪你。"原纵把燕领头上的束发髻的簪子扯下,整洁干净的清秀脸庞,散下墨泻般的青丝,平添了风情韵所。"我和陆盟主他们说好了,等到了浮屠山那边,他们和我汇合。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燕领的眼神泛出了潮气,涌出微弱的笑意:"原少侠奔走沙场万里,还真是为国为民呢。"

  原纵闷笑着拉开他的袍子,露出雪白玉牙般的肌肤,一只手伸进去顺着腰部环到后背,上下摩擦着清凉的身体。"不为国不为民,为了美人将军。"

  燕领脸上闪过一丝薄怒,身体也有了起伏,"你……连你也……唔……嗯……"这些天谁提他都炸,连原纵都知道了,这该传成什么样了?他一想想就十分郁闷,他自忖报仇又不靠脸,怎么军营里的士兵这么津津乐道的。

  那时候原纵前所未有的温柔,兴许是为了前面的事向燕领赔罪,兴许是为了让燕领好好养精蓄锐。燕领很快睡着了,原纵却挑眉穿好衣服,走出军帐,把帐外阴影中猫着身的亲兵一个个全揪了出来,以绝对不出声的手法点了穴道。黑暗中原纵冷冷笑着,拔出雪霁比着他们的脖子说:"你们什么都没听到,敢说一个字灭了你们——"

  亲兵们被原纵那骇人的身法制住的时候,脸上表情就从贼笑变成了惊恐,连忙啄米似的点着头,冒汗地想,将军家的这位太利害了,万万得罪不起。

  "还有一件事——"原纵剑光又是一闪。

  从此后再没人敢明着叫美人将军的绰号,燕领挺欣慰,觉得自己的训练达到了效果,终于把士兵的注意力转移到正常方向了。他还丝毫不知道,有位少侠一边在军营旁磨着剑,摞翻了几批不知好歹的士兵,云淡风轻地留下话都是:"再敢叫燕将军美人者,等着吃苦头吧。"

  背过身那位少侠会神情沉醉地想,世上能这么叫的,只能有他一个人。直到很多年后,这个绰号和那寒脸的少侠,都成为军营中一个禁忌的谜。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今天丢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万岁!!!

在天涯上看到个萌贴:混搭诗,最后一首是亮点!

1、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苦命的人儿,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2、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此意境,只有汉语做得到)

    3、夜深忽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君。(跟此人有仇啊?)

    4、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不许瞎说!)

    5、洛阳亲友如相问,轻舟已过万重山。(欠人钱了?跑得够快的啊!)

    6、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姊来,琵琶声停欲语迟。(这位姑娘,你人品真差)

    7、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俩真配……)

    8、美人卷珠帘,万径人踪灭。两岸猿声啼不住,惊起蛙声一片。(这还是美人吗?!)

    9、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这么绝情?)

    10、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这个很内涵)

    11、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使我不得开心颜!(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你)

    12、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装病?回光返照?)

    13、车辚辚,马萧萧,二月春风似剪刀。(贾府组织春游?)

    14、满堂花醉三千客,更无一人是知音。(天才都是孤独的)

    15、垂死病中惊坐起,夜深还过女嫱来。(死性不改)

    16、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该庆幸还是郁闷?)

    17、问君能有几多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究竟是不是原配啊?)

    18、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汪伦跳崖了?)

     19、醒时同交欢,儿女忽成行。(因果关系)

     20、路漫漫其修远兮,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工整啊)

     21、江州司马青衫湿,宣城太守知不知。(有JQ)

     22、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写实派)

    23、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春光乍泄……)

    24、问世间情为何物,两岸猿声啼不住。(悲情的猿)

    25、床前明月光,对影成三人。(只可意会不可以言传)

    26、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经验之谈)

    27、天子呼来不上船,芙蓉帐暖度春宵。(好大的胆子)

    28、桃花潭水深千尺,温泉水滑洗凝脂。(姑娘小心溺水)

    29、朕与先生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个昏君!到底是多美的将军啊!)


43

43、第四十二话 ...


  夜晚的深色月光洒在城墙上,原纵几个起落跃出军营,灯火辉煌的京城偏隅,还有隐约的丝竹声。不过他来的街上家家闭户,只有清泠的月光铺在巷口。

  巷口月色辉映中刁立的书生展眉而笑:"原兄来得可真快,我的鸽子都还没回来,你就到了。"

  原纵轻捷走过去,在书生肩上轻轻招呼了一拳:"顾凡,大半夜的送什么信,军队明天就要出征了,大军都在休息,你来搅合什么?"

  顾凡青布长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清举的眉挑动,"我刚从地方回来,听说燕领明日领兵出征,马上就来找你,连家都来不及回。"他叹了口气:"谢我吧,我给你们带了份大礼。"

  "大礼?"原纵饶有兴趣,"不会是什么壮行诗吧,状元的墨宝是很金贵……"

  顾凡戳了下他脑门,对这个一根筋的损友说,"我像那么多事的人吗?我告诉你,我在西湖边找到了雷鸣,他也伏法了,但是……从他那里找到了个好东西。"

  顾凡从包裹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扁平的木盒,釉色的看起来很普通。顾凡打开,里面是张薄薄的纸,原纵疑惑地展开那张纸,上面线条纵横,有很多奇怪的箭头和标记。图纸上方有几个原纵不认识的字。

  "这什么玩意?我怎么看不懂,这字是什么?"

  顾凡神秘一笑:"你拿去给燕领看吧,他会抱着你哭的。"

  "啊?别卖关子了。"原纵扯住顾凡不让他走,顾凡哭笑不得地扒下原纵的手,狡黠道:"别拉拉扯扯的,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成何体统。"

  原纵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你娶亲了?什么时候?怎么都不通知一声"

  "前不久的事。"顾凡笑得比较尴尬:"……有些匆忙,也来不及通知你们……总之……"

  巷口转出一缕白纱,忽地又缩回巷中。没逃过原纵的眼睛,他两步走到巷口,便见月色疏疏照了半边人影,看见原纵又急退了两步,缩到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顾凡赶忙过来挡着原纵:"你别吓着阿瑶,她怕生。"

  "阿瑶?"原纵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凡,发现大才子顾盼的神采中多了一丝温柔:"你娶的是她?"

  "是。"顾凡大大方方地承认,走进巷中柔声道:"阿瑶,原兄是我的好友,你出来见见他好不好。"

  只见月下顾凡牵着雪白的手从阴暗处走出,原纵一瞬间觉得走出来的是一片纱,一片云,一缕香。月光照亮了那个女子的身形,全身笼在云雾一般的雪白纱裙中,头戴宽檐式的帽,帽上垂下来的白纱遮住了脸,只隐隐看到纱下透亮的黑宝珠,口鼻上也遮住一层纱看不真切。可是从那几乎都看不清的眼和朦胧如云的身形中,原纵明确地知道她是个美女。他隐隐觉得,如果这女子掀开斗笠,摘下面纱,姣好的颜色会令星辰失色。但是看着她很宁静,心中不起一点杂念。静水深潜,骨肉均停。

  原纵行了个礼:"嫂子好。"那女子微微点头,温柔如水。"原公子。"

  原纵叹道:"顾凡,你好有福气,嫂子这么漂亮贤淑,是哪家的千金?"

  顾凡回头望了白衣女子一眼,一直握着她的手。"原兄,打死你也不会想到,我做了舍琛言的女婿。她叫舍瑶。"

  原纵被震得全身几乎痉挛,舍老头的女儿躺了二十多年不醒,顾凡放弃了报仇把残页拿给舍琛言救人。救人成功了,但是顾凡……居然还娶了她,从仇人变亲家,大才子啊大才子,他还真是会化干戈为玉帛啊……

  "佩服,无话可说。"原纵哭笑不得。

  顾凡白了他一眼:"什么态度,我好歹也是你多年的兄弟,就不会说点恭喜么?"转过身揽住舍瑶的肩温柔地说:"别管他,这小子就是一根筋的楞子。说话都不过脑的。"

  舍瑶低头微微道:"清杭,看来原公子经常被你欺负,你要让着人家。"

  顾凡张口结舌,原纵捶着墙笑得眼泪直流,对舍瑶恭敬拜:"嫂子,终于有人能治这小子了。以后嫂子有什么吩咐,我马上去办。只要有嫂子罩着,我就是说不过这小子,也再也不担心了。"

  顾凡咬牙切齿地咆哮:"我真后悔把东西给你,给我拿回来。"说着来抢那盒子。原纵是何身手,怎么会让他得手,嘻嘻哈哈地捞来捞去,每次都是顾凡的手还差一点碰到的时候扑了个空,原纵正开心得不得了,忽然手上一空,那盒子却轻巧地被舍瑶夹了过去。几乎都没看到她动,只是手动了一下,那盒子就安安稳稳地落在她的臂弯中。惊得原纵一口血要吐上天。舍瑶又温柔地把盒子递给了他:"你也要让着清杭,他没有武功,我不在的时候要护着他……"

  原纵泪眼朦胧道:"嫂子是高人,嫂子我错了……"怪神医的女儿不是常人,他只能暗暗同情笑得没心没肺的顾凡,以后要是惹着了嫂子,他估计小命堪忧……

  十天的磨合效果比想象得还好,皇上检验了觉得效果很满意,五千人出发了。

  出征仪式上,燕领接过符节郎代替皇帝授予大将的钺。白甲狼盔的俊美小将跪在阵前,将象征兵权的节钺双手高举。

  皇帝坐在红鬃白马拉的车上,他的病时断时续,撑着头勉强看燕领亲自将牲血淋在军器上,旗号、战鼓、金铎、兵器等都淋上一点牲血。

  仪式上杀牛羊祭祀,全体出征将士列队,屠宰后的牛羊还要在队列左右转一圈,名叫"殉阵"。

  "不用命者斩之!"燕领泼干器皿内的牲血,对全军说。

  皇上无奈地苦笑,实在太像了。他挥手让侍者放下车銮的帘子,遮住视线,眼前却始终闪现着另一幕景象:

  许多年前,燕梁初次出征,兜鍪上的红缨流苏在风中洒开,少年郎清俊得不染尘埃的脸,他骑在火红烈马上,施步走来。四皇子立马桥头,等着少年将军和他共赴远方,收复失地,四目相对,扬眉而笑,满满的豪气和潇洒。那时小燕领还不会骑马,四皇子还没当上皇上,东朝还没收复吐火罗,世上还没有军神的传说,而他们,还风雨同舟,未曾分离。

  皇上在祭祀中途撑不住回去了,祭祀结束后的牛羊煮熟,分给将士们享用。壮行酒后,燕领如期带着五千人从西门开拔。远远的看见白袍狼盔的将军一马当先,像是铁流中一条银鱼。

  原纵找了套士兵的衣服,伪装成亲兵在燕领身边,他一向来去无踪,要查也查不到。其他人都被糊弄过去了,以为他也是燕字营的士兵。

  急行军第十天,来到了素有'天堑通途'之称的横断岭,南北走向绵延千里,从东向西地势走高,要沿着横断岭走上半个月,才能进入唐古拉山唯一的堑口,过了堑口便进入吐蕃境内。

  横断岭丘壑纵横,巨大的纵深沟壑把地面划得支离破碎,如果不按行军道走,几乎不可能走出这片丘陵。行军道沿途也是唯一有人烟的地方,道上有固定的补给点,除此之外,千里丘壑,寥无人烟。

  进入横断岭第三天,燕领下令全军停下休整,命令亲兵去附近探查。傍晚时分,消息传报回来后,燕领召了洛子轩几个将军来商议。

  "什么?你要改道?"洛子轩瞪着燕领,觉得燕领发了癜风。

  燕领眼神灼灼:"我准备走漠玛古道。"

  在场的所有将军倒抽了一口冷气,燕领真是疯了,居然想走漠玛古道!

  漠玛古道是一条古行军道,不知是几百年前哪个朝代为了征服外藩修的。那条道路非常诡异,不是绕过沟壑纵横的丘陵地表,而是在没路的地方修吊桥,栈道,还有上下沟壑的吊篮。因为采用了直线距离,所以行军可以很快。可是横断岭的地表环境实在太复杂,当初漠玛古道上架设的连接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很多地方还有机关,只有一国军队的最高统帅才知道其中奥妙。

  后来战祸连绵,改朝换代,知道漠玛古道所有路线和机关的人相续死去,最后一个将军留下一本《古道地图》,几百年来被各方觊觎,辗转流落,已经失传了。漠玛古道的秘密就这样掩埋在历史中,后来有几个皇帝试图恢复古道,毫无例外都失败了,派去修筑古道的人,要不是迷失在群山丘壑中,要不就是被机关暗算,有很多地方的吊桥已经断掉,吊篮也落下万丈深渊,再没有人能架起像从前一样的设施。漠玛古道,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从此后为了安全起见,王朝新的行军道路,都是不惜绕远,避开沟壑的线路。按正常速度来算,要走一个月左右。

  "燕将军,你说走漠玛古道,可有何把握?"一个裨将谨慎地问。

  燕领悠然道:"诸位还记得准备勾结吐蕃谋反的小侯爷云拓吗?"

  众位愣着看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当初云拓和吐蕃国师在京城密谋后,曾驱吐蕃国师去给吐蕃王送信,里应外合打开唐古拉山口的大门,为了赶时间,还抢了匹千里名驹——各位可知道,云拓那时候要求吐蕃国师几日赶到唐古拉山口?七日。"

  众人一时毛骨悚然,就算是千里名驹,绕路走也得二十多天,怎么可能七日赶得到。

  "我当时也很震惊,因为那时候唐古拉山口的大门差点就真的打开了。这说明吐蕃国师差点就赶到了。他怎么能这么快?后来我想,会不会他走的是漠玛古道,再没有别的理由,能让他那么快到了。你们说呢?"

  洛子轩说:"可是,这只是个猜想。再说,很可能那国师手上有地图,或者说知道怎么避开那些机关,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燕领意味深长道:"地图我有。"

  众将皆炸锅了,个个瞠目结舌看着燕领,看着他拿出一个釉木的普通扁盒,里面是躺着的折页薄纸。燕领示意洛子轩展开,洛子轩颤抖着把它扑在桌上,看着上面众多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标记,像是一条蚯蚓在蜘蛛网里钻。左上角印的花体古字,现在已经不用了,那是几百年前的字体,燕领他们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将士都认得。

  最后的遗本《古道地图》。

  "顾清杭是人才。我真心佩服他。"燕领深深吸了一口气。原纵把东西交给他的时候,燕领没有抱着他哭,只是看着那地图像中邪了似的,瞪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我归来,一定要让皇上给顾凡赐块匾,感谢他,拯救百年兵荒。"

  那漠玛古道的确是奇险非常,如果没有地图,根本寸步难行。那些百年前架设的浮桥断了地方,燕领也想了各种方法去重新连接,因为有完整地图的指导,知道该建什么样式的才能行,大大省了力气,他们行兵的速度从来没有那么快,几百年来可是头一遭。

  当他们穿越横断岭,兵临唐古拉山口,五千奇兵死伤不到二十,所有人整装待发,看着那千年来争端不断的山脉边界,无垠的雪山在眼前展开。

  穿越千里戈壁丘陵的横断岭,仅用十日。这是几百年来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黄沙古道上,风光已凉。唐古拉山口附近流窜的吐蕃义军还没反应过来,都不声不响死在了鬼魅一般的进攻中。他们不敢相信,东朝什么时候出的兵,完全没有消息。行军道上的眼线全都没有回报,因为燕领他们根本没走那条道路。

  燕领在漫天的黑簇对射的空隙中,默默地捏拳发誓:大哥,我会排除万难,为你复仇。他擦干了眼角的泪,驰入灰黄的阵中,远处箭雨流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表走远,今天还有一更哦~


44

44、第四十三话(加更) ...


  幽暗的地下有个水牢,一盏幽冥般闪着蓝光的吊烛悬在空中,湖中有块几平米的小岛,从洞顶垂下的一圈铁栏杆把小岛环住。铁栏杆中关着一个人。

  那人躺倒在岛中心,四肢被拇指粗的铁链箍在地上,腰部和颈脖上也缠了铁链,不要说翻身,根本连头都转不动。

  一支火绒'擦'地照亮了湖边,走来一个红袍僧人和一个布衣衫客。那红袍僧人在湖边的洞壁上摸索了一阵,从弹开的缺口处拉出一条臂粗的铁链,随着铁链拉长,水中传来了'嗦嗦嗦'的声音,从水中渐渐拖上来一艘小船,那小船两头都连着长锁链,锁链一头沉到湖中,一头随着它露出湖面,延伸到小岛那边。随着僧人拉动锁链,那小船从湖中笔直地驶到岸边。

  船很窄,只容一个人,布衣衫客小心翼翼坐进小船,红袍僧人开始反向拉洞壁上的锁链,小船顺着笔直的轨迹向湖中的小岛驶去,布衣衫客把袍袖拉得很高,坐得笔直,生怕碰到湖水。不一会儿,小船就驶到了湖中小岛上,布衣衫客十分小心地跨上岸,却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滑了一下,鞋子沾到了湖水,他惊恐地朝前扑去,猛地贴上那铁栏杆,尽量远离湖边,他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一眼,刚才鞋子踩的地方,一只湿辘辘的钩爪末端扫过。

  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会比掉进地狱还惨吧。布衣衫客咽了一口唾沫,见自己脱离危险,终于放心地打量岛中关着的那人。

  那人年龄大约二十七、八,紧闭的双眼形状如梭,长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他容貌整丽,风姿特秀,那轮廓却极清刚硬朗,有青松磊落之意,即使四肢被铁链束缚,散发披衣,甚至那领口袖边隐有血痕,依然有慑人之意。

  隔着铁栏杆,布衣衫客想起了一开始问红袍僧人,为什么这么个天然水牢,湖水不可泅渡,铁栏杆绝对打不开,还要给他上铁链,这也太过小心了吧。

  红袍僧的回答让他嗔目结舌,他说刚开始关这个人的时候,并没有上锁链。那人在铁栏杆中,以自己的血为诱饵,引诱那些湖中的怪物来撞击铁栏杆,差一点就让他逃脱了。

  布衣衫客擦了把汗,心想,不愧是东朝独一无二的军神。

  魔教的人说抓到燕梁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他叫姬无伤,曾是东朝五品的都虞候,知道那个百战百胜的大将有多强,怎么可能被活捉。直到教中人带他去一片地下暗湖,魔教教主叫来一个弟子站在湖边,念一种古怪的经文,忽然湖中扑出一条长獠牙的有几人高的大鱼,一口就吞了那弟子,潜下湖了。姬无伤吓得打哆嗦,过了一会儿,那魔教教主又念了一段经文,那鱼又"歘"地浮上岸,一口把那个弟子吐在岸上。那弟子是昏了过去,但毫发无损。据说当初就是这鱼把燕梁抓来的。

  然后姬无伤就见到了水牢中关着的燕梁。他知道这水牢是魔教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不但环绕岛的湖水中豢养了许多怪物,岛上竖了一圈从洞顶垂下的铁栏杆,别说是人,插翅的鸟儿也难飞。更别说要找到这湖,需要闯过多少机关暗道,惊动多少层守卫。

  姬无伤摇着铁栏杆,发出震动的声响,昏迷中的人微弱地睁开一条眼缝,因为他全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缓缓转动眼珠。

  "大将军。"姬无伤不确定燕梁是否看得到他,大声道:"你记得我吗?"

  "姬虞候……"燕梁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清:"……回头是岸。"

  姬无伤看着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落到这般地步,脸色苍白得看得见青色的血管,哼了一声道:"大将军,你想不到也有今天吧。你知道那天为什么你们会被伏击?是我提供的线报。"他的脸贴在栏杆上,扭曲挤压变形:"——如果你早知会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初把我赶出军队?会不会后悔赏我的那一百军棍,害我武功尽失,成了废人?哈哈,废人——却让你栽了!"

  空洞的水牢中一时寂静,良久才听见燕梁轻咳的微弱声:"……狗咬人。"当初姬无伤不守军法,抢劫良民,燕梁依律行事,从来不在乎是否会被怨恨。

  姬无伤低低嚼着那字,脸部扭曲如麻花,他向红袍僧讨要了钥匙就是为了眼下的情况。他打开一道铁栏杆,侧身挤进去,一脚踩上燕梁的脸,用力碾着:"那你就是活该——魔教教主留你的命,这也好,一刀杀了太便宜你了。你赶我走没什么,你废我的武功没什么,可是我的小儿子和母亲都饿死了——你死了,还不起!"他用力踩了脸几下,鼻梁骨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燕梁的颈脖。姬无伤蹲□狰狞地看着他,清俊容颜上横流的鲜血让这张脸显得脆弱。姬无伤掐紧他的下巴,低吼道:"你看看你现在算什么东西!活死人!你干嘛不求我,你求我,我就让你舒服些——"那掐劲在下巴上留下一圈青紫,燕梁却闭了眼不说话,仿佛睡着了。

  姬无伤被激怒了,他拿出一把尖刺般的刀扎进了燕梁的肩头,燕梁闭着眼紧皱着眉,死死咬住下唇,那鲜血从肩头浸出濡湿了周围的衣料,竟显出皮肤上一道道暗色的疤痕,像是蜈蚣钯住,姬无伤觉得奇怪,撕拉一声扯下他肩上的布,只见燕梁胳膊上纵横交错着半愈合的伤口,有极深极大的疤痕,也有不知是用什么尖刺造成的密密麻麻的小孔,有些血痂都没干,那新捅的一刀叠在那些旧伤上,牵扯出附近红白的血肉,想必会痛得够呛。

  姬无伤不禁奇怪,燕梁怎么受那么多伤,又扒开他的衣服看,却把他彻底吓到了。燕梁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交错着各种走势的伤疤,长的压住短的,浅的叠着深的,有刀型,剑刺,不知是用什么锯齿钯的,还有像被动物咬的,姬无伤被这恐怖的情景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昔日军神。燕梁睁开的双眼淡漠无澜,缓缓道:"你的手段比起魔教,真的不算什么,其实他们永远也不会信任东朝人,叛徒用完了就杀,别妄想他们会真正接纳你。"

  姬无伤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魔教教主说留下燕梁性命的时候,说,他每天都要问燕梁一个问题。

  而燕梁每天的回答都是"不。"

  就那样问了一个月。姬无伤不知道那问题是什么,但他毛骨悚然地想,魔教教主总不会是让燕梁边喝茶边回答吧……问的时候,看来做了不少事。

  姬无伤强忍下翻涌的胃酸,勉强大笑:"东朝?东朝都快没了,这天下还会有什么东朝人?东朝的皇帝已经病得上不了朝,军队也交给秦翼那个老头子,什么都干不了,哈哈。"

  燕梁淡漠的眼中怔忪了一下,那满身伤都不为所动的表情竟然黯淡下来:"他……病了?"那声音中有某种凛然的痛楚,仿佛一柄刀在心头缓缓割着,呼吸都不顺畅了。他忍受折磨那么久,第一次觉得胸中的火焰随着那个消息烧逼到眉头,让他恨不得拼却性命,挣开锁链,一根根把铁栏杆扳弯,把水中的怪物都掐死,插翅飞回那人身边。可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强压下眼中的失措,倔强地与姬无伤刺人的目光对视。

  "他估计马上就要死了,哈哈,这样也好,敬谨王爷可以即位了——"

  "原来如此……"燕梁仿佛从眼中暴出一柄刀刃,粹不及防刺伤人,"滚!"

