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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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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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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
(76)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桃魅》作者:苍白贫血
非v文: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93306
1、楔子 ...
杨柳妆岸边,三千桃花随水转。
一叶轻舟过。
船头立了两位素服少年,衣炔翩翩,煞惹人眼。
其中一位白衫少年捏了扇子,凝眸执笔。
另一位青衫书生见状眉眼浅弯。
"写什么呢?"
"题词。"
"这普天之下的风华,可是都尽在你笔尖下了。待你写完把扇子递过来,我倒要瞧瞧那诗词是何等的绝艳。"
"不给瞧。"
"好人,快予我看看。"
"你若见了,怕是要与我割袍断义。"
"上次你坏了我与霓裳姑娘的好事我都没恼你,此次你便是在这扇子上画我是个乌龟,我也不舍得与你生分。"
"那也不给瞧。"
"那绝交。"
"…方才不是还说了不会与我生分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求吐槽!!!求收藏!!!
2
2、纳妃 ...
一更天。
暮风凄凄。
崔堂影从袖子里摸出了事先写好的奏章,直接铺在了王正眼皮底下。
"还请王大人指教。"
王正抬手轻移了茶盏.
为了多就些烛光,半个身子都几乎俯上了桌案。
烛光落满了薄薄的一页宣纸,映着还未干透的墨迹,隐隐有一股子馨香的潮气。
"崔大人,虽说你这折子看着像是劝谏皇上纳妃,但总觉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王正重新正了身子,沉声问道。
"大人果然是好眼力,下官正有此意。"
"愿闻其详。"王正缓声道。
"以往祖宗分封,定会早早立了皇子,以备不测。可当今圣上后宫稀疏,皇帝到现在还无一儿半女,致使乾坤难安。下官拙见,皇上当多纳妃嫔,充盈后宫,为皇室增添香火,方为社稷大计。"
崔堂影拿了青山绿水的茶盅,细细的抿了一口,继续道,"有宫外美人常年独享雨露恩宠,不入宫,不册封。此事说的是传闻,但满朝文武也是心知肚明,想必王大人应该也早已略有耳闻了吧。"
王正右手微蜷,两指顺着鬓须,若有所思的点头。
见王正态度肯定,崔堂影目光灼灼,"这等不合章法的事,竟无人敢奏,委实不妥。堂影虽为区区七品给事中,诸位大人不言,小吏自当言之。"
王正低垂了眼,神色微沉。
崔堂影似乎没发现这位刑部主事的细微变化,继续义愤填膺。
"堂影虽然愚钝,却也深知忠言逆耳的道理,生怕触怒皇威,只得变着法儿的进谏,劝皇上广纳妃嫔,雨露均摊,造福社稷。"
王正坐在椅子里静默不语。
"王大人,你倒是觉得哪里不妥呢?"崔堂影终归耐不住性子,开始发问。
"折子写的很好,尽是一心为君的好意。"
"那王大人何故面露迟疑?"
"想必崔大人之所以来问我,无非是拿不准皇帝的性子,让我给拿个主意。折子一旦递上去,事情可大可小,这等要紧的事,我岂敢轻易定论。"
"我就知王大人念同乡之情,定会帮我想个全宜的法子。" 崔堂影连忙起身离座,欣喜万分的作揖。
王正起身的上去扶住屈身的崔堂影,言语和缓。
"崔大人,折子先别着急递上去,容我再想想,明日早朝给你答复。"
崔堂影听罢后,千恩万谢的告辞。
送走了崔堂影后,王正忙挽了袖子研墨,将刚才所见的奏章默了下来。
崔堂影确实一片丹心,却用错了地方。
因为这满篇的忠肝,皇上只会看见两个字。
无后。
这是个要命的折子。
不予崔堂影道出这其中利害,也另有其因。
王正不敢耽搁,揣好文书,吩咐府上的奴才备了顶软轿,直奔吏部尚书仲廷玉的府宅而去。
二更天。
残星悬空。
都知监主管张顺将人带到了外殿候着,自己则猫着腰一路小跑的扎进内殿。
九重锦缎,层层叠嶂,灯影绰绰,极尽奢华。
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后,一袭金黄的绣龙绫罗,隔了紫檀炉氤氲的香雾,依然难掩眉宇间高贵威严的气度。
"皇上,人在外面候着了。"张顺弯着腰低声禀报。
皇上将手上的未看完的折子往桌上一丢,急声道,"宣。"
张顺领命去了,小心翼翼的将殿外的玉人儿带进了内殿。
这便是那宫外的惑君美人。
这事说来也怪,当今皇上风华正茂,后宫美姬也是绰约绮丽,怎奈就偏偏被这宫外的女子勾了心,夜夜召幸不说,连那些个兼具相貌和手段的正宫娘娘,都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朝野忧心之余,也好奇这女子到底何等的本事,竟能独占圣宠。
拽地的斗篷裹了颀长削瘦的身子,帽兜上雪白的绒毛遮盖了那人大半张脸,只露出玉白精巧的下巴。
单是露了这么一点,便已如诗如画,有万分道不出的清艳。
即便是已经与其欢好了无数次的皇上,在抬手掀了帽兜时,却还是看的痴了。
那人垂着眼睫,容貌冷极而艳,未施粉黛,却能生生的将后宫三千佳丽逼的尽失颜色。
一边低着头屏息伺候的张顺,抬头偷瞄见了皇上眼底的难耐,料想皇上忍的痛苦,连忙上前扯了那人身上厚重的黛色斗篷,识趣的屈身退下。
待张顺完全的退出了殿外,四周的罗帷应声垂下。
应皇上的吩咐,张顺给那人穿了件沉香色潞绸交领短衣,内衬着料子极好的白碾光绢月华裙,腰身上的配饰看来并不惹眼,却件件都透着精巧。
时令二月,春寒尚未散尽,虽内殿温暖,但脱了斗篷的人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张顺那奴才衣裳挑的不错。"皇上走近了些。
"秀色古今说的不正是眼前风景,"皇上抬手上捏了那人的下巴粗暴的往上一抬,逼得那人与其对视,"就是苦着一张脸,煞是败兴。"
被迫抬头的人,一双眸子沉的有如夜色,看的皇上心头不由得暗暗一惊。
皇上是顶聪明的人,很快便读懂了那人的情绪。
"你这般不悦,莫非怪朕让你穿女装?"皇上挑了挑眉。
"臣不敢。"
"称什么臣。"皇上似笑非笑,捏着下巴的拇指上了那人苍白的唇,反复揉捻致红 "戴了这些物件,就当称臣妾。"
那人又恢复了静默,似乎是不堪负荷皇上的手指在唇瓣上的肆意,轻敛了淡雅的眉。
皇上自然是瞧见了,面色微愠,"你不喜欢也要喜欢,这模样朕很喜欢,改日还会叫你染了胭脂来,那可真成了个女人了。"
深黑的眸子和极白的皮肤交相掩映,明明是屈辱却相反的越发有种香艳旖旎的媚态。
皇上见了这幅光景,顿觉欲望攻心。
"呆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宽衣侍寝。"
那人从袖子里伸出一双干净素白的手,不紧不慢的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皇上拧了眉毛,亲自上前动手,不两下就解了衣衫,将那人按上龙榻。
偌大的内殿,此时只有张顺一个太监伺候着。
张顺立在靠外的偏侧,对那锦帐里的声响,也木头庄子一样,充耳不闻。
待道皇上开口叫张顺过去的时候,
张顺却是麻利的轻步上前,恭声低语,"皇上,奴才在。"
"去拿个簪子来。"
张顺不敢怠慢,忙出殿差人寻了个发簪,两口茶的时辰,就已然将浸了兰汤的发簪呈了上去。
皇上接了发簪,张顺转身欲走,却闻得帐内一声痛吟。
这动静自然不是皇上的。
"听动静,这般舒服?"皇上声音含了些许嘲讽"前后都塞满了,看来那滋味果然甚好。"
张顺只觉脊背一凉,忙加紧脚步离了床帐。
皇上继续顶弄着身下早已驯服的身体,眼见那小孔外面露出的半截发簪晃的厉害,身下熨帖着火热肠壁,越发的紧缩。
带来的快乐,也越是发的强烈了。
那人耳朵都起了一层赤红,脸却白的纸一样,细细的一层冷汗。
此时正是敞腿抬臀,被迫的承欢。
盯着眼前的光景,皇上便是在无情,也入了漩涡般的,
似要溺毙,却又不由自主的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求吐槽!!!
3
3、丧妻 ...
三更天。
月黑云低。
杨桃在夜里惊醒。
坐直了身体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硬毫毛笔。
灯油燃尽,连袅袅余烟都尽数沉入了浓黑的夜色里。
门外的脚步声且急且乱。
有人推门而入,冷风一缕,渺无声息的潜入屋内。
莫名的脸颊一凉,下意识的用手去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渍还是墨迹。
待那人转身,撇见坐在椅子上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杨桃,身子一颤,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杨桃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影,就见其举止怪诞,也吓的不清,顷刻间已经变了脸色,不敢动弹。
"贼孙!"老仆厉声喝道。
"是我。"杨桃听见老仆的声音,松了口气儿
"少爷,怎么大半夜的坐着也不点灯,方才吓死老奴了。"老仆只手捋着心口顺气儿。
"我可也被你吓的不行呢,"杨桃放下毛笔,用手背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我看书看的乏了,就那么睡着了,你进来的时候,我刚醒。"
老仆点亮了桌上的青花水草纹书灯,瞧见杨桃脸色一块一块的黑墨,连忙捻了袖口就上去蹭。
"少爷,老奴是老的眼花了么,你这脸上怎么长了黑癣子。"
话说这老仆本是与杨桃父亲一起长大的侍童。
父亲前两年刚走,这老仆也老的不中用了,脑子还有点愚笨。杨桃念其在杨府呆了一辈子,还是把他留在府内,只做些轻便的活计。平日里疯言疯语的,杨桃也只不究了事。
"行了行了," 杨桃连忙伸手去挡,"即便是黑癣,那也不是你能擦掉的,况且也不是什么黑癣,是墨汁。"
杨桃好容易推开那执念的老仆,却又见他唾了一口吐沫在袖子上,重新冲了上来。
"少爷,乖乖让老奴给你擦了它,这玩意儿长在脸上,忒难看。"
"躲我远点!"杨桃闻见眼前湿袖口的酸臭味,头皮一阵发麻,"你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洗不就好了。"
那老仆一听觉得在理,急忙转身出门打水去了。
杨桃摸了摸脸,捻开指尖的墨水,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在写弹劾吏部尚书仲廷玉的文稿,没想到自己直接睡了过去,满腔义愤填膺尽化一刻清梦。
醒来之时,已是头脑空空,无从下笔。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熬个通宵写完了事。
杨桃浓冽的长眉紧蹙著,内心重新酝酿着愤怒。
想来那仲廷玉奸邪小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居心叵测…
"少爷,水来了。"老仆不适时宜的扰了杨桃的思绪,端了水盆进来。
"放那吧。"杨桃头也不抬,眉拧的更深。
那老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自在温水里投开了脸帕。
"少爷,乖乖让老奴给你擦了它,您这脸,忒难看。"
"给我吧。"杨桃只想赶紧打发了这缠人的老仆了事,便伸手拿过老仆手里的锦帕,擦净了脸后,又丢进水盆儿里。
老仆满意的端着水盆推出了书房。
杨桃轻舒了口气,执笔蘸了墨,思绪万千。
想来那仲廷玉奸邪小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少爷,热茶来了,喝了暖暖身子,这天忒冷。"老仆再次推门而入,极小心的捧着一只茶盏。
"放那吧。"杨桃咬紧了一口细白的牙,面色微愠。
"少爷,你乖乖.."
"你想活脱脱气死我不成!"杨桃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将毛笔拍在桌面上。
一见杨桃动怒,老仆反射性的跪在了地上,头顶的发髻贴着地面,哀声道:"老奴该死。"
杨桃看见那花白的头发,心登时软了下来,气也消了大半,只得搁了笔,起身将老仆从地上拽起来。
"行了行了,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老仆被拉起来之后,也不走,柱子一样杵在原地。
"怎么了?"杨桃转头问。
"老奴找少爷有事。"老仆愣愣的看着杨桃的脸,百般思索。
"什么事?"杨桃自觉的脑子睡糊涂了,竟没想到这老仆三更半夜过来,又不是为了端茶递水,定是有事才来的。
"少爷容老奴想想。"
"那你想吧。"杨桃哭笑不得的坐回椅子上,端了瓷茶碗,嗅得茶雾馨香,顿觉神思舒缓。
没得半柱香的时间,那老仆突然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少爷,少夫人不行了,差我来寻你呐!"
杨桃一口茶水喷在了宣纸上,火冒三丈。
杨桃指着老仆的鼻子哆嗦道:"糊涂!这你都能给忘了,怕是这时候人已经去了!"
说罢,杨桃连忙起身疾步朝屋外走去,不巧的是,那老仆也从地上蹦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冲,两人刚好在门口挤作一团,颇为难看。
待两人互相推搡着跑进了卧房后,零星的几个丫头婆子听了动静从床榻边散开,个个儿哭红了眼。
这少夫人跟杨桃是指腹为婚的姻缘。
她父亲当年跟杨桃父亲同朝为官,只可惜后来被人弹劾,发去蛮夷之地充军,不堪劳累,直接死在异地,也可怜这姑娘无依无靠,幸得杨府守诺,在杨桃中了状元后,将这姑娘风风光光的娶了进门。
自打杨桃成亲以来,这姑娘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身子孱弱的不行,整日里的药汁供着,看了多少大夫也不成,眼见着挺清秀的一个人儿熬成了干,孩子还没生呢,人就不行了。
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摸了下褥子上已经凉下去的手,杨桃的眼睛干涩。
杨桃整天混迹于官场,跟这少夫人,自然是聚少离多。
说句薄情的话,杨桃对着少妇人有的只是夫妻之礼,却无夫妻之情。
杨桃的精力,
尽数用在了整治那个奸佞上。
四更天。
长夜梦尽。
手里的宣德白釉茶盏已经冷了,但仲廷玉似乎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正终是受不住,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
想自己脚一沾地就差人过去通报,得知尚书大人还未起床,只得横了心在大厅里熬着。
没想到这一熬,天都要亮了。
自家的轿子还在门口候着,想必小厮们早就歪在轿子外睡的七横八竖了。
王正摇了摇头,睨了眼旁边困倦的丫头,将手里的茶盏搁到桌子上。
那丫头打着呵欠,将青花茶壶里的热水蓄进了茶杯后,继续杵在原地低头瞌睡。
不过这瞌睡还没得半盏茶的时间,有婆子端了雕花铜炉进来,那丫头立刻冷水浇了一样的精神。
王正连忙起身,却不是要凑上前上去暖手,而是等着参见那位顶顶有名的吏部尚书。
说来这位尚书大人的来历有些蹊跷,他并不是庶吉士出身,当年考试也只是三甲进士。
一般情况,三甲名次末尾的官员,顶多到地方混个七品县官当当,可这位仲大人,非但留在了京城,还当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掌管满朝文武官阶调动,升迁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曾有那好奇的臣子暗地里打听,原来这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小衙门当差,是个跑腿的活计。
不过巧就巧在了这跑腿的对象比较特别,就是当今皇上。
于是,这仲廷玉硬是凭着一颗极好用的脑子青云直上,直到坐稳了那吏部头把交椅。
其实王正心里觉得,那张脸应该也起了相当一部分的作用。
这也正是尚书大人出名的地方。
满朝文武站在一块儿,顶数尚书大人打眼。
一笑一颦,颠倒众生,不费吹灰。
生的那副花容月貌,且别说怀春女子,就连朝中最迂腐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模样好到这种地步的人,就算他指着鼻子唾你,你都发不起火。
所以升官升得快,同僚也只能含泪理解,
顺便表示也想重新回娘胎里造一张好面皮。
可尚书大人的品行可不如他的脸那般美好。
抬头望天,低头使坏,用在这位大人身上,一点不为过。
王正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扳倒这位尚书的对头献策。
正想着大厅已经暖的差不多,人该出现的时候,仲廷玉就裹着及地黛色雪绒斗篷转到了王正眼前。
烛火掩映,清艳冷漠的眸光里,有挥之不去的倦色。
王正呆了一下,急忙躬身作揖"卑职扰了大人清梦,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仲廷玉自顾自的凑到了铜炉跟前暖手,似乎懒得寒暄,便开门见山道,"王大人客气了,这个时候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王正听了这话,微欠了身子上前,拿出先前写好的文稿,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劳大人过目。"
仲廷玉命人重新奉了茶水,遣了大厅的奴才后,单手抖开宣纸,眼帘微垂。
王正这才直起腰,抬眼盯在尚书大人的脸上,只觉得尚书大人不像是刚起床。
清艳的面容苍白而冷,泛红的指尖也透着一股子寒气。
"这折子是谁写的?"仲廷玉抬眼对上王正,顺手将文稿丢进铜炉。
青蓝炭火中,突兀的舔起明晃晃的火苗,燃到极炽。
"从七品礼科给事中崔堂影,"王正沉声道"因其与卑职是同乡,特来与卑职商量。"
"那这折子,在王大人看来是——"
"卑职拙见,这折子表面看上去内容平实。崔堂影竭智尽忠,为君着想,而且言官让君主纳妃,倒也不是什么逾越礼节的事。只是这崔党影折子写的有些问题。当今圣上宠幸宫外美人,不合礼数,今崔堂影假借纳妃之名映射皇上德行,所以卑职猜测,这折子可召来祸害。"
仲廷玉听了王正关于'宫外美人'一说,唇边泛起了一抹淡若柳丝的冷笑,单手端了茶盏,静默轻呷。
王正见其不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阵心虚,想坐下定定神,却因为尚书大人不坐,自己也不好坐下,只能干巴巴的立着,兀自尴尬。
敛尽唇边浅笑,仲廷玉略弯的凤眸里流光闪烁。
"王大人,倘若皇上只看到了德行,那王大人今晚还真是白跑一趟了。你想皇上即位数十载,无一子嗣,折子递上去后,以当今皇上的秉性,只会看到纳妃是虚,无后是实,区区言官胆敢嘲笑皇帝生不出儿子,简直是活腻歪了。"
仲廷玉继续淡淡道:"我记得这崔堂影也算是首辅林轩的半个门生,同门师兄弟也就多,他出了这档事,想必其他人也难逃干系,恐将遭人诟病吧。"
望着眼前玉骨冰肌,眼底寒光熠熠的尚书大人,王正心里暗暗一惊,自叹手腕狠辣不足,表面上却滴水不漏的逢迎,
"大人高见,卑职愚钝。那么依大人的意思,谁该是幕后主使呢?"