  姬无伤看着那目光,觉得比被刀真的捅了还受不了。他狠狠瞪了一眼,锁好牢门回到船上,缓缓驶回对岸。

  "你就等着烂死在这里吧——!"

  军神不为所动地闭上眼睛,心头燃烧的火焰的催逼着他全身骨骼打颤,让他重新有了求生的意志。

  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去……回到那人在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更了,这章可当番外来看~偶一不小心又爆字数了,本来不想写得那么详细的……结果虐起来就很爽……(阿喂!被打扁~~)


45

45、第四十四话 ...


  大军行到拉姆拉湖边,雪塞住了道路。

  这在预料中,燕领吩咐扎营。

  之前来的路上,他们就和魔教打过好几次交道,魔教喜欢玩雪,喜欢滚石头,喜欢从千丈悬崖上砸圆木来堵路。他们一走进浮屠山的山区,就受到了热烈的招待。他们之前走漠玛古道争取了大量时间,因此几乎没受到吐蕃义军的拦截,但是魔教不是当地义军,他们家门口的军队怎么可能不拦。

  好在军队素质过硬,燕领指挥巧妙,他们一路都没吃过败仗。甚至连夜爬上千丈的悬崖夜袭魔教的僧侣,把五千人用牛皮绳一个个吊上去,他们也做到了。虽然当时徒手爬得上千米冰壁的,唯有原纵和慕寒两位武学高手。

  白茫茫的雪堰塞四周,原纵走出帐外,便见燕领凝望着碧蓝的湖泊,清澈得映出天上云朵的缝隙。燕领手执碧色的笛子,笛声悄怆幽咽,如泣如诉,那哀声中又夹杂了冷到骨髓的铁寒,有些黄沙白骨的悲凉战意。他的头盔放在一旁,头发用簪子别得极整齐,脸色冷白,仿佛周身环封着浓浓的冰雪。

  原纵叹了口气,这里是战报说燕梁战死的地方,燕梁葬身于大湖。燕领以曲为祭,昭显求战之意。只是曲调枯寒,怕会伤及心肺。燕领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这个事,压得死死的,真正溢出来的时候,到底还是伤心夺神。

  原纵不忍心看他难过,走过去一手搭在他肩上。燕领并没有停下吹笛,反而闭上了眼睛,这是一种不需要遮掩的默契。是两人心知肚明的在意。有的时候,一个动作,就够了。

  原纵就那样陪他并立,湖水倒映,苍天白云。

  "等这场仗打完……"燕领放下笛子,出神地看着湖水。

  原纵将怀中的人靠得紧了些,虽然隔着布料和盔甲,仍觉那人的身子是冰的。他细细嚼着燕领说话时那半怔半叹的语气,笑道:"打完仗怎样?跟我回家?"

  他强调了回家,燕领感觉心中一热,握着手紧了些:"我只会打仗,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你要吃亏的。"

  原纵认真道:"和你一辈子,吃亏就是福了。"

  明知道这些话,是当做苦中作乐,调节情绪用的。燕领却不自觉对上原纵的目光后,蓦然一惊,又分开了去,感觉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能冲破眼眶出来。一辈子的分量有多重,把全部的生命筹码压在两个字上面。

  那样的……情深啊。

  燕领有些愧疚,他曾以为自己寿命不永,不敢专情,尽干些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事。直到遇到了原纵,才知道什么叫真心喜欢。他不敢辜负,也辜负不起。因为这世间若是没了他,就再也没有能替代的。

  所以,王侯将相那些东西,不值一提。燕领自诩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以前却一直没想明白。

  原纵却不知道燕领此刻所想,他见燕领吹笛伤神,半跪在地上,扒开雪层露出冻土,撮土为香,双手合十拜道:"燕大哥,你在天有灵,请保佑你弟弟顺利报仇,保佑战士得胜归家,保佑边患永宁……请放心把燕领交给我,我会治好他的病,好好地待他,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原纵一字字说得极清晰,燕领的目光和他交汇,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一股暖流逼到了鼻尖,擦擦眼也跪下。

  燕领拜完大哥后,又撮了另一包土,叩道:"虽然我没见过瀚冰的爷爷,但是爷爷也是倒在这里。如果您的在天之灵看见,也请您保佑瀚冰此行顺利,铲除魔教,手刃仇人。我以前对不起他,以后永远不会了……若违此誓,您做鬼也别放过我,让我不得好死——"话没说完,原纵又好气又好笑地捂住他的嘴,数落道:"我爷爷早升天享福去了,不是让你发毒誓咒自己用的。"

  原纵也拜了爷爷的灵。他们最亲的亲人都殒命在这里,像个残酷的玩笑,两人一时都有些怔忪,感慨命运的作弄。

  雪塞的第二天,道路刚清理到一半,战斗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先是一些红衣喇嘛从雪山上用钩锁跳下来,他们皆身怀绝技。锋甲军的精锐也不是吃素的,雪地上一时风烟四起,难辨人影。

  燕领和洛子轩在中军帐负责指挥,慕寒带着一支前锋冲在前方,原纵留守中军帐附近,保护主帅们安全。

  一道道命令不断发出,战场上的令旗像割麦般起起落落。

  忽然间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天空骤然阴暗下来,之前还晴朗的天空霎时电闪雷鸣。拉姆拉湖的阴晴不定,是它最大的谜题之一。而这次来得实在太巧了。

  巨浪已经掀起几十丈高,铺出的湖水淹了湖边半米,来势汹汹。燕领和洛子轩出帐探看,不少士兵都没反应过来,被冲下湖去。那湖是不浮人的,下去就淹。原纵仔细望去,忽然脸色突变,指着远处凸起的轮廓:"你们看那里!"

  伴随着白浪横空,湖中凸显出一块小岛的轮廓,那岛还缓缓漂移过来。随着岛的移动,原纵看清了,那根本就不是岛,那是条特大号的鱼!有座小山那么大,两个眼睛闭合像灯笼。不知是风把弱水层吹开了,还是那鱼露出水面的块头太大,给人一种绝非善类的感觉。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是那鱼背上站着个人。他大约不惑之年,穿着一身红袍袈裟,头顶干枯,双眼扁长,一手拿着禅杖,一手捏着个骷髅。他的神情,阴厉狠戾,狂暴隐忍很适合形容。原纵一看就恨得牙打颤,他认得,化成灰都认得,魔教教主,杀了他一家人。没想到他亲自前来,看来这场战他们决定死拼了。

  魔教教主若不是那枯骨人肉的模样,站立浪尖,乘鱼驰风的派头倒很像天上下凡的神仙。那鱼乖乖地将他驮向岸边,离岸几十米时,魔教教主跃起身,离了那鱼,飘飘地落到湖水浸不到的地方。

  他掌风划过的地方,拦截的锋甲军士兵闷声倒下,像割麦子那般轻松。

  燕领正冷静地指挥士兵远离湖泊,忽地看那魔教教主泛着冷光的眼色扫过来,扎在脸上有莫名的寒意,心慢了一拍,觉得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忽然魔教教主闪身消失了,围着他的锋甲军中间莫名其妙地空出一块,面面相觑。

  燕领也是吃惊:"去哪儿了……?"

  原纵甩干剑上的血迹,把眼前的红衣喇嘛一脚踢开,觉得脚下传来一丝丝微弱却诡异的震感,他瞥到雪白的地面上浅浅地移动着一道沟槽,向着中军帐移动。原纵大惊失色,朝前奔去。

  那沟槽移动得极为迅速,震动得小,形状极浅,其他人基本都没看出来。原纵提气纵身冲到那前头,一剑扎下,剑被埋在雪中深的地方,原纵抽出来只见那沟槽又移前了,看来没扎到。他一边追,朝前方中军帐喊:"快走啊!他在雪下面!"

  没有称呼的喊声,也不知道是对谁,燕领却脸被霜罩,他被提醒后,方看到那道移动过来的沟槽,来不及细想,急退三丈。忽然从他刚才站的地方爆出一团雪沫,"轰"地声音,像下了一场暴雨,地上的碎琼乱玉被炸到空中,从弥漫的雪雾中窜上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魔教教主脸上紧贴着死皮般的面相,骨根根可数,他扬起枯爪,不分由说朝燕领抓来。周围的亲兵和锋甲军的裨将们只是被他掌风的余力扫到,都跌倒在地,鼻青脸肿。

  上一个瞬间还远,眨眼就到了眼前。燕领后面是中军帐辕木,退无可退,他就地一闪一滚,贴着那边上的栏杆,躲开了第一击。他以攻为守,落地稳定后推出一剑,时机和力道都拿捏得很准,那魔教教主明明都逼上了剑尖,身体忽然自动缩进一块,贴着那剑尖闪了过去。燕领那一剑尽了十分力,忽然走空,靠着辕木转不过来,魔教教主的掌风瞬间就扑过来,相隔还有几丈,都可以感觉到其中的凌厉酷烈,仅仅沾到那末梢,都有逼得人动弹不得的力量。

  燕领眼眶边模糊着雪沫,他要死了么?以前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会死在这里,他那样强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如今却明白了,这种夺命的力量,不是人力能抗衡的。天空雷电正闪,风怒马厮,耳畔战场的声音已不甚清晰,唯有那夺命的掌风的呼啸。

  要死了吗……不想死……燕领强迫自己对视上他冰冷的双眸,他再次捏剑,骨节发痛。鱼死也要网破,燕领的目光中有某种决意的狠心。

  心中像是先被扎中了,你,千万别看到……

  千万别……来……

  说不清是谁更狠,痛,死就是最痛吗?

  燕领眼前一阵晕眩,忽然被大力抡开,一阵温热贴在胸前,想象中的痛感却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手埋在雪中,透上指尖的凉意。

  燕领眨眨眼,看见原纵手撑着他头顶的辕木,伏在他身上,背后像是开了个血洞。原纵咬着牙,眉间拧成说不出的痛切,那魔教教主打偏的掌风印在背上左心室的位置。

  "瀚冰!"燕领惊恐地瞪着,魔教教主见原纵替燕领挡了这一掌,又攻过来,原纵却还未失去神智,抱着燕领就势一滚,血在地上碾成触目惊心的红斑。燕领感觉天地交错着从视网膜中滚过,怀抱的温暖差点让他产生错觉,以为那人毫发无损。可他抬头越过肩就可以看见原纵背上的红洞,流血汹涌。眼见那魔教教主的掌风又蹿过来,燕领挣开原纵,拔剑去拒,原纵忽然用尽力气又是一拉,将他护在身下,硬挨了另一掌,噗地一口血淋淋浇在燕领的肩上。

  燕领心被冰雪,见原纵全身涂着血,头靠在辕木的顶端,粗重的呼吸变成了白气缭绕在鼻尖。他脑中轰鸣碾过,又怒又痛,蓦地冲上去剑刺魔教教主,剑势走得狠厉,魔教教主这时却似乎对他没兴趣了,只草草接了几招,不耐烦扫开,面色深沉地看着原纵,奇怪为何有人能接他两掌还没死透。

  燕领不是魔教教主的对手,几下就被扫到一边。要死也要一块,他不甘地支起几乎动弹不得的身体,模糊地看原纵,原纵头垂在胸前,鼻尖缭绕着白气。魔教教主一手捏上原纵的肩膀,万年不动的脸色蓦然有些惊讶。

  "你是什么人!本教的心法……"魔教教主没有动嘴,那声音像是从虚空中飘来,说不出地诡异和难听。

  那时候湖水已经漫到了中军帐边,遮天蔽日的都是怒涌的洪流。原纵忽然睁开双眼,反弹的力道从肩部冲上指尖,魔教教主懒懒地松手,那对他就是小刺痛般的感觉,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想干嘛。

  原纵脸上的血色在迅速流失,没有人能接完魔教教主的两掌还能保命,护身的心法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却抽出最后的内力,撑起来跃到湖边,声音微弱道:"想知道?没门。"

  说着他栽进湖水,眼光最后在身后一扫,想要捕捉什么,却茫然地转回去,伴随着噗通一声,头顶的天空变作从水中上看扭曲的影像。他放任自己沉入,果然是浮不起来的弱水,他看见水面遮过魔教教主大鹰般的袈裟,他果然会来问个究竟。弱水层几百丈,等他抓到自己,军队也能转移完吧……殷红的血浸入碧蓝的湖水,混合出褐黄的颜色。原纵无意识地看着天空那越来越暗的云层,手徒劳地上捞,像是要抓住什么,终于怀中只剩虚空。

  原纵嘴边终有一丝不甘的微笑,想要环抱一生,没想到一生这么短。

  湖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锋甲军强悍的战斗力占了上风,魔教教主跳入湖水中后,剩下的喇嘛很快被扫荡干净。

  "瀚冰!"燕领赤红了眼,洛子轩和慕寒两人死死拖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奔进湖中。燕领脸色扭曲,全身湿透滴下的血和雪水一起,他拼了命似地往前冲,吼道:"放手!都放开!为什么拦着我!"

  "将军请冷静些…………那位少侠死了……"

  燕领忽然拔出剑,脸色奇异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那人死了?他要杀了他。他脚步虚浮,一步步走过去,指剑向前,"闭嘴。"

  "燕将军……节哀……"

  "闭嘴!"燕领的剑挥到一半,忽然被慕寒拗住夺过来,揪着他盔甲上的扣子吼道:"你醒醒!不要骗自己了!他牺牲是为了让我们得救,不是为了让你在这种紧要关头昏头的!"见燕领眼神仍是奇异的迷茫,他拽下燕领腰间的令牌,丢给洛子轩:"顾不得那么多了,洛将军先组织人撤退。"洛子轩看着燕领,叹息着点头离去。

  慕寒半拖半拽,把燕领架到担架上,燕领身上的伤也不轻,慕寒叹道:"先睡会吧,洛将军那里不会有什么差池,你如果这时候出什么事,就是辜负他的心意。"说到后面慕寒都堪堪掉下泪来,他以朋友的身份都心如刀割,不敢想象燕领是什么感受。

  "我说的话,说到做到。"燕领脸色奇异,仿佛无关悲喜,眉间却有种东西,仿佛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烟灰。

  慕寒疑惑地看着他。

  "打完仗,报完仇,就可以去陪他……"燕领脸上,竟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直看得慕寒心中直打冷战。

  军队已经退守到安全的地方,燕领吃了药睡倒过去,洛子轩和其他将领经验老道,没有出现什么差池,这一战锋甲军损失了两百多人,也杀死了一百多个喇嘛。虽然算是胜利,可也是损失最大的一次。其中伤在魔教教主手上的就有一百多人,那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若不是他最后关头撤去,说不定会更惨。

  是夜,慕寒给燕领来送药,掀开帐门,床榻上却空无一人。慕寒心中蓦然一凉,心想燕领不会干出什么事吧,这种时候可由不得他使性子,他急得赶紧差人去找,
45、第四十四话 ...


  没走几步,却见燕领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帐外的树下。

  燕领看向天空,蓝蓝的天空,蛋黄的圆月。他双手环抱,闭着眼睛任微风拂着脸颊。手指握着胳膊微微有痛意。

  为什么到头来,自己还是要他舍命来救。为什么,自己还是那么没用,眼睁睁看着他受伤,跳进湖中……燕领啊燕领,你算什么东西。

  眼泪不知不觉,纵横满面。

  谁说过要一辈子相守,谁又说过从此不离不弃。

  慕寒开始只听到轻微的呜咽,到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像野兽的嚎叫,摧心裂肺,肝肠寸寸断。他悄悄地屏退周围的士兵,已经不忍听下去。

  第二天,诸将领如约集会,燕领已经神色如常,开始布置下一步的行动。洛子轩他们本来想说几句,见到燕领的神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慕寒第二天去那树下看,地上用石头刻了一首诗,每一笔都深入地下,他一句句念下去,心越来越痛,读道"永世隔书不相见,缘来情深寿终短。"眼泪已涌出眼眶。

  原来……原来……


作者有话要说:燕领写的那首诗正文不会贴了,全文如下:

风驻春近撩人看,
樽前共话当年衫。
莫辞苍山颜色远,
海阔天空君自还。
意气争渡江南岸,
投鞭曾醉塞上寒。
别后未有称知己,
共话明月天涯畔。
何惧铁流风波难,
唯梦君心撩泪行。
永世隔书不相见,
缘来情深寿终短。
相望疏花空凝噎,
谁说男儿铁骨寒。


终于快收尾了,写得真是销魂啊……


46

46、第四十五话 ...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原纵最后失去意识之前,红褐色的袈裟在头顶飘荡如大鹰,气泡咕噜噜地上升,深湖中看着的天空,墨色的。

  原纵醒了,光线刺到眼皮上有些不适应,他一时没睁开眼睛,只听到几句吐蕃话,接着就有一点冰凉进入了喉咙。他猛地咳嗽,下巴却被人压着撬开,用温水把那东西灌进去,又圆又光滑。

  原纵无声地挣扎了一下,全身没有任何知觉,像是头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他大惊,睁眼一看,两个吐蕃僧人站在床前,一个端着水喂他,一个撬着他下巴。房间垂着五色经幡的幔帐,头顶是个金轮的雕塑。两个僧人见他盯着看,用吐蕃语交谈后,一个走出去了。

  另一个喇嘛掀开盖在原纵身上的被子,原纵大骇,"你要干什么!"话说出来只是嘶嘶的冒气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吐蕃僧人也没理他,掀开被子,原纵竟然是裸着身子的。

  原纵身上有个宛见血骨的大洞,周围黑糊糊一片,中间冒着鲜红和白茬的骨节,还在缓缓分泌着透明的黄色液体。顺着那大洞辐射四周,皮肤肌理片片碎裂,根本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原纵差点没骇昏过去,脸色惨白。

  一袭红袍走进房间,魔教教主死人一般的面相扫过来,走到原纵床前,从旁边拿起一把出鞘的藏刀,挑起伤口上的皮肉端详了一下,用东朝话懒懒地说道:"你的心法从哪里学的?中了我的绝学还能撑这么久。"

  原纵的声音像是漏气的水壶,根本说不出话。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真气和内息更是没有踪迹,他脸上闪过怒色,死死地瞪着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见他说不了话,点了他的睡穴离开。原纵被迫再次沉睡,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次原纵全身仍然是毫无知觉,喉咙却火辣辣地烫,"水。"旁边立刻有沙弥喂水给他喝。原纵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有喇嘛掀开原纵的被子,他看见自己仍然裸身躺在床上,那触目惊心的大洞浅了一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开始结痂。原纵觉得纳闷,照理说伤口这么大,应该早就见阎王了,也不知道魔教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让他活过来的。不过既然自己小命还在,说明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会死。

  到了傍晚魔教教主又来了,他照例是那句话:"你的心法是谁教的?"

  原纵盘算着逃跑大计,千万不能让魔教教主知道自己是平湖山庄的人,三代之仇,不杀了他这遗苗才怪呢。"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就是我师父。"原纵开始耍无赖。他搞不清楚为什么魔教教主执着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别说报仇,自身都不一定能保住。要小心应付。

  魔教教主盯着他的脸看,其实这些天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他从袖里抖下一沓蓝皮小书,"九虚剑,落英掌,你倒真和原风晔长得像,但是平湖山庄的武功要是能起作用……"

  原纵没想到已经暴露身份了,更没想到魔教教主搜出了他随身带着的武功秘籍,不过爷爷应该跟他交手过很多次,他看得出来自己武功的来路也很正常。但原纵疑惑了,照魔教教主的说法,如果真的是心法护着自己不死,明明爷爷比自己精深很多,为什么却没能活下来?自己还得练许多年才能赶上爷爷的水平。却偏偏没死。

  魔教教主也觉得奇怪,这个年轻人的武功的确是平湖山庄一脉,平湖山庄的武功虽然有过人之处,但是这个年轻人只能算是中上等,内功也远远不及,怎么能接下他两掌后没断气。还有力气跳湖,沉底后也没死透,魔教教主好生疑惑,这才带回教中,用丹药吊着他一口气,想弄清楚。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原纵冷笑。

  魔教教主看着原纵,眉头一凛,腹语声如同蛇魅,"平湖山庄,原风晔到底是你什么人?"

  原纵没理他,忽然魔教教主用手指点在他后脑勺上,仅有知觉的脑袋像被辣椒水煮熟,痛得几乎要爆炸。他仍死死地咬紧牙关。魔教教主又加了几分力道,"骨头太硬了不好。何必受这种罪。他是你爹?"

  原纵恶意地看着他,"老子才是你爹!"说完他就痛得出不了气,魔教教主拿藏刀抵着他的耳根,"这里留个洞,再塞根骨头进去,还蛮好看的。"

  魔教教主见他不为所动,那恶狠狠的瞪视让他从记忆中打捞出什么,愕然,"难道……你是原秀峰的儿子?"