仲廷玉略一凝神,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珠玉似的蹦出来"杨桃也同为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为人正直刚毅,想必那等烈的性子,定受不住皇上这般行径,委手下言官上书,实属平常。"
王正强笑了一声,躬身道,"卑职明白了。"
仲廷玉神色清凛,"你便去告诉那崔堂影,只管上奏,大学士杨桃会全力支持他。"
王正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待皇上龙颜大怒,将崔堂影下了诏狱,严刑逼供后,崔堂影定会说出大学士杨桃鼎力支持这句话。
那就足以将杨桃拉下水,首辅的主力门生倒了,也就去了首辅的臂膀,其势力崩塌也便指日可待了。
王正猛的一哆嗦,洪声道,"大人实在高明!"
仲廷玉一双黑眸冷寒锐利,将人看的心里一阵狂跳。
"这次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出了事,自会有我救你,但今日之谈你若泄露出去半句,莫怪我不念旧谊。"
王正双目泛红,喉头一哽,颤声道:"卑职万万不敢,卑职若管不住这张嘴,就叫卑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之前你难逃牢狱之灾,要沉得住气,待过了这阵风头后,我自会给你个更好的去处。"
仲廷玉见王正做足了戏份,面无表情的轻声道,"工部侍郎因为贪污被弹劾,那是个肥差,多的是人觊觎。"
王正连忙跪在仲廷玉脚边,连连磕头,"谢大人赏识,卑职此生定不忘大人恩惠。"
仲廷玉没去管跪在脚边的瑟缩的男人,只是紧裹了身上的斗篷,转身出了大厅。
冷风从敞开的门缝间挤进来,烛火摇摇曳曳,映着门外丫头的脸,
揉出一种惊悚的白来。
那冷面丫头见了仲廷玉便上前凑在其耳边低声细语。
仲廷玉眼睫一抬,"死了?"
"回大人,杨夫人三更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路过的妹纸撒花献吻献身。。。
4
4、诬陷 ...
五更天。
鸡鸣薄雾。
时至卯时,午门城楼钟鼓大作,宫门开启。
过了金水桥,朝着金銮殿。
杨桃老远就撇见了仲廷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绯袍犀带,眉清目秀。
只是面色苍白,被初晨的日光一映,整个人更显透明似的洁净。
杨桃翻了翻眼珠子,将两手插在袖口中暖着。
不去看那小人的鸟样,杨桃与百无聊赖间,侧头便发现了有人正盯着自己。
此人正是言官崔堂影,只见他眼若饥鹰,锐利有神,露出些英勇的神色来。
杨桃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又不能装着没看见,
只能以困惑的目光回报过去。
那崔堂影见杨桃的反应后,也费解的瞪大了眼,又恍然大悟般的收了所有表情,低着头继续走路。
崔堂影以为杨桃是想避嫌。
杨桃却以为崔堂影失心疯。
加紧脚步入了殿,只顾着躲崔堂影远点的杨桃,却一头顶在了某位大人的后脊梁上。
抬头的空挡,也正巧赶上那人回头。
结果两个人的帽翅打在了一块儿,杨桃的乌纱帽就直接滚在了地上。
杨桃心里直骂晦气,一大早掉了乌纱帽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错在自己,又不好发火,只得躬身捡了帽子,弹了上面的土,双手抱拳作了几个揖,抬眼正要客套,话却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
仲廷玉伸了一双纤白的手正着头上的乌纱,唇角微勾,一脸暧昧的漂亮。
"杨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杨桃见这玉面狐狸神色讥诮,恨不得他上脸上咬下块肉来泄恨,碍于情面,不能拂袖而去,只得压了心头火淡淡道:
"礼多人不嫌么。"
仲廷玉听得出杨桃这话表面无可挑剔,实则暗中带刺,也不恼,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算是了事。
他本身就眉眼精致,如诗如画,这一笑更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首辅林轩刚好经过,见仲廷玉笑的犹如春花,微垂了头,拧起了眉毛从杨桃眼前走过。
杨桃得了救似的跟林轩打招呼,顺便紧跟着他站在了九龙金漆宝座一侧。
仲廷玉神色微沉,也在另一侧寻着合适的地方站好了。
过了寅时,皇上还没出现,估计是不来早朝了。
各位大臣就习惯性的开始议论政事,奏章也纷纷呈到了首辅这边来。
杨桃听着左都御使弹劾工部的说着吐沫横飞,正欲上去说上两句,却被因为被旁边的人扯了袖子,而不得不暂时作罢。
而那拉杨桃袖子的人,正是首辅林轩。
"拿去自己看吧。"林轩的递过来一个缎面奏章。
杨桃打开折子琢磨了半天,看了一下属名,顿时满腹怒火。
怨不得首辅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想那崔堂影当年也是在国子监在中的进士,赶上林轩出任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门生,有了这层关系,如今出了这档子愚忠的事,恐为小人趁机所用。
杨桃眼皮一抬,狠狠的钉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若真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仲廷玉此时一双丹凤眼也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与其说淡,不如说是冷。
两人暗自揣度的空挡,却听见太监的高呼了一声'皇上驾到'。
仲廷玉不再看杨桃,微蜷着指头按了云凤四色绶,屈身随着百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跪在地上,眼见着那黄色绣口靴踩着殿内黄砖,登上了金漆龙座,一句众卿平身后,杨桃在一片起身声中躬了身子盯着脚面,心里却打鼓似的忐忑。
看样子今儿个有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皇上来了后,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大人们,此刻都跟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个个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没了动静。
案例汇报政务的,满嘴的臣诚惶诚恐,臣罪死,万死万死,万岁万岁..听的人好不生厌。
皇上倒是惜字如金,几盏茶的时间就说了一个'可',这会更是没了动静,到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杨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皇上手上的折子猛的朝地上一摔,霎时身边的几个近臣都跪下了。
这一跪,顺带了满朝大臣,从金銮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
只见皇上满脸通红,指着林轩颤声道:"去将那奏章捡起来,看是谁写的。"
杨桃想皇上真是恼了,竟连人名都没看到,就直接摔了折子。
林轩跪着不敢起身,抻直了身子,指尖钩了翻在地面的折子,将其合上,恭声道:"乃从七品礼部左给事中崔堂影所奏。"
皇上恼羞成怒:"抓起来!立即下狱!"
闻皇上下令,即刻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将跪在殿外的崔堂影直接拖了下去。
众臣惶恐,连连叩首直呼皇上息怒。
皇上似乎余怒未尽,起身与龙座左右焦躁踱步,吼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
往内阁去的路上,杨桃也不与人说话,自个低头捉摸,有那些个想上来示好的臣子见杨桃板着脸,也忙自行退散,识趣的给杨桃留了个清静。
杨桃总觉早朝上的事不算完。
崔堂影上朝之前还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看似荒谬,却不知其真是滋味。
林轩瞧着杨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几步撵上来,沉声道:"你这般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崔堂影在耿耿于怀?"
杨桃怔了一怔,到是自己的老师,还未开口询问就早将自己的心思吃透。
"学生不才,确是为此伤脑筋。"杨桃连忙恭声道:"今早朝路上遇见崔堂影,盯的人人好不发毛…"
林轩听闻杨桃描述后,紧蹙了眉,低声道:"坏了,莫不是崔堂影这苦肉计,意在拉你下水,倘若到时将你贡了出来,岂不麻烦。"
杨桃听林轩这么一说,想自己平日待崔堂影也算不薄,竟落得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下套,顿觉气血上涌。
但是恼怒之余,也觉事情蹊跷。
杨桃压了火气,沉声道:"学生跟崔堂影也算打过交道,知其为人耿直忠诚,今天意欲用这种卑劣手段搞垮学生,学生倍感意外,到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颠倒黑白。"
林轩听杨桃这番质疑,思索了一会,徐徐道:"不如这样,皇上定罪也要看供词,审讯崔堂影之事,我会亲自告知刑部,准你到时候你去旁听,可随机应变,防患于未然,"林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切记浮躁。"
杨桃屈身恭敬的朝林轩一拜:"学生知道了。"
***
首辅大人办事速度果然厉害,在内阁呆了不出半日,杨桃便被传讯到刑部听审。
进了大堂后,瞧见中间坐位上的大人,杨桃心里立刻吃了颗定心丸般踏实。
刑部审案的那位大人跟首辅林轩那是极其熟悉的,他来审案,估计也是林轩煞费苦心的安排。
再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剩下的一些小吏,杨桃瞅着眼生,便也没再细看。
崔堂影跪在地上,除去乌纱官服,衣衫头发还算整齐,看起来还未受什么罪。
见杨桃进来,几位小吏忙屈身示好。
杨桃一边挥手示意其免礼一边跟座上大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轻身被人引到了听审位子上。
案子似乎审了有一阵子了。
旁边抄写的小吏,青黑的小楷铺满了宣纸,趁着沉默的空挡,搁了笔,自个儿挽袖研磨。
只见都御史厉声道:"皇上圣旨,下令查清幕后指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到底是何人指示你写的奏章!"
杨桃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就来了。
仅仅半日,圣旨又下了一道,特意指明要彻查幕后指使,摆明了已经有人进献谗言,意图不轨。
想那崔堂影也不是区区软弱小儿,刑堂上一番恐吓下来,倒也镇定自若,只见他面色沉稳毫无颓慌之色:"没有,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都御史面露愠色,大声喝道:"怎么会没有?你昨晚戌时去了哪里?"
崔堂影静默片刻,平缓的扫了一眼主审大人一眼:"昨晚小人去哪里与此事何干?莫非小人饭后找人闲聊都疑似与人共谋?触怒皇威,是小人愚钝,连累无辜,也是小人所不齿。事已至此,小人只能表明自始至终对皇上绝无诽谤之意,且奏章是小人一人所写,忘大人明鉴,切莫节外生枝。"
事情并非自己所料的那样,杨桃突然开始钦佩起崔堂影来,他虽没头脑,但义气可嘉。
"节外生枝?你这话倒是好笑,你现在带罪之身,岂有资格劝谏大人明事理?"都御史冷笑,正欲问话,却见主审大人抬手朝他挥了挥,便生生的咽了嘴边的话。
主审听完崔堂影的一席话,缓声道:"你说是你一人所为,但方才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且不说是不是人存心陷害,但无风不起浪,若你行为端正,也不会招来这等祸事。还是规规矩矩的如实招认,我也自会秉公处理。"
这些话崔堂影很受用,当即俯身叩拜,"大人明鉴。"
见主审大人软中带硬几句话将崔堂影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御使连忙继续问话。
"昨晚戊时你去了哪里?"
"刑部主事王正府上,只是为叙同乡之谊。"
"哦?没聊点别的?"
"抒忠君之心。"
"将刑部主事王正叫来。"主审大人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吏。
不多久,王正便从侧门走出,低眉顺目,先朝堂中各位大人恭谨行礼。
杨桃见跪在地上的崔堂影盯着王正,全然失了先前那番镇定自若的神态,反而一个劲的使眼色,希望王正能看他一眼。
但那王正的目光似乎粘在了自个儿的靴面上,分毫不移。
都御使见王正准备好了,便发问道:"昨晚戊时,崔堂影可有去你府上找你?"
"有。"
"说了什么?"
"商量奏章的事。"
王正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寂静骇人。
杨桃放下了手里的薄茶,面色微沉。
都御使和主审大人互忘了一眼。
都御使惊愕,主审大人摇头,不出半晌,两人又很快恢复平静。
那执笔记录的小吏更是奋笔疾书,生怕自己漏了最关键的词语。
地上的崔堂影,呆怔了半晌,张了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只能傻眼望着王正。
"崔堂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都御使道。
崔堂影两眼发直,半晌不语。
景大人简直面向王正,严色道:"这么说,你是幕后主使?你不过官居六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王正见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带着颤声道:"卑职不敢,大人言之有理,卑职不过区区小吏,怎敢上这等要命的奏章,卑职才思疏浅,不过是传话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何人主使?"都御使逼问。
"恕卑职不敢。"王正匐在地上,并不抬头。
主审大人突然面露犹豫,看了一眼杨桃。
杨桃明白主审大人的意思。
王正这等胆怯的反应,看来那位幕后主使定是个高官,如果就这么审了出来,供词递了上去,怕是主审大人以后也难逃同党报复。
现在混迹官场的都是老油条,能不得罪人尽量不得罪。
虽这样想,杨桃倒是很好奇这幕后主使是谁。
以至于杨桃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最初设想。
"事已至此!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都御使似乎没想到这些,顺口就发了话。
主审大人无奈腹诽其蠢猪一头。
"卑职万死,只求待罪立功。"王正话音未落,便从地面直起身来,伸出一根指头,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杨桃身上。
"正是内阁大学士杨桃杨大人。"
5
5、吵架 ...
这下子整个刑堂立刻乱作一团,小吏们纷纷交头接耳。
主审面色尴尬,都御使不知所措,没人敢朝杨桃这里看。
谁都知道,这位杨大人虽出身翰林,一介才子,性子却完全没有文人的温文儒雅,反而悍烈至极。
平日里同大臣们吵架,掐的朝廷上乌烟瘴气,连皇上都没辙。
这位口才了得的杨大人却自己撸了袖子孤军奋战,挨着个的往回骂,胆敢有人回嘴,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灭一双,那阵势,现在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在这个小堂上,受了这等指责,不敢想杨桃一会怎么弄死王正。
崔堂影烂泥一样堆在地上,目光呆滞。
杨桃却似腊月天里被人泼了一盆热水一样,怒气冲天,
"我竟参与了这等要紧的事,为何我不知道?"杨桃牙关咯咯作响,"你说我指使崔堂影,有何证据!"
"四更时,小人登门拜访大人,大人府上的奴才和小人家的家奴都可以作证。"
"诱惑之下,何供不可求?谁知你是否早以重金买通了那些奴才,教唆其诬陷与我。我若真的如你所言,乃幕后指使,我会蠢到来当堂听审,明知对峙下会露馅而不做丝毫防范,让你钻了我府上奴才贪财的空子,等着你这小人来污蔑我?到是不知谁给了你好处,让你甘为奸佞狗腿,做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丑事。"
王正满面细汗,抬头望向主审,面露委屈之色。
主审见状佯装迟钝,默不作声的看着杨桃起身指着王正的鼻子骂。
"看来此案是那崔堂影有眼无珠,错信了你这卑鄙小人,他宁愿承担所有罪责也不愿连累与你,反倒是你受人指使,利用崔堂影设计害我,穷极龌龊之事,无义至此,可谓人神共唾。"
王正被杨桃骂的晕头转向,原本准备好的话,竟也忘了七分,只顾得频频低头拭汗,面红耳赤。
见王正不说话,杨桃越发恼怒。
"你食君之禄,却暗地里与人干着陷害皇上手下臣子的勾当,此乃不忠;你当朝为官,品行如此下作,使你父母蒙羞,此为不孝;你陷害忠良,出卖朋友,攀附奸佞,此为不仁不义;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枉费你读了这么多年圣人教诲,污浊至此,何以颜面苟活于世上,不如回家房梁上悬三尺白绫,兴许阎王念你悔改之心,让你下世轮回早生投胎,重新做人!"
王正瑟缩与地上,完全抬不起头,脸色由红变青,似乎马上就要背过气去。
大堂里一片肃静,主审跟都御使面面相觑,呆怔半晌,竟无人开口制止杨桃。
杨桃似乎还未尽兴,正欲再次张口,却瞥见侧门冒出来几个高壮的刑部小卒。
定睛一看,那几人身后已经站了一个年轻官员,身长玉立,绯色官服映出的光,给过分白净的面色揉了几分血色进去,更显俊俏。
一双顶漂亮的凤眸清澈微寒,让人见了如饮甘泉,细品绝色,回味无穷。
杨桃却是在见了这张脸以后,彻底爆发。
杨桃离开自己的坐位,卷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上去,怒喝道:
"仲廷玉!定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你到底想怎样!"
方才沉迷于吏部尚书美颜的官员立刻清醒过来,纷纷上前拦住了杨桃,这才阻止了大臣当堂动手的丑态。
仲廷玉泰然自若,丝不毫为之动,只是款款的跟坐上大人行同僚之礼,然后退居一侧,立即有人奉上茶水和雅座。
主审大人顿觉喉咙发干,百般无奈。
好好的审着一个案子,竟被两位大人搅局。
想着两位仁兄,平日里与朝廷上就吵的不可开交,实属开朝以来,为数不多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杨桃咄咄逼人,无人敢惹,但偏偏就只有仲廷玉那刚柔并济的言辞能治得了。
就似眼前这般,杨桃火冒三丈,仲廷玉安然自在。
杨桃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伸了细长的手指头指着仲廷玉愤声道:"你到来这里做什么!"
仲廷玉淡淡道:"杨大人来得,下官就来不得么?"
杨桃拂袖道:"罢罢罢,来了正好,索性与你说个清楚,也免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仲廷玉面色越发沉静:"还请杨大人回避,免让主审难做,扰乱刑堂秩序。"
"好了,好了,两位大人稍安勿躁,"主审见状连忙接过话茬,将杨桃揪回身后,转而面向王正,面色肃穆:"王正,要知道污蔑朝廷命官,那可是重罪,倘若被揭发,别说保住你这顶乌纱帽,连你都要被发配充军。"
本来王正被杨桃压制的已经全无反驳之力,待见了仲廷玉后,仿佛见了救星般的,心里立刻有了底,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虽闻主审严声历词,王正倒也不十分畏惧,便恭声道:"卑职不敢,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杨桃听的大怒,正欲再次开口,想主审已开始重新审问,按理自己这样委实不合礼数,又有那仲廷玉等着那话堵自己,便只得悻悻作罢,强忍了火气怒视跪在地上的王正。
许久未开口的都御使,见形势恢复了些许,又再次开口:
"崔堂影,王正所言是否属实?"
崔堂影沉默了,他看了看杨桃和王正,面露凄色。
不论孰真孰假,只怜自己一腔忠君之血,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为王正这等小人所用,就是为杨桃弃之如草芥。
想到这里,崔堂影开口道:"王正所言是否属实我确实不知,但我之所以上奏,却是听了王正跟我说杨桃会顶力支持此提议,至于是王正诬陷还是杨桃推卸责任,此种间隙,望解堂影愚钝,堂影只知奏章是我一人所写,如今惹的龙颜大怒,堂影也逃脱不了干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各位大人明鉴堂影忠君之心"
说罢,崔堂影起身便撞向了堂内漆红支柱,顿时鲜血迸溅。
众人慌忙上前将其拉下来,额头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刑部一些小吏从侧门鱼贯而入,将崔堂影抬了出去,立即有杂役上来擦净了血。
半盏茶的时辰后,堂内出来那些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倒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杨桃错愕之余,越发憎恨的瞪着仲廷玉。
仲廷玉眼中冷冷的映着一抹寒光,莫名的透着那么一股阴狠毒辣的劲儿。
主审见两人对持与此,心里犯了难。
原本受首辅之托,请杨桃来旁听。
出了这种事,理应卖首辅个面子,尽全力帮杨桃从案中脱身。岂料半路杀出来个仲廷玉,又明显的站在杨桃的对立面。
这下可好,两位大人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和稀泥了事。
主审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此案甚是复杂,只得将供词呈上去交予皇上定夺,至于王正已经亲口招认逃不了干系,先收押狱中,待皇上重新发落。"
此言一出,堂上一干人也值得收拾了东西,不多久便散的干干净净。
都御使见仲廷玉和杨桃相继出了刑堂,忙将肚子里憋的疑惑跟主审倒了出来。
"舅父,这案子并没无多复杂,怎么就突然不审了?"
主审大人捋着胡须,面色发沉,低声道:"你初为官员,不知这官场险恶,你当你兢兢业业就可以追权逐利,那可大错特错,这升官的诀窍,还不是要左右逢源。"
都御使面露疑色:"舅父,您的意思,怕得罪杨桃么?"
主审摇摇头,苦笑道:"单是一个杨桃还好办,但是又来一个仲廷玉,你教我向着谁好呢?"
都御使道:"关仲廷玉什么事?他不是来听审的么,不过杨桃与其吵了几句嘴而已,难不成还当真像杨桃嘴里说的那样,是仲廷玉指使,那怎么可能?"
主审道:"你为官数载,可曾晓得大学士杨桃与吏部尚书仲廷玉不合之事。"
都御使道:"知道,这事人尽皆知,两人不合,所以说杨桃也可能是信口雌黄污蔑仲廷玉呢。"
主审徐徐道:"也罢,我便于你说清楚,免得你以后栽在这上面。那杨桃为官清廉,且不畏权贵,心系国家社稷。仲廷玉则恰恰相反,肆行贪污,结党行贿,专注朝廷内部排除异己。所以两人对立,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斗了数载,杨桃孤军奋战,为何至今还不倒?"
都御使道:"侄儿愿闻其详。"
主审道:"还不是杨桃背后撑腰的,就是那首辅大人林轩。当年杨桃在国子监,那时候林轩还不是首辅,为国子监祭酒,也就是杨桃的老师,杨桃才华横溢,深的林轩欣赏,入了翰林后,林轩便一直栽培,杨桃发展前景大好。"
都御使惊道:"怪不得杨桃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
主审继续道:"而仲廷玉这等心机极重的人,岂是那单单逞口舌之快的臣子,攻击杨桃,意在其他。"
都御使长大了嘴道:"莫不是觊觎首辅?"
主审意味深长道:"所以说,今日一案,以杨桃的为人,敢做不敢当他是不屑于做的。倒是仲廷玉指使王正污蔑杨桃极有可能,且杨桃和崔堂影同为国子监出身,跟首辅脱不了干系,我以为,这极有可能只是个开端,想必更狠的招数还在后头。所以这趟浑水岂是你我能淌的,不如早早抽身,交与皇上自己定夺。"
都御使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唏嘘道:"舅父果然是老道,侄儿今天学习了。"
主审似乎意犹未尽,犹豫一番,还是凑到都御使耳边低声道:
"还有个事儿,这仲廷玉当年也在国子监呆过几天,正跟杨桃是一届,也算是林轩的几日门生,如今反目成仇,那其中微妙就不可知了。"
6
6、总角 ...
日光映着宫阙跷檐,点点浮金。
淡白的石板路上,仲廷玉锦袍玉带,在杨桃前徐徐的走。
杨桃由于出来的晚,又走的快,不多久便赶上了仲廷玉。
思索半晌,杨桃只得放慢脚步跟在后头,心里咒骂着那小人是不是脚底板生疮,走路慢的像个裹脚的娘们儿。
腹诽间,眼见着仲廷玉走的是越来越慢,那纤细雪白的颈子也离自个儿更近了。
杨桃缩了缩脖子,将两手收进袖儿里,垂了头只管看路。
脑子里却想着,仲廷玉都生的这样大了,脸色还跟小时候一样,瓷人一个。
不像自己,越发的面黄肌瘦。
心思一但开了头,就泄了洪的水一样挡不住。
初见之时,杨桃与一般流着鼻涕的小子无异。
整日里被先生逼着苦读圣书,先生在的时候,摇头晃脑,先生不在的时候,就撒丫子似的挖泥巴,捕蝴蝶。
就有那么一日,杨桃跟员外郎家的小公子吴连一起蹲在草丛里偷懒捉蚂蚱,被先生逮了个正着,揪着耳朵从书馆后门拖回来。
那先生倒也麻利,挽了袖子三两下扒掉杨桃的裤子,举板子便准备打。
杨桃扯着嗓子嚎叫,先生气的胡子直翘。
"板未落,你到嚎个什么劲儿!"
语毕,猛力的朝杨桃身上招呼。
杨桃在一群哄笑声中,哭的鼻涕泡破了又鼓,鼓了再破。
臊羞至极的空挡儿,也怨恨的抬头打算记住每个嘲笑他的小孩。
结果便是,杨桃一个都没记住。
因为杨桃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眼生的主儿,光琢磨着这小孩儿长的忒好看,就把记人的事儿全忘在脑后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玉琢的小人儿。
杨桃现在还都记得万分清楚。
一身的白,干干净净的,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睛极是漂亮。
打完了屁股,杨桃肿着眼睛,提了裤子挪到自个桌子前,费解的盯着霸占自己坐位的小孩儿。
那小孩的眼睛又大又水,润着长长的一层睫毛,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杨桃。
那楚楚动人的小摸样让杨桃实在发不出火来。
对望之余,一边揍员外郎家公子的先生也没忘给杨桃解释,
'没地方了,他就跟你一起坐。'
'新来的学生叫仲廷玉。'
杨桃听了先生的话后,只得讷讷的站在自己的桌子边,吸着鼻涕开始读书。
仲廷玉从袖子里掏出白绢手帕,递给杨桃。
杨桃不客气的接了帕子,鼻涕擤的山响,完了,将鼻涕在折在帕子里,又递了回去。
仲廷玉将手帕放回袖子里,继续看书。
杨桃鼻子清爽间,觉得仲廷玉人挺好。
但是很快杨桃就不这么想了。
那时候书馆里是几位官员出钱办的,请了极好的先生教自家的公子少爷读书。
但官宦子弟没几个正经读书的,都是得空就玩儿。
每次杨桃都叫仲廷玉。
叫他去和稀泥,他不去。
叫他去捉蚂蚁,他也不去。
叫他去堵先生家的茅坑,这小子去了。
杨桃当时就觉得仲廷玉挺坏,打算以后离这小子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结果还是未能如愿。
茅坑东窗事发后,挨板子的时候,杨桃还是哭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仲廷玉硬是咬了一口银白的牙,一声不吭。
先生自然万分恼怒,仲廷玉也就比其他人多挨了好多下。
众人挨完打都提着裤子看仲廷玉挨揍。
杨桃就记得仲廷玉屁股雪白雪白的,瓷器一般,总觉得马上就要打碎了,想到那骇人的画面,杨桃就两腿发软,不料自己就那么直接跪了下去。
这一跪,先生愣了。
杨桃只觉害怕成这幅德行说出去臊的慌,就编了个谎,说自己不忍看其受难,让先生别打了。
加之脸色先前的眼泪还没干透,先生也就软了心,仲廷玉就此逃过一劫。
可从那以后,仲廷玉就认准了杨桃,两个人自此就整日的腻在一起玩。
这一玩就是数十载。
总角之交,弹指间已成风华少年。
那些年杨桃苦不堪言。
因为两人整日里形影不离,旁人事事作比较。
本来杨桃自觉长相端正,可往仲廷玉身边一立,便成了歪瓜裂枣。
那小子出落的极为俊俏,逛窑子的时候带着他,与那艳压群芳的头牌姑娘站在一处,竟把她的光彩也盖了下去。
于是乎,杨桃就成了美人身边的大猴子。
拜其所赐,杨桃便是真正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花不睬人。
不玩自然就读书。
两人一起进了国子监。
只是仲廷玉呆了没几日就走了。
走的不声不响。
再见之时,已是于皇城脚下,金銮殿试。
这之前,两人分别过了乡试,中了贡士,仲廷玉还连中两元。
事情就稀奇在殿试上。
当日皇上并没有亲自策问,而是委派了当时还是国子监祭酒的林轩。
杨桃出身国子监,对于自家学生,林轩当然不会刁难。
但是仲廷玉跟林轩也不是没半点交情,刚进国子监那几日还一起对月共饮呢。
杨桃本以为状元非仲廷玉莫属,结果却大大出乎人意料。
才华横溢的仲廷玉,别说一甲状元,就连第三甲都是末几名。
杨桃中状元,成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前途大好。
仲廷玉只能靠着父亲的关系,勉强留在京城,当个皇城里的小吏。
自此之后杨桃就未能再见到仲廷玉。
为此杨桃还独自伤神了一阵子。
待到再见之时,却已然是忠奸两向。
"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仲廷玉的声音,敲的杨桃心头一震。
杨桃猛的一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早就没一个人影,错愕之余,便听得那小人的声音再次与耳边响起。
"大人,我在这儿呢。"
循着声音,杨桃一侧头,见仲廷玉挨着自己肩膀站着,眉眼精致。
杨桃面露难堪。
天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赶上他,又跟他一起并肩走了多久。
正欲甩袖而去,杨桃只顾着急走却没注意看路,抬脚就踢在一个石墩子上。
脚丫钻心的疼也就罢了,关键是身体已经站不稳了。
杨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硬邦邦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双白净的手及时拉住了杨桃的胳膊。
闪神间,对疼痛的恐惧让杨桃反射性的勾了仲廷玉的脖子。
眼前的人,抿了唇角,一脸似笑非笑,一用巧劲儿,就将杨桃带起身来。
直起身后,杨桃臊的面红耳赤。
想说句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口,揶揄两句,又自觉忒不是人,只能红着脸从地上捡起滚落的乌纱,垂着眼皮弹掉尘土。
期间抬眼看了一眼仲廷玉,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一双风眸漆黑如墨。
杨桃脸上一热,忙戴了乌纱,瞅准了路,步履生风。
就差跑起来。
突觉那石路漫漫,似乎怎么走也没个尽头。
冷风凛冽,石缝里的枯草随风劲舞,仿佛地下魍魉的指骨。
杨桃走的呼哧带喘,虽然寒气甚浓,衣襟里也生出了腾腾的热气。
歇口气的空挡,杨桃停了步子,却忍不住偷偷的回头睨了一眼。
白云灰殿前,那抹身影红的鲜艳欲滴,却始终没有动。
那人的容颜也尽数糊在了冗长的石路间,分不出个眉眼。
仲廷玉这点杨桃最是受不住。
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旧谊尽失,即是立场敌对就生分的彻底些,偏偏私底下弄这么一出来,叫人好不生厌。
想了这些,杨桃垂了眼皮,只觉得心头一酸
杨桃早已为自己惯了,却还是觉得可惜。
想那时候,自己和仲廷玉也算亲密无间,岂如这般恶劣。
7
7、入殓 ...
杨桃媳妇当日便入殓了。
待杨桃傍晚回到府上,刚一下了轿子还没等进大门,婆子丫头就已经哭声震天。
特别是那老仆的嗓子,破锣似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你就这么走了啊我的少奶奶~~少爷~~他可咋办啊~~谁要他啊~~~"
杨桃站在门口,脸红一阵子白一阵的。
一个小厮见杨桃双眉紧蹙,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大人,节哀顺变呐。"
杨桃牙齿咯咯作响:"你要想笑,笑便是了,何必忍着,脸已变形矣。"
语毕,杨桃砰的一声推开大门,疾步超府内走去。
大厅内人头稀疏,那姑娘娘家也没人,就只是些杨府内的下人跪在棺材边上哭丧。
众仆见杨桃回来了,且面色看起来委实不妙,一干人立刻没了动静。
心里嘀咕着是要哭还是不哭,有几个丫头性情重的,硬是憋不回去,只得要紧了嘴唇,任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
杨桃忍无可忍的盯那老仆,愤声道:"你哭那么大声做什么,方圆百里光听见你了。"
老仆一看自家少爷生气了,只想着跪在地上赶紧认错,又苦于已经跪在棺边处没发站起来重新跪,干脆直接蹭到杨桃脚下,磕头磕的几乎连发髻都要散开了。
"老奴该死,又惹少爷生气,老奴该死。"
杨桃心里叫苦不迭,伸手又去将那老仆拽起:"行了行了,你哭归哭,别说那些没用的就成。"
老仆直起身,泪眼婆娑的望着杨桃道:"少爷,你可要想开些啊,这普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鸡可是很好找。"
杨桃怒叹:"我又怎么想不开了,寻什么蛤蟆鸡的。你快挪一挪地方,让我看看她。"
老仆一听,忙知趣的让了地方,顺便得空撩起衣袖拭干了卡在褶子里的泪珠。
杨桃微屈了身子,立即便有那眼明的丫头过来掌灯。
手抚在油黑的柏木棺材上,杨桃只见里面的人已经盖了一层蒙面布,看不见脸。
借着微弱烛光,只能看见她两手交叉胸前,手下各放了一个馒头,那手竟比馒头还白。
杨桃微蹙了眉,抬眼问道:"这馒头是怎么回事。"
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肿着眼道:"回少爷,这是黄泉路上的打狗干粮,女人才放这个,男人不放,所以老爷过世的时候少爷没见到。"
杨桃的目光落在了棺内两侧。
竟是些毛笔,字画,甚至还有几身衣裳,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人穿的。
杨桃很是好奇,拿了最上面的一层,抖开了瞧,脸立刻就緑了。
有两个大丫头见了那裤子,立刻羞红了脸,互相依着埋了头。
杨桃也顾不得颜面,环视众人,愤声道:"这都谁放的?"
见杨桃又发了火,几个人谁也不敢吭声。
只是那眼神都跟商量好似的,齐刷刷的瞅着一个人。
那白发老仆站在地中间儿,疑惑的挠了挠头。
杨桃指着老仆的鼻子开始吼道:"你放这些做什么!"