  死人皮相的脸忽然闪过恍惚,分外不真实,"那你娘难道是……怪不得……"

  原纵惊讶地看见魔教教主后退了两步,按着头,脸上的神色看了叫人心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屋内一时寂静,风慢慢冷了下来。

  原纵被裹在一块白绢内,层层地像个花卷,他躺在一张担架上,任由魔教的两个弟子抬着,来到了一间大殿中。原纵仰着头,看见殿中是释迦摩尼的镀金高身,面容详和。

  接着有人拨动机关,镀金大佛的脸慢慢移开,脖子上方空出一个大洞,那两个弟子把原纵抱下来,用带子系紧背在身上,手脚灵活地顺着大佛的莲花座爬上去,从赤脚爬到拈花的一只手,抱着胳膊攀上刻着莲花的肩头,然后站在脸前的洞口,把原纵推了下去。

  原纵全身动弹不得,裹着的布是光滑的,掉进那洞中就溜溜地滑入了管道,管道粗大可容好几个人,七拐八转,应该早已经从那佛的身上转移到了地下,原纵在漆黑湿滑的管道中梭滑,头顶上不时有水珠滴下,洞中潮湿的霉味让他控制不住干呕。

  不知滑了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已经从几千米高的雪山上滑到了平地面似的距离,说不定更深,忽然身体一沉,碰地一声阻到地上。终于落底了,可是一片漆黑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全身像软棉花,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不知道魔教教主把他放到这里是什么意思,但是空气中那股血腥的霉味让他分外不舒服。

  与此同时,魔教教主缓缓闭合了释迦摩尼佛像的脸,洞口消失后,那里还是慈眉善目的佛祖,他走出殿堂。"如果那人真是圣女的儿子,肯定会……"

  原纵在黑暗中又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他眼前仍是漆黑,浓稠得不能穿透。他浑身不但动弹不得,提了几次气,发现自己的功夫要么是被封了,要么是被废了,一丝真气也感觉不到。他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腐臭味,还有像是烧焦的味道,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说不定是自己身上的伤口化脓了,虽然魔教留了他一条小命,可那一掌当时就震碎了心肺,没有失去感觉前,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肺腑被挤压出血的滋味。就算能延一时半会的命,也不可能让他的肺腑重新长出来吧。

  他忽然看见几点光移过来,远远地像火炬,听见哗哗的拍击声,像是水潺潺流动。原纵想,远处应该有水,不过这里黑暗浓重,共有四点,包括水的倒影,那么光点实际上是两个。那光点大概离了水,在黑暗中渐渐放大,原纵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只是闻到顺风飘来的腥味。

  他蓦地反应过来那两个点是什么了,两眼间的距离有几丈宽,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不是两个点呢?两个相隔几寸的点,看得到吗?看不到应该闻得到吧。

  原纵忽然觉得,现在昏过去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他已经来不及昏了。那两个点已经放大到了近前,他这才看得清楚,那的确是两只眼睛,居高临下,眼珠泛白,溜溜地转。眼中倒影的原纵,像只包裹在茧内的小毛虫。对面的东西摩挲过来,发出粗糙划过地面的声音。

  原纵觉得有巨大的阴影遮住的自己的视线,湿答答的黏稠滴在脸上,腾腾腥臊的热气灌进他的鼻尖,他呼吸间铺天盖地都是那东西的气味,在被熏昏过去前一瞬间,他感到了脸上扫过的巨大柔软,热得他几乎麻倒。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原纵是被痛醒的。本来失去知觉的身体又恢复了感觉,他感到全身火辣辣的,每一寸的伤口的痛都忠实地反映在脑海中。像是油煎火烤,从火海冲到冰山,千万根钢针扎住。特别是那个被打了大洞的地方,就像是万只蚂蚁在噬咬。他头上满是汗珠,眼泪无意识地流,他四下望去仍然是一片黑,脖颈转动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竟然能动了。不过全身还是僵死的。

  正待这时,那絮絮梭梭的摩擦声又响了起来,他感觉到身边辐射的巨大热度,一个粗糙柔软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摩擦,上面凹凸的颗粒分泌着黏稠,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全身的伤口,牵动了无数兴奋的疼痛神经。原纵愣了一秒,果断地一头撞在石壁上让自己昏过去。

  从那以后,原纵经常被痛醒,梦里那些拿刀割他的场景,醒过来就是身上的伤真实地回放,提醒着他伤口牵涉得有多么深,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黑暗似乎永远不能褪去,很多时候洞中都回荡着絮絮梭梭的声音,有时原纵睡着,有时醒着,那东西不断地把原纵翻来覆去地包裹,来回地用粗糙柔软的东西扫遍他的伤口,分泌出温热黏稠的液体。原纵的身体渐渐完全恢复了知觉,四周末梢也能动弹了,身上的伤口也在一天天愈合。他感觉得到身体的变化,终于有一天他挣扎着走了几步,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可好歹身上最大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表里新生的肉以惊人的速度在修复他受损的身体。

  那东西大部分时间仍然在洞中,反反复复裹着原纵的身体,那些黏稠液体开始让原纵很恶心,后来觉得经过之后身体说不出来地舒服,像是晒满了阳光似的暖暖的。他有时候伸手环着那看不见的东西,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灼灼如火。他用手一路摸上去,勾勒出一条大头鱼似的巨大的轮廓。那东西就懒懒地靠在旁边任他抚摸。他摸到几排硬粗的胡须,眼旁光滑如绸缎的皮肤,上面巨大坚硬的角,身上大片的硬鳞,还有四个指头的爪子。最后原纵在脑海中拼出了这东西的模样:鱼头有角,蛇身有鳞,四只鸟爪,大约一人高,五丈长。

  等到原纵的五脏六腑都长得差不多了,那东西就天天叼鱼虾牡蛎给原纵吃,原纵生吃那些东西也很头大,不过为了活命什么都顾不得了。最为奇特的是,那东西叼来的鱼虾都是银白透明的,内脏纤毫可见,像水晶一样。原纵每次吃了之后,都觉得腹内像是积了什么东西。他身体恢复知觉后,武功并没有回来,丹田中的真气流失得干干净净,这才想说不定魔教给他吃了什么化功丹一类的。那些功夫是他从小勤练,积蓄十几年而来,自然是心痛不已。

  一日那东西又从水里觅食而来,叼了一颗银白如鸽蛋的东西给原纵吃,原纵咬着硬得像石头,"鱼兄,我这脾脏可消受不了这玩意。"原纵这几日受那怪鱼的照顾,心里老是过意不去,便称呼它鱼兄。

  怪鱼老大不高兴,伸出舌头卷着白珠子,直接哫到原纵脸上,它舌头比原纵的身子都大,原纵被浇得全身湿答答的,猛然被柔软堵住唇,嘴里一点冰凉,不由自主把那珠子咽了下去,只觉得腹中坠了一团清凉,沉到腹中,像是炭火般慢慢燃烧起来。原纵有些尴尬,虽然是动物,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地吃豆腐……算了,反正治伤的时候,那豆腐已经不知道被吃过多少遍,他何必跟一只畜生计较。

  渐渐地,原纵全身像在沸水里煮着,温度越来越高,他热得四肢贴在地面上,不一会儿清凉的地面也变得滚烫。原纵心中躁渴难当,忽然那东西卷起原纵,甩到头上,原纵只来得及抓住它头顶的角,那东西转身排尾,竟是一步步进入水中,浮游在水面上,身体沉下去,只露出角在水面。

  原纵□浸在水里,十分清凉惬意。怪鱼顺着水流走了很远,忽然钻进一个有亮光的洞中,原纵看见漫天星斗悬在空中,银亮地闪烁光芒。仔细看那不是星星,而是洞顶上发光的植物,一簇簇银色挨挨挤挤,原纵一时看呆了,竟忘记了惊叹。那怪鱼伸出前爪,开始攀上洞壁,原纵借着银光,终于看清了这些天救他的鱼兄的庐山真面目。

  他骑在一颗硕大的鱼头上,胡须密密麻麻长满了下巴,头上的角是暗金色的,身体酷似蟒蛇,覆盖厚厚的鳞片,原纵宁愿认为它是一条长了鱼头的龙或者长了龙尾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部分已经写好,周三有个加更,大家表走远哦,小原要练绝世神功了~(笑~)

话说今天一激动就写了8000+,我是肿么了……爆字数伤不起……


47

47、第四十六话(加更) ...


  怪鱼爬进了洞壁上的一处暗槽,窄窄的一条通道,出来后,是一处灯火通明的空阔大厅。原纵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里不是上次他误闯的拉姆拉湖中神山内部大殿吗?墙壁上依然是三幅画,一个七眼观音,一个无头喇嘛,一座众生苦相浮雕塔,神佛皆冷眼漠观人间。地上的巨大正万字在中间凸起,周围松明火把长亮不熄。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鱼兄,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原纵已经被体内那珠子热得快要烧起来,离开了水更感觉不适,感觉随时会爆炸。怪鱼侧过头让原纵轻巧滑下,尾巴卷起他按在大殿中的正万字上,拧过他的头直视正中的浮雕塔相。

  上次原纵看这座塔,只觉得头晕,体内气息紊乱。但是这次他全身莫名燥热,也没觉得有其他不适,兴许是他武功全失,不受影响。

  但那浮雕塔上的图案原纵很不喜欢,每一层都是受苦的众生图,有尸骨暴露于野的妇孺,有万箭穿心的士兵,有痛苦交合的男女,有分娩失败的难产妇女,老弱病残,刍狗般的饥民。最上层是个神色淡漠的佛祖,一圈佛光照不到世人,无关悲喜。

  原纵只觉得这幅图背后有幽深邪恶的意象,说不出地恐怖和神秘,可他刚转过视线,那怪鱼就"啪"地一尾甩在他脸上,逼他继续看。原纵硬着头皮看,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那佛塔上的受难百姓全都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饿殍千里变成了良田万亩,面黄肌瘦的老幼变得红光满面,才子佳人在清风明月下相约,妇人抱着健康的婴儿,走卒贩夫川流不息。从地狱变到天堂,繁荣盛世不亚于当今太平年间。

  而那顶层的佛居然消失了,最高处是个翩跹身影,时隐时现。在佛塔最顶端悠然而望。原纵看着那步伐身形,端得是这辈子未曾见过的精妙大气。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动,那身形像是知道原纵在跟着他练习,原纵停下来思考时他也停下,原纵哪里不清楚他就会反复。原纵身上的燥热一点点散去,等他醒悟过来,就像喝了绿豆汤,全身清凉,身体内更是像被疏通理过,丹田处几天沉下来的东西慢慢聚成了微弱的真气。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墙上的浮雕仍旧如前,可是原纵无端觉得那些受苦的人少了些。他大汗淋漓地走回怪鱼身边,"鱼兄,那浮雕上的画,本来不是这样吧。"怪鱼叼了一堆透明鱼虾给他。

  原纵在那大殿中呆了几天,他武功还没完全恢复,出去也是贸然送死。那怪鱼每天都叼一颗白色鸽蛋似的珠子给他吃,他吃后燥热,就看着浮雕上的幻像,跟着塔顶的身影练功,他惊讶地发现不但自己的真气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聚集,原来流失的功夫变得更强大,而且每次他练完,身体清凉似缎,重新看浮雕塔上的受苦众生,发现他们在慢慢变少,从底层开始,一层层地消失。

  终于有一天,他已练到最高一层,那高台上翩跹似鸿的身影收势,缥缈悠远的声音传来。"跟我来。"

  黑暗中巨大的剑阵插在暗色的血印上,原纵身边围了一圈黑色的影子,他们拉扯他,揶揄他,嘲笑与狂怒声传来。

  "又来了。"
  "快留下吧。"
  "你逃不掉的。"

  剑阵中央,一个白色没有面孔的人手托虚空,面具似的脸上没有表情。

  原纵走过去,从虚空中接过,手上出现一道光芒,他向前三步,背向黑暗,血色的印记和剑阵缓缓升到空中,一齐炸得粉碎。

  "心坚如玉,不染尘埃。方能练得天冥神功最高境界。"那声音悠悠在原纵的耳边。

  "神佛无力,我教的教义,本来是让世人自救。几百年,歪曲了。"

  原纵重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眼前的浮雕塔已经变为一片空白。身下坐的白万字竟然从中裂了条缝,原纵挪开,那里躺着一具玉色的骷髅和一卷小竹筒。骷髅躺在一片白色的锦缎中,原纵不小心碰到,难以置信地发现,这具骷髅……是玉石。

  他想起佛塔上那翩跹惊鸿般的身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正要合上缝隙,那怪鱼一卷尾巴,轻巧地把小竹筒送到了原纵怀里。

  "鱼兄,这不好吧……躺在这里的肯定是什么前辈,他的东西……"那怪鱼不耐烦的时候,就会龇牙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说不定怪鱼和这具玉骷髅有什么关系吧,可能这里躺的是它的主人?原纵见状把竹筒收到怀里。原纵想起昏迷时候听见的说法,什么什么功夫练成了,心里直奇怪,有心试试自己恢复得怎么样,运足力气朝没有画的一面墙上打去。

  掌风出去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妙,整个大厅轰然一震,那面墙竟然坍塌了,露出半面墙的大洞,头顶的山石簌簌而落。

  原纵大叫糟糕,他知道外面是拉姆拉湖,要是不小心把湖里那些怪物招惹进来就不妙了。所幸那面墙后面别有洞天,并不是水,只是顶上受了震动,随时要倒,他连忙招呼怪鱼进了墙洞,墙洞后有潺潺的水声,一条地下暗河顺着流尽深处,他骑上怪鱼的头,离开了危险的地带,心里满是震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打垮一面墙,他出来的时候看了下断口,那墙有一尺,是糯米混着沙土。难道他真的练成了什么绝世神功?可是他只是看着浮雕塔而已啊,这到底是什么功夫?

  没多久怪鱼游到一汪大湖中,原纵看见湖中有个小岛,奇怪的是岛上还竖着很多根铁柱子,包围一圈,原纵心中奇怪,便拉了怪鱼的眼皮,这是告诉它"我想去看看"的意思。怪鱼打了个旋转过去,原纵不知道,怪鱼扎进湖中的时候,水下的东西纷纷苏醒,它们吓得四下逃窜,但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逃了。

  那怪鱼在岛旁环绕几圈,却迟迟不靠过去,原纵敲了敲他的角,怪鱼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凑过去把原纵放下。原纵瞥眼看见那铁柱中,居然躺着个人。黑黢黢地只看见一个轮廓,原纵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铁栏杆,居然擦出了火星。原纵灵光一现,找了两块石头,轻轻一搓,就爆出火星,他撕□上一块布条,这布条还是当初抱着他的白茧改成的衣袍,平时罩在身上,不至于赤身裸体,他烧着了那片布,火光中赫然照见那蹙眉的脸,差点没让原纵喜极而泣。

  燕梁,大将军居然没死,关在这里。原纵狂喜的心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简直恨不得插翅告诉燕领这个好消息。原纵迅速抓住栏杆往两边一分,那精钢制成的栏杆竟然从中拗出个大洞,原纵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侧身钻进去,却拖不动燕梁。燕梁四肢全被铁链锁住。原纵两下就扯断了铁链,试着大将军微弱的呼吸,昏迷着始终不醒,原纵给他输了些内力护住心脉,见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就从栏杆间拖出去。

  忽然间平静的湖水起了波澜,从岛下伸出一只毛绒大爪露出水面,上面缠着无数藤蔓,朝原纵抓来,原纵背着燕梁跳开。怪鱼龇牙咧嘴地潜下水,水面上波澜起伏,不时有爪子或龙尾腾出水面,翻搅不息,隐隐的还有巨大的折断声,水面上浮起一只只断爪,每一个都有几丈长。怪鱼和毛爪斗得难分难解,掀起的水浪几乎要淹没整个小岛。

  忽然怪鱼浮出水面,将原纵和燕梁卷上背,原纵刚来得及抓着它的角,一手还要护着燕梁,那怪鱼就窜进了旁边的甬道,它的尾巴上还缠着一截毛爪,被巨大的冲力拉断,血味在黑暗中不知飘了多远。渐渐地怪鱼的速度慢下来,身子也在下沉,原纵抱着它的角。"鱼兄,你是不是受伤了?"

  怪鱼忽然冲上前方一处陆地,将原纵和燕梁甩下来,身体无力地沉进水中,原纵拉着它的胡须不让它掉下去,那巨大的力量差点没把他也拽下水,"鱼兄!上来,血流进水里肯定会引来其他觅食者,上来啊!"他半拖半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怪鱼也许是被他的执着感动,伸出爪子艰难地爬上岸,等原纵帮它捞起龙尾,整个人都虚脱了。这个洞壁上也长着星星点点的银草,他看见怪鱼身上扎着一截粗大的毛爪,伤口在汩汩流血,血是黄稠的。原纵觉得十分愧疚,是他害得怪鱼受伤,可是不上岛怎么救得出燕梁呢?

  怪鱼忽然把他赶到自己伤口前,用尾巴无力地绕着那根毛爪,"鱼兄,你要我帮你拔刺?要是流血太多怎么办?"原纵想这家伙起码是活了几百年,应该会有把握,伸手运功把刺拔了出来,忽然喷出的血浇得他满身都是。原纵试着用衣袍裹着给它止血,给它输真气,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怪鱼闭上眼睛昏过去了。原纵左右没办法,来看燕梁的伤势,见到燕梁被折磨的伤口,原纵深深震惊了,他一边给燕梁疗伤,脸色冰冷如铁。

  没过多久怪鱼就睁开了眼睛,它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在愈合,几日后竟然完全长好,再没有流血。燕梁恢复了些,却仍然没转醒。原纵心想当初怪鱼救自己,那舌头上应该有什么特殊物质,能迅速治愈伤口,可是任原纵百般恳求,怪鱼就是不肯给燕梁治伤。原纵一面沮丧,一面深深奇怪为什么它只救自己。

  原纵用自己的内力输给燕梁,趁怪鱼打盹的时候接它的舌涎,毕竟这是唯一的治伤物品,然后给燕梁外敷上药,折腾了七八次后,大将军的眼皮动了,似乎还不习惯,原纵却是微微一笑。"大将军,你睁眼吧,没事了。"

  深渊的如墨的眼瞳在黑暗中对视过来,沙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咳道:"原公子,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做什么?"

  原纵狡黠地眨眨眼睛,露出从未见过的笑容,自信中带着三分嘲弄,"前因说起来比较复杂,总而言之,大将军,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魔教教主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俺就是爱狗血俗套的大团圆,俺就是爱皆大欢喜的圆满,俺就是爱甜甜蜜蜜轰轰烈烈(喂==你够了,像给还X咯咯打广告似的……)

写到现在,每次想到这篇文,都觉得很温暖啊,这是我写得最舒服的一篇了,没有虐得死去活来(你确定?!皇上还在吐血呢……),没有苦逼夭折的感情(你确定?!小侯爷裴扬阴魂不散呢……),总之,这对我来说是很治愈的一篇文。特别是放弃了原纵当卧底的剧情后,发现这对小两口之间完全无任何阻力……

捂脸,偶是不是太亲妈了……


48

48、番外:燕殇 ...


  燕领七岁,拜辅国大将军澹台僚为师。

  澹台僚大将军教燕家两兄弟兵法,澹台家与燕家皆是东朝的门户望族。

  澹台家七代忠良,出过两个状元,三位尚书,五位主事,数十位名将。辅国大将军澹台僚年近五十,是现任家主,也是东朝兵马大元帅。

  燕家素来与澹台家交好,几世联姻,亲上加亲,年夜饭时两家基本搁一块吃,小孩子们都是表亲,围着桌子跑来跑去,打成一片。

  朝中人都知道,其实澹台家与燕家就是一家人。澹台家出了位贵妃,燕家有位王妃,两人私下里都是从小一起绣花的好姐妹。澹台僚的长子是镇守边关的骁将,燕家的男儿做他前锋。澹台家的是御史台主事,燕家就是御史台掌书。

  燕领八岁,除夕夜喝米酒,醉了,脸熏得像火盆,他咯咯笑着爬过两位姓澹台的姑妈,从三位姓燕的舅舅中穿过去,蹭到大哥燕梁的胳膊中,拱出毛烘烘的脑袋。燕梁给他擦嘴边的八宝饭渣。"小孩子喝这么多干嘛。"

  燕梁已经十七岁了,坐着,燕领才能蹭到他的肩上,打着酒嗝,"师父说了,学本事要从小开始。这么说喝酒也一样。"

  燕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淘气,古灵精怪的小弟弟让人永远猜不到他的心思。"别喝了,明儿还早起呢,哥带你上街玩去。"

  说是上街玩,除夕过后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燕梁带燕领到了古玩街,没几个开张的店铺,燕梁走进一间装饰古朴的墨坊,桌上排这笔墨纸砚,书画卷轴。燕领东张西望,感觉老大没意思,他够不到燕梁的肩,就扯他的袖子。

  "大哥,走吧。"

  "先等下,要给大师兄挑件生日礼物,你也来选一个。"

  燕梁和燕领皆拜澹台僚为师,大师兄是澹台僚的长子,澹台江陵,平时和燕家兄弟感情很要好。他比燕梁大几岁,打过几场仗,一身本领已入高手行列,被选作锦行卫暗中保护皇上。

  燕领很喜欢那个本领高强,照顾小辈的大师兄,捡起一块墨绿色的玉砚台,"大哥,干嘛给大师兄挑这些文人的东西,送他一把好兵器,不是更适合吗?"

  燕梁摇摇头:"你以为他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武以演道,文以载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燕梁选好了一块翠色玛瑙石的砚台,店家喜笑颜开,直夸燕梁有眼光,报出一个数目,贵得燕领眼睛都直了。燕梁却没眨下眼就把一摞银子拍在案上,拍得燕领那一个心痛啊。

  "你呢?挑好了只管说,我来付。"

  燕领捂着心想,大过年的,大哥出手这么阔绰,是想被抢呢?还是想被抢呢?不过也没几个贼抢得动。他半闭着眼指来指去,指中了一个竹子的花鸟笔筒。

  "像个小孩子送的东西……"燕梁笑了,平时他很少笑。"大师兄……说不定会喜欢。"

  风雪卷进门中,呼啸的冷冽中,走进来一个棕貂宽麾的身形,替他打起门帘的仆役穿的也是银鼠皮衣,那人抖落一身雪,把貂皮衣解开,脱给身旁的仆役。他头戴粱冠,冠上加冕,冕是一种平板,可以在上面加玉珠来显示尊贵。那人的冕上竟然串了七旒玉珠,平民百姓可不能戴这种冠冕,那是属于皇子的规格。

  燕梁把手搭在燕领肩上,装作漫不经心地别过头,挪到一边阴影中,用眼神示意弟弟:装作没看到。

  燕领很懂事地别过头,乖乖缩进大哥的胳膊里。

  开玩笑,那可是四皇子,澹台家和燕家支持的二皇子的死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墨坊前后两进,屏风遮不住,那人偏偏往他们这边来,落落拓拓走到燕梁面前,淡然一笑:"新年真巧,能见到燕公子,该是吉兆。"

  燕梁和燕领跪下:"见过四殿下。"

  "刚才没看见装得可像了,现在受不起你的大礼,不是真心的跪就不要跪。"四皇子脸上仍然带着笑容,语气却冷了下来。他伸出手托燕梁的胳膊,手扣紧的地方,却力道偏重,狠狠掐住。燕梁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差点忍不住用真气顶回去,忌惮对方的身份,只得忍了站起来。四皇子若无其事地放开手,脸上仍挂着那抹淡笑。仿佛那只是在礼贤下士。

  "恕臣告退。"燕梁扶起燕领,往后退去。四皇子却向前一步。本来燕梁后面空间狭小,还来不及转身,前面的路就被四皇子封死。

  "本王还是那句话,刑部守备不适合你,燕梁,你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彼此都不甘示弱,一个狭小的空间承载不了的目光重量,四皇子的眼神似有实体,撞击在空中能感受到硬度。燕梁没有回避地对上。

  "不劳殿下费心。"

  "本王爱惜人才。"

  "朝廷菁英众多,相信四皇子一定能找到许多。"

  "我最想要的是你。"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燕梁使了轻功,擦过墙角退了出来。他的一只手还牵着燕领。脸色苍青。牙缝中冷冷迸出,"荣幸之致,臣惶恐,臣不敢。"

  四皇子悠然渡过去,燕梁始终和他保持距离,他心里骂了一万遍,怪不得人家都说四皇子脸皮比城墙还厚,彼此捅刀子都心知肚明,还若无其事地公然策反二皇子的势力,连点起码的样子都不做。就连八岁的燕领,都知道朝四皇子养的狗丢几块石头,本尊怎么就那么……

  "何必呢,朝廷的事,总是多一份力,多些稳妥。"

  燕梁快抓狂了,什么多一份力,你的力根本是阻力!他搂着燕领退到门边,再次告退。四皇子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门帘重新放下来,风雪灌进风帽,燕梁转身时却隐隐听见四皇子最后的话:

  "……燕梁,我本以为你比别人要强些,也不过如此。"

  清明的时候,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四皇子府中逮住了刺客,是澹台江陵。从他身上搜出了四皇子房中的一些文书。

  澹台江陵是锦行卫,直接听皇上的命令,皇上龙颜大怒,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委派澹台江陵去四皇子府上。事情曝光后,所有人都猜测是二皇子私下授意,让澹台江陵去偷四皇子的东西,却不想败露了。皇上对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锦行卫都敢私自帮皇子办事气得不行,天威震怒把澹台江陵关入天牢,警告澹台大元帅和燕家不要太过火,他还没死。大元帅削了爵,宫里的贵妃也受了牵连。至于澹台江陵,就那么要死不活地关在天牢里。

  皇上这么做,是为了平衡四皇子的心态,在皇权斗争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四皇子,皇上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他不想放任任何一方独大。

  澹台家和燕家受牵连倒足了霉,骂也骂了,求也求了,贵妃夜夜吹枕头风没用,元帅和皇上陈情没用,最后从皇上那里套出来的口风是,澹台江陵这个罪可大可小,主要是给四皇子一个交代,毕竟是堂堂王爷,看他的意思。

  于是家中长辈的心冷了一半,和四皇子作对那么些年,早就不共戴天了,他不趁此机会报复才怪呢。杀鸡给猴看,澹台江陵小命怕是难保。

  那晚燕梁瞒着家族长辈,孤身一人来到四皇子府,府中已经宵禁,卫兵不让他进去,他在四皇子屋外高呼。不一会儿传令放燕梁进去。

  走进朱红高槛的大门,桌上的橙光照得宽椅上的四皇子,脸上还有倦意,黑色镶金的外袍刚披上,还没系带子。燕梁被带到了四皇子的卧室,他没想到四皇子睡得这么早。

  燕梁一进门就跪在地下,不说话只是磕头,磕得脑袋都快肿了。四皇子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来替澹台求情的,眉毛挑动,冷冷地说:"你居然会来求我。"

  燕梁低着头,"请殿下开恩……"

  "哈,凭什么以为,本王会饶过一个闯王府偷文书的贼?"四皇子眼中闪过刻薄的光芒:"放了他,下一次来偷的就是本王的脑袋了!"

  燕梁四肢冰凉,心沉道了渊底。

  四皇子重新靠上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难说啊,澹台江陵的暗杀早就出名了,又忠心耿耿,二哥让他杀的人尸体能堆满一条街。"他眼神颇为玩味地看着燕梁:"你也像你大师兄一样么,听二哥的命令?不如今晚,杀了本王吧。"

  燕梁全身一颤,"不,不敢……"

  四皇子甩袖站起,灯火下舒展开的眉头,平时裹得严实的身上只罩了件长袍,竟看出了清瘦。

  "不敢?武状元也有怕的?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真心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四皇子温和地一笑,然后久久沉默。燕梁跪在地上,感觉腿都要跪断了,抬眼看见四皇子坐在桌前看文书,像是忘记了他。正当燕梁快睡过去的时候,感到四皇子走进的阴影投在脸上,他瞬间睁大眼睛,四皇子俯□掐住他的下巴往上挑,一双眼迷离地对焦。忽然放大的距离让燕梁有种不真实的错觉,额头冷汗直冒。

  "本王一句话就可以放了他。"四皇子缓缓说着,灼热的气息呼到燕梁的脸上,燕梁直觉有危险,就仿佛是面对一只随时会发作的毒蛇。

  "只要你做本王的人。"

  燕梁不易察觉地皱眉,眼中的厌恶之色没逃过对方的眼睛。四皇子强迫他正过头,那双眼几乎烧灼,燕梁就不明白,明明是同岁,那人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的霸道,仿佛要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见燕梁没回话,四皇子的手慢慢夹紧,"所谓兄弟意气……就是这个?"

  燕梁很讨厌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他僵直了身子。激烈的心里挣扎淹没在故作平静的双眸下,终于咬牙闭眼。"好。"

  四皇子笑着松开了手,"我明日进宫就给父皇说。"他打量着燕梁,伸手把他扶起,还真像是礼贤下士。燕梁跪了这半天,腿上走过一道酥麻,竟有些软得站不住,身子重心一偏差点在倒在四皇子身上。四皇子不知是有意无意,半搀半搂,用身子承住燕梁半边的重量,脸上笑容依旧。燕梁蓦然有些心惊肉跳。

  大概是声音有些大,忽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嘟哝,燕梁看见里间一张丝质大床上,被头冒出半截□的身体,虽然远了,可还是能看出那是个肤白胜雪的优童。燕梁惊得后退两步,想起听说四皇子好男色,有龙阳之癖。

  燕梁忽然脸色铁青,踉跄了一下。刚才四皇子说的'要他做他的人',该不是……做那种人吧。如果四皇子本来就存了折辱之心……想到此节,燕梁差点想落荒而逃,只恨自己为什么解了兵器没带进来。

  "你怎么了?"四皇子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转头一看,恍然大悟。"本王是要用你,不是玩你……本王一向爱惜人才,放心。"

  燕梁松了一口气,却丝毫不知道,如果四皇子当时只把他当玩物,纯粹肉体的纠缠也许会好得多。未来的尸山血海中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从心到灵魂一步步沦陷,燕梁割裂了师门,割裂了家族,割裂了为忠为孝所有的道义,举起擎天的大旗,跟随着那人踏上至尊宝座。

  他的大师兄澹台江陵,暗杀之剑报复燕家,在四皇子登上帝位的那天,杀光燕家白口人后自刎,对燕梁留下一句话:"窃国逆贼,不共戴天。"

  他的小弟燕领,不理解他的想法,私自带兵拦截锋甲军,阻拦他闯宫。燕领翻身落马之时,对燕梁留下一句话:"大哥,你疯了。"

  很多无可回转的一步,都是由无数无可选择的结果堆砌的。燕梁那个时候选择效忠四皇子,本来并不打算走到那一步,他只是想尽臣子的本分,为国效力。四皇子招他去平叛,他竭尽全力,立下赫赫军功。边患滋扰过多,四皇子求救兵的圣旨被驳回,他只有尽心尽力自己训练军队去打退吐火罗。如果燕梁不练兵打仗,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燕梁不把军队带好,吐火罗就会灭了东朝。

  国难关头,谁管朝廷上那些党派之争,二皇子的人,四皇子的人都没分别。他跟着四皇子打仗,效命的是国家。四皇子不会束缚他的羽翼,支持他的作战,燕梁还有什么说的?

  但是远在天边的京城,没上过战场的人哪能理解那种压力。他们看到的,只是拥兵自重的亲王,盘算的是怎样做大自己的势力。燕梁不想管那些,家里面给他写了很多信,师父也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分寸。原来燕梁对他们言听计从,可是真正面对更加广阔的天地,他觉得以前看重的东西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渐渐地燕梁产生了错觉,宁愿一辈子面对沙场风云,战场上真实的刀光剑影虽然残酷,可是给人无限的生机和畅快淋漓。勾心斗角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在这里统统给绝对公平的血腥让道。

  直到收兵回朝的圣旨传来,直到那再明显不过的杀意从绢帛间显出。

  软禁?下毒?皇宫就是一个牢笼。那里没有公平,没有抵御外侮的铜墙铁壁。

  那天晚上四皇子似乎喝醉了,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了燕梁,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亮晶晶的眼睛熠熠发光。燕梁觉得他是真的醉了。

  "打完吐火罗,自己人来打,几万几万地杀,东朝还剩什么。"四皇子神智不清地摇着燕梁的肩,"没有军队的时候,任外族践踏,饿死多少人。现在赢了,又要自己打,想把这江山都打空吗?二哥就算赢了,军队能服他吗?州郡能服他吗?杀我西北要乱,他下得了手,他真下得了手,他没资格坐那个位置!"

  燕梁架着他扶到了床上,他这些年已经不看重政治,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但是四皇子死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和平真的保不住。二皇子那
48、番外:燕殇 ...


  边已经等不及。燕梁怀中还揣着家族给他的密令,让他软禁四皇子,押回京城。燕梁把那张纸条放在烛芯上烧掉,灰烬化在空气中,不留痕迹。四皇子醉倒的时候,燕梁给全军下达了集合的指令。

  等四皇子从帐中走出,他的将军,他的军士,他的士兵,已经披挂整齐,静待他的一句话,一个手势。燕梁按剑站在军前,沉默无言。四皇子和他对视,似乎等待这样的时刻,已经很多年。

  江山豪赌,拱手天下。从此燕梁终于可以卸下重负,一生只忠一人,再无更改。

  登上帝王的那天,已成为天子的四皇子站在禁城高处,明黄衮服的龙袍衬得他的身形依然瘦削,燕梁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晦暗的灯光下也看着这单薄的身形,许多年来依然没有改变。

  皇上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帅印按在燕梁手心,冰凉的烙进掌纹。燕梁并没有多说什么,该说的很多年前就说过了,他说做他的人,履行了诺言。

  封赏功臣的时候,皇上毫不吝啬,这些年在吐火罗攒下了很多战利品。皇上对燕梁开玩笑,"赏了你们那么多,朕倒是想有人能赏赐朕一点东西。"

  "皇上富有天下,还有什么人能犒劳您?"

  话音刚落,皇帝笑着走过去,低头在燕梁唇上点了一下,"你。"那一吻自然得像是滴水,等反映过来的时候,皇上连忙撤了手,按着头苦笑。

  "一不小心,又差点忍不住了……"

  燕梁静静看着明黄色的身影撑在桌上,眉间浮起浓得化不开的惆怅,却仍强自淡笑,仿佛只是开了个玩笑。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燕梁都不明白是谁在折腾谁。

  轻轻的声音传来,"皇上,没关系的。"

  皇帝那时候像是愣呆了,笔尖的墨汁顺着桌面溅在了衣摆上。

  "柬之,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皇上叫了燕梁的字,他从来想叫又叫不出来,已经顾不得了。

  燕梁有些无奈地偏过头没说话,走过去撑住皇上的肩,也在他唇上触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没关系的。"燕梁转身退的时候被皇上从背后环进怀里,搂过他的肩转过来,捧起他的脸。

  "不后悔?"

  "无所谓……"

  澹台家和燕家都死得渣都不剩,唯一活命的小弟燕领还在跟燕梁怄气,他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满身血腥,不忠不孝,死后下拔舌地狱。犯的错还不够多吗?多一个又何妨?燕梁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得对,只是当时没有选择。那么为了活下去,就错到底好了。

  所以唇齿交缠的血味是冷的,苦味在口腔扩散。闭合的纱帐内身影起伏。

  燕梁记得曾受过的教育是,不婚嫁的交欢都是耍流氓。军队中的兄弟却对他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燕梁一直觉得前者是正统,后者是歪理。

  但是如今他深刻地感觉,前者是放屁,后者才是真理。□的疯狂是他从来想象不到的。□能让男人疯狂,失去理智,变成耍流氓和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什么男人的自尊心,文人的骄傲,军人的矜持,统统见鬼。尘寰的喧嚣,乱世的离殇,责任的煎熬,统统走开,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再没有东西阻在中间。

  燕梁仰面,看着皇上居高临下,便抬起手抽掉腰带分开他的衣袍,逐渐露出的蜂蜜色皮肤,皇上身体清瘦,让人赏心悦目。燕梁勾起嘴角笑了。

  "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么。"燕梁褪下他的衣袍。。

  "我想的,不止是得到你。"皇上分开燕梁的长袍,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看得见青色血管。

  他手划过燕梁的颈脖一直到前胸,直到小腹,指甲勾出一道淡白。

  "我还想,征服你。"皇帝凑近他的颈脖吮吸,把燕梁的手拢到枕头上。

  "伤害你。"皇帝顺着他的锁骨噬咬,留下粉红的痕迹。把他的手用带子捆在枕头上。

  "折磨你。"皇帝折起一旁的腰带,将燕梁眼睛蒙起来。

  燕梁哼了一声,"你要干嘛。"

  "就不让你看。"皇帝手摸着他的胸前,掐了一下。

  燕梁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只想甩脱束缚。

  "给我……看你的脸……"燕梁咬紧了牙关,眼上的布隔离了他的视线,想把皇帝看个遍,不放过一寸。

  皇帝一边打开药瓶把药膏匀在手指上,用自己最大的自制力忍耐体内的狂澜,伸到他背后,顺着背脊,探入幽闭的禁域。燕梁从兴奋中跌落,后部陌生而犀利的刺痛,让他不禁本能地弓起腰抵抗。

  皇帝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嘴唇,让他放松,趁机深入手指,撑开一点。温暖禁闭的地方让他如被快感电击,他差点忍不住就想强行进入,可他不愿伤着燕梁,小心一寸寸地扩大手指的区域。断续的刺痛撩得燕梁冰火煎熬。

  "你要快就……快……这……这算什么……"
  "那是心疼你,笨蛋。"找到的地方,让燕梁忽然像被吊在了一颗钉上。

  "痛…………不……"
  皇帝实在忍得要疯了,他想要他,想为所欲为地要他,想让他惊叫、痛呼、哀求、想让他生他就生,想让他死就死,想看他被□浸染的身体,想听他抽噎的声音。想深入破坏横冲直闯,想被他的温暖与私密紧紧包裹。将早已发硬的肿物伸入。烙铁般的钝烫,加上被蒙眼的感觉,燕梁从内心开始着慌,他喘叫着,紧绷着。可是皇帝已经不能停下,一口气冲到底部,停在那个柔软的点上。体内巨大的异物让燕梁痛得抽搐起来,作为曾经受过重伤的人,他并不怕痛,他也很能忍耐,可是这种地方的疼痛,就是一个人将最脆弱的地方,贴上硬刃,对准刀锋的方向,反复摩擦。

  "叫我的名字,本来的那个。"皇帝在他耳边说道。
  "……黎昱……"燕梁轻声,从记忆中打捞出遥远而迷糊的疼痛。
  "对……那才是我……"

  国法家规,君法臣纲。乱了也就乱了,纠缠一生,又岂是世俗的情理能包容认可的,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无间地狱不差这么点罪。

  燕梁身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皇帝在梦中的呼喊不知道惊醒了多少宫中的人。

  "老天爷!为什么你只罚他,我呢?我才是罪魁祸首啊!"骂到后面都天地不仁了,不知道吓到了多少言官。

  他的人怎么能让老天爷夺走。皇帝在梦中反复都是自己提着龙泉,一剑刺进老天爷的心脏。他什么都敢,可是生死无力。

  记得有一次和燕梁私访,在战火蹂躏的废墟上,一位老人用沙哑的嗓音唱,"欲高飞而远集兮,与命违兮何以证?"燕梁站着愣了很久,最后转过对他说:"希望世事不都如命,至少有选择的余地。"

  皇帝握住他的手,决绝说:"我们已经改命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噩耗像暗处的触手,猝不及防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命运更可怕的东西,就是意外。前者让人死心,后者让人不甘心。

  皇帝站在宫殿高处,风吹不动他轻盈的衣衫。他的大将军在雪山,这一生,能不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个番外本来想放到结尾后……

不过现在结局正纠结,就提前写了番外换心情,不知道和大家当初猜的一不一样?

其实写的时候一直在纠结RP问题,其实燕梁的抉择和我的价值观是严重抵触的,但是写文不能自私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角色。他们其实像真实的人,活在另一个时空中,我写文时常感觉,我只是个记录者~

呵呵,本来服务观众的那段,想等到收藏200的时候放出来,结果今天刷后台时候,囧然发现已经到200了,所以,大家赢了……


49

49、第四十七话(已修) ...


  宣永四年的冬天,燕领率五千兵马,在吐蕃浮屠山攻打魔教乱党。谁也没有想到,这场以突袭开始的战斗发展为规模巨大的一次远征,战火竟然燃遍整个吐蕃。

  浮屠山上的魔教仗着地利固守雪谷,五千人马被堵在拉姆拉湖的天堑旁,一旦越过了雪线就会被高原湖水的狂猛恶浪阻挡回来。燕领派人去探查究竟,结果令人吃惊,魔教教众的秘术竟能随意操纵湖水起浪。

  慕寒和洛子轩他们急得团团转,燕领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不急着行军进攻,却把将士分散到周围雪山中探查,自己每天喝药看书。

  "你到底准备干什么?"慕寒已经是第二十次这样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话我已经听了二十遍了,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

  慕寒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只是忍不住担心燕领的状态。燕领太正常了,吃饭睡觉练兵处理军务有条不紊,该镇静该严肃时也决不失态。活得清醒,看着却比谁都累,他都替燕领揪心。

  慕寒抽掉燕领手上的书:"你不如爽快点,拿根白绳子挂在梁上,头一伸脚一蹬,什么都能解决,比耗死强多了。"

  燕领噙了口茶,不紧不慢。"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挥了挥手:"去西南口看看风吧。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慕寒疑惑地看着他。
  燕领似笑非笑,"我和京城最好的棺材铺老板很熟,早定好了上好的棺材……"
  慕寒脸色铁青,掉头就走。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安慰有什么用,劝解有什么用,激将有什么用。燕领心如锡铁。慕寒自嘲地摇头,这就是'男儿将死,试手补天'么?

  没等慕寒重复第二十一次无意义的问话,战斗在没人预料到的情况下开始了。
  燕领竟然派人截断了拉姆拉湖的水源。拉姆拉湖的水是从地下补充,周围没有河流汇入。周围的雪山在汛期也融雪流到湖中,不过现在是冬天,融雪都凝成了巨大的冰川,湖水的置换全靠地下的堰流。
  涌进拉姆拉湖的暗河的源头在五百里外的一条地上河的支流中,地上河周围的险峻河床下,隐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沟。
  每天地上河几千立方米的水就悄无声息地被吞入地沟中。
  燕领花了十天,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却找到了这处地沟。
  叫人凿下几十块硬山岩,每一块都有山头尖那么大,硬生生把地沟堵死了。

  拉姆拉湖的水位急剧下降。它是活水湖,堵了来路还有去路。水毫不留情地流失。
  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露出嶙峋的岩石,露出了崛起的山陵,褐黄色的湖床上干涸的缝隙,像瘪嘴。
  五千精兵排在开阔的地带,亲眼见阻碍的深渊变浅变干,虽然湖面阔大,没有十天半个月水放不干,可是它每下降一寸都让人的兴奋狂涨。

  魔教用各种方法挑衅,燕领跟他们拖着,死不出战,冷眼看着势头越来越弱的浪头,几乎够不成威胁后,才动员全军出战准备。

  慕寒嗓子大,"好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千秋。各位戮力杀敌,报效朝廷,让敌人看看我们的实力——"

  燕领把慕寒拍下去,白羽狼盔的将军站在高处仿佛要羽化登仙,"在这鬼地方待这么久,害得一群大老爷们冻得下面都快掉了,是爷们就上山给我剐了那群畜生!"
  全军吼声震天响,差不多所有士兵脸上都冒着绿光,燕领说得太实在了,打仗可以不要名利不要性命,但作为男人决不能把下半身幸福损失在这里。他们斗志一下就比刚才高昂了十倍。
  慕寒默默掩面,洛子轩想笑又不敢笑,没想到燕领看起来那么斯文的人,说起粗话这么地道。

  湖水的水位已经放低一百多丈,魔教再怎么掀风作浪,也无法对军队造成威胁。燕领指挥士兵冲过宽阔的平原地带,按照事先训练好的路线,迅速潜上了失去屏障镇守的雪山。
  失了装神弄鬼的招,魔教弟子的真功夫并不能在奇兵手下讨去好处。一路尸山血水,险峻的通道口常常是踏着一片人肉地毯过去的。雪花染成了绯红色。

  据随军记录的书记官后来的记载,魔教弟子把守着各个险关,有很多地方仅允通行一人,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在战争史上通常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拿下。可从战斗开始仅用了四个时辰,先头部队就把旗帜插到了布罗林拉宫(注:魔教庙宇的正式官方称呼)。士兵从来不蛮打,有的爬到了另一侧,突然从空中砸下来一块巨石,把魔教弟子砸个半死。有的把绳子系在对面的岩石上,荡过沟壑雪谷,从后面把魔教弟子扼住。有的直接爬冰川,让镇守的魔教弟子傻乎乎地等了一天,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书记官是这么总结这支部队的,从将军到普通的小兵,风格都是统一的,狡猾,灵活,多变,让敌人吃足苦头。看似流氓土匪一般的赖皮打法后面,隐藏着可怕的实力。
  这支部队打完浮屠山后并没有罢休,风卷残云般劫掠了整个吐蕃,把造反义军收拾得干干净净。燕领因此也获得了"风雷王"的称号,当然,那是后话了。

  当浮屠山的布罗林拉宫被攻陷,寺院中魔教弟子死了红花花一片,却没有找到魔教教主的踪迹。
  "大人,抓到个活的。"亲卫兵把一个五花大绑的喇嘛按在燕领前面,他嘴里塞着布。
  "我有话问他。"
  "大人,他们都会咬舌,该怎么办……"亲兵小心翼翼。
  燕领冷笑一声:"翻译给他听,敢寻死,敢不说实话,就把他的肚子里的屎尿掏出来敷到他供奉的佛祖脸上。"
  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那喇嘛听了翻译的话,竟然抖得哭起来,再嘴硬的人,遇到燕领这么道德败坏的家伙,都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慕寒在一旁冷眼观看,不由得想,如果没有燕梁,以燕领的手段,定能成为权臣。

  从喇嘛口中问出,原来魔教教主从昨天就不见踪影,几个教中大长老跟他去了,他们这些底层的弟子没有权利知道他去了哪儿。今天燕领他们进攻的时候,教中高层的长老又有一部分去寻他,也没回来,造成魔教战力严重不足,溃败如山。
  "搜!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燕领下令,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寒光,捏紧的拳眼已浸出鲜血。

  燕领并不相信魔教教主会一声不吭地逃跑。入千军万马如无人之境的功夫,即便要转移,好歹也要露个脸,打一架,杀够本。他的名望,他的手段,总不会这样默无声息就算了。燕领让锋甲军时刻警惕,在破损的寺庙中严密地搜索。