老仆往人后躲了躲,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棺内按理当放置写少奶奶生前的心爱之物,少奶奶生前喜欢少爷喜欢的紧,自然是要多放少爷用的东西了。"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亵裤都放进去啊!"杨桃气急败坏的将馆内的一叠裤子丢出来,扔在地上,扔了一叠,有从另一侧寻得一角,一拽出来又是一大堆。
想那老仆该是把自己的存货都放进来了。
幸亏自己发现的早,省的沐浴出来后,连裤子都没得穿,岂不尴尬。
翻完了裤子,杨桃又开始翻毛笔,估计笔架上已经空了,杨府上几十只毛笔都在这里了,其中还包括杨桃爹的遗物。
杨桃从中拣出几只,哭笑不得,"你放东西我便也不介意,你好歹给我留点用,别一股脑的都随葬了啊。"
杨桃翻了翻字画,发现自己昨晚上写了一半的弹劾文稿, "这种东西你放它做什么,废纸一堆。"
说罢便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那老仆耷拉着脑袋,面儿上委屈的要掉下泪来。
旁边的几个丫头一脸木然,只管盯着杨桃不断的从棺内摸出各种砚台,诗书,全然失了哭意。
方才说话那婆子反倒咬紧了嘴唇儿,硬憋着笑。
杨桃又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描金的扇子,正欲放下,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展开扇面,颜色尚艳,画的是红藕垂柳迎风摇,碧湖回廊绕兰舟。
上面的墨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浅浅淡淡的,旧成了扇面一抹徐徐青烟。
一摸一样的还有一另把扇子,仲廷玉在上面题过词。
当年自己还唬仲廷玉,若不予自己看,便绝交了事。
仲廷玉只是峨眉轻敛,弯了一双秋水黑眸,说了句
'你方才不还说不舍与我生分么。'
那时杨桃只觉得,眼前的人更胜水墨江南,如歌如酒。
待江南远了,扇子已然旧了,
只可惜,两个人眼下的关系却是比生分更甚。
棺木内,尸首两侧被翻的有些凌乱,纸笔散了一地,颇为难看。
杨桃合上扇子,直起腰身,声音倦淡:"你们把这些收拾了后就去忙吧,不必在这里哭丧。"
"少爷..这恐怕…"
"我在这里守着,"杨桃转身差了一个小厮"你去把我书房内的公文拿到这里来。"
"少爷,您身子骨打小单薄,呆在这里定会受凉。"老仆道。
杨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缓声道:"不妨事,她生前我就没得空陪着她,出殡前我还是跟她多呆一会吧。"
老仆一听,立刻转身朝外跑:"那老奴给少爷取个暖炉来,少爷先等等,很快就来。"
其他人听杨桃发了话,便各自散了,只留下一个婆子蹲在地上收拾棺内,重新掖好了褥子,将那些物什一一摆正。
有丫头奉了一盏茶水进屋,顺便点了一炉檀香。
那婆子收拾完后,正准备退下忙自己的活计,却瞥见杨桃手里还拿着那把扇子,便随口道
:"少爷,那扇子放不放?"
杨桃一怔,脱口而出:"这扇子不放。"
婆子听罢后,准备退身离去。
杨桃随即苦笑,抬手丢进棺内。
"还是跟着葬了吧。"
脚步声响起,那老奴抱着一个火盆推开门,匆匆的走了进来。
"少爷,前厅来了好几个宫里的太监。"
杨桃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你带着我去,到了那里,你只记住闭上你这张嘴即可。"
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杨桃领着老奴迈开大步朝外走。
宫里的几位公公已经被下人迎到了前厅。
杨桃一件最前面那位手里拿着黄绫轴卷的公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来圣旨,肯定不会是要升你的官,反而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那白面公公见了杨桃,高声道:"内阁大学士杨桃接旨。"
杨桃不敢怠慢,赶前一步,连忙立定,掳袖,跪下叩拜。厅内的几个下人一见这架势,纷纷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抬。
宣旨的公公待杨桃跪好了,从容的展开手里的圣旨,开口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堂影羞辱君主一案,经查内阁大学士杨桃与本案关联,难逃嫌疑。现将杨桃停职查办,与府内闭门思过,期间不得接见任何人,钦此。"
"臣,遵旨。"杨桃高举双手领了圣旨后,叩头谢恩。
待送恭送了宫里的几位公公,杨桃越发冤屈。
白日里案子审的稀里糊涂,倒了晚上自己便莫名其妙的挨了处分,让人好不厌烦。
想到这里突然记起了刑堂上王正所言的证人,便转头问了旁边的小厮:
"今日可有人来过。"
"回少爷,没有。"
"那你去清点一下府上下人,少了谁,一并报上来。"
说罢杨桃,变回到了安置棺材的厅堂内,挨着火炉暖手。
半盏茶的时间后,方才那小厮又跑进来,见了杨桃道:
"少爷,少了个丫头。"
"哪个?"
"就是以前一直在少奶奶身边伺候少奶奶吃药的。"
8
8、点火 ...
半窗疏影,灯芯跳跃。
门外脚步声且急且轻,有一素服壮士推门而入,见屋内人悠然执笔于案前,忙屈伸单膝跪了下去。
"大人,都备好了。"
一盏青花油灯,映的那人肤色凝脂。
仲廷玉只顾着低头写字,却连眼皮也不抬,"去点了吧。"
那壮士沉声道:"是,大人。"
纤细的指头捏了右手袖口,轻巧的蘸墨,
"出了岔子,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那壮士脊背一凛:"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出错。"
语毕,那壮士便弯腰出了屋,只是还没来的及掩上门,另一个人便挤了进来。
是那个管事的冷面丫头。
那丫头见怪不怪的,连壮士的脸都没瞅,只是抬腿进了屋就将那人关在门外,"大人,他们都在侧厅候着了。"
见仲廷玉隔了笔,丫头忙上前给加了衣裳,引着仲廷玉出了门。
天色晦暗不堪,虽时节已渐渐有了暖意,但晚风依然冷的沁人心骨。
仲府又修的蜿蜒曲折,待到了侧厅,俩个人身子都透着丝丝凉气。
侧厅里暖意融融,四五个人正围在一起说话,见了仲廷玉,立刻散开了,忙躬身逢迎。
仲廷玉微微点了头,算是还礼。
"大人,这是弹劾杨桃的折子,您请过目。"一六科礼部头目递上一份文稿。
仲廷玉接都不接,就直接道:"撕了。"
六科礼部头目疑惑道:"可是大人,您都没看.."
仲廷玉淡淡道:"内线刚才通报,杨桃已然停职查办,这个时候弹劾他,不合时宜。"
刑部侍郎听罢发话:"大人,眼下里,岂不正是扳倒杨桃的好时机,趁其处于劣势,给其重击。"
仲廷玉娓娓道来:"现在弹劾杨桃委实是最佳时机,但皇上对杨桃从轻发落,摆明了存心想留杨桃,如若弹劾,则违背圣愿,定会使激怒皇上,恐适得其反。"
户部侍郎忙笑面恭声道:"揣摩圣意,大人实在高明。"
众人一听连连应和。
仲廷玉眉心轻蹙,静默不语。
吏部侍郎踌躇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何是好?难不成需另辟蹊径?"
仲廷玉柳眉舒展,赞许道:"没错,另辟蹊径。此次设计杨桃,意为拆除林轩羽翼。少了杨桃凡事冲在前,林轩必定被迫亲自出面。崔堂影一事,都是他的门生,将其推到风口浪尖,皇上即便是念其劳苦功高不予以处罚,也定会对林轩心存芥蒂。皇上对林轩积怨在心,益于日后下手。"
吏部侍郎拱手道:"大人的意思,可是现在弹劾林轩?如若如此,那倒也不是难事。可杨桃怎么办?他总有一日会被林轩寻着借口捞上来,待他重回朝廷,岂不枉费了众人一番心机。"
仲廷玉冷声道:"皇上说了停职查办,要查不还是手底下这帮臣子查,让刑部那边竟可能拖着不办,皇上日理万机,便无精力催这等事,林轩若插手,也会有内线通报,总归会为我们争取些时间,当前要紧的只需每日弹劾林轩。便是杨桃回来了,我也自有办法。"
吏部侍郎欲言又止,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合上嘴,不再说话。
一干人又商量了一些详细的弹劾事宜。
半个时辰过后,那冷面丫头从侧门而入,凑在仲廷玉耳边低语。
"大人,张公公已经在内室等您了。"
白玉般的脸上黑眸微沉,流出那么一点点厌烦。
一屋子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见尚书大人陡然变了脸色,都各自缄默了。
仲廷玉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指尖越发苍白。
那冷面丫头立刻转身朝着几位大人,款款鞠躬道:"各位大人请回吧,我家大人有要事处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几个人连忙起身客套,鞠了躬退出门,然后各自寻了自家的轿子,打道回府。
方才还人影攒动的大厅顿时了无生气儿。
仲廷玉颓然的坐在椅子里,略有些讥诮兀自的笑了。
丫头面无表情道:"大人,我已经嘱咐人备好兰汤,现在就可以沐浴。"
仲廷玉眼帘微垂:"知道了,你下去吧。"
冷面丫头变不再言语,自行退出了门外。
想那张公公已经等着自己,不好过分拖延,仲廷玉无奈起身,随即推门而出。
月朗星疏,雕栏回廊上弥了一层银光,蜿蜒铺陈,熠熠生辉。
磐石小道,吏部侍郎已在那里侯了半柱香的时辰,正欲离开,抬眼刚好望见了转角处的颀长玉影,于厚重的夜色中缓缓的近了。
吏部侍郎忙抱拳上前:"大人。"
仲廷玉被这突然的一嗓子惊着了,回身一愣。
吏部侍郎上前靠的更近了些,却见眼前人,莫名的有些结巴了。
"…卑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深黑的眸子里露出几分疑惑:"你说便是。"
吏部侍郎耳根发热,干脆垂了眼帘,不去看尚书大人:"卑职总觉得大人存心留杨桃,每次都是表面打压,点到为止,难道是,念及旧谊?"
仲廷玉反问道:"我念的什么旧谊?"
吏部侍郎忙解释道:"卑职惶恐,听说您当年跟杨桃一起进的国子监,似乎关系不错。卑职并非有意打听,还望大人赎罪。"
仲廷玉没听见一样,目光却落在别处。
只见远处阴沉的混沌里,窜起大片的红光,如血色利刃,寸寸割裂了明月。
那光片中隐隐的含着火苗,仿佛夜里绽放的红莲。
仲廷玉望着浓烟遮月,眼角含笑。
那方向,不正是杨桃府上。
身边吏部侍郎继续道:"卑职只是想奉劝大人,官场险恶,步步惊心,切莫因为手下留情,导致后患。"
仲廷玉唇边的笑意更浓,不再看那火色,转身沉入了重重夜色里。
只留下吏部侍郎一人在原地,脸虾子一样的红。
9
9、着火 ...
四更天的时候,更夫敲着梆子,唱音拖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散开,缓缓的糅进了熟睡的鼾声和鼻息。
绕过了一条街,更夫继续敲梆子。
"天干物燥,咳咳咳…."更夫禁不住咳嗽,嗅了嗅四周的气味后,怨声自语道:"见鬼,怎么这么大的烟。"
说罢,变捂住口鼻,加紧了梆子,寻思着换个地方走。
结果一拐弯,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抬眼望去,那人一身白袍又脏又破,皮肤黑的跟锅底一般,头发凌乱,面目狰狞。
"鬼啊!"更夫抖若筛糠,吓的丢了梆子,惨嚎着狂奔离去。
杨桃凄切的摸了一把脸,借着月光,瞧见自己满手的烟灰。
立刻火冒三丈的抹到对门儿家的墙上。
想自己堂堂一品大学士,竟潦倒至此,实在笑话。
也不知是谁将自己与浓烟中背了出来,那百姓将自己丢在地上,超房子泼了两桶水后,就消失不见了。
要不是那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和夫人一并火葬了。
杨桃望着眼前的焦木白烟,心底一阵酸涩。
杨家世代为官清廉,宅子也没有多大,很快就烧完了。
祖宗基业,说没就没了。
这要是自己真烧死了,地下的老爹不定怎么揪着自己的耳朵骂呢。
杨桃重新走进院子里,四周尽是断壁残桓,凌乱不堪。
没见着几幅尸首,也没见着一个人影。
估计是趁着大火,卷了点值钱的物件都跑了。
杨桃推开自己书房,在门口立了半晌,发现没倒塌迹象,方才抬脚进门。
屋子里烧的是一干二净。
杨桃悲切的站在原先放置书架的地方,沉痛的哀悼着自己这些年的藏书。
正难受的几欲滴下眼泪来,却听得头顶哄然作响,杨桃呆了一会,忙转身拔腿就跑。
前脚刚买过了门栏,身后就激起一阵因倒塌而腾起的浓烟。
杨桃自觉倒霉。
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要等到自己进去了在塌。
实在晦气。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杨桃头皮一紧。
这么晚了,怕不是什么好人。
就听那破锣嗓子一声悲鸣,从侧身传来。
"少爷?!"
杨桃鼻子一酸,循着声音找那老仆,却因见那老仆的脸熏的跟黑驴似地,吓的杨桃连连退了几步。
反而那老仆先开了口:"少爷,你怎么熏的跟黑驴子一样!"
杨桃愤而甩袖,却发现袖子都烧掉了,无袖可甩,只得一甩膀子,恨恨道:"你也不瞅瞅你自己那副德行,光说别人。"
"哎呦,少爷啊,真是祖上积德,不然你就变熏鸡了。"老仆喜极而泣,上来就要抱杨桃的大腿。
杨桃面色恶寒,避之不及:"怎么竟拿我比那些个畜生,我就这么没人样么。"
那老仆扑了个空,继续追道:"少爷,乖乖让老奴瞧瞧,没烧坏吧。"
杨桃使劲的将那老仆推开"我没事,反倒是你,怎么从火里逃出来的。"
老仆被杨桃推了出去,面露委屈道:"着火的时候老奴正在洗澡来着,因为困了,就眯了眼,问着一股子异味,睁眼就发现那火就都烧到皂角了。"
杨桃由于脸已经够黑,全然瞧不出脸色发黑道:"我问你怎么从火里逃出来的。"
老奴道:"这火着忒旺了,老奴跟那几个小厮一直在泼水来了,水都不够使,老奴连口水的唾火里也不成,灭着灭着,那几个小厮都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给烧了。"
杨桃挥了挥手道:"成,你当我什么都没问吧,赶脚收拾收拾,拣些能用的物件,我与你一起。"
语毕,这一老一小就各寻了一块地方,蹲在地上刨灰堆。
一刨就刨到了天亮。
那老仆还成,毕竟做了一辈子活计,虽然年纪大了,也不算太吃力。
只可怜那杨桃,被人伺候了二十多年,哪里是干活的人,累的呲牙咧嘴,几乎晕厥过去。
眼冒金星的空挡,杨桃还庆幸自己被罚思过在家,不然这幅摸样,如何上的了朝。
想到这里杨桃不由得咧嘴一笑,翻眼晕了过去。
***
杨桃迷迷糊糊的,鼻子里隐隐嗅到了一种香气。
睁开眼,便瞧见那如意瓣加格子花纹构建的月洞窗上,挂着素雅的帷帐。
干干净净,雪一样的白,料子极好。
纱幔低垂,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顺着低垂的布幔,瞥见一个白裳裙绿萝衫的姑娘,正放稳了青花乳足炉,转过身来跟自己看对了眼。
那姑娘生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清秀之余又透了股冷漠劲儿。
杨桃有些不好意思,忙把眼睛闭上。
便听那冷面美人漠生道:"装什么,醒了就是醒了。"
杨桃又只得把眼睛睁开,发现那冷面美人离自己更近了,便在被子里伸手摸了摸自个儿身上的衣裳。
欣慰的发现它们都还在。
就是,那手感好像不是自己的衣服。
想到这里,杨桃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看见自己一身雪白,全然没有先前狼狈的痕迹。
"那是奴婢给您换的。"冷面美人又道。
杨桃尴尬的把被子裹紧了,道"有劳姑娘。"
冷面美人上前猛的拉住杨桃的手,面无表情道"杨大人不必客气。"
杨桃忙把手抽回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冷面美人重新将杨桃的手攥在手心里,淡淡道:"上药。"
说罢便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儿,拔了上面的红樱顶,小心的倒出些药汁,糊在杨桃的指头上。
杨桃垂眼看自己的指头,爪子似的,竟是因为刨土而裂开的细痕。
敷上那些药后,只觉手指些微刺痛,但很快就清凉舒适。
"大人好生歇息。"那冷面丫头,敷完药膏,转身便出了门。
杨桃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问这是哪里。
想到这里杨桃再也呆不住,起身下地,推开门准备寻个人问问。
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各处室圆形的拱门都栽了藤萝翠竹,青松緑柏,整个院子华贵却不庸俗,反而有种素雅精致味道。
杨桃一面在内心慨叹主人的品味,一面回味着自己那栋破败的老宅子。
自觉还是烧干净的好。
走了几步,听见前方有人说话,杨桃变加快了脚步,折到另一个院子里。
就将几个緑罗白裙的姑娘正围着一个玄衣老仆,咬着粉色的帕子嬉笑。
杨桃正欲伸手召唤,却觉肩膀一沉。
回过头去看,杨桃顿觉气血翻涌。
仲廷玉似乎刚下朝,脸是透了明的白,出水芙蓉一样的百媚横生。
身后跟着方才那冷面姑娘,之前瞧着还算标致,这一比,竟生生的成了番薯脸,芝麻眼。
"你为何在这?"杨桃强压了火气。
"我为何不能在我自己家?"仲廷玉音色清冷。
不远处的丫头一听见仲廷玉的声音,纷纷屈了身,款款一拜,各自散去了。就剩下那玄衣老仆一人立在原地,转过身来,眼如铜铃。
"少爷!你可醒了,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你嗝屁了呢。"说罢就欲上来哭。
杨桃本来正欲挽了袖子跟仲廷玉对吵,结果老仆这么一讲,只觉泄气,只得颓然问道:"那我为什么在你家。"
仲廷玉神情似笑非笑,浅浅道:"你府宅失火,无处闭门思过,我收容你暂住我府上,待你府宅建好,便送你回去。"
杨桃推开了上来哭丧的老仆:"我要走!"
仲廷玉道:"风口浪尖,谁敢留你。"
杨桃道:"我自当是死了,也不寄小人篱下。"
仲廷玉道:"皇上口谕,命你呆着这里潜心思过。杨大人若不惧违抗圣旨,敬请自便。"
杨桃一愣,随即拂袖而去。
仲廷玉转过头道:"你当真要走?"
只听杨桃远远的说了句 "我上茅厕!"
那老仆也忙跟着杨桃身后寻地方去了。
仲廷玉嘱咐身边的冷面丫头,低声道:"幽竹,别让他寻见一张纸。"
10
10、色贿(捉虫) ...
今日早朝,弹劾首辅的折子,顺利的送到皇上手中。
皇上看完后并无怒气,只是从中拣出几个,面色温和的将折子递于林轩,问林爱卿有何想法。
林轩那老狐狸面色沉稳,似乎弹劾之事早在其意料之中。
林轩落落大方的上前躬身,沉声道了句,'皇上恐为小人所用。'
须臾死寂后,是龙颜震怒。
胆敢拿着皇上当剑用,委实侮辱天子智商。
于是,弹劾林轩的臣子,被当场脱出去,各挨了五十大板。
殿外呼声凄厉,朝内臣子战战兢兢。
仲廷玉低眉顺眼,暗自腹诽。
这昏君,不为自己所用,不还是为林轩所使。
退朝后,林轩就开始忙着处理各地奏章,兢兢业业,连饭都没得空吃。
仲廷玉则无视公务,悠哉的四处走动,安抚党派,顺便将王正从大狱里捞了出来。
便不是真的将自己对其的许诺当真,
而是刚巧要去刑部,顺带着一起罢了。
分管此事宜的刑部官吏,从上到下谁都想巴结吏部尚书。不求别的,单是加官进爵的时候,尚书大人别从中使绊,那这人情就不白搭。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随便捏了个借口,就将牢狱收押生生改成了府内禁足。
反正皇上日理万机,又不会亲自在大狱门口坚守。
***********
那王正回到自家府上,感激涕零,遂将答谢备好,差人送到尚书宅邸。
天色晦暗时,一前一后两顶红边儿黑轿抬进了尚书府内。
抬轿的小厮说明了来以后,一群莺莺燕燕的小丫头忙喊了幽竹过来。
幽竹喊住正欲离去的小厮,顺手掀开帘子。
第一个轿子内,滚金边软垫上,只放了一只镂空雕花漆盒。
打开后,大红的绒布里子上,堆满了各色宝石玉器。
幽竹便不去端详盒子当间的金绿石猫眼,反而伸手在盒子边缘,捞出一个不起眼的笔架,拿出来观摩。
此件笔架,白玉琢成,以凤凰为形,姿态婀娜,底配雕刻红木,相得益彰,互映生辉。
幽竹将玉器拿的更近了些。
只见那凤凰玉质莹透纯净,如同凝脂,水头极足。握在手里,油性较重,估计是和田玉中里的顶级羊脂白玉。
陪衬尚且如此,送礼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幽竹将笔架放回盒子内,将盒子扣上,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好生收起。
那些个抬轿的小厮,见状也纷纷放心离去。
幽竹抬轿走近了第二个轿子,随手掀帘。
一时间,那些个搬盒子的丫头们都停了手中的活计,面露惊艳之色。
轿内这回不是摆的什么古玩字画,而是坐了个大活人。
一个绝色美人,金钗摇曳,媚眼含羞。
幽竹把帘子放下去,转身去找仲廷玉。
在仲廷玉身边跟了这么就,他的脾性,幽竹可谓了如指掌。
有人来送礼,只要成色上乘,大人一概不拒。
由于这些年见的多了,幽竹对于各色珍宝,麻木之余,也学了些鉴别的皮毛。
以至后来,但凡有人上门送礼,丫头们都自然而然的通知幽竹,省的去烦扰大人。
只是,这色贿却真是头一遭,
幽竹着实拿不定主意。
从外宅走进内宅,寻遍了书房偏厅,终在栏外的假山旁,瞧见了大人的身影。
淡衣云袖,冰肌玉骨,有种芙蓉月下般的脱俗。
就是他身边那杨大人家的老仆着实有些煞风景。
"美人姐姐,可逮着您了,老奴斗胆问姐姐一句,姐姐可曾婚配?"那老仆捉住仲廷玉的衣袖问道。
仲廷玉正欲离开,听老仆此番言论,想这奴才怨不得瞧着不对劲,原来是个痴人,不由得心生嬉意,浓长的睫毛眨了眨,便抿唇摇头。
老仆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我家少爷出身状元,官居一品,姐姐可愿意嫁他?"
仲廷玉凤眸略弯,静默不语。
那老仆急的要命"老奴嘴笨,我这就找少爷来说。"
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开。
只剩下仲廷玉一人立在原地,刚瞧看见幽竹,便开口问道:"杨大人呢?"
幽竹面无表情道:"还在茅房蹲着呢。"
幽竹身后跟来的几个小丫头一听,立刻三三两两的涨红了脸,却又不敢笑。
仲廷玉满意的点点头。
幽竹道:"大人,说是刑部主事王正送了些物件答谢,正在后门口放着呢,您得去瞧一趟。"
仲廷玉顿觉意外。
幽竹虽为丫鬟,但头脑聪慧,性子沉稳,平日里这些事都处理的很好。
也不知今儿倒是送了什么物件,让幽竹都没了法子。
仲廷玉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跟在幽竹后头,转出了内宅。
轿子里的美人被无端的晾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怨怒不堪。
突觉眼前帘子一动,立刻抬眼狠狠的盯了过去。
这一眼,满腔怒火,竟成百转柔情。
轿外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子,眉黑如墨,眼似秋潭。
仲廷玉波澜不惊,只觉得王正这个人很有意思。
正欲差人将美人退回去,却见那女子仪态千娇百媚,起身竟出了轿子。
"公子!"
仲廷玉一愣。
那女子一双桃花眼里些微的尴尬"公子,我是霓裳啊。"
仲廷玉沉默不语,不知霓裳是谁。
霓裳低头哀叹"公子已经不记得霓裳了,也罢,像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记得一个歌姬呢。"
嘴上如此,霓裳内心却是极度失望。
那年秦淮河上,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泛一叶青舟,引得大船上满楼的姑娘极尽姿态的挥帕子。
那时霓裳是花船上的红牌歌姬,正在达官贵人前云袖飘荡,唱断桥上白衣炔,三月桃花灼灼。
古筝声声慢,惆怅动人,感伤时,就见窗外船下,小船经过,只见那人转头与身边的另一个公子浅浅一笑,直笑到她的心尖上。
是夜,声震江南的名歌姬屈身登船献曲,对酒明月,影成三人。
当年那公子不是眼前这人,还能有谁。
仲廷玉见霓裳眼角晶莹,颇为无奈,转身嘱咐幽竹暂且留她一晚,待明日在送出府去。
语毕却见杨桃从拱门三步一揉腿,两步一捶腰,直奔自己而来。
杨桃火冒三丈。
要不是那老仆玩够了过去寻他,他还不知道要在茅房蹲多久呢。
可恶那玉面小人,连厕纸都不给,实在是妄为君子。
挽起袖子正欲骂两句难听的,杨桃却于仲廷玉身后瞧见了霓裳,怔了一下,突然开口道:
"霓裳姑娘?"
那霓裳低头垂泪间,听闻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而去,抬头见着杨桃,不就是那当年跟公子一起的杨公子,忽觉心头也没那么悲苦了,便柔声道:"杨公子,正是霓裳。"
杨桃面露疑惑:"你为何在这?"
霓裳道:"霓裳四处飘零,近日为高官买下,说是送给尚书大人,便在这里了。"
说罢,神情凄切,几欲落泪"没想到在这于二位公子重逢,仲公子虽不记得霓裳,但霓裳能再见公子一面,已是万分满足。"
杨桃瞧着眼前情景,又听霓裳姑娘一番话,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平日只知这小子贪污成性,没想到还收受色贿。
最重要,还是杨桃先前中意的,实在为杨桃所不齿!
杨桃朝向仲廷玉,面露鄙夷:"你竟然堕落至此,非君子所为!"
仲廷玉刚想起这个霓裳是谁,本欲开口道歉,见杨桃如此,立刻变了心思。
"杨大人,你无视圣意于屋内面壁思过,反而在别人家里乱窜,还要指着别人骂,怕不合礼数吧。"
杨桃面色恶寒:"休要指责于我,你强占民女,还是故交,当年装的清高,今日露了秉性,你竟是这般表里不一的混人。"
仲廷玉微蹙了眉,当真有些生气,表面依旧波澜不惊"那杨大人当日垂涎于霓裳姑娘花容月貌,内心甚是喜欢,表面却云淡风轻谦谦君子,也算是德行龌龊?"
杨桃顿时羞愤难当,声音发颤:"垂涎之罪,万不敢当,是光明正大倾慕而已。"
仲廷玉浅笑:"眼下大人终可再续前缘。"
"那已是过去之事。"
"怕不是。"
"又有什么不是!"杨桃恼怒至极。"眼下说我喜欢她,纯属胡言,说我喜欢她还不如说我喜欢你。"
一干人全无了半点声息。
杨桃一僵,只觉说错了话,又补充道,
"...或者..这院里随便一个奴才,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11
11、醉酒 ...
仲廷玉不语,全无了先前那副冷漠劲。
杨桃懒得理,只是转身向着一边面红耳赤的霓裳姑娘解释道:"方才在下言语激动,如得罪之处,还望姑娘不要建议。"
可怜那霓裳姑娘,臊的连泪都落不下来了。
心里也明镜似的,两位公子如今都是朝廷命官,自己一介贱姬,更是自愧身份遥远,无法高攀。
只是那公子当真是尚书大人,今日被人献于其府上,终是尽了最后一点薄缘,也算了无遗憾。
哀叹同时,霓裳心里也颇为好奇。
想当时两位公子好的如胶似漆,怎的今日就如此冷言相向。
幽竹突然开口道:"大人,这如何是好。"
仲廷玉缓声道:"先差人将霓裳姑娘带下去好生歇息,待寻见了去处,再做安排。"
幽竹应了一声,差了身边的小丫头上前搀着霓裳,将其引向内宅。
旁边那些故意放慢了脚步看热闹的婢女,也便回味无穷的各自忙手中的活计去了。
幽竹转身欲走,却见仲廷玉眼望着自己,似有另有其意。
幽竹睨了杨桃一眼,见其正与自己老仆发怒,便近身领话。
仲廷玉的声音轻弱柳丝"将其解决掉,切莫留了半点痕迹。"
幽竹会意点头,疾步离去。
片刻间,庭院里只剩下了三个人站在原地。
老仆被杨桃训斥了半天,终是见人散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少爷,你还跟这位美人姐姐好,忒般配。"
杨桃恼怒,厉声斥道:"你老眼昏花也,竟没认出这是个男人么?"
老仆疑惑道"男人怎么可能生的这样好看?"
杨桃道:"眼神不中用,连耳朵都废了吗。"
那老仆思索了一会道:"老奴确实纳闷,这姐姐声音听着有点不对。"
杨桃声音发颤:"都说了是男人了,怎么还姐姐姐姐的叫,你便是趁早断了那念头,管好你自己便可。"
没等那老仆接话,一边静默不语的仲廷玉,突然开了口。
"我到觉得这奴才很讨人喜,"说罢自腰间随意卸下一个玉坠,递给老仆"赏你的。"
老仆见状忙下跪谢恩。
仲廷玉若有似乎的跟杨桃笑了一下。
他本身就生的眉眼精致,这一笑,更显清艳,还隐隐含了一股说不出的暧昧。
仲廷玉转身离去
剩下杨桃杵在原地愣了半晌。
***
夜静风起。
初春的风硬且寒,从门缝里挤进来,灯心摇摇曳曳。
那幽竹虽然面冷,但心思极细,时至三更,炉里的火就没断过。
因暂时不会早朝,杨桃便也不着急就寝。
只是拿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就着烛火,粗粗的翻看。
一本书都翻完了,杨桃却还是觉得乏味,便挽袖研磨,摊平宣纸。
笔尖蘸墨,烦乱思绪一笔一笔的铺在白纸上,待写满了后,杨桃才发觉自己早已疏与诗词。
如今惯了官场沉浮,写起奏章来思如泉涌,吟诗作对却只是自然而然的默了旧作。
韶华不为少年留,往昔悠悠。
漾开的,却并非笔尖墨迹,反是那緑柳红花的节气。
趁着夫子打盹的时候,杨桃拽仲廷玉溜到学馆后头。
不知谁家的宅府后,花团锦簇,两人折了一大捧,杨桃撕了花瓣,落英缤纷。
那花瓣极白,雪一样的舞,落在地上,脂粉似的。
远处唢呐声声,锣鼓喧天,俩个小人立在花瓣堆里,远远望见高头马,红乌纱,浩浩荡荡的退伍簇拥着,好不气派。
杨桃痴痴的问"那是个什么官儿?"
仲廷玉道:"可能是状元郎。"
杨桃丢掉手里的花"这等气派,当年得挨多少打啊。"
仲廷玉满眼惊惧:"定每日一遍。"
杨桃面露喜色:"如此,岂不同我一样,我能做否。"
仲廷玉道:"能吧。"
杨桃到:"场面忒排场,待那时咱俩一起骑马。"
仲廷玉点头道:"好。"
杨桃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将笔搁下,忽觉胸闷,只想着可能是屋里太热,便打算出门透透气。
推开门,冷气鱼贯而入,宛若刺骨银针。
无奈胸闷依旧。
漆黑的庭院深处,一盏提灯,与远处急缓缓飘来。
杨桃心头一紧,见幽竹扶了一人正朝这边走来。
那人凤眼一抬,刚好钉在自己脸上。
接着又眼含笑意,稍稍弯下去,一脸的桃花。
杨桃瞪着仲廷玉,微微的打了个寒战。
仲廷玉更近了些,笑的眼中波纹荡漾。
杨桃闻见浓郁的酒香,想来自己真的很久不见他醉酒的模样了。
"杨大人,为何在外吹冷风?"
"你怎么喝成这幅德行。"
"杨大人,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
"…"
"杨大人,我可否到你房里一坐?"
"不行。"
"这是我家。"
"你.."
杨桃只得紧蹙着眉,看幽竹将他扶进了屋子里,坐在椅子上。
"劳烦杨大人好生照看。"幽竹莫名的说了一句话,就关门退下了。
杨桃腹诽半晌。
转过身却见仲廷玉伸手拿了桌上的宣纸,指尖透粉,兰花般轻绽。
"这词是你作的?"
杨桃皱眉道:"那不是你以前作的么。"
仲廷玉眼波流转:"好像是。"
杨桃道:"瞧你这幅烂泥样,快去醒酒。"
仲廷玉神思恍惚:"你默我作的词做什么?"
杨桃一时语塞。
仲廷玉笑了笑,有似万花齐绽。
"杨大人,可愿与下官小酌?"
杨桃瞧他肌肤微红,越发艳色逼人,不禁狠狠攥了手。
仲廷玉见杨桃不语,便起身抓了杨桃的胳膊,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
"我存了佳酿,你同我一起去拿。"
"还是算了吧。"杨桃脚步犹豫。
"杨大人这般小心,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去又怎样,我岂能怕你。"
杨桃想自己打为官以来,就再无与仲廷玉对饮。
此次也许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三更天,两人摸着黑,顺着墙角寻到仲廷玉的卧房内。
推门而入,隐隐有种香灰的冷气。
月色朦胧昏暗,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出了一片黑影。
仲廷玉松开了杨桃的衣袖,轻门熟路的开始寻找。
杨桃掩上们,更觉视线里晦暗不堪,便问仲廷玉要火折摸着一盏灯点亮。
转过身,忽然脚底一踉跄,杨桃惊声道:"幽竹,你这是.."