  燕领在雪山上指挥大军出生入死之际,原纵还在深不见底的幽暗洞窟内,摸索着陡峭的洞壁一寸寸往上爬。
  怪鱼大概以为原纵有四肢就和它一样,适合在各种复杂的地形中攀爬,它显然高估了人类手脚的黏性。把原纵他们带到出口下面就游回湖底了,洞太小,它的大鱼头塞不进来。原纵爬得却很不轻松。
  燕梁如今全靠原纵的内息给他强撑着一口气,别说攀爬,连路都走不动。原纵生怕出什么意外,跟燕梁定暗号,他每爬一段路,就在上面摇铃,等听到下面相同摇铃声后,再继续往上爬找出口。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原纵终于钻出了地面,定好点重新下去把燕梁接上来。在混浊血腥的地下洞窟待久了,燕梁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他捂住双眼,却挡不了光线落在眼皮上的刺痛感。
  原纵忙找了块布给他蒙上,"我爷爷说过,长时间不见光的人不能一下子睁眼睛,会瞎的,你别乱眨啊。"
  布料荫蔽着,感觉一阵清凉。燕梁之前没多少力气,说话也很少。原纵怕他累心,只简略地告诉他燕领带兵来复仇的事。

  "像他的脾气……不要命的死小孩。"
  燕梁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柔和的线条中却有淡淡的骄傲。

  燕梁性格深沉坚毅,极少表露自己的感情。燕领比他小九岁,他总觉得还是个扯着他袖子转的小孩子,许多想问的不方便问。燕领什么时候都笑得风轻云淡,似乎潋滟的眼睛能融彻所有的苦难。时间久了,燕梁也会产生错觉,他或许就该快乐撒欢地活下去,忘记所有的苦难。

  这番调兵,才让人醒悟,他也是一只蓄羽的白鹰,从未忘记流淌体内的热血。

  "不知道现在大军在哪里,先把你送回去养伤。"原纵打断了燕梁的沉思。

  "也是,这些天……你又遇险了,他肯定很难过。"想起燕领不留余地的脾气,燕梁没由来心惊。就怕燕领干出什么极端的事,他知道燕领对原纵动的是真心,这两天和原纵相处,当真是侠骨柔肠,大气稳健,待人做事都是千人里挑不出一个的好。

  "我……"原纵脸一偏,总觉得羞愧,一方面该陪着燕领却没能保护好他,另一方面他和燕领的关系……燕梁知道默许是一回事,能无芥蒂地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原纵毫无把握,有种拐了人家大好青年的自责感。

  可是心中一种比愧疚更甚的情感浮上脑海,压制了其他所有的念头。原纵脸皮再薄,还是想告诉世人,他喜欢他。哪怕听到的全是否定和误解,还是疯狂地想说。
  "我喜欢他。"
  燕梁的眼睛不痛了,他一边伸手慢慢解下布条,嗯了一声。
  "我喜欢他,一辈子。"
  终于看见了青年那双湛湛的眼瞳,清澈而坚定,即使他年轻十岁,亦无法找回的勇气。
  "信你。"燕梁咳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被岁月磨得苍老的心,又活了过来。

  雾隐朦胧的雪山缝隙中,忽然走来两个人影,彼此都是猝不及防,滞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呵,平湖山庄少庄主?"陆景云摆着空荡的袖管,眯成了危险的缝隙。
  "燕大将军,您没死透?"姬无伤脸如阴鹫,刻薄的冷。
  原纵瞪眼,"陆景云,你果然是魔教的走狗,这次该断脖子了!"
  燕梁眼皮都不眨一下,像是在挥开一只苍蝇,"姬虞候,会比你活得长久些。"
  陆景云与姬无伤一左一右围过来,燕梁半身动弹不能,原纵缓缓调息立于前方。
  不过才一个月,怎么胆子就这么大,陆景云不过是二流上的功夫,姬无伤听步伐也是个不入流的,就算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原纵的对手。过去打不过,现在……更不用说了。
  太容易的事,一般都会有诈。原纵丝毫不敢放松。
  陆景云一招攻来,未等近前,忽然转向,原纵莫名其妙。忽然间陆景云模仿一种古怪的鸣叫,从旁边的深渊沟壑中蹿出一条红色巨蟒,有水桶粗,半截身子露出渊沟,分叉信子上黄色的黏液滴下,嘶嘶冒着气,直扑原纵和动弹不得的燕梁。

  原纵拖开燕梁勉强躲过,背后皮磨破了血滴下来。
  深渊底传来震动,像是有东西在撞击着巨大的岩石上,深渊的另一侧爬上来鱼头龙身的怪兽,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一口咬在巨蟒的七寸上。血红,黑渣,黄酱,涂满了地,那蟒蛇身躯跌入深渊,很久才听见一声碰响。怪鱼攀在悬崖边,巨目扫来扫去,一尾巴横在原纵他们前面。

  "鱼兄,怎么到哪里都能见到你?"原纵又惊又喜。
  陆景云脸色惨白,近似癫狂地颤抖。
  "血召……龙血咒印……原纵,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圣兽狻猊为什么会听你的!"
  原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懂,也不想明白。
  他哆嗦着后退,怪鱼不耐烦一尾巴把他扫到悬崖下,发出一声远去的惨叫。
  姬无伤彻底一软跪在地上,举着双手趴下,"饶饶饶命……我还有用,我什么都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原纵看了他一眼,"大将军,你来问吧。"

  燕梁的眼睛有种穿透的威力。"打浮屠山的军队攻上来的吗?"
  "没,没,大湖水挡着,千军万马也过不来,那部队在山下扎营十多天了,没有一点动静。"
  "你们来这边做什么?"
  "教主,教主去了龙门峡,我们也奉命过去。"
  "龙门峡?"
  "就是唐古拉山中最深的峡谷,离这里五十里就到了,教主去清理东朝来找茬的江湖人。一大堆,他们是沿着背弃之路上的山。"
  "背弃之路?"
  "是几百年前东朝武林和吐蕃浮屠教定的盟约,只有教主和东朝武林盟主知道这条路,龙门峡作为双方的决战之处,背弃之路是唯一上山的道,几百年了,本来早就被埋了,不知是怎么给他们找到的……来的人不少,教主抽了一大批长老过去。"姬无伤脸上呈现出畏惧之色。
  原纵思忖,极有可能是陆卓他们,本来说好在吐蕃浮屠山汇合,结果总没等到他们,却没想到另辟蹊径了。陆卓他们那边找上山来讨伐魔教,不知道有几分把握。
  "你又去干什么?"
  "记录……然后报告。"姬无伤擦了擦汗。
  "报告?给谁?敬谨王爷?"燕梁嘴角上扬讽刺的弧度。
  "……这……"
  静默中长风呜咽刮过山谷,怪鱼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悬崖上拍打尾巴,蹭到原纵身边,想和他玩。原纵用手顺着它的长须,怪鱼眯眼一副舒服的享受模样。
  燕梁心思缜密,"你说魔教教主抽掉一大批教中长老去,他对付不了那些人?"
  姬无伤摇头,"……传言说,这两天是十年来月力最强的时候,教主的功力会大减。但那其实是为了迷惑江湖人的障眼法,让他们以为教主不行。"

  原纵忧心忡忡,魔教教主那手功夫,陆卓他们群起而攻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可是眼下他不能分心,还是尽早把燕梁送回安全的地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活人的命更重要。

  忽然一阵血
49、第四十七话(已修) ...


  腥味从风中传来,几个身影闪过远处的山巅,远远听到叫骂声。
  "魔教教主个鸟不生蛋的龟孙子——"
  话音未落,一个染血的身躯就倒在了前方的路上,背后触目惊心的黑洞把人生生掏开。再往远处看,红袈裟上散播血腥的颗粒,枯骨人肉的脸上没有表情,手中托着骷髅头,站在隐隐的雾中,宛如阎罗再世。

  该来的,终会到来。原纵慢慢昂起头,隔着深渊的目光像金属捅进眼球,却执拗地不肯示弱。他赤手空拳,和武林中最可怕的魔鬼近在咫尺。
  以命讨债,不死不休。所有的一切都要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让大家等了许久,如果不算番外,这是倒数第三话~

这个星期忙得冒烟了,每天都是一两点才能睡。再加上写结局很纠结,总是想写出最好的效果,就老是改啊改啊改啊……


50

50、第四十八话 大结局(上) ...


  雾霭沉沉,雪沫纷飞,黑色的身影站在石上。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低哑的声音。
  "竟然是真的。"
  魔教教主的腹语没有语调起伏,也听不出他的惊讶。
  怪鱼在悬崖边猛拍尾巴,石头落下深渊嗖嗖地响。
  "既然圣兽狻猊没有攻击……你真是圣女的儿子?"
  原纵向前一步,"又怎样?"清秀的眉目上罩了狰狞的血红,周身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干。

  魔教教主发出凄厉的大笑。

  "居然,居然留了种!"素来没有表情的魔教教主,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扭曲了。好像变了一个人。说不出的恐怖。

  "败坏了教规和男人私通,居然还留了种,好得很——不该那对狗男女死得那么轻松,便宜他们了!早知道要千刀万剐,再带上你这个小杂种。"

  原纵怒火中烧,"该千刀万剐的,是你!"
  面对魔教教主的压力,此刻已经完全变成怒意,潜在心间恨不得一口吐出,如三味真火烧过。那是真的愤怒,是绝不对谁张扬的仇恨。
  月下相拥的白骨,雪山下沉睡的白发。
  一幕幕闪过眼前,像是凌迟的刀刃。
  那些血,那些债。

  魔教教主的语调又冰冷下来。

  "曾经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天资那么高,心思又那么纯,再难的武技和心法,学一遍就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她在白渡母前发誓,将一生奉献给未来佛。"
  "竟然为了一个东朝人,违反了所有的规矩,打破了所有的誓言。"
  "不过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竟然引她玷污了百年荣誉。"
  "圣女一代代都是门派中最纯洁的,最高贵的。那人引她破处子之身,功力大损,元神亦伤。"
  一字字咬合的字眼,有刻骨铭心的歹意,不显山露水。

  原纵怒极,"不过是借口!仗着武功好随意摆布人!你有什么资格否定他们!"
  "资格!她生是教中人,死是教中鬼,当然由我说了算。"
  原纵咬牙切齿,"歹毒的恶棍——!"
  罡风吹过雪谷,刮着皮肤仿佛刺骨的刀。四周忽然闪出鬼魅般的身影。魔教的护法与长老们慢慢聚拢来,在魔教教主身后形成一堵黑潮似的人墙。
  他们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有的十指尽污,有的衣襟上涂满了暗红的血色,有的脸上狰狞的伤口还在滴血。原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黑衣护法上前跪倒:"禀教主,我们的人已经撤完。那些武林人全被堵在龙门峡的外边,没几天撬不出来。

  魔教教主哼了一声,"好,让他们慢慢耗。先收拾这小子。"

  原纵心念一动,迅速退到悬崖边,一手摸着怪鱼头上的角,怪鱼半眯着眼,享受无比的模样。围拢过来的魔教众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教中圣兽百年不死,除了教主一脉传人以及圣女,绝不会听任何人的话,这东朝武林人士打扮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和圣兽如此亲近。如果是教主弟子,为什么要收拾他?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能和狻猊大人那么友好?"

  教中护法小心翼翼地问:"教主……"被一双寒冷如铁刺的眼光给刺中。

  原纵衣袂翩飞,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不敢说?不敢说我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圣女?不敢承认?"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众再怎么畏惧教主,也少不了窃窃私语,原纵的话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可他真的若无人事地站在圣兽旁边,除了特殊血脉决不能接触的狂暴猛兽。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圣女难道真的是教主杀死的,而不是那个被他们恨了几十年的原秀峰?

  魔教教主腹语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照样要收拾他!"他一双凶光闪现的眼睛扫视过魔教众,"我本来这耻辱可以瞒下去……圣女早就破了誓,被东朝人玷污,还留下了孽种!那是最不能触犯的教规,我惩罚了她,没错。可还想着为她保住名誉,这才说她是死在敌人手上——!"

  教众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交换着或惊恐或震悚的目光,有长老跨前说道:"教主——她终是圣女啊!犯错了,再怎么也……她是最后的圣女啊,"

  魔教教主咧嘴狰狞说,"你的意思是我错了?"他跨前厉声,"谁有意见,站出来说!"他没有动,周围的雪岩忽然崩了一条缝,裂得越来越大,掉下了高耸的雪山。

  魔教教众噤若寒蝉。他们清楚教主的实力。没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纵然有些人觉得教主或许过分了,但是没人敢挑战他的淫威。

  有些长老打量着原纵,眉目清俊灵秀,那纯澈得不染尘埃的神色,依稀当年衣袂翩翩的圣女,顶礼祈佛的模样。从小没下过雪山,全无心机,只知练武拜佛。

  ——那样的少女也会和人私奔,和人生孩子?

  平湖山庄的少庄主原秀峰,到底该是个怎样的男子呵——

  那边魔教教众正围聚在原纵周围,这边姬无伤蹑手蹑脚准备开溜,见原纵顾不上取他性命,就跑到魔教那边寻庇护。

  "给我站住。"身后燕梁低沉而有威胁的声音传来。
  姬无伤嗤笑一声,看燕梁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大将军,现在把你擒回去,是不是大功一件?"说罢伸手来抓。
  燕梁眼中寒光闪逝,"自取灭亡。"

  他提高声音,顺风刚好可以让那边魔教的人听见。

  "姬无伤,这么久没回去,敬谨王爷那边应该等急了吧。你到底是给谁办事的?"

  伸到眼前的手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那里,姬无伤哆嗦着脸色发白,目光顺移到身旁的黑影上,一路顺着手臂向上,一只枯爪已经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那是魔教中的护教长老,全身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不不不不要听他胡说,我我我我没有给敬谨王爷办办办办事……啊!"他的手臂忽然发出一声咔嚓,整个人的脸扭曲了。

  "其实打完那一仗后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只是找个理由收拾浪费粮食的家伙。"燕梁冷静地补充分析,看着姬无伤在魔教教主的掌下化为了一滩血水。

  亲眼见到血肉坍碎,化为血水的残酷,燕梁皱眉,把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压下去,逆臣贼子必须除去,敬谨王爷的势力才能连根铲除。从很久之前开始,皇帝就在亲王和重臣身边埋了很多暗探,但是敬谨王爷年纪小,平时恭顺乖巧,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的野心。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戒备。

  魔教护法长老收拾完姬无伤,就把枯爪搭在了燕梁的肩上。燕梁也无法躲开。

  "龙门峡那边的路被江湖人知道了,他们回去后,你们的麻烦还会源源不断。"燕梁扫了一眼被围困在魔教众中的原纵,"错过了时机就追不回来了。"

  魔教长老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点了燕梁的穴道,奔到教主身边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通,就带着大部分教众去追东朝武林人士了。魔教教主也觉得,对付原纵,他一个手指头就够了。最后就剩下了原纵和魔教教主。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减轻他的压力呢?燕梁摇头,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的帮不上忙。那孩子好自为之吧。

  原纵背后是悬崖,踩着雪地,身子微微前倾,呼啸的风卷起雪沫,拂过仿佛低低絮语。原纵升起一种很久以前来过这里的感觉,那时候日轮的光芒熠熠闪耀在晶莹的神峰上,天空飞鹰披着绝美的霞光。几百年来,魔教武功越来越高,一次次血洗武林,大开杀戒。

  "问你一个问题,一边供佛,一边屠杀世人,这是你们的教义?"

  魔教教主的腹语鬼魅般响起,"我就是神佛,又何必管世人?那些蝇营苟且的庸碌之辈,和蟑螂老鼠有什么区别?"

  "毫无怜悯,算什么佛?"

  "可笑,众生以为神佛是佣人么?管吃管住?只要祈祷就能得救?神佛的意义是创造和毁灭,经营这个世界,活不好的就清除,世上只剩大智慧大能耐的人,消除一切庸俗之辈,如此才能步趋极乐。"

  原纵听得直翻白眼,什么歪理,怪不得是魔教,他明白那些恐怖的浮雕上,冷漠睥睨世人的佛祖的来由了。

  "所以到现在,你依然没有一点后悔。"原纵的厌恨心又深了几分,同时又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让他家门遭受灭顶之灾的,是个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错的人,是个从来心态就扭曲到极致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魔教教主森然地扬起枯爪,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原纵瞥了一眼甩着尾巴的怪鱼,"鱼兄,你要帮谁呢?"

  魔教教主至少会忌惮下这个什么圣兽吧?

  怪鱼似通人性,大如铜铃的眼眨巴眨巴,来回在教主和原纵身上扫视。忽然横起一条尾巴搭在中间。作为几百年守护的圣兽,并不想让流淌着先祖血的人相互残杀。

  教主和圣女的血脉,几百年来一直相连,为了防止纯血的流失,基本上圣女成年后都会和教主结合,生下的孩子作为下一任的教主和圣女,世代如此。有些时候,教主和圣女有多种关系,既是师徒,又是叔侄或兄妹,还是夫妻,十分混乱。

  原纵自然不知道这些,否则他可能会纠结得要死。一代代乱伦不说,这魔教教主搞不好还和自己有亲戚关系,当年杀死他父母的心态也没那么简单了,把人凌虐至死的残忍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抢去了,那种疯狂的忌恨和报复心态。

  "鱼兄,你还是别管了。你是阻止不了的。"原纵叹气,看来不能指望这怪鱼倒戈帮他,"你还是在旁边看着吧。"

  魔教教主却不甘心,圣兽狻猊守护教众几百年,是每一代魔教教主最坚实的助力。虽然平时教众对圣兽崇拜,教主也对圣兽极为恭敬。但是说到底它只是畜生,魔教教主世代相传的秘术能驯服它,靠着这只长期在地下河流暗道中来去自如的巨大怪兽,魔教教主也能让它开启许多机关,让拉姆拉湖涨水发洪灾,出现那些怪异的天气现象。魔教教主一直都以主人的身份自居。他容不得狻猊的袖手旁观。

  魔教教主发出一串极为古怪的声音,像是咒术,怪鱼摇头摆尾,眼眶周围的皮肤都皲裂了,很像是恼怒的模样。它忽然朝原纵冲来,一爪狠狠挥下,却在半空猛然改变了方向,原纵侧身的时候,只是擦破了他的衣襟。怪鱼扑过去后就趴在地上,痛苦地甩着尾巴。

  "你用什么妖术强迫它?"原纵觉得匪夷所思。怪鱼像是想摆脱那种控制,像是缺水的挣扎。

  魔教教主的脸色又变阴沉了,他忽然出手像原纵抓来,一双白骨贴皮似的掌,本来快似闪电。原纵却觉得魔教教主的出手怎么比原来慢了,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运掌的轨迹,推测出下一步的位置,原纵提气,心脏中忽然像是井喷出血流遍全身,他本来只想避过,轻轻用力,算准跳的距离却无端远了几丈,直接挂上了一处离地几丈的雪壁。原纵吓了一跳,待要滑下来,脚下一发力,竟然稳稳地贴在那光滑的雪壁上了,仿佛脚下有笆爪,可以很自由地在任何地方行走。

  魔教教主也是惊诧不已,世间怎会有人这么轻松躲开他蓄满全力的一击,这个年轻人的功夫比起最初俘虏的时候,变深了好几层。那么透亮的眼神,如果是精气凝聚,该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的武功变化这么厉害?

  魔教教主催招攻上来,原纵不想和他硬碰,连避了好几招。原纵越来越疑惑,他明白不是对方的武功变弱,而是自己变强了,提气纵身的时候,感觉像是在飞,原纵觉得如果他愿意的话,自己可以飞过雪山头。而且他发现自己看魔教教主的招式再也不头晕了,相反,自己看得越多,体内的气血越来越充盈。

  他和魔教教主对了一招,家传的落英掌。掌风的余烈震到地上竟然打出了一个大洞,这是他从来没达到过的水平。

  魔教教主深深震惊了,他和原纵对决,感觉原纵每一招,都在变强。如果开始原纵仅能闪避,后来渐渐可以和魔教教主的对掌,然后是拆招……

  他竟然在……在学习?每一招,都在进步!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一掌终于结结实实地对上,原纵被震得反弹回去,噗地吐了口鲜血,魔教教主没有后退,慢慢稳住身形,必须赶快收拾这小子,否则后患无穷。这小子的功夫不可思议,仿佛体内有个急速膨胀的球,源源不断地增加内劲。如同瀚海一隅,后面是不见边缘的浩浩汤汤,

  忽然从魔教教主宽大的红色袈裟袖中蹿出一条鬼魅般的影子,扑到原纵身前,原纵下意识挥开,一滩红色的肉泥印在了雪山壁上,红毒蛇偷袭失败,血肉模糊。但是原纵不免分心,没能避开魔教教主如影随形的攻势,胸口被狠狠打了一掌,他吐了一地的血,摔在地上脸朝下,埋在雪里。

  魔教教主没容他喘息,另一掌盖下,眼见原纵的天灵盖就要粉碎,忽然怪鱼巨尾把原纵扫开,原纵撞在山岩上,眼冒金星,怀里滚出个翠绿的竹筒,竹筒盖也摔开了,原纵眼前模糊,听见旁边尖利的声音,仿佛被拖入了梦里,想醒却醒不来。

  白发的老人坐在平湖山庄的院中淡然一笑,变成了雪中烈烈火光下的骨灰。

  巨大的鱼在天空飞过,所有的雪花落到人们的肩上都破碎了。

  纷繁的幻境最后变成了一个漫长的通路,孤独的黑暗尽头站着雪白如蒹葭的绝美身形。

  "要是你死了,我陪你。"

  原纵伸手出去,穿过并不存在的实体
50、第四十八话 大结局(上) ...


  ,穿过水一样的虚无。

  天空中的鹰羽纷纷下坠,那人带领军队踏过漫长的枯骨,身负长枪,踩过玛尼堆,踩过一地静默。隔着悠悠的空间,在他不能到达地方,生死奋武。

  幻境又变化,白羽狼盔的俊秀将军捂着嘴,指缝间漏下丝丝血迹,眼神痛切地咬紧下唇,却不能阻止眼泪流淌。

  "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在了,你竟敢让我这样伤心……老天爷,你把我天打雷劈吧,什么死法我都乐意,我都甘愿,只要能去陪他。"

  心痛得发颤。不知是谁的心,两颗心的频率也仿佛交叠重合在一起,敲击成同样的哀婉愁溢,思念成痴。

  要报完仇回去,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原纵看着黑暗在眼前破碎,为了他一生所爱之人。

  竹筒内滚出的莹润白丸,原纵看见后,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吞了下去,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魔教教主却是脸色扭曲,"玉舍利……竟然给你了——"

  第一代魔教教主,涅槃为佛,肉身化玉,修行的精华化为玉舍利,几百年来一直藏在教中秘密之处。传说弟子有练成天冥神功者,能得到玉舍利,虽然从来没人证实。

  本代魔教教主闭关二十年,自以为参透天冥神功,却始终没找到玉舍利。他虽然没见过,可见到那白丸的时候,仿佛魂魄被抽走,直觉告诉了他那是什么,绝对没错。

  为什么这位年轻人,竟然可以练成天冥神功,还能得到初代教主的玉舍利?