幽竹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进屋掩门,冲着从内室出来仲廷玉淡淡道。
"大人,人在外候着了,兰汤也已经备好。"
仲廷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说我生病,去不了。"
幽竹道静默不语,须臾便屈身退下。
杨桃对这一主一仆的对话煞是费解,又不好插嘴,只是负了双手仰面看墙上的字画。
钛白壶,花青觞。
御酒房的荷花蕊香气馥郁。
仲廷玉一双玉手斟满了杯中琼液,他本身就生的极美,此刻眉眼晕染了烛火颜色,涂了胭脂般天姿国色。
杨桃见惯了似的,痛快的举杯共饮。
酒已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
杨桃的大道理没玩没了。
仲廷玉眸光流转,继续轻声道:"杨大人,何故如此执念。"
杨桃面色微红,道:"你还是没听懂我方才的话。"
仲廷玉略一凝神"我懂。"
杨桃道:"那就重新做个好官,往事随风,到时你我还是至交。"
仲廷玉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杨大人醉了。"
夜深,屋外更鼓一声比一声急。
杨桃也觉头脑昏沉,便道:"时至于此,我也该告辞了。"
起身之后,走了两步,突然一拍脑门,自语道:"诶,我轿子停哪去了,外面这么黑,我可怎么找。"
杨桃走了两步,忽觉脚步愈加发沉,低头看见腰间的净白指头,就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外走。
可是脸上却激的火烧一样红。
"大人,不要走。"
12
12、春宵 ...
脖子上的声音,软绵绵的,口齿清晰,线一样的在心尖儿上收紧。
"你醉了。"
"我当真清醒的很。"
杨桃平日里听闻王室贵胄喜男风,但却真在眼前了,自己反而觉的惊悸。
侧身抬手想将那人推开,却见他连耳朵上都起了一层赤红,润一层浓长的睫毛,微抿着薄薄的唇角。
那是何等的艳色逼人。
杨桃一哆嗦,想再次推他。
却因不胜酒力,手指反而轻轻的落在了那人玉砚般的面颊上。
只觉入手绵软,玉器般的滑润。
杨桃不禁喉咙一涩,忙收了手,任由仲廷玉箍紧了腰身。
"你竟是断袖?"
仲廷玉一双黑眸媚色闪烁,"我不是,你是否?"
杨桃懊恼道:"既然不是,便别闹了。"
"没闹。"
杨桃掷地有声的骂:"这成个什么体统!"
"大人指的莫不是大人的双手与下官痴缠?"
杨桃顿觉语塞。
不知何时竟攥了仲廷玉覆在自己腰间一双手,本欲推开,却因醉酒,而要命的抓着失神。
杨桃忙拿开手,悬在空中,不知放何处是好。
仲廷玉眉眼浅弯,极是好看,"大人脸红了。"
"仲…仲廷玉..你再如此….我便走了"
"大人若真想走,下官阻拦的了么?"
杨桃理了理思绪,却终是一团乱,"……我又如何走的了,不是皇上口谕另我住你府上么。"
"我瞎说的,皇上怎会下这等口谕。"
想了半晌,杨桃道:"你这般唬我,唯有断交!"
"你我早已断交。"
杨桃脸皮极热,佯怒的道了句,"你到要我怎么办!"
"既然不排斥,可留下。"
杨桃沉默。
只觉腰侧的手臂,诚然不紧,至少自己较易挣脱。
眩晕间,光想着方才饮的,当真不是什么佳酿,
而是惑神的毒酒,
"君子之交数十载,切莫行荒唐之事。"
仲廷玉道,"君子之交?那是大人您所想。"
杨桃惊悸:"此话怎讲。"
"当日若下官也那般以为,你我便是你口中的君子之交,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到以为是什么。"
仲廷玉淡淡道,"总之,你眼前的,才是真正的仲廷玉。"
杨桃垂了头,不去看那眼前绝色,"我似乎醉了。"
"那又如何"
"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罢,心一横,低头在仲廷玉脸上轻砸了一下。
便是这轻轻一琢,杨桃身体里的邪火立刻窜上了头。
深黑的眸子难以置信的盯在杨桃脸上,片刻后,仲廷玉眼底的媚毒疯狂的扑出来。
随即勾住杨桃的颈子,两片馨香柔软的唇瓣便贴上了杨桃的嘴唇。
***
林轩在书房代拟好最后一个"御批"的稿本后,轻摁了太阳穴,只觉精神委顿。
想着明早极可能迎来新一波的弹劾,林轩便顿无睡意。
恐为小人所用这种话,用多了皇上也会腻。
不如早将杨桃捞上来,自己也有个照应。
林轩叹了口气,愁容满面。
如此举步维艰,也归结自己从不结党。
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杨桃一人
纵观满朝门生,也唯有杨桃能力卓越,前景大好。
即便被权力绞杀,也不愁后继无人。
即便仲廷玉思绪周密,爪牙极多。
这等奸人,斗争中的每一步,他都想到了。如同对弈时,能想到后两部的高手,实在聪明过人。
但是林轩也以为至少有一点,仲廷玉是愚蠢的。
就是自己混迹官场多年,岂能任由他人肆意抨击,打压。
不结党,还不是为了拉住那个最关键的人。
至上皇权,怎能容忍底下的臣子肆意扩大实力。
难不成,想造反么?
于此,林轩便能安心冷眼看着仲廷玉满朝结党。
***
灯芯冷,罗帐低垂,春情泛滥。
杨桃虽是第一次,但也多少知道点,这种方式的交欢,做下面的那个人会痛。
想着要小心点,便只是抵在穴口轻轻摩擦,俯□子含住那人的唇。
唇舌痴缠,越吻越深。
情动间,杨桃趁机探入一截,只觉得穴口绵软,倒也不十分难进,便极小心的继续推入。
月色透薄纱。
仲廷玉的脸近在咫尺,肌肤是透了明的白,面容有些模糊,唯独那双凤目晶莹,仿佛蒙了一层水汽。
杨桃见状忙停了下来,轻声问
"很疼么?"
"就是因为一点也不疼。"
杨桃对仲廷玉的话很是费解,忽觉身子一沉,见他撑着胳膊意欲直起身,够着自己的嘴唇亲吻,然后慢慢的压过来。
下意识的抬手扶住他的腰身,杨桃被仲廷玉推靠在墙壁上。
眼前的人跪坐在杨桃身上,雪衫半敞,露出精瘦的锁骨和胸膛,越发一种不自知的□。
杨桃恍惚间只觉手心握住的腰身一沉,□整个都没了进去。
空气里一声极低的轻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
杨桃难耐的拧起了眉头抽气。
完全不同于女子身体内的湿滑,深处粘膜内燥热干涩的摩擦,紧致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仲廷玉贪婪的缠着杨桃的身体,妖娆的起身,再将身子缓慢的沉下去。
体内的硬物将其顶的几乎要裂开,却不像往常一样疼痛难耐。
一想到这人终于是杨桃,快感就刀子一般,将自己的神智撕的粉碎。
杨桃却一直觉得他定时痛苦万分,不敢轻易动弹,只得咬牙强忍着,由着他自己用身子□。
不多久,便泄在了他体内。
杨桃很是尴尬。
"疼坏了罢。"
仲廷玉却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不够似的,俯身吮吸杨桃的唇。
"你大可不必怕我疼,我只告诉你,我倒是快乐的要死。"
杨桃身子一颤,直接将身上的人压在床榻上。
酒香尽,情意深。
仲廷玉的肌肤温润绵软,美玉一样,甚至隐隐的兰花香。
此刻他正张开修长的双腿,微抿住湿润的唇,却依旧压抑不住的流出些须呻吟。
欲拒还迎,却更加魅惑诱人。
杨桃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面猛烈的贯穿,一面用双手将他的腿压的更开。
细长的手指头带着灼烫的温度勾上杨桃的背,仲廷玉弓起身子迎合着杨桃,身底下黏腻的一塌糊涂。
杨桃被仲廷玉诱惑着,大脑里烧的一片空白,甚至连想自己仅存的意识都被蚕食了,只剩下越来越高涨的欲望,鞭打着身体。
唇舌交缠,两个人激烈的吮吸。
吱呀作响的床榻夹杂着淫靡的水声,反复着沉寂,重燃。
直到两个人筋疲力尽。
春深梦短。
待昏沉的睡去后,已然到了五更鸡鸣。
昨晚上睡的早,皇上今日早朝特别准时。
朝钟响,百官朝拜。
御座龙椅上,皇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底下的臣子汇报各部事宜,得空就斜了眼睛喵底下那个人。
一袭大红官服,眉宇间自有一种清艳俊俏的气度,只是面色惨白,眼神倦淡,似乎真的生了病一样。
正琢磨着,忽闻首辅屈身恭声道:"皇上,由于今年江南徐、淮等处频发水灾,致使粮食欠收。春季又是青黄不接,各地灾民成群,地方的奏章都禀明了灾情,臣恳请皇上赈灾救荒,以纾民困。"
皇上怔了一怔道:"太仓的余粮可持否?"
林轩道:"太仓余量富足,此乃皇上的英明所致。"
听林轩这么一说,静默一早的仲廷玉,突然抬了下眼。
深黑的眸子全然无了倦意,倒是多了些许凌厉来。
皇上不解,垂眼去看林轩。
林轩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早已料到般,"皇上忘了,去年秋收,您曾下过诏书截漕充仓,以备积贮,这方有富足余量以供赈灾啊。"
仲廷玉面色一沉,一双美眸冷气逼人。
赈灾这种事,林轩作为首辅,完全有权在奏章里代拟稿本,特意拿道早朝来说,仲廷玉总觉的不对劲。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仲廷玉终于明白了林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去年秋收,正是杨桃多次上书皇上道江南易发水灾,建议截漕充仓,平粜市价,以备不时知需。如此一来,皇上定念起杨桃的好,而免去其责罚。
这样就能将杨桃捞回朝廷,免受日日弹劾之苦。
最绝的,这老狐狸工于心计,并不直接提,反而声东击西,表面逢迎皇上,实则暗指杨桃功绩。
姜到是老的辣,这回杨桃就算不能上朝,总归是上皇上为处置他心里愧疚了一把。
皇上沉思片刻,果不其然的道:"亏得杨桃远见卓识,此乃杨桃之功,非朕之绩。"
林轩面色平淡,低眉顺眼,却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皇上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只见吏部尚书仲廷玉,端了袖子,音色清冷。
"皇上,杨大人高瞻远瞩,实乃国之栋梁。臣恳请皇上,收回禁闭之令,恢复其职务,以造福社稷。"
此言一出,满朝臣子,噤若寒蝉。
想吏部尚书平日处事极为圆滑,又深的圣意,
此时怎的做出这等愚钝的事情来。
皇上要杨桃禁闭,那是亲自下了圣旨的,让皇上收回承明,岂不是逼着皇上承认自己错了。
林轩倒是气的咬牙切齿。
自己步步为营,诱皇上上套,眼看事成之时,到底是糟了那小狐狸的绊。
常人眼里仲廷玉是犯上,可实际上,杨桃想回朝廷办事,那是没戏了。
因为,皇帝是不能认错的,皇权威严,这是面子问题。
哪有皇帝因为爱才,而不惜打自己嘴巴也要将其请回来的道理。
仲廷玉正是抓住了这点,以身试险,将杨桃归朝之事彻底断了后续。
皇上听仲廷玉此言,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又无法发作,只得冷声道
"荒唐,杨桃强君犯上,朕罚他禁闭,已是从轻发落,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立即下狱!"
众臣诚惶诚恐,俯身跪拜。
皇上道:"仲廷玉罚俸一月,以示惩戒。"
众臣面上高呼皇上英明,内心不仅暗自慨叹。
皇上此举,罚了跟没罚一样,谁不知道当朝吏部尚书富甲天下,日进斗金,每月那点俸禄都不够他塞牙缝的,他才不会看在眼里。
林轩心里一沉,只觉浑身发冷。
想着仲廷玉当朝犯上,皇上竟宠溺至此,足见其地位之稳固,实乃扳倒他的一大障碍。
皇上低头开始翻奏章,面色越加发黑。
片刻后中忍受不住,将几张奏章直径甩给了林轩,寒声道
"退朝!"
百官退散,林轩默不作声,弯腰拾起了摊在地上的奏章。
都是弹劾自己的。
皇上心里那点怨气,碰巧都撒自己身上了。
***
权臣环绕,杂七杂八的安抚奉承之语不绝于耳。
仲廷玉只当没听见,容貌淡极而冷。
人群缝隙里,首辅的身影缓缓经过,刺一样的扎眼。
缝隙渐开,挤进来一个矮个太监。
仲廷玉回神,这才发现那太监正正是张顺。
"大人,皇上叫您,请随奴才来。"
方才围着的众人一听,忙知趣的散了。
仲廷玉沉默了半晌,晨阳透过纤长的睫毛,黑眸越发秋水般氤氲。
张公公只管低声道:"大人,快走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仲廷玉醒过来一样,微微颔首:"还请公公带路。"
朱阙玉栏,深宫轩辕。
迈上了九重石阶,入了奢华宫殿。
皇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仲廷玉见皇上转身过来,一撩官服,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的若有所思的盯着仲廷玉,并未叫其平身。
仲廷玉只管在地上跪着。
金铃摇曳,绳索一样逼的人莫名心慌。
似乎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一行传膳太监以金丝笼罩面,托了带着曲柄黄伞的金盒,极小心的摆上了御桌。
摆桌的太监口覆绛纱袋,净了双手,从金盒端出盛装御膳的象牙盘。
一时间,殿内香气浓郁。
皇上这才开了口:"爱卿,与朕一桌用膳。"
仲廷玉一愣。
自己深知就算皇后与皇帝共食都要各居一桌,实在想不出皇上这般不合礼数,意欲何为。
既然不能逾越规矩,只得低眉顺眼,淡淡道"臣不敢。"
"难道爱卿嫌御膳不合口,那朕予你吃些更美味的东西。"
仲廷玉只装着没听懂,"臣不饿。"
"是因为爱卿病了,所以没胃口?"
仲廷玉沉默。
忽觉大殿内寂静无声,传膳传了一半,那些太监们都蒸发了一般,不见半个人影。
桌子上的御膳静卧盘中,待人咀食。
皇上已经立在自己眼前。
抬眼望去,只见君王面色微笑,眼神阴戾。
轻轻摘掉了仲廷玉的顶上乌纱,皇上将手放在他头上,依旧是笑。
"你到算个什么东西。"
仲廷玉面色苍白,紧攥了双手。
皇上厉声道,"来人,给朕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好肥的一章。。。
看在我一天四更的份上,
各路神仙给我摁个爪啊~~
13
13、迷路 ...
杨桃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暖阳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项月白百蝶湖罗帐子裹着纱帘低低的垂着。
头痛欲裂的直起身子,杨桃突然双目圆睁。
这分明就不是自己应该呆的那间屋子。
惊觉时,突觉手下的床褥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满眼狼狈。
桌上未喝尽的荷花蕊芳气笼人。
杨桃的脑子里也渐渐的明白过来。
昨晚不堪入目的记忆,一幕一幕的,春宫图般逼上眼前。
羞愤难当的同时,杨桃痛恨自己实在糊涂。
趁着醉酒睡了当朝吏部尚书,委实荒唐。
更荒唐的是,两人打小的交情,这回可真全完了。
杨桃哆哆嗦嗦的下床,虽觉头昏脑胀,还是利索的穿好了衣裳,朝门口走去。
指尖碰到门边的时候,杨桃心虚的一愣。
万一跟仲廷玉撞个正着,岂不要臊死。
于是,便轻轻的推开一条小缝,朝外窥探着。
刚好对上门外的一只浊目,眼神呆滞。
两个人大叫一声,分别后退了好几步。
杨桃勉强站稳了身体,指着那老仆怒声道:"这是别人府上,你怎能做这等下作的事!"
那老仆闻杨桃恼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爷,老奴冤枉,老奴只是听说你留宿这屋,恐那些小儿唬我,便打算偷喵一眼,确认好了再进屋伺候。"
杨桃面色沉郁"别人告诉你我留宿这里?"
老仆抹着眼泪道:"也不知为何,老奴早晨起来寻你,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扎堆在一起咬帕子。老奴好奇上去凑热闹,结果人见我的眼神都跟见了鬼一样,闭口不谈,还径自散了。只有那冷面幽竹,告诉老奴说你留宿这里。"
杨桃面色凄切。
看样子,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件事了。
自己的脸没有了倒也无妨,只是这等丑事传出去,自己如何对得起恩师林轩。
杨桃顿觉精神委顿,浑身竟全无了力气。
将老仆支开后,杨桃循着游廊找回自己的房间,闭门思过。
刚思了半盏茶的时辰,顿觉口渴,无奈将老仆支开太远,只得自己起身再寻些茶水来喝。
推门而出,看见幽竹,端了红木四方食盒,朝杨桃房里走来。
"杨大人,是时辰用膳了。"
杨桃直觉面热,硬咳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被幽竹一撞,直接带回了屋里。
幽竹从方盒里端出几碟精细的膳食,果馅蒸点,和花青小碗装的松子菱芡枣实粥。
杨桃没有一点食欲,思来想后,还是问道:"你家大人可是上朝去了?"