  浮雕顶上的男子有磁性的声线宛在耳畔:

  "心坚如玉,不染尘埃,如此方能练成天冥神功的大境界。"

  "我教的教义是,神佛无力,世人需自救,几百年来,歪曲了。"

  原纵重新站起,擦干了嘴边的血迹,体内缓缓燃起一团火焰,越来越烈,仿佛下一刻就会喷发出来,融化自己的肋骨,给自己造一对火焰的羽翼,翱翔天空。透过气质散发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魔教教主眯着眼,忍住了后退一步的冲动。

  风啸雪漫,雪壁上跃起的身影,像神佛坐下的大鹏,投下遮蔽一切的阴影。

  那一掌将整片雪地笼罩在飒飒的光里,没有第二个活人能看见的动作,魔教教主倾力对上去,两股力量的撞击,将山峰顶的雪块震落。

  震得山也摇了,风也抖了。

  几里外,消灭完魔教残余的江湖人正赶上山来,为首的是陆卓和几个大门派帮主。他们看见了那边山峰出现的雪崩,隐隐的震感让人不安。
  "魔教又搞什么鬼?"
  "是谁在那边?"
  陆卓看着斗志高昂的江湖人士,他们痛快了一回,把魔教追击来的教众全都收拾干净了,正要翻过龙门峡,去捣烂魔教的大巢。这下心更急了。

  等他们赶到那里,积雪坍塌掩埋了半个雪谷,所有能见的地方都被白色覆盖了,高处一个受伤的男子用手艰难地挪动着,眉宇间是坚毅而沧桑的面孔。看见陆卓他们,并没有太过惊讶,指着茫茫的雪堆。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在下面。一个是魔教教主,另一个是原纵,你们要记住他,英雄侠客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话~~~~

语无伦次中~~~~~~亲们,真的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走不到这里,真心感谢亲们,感谢heres,音,紫琉樱,紫羽宸,悠然,腐女子,小爷很苦逼,笑过红尘,小蜘蛛,上官你妹,衫子,大,奥特曼疼小怪兽,猫猫,木木,ujyvhj,墨兰雪,微微,綠桃,太平郎,雪,NANA,inspire09,竹篮摇曳,风,罗马猫,ros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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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xyyzj,field2029 ,lake,北渊凉,土 等给我留言的读者,每一条都是我填坑的动力,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文的完结~

感谢给我写长评的GN,表示已经知道GN你的身份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有些受宠若惊,呵呵~

感谢给我扔地雷的GN,表示也已经知道GN你的身份了,更加受宠若惊,我的读者中还有这种彪悍的存在……

再次鞠躬,亲,爱你们=3=


51

51、第四十九话 大结局(下) ...


  宣永四年,浮屠山魔教全灭。这场五千人的小规模围剿地方势力的战役,成为引发吐蕃僧众起义的导火索。浮屠山的魔教在东朝人眼里看起来是魔教,可在吐蕃人眼里,魔教修行的术法是佛门密宗。魔教是佛门的一个分支教派。

  东朝人带兵毁了佛教的寺庙,吐蕃大大小小的僧侣在吐蕃国师的煽动下,对东朝人掀起了新一轮的仇恨攻势。一时间各地义军纷纷涌出,僧侣们赤膊上阵,拿着禅杖木棍,把吐蕃弄得乌烟瘴气。

  很多时候不得不感慨历史的偶然性,当时带兵的若是别人,不是燕领,吐蕃的内乱可能会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结束。燕领虽然只带了五千人,可战力之彪悍让人刮目相看。像五千柄钢刀割过麦地。在攻下浮屠山后,燕领实际只用二十天,就镇压下吐蕃全境的内乱。据说吐蕃国师刚听说燕领在千里外的墨脱全歼了义军,不到两个时辰,竟听闻探子报燕领的军队离他所在的城只有三十里了。吐蕃国师仓皇逃窜,可是每当他逃到一个地方,没歇下几口气,就听说燕领的军队马上就追上来了,无论他逃往哪里,机动灵活的军队都像鬼魅般如影随形。

  相同的遭遇重复了十次。燕领边打边追,不忘记沿路上打击流窜的义军。锋甲军过处,尸横遍野,宛如修罗地狱。吐蕃国师受惊过大,在奔逃中含恨而逝,拥护者作鸟兽散,吐蕃地方势力彻底土崩瓦解。

  奔袭如风,打击如雷。以极少的兵力,最大效率地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燕领也因此被人称为'风雷王',吐蕃当地的原住民甚至拿他来吓唬小孩子。

  平息完所有内乱的那天,将士们欢呼声在军营中久久不散,"将军,我们胜了。"

  白衣狼盔的将军站在木楼上看着下面墨色的海洋,泼出一杯酒,遥敬诸人,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呼,他们是真的叹服,从前所有的轻蔑已经一扫而空。燕领凭着自己的实力赢取了尊重和荣誉,立下的功勋比起军神当年也是毫不逊色。

  燕领如今只有十九岁,像这样下去,东朝又会冉冉升起一颗将星。众人仿佛看见一只蓄羽的白雕迎风展翅,越飞越高,最终凌驾一切之上。

  燕领撤去了杯盏,独自站在木楼高处,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风吹碎了他眼角的泪。

  很多时候命运喜欢捉弄人,燕领不知道他和原纵最近的时候只相隔几个山头。那天他攻上浮屠山,魔教教主失踪了,还没等他找到,就传来吐蕃国师在附近作乱,煽动流民起义的消息。燕领忍痛放弃了寻找,急忙带领军队下山平叛,这一打连续几十天,行踪不定,跑遍了整个高原。生生错过了和原纵相见的机会。

  胜利后军队回撤,依然走漠玛古道争取时间,将士们归心似箭,士气高涨,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的主帅,用兵神乎其神的年轻人,却病倒在路上,整日卧在马车中,高烧连日不退。

  昏昏沉沉,出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汗,病痛难受,堵得心肺都仿佛死过好几遍。燕领任自己那么病着,在吐蕃打仗的时候强自支撑,其实每一天都过得生不如死,每一天都是肝肠寸断。把那些痛彻心肺的相思合着血泪咽下嚼烂在肚子里,每天用高速运转的战斗指挥来填满自己的大脑。很多时候他彻夜难眠,即使是难得的休息也不能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不敢啊,生怕自己一沉睡,生怕自己一放松,就会彻底垮掉,彻底被撕成碎片。生怕一闭眼,就看见那人依然鲜活地站在眼前,朝他伸出手,用世间最温柔真纯的声音说"我喜欢你。"甜蜜的幻境却是最刺骨的毒药,万劫不复地侵蚀着他所有的神智。生怕一放松,就想起那人是如何为自己出生入死,以命相护的深情与阴阳永诀的离殇,每一条都是刮骨破髓的利刃,沾一点就无法呼吸。

  他沉陷在重复回忆的梦境中,他的身子动弹不得地困在床上,思想却没有一刻停止。相遇,从惊鸿一现的邀约,到劫亲时的误会,一步步相知相许,在心里深埋涌动的感情,终于在那个晚上以最直白热烈的方式爆发。本以为相爱就可以平安喜乐,可是两人之间原来横亘着那么多东西,燕领从前风流的德性,十几年治不好的顽疾,家族负在肩上的荣誉,原纵身负的血仇,武林中的牵绊……本以为用爱可以画出完美的圆,却被这纷芜的人世和不测的命运冲得支离破碎。男子相爱本来就不易,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去让步,去争取,去隐忍,去牺牲,为什么还是要承受这样的阴阳两诀的结局?

  燕领持续昏迷,再也不愿意醒来,如果说回忆是有毒的罂粟,那就让他被甜美腐烂的死亡气息带走。现在去还追得上原纵吗?能在奈何桥上抓到那人的温暖的手,一起淌过隔世的河吗?

  他病得昏天暗地,当然不知道几个副将急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皇上的奖赏旨意传来的时候,副将们不是像士兵那么开心,而是心急如焚。皇上龙心大悦,不但大方地提了燕领为正四品郎中,许诺优渥的赏赐,而且会率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凯旋之师。

  难道到那时候,要让皇帝,文武百官,还有数千将士,看见一个病入膏肓的将军么?

  慕寒晚上过来查看燕领情况,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愁得不知该怎么办。燕领又发了一场汗,眼底乌青,发梢上湿漉漉的,憔悴得如同枯瘦的白石,探着额头是滚烫的。慕寒给他擦了脸,坐立不安,他和洛子轩等已经商量好,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他们要把燕领所有的战功详细报告皇帝,还燕领一个应得的荣誉。

  慕寒看见燕领眼角旁滑下一行冰凉的泪,顺着滑进发根。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样的梦?

  "燕领,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慕寒惋惜地摇头,他是真的觉得燕领可怜,唯一的亲人死在,深爱的人也死了,宿疾又重,忍受着精神和肉体双重的折磨,好不容易打完了胜仗,却又病成这样。这病还不光是吃药就能治。原纵为什么要先走一步?太可惜了,如果他看见燕领如今的遭遇,会不会从地里爬起来。

  慕寒掀帐欲出,门口忽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慕寒死死地瞪住,张口结舌。

  "你,你真从地里爬出来了?"

  门口的正是原纵,眉宇清灵,如果是鬼,有那么精神抖擞的么?慕寒呆了。

  "我还没死。"原纵沉静地说。

  不过,说是从地下出来的也对。那时候他和魔教教主死战相拼,震塌了整个雪山,被埋在雪下险些窒息,后来被陆卓他们挖出来的。据说当时自己毫发无损,旁边的魔教教主却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同时被挖出来的还有那只大怪鱼,被震昏了过去,醒了后黏着原纵不让他走,原纵只好带着它。

  江湖人对于原纵的神功感到不可思议,陆卓,少林的方丈,还有南北两盟的盟主,纷纷热切地邀请原纵前去"做客",都被原纵婉拒了。江湖人不死心,这些日子从吐蕃飞出去的信鸽传播着这个让江湖震动的消息,消息灵敏的门派已经知道了。燕领他们和江湖无瓜葛,自然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他单挑魔教教主并且完胜,自身毫发无损,把魔教教主打成了一团肉泥。他的名字会摆上所有门派帮主的案头,他的经历会被说书人编成曲子传诵许多年,他会被江湖中的高人当成惊世之才,他会被小孩当成英雄来崇拜。他将年少成名,传扬天下。

  不过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些。

  "他在哪里?"

  慕寒如同看到了救星,引原纵进帐。指着床上苍白的人,"情况很坏。"

  "有多坏?"

  "你爬出来了,搞不好他要下去了……"慕寒难过,老天爷折腾这对苦命的人,一个死了又活,一个活了又死,什么时候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在一起?

  原纵的目光顺着移过去,定在燕领憔悴的脸上。心上有把刀在研磨,一个月不见,他的玉树风华的人,竟被折磨成了那样。不是风沙,眉宇间的愁蹙却比沙更粗砺、不是霜雪,脸上凹陷的沧桑却比雪更苍白。京华中相逢而笑的翩然公子,远得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的逢空,怎么变成了那样?

  原纵抱着他,涓涓内力捂暖了冰冷的身子,他把头挨在燕领的肩上,蹭得柔软的肩膊晃动。那么轻,都感觉不出他比棉被重多少。

  "不打扰你们了。"慕寒叹息而出。

  "等等,燕大将军托我把信交给你。"原纵递了一张纸给慕寒,他差点没又昏过去。原纵真的是从地下爬出来的吧,怎么连死去的燕梁的信都有。

  "燕大将军也没死。"

  慕寒异常艰难地消化这个消息,表情渐渐从震惊转为狂喜,迫不及待地展开信,脸色却一分分苍白下去。

  "少林大师给大将军治了下外伤,他急着回京城。吩咐你的事,很急吧?"

  慕寒慢慢捏紧拳头,烧掉了信纸,眉眼间是深刻的痛苦。

  "我必须马上回去。"

  策反?劝降?还是屠戮?慕寒早有思想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当自己效忠的将军诚挚恳切地让自己剑指家族,让自己带兵去踏平慕家,把自己所有的姐姐抓入天牢。尽管慕寒早已与她们决裂,尽管早就知道她们的野心对朝廷构成了威胁。

  可当摊牌的时刻真的到来……自己真的狠得下心,下得去手?那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燕梁让他亲手做的意思很清楚,一是靠他的内应让伤亡减到最小,二是放他生路,三是不引发仇恨。燕梁的信任和托付,让他无颜以对。

  "怎么了?"原纵见他英俊的面容狰狞。

  慕寒看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原纵,历尽磨难的燕领,心中忽然醒悟,他们如此艰难,仇恨与家族的重担压得他们死去活来,尚且坚强地屹立,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承受,不去面对。

  "那是我非做不可的事,你好好照顾他。我今晚就要带人回去了。有机会,你们记得来找我。"

  "当然。"原纵大力摇了摇他的手,属于男儿热血的掌心温度还残留着,慕寒已经决绝地掀帐离去。今夜的军营又将出动,打破这宁静的月色。

  待到天明时刻,亲兵来给燕领送药,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主帅床上空无一人,连铺盖一起没了。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稀疏地写着几个大字。

  "你们的将军,我劫走了。"

  再不管尘世纷扰,再不管世俗闲愁。命运也由天,只是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平湖山庄冬天下了大雪,银装素裹地覆盖了整个山头,山顶露出一圈黑色裙边,波光粼粼的大湖蓝得似天空落下的宝石。

  屋中暖炉暴出红色的火星,被座椅上的青年细心拨到炉下。他端下炉上咕咕作响的药罐,细心地用蒲扇扇着。

  一个小童推门来报:"庄主,南门盟主和青城道长又来了,见不到您赖着不走啊……"

  眉目湛湛的青年见之忘俗,眼中精神更是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内力之高已让人无法探测,他瞥了一眼榻上沉睡的人,头也没抬,"他们不走?叫鱼兄出来,看他们还走不走。"

  小童惨笑了一下,湖里的鱼头龙身的怪兽,已经成了庄主的秘密武器了。不知吓跑了多少江湖人。谁叫他们一天到晚来烦庄主。一心想打探他的武功。

  小童离开后,原纵吹着药端到榻前,把沉睡不醒的人扶起搂在怀里,身子已经不像几十天前那样冷,听到心脏微弱的跳动,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喝药,将苦涩的汁液哺进嘴里,撬开燕领的嘴,一口一口细致地渡进去。喝完了药,把残留在雪白脸上的药渍擦干。又用温水擦拭他的全身,顺着经络疏通血脉,运功增强心脉,输入真气。

  每天如此,长久如一日。什么是爱,爱就是付出。

  原纵把燕领连着铺盖抱到窗边,冬日的阳光刷过他的身子,狭长的睫毛纤毫可数,燕领美如谪仙的脸镀上了淡黄的一圈光晕。他全身无力瘫着,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过,只有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证明他还活着。原纵从背后把他轻轻搂在怀里,低下头看他雪玉般的侧脸,什么时候血瘤才能痊愈,恢复红润。什么时候才能从沉睡中醒来,恢复健康。那就是原纵最大的奢望。

  "后天再去一趟京城吧。你哥哥写信来,腊八节都要合家团圆的。大理寺的案子也审完了,敬谨王爷和王妃砍头,其他人倒是宽赦,发配充军。估计还得去陪慕寒那小子喝一次酒,不会像上次那样喝到水沟里的,放心。他已经是车骑将军,不会再那么没脸没皮的。"

  "你说皇帝奇不奇怪,过节不待在宫里,天天往你家跑。自从你哥还朝,重掌帅印,皇帝高兴得都快精神失常了,简直像吃错了药,把皇宫都要搬到你家了,天天腻着你哥,他不会看上燕大将军了吧?"

  "皇帝又再提给你升官的事,谁叫你那一仗打那么狠,士兵们天天哗变,全在打听你的消息。你怎么就那么叫人惦记呢?"

  "顾凡现在已经要冒烟了,那次宫变他花言巧语骗倒了章书,策反了叛党最大的中军。成了红人,一天忙得七荤八素。前几天写信来,过两个月就要当爹了,有够他受的。舍老头那药要是有问题,治不醒你,我把他丢到湖里喂鱼。"

  "你哥惦记你,让你回去住。我老是把你霸在这里,你不会怪我吧。可我就是不想分开。"原纵从背后搭上燕领的肩,一滴泪顺着脸颊流进燕领的脖子。"死也不想。"

  "江湖上说什么的都有,被人夸多了总是不
51、第四十九话 大结局(下) ...


  好意思,大概是我老是不理那些掌门,他们生气了,有些组成了什么联盟,要来挑战我。还有个说法,说打败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你说好不好笑,江湖那么大,永远有武学高手在不断突破极限,我对那些又没兴趣。他们老是来烦,无不无聊。"

  他温柔地在燕领唇上烙下一吻,轻轻摇着他的身子,摇曳着幻境中的错觉。

  "又是一天了,攒着,等你醒了,要好好罚你,害我等那么久……"

  原纵笑着,不知不觉已经泪花满眼,他擦着半天却还是没干,眼睛痛了,视线也模糊了,为什么没有动,燕领却还晃着,果然又出现幻觉。他从背后把怀里的人环紧些,只有切实的温度和心跳是他唯一的证明,像是最珍贵的东西,一放手就会无比空虚。寂静中只有他的自言自语。他真的很怕,生死决断的时候也没那么怕过,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生怕哪一天醒来的时候,身边人的心不跳了,变成了冰块。冰块也得捂热,心不跳了也得接回来。

  可是当无尽的独白也累积成千言万语,当雪融了眉头染白了发,当千山万壑人如旧,当花开花落几春风,辜负的时光又由谁来弥补?

  虽然眼底人千里,他的逢空沉睡在冬天,什么时候能醒来?

  怀里人的发顶摩挲着他的颈脖,一只清凉干燥的手握住了原纵的肩,颤抖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蝴蝶张开了瓣。

  "梦……"

  毫无预兆。只有手下意识地收紧他的腰,原纵茫然低下头,潋滟如波的水眸刻在灵魂深处,没有意识到清泪随之而落。

  燕领颤抖着抚上他的脸,"这是在天上?"

  却在下一秒,被温暖勒紧,密密地包裹。一双手在背后交叠,几乎窒息。背上传来了伤感的沙哑的声音,眼泪沾湿了彼此的脸颊。

  "比天上好得多的地方。"

  撤了手扶着肩,细细地对视,默默住了话。目光一寸寸刻过的面容,怎么看都不够。

  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那些话都被原纵丢到脑后,他已经分不出心来出声,只是痴怔着注视燕领,抬手慢慢滑过他的脸廓,感受着那丝质的触感。狂喜淹没了所有的意识,只有巨大模糊的不真实感让人恍惚如梦。

  "瀚冰,你不是死了么?"燕领哽咽着,他做了长长的梦,漫长得仿佛一生也无法结束。梦中从头到尾重复着他和原纵相识以来的一切。他依稀感到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触及,只能跋涉在孤独而荒凉的地方,没有尽头。

  "没有你,怎么会死?"原纵想把他嵌入怀中,想与他合而为一,想用眼泪洗尽所有的痛苦。十指交握,额头相贴,让每一丝呼吸填满两人之间的缝隙。四片唇瓣慢慢贴上,仿佛在确认彼此不是虚幻,那么的轻柔小心。

  那个吻漫长得仿如仪式,却错觉短暂得不过眨眼。分开时,还觉得火热烧灼过的地方不像真实,相思之毒深入肺腑,融化对方做最猛的解药,竟然全身都在痛。痛得四肢发抖,心肺如炙,眼眶皲裂。

  "这是在哪里?"

  原纵带燕领走出屋外,纷扬的雪花染上了眉,天地间一时静谧,蔚蓝的湖光倒映着黛色山峦,山庄秀色如画,似梦还真。

  "平湖山庄,我们的家。"

  牵着燕领的手慢走,长久沉睡的身体还有些僵硬,原纵一边给他疏导真气,燕领渐渐地恢复了精神元气。

  带他走过玉带环绕的山麓,一路上平湖山庄的仆役均看呆了,庄主牵着的公子,眉目如仙,在雪中周身如玉。两人并行,一对蒹葭玉树,无瑕佳人,真是赏心悦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带他走过结满冰棱的桃林,万千晶莹琉璃世界中,燕领启颜而笑。原纵搂着怀中润玉般的人慢慢地吻下去,在雪花碎琼中细细研磨唇上的温暖,素九寒天却被温热的暖流贯穿全身,被捂热的手传递着温度。两人慢慢逛着,把分别后那些事细细道来。原纵九死而一生的经历如同天方夜谭,燕领用兵之神也听得人热血沸腾。带过去的相思苦刻意不提,那些凌迟般的痛苦还是不要说出来惹得心酸。夙愿终偿,大仇得报,至于自己被升官,朝廷里的那些封赏,燕领听了只是淡然一笑。

  "我可不要。"

  "还有件天大的好事,过两天去京城,我再告诉你。"原纵生怕说了燕梁生还的消息,燕领又要激动得昏过去了,还是让他好好修养。

  "哦?干嘛这么神秘,你就说嘛。"燕领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丝丝热气灌进颈脖。原纵继续卖关子,燕领不依不饶,呵他,挠他,又磨又缠,原纵被弄得咯咯直笑,一个翻身把燕领压下,两人在雪地上打闹,顺着倾斜的角度翻滚。

  "停停停停,要掉进湖里去了。"眼见倾斜的滑坡已经到了湖边,燕领告饶住手,原纵慢慢凑近,挑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撑在他旁边挡着滚下的势头,整个人趴在燕领身上,"怕了?"

  不大的运动幅度却让燕领心咚咚直跳,看着视线中慢慢放大的脸没由来地心慌意乱,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怎么会呢?我的娘子最温柔贤惠了。"

  燕领无时无刻都在嘴上占便宜,原纵挑眉,"是啊,傻乎乎地等你那么久,我是该讨赏赐呢?"他凑□贴着燕领耳朵,"还是该出气呢?"