幽竹只顾着收食盒,头也不抬"是。"
"何时..回来。"
幽竹抬头道"按往常,约莫再有半柱香的时辰会回府上一趟。"
杨桃惶惶不安,竟连口渴也顾不得了,抬脚就朝屋外走。
"杨大人,你可是想走?"站在屋内的幽竹,冷冷的转过身。
却也不去追,只是站在原地问。
杨桃加快了脚步,扔下一句"现在不走,恐你家大人回府后直接用绳子勒死我。"
幽竹张了张嘴,虽见前面修长的身影已经晃出了小院,依旧发出了声。
仿佛自语般的。
"大人却留了话叫你莫要走,你没有对他不住。"
杨桃在偌大的府宅内转的满头细汗,也没见着大门。
边寻边腹诽。
不知仲廷玉这小子贪了多少银子买这么大的宅院,害自己想跑都寻不着路。
时值正午,泥融飞燕,春风和煦。
杨桃停了脚步,立在陌生的小院里,负手望天,寻思着回去的路。
半个时辰后,杨桃晒的眼冒金星,思绪全无,只得颓然的坐在院内石凳上,等人来寻自己。
不料这一等,就等到了月落西沉,冷风润骨。
杨桃抱着肩膀哆嗦的直想喊娘。
想起自己的娘亲又觉得怨恨,自己单名一个桃字,就是拜这位从没谋面的娘亲所赐。
听家中的婆子们说,当初娘亲怀着自己的时候,着了迷的就想要个姑娘。
没事就拉着丫鬟婢女缝制了许多绣花小衫。
见院内桃花开的极艳,就取了个'桃'做名儿。
甚至连提早准备的肚兜上,还单单绣了个'桃'字。
待自己出生时,娘亲难产,直接去了。
为祭奠亡妻,杨桃父亲便用了娘亲取的名字。
杨桃至今怀疑是父亲骗自己,极有可能是娘亲见生出来是个男孩,气过去了,父亲不予自己说,是怕自己愧疚。
杨桃只想告诉父亲自己当真无半点愧疚之意,生都生出来了,难道还自己钻回去不成。
纠结了数载,父亲也去了。
那些绣花小衫,压在箱底,最终还是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令人惋惜。
只是那带'桃'字的肚兜,烧的着实大快人心。
一双粗糙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脸,杨桃一个激灵,硬是从床上弹起来。
灯火阑珊,一屋子的小丫头围着杨桃交头接耳。
幽竹将手里的青瓷碗搁在一边,隐约可见碗底残余的浓黑药汁。
"杨大人,以后切莫乱跑了。"
杨桃这才发觉,自己终于被寻了回去,免受寒风之苦,心中暗自拜谢娘亲冥冥之中保佑。
幽竹见杨桃精神尚可,便起身道:"杨大人,好生歇息。"
说罢,便将一屋子的小丫头轰出门去。
杨桃躺在床上,辗转悱恻。
一闭上眼,就是昨晚肉体交叠,激烈结合在一起的荒唐场面。
难受的只想撞墙。
突闻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脚步轻巧,又重新掩上了门。
顿时血气上脸,秉着呼吸,生硬的装睡。
"少爷,少爷。"老仆低声喊了两嗓子。
杨桃自嘲的松口气,转身面朝外,差点贴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老脸,不由得怒火攻心。
"你有话边说,贴我这么近做什么?"
"少爷,以后可莫跑了,害老仆急的要死。"
杨桃翻个身,恩了一声,不再言语。
"少爷,你怎么倒在洗恭桶的院子里了,是给臭晕的么?"
杨桃咬牙不语。
"其实我去了,也不觉得那个院子有味,难道是少爷误食了什么秽物?"
杨桃从床上弹起来,指着老仆的鼻子开骂。
"你莫不是犯了失心疯,成心想气死我!"
老仆忙跪地磕头认错。
杨桃烦不胜烦,直接挥手谴老仆出门,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正欲关门的老仆。
有些话,问起自家人,还方便些。
"你今日何曾见到这家大人?"
老仆面露疑惑,方才被骂怕了,生怕说错话,半晌不语。
"就是长的极好看那个。"
只见那老仆摇摇头道:"没见着,幽竹姑娘傍晚时还寻他来着。"
杨桃愕然,挥了挥手示意老仆出去。
连幽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莫不是又在外面忙着使坏?
14
14、禁脔 ...
天黑的透了。
猩红的高墙外,野猫发情的声音,像极了婴孩被勒住喉咙的哭叫。
一排暗淡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佝偻疾走的的黑影,推开高耸笨重的门,吱呀一声,身后的冷气挤入,卷着幽白的帐幔,发出凄厉的呼号。
偌大的深宫里,只剩了一盏灯,宫殿似乎被水墨浸过一样,一片晦暗一片黑。
小太监快跑了两步,扑通的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将金丝钳举国头顶。
"皇上,钳子寻见了。"
小太监眼珠盯着地板,气喘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被拼命放大。
待了许久,还不闻皇上应答。
小太监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摇动的黄缎幔帐,脑门上细汗涔涔。
强压了气喘,小太监张开嘴,正欲重新汇报,却见那罗帐有了动静。
打开的缝隙里,先掉出来一只惨白的手臂,尸体样的耷拉下来,上面尽是青紫交错的痕迹。
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捞回去,
然后皇上在虚空里招了招手,摊开手心。
"拿来。"皇上的声音阴冷。
小太监立即起身,哆嗦着跑了两步,差点摔倒,终究还是将手里的钳子放进皇帝手中。
五指有力的收紧,带着钳子一起被吸回帐子里。
小太监擦了一把脑门的汗,弯着腰,颤颤巍巍的往后退。
突然皇上喉咙里一声闷哼。
小太监反射性的回头。
只见那金锣帐子里滚落出两颗带血的牙来,紧接着那铁钳子就直接从帐子里飞出来砸在地上。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往出跑。
殿内空空荡荡的。
"你倒是骨气,坑都不吭一声。"
皇上的声音愤怒。
"给朕乖乖含住了,再刮到一点,就不是两颗了。"
***
皇上连续好几日没上朝。
首辅林轩有要事禀报,都是入宫面圣。
皇上不上朝,倒也不稀奇。
主要是吏部尚书无故不上,颇耐人寻味。
想那仲廷玉虽平日里虽不干事,但却从不旷职。
近日突然不赴朝会,连病也没称,直接没了影。
如若不是其人脉颇广,想必板子也该记到上百了。
其党派也从一开始的镇定,越发显现出惶惶不安。
朝廷上,林轩望着部分眼神呆滞盯着仲廷玉的空位发愣的臣子,就忍不住发笑。
头儿没了,下面的爪牙,也便开始琢磨着自谋出路了。
几日后,御前太监传皇上口谕,道仲廷玉被指派到先帝陵墓前守陵。
那些个沉不住气的爪牙,全都傻了眼。
这皇上面前的红人,怎的转眼间就给扔出京城了。
仲廷玉倒台倒的实在蹊跷。
怀疑归怀疑,眼见着仲廷玉失势,等与其待政敌肃清党派,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易主依附,弃暗投明。
仲廷玉有了消息后第二日,弹劾仲廷玉的折子就铺天盖地。
林轩尽心尽力的全数呈上去。
结果皇帝压在手底没有一点动静,
吏部尚书的职位也无人顶替。
只去守陵,有朝一日还可以回来,官场险恶,岂有手下留情之理。
林轩深思熟虑后,打算最后一试。
崔堂影一案,总该有个结果。
春风和煦,阳光缎子一样暖暖的抚在脸上,好不惬意。
林轩由太监引着,进了宣政殿。
殿内檀香缭绕。
皇上倚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一副疲惫之态。
伸了一只手朝林轩挥了挥,算是平身。
林轩缓缓起身,从袖子里摸出奏章,恭敬的递了上去。
"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不语,一边伺候着的公公立刻上前接了奏章,小心的放在万岁爷眼皮底下。
皇上这才发了话,声音倦怠"什么?"
林轩恭声道:"回皇上,崔堂影一案,经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
皇上抬眼看了一眼林轩"如何。"
林轩徐徐道。"崔堂影的奏章确为其写,王正指认杨桃指使,实乃诬陷,证据俱全,犯事者皆画押认罪。"
皇上静默。
林轩待了半晌。
事情之所以尽兴的如此顺利,只能说是托仲廷玉的福。
他不在,一切井然有序。
许久不问圣音,林轩沉了沉嗓子,说出今日之行的主要目的。
"皇上,王正因不堪刑法,还供出了幕后指使。"
皇上面容讥诮,"莫不是跟当日那个朕进献谗言的小人?"
事情到这份上,已经一目了然。
林轩默许。
皇上突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予御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音色冷清
"将崔堂影剥去一切官职贬为庶人,王正发配蛮夷之地充军。"
林轩弯着腰,只管等自己最想听的那句。
"让杨桃复职,继续上朝。"
林轩继续等。
"张顺,摆驾。"
林轩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告退,恭送皇上。"
那张顺也不问去哪儿,心领神会的引着皇上急匆匆的出殿。
林轩却依然在地上跪着。
全然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手紧紧的攥了眼前的官服,黏糊了一层冷汗。
先前的喜气和斗志,顿时全无。
林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屋外春风暖,谁知寒雪时。
***
大人已经无端消失了好些日子。
起初登门拜访的人几乎将那一尺高的门栏踏平,时过三日,顿时没了一个人影。
幽竹每天依旧冷着一张脸,前院后宅的打点。
想那杨大人头几日时不时的打听下大人的下落,愤怒着振振有词,说什么奸佞不可交,敢做不敢当。
近来也消停了,只做莫不关心状,连先前的愤怒都没有了。
幽竹只叹人心冷暖,这杨桃毫不念及大人一片真心,熟视无睹,令人唏嘘。
今日也与往常无异,那杨桃仿佛没长嘴一样,见幽竹推门而入,抬头睨了一眼,便垂眼继续练字。
幽竹更沉的住,只顾着低头摆膳。
收了方盒,幽竹一欠身,转身离开时,只听见杨桃突然发声道"府外可有官兵把守?"
幽竹道:"又不是抄家,怎会有官兵把守。"
杨桃被幽竹这番话顶的一愣,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道"近几日可有圣旨?"
幽竹道:"没有。"
推门而入一个小丫头,见了幽竹,眼露欣喜。
"可找见你了,幽竹姐姐,有几个穿靴带帽的,强行进府了,领头的是个白面老头,他们还带着刀呢。"
幽竹皱眉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回忆"说了…什么..剩纸…"
"是圣旨!"杨桃忙搁下毛笔"我同你一道前去。"
幽竹冷眼道:"杨大人,这怕是要命的圣旨。如若真的是给您的,我到时候过来请您。"
杨桃全然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疾步朝外走。
幽竹和那小丫头见状也只能由他跟着。
圣旨被迎到前厅,宣纸的还是先前的白面公公。
身后有八名佩刀普通侍卫,一字排开。
那公公站在厅中,长身而立,面露不悦,一见杨桃,油粉的脸上立刻浮出甜腻的笑来。
"杨大人,接旨吧。"
杨桃愣在原地。
没成想,还真是给自己的。
幽竹不敢逾越,赶紧挥散了一边凑热闹的丫头,在门外走廊跪下。
"杨大人?"公公的笑纹凝固在脸上。
杨桃醒了一般,匆匆的跪在地上。
公公见状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杨桃思过甚久,特予恢复职权,即日生效。另因杨府前些日为大火尽,皇恩浩荡,特赐官宅一处。钦此。"
杨桃一反常态的抬头问了句"仲廷玉可被处刑了?"
15
15、选试 ...
幽竹轻抬了下眼,见杨桃脸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闲适反而忧心忡忡,不由得惘然了。
宣旨公公一愣,无视杨桃这等犯上之举,只是继续道:"杨大人接旨。"
杨桃顿觉失态,忙尽了全数礼节,接了圣旨。
那公公依旧一脸的媚笑:"杨大人,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您马上就可以启程去新大学士府。"
杨桃拱手道:"劳公公费心。"
公公道:"那好,杨大人请便,奴才先告退了。"
说罢,便领着那些侍卫悠然离去。
杨桃也没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林轩府上。
转日上朝,皇上在上面昏昏欲睡。
杨桃负手立于琉璃台阶下,低头听满朝弹劾仲廷玉的呼声,只觉乏味。
林轩对此也默不作声。
昨日予林轩府上得知仲廷玉被下放去守陵,杨桃总算松了口气,特意差老仆给幽竹捎了个信,也让她们别记挂。
杨桃放心之余也难免疑惑.
仲廷玉这陵守的不明不白,皇上借口都懒得编,到不知这小子到底捅了什么娄子。
杨桃正寻思,只听身边林轩拱手道:"皇上,常科登第已颇有时日,是时候举办选试,授予官职。"
殿试已经结束了好一阵子,进士及第,新科状元正等着上任。
这是吏部分内的事,档由吏部尚书组织选试,通过者,则授予相应官职。
吏部尚书去守陵,这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
皇上声音藏不住的倦意:"选试暂由首辅代理。"
说罢起身挥了挥袖子"退朝。"
百官跪地恭送。
***
日光暖,丝丝晕染了宫阙楼榭。
杨桃慢悠悠的尾随众人退朝,不一会殿外空旷的场地上就只剩了杨桃一位大臣。
偶有成行的太监低头轻步走过,急匆匆的,似乎生怕惊了石板下沉睡的青草。
杨桃恍惚了好一阵子.
仲廷玉突然下放守陵,与公,少了个权臣弄势,朝廷上下一派勤政之风,益于国家社稷;
与私,那等荒冷之地,清心寡欲,渡戾去浊,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他说走就走,杨桃心里面总归是有莫名怅然若失。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那一晚欢好,才如此挂念。
正烦恼着,突闻侧面的宫墙内有人说话。
前方还有人影晃动
杨桃抬眼一看,竟是儒衫飘飘的学子,三三两两的紧裹了长披踏步走进右侧拱门。
墙那边声音含笑,
"雪尘乃当届状元,选试过后,最差也会是翰林院七品编修,翰林院离他心心念着的内阁大学士杨桃可就近了 ,是吧雪尘。"
另一个声音开怀一笑,犹如琼液润脾"能与此人同朝为官,雪尘三生有幸。此人乃雪尘敬重之最。历届状元,当属杨大人最有气度风范,高风亮节。皇上也爱其才华,敬其为人,年纪轻轻便官高至此,再历练个几年,定前途无量。此等明珠,定光耀我朝江山,名垂青史。"
杨桃眉头一蹙,不再缓步听墙那边的盲目恭维,端了袖子,疾步离开。
走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己信步徜徉,不觉已经到了进了深宫内院。
无皇上旨意,擅自入宫。
这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思绪及此,杨桃恨不得撩起官服敞开腿跑,但是苦于实在不雅,只得小步紧着捣腾。
又因步履过急,致使头上震颤的帽翅几欲飞了出去。
前方转出两个小太监,抬了一个人,迎着杨桃过来。
杨桃忙迈开四方步,装出一副刚被皇上召见完,意欲出宫的镇定模样。
那两个小太监全然没点表情,只是一前一后。
低着头抓着架子的两端,默不作声的从杨桃身边走过。
杨桃颇为好奇的瞟了一眼。
架子上的人,黑发遮面,瞧不清模样。
只是露出身子白的吓人,不晓得受了什么酷刑,估计死了好几天了。
杨桃在心里默叹了一声,抽着没人的空挡,匆忙离去。
***
下午当值,林轩寻着杨桃,将其生生的拽到吏部,陪其一起主持选试。
过了殿试后,选试也就是走走形式,给进士们安排个职位做。
待两人到了吏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吏部侍郎迈开大步,将首辅恭迎上座,杨桃座其东侧,其余人一并站西侧。
选试选的是身、言、书、判。考其口齿清晰,文墨工整。
如事,都到齐了,便开始选试,默书的默书,答话的答话。
坐下后,杨桃便侧身低声问身边的官吏"哪个是状元?"
那小吏喵了一眼首辅,弯腰小声道:"那个穿玄色长衫,腰系玉带的便是。"
杨桃点点头,目光一转,正跟那人打了照面。
玄色深衣更衬的面白脸尖,一双眼睛细细弯弯的,清秀之余却算不上相貌堂堂。
就是一副时下文人骚客应有的风姿。
想必这就是新科状元苏雪尘了。
那苏雪尘土也正在盯着自己,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不巧正轮着了他,只见他铺纸,蘸墨,提笔神色微凝,半盏茶的时间,一首小诗便已跃然纸上。
有小吏呈予林轩。
薄薄的一页纸那在手上,林轩细品半晌后,不由得拍案叫绝。
此诗中气度,全然不是一个迂腐书生。
反而胸中自有乾坤,足见其为人心胸宽广,不难想到,这也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主儿,颇有杨桃当年的风范。
林轩面朝苏雪尘开口道:"真乃上乘之作,苏状元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苏雪尘拱手:"谢大人夸赞,小人委实不敢当。"
林轩不紧不慢道:"何方人士?"
苏雪尘道:"祖籍扬州,现居江苏铜山。"
林轩眼底含了些微的笑意:"那跟杨桃还是一个出处呢。"
苏雪尘面色一惊:"扬大人也是江苏人士?"
杨桃面无表情的接话"我乃京城人士,祖籍扬州罢了。"
此言一出,方才人头攒动的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苏雪尘轻吸了一口冷气,全然没有了方前的神态自若,反而局促起来。
谁能想到,这位侧座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官员,竟是大学士杨桃。
旁人偷偷的睨了苏雪尘的僵脸,不觉暗自发笑。
林轩也好奇,叹其到底还是个青涩书生,镇定了没一会,就开始怯场了。
杨桃手中的杯盖在茶盏内徐徐的撇"状元不必拘束,莫非杨桃脸上长了第三只眼么?"