  原纵对燕领,讨赏赐和出气的办法都只有一个吧……

  燕领不自觉红了脸,却把原纵看呆了。燕领的脸从来白皙如玉,因为血瘤贫血,即使在做//爱的时候,都基本不会变红。眼下那脸上罩了浅浅的粉,恰似飞霞渐染,芙蓉面色柳梢眉,那是原纵从未见过的,竟说不出话来。

  燕领忽然身体一轻,被原纵带起,他沉稳而规律的呼吸声灌入耳中,听得见他的心跳。燕领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睁开眼才发现原纵带着他飞到了湖上,下面是波光粼粼的蔚蓝,明明是失重的坠落,却有了飞翔的错觉,仿佛自己在飞……飞,真的在飞,不是坠落!呼啸的风掠过耳边,原纵的呼吸顺着气流的方向氤氲在他脸上,燕领不知道原纵要做什么,他明亮的瞳仁熠熠闪光,长袍鼓荡划出流线,在风中宛如倾世绽开的光华。燕领像是陷在古老瑰丽的梦里,翱翔晴空,所有轻狂的蒸腾的金色幻想都冉冉升起,心中泛起一阵无力的疼痛,今生为谁沉醉……

  下一瞬间却见一个巨大的鱼头浮出水面,原纵稳稳地落在上面,环着燕领握着鱼头上的角。畅游在湖中,大鱼长满鳞片的尾巴不时拍出水面。燕领颤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纵笑得畅快,"一个朋友,可好玩了。"燕领不由得一阵晕眩,要一下子接受还得花点功夫。过了一会儿慢慢就觉得畅快了,那鱼游得又稳又快,乘风破浪一般。原纵继续说刚才卖关子的话。"其实,那个好消息就是……"

  忽然远处传来注满浑厚中气的声音,"原庄主,能请你来我们崆峒派吗?"

  "原庄主,可找到你了,务必要去天盟的英雄会啊。"

  "原少侠,峨眉上下都在恭候你的大驾啊。"

  只见湖边渐渐围拢了一堆行装各异的江湖人士,远远地朝这边施展轻功奔来,一副不把他抓住就不罢休的架势。

  "哟,瀚冰,你可真受欢迎。"

  "快跑,被逮到就惨了。"原纵紧张地拍怪鱼的角。

  怪鱼氆氇顺着湖水往深处游,顺着游进注入湖水的小河,渐渐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原少侠等等啊。"江湖人全都凑到湖边,看着追不上的两人一鱼,有种望洋兴叹的挫败感。

  潺潺流动的波浪已经渐渐平息,两人惊鸿般的倒影随浮云远去,夜幕低垂,天边升起璀璨的亮星,那个方向是原纵与燕领的逐浪潇洒。春也春过,秋夏冬雪,自有人去握那苍苍的山河,也自有人将生命活成红尘之外的炫美缤纷。依稀听得见爽朗的笑声,在暮霭楚天中飘荡。

  一念醉君,一生痴狂。今生为谁,不图王侯,不废风流?

  正文完

第52章 番外 我容易么 (上)
燕大将军最近很烦,内忧外患。

内忧是他的弟弟燕领病重,不见醒来,偏偏被那江湖少侠原纵拐了去,几十天才见得到一次。每次见面的时候原纵还抱着他不肯松手,跟抱奶娃娃似的。燕梁看原纵那歪腻模样,专注的目光,还有各种亲密得他看着就犯堵的动作,真寒碜。

他一直拿弟弟没办法,毕竟差的年纪多了,很多时候威严有余,了解不足。燕领从小就乖巧活泛,从来都顺着大哥的意思,他也不操心。毕竟燕领是为了他,自甘承受污水,装斯文败类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燕梁总是心怀愧疚。断袖啊养公子啊他都由着燕领。

可是如今这架势,那原少侠跟护巣的老母鸡似的,这么独霸着燕领,燕梁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郁闷,潇潇洒洒的小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被另一个男人栓住了。原纵人好得没话说,正因为如此,燕梁都有些怀疑,燕领哪里对了他的胃口,他们两个的属性根本没有交集嘛。

头痛啊头痛,燕梁刚放下看了一半的书,耳中忽然吹进一口热气,腻着温润的声音钻进耳洞,"柬之,别老是累,你身子还没好完呢。"

明黄色的衣角环在肩上,燕梁头更痛了,那是外患。

燕梁还朝,逮到敬谨王爷和慕家的谋逆罪证,上达九域,在慕寒的内应下,联合御史台大理寺,一举捣毁了他们的老巢。当时皇帝剿灭的速度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可是黎昱见到他之后几乎疯了,那晚把他强留宫里,发出的声音估计整个皇宫都听得到。燕梁躲回府里,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强留。只是隔三岔五总要寻个理由来他府上。征兵的事讨论了很多遍,坐甲令的事讨论很多遍,连换个小小的兵部门总也要讨论下。本来皇帝处理完政事,该去后宫的闲暇时间,全都取消了。皇帝美曰其名'勤政私访'。

勤政的作用是,朝廷的人都以为皇帝又要对外用兵,才对军队上的事那么上心,老是跑大将军府上。私访的作用的是,燕府的左邻右舍,朝中大官隔几天总要被皇帝云淡风轻地'拜访'一下,搞得他们成天提醒吊胆,没多久就自首了三个受贿的,坦白两个私下结党的。朝中一时传为美谈。

燕梁每每咬牙切齿地想,国泰民安了,他腰酸背疼了,皇帝逮着机会就来他家'私访',趴他身上'勤政',他又不是御书房的桌子,他容易么!?

虽然是自愿的,也不讨厌这样,但是……皇帝不能一直那么勤政私访下去吧,会出问题的。
总得想个办法,叫皇帝在他身上省点心思。

燕梁的模样很好看,但是跟燕领不同,每个人看他,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气场。一双眼刀可以把面前所有人都吓得心跳出来,眉真的锋利得像一柄薄薄的剑,说话的声音很沉,像是刻意压低,比他实际年龄要大。如果用矿石来比喻,就是玄武岩,真正的强韧,刚硬。

身前的人撑着他的肩,贪婪地撞了最后一下,恋恋不舍地退出来。犹自紧闭着眼的将军头上的汗顺着脸一直滚到颈脖,攒紧的眉宇叫人看了就心中欢愉,忍不住想要更多。

"睁开眼睛。"那人最喜欢看他深邃的眼,被光线刺痛,浮起来的水雾般的迷惘,就像是把一柄名刀放在水里,转着不伤人的清冷光华。忍不住又咬着他的肩乱撞一气,湿漉漉的眼燃起的热度冷却不下来,身下侵入的摩擦频率像是要燃烧起来。

"皇上,臣……觉得……"燕梁几乎不说话,要是不小心开口泄出呻吟,估计又会被皇帝惦记上好几回,不过有些事他必须瞧准时机开口,皇帝正在兴头上,说不定会答应。

龙颜大悦,挑着他的下巴,"但说无妨。"

"皇上日理万机,以后别来这么多次。"他从来就不用委婉。

皇帝噙着他的下巴玩了一会,另一手在身上挑些敏感点掐捏。颇为委屈地说:"柬之难道觉得朕烦了?"

燕梁没打算让皇帝误解,"臣只是觉得皇上应该更勤劳些,这个多了……有伤龙体。"

皇帝像个小孩似的埋在他的胸前,不依不饶,"难道朕还不够勤劳吗?每天要批六个时辰的折子,只有在你这里……才能真正放松,你连这点消遣都要拒绝朕吗?朕好伤心。"

燕梁无语凝噎,皇帝怎么了,被附体了?一定是他在做梦,醒来就没事,他安慰自己。

皇帝见他疲态,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恍然大悟,"朕知道了,你是觉得累对不对?朕知道这辛苦,要不下次朕让你上。"

燕梁噗地喷出一口并不存在的血,颤抖着摸摸皇帝的额头,"皇上,我给你去找太医。"

皇帝十分困惑,他一片好心,为什么燕梁看起来脸上都是惊恐。

开什么玩笑,杀了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压皇帝,那些历史上位高权重的大臣,不乏废了皇帝囚禁起来的,现在燕梁掌握着天下兵马,这么敏感的身份要是再扣上僭越的名头……真的会死得渣都不剩。

皇帝从此却十分郁闷,十分萧瑟,难道柬之不想要自己么,真的好伤心。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距离京城几百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奔驰着。风雪中一颗脑袋探出来,又被塞了回去。

原纵把燕领冒出马车帘子的脑袋捂回来,手搭着他的两只耳朵,"不怕冻着,还想喝药?"

马车里就是一张宽榻,燕领舒服地胡乱靠在枕垫上,把自己缩圆,"这叫归心似箭。"

"还有几百里呢,少爷。"原纵无可奈何,这也太想家了吧,听了大哥还活着的消息,燕领简直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出来没有几个时辰,老是瞄外面,数着路程。

燕领养病的这段时间,着实享受了一把神仙生活,体现在原纵无微不至地包办了他所有的饮食起居,甚至都不让下人干。吃着养着,每天固定的动作幅度,手不超过肘,脚不超过膝。燕领觉得他在过标准的养猪生活。原纵不让他跑跳,不让他劳心伤神,不让他沾冷水,不让他干活。也不让他出远门,让燕领想回家想得心急火燎。

"这不行啊,我已经没事了,咱们可以走了吧?"燕领有天晚上磨了好久,趴在枕上搂住原纵的脖子,"再说了,我会缺乏运动的。"

原纵一下来了精神,翻身扣着燕领的腰,眼神灼灼,"缺乏运动?这好办。"

马车里燕领想到那次,拿枕垫把脸捂住,实在是太丢人了。身子往靠垫里拱得更深,换个舒服的姿势来平复一下心态。

真是不明白,原纵经验那么少,不过是体力好些,怎么就能把人弄成那样。想当年他燕领风流满京华,左搂右抱,那些公子们谁见他不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期望以此来逃过燕领毒手,却没想到被个个被调//教得更惨,燕领那叫一个百战百胜,手下败将无数。

可是……燕领咬牙切齿地想,怎么到了原纵这里,他就……受了呢?当初费尽心思去栓那人的心,结果把自己套进去了,总是不忍心,生怕委屈了他就把人给赶跑了。也就顺由着他,纵容着他,没想到慢慢地就习惯成自然了。

燕领从枕头缝里看原纵,很干净的脸上带着出凡的俊逸,很正直很清澈的一张脸,看着就让人想夸的那种正气。眼睛大大的,闪烁的光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少年意气,眉毛虽然锋利,却一点也不狂傲,还露出很温柔的神态。如果这张脸垮下来,也是清清冷冷的,没有那种锋锐得能伤人的表情。攀在窗框的手指修长,白净的,这双手或许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跟霸气有点沾边的地方,形状很好看,带着一种控制的味道,可能是常年握剑,手上沾了剑气,什么东西在他手中都有小命休矣的感觉。

燕领继续郁闷,就是那双该死的手,让自己沦陷,溃不成军,什么招都没辙,他这是典型的为了爱牺牲身体,他容易么?找个时间一定要把那双手绑起来。

燕领回到燕府的时候,把下人管家都吓得涕泪横流。他们全都差点给原纵跪下了,这个把二少爷每次像抱奶娃娃一样抱来又抱走的少侠终于把燕领治好了,他们终于不用看着那副亲密得让人寒颤的画面了,也不用忍受燕大将军每次注视着他们远去,那种扭曲又咬牙切齿的目光了。

"大哥,大哥,我回来了。"燕领从东院大门进后,急急忙忙冲进内屋。原纵在后面看他跟小狗似的撒欢撅蹄子模样,无奈地笑笑着跟过去。却见燕领站在院门口,手搭在圆形镂空雕花窗上,看着院中的情景,语无伦次地颤道:"这这这这这这……"

原纵顺着他颤抖的手指过去的方向,廊下坐着两个人,明黄色衣料的青年戴着冠冕,深情款款地扶着燕梁的肩说,"卿有那么讨厌我吗?"

"臣不敢。"

"那卿是怕我?"

"臣不敢。"

"还是卿觉得委屈,跟朕赌气?"

"臣万万不敢。"

"那么卿为什么不愿意?难道卿对着朕硬不起来?"

"臣……臣告退!"燕梁满头大汗,却被皇帝环着搂在怀里细细地吻,从耳垂一路舔下。

原纵看得血脉扩张,差点鼻血横流,平时看着威严无限的天子和冷面肃杀的军神这么开放地口舌交缠,这种撞破奸//情的奇爽无比的感觉……

却听见旁边传来了骨节爆响的咯咯响声,燕领缓过劲来捏着雕花圆窗,"啪"地一声竟然捏碎了栏杆上的花雕。原纵扫了一眼只觉得被冻到了冰窖里,燕领全身都冒着腾腾杀气。

原纵理解燕领的心情,自家大哥被别人拐了吃干抹净,跟燕梁看自己不爽是一个心思。

可是那是皇帝,燕小少爷,你确定你要招惹?原纵眼神示意过去,却收到一记凌厉的眼刀。原纵无辜受到地图炮的误伤,十分怨念。

那断裂的脆声足够大,燕梁一把推开了皇帝,抄起廊下的剑厉声道,"谁!"

素衣雪颜的公子从门口缓缓走入,一脸幽怨地说:"哥,我回来了。"


第53章 番外 我容易么(下)
亲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无法想象生活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人的思维,感情,处世方式究竟有多大的不同。就比如说其实臣子见了皇帝,不管内心炸毛到什么程度,只要那个皇帝还握着生杀大权,都是要乖乖跪的。如果不这样做,他一定是穿越过去的。

燕小公子就没跪皇帝,而是上前一把拽过自家大哥,对那位还没从尴尬震惊中回过神的皇帝选择了彻底的无视。这让在一旁隐形的亲妈压力巨大,亲妈小心翼翼地同剧透大神打探消息:"我的儿子穿越了吗?"剧透大神露出命运一般的神秘微笑不语。亲妈又去找真相帝,真相帝言简意赅地说了十个字:
"儿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隐形的亲妈凌乱中,吐血拜托自家儿子靠谱点,要是和皇帝相残起来,亲妈该如何收场?

燕梁看着他的病好了,还没从高兴中回过神了,燕小公子已经用十九年都没有过的语气开始撒娇。没错,撒娇,那种哈士奇的眼神,小仓鼠举起小爪捞住人的动作,带着比少年音略略低沉的,像是一把毛刷刮在心上的声音。

"大哥,我想死你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陪我啦。"

最后那个尾音还特意往上翘,要多碜有多碜。

燕梁的神经瞬间烧成一团浆糊,如果他来到二十一世纪,会用一个最贴切的词来形容:可耻的卖萌!

该死的是,听着还挺舒服,就像一只毛绒绒的狗头在怀里蹭啊,蹭啊。蹭得他都要痒笑了。

原纵莫名打了个冷颤,感觉到廊下被忽视的角落,冰雕散发出一股股沁人的寒流。

皇帝在椅子上,气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动,捏着边沿咔咔作响。只是其他人似乎对他选择性地无视了。

燕梁摸摸燕领的头,低道,"快去参见皇上啊。"

"哪里有皇上?"燕领十分无辜地眨巴眼睛,装模作样地四扫一圈,却唯独漏掉一个方向,人畜无害地笑道,"朝堂日理万机,后宫佳丽三千,皇上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又不是他的后宫。"

燕梁连连咳嗽,原纵哭笑不得,廊下的那位直接化成了石像。

燕领豁出去了,他大哥多好的人呐,常年打仗折腾还不够,还让他下了战场上龙床。这连下朝了都追到家里来,是不是该上演朕与先生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的高清无码动作戏了。大哥那么鲠直,皇帝肯定会欺负他。燕领今天就是要欺负回来。反正自己辞官归隐,天皇老子也管不着。

"大哥啊,我想要个嫂子。以后我不常在家,你得找个伴。"

燕梁又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血,可以感受到脑后刀割般的目光。那位的怨念已经膨胀得十分强大,燕梁认为有必要安抚一下。没想到燕领拽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就是不让他说话。还招呼原纵过来,热络地拉家常。似乎积极地想促进自家相公/内人与大哥的熟络关系。

原纵与燕梁熟络地招呼后,原纵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捅捅燕领的胳膊,"这样真不太好,万一皇帝发脾气怪罪怎么办?"

燕领哼了一声。原纵却是真心觉得过了,他来过几次,也隐约看出些端倪。既然皇帝和大将军你情我愿,别人在这瞎搅和也不好。他一向奉行成人之美的道德准则,这皆大欢喜的事犯不着这么杠着。他拉着燕领转个角度,装作好奇地说,"大哥,你还有客啊,别冷落了人家。"然后才恍然看清一般地惊讶道,"呀,竟然是皇上,草民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

原纵本来不擅长演戏,这番假装十分笨拙。燕领无可奈何地跟着拜道:"皇上。"

天子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冷静,要宽容,要贤明,不能失了皇家威仪。

"啪。"直起身踢开椅子,昂着头甩袖走了出去,脑袋上隐约冒着腾腾热气。比冰块冻得还僵硬的脸,完全面瘫。像是再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爆发出来。没等其他人恭送已径自走了出去。

燕梁小心翼翼擦汗,这处境真是雪上加霜啊。黎昱的心性他最清楚不过,不靠铁腕当不了皇帝,那几个侯爷王爷该收拾的没放过一人。这样真是极限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饶过燕领。

"你都看到,这事我就不多说了。我明白你是好意,但这样只会坏事。"燕梁拍拍燕领的头,"下次别任性。"

燕领焦虑,"大哥,很危险呐!你掌兵权,和皇上这么亲密,以后要是皇上转了性子,有人借题发挥,你就没有退路了,这你肯定懂,依你的谨慎,不可能收不了手的,是他逼你,他逼你对不对?要想个法子……"

燕梁眼中闪过一抹温柔,"没什么事的,至少现在不会。他的性子我清楚,认真起来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燕领悻悻,"至少去教训吓吓他也好啊……"

"你要怎么教训?不想要小命了吗?"

"咳咳,在皇帝寝宫外装个鬼扮个神仙也不是什么难事……"原纵看燕领不甘心的模样,在一旁帮腔。燕领一下子就高兴了,"对呀,反正武功天下第一的在这里。"

原纵不由得脸红了,"什么天下第一,别瞎说……"

最终燕梁还是苦劝着打消了燕领捣蛋的念头,燕领好不容易回来,燕梁本来想好好招待他和原纵,可眼下出了这事,还要去皇帝那边解释清楚,想着就头痛。权衡再三,还是叹息着对燕领说,"你们先好好休息,我去说了就回来。"

燕领道,"皇上指不定啥时放你回来,要是一生气了做个三天三夜怎么办?"燕梁秒速苍白,瞬间有种掐死这张乌鸦嘴的冲动。

偏偏原纵在一旁,一点都不懂得察言观色,颇为诚恳地说:"大哥,别怕,大不了到时候我们救你出来。反正皇宫我已经闯了很多次了。"

燕梁只觉得头越来越痛,无限萧索。

燕领摸着下巴,"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刚才在花园里,皇上对你说什么来着?"燕领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坏笑,"如果他来真的,你就上了他,先用你男人的强有力的手臂箍住他,居高临下俯视他,一颗颗解开他的扣子,用你勇武的气概征服他,撕了他的龙袍,扯了他的冠冕,他一定会被你的野性和霸气迷倒,动弹不得,全身瘫软,无力反抗……"

"闭嘴!"燕梁差点一个爆栗扔过去,觉得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就在这一刻幻灭了。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而出。

原纵咬着嘴唇想,燕领说得那么带感,难道是他想要这样的?他迅速脑补了一下,自己用火热眼神注视着他,钳着他的双臂。充满爆发力量的身体带着无可抗拒的征服感。燕领欲拒还迎双颊潮红在自己的怀抱里喘息,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像一只落入狼口的白兔。

下次一定要这样试一下,原纵深深罪恶地捂住脸,他湿了。

晚饭后燕梁还是没回来,燕领和原纵反复商榷,还是不要贸然闯宫,先等到明天早上再说。燕领离家许久,西府的下人基本上都调走,那些以前收的公子也早就放干净了。燕领拉着原纵走在雕花回廊中,这种地方的环境总是让人有种错觉,觉得又回到那个随性的时候。禁不住一路小跑,原纵微微惊讶,"你不累了?"

燕领笑得欢畅,"都给你说我的病好了。"

原纵欣喜,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好了?"

燕领拉着他,推开房间的门,顺手点上房间的烛,虽然原纵照顾燕领很好,但燕领不愿让原纵累着,在平湖山庄的时候,他也渐渐习惯了照顾自己。

烛光中燕领笑容中带着一点说不清的东西,"不信?不如证实一下吧。"那声骤然变低,凑上原纵的耳边,若有若无地触着他柔软的耳垂,仿佛蛊惑人心的咒语让人一阵脸红。原纵不由得恍惚忆起相逢时那冠盖京华的风流贵公子,还不知道真心为何物。一个不留神,被燕领噙了唇,细细刷过柔软的唇瓣。

原纵待要挣开,又想到自己内劲太大,要是不小心爆发出来会伤到他。体内那股力量他还没有完全运用纯熟。犹豫的时候不小心让他钻进了齿间,津香流连,这下是不想推拒了,任燕领撬进牙关徘徊攥取,燕领接吻的技术本来就高明,窒息剩下的销魂醉死堵死了呼吸。燕领吻他像是吻缺水的鱼,一边发力抱起了原纵。

原纵愣呆了,燕领都能抱起他这个常年练武的人了,怎么恢复得比以前还好。其实燕领在养伤的时候,原纵经常输真气给他,长久下来燕领也积蓄了很厚的内功。身体好了抱起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细碎的吻流连在身上,原纵渐渐地受不住,想要推燕领,却发现四肢沉重,头也是昏的。他意识到肯定是燕领做了手脚。

"你,到底……干了什么?"冷不防胸口的疙瘩被钳在齿间研磨,原纵禁不住绷紧了身子,燕领得到更大的快感,笑得十分放肆。

"放心,一点点逍遥散,没什么害处,今天恰好在房间里看见最后一瓶,就……倒在了你的酒里。"

真心想说那人无耻,镇国公府真是个邪地,燕领一回来就旧病复发了。口舌间堵满的窒息却只能漏下相连的银丝。

原纵闭上眼睛,承受那股贯穿的力道,身体绷得更紧了。

"舒不舒服?喜不喜欢?"燕领笑得愈加放肆。身下的动作却让人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呢?"燕领忽然以连接的姿势硬生生将原纵扭过去,那销魂蚀骨的呻吟闷在了枕头中,后颈起伏的曲线显示出主人的痛苦。

"这样呢?"从背后伸手到那柔软的胸前蹂躏,一路摸索下把要害攥在手中抚弄。

"不想要?不喜欢?"燕领进出的频率方向忽快忽慢,顺着说话的节奏,每一个字都敲在心脏瓣膜最柔软的地方,扳过一边的侧脸细细去舔脸上的泪,原纵连他是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停都完全忘了,颤抖的身体像是落叶,在汹涌的大海里沉浮。

"还不喜欢?"从淡粉欲滴的唇以下没有缝隙地贴合。燕领想逍遥散真是好东西,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化了,融在一起,黏着抗拒主人的意志不肯放开。

"现在该信了吧,我是真的好了。"
"燕领……你等着……你……唔……"

被充满征服感的铁臂钳住的是谁呢?
欲拒还迎脸色潮红的是谁呢?
居高临下俯视着带着不可抗拒的神色的又是谁呢?

真心的,无耻啊。

燕小少爷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至于那晚上的皇宫中,也发生了不少事。

据说那时候天子坐在案桌后丢下最后一本奏折,对跪在堂下的将军说:"赔罪?卿有何罪?"

"家教不严,舍弟疏于管教。惹皇上生气,是臣之罪。"

皇帝眼色更深,冷笑,"你还知道来认罪?那他呢?跟江湖人跑了后,就无法无天了?"皇帝对那个劫朝廷命官上瘾的原纵印象深刻。

"臣弟不敢面见圣上。皇上要怪,就怪臣吧。"

等了好半天没听到回应,皇帝目无表情的盯了他很久,漫不经心地挥手屏退宫人。

"赔罪,那你今晚就留下。"

燕梁叩头,"臣遵旨。" 皇上眼中深色更浓。

若不是赔罪,燕梁平时一定会拒绝留在宫里,为了弟弟,答应得这么痛快!黎昱很是不爽。

皇帝站起身伸出手,"来给朕宽衣。"

燕梁压着步子走过去,手还有些颤抖,解带子却不小心缠着自己的腕。皇上扭过他的脸,"卿怎么到现在还会紧张?朕已经很熟悉卿的身体,不会过分的。"

燕梁终于解开了龙袍的带子,分开黑色玄边的外襟。皇帝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将燕梁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朕想知道,卿喜欢怎样的?"

燕梁目光在皇帝敞口的襟口和脖颈间流动,眼中浮上晦暗不明的东西,反手扣住皇帝精瘦的腰身,身为一国之君,如此瘦削颀长,真不知道御膳房的水平得有多差。

"皇上已经熟悉了臣,可是臣还不熟悉……喜欢的东西。"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反手搂住皇帝,连衣带到了龙榻上,审视的目光缓缓流转,"若皇上也喜欢,臣就这样,赔罪吧。"

皇帝贴身的太监王公公感觉有些奇怪,景阳宫深处传来的销魂呻吟,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一定是他老了,听力出现了问题。

第二天清早,从狼籍中醒来的原纵腰酸背疼地想,照顾了那么久的,以为是只白兔的燕领,其实是只白眼狼吧,他容易么?

为了不耽误早朝忍痛早起的皇帝则深深地觉得自己错了,征兵问题得加速讨论,坐甲令得实施了,是该对外用兵了,燕梁再不上战场打仗,自己就要死在他手里了。他容易么?

祭祖的时候,燕领恭敬上香,无限虔诚地对祖先汇报,燕氏男儿铮铮铁骨,决不屈服,把悍勇家风,发扬光大…………


第54章 番外 招惹
原纵从马上下来,远远地看见燕领躺在草甸中,伸手向天,宽大的袖子飘飘如画。
已经十几天没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此刻近在咫尺,原纵一阵心悸,下了马来到燕领身边,脸上带着满梢的笑意。

燕领笑着,眼神焕彩。"哟,瞧瞧这是谁?"他并没有起身,枕着青丝长发,白衣摊在碧绒的草甸中,俊逸如出尘之仙。
"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江湖要犯。"原纵把各大门派友好地邀约说成追击,实在是因为那些人对他的心法武功太感兴趣,非"请"他去不可。好不容易才脱身。
草甸上开着矢车菊和孔雀兰,紫色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点缀在碧绿的草间。美景如画,人在画中,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是真。
原纵的目光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目光在脸上一寸寸刻过,伸手去摸住燕领的脸,触感像丝质的光滑,"有没有好好调养,怎么看着又白了?"
燕领的病已经痊愈,康复治疗期他苍白的面容在一点点恢复血色。血瘤的症状的康复阶段,造血髓要新生许多血,会有一段时间全身酸麻,四肢绵软。为了适应恢复程度,燕领每天要做一定程度的复健运动。
原纵被各大门派"请"去的时候,燕领是个随性的人,有时犯懒了,就忘记做复健,只是随便找个后山躺上许久,乐得清闲。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得不得了。"燕领淡淡笑,他眼珠转动的时候,就是在忽悠扯鬼,原纵是早已摸透了的。

"真的?你要是每天坚持的话,现在该可以做五十个起坐了吧。"原纵慢慢趴下身,撑住他的肩,笑得让人有些胆寒,"检查一下。"
燕领潋滟的眼珠一转,"今天做完了。"
原纵信他才有鬼,"真的?现在是大清早啊,燕小少爷,你根本没有流过汗的迹象。来吧。"
燕领无奈地苦笑,"五十个太多。"
"那是正常的……要是不行,"原纵凑在耳边的呼吸吹出热气,"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二十三,二十四………燕少爷,看来你没努力呢,真是不听话的家伙。"

原纵看着瘫软在草甸上的人,脸上罩了密密一层细汗,因为缺氧呼吸着胸膛起伏,脸上被汗晕开的红润蔓延到耳后,深色的嘴唇微张,急速地喘气,真是玉山倾倒,草绒中的仙般卧姿让人简直移不开目光。刚痊愈的时候身体很好,但是一旦造血期开始,全身就会绵软无力,要让身体适应,就得坚持做复健。
"刚才说的,我要惩罚你。"原纵声线低沉有磁性,慢慢靠上了燕领的身,低下头和他脸相对,双手撑在他的头脸侧,支起上身审视燕领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虚弱又着慌的模样,真让人心猿意马。
燕领当然明白,"瀚冰,你不觉得大白天的还是在野外,有伤风化么……"
原纵这时不知为何脑中冒出一句诗,"这就是'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闷笑着看燕领的脸一下涨了通红。
诗中的野合真趣,传了几千年,小时候教书先生都不会讲这首,"自己看。"或者含糊地用意识流带过。却不知多少读书人长大后在月下寂寞排遣,看着小时候不懂的句子心如擂鼓。
——轻轻慢慢别着忙,别动腰带别鲁莽,不要惹狗汪汪叫。

燕领对'斯文败类'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原来文化流氓最高的境界,就是用最正经的嘴脸和话语,说出广大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事,坚决不脱离三俗和低级趣味。

可是眼前的重点不是诗,而是野合。
"瀚冰,这样真不好……"燕领耍赖,"等到明天,我一定能做完五十个。"
原纵看着他这副模样早就心煎起火,思念的人躺在如画的草甸花海中,看一眼就夺了神失了魂,低头放下身子贴在燕领柔软的躯体上,头垂在他耳边轻轻舔舐耳廓。"等到明天?我还不如一刀切了那里。"
瘫软无力的身体被一个人的重量压着几乎要陷在土里,燕领根本不可能推动。不满足于舔舐的吻撩入唇间榨取。燕领呼吸被堵住,连平时能回应力气都泄走了,只得被动仰起头任深吻撩拨,全身更是软如棉,绵如柳。曾经苍白如纸的脸靥飞起红霞,更衬得眉眼清逸。
原纵一边摸索着他衣襟的袋子扯掉,手伸进去环住玉质般的背部。燕领都不知道衣服是怎么被分开的,在深吻中起伏沉落,回不过神。
燕领好不容易重新呼吸,睁了眼空的视线上方是蔚蓝的天空。原纵埋在燕领肩头轻噬,一只手摸着他一边搓弄,手掐起疙瘩小点带起周围暗红的皮肤,让燕领渴吟着,或许是力气不够,也有些害羞,刻意压抑的呼叫堪比催情的毒药。原纵故意反反复复抚慰肿胀淫红的一边,撩得燕领受不了扭着身子把另一边送过去,原纵扣着他的身子,移下头忽然咬住了那青涩的尚未抚弄过的茱萸,燕领额上的汗珠颗粒滚下,咬着牙关控制自己痛苦而欢娱的表情。
"这才开始,谁叫你不听话。"原纵伸手刮了下他的脸,顺着颈脖,胸间,小腹,肚脐一路游走,比亲吻多了齿间的力道,又比噬咬少了入骨的痛意,反倒像是浸过荨麻的油渣,酸痒麻痛混合说不出的滋味,销魂蚀骨。燕领瘫在草中任他摆布,无力呻吟,却还是每每发出急促难耐的惊呼。

原纵将黑丛中翘立的玉茎包住,口舌间漏下的银丝让整个画面更加淫靡。撩拨到根处的火热和坚硬被包裹的奇异满足感,让燕领心似火烤。那贪恋着不肯离去的温热口腔,还重重咬了燕领几下,让他上面下面都熬不住,恨不得把体内的火一起放干净。
没想到在释放的前一刻原纵忽然起身,用拇指抵住蓄势待发的地方,看着燕领脸色涨红得要爆炸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丝坏笑。
"既然是惩罚你,怎么能让你先呢?"原纵一手包着燕领挺立的地方不让热流喷出,一手托起他的腰,探到幽闭的地方摸索试探。
"原纵……你!"燕领眼中含了一圈水雾,咬牙切齿的声音打了折扣,倒像盈盈嗔怒。偏又使不上半分力气。

远处几个人影四下里张望。

"原少侠去哪儿了?刚刚还看见,怎么就没影了?"

草甸的旁边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呼声。

"原少侠,你在哪里啊?"

"峨眉静仪太师请你去喝茶啊,原少侠你就赏光吧。"

草甸的另一边声音也逐渐增强。

"咦,你们也在找原少侠?我们天山派送了请帖好久了,原少侠一直没去,今天是特意来邀请他的,不许跟你们走。"

"什么呀,明明是我们先看见原少侠的,凭什么要让给你们?"

"你们欺负人啊,我们请帖几个月前就送了,在这里鬼叫什么?"

两边人马一触即发,各自亮出兵刃就要火并。草丛有人高,并不能看见其中的景象。可糟糕的是,原纵和燕领就在他们中间必经之道的深深草丛中,如果两边冲过来一开打,这草地绝对遮不住。

两人的呼吸都滞了,赤裸的上身冒出冷汗一片,他们衣服七零八落散在一边,有些还撕碎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穿好。原纵也想过用轻功的速度,虽然可以逃出去,但是带上燕领,就不可能不被人看到。谁料得到这峨眉天山在这种地方准备动手。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争抢的人此刻在干什么,原纵不知道是出去把他们都灭口呢?还是自己咬舌自尽呢?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燕领眼中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神情,原纵不敢动他也动不了,燕领僵直的躯体承受着熔岩般的欲念,几乎要将他劈开,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像半残的人偶,奢糜中静静绽放的胭色,惊心动魄的惑人。

天山峨眉的人其实平时就看对方不顺眼,门派中充满了相爱相杀的隐秘血泪史,当他们擦亮刀剑呐喊着扑向对方之时。忽然草丛中爆出一股巨大的力道,震得大块土石崩裂,巨大的草皮纷纷飞上天空。所有的人感觉到一股酷烈的力道划过自己的面前,被劲风带过超过了十丈,摔得四仰八叉。

中心烟尘仍未散去,影影绰绰只有一个淡淡的身形,用内力激荡的声音清晰道:"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烦我!"

天山派和峨眉派的人泪流满面,原少侠生气了!大事不好了!

"原少侠我们再也不敢了!"一众人如母鸡啄米般磕头道,那恐怖的力道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是让人心裂胆寒,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原少侠我们这就回去。我们滚,我们这就滚。"有几个吓破了胆的还直接就成了汤圆滚下了草地。

草甸中心的人在烟雾缭绕中像一阵淡风似的消失了,有人看见极轻的影子掠过身边,但是烟尘太大没看清。他们只是觉得,原少侠明明很瘦的一个人,怎么好像变宽了?

原纵抱着燕领飞掠屋檐,宽大白袍下遮颜着赤//裸的躯体火热相贴,快似燕剪秋水,一晃而过如一团白气。

逐风驰电的眩晕感中,燕领模模糊糊只觉得像是在做梦,起伏交错着的草甸淡了又远,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原纵紧紧搂住他的坚实手臂,仿佛世间最坚固的屏障,那从身上传递的温暖心跳,让人心安若素。燕领从来就不是个老实性子,看原纵刚才气鼓鼓吓人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可爱,手慢慢摸到他下边坚硬的地方,笑道:"原少侠还真是威风凛凛。"

原纵脸蓦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不会的,你舍不得。"燕领靠着他慢慢转捏,原纵顿时觉得气血难继续,精元根本压不住,像火龙似的在体内乱窜一气,把他烧得毛焦火辣,只觉得怀中人是唯一清凉,恨不得立刻揉碎了化进骨血中。可是他在空中轻功纵跃只能生生忍住腹火,对上燕领那一脸笑得邪的笑容就气不打一处来,燕领就是喜欢捉弄他。

"燕领,你死定了。"原纵好不容易终于带他回到了房中,一脚踢开房门把人抛在床上,背部结结实实砸进软榻陷进去,原纵终于从酷刑中解放出来,按下燕领的身子就拿腰带把双手拉过头顶绑起来,扎进他柔软的身间噬啃。燕领一开始还逞强,摆出捉弄人的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艳色很快蒙上了一层痛苦而欢娱的水雾。

原纵本来发功催起的肌肉兴奋尚未平息,又被逗弄挑拨,强自忍耐了一路,燕领身体软得像黏糖,无双艳色带着欲拒还迎的潮澜。原纵的进入的时候纾解得全身都在发抖,每一个触感冲上巅峰的快意都在叫嚣着他心里的恶魔,他狠狠撞着燕领,直想把体内的那股火全冲进他身体中。燕领双手被缚,很快也挣不动,七分火烧的痛,三分麻痒酸软,身体随着原纵的节奏敲在床板上。如檀板金樽,唱得是大江东去
,日夜白。

"不……"燕领终于受不住告饶,心脏都像是要被顶出洞来,上一秒天堂下一秒炼狱的感觉交替,仿佛巅峰滑落深渊,又像是从死亡中重生,无数次地随着原纵按着他的腰动弹的方向迷失,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控制,身体里只有他,充满神经,充满灵魂。

"让你,下次,还闹。"原纵粗气喘重,每个音节尾声,都把硬刃刺入更深一层,戳击着燕领的身体。

"……我错了……不行么……?"

"……晚了,这是下次警告,下次你要是还……"

从此后江湖上总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原少侠的脾气很大,原少侠武功比传言还要深不可测,千万不能招惹原少侠,去请他得先掂量自己活得下来不。很多人对这些版本不屑一顾,照样不怕死地跑平湖山庄,亲眼见之后,都觉得原少侠谦谦君子,正直有礼,一点都不恐怖,根本就是江湖上的乱说嘛。

事实上,经历了这次倒霉的事件后,不敢随便招惹原少侠的人,或者说是在某方面不敢招惹他的人,的确承认,原少侠真的是不能乱来的,否则,后果自负。

白衣玉颜的公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收敛了脸上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笑容,转身走进了屋中。


第55章 番外 恶搞
番外各种版本的恶搞

金庸版:

原纵侧目看去,那公子端的是仪态清秀,眉目如画,一笑似蒹葭散雪,手中一柄折扇,正是"桃花人间逐流水,谁家风流足年少"。原纵正赏心悦目,忽然一阵冷风扑过耳边,那公子身形晃了晃,淡得像个影子,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传来:

"这位少侠,真是侠义心肠呢。在下心痒讨教几招。"

原纵避过首发,不待招式变老,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他察觉到那人身法轻灵,内息却不继,故而只用了五分力气,捏住腕子的时候却微愣神,雪白皓腕轻捏欲折,便不敢用力,待那气息扑到面前,只问到淡淡的清香。来不及想到底怎么回事,忽然眼前一阵发黑。原纵屏息叫遭,看着那公子略微上扬的嘴角,心下大骇,却不知这公子是江湖上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这悄无声息的心计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原纵。"那公子看着眼前合眼的人慢慢倒下,脸上温润的笑容转眼变得狠厉:"待寻个没人的地方,再好好整治你。"


古龙版

风,萧瑟。
人,白衣独立。
京城四大名楼中,望月阁是视野最宽阔的。
平时人满为患的地方,如今却静得连片落叶的声音都听得到。
楼上的白衣公子饮尽醇酒,忽然把白玉杯砸得粉碎。
"影五何在!?"
"二少爷,有何吩咐?"
"五日了,那人还是没找到!"
"禀少爷,属下办事不力……"
"自己了断!"
那白衣公子的声音,比冰剑更寒。
那黑衣的侍卫就这么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他是大将军的弟弟,家世显赫。
可是他却不快乐,很少有事能让他快乐。
可他偏偏很向往快乐。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让他真正开心。
那是个年轻的少侠,纯粹得像是不染尘埃的玉。
他们共醉一场,可是之后那少侠就失踪了。
他遣人找遍了京城,竟是踪迹全无。
这世上对他来说,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了。
"原纵。我一定要找到你。"
白衣公子眼里露出一抹狠绝,他看上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

琼瑶版:

"燕领!你狠,我算看透你了,你这个薄情的负心人,你这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就和他双宿双飞吧,走好,不送!"
"瀚冰,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我对你的心,那都是真的,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放开,别扯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你再无理取闹,我就不客气了!"
"我无理取闹?我哪里无理取闹了?"
"你不无理取闹,你哪里不无理取闹了?你负心,薄情,风流,自以为是,见一个爱一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没有负心,薄情,风流,自以为是,见一个爱一个!"
"你难道没有负心,薄情,风流,自以为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哪里会有负心,薄情,风流,自以为是,见一个爱一个?"
"燕领,别再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我哪里无理取闹了?"

以下循环N次方……

郭敬明版:
时光就这么在发丝的罅隙里生长,右边的心室微痛是一种很舒服的病症,阳光透过稀疏的肩能照下的时间越来越短。天地茫,月色近,而那人还没醒。

原纵在光影斑驳的墙下计数着燕领昏迷的日子,把从指尖漏去的干涸光阴细细攒齐,弥补成眉宇间一道一道的痕,断了掌纹,断了鬓发,断到天荒地老。

原纵抬头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咽下灼灼的泪,静静地说:"燕领,如果你醒不来,请你自由地……"

(好吧我实在是写吐了……)


韩寒版:

东朝根本不该打吐蕃,我知道我这样说,极品的顶戴又要讽刺我"不通世事"。东朝那么大一个国家,"上边"的人再厉害,还不是只仗着一个燕梁。我无需多说什么,只看这次燕梁死后,朝中一片大乱,皇帝不上朝说是微服私访去了,呸!爱民,呸呸!打什么打,再高的GDP都给打得只剩总数没有人均,呸呸呸!

假如有一天,东朝没有了锋甲军,最大的结果是,京城的房价大跌,没有其他的害处。

我们来做一个推理,宣永三年,燕梁死了,锋甲军解散。大批士兵解甲归田,开始种田。
宣永五年,种田的士兵结婚生子,因为田地不均,难以维持生计,纷纷进城务工。
宣永九年,大批量外来农民工占领京城,让京城的住房紧张,房价一时大涨。
宣永十三年,京城的房价已经高到普通人一辈子买不起,为了抑制房价,朝廷出台了限入令,规定外来人口户口在三千公里外,在京城没有固定工作,不得进入京城。
宣永十四年,来京赶考学子全都被挡在了京城外,朝廷科举举行不下去,当年朝廷发生了大量卖官鬻爵案件,六部尚书换了三个。
宣永十五年,京城出台详细的限入令。除了科举试子和家人在京城内,一律不得入京。大批房地产商开始圈地皮,期待着禁令过去的反弹。
宣永二十年,限入令执行五年,京城人口锐减到当初的三分之一,房价大跌,房地产商纷纷破产,皆大欢喜。

——什么,你说燕梁又活了?不!!!!!


沧月版: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他之于他,只是镜花水月,而他之于他,只是孽情深种。无忧岁月中那不经意的邂逅一回,已够回味一世,却偏偏不够,纠缠不放手。

江湖远,红尘又谁能言。原纵唯愿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见,最好不念,最好一辈子逃脱牢笼。可当他真的放手,却发现生命中,早已空了一块,像是水冲刷过干干净净的心。

"燕领啊燕领,你要我怎么忘?我生命中彩色都脱不了你的背影。我对你……"
也罢,也罢,又有什么用。

原纵转过山头,青衫飞扬的绝色容颜在前方,他呆住不能言,只想去握住那雪白的腕子,一辈子不放开。他缓缓道:"逢空……"
却在下一秒,那人手中的冰冷剑刃刺穿了他的心,瞥到眼中的是一抹痛苦的绝望。
"瀚冰……对不起,为了天下,不能让你练成魔教大法……"

(好吧这也是我写得很想吐的一个,勿砖勿砖。)

今何在版1:

"我时常做怪梦,梦里面有时候我是一只松鼠,有时候是一条鱼,但是最多的还是一只鸟。我梦见自己在平湖山庄的湖面上空飞翔,谁也不能抓到我。"原纵叼着草根,枕在手臂上。

"梦是你的心,你看清了吗?"燕领侧过脸来看他。

原纵垂头丧气地想了会,又展颜笑了起来。"我的心便是做一个闲人,在江湖上走,那些门派的人见到我都拱手称兄道弟,在山河中走,那些遗忘的风景都被人们熟知,在四海间走,那些春夏秋冬的景色都永远不落。在天地间走,年轻的人不老不死,花开永远不败。"
"这心到底还是太大了。"燕领问他:"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原纵笑着抓起一把土撒向远方,"种子已经播下了。"

今何在版2:

原纵背靠雪山,魔教教主的气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汹涌攻势到来的一刹那,天地仿佛都改变了颜色,仿佛遮天蔽日的黑潮袭来。

"来吧。"原纵跃起,雪霁直指青天,仿佛空中劈下的一道光柱照亮了他的身形,脸上俱是绝世的不羁。那一刻他的身影,铭刻在江湖的传说中。

江南版:

"燕梁!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的誓言?"手持乌金色长枪的皇帝和他擦身而过,甲胄上的血发出了腥味,倒转马头后,四目相对,彼此暗流激荡。

墨甲重盔的将军将高举的重剑缓缓方下,宽阔的剑身上顺着古朴的花纹流下稠色的血,燕梁撕开前襟,拿出一片弯铁。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那年慕家造反,我重伤未愈,你用尚方宝剑救我。我今天来,本来是要还你的情,我把江湖义军全都带回去,岭南,交趾都还给你。你要我俯首陈臣,你要我进贡黄金,就连拿走我的命,我也给你。"

"燕梁!"皇帝眼中一片赤红,血顺着金色的长枪滴到地上,"我们来订立盟约。"

他们握着断刃的上下,血顺着刃间滑落,却不再交融在一起。

"在我有生之年,东朝不对江湖义军动一兵一卒,这个誓言直到我死,都还有效。"
"我,燕梁,从此不再踏上东朝的土地,直到我死去。"

他们把铁刃埋入草中,或许多年后,会有孩子在星光下捡到。

燕梁就这么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皇帝看着挚友逐渐没入草原深处的背影,苦笑着,"柬之,你还是那么傻,从大将军到义军领袖,你从来都没明白,这乱世欺人太甚,天下早已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改变的。"

皇帝忽然从马背上栽下来,周围的近侍来扶他,他口吐鲜血,领口崩开了,一弯翠玉在空气中浮起,带起许多年前春天的绿意。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只是……一些,往事……"

宣永十四年,帝崩。
消息传到流云山,"万人义"盟主燕梁旦饮大醉,彻夜无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