苏雪尘听杨桃开口跟自己说话,不免激动到耳根泛红"小人钦佩杨大人许久,今日得见,请恕小人尽失仪态之罪。"
杨桃蹙眉"何罪之有?我未尽礼贤下士之道,你反而妄自菲薄诚惶诚恐,枉费你诗中彰显出来的气魄,如此看来,无非是个空有才华的无用书生罢了。"
苏雪尘面色更红,低头道:"小人知错。"
林轩缕着鬓须,笑了笑:"这一点,苏状元确实不如杨桃做的好。当年殿试,正是老夫替皇上主持,有那副考官有意刁难,一帮贡士战战兢兢,单单杨桃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今日有此气节,那也是浑然天成。"
苏雪尘目光灼灼:"愿闻杨大人高见。"
杨桃也不好推辞,便于苏雪尘说了几句,没想到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直到其他人都散了,两个人还在聊。
那苏雪尘虽一介书生,却胸怀鸿鹄之志,与杨桃有很多契合的政治理念,让其有种知己相见恨晚之感。
杨桃也全无了一开始的严谨,态度也越发亲和。
待天色已晚,不得不中止,两人依旧觉得意犹未尽
说来也有趣,聊天前,苏雪尘还只是一届状元,中途就已经变成了七品翰林。
授完了官职,当日禀告后。
隔天皇上也下了口谕,前些日子耽搁了,把琼林宴补上。
又特许了一些朝廷高官入座,与新科进士同乐。
16
16、琼林 ...
夜里的琼林宴,锦石缠道,红烛高照。
丝竹暖响,一行行宫女云袖翩翩,纤纤十指端了玉壶琼酿,妙然斟酌与各方案前。
檀香萦绕,春暖融融,与殿外冷气截然成对。
由于此次多了许多臣子,几十张桌子几乎摆到了殿门口。
坐上御驾赐了一圈酒后,特许众人不必拘束,务必尽兴。
觥筹交错间,杨桃难免有了几分头晕,不得不摆手推辞道:"不行了,不行了,喝不了了。"
那些个进士又岂能罢休,杨桃乃往届状元,风骨可鉴,为官廉政,实属难得。
年轻人,执才而骄,这等白璧无染的臣子,自然是谁都想上来喝上两杯。
便有胆大的人喊了句:"杨大学士陪状元郎喝得,陪我们就喝不得么?"
众人起哄:"既然大学士不喝,我们就去找状元郎。"
苏雪尘也已有了三分醉意,弯着细长的眼,笑道:"切莫去扰杨大人,雪尘今日就替杨大人舍命陪君子,一醉方休。"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
众人顿赞其爽快,纷纷举杯对饮。
坐的靠近御前的老臣,对着林轩慨叹,"吾已老矣,比不得年轻人有活力了,状元郎这个喝法,恐出乱子。"
林轩醉意阑珊,缕了鬓须道:"状元乃琼林宴上新贵,免不了一场大醉。传杨桃当日状元及第,琼林宴上直接被众人灌到桌子底下,衣衫都扯破了,思其当日窘相,实在令人捧腹。"
老臣继续道:"杨桃青年才俊,怨不得众人趋之若鹜,我等只能对饮取乐了。"
说罢举杯"首辅大人,请。"
林轩缓缓举杯,眼中笑意颇深"尽兴就好,请。"
杨桃见苏雪尘连饮了好几盅,想自己当年也是被人玩命的灌,第二日头痛的下不了床榻,倍感同情,忙上前阻拦。
"别喝了,恐醉酒寝地,痛苦万分。"
苏雪尘已是双脚发软,被杨桃这么一拉,更有些站不稳,不免扶了杨桃的胳膊,呵气馥郁道:"多谢杨大人抬爱,雪尘还受得住,能替大人挡酒,雪尘之幸。"
旁边的人更加起哄道:"状元与大人惺惺相惜,可真应了那句'劝君莫尽一杯酒,夜出琼林欲断魂'。"
语毕,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杨桃不觉气血上头,蹙眉喝道:"喝就喝,还怕了你们不成,今日都要满饮!"
林轩无奈摇头道:"这小子又犯傻了。"
设宴宫殿不远处,偏殿一角,尚衣监小李子正当班。
虽是偏殿,门口却有佩刀侍卫把守。
殿内阴冷湿潮,连盆火都没有。
小李子双手收在袖儿里,瑟缩着抱怨。
这等冷宫,那些个好吃懒做的太监才不愿意过来伺候,只叹自己运气不佳,被生生的挤兑过来,值个班都要受冻。
眼下已过了晚膳时间,莫说饭了,就连口粗茶都没得空喝。
偏偏对面宫殿举行琼林宴,笙歌阵阵,烛火映的宫殿外也是一派旖旎颜色。
屋内突然有翻动的声音。
漆黑的床榻上,细若游丝的声响,宛若死寂深潭上的涟漪播散开来。
小李子后脊梁一凛,忙转身朝内屋探头一望。
只见床榻上做起个人,借着冷月,单薄的纸片儿一样。
"起了?"小李子只觉的鸡皮疙瘩一身身的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场面着实瘆人。
那人静默不语,着了一身污渍斑斑的白衫,强撑着下床,赤脚沾地,也不嫌冷,就那么直直的走到窗边。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的推开了窗子。
冷风鱼贯而入,吹倒了桌上空心油灯。
"屋子已经够冷了,怎还开起窗子来了?"
小李子不禁抱紧了肩膀抱怨,正欲起身关窗,却见那人痴痴的趴在窗子上,毫不畏寒而又欣喜的模样,顿时软了心。
也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历,每天被抬到这里都是晕死的,浑身的伤,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招人待见。
晚上给站着拖出去,隔日清晨回来又是躺着的。
整日昏睡,饭也吃不上,有时候会有太监蹲着已经煎好的药进来灌药汁。
只有这个时候,小李子才能见着那个人的模样。
那真是用言语也形容不出。
国色天香就算枯萎了,还是比那些开的正盛的狗尾花强上百倍。
这下小李子就更好奇了,但多问了一句,就有那大太监揪着自己耳朵,耳提面命的警告自己这事要脑袋的事,不让多问。
眼下那人玉琢的手指头紧紧的扒了窗棂,冷月照在上面,惨白惨白的。
披散着的青丝随风荡,露出雪白的颈子,明显一道狰狞的嫣红。
小李子看的心惊,只是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却不敢多嘴。
那人却突然伸手指了对面的宫殿,微微侧头:"那里在做什么?"
小李子打了个寒战"琼林宴,状元在里面喝皇上御赐的酒呢。"
那人抿了抿唇 "好热闹。"
小李子怜悯这人不见天日,就强忍着冻,接话道:"今儿这排场可大,光宫女就去了数百,还没算上那些个打杂的太监呢,说是很多大臣都去了,真喜庆。"
"没赶上,可惜了,"自嘲的声音冷清清的"我还真不知道那琼林宴的滋味。"
小李子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是喉咙一梗,生生的把想问的话咽了肚子,想着这事儿可不敢跟比人说,脑袋要紧。
风止,深黑的屋子里,温度反而陡然降,莫名的阴冷刺骨。
小李子一对小眼咕噜噜的转,盯着窗子上那完全静止的人,竟魔障般的伸出了手。
眼瞅着临近了,发现那人还在喘气,小李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对自己不知怎的突然生出这人已经死了的念头而腹诽半晌。
"发什么呆?"小李子心悸的问,顺便大着胆子靠近了些,借着月色,结结实实将那人瞧了个仔细。
清艳的侧脸毫无表情,额前的碎发静静的垂着。
眼睛冷的毒一样,干裂的唇角却隐约一丝怪诞的笑意。
小李子看的汗毛乍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生的这等绝色,眼神却这样狠。
"你….你看什么呢?"小李子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对面宫殿门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身着大红官服男子一只细长的手只抚着一个白面书生的脊背,那白面书生吐的满襟狼藉,晕头转向的,全连拭秽都不会了,还是那大红官服心一横,眼一闭,直接拿袖子给书生擦干净了。
直起腰的空挡,有人从内殿里出来往回拽,那两人见状抱成一团,意欲抗拒,却双双跌倒在地上,笑容灿然。
窗棂上一块一块的湿冷,似乎是晕染开来水渍。
"诶?你这是…"小李子抬头问。
夜深暖阙也浸寒,酒醉琼林意阑珊。
凭栏韶华温旧梦,不觉西风湿白衫
杨桃笑够了,从地上站起来,扑掉官服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乌纱重新戴在头上。
苏雪尘喝的头昏脑胀,起身朝他人躬身道:"不成了,这回真不成了,杨大人。"
旁人嗤笑:"杨大人在你身后呢。"
杨桃四下张望:"杨大人来了?哪儿呢?"
苏雪尘一脸莫名"你不是么?"
话音未落,一行人又笑作一团。
林轩不胜酒力,可也喝的没那么重,正要打道回府的时候,撞见了这么一出,倒也觉得有趣,便过去问话。
聊了几句后,自然是林轩帮杨桃寻了其自家府上的轿子,顺便将苏雪尘一起带回去。
小厮们掀帘子,杨桃先上了轿,称里面宽敞,便叫苏雪尘进去挤一挤。
盖上锦布帘,轿夫门齐身一起,那顶轿子就颤颤巍巍的朝宫外颠去。
两个人在轿子里挤得紧实,杨桃被轿外的冷气激的清醒了些许,便再也迷糊不下去了。
双手在袖口里塞的更深,杨桃恨不得将乌纱上的帽翅揪下来,做成暖耳。
苏雪尘歪着头只管睡,到底是寻常百姓家出来的,有个遮风的地方就能对付。
不像杨桃,打小就是公子哥,让人伺候大的。
杨桃越发觉得脖子漏在外面忒冷。
思前想后,还是狠下心将官服领子朝上扯,直至扯过了头顶,裹在头上,重新带上乌纱,包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个脸。
底下虽然有些短,露了裤子很不雅,蜷起来也就遮住了。
杨桃暖和了,不管自己看起来想不想个傻鹌鹑。
正欲闭了眼眯一会,却觉轿夫脚一滑,整个轿子剧烈的斜了一下,苏雪尘猛的惊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杨大人有没有事。
望着苏雪尘不知所措的脸,杨桃顿时有种想利用手中职权,挖了苏雪尘眼珠子的冲动。
"看什么,我畏寒,不护住脖子,恐伤寒。"
苏雪尘眼里波光粼粼"大人,这样,让下官想起个人。"
杨桃极为缓慢的调整姿势,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玉树临风些:"倒是何人如此幸运,为状元所挂念?"
苏雪尘低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只觉难以切齿。"
"但说无妨。"
苏雪尘凝神道:"拙荆也是自幼畏寒,下官触景生情,突然甚是想念罢了。"
杨桃笑了笑:"这有什么羞赧的,大丈夫虽志在四方,金榜题名后,犹重情义,举案齐眉,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苏雪尘眼中一抖,叹道:"大人抬举,下官倒不是那等的倾心相待,临行前还与其生分,进京赶考途中方知她径自在盘缠里加了自己娘家带来的首饰,每念及此,倍感愧疚。"
杨桃道:"她真心待你,此女不可辜负。"
苏雪尘点点头"倾尽其心,有卿如此,又有谁舍得。"
杨桃静默了。
更鼓急促,一声声,声声催天明。
脑中人眼若丹凤,百媚横生。
杨桃喃喃自语般:"许久未见,犹不知卿。"
苏雪尘以为杨桃在说自家娘子,便笃定道:"虽不见,定是白首不移。"
杨桃浑身一寒,摇了摇头,不可置信。
苏雪尘见状话锋一转:"杨大人青年才俊,与夫人必定更是恩爱。"
杨桃道:"内人数月前入殓。"
苏雪尘但觉面色发热:"下官失言,大人节哀顺变。"
杨桃语气平缓:"不必惶恐,没什么的。"
苏雪尘又道:"大人丧妻,贵府门栏必被媒人踏平了吧。"
杨桃自嘲的摇头"没有。"
苏雪尘道:"那大人可有心上人。"
杨桃一凝,思索半晌。
苏雪尘笑:"有了。"
杨桃面色陡然恶寒"小人!谁要他做心上人。"
17
17、重逢 ...
转日酒醒,思当晚所为,杨桃只觉丢人现眼。
但那苏雪尘也不比自己强多少,思自己失礼逾越,为了谢罪,硬是在杨桃卧房前跪到鸡鸣五更。
虽上□份有别,但两人志同道合,也算君子之交,杨桃也没有计较。
近日,皇上非但不早朝,连大臣们的召见都免了。
说是龙体抱恙。
一时间朝廷上流言四起。
说什么皇上并非龙体不适,而是得一禁/脔,夜夜笙箫,熬干了身子。
杨桃不语,继续低头干活。
有那嚼舌头的功夫,还不如多体恤体恤民情,做几件实事。
时间飞逝,转眼间,燕转莺歌,春风和煦。
林轩代政,又有杨桃佐之,朝廷上一派勤政之风,全无往年那勾心斗角的污浊之气。
得闲时杨桃常与苏雪尘谈谈政务见解,或切磋诗词,把酒当歌,好不惬意。
可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
皇上重新上朝了。
精神抖擞,满面春光。
这倒与杨桃无干系。
重要是,皇上归朝,吏部尚书也守陵归来了。
这可就要了杨桃的命。
自打得了信儿后,杨桃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惴惴不敢,琢磨着如何是好。
好在,听说仲廷玉回来后,身体孱弱,圣御准其在府上先养几日,待康复之后复职。
所以说,还有几日不会碰面。
杨桃不是不想见。
反而十分思念。
只是,光想着先前做了那等荒唐的事,总觉得无颜面对。
便也搁置了登门拜访的念头。
见杨大人郁郁寡欢了好几日,苏雪尘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本欲专门挑个日子谈上一阵,恰逢北方不稳,杨桃公务繁忙,苏雪尘就专寻那走路的空挡给杨桃解闷。
一日,两人缓步赶路,并行交谈,几番对话下来,杨桃脸上难得泛了些许笑意。
正谈笑间,杨桃忽闻身后声音骤起,
"下官冒昧,还请借过。"
杨桃转头一看,是个青色官服的小吏躬身请道。
这一眼,杨桃便觉得气血急速上脸。
那小吏身后,身长玉立的男子,不正是仲廷玉么。
数月未见,他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小脸尖尖着。
但依旧的肤胜雪,眉如画,一双深黑的眸子看的人心惊胆战。
杨桃事先在家里锁了门儿练了多次,自己要如何的镇定,沉着,甚至不屑一顾。
结果就这么见着了,还是脸红的跟个呆头一样。
见杨桃这幅窘相,仲廷玉浅抿了唇,"真是眼拙,没见着了坏大人的兴致。"
吏部小官忙道:"下官那可要给杨大人赔不是了。"
杨桃面红耳赤,只顾盯着仲廷玉看,话都说不的,更别说什么礼节。
仲廷玉眼似寒潭,眉宇间莫名的透着一股冷。
"杨大人,我等先告辞了。"
说罢,便由手下那名小官引着,翩然而去。
杨桃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倒是苏雪尘睁大了眼:"这可是吏部尚书?"
杨桃迟缓的点头,喉咙里堵了棉花一样。
苏雪尘痴痴道:"传闻吏部尚书貌若潘安,今日一见,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若女子生的这幅摸样,真乃倾国祸世。"
杨桃全然听不下去,只顾着张望。
殿前和风卷动,吹的那人衣角翻飞。
杨桃静默了一会,也顾不得苏雪尘说什么,便抬脚单自离开。
玉帽珠,满腔相思尽成默;
淡峨眉,只闻人叹花容颜。
***
近几日天都阴沉沉的.
黑云涌动,风雨欲来。
皇上近日心情似乎特别差,打板子,降职,京官外调,充军..
朝廷每日都有人哭爹喊娘的被拖出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气氛极度压抑。
但凡有点政务嗅觉的人都觉得出来,
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林轩那等的城府,更是早就参透了其中玄机。
于是整日里紧缩眉关,郁郁寡欢。
杨桃不解,林轩只是告之稍留意下近日出事臣子的名单,道其中颇有奥妙。
杨桃恍然大悟,这些受罚的官员,虽官及各处,看上去毫不相干,但是他们前些日却干了同样一件事。
弹劾仲廷玉。
但并不是全部,这就奇怪了。
仲廷玉睚眦必报,弹劾他的人,是数也数不清的,偏偏只这几个遭了整,又都各居要职,属于难啃的硬骨头,其间滋味,杨桃百思不得其解。
林轩一语道破玄机。
这些人,曾经可是仲廷玉那边的人,如此一来,正所谓杀一儆百。
奸佞意欲卷土重来,看这形式,怕是那人已经东山再起了。
且速度如此之快,令人胆寒。
当日早朝,事态已经发展到发指的地步。
礼部侍郎被指与北方守城的弟弟通信数载,被安上了'边将结交近臣'的罪名。
一听见这四个字,礼部侍郎的腿当场就软了。
这可是砍头的死罪。
说好听了是图谋不诡,说不好听就是意欲谋反。
皇上大笔一挥"砍了。"
大殿里一派死寂。
礼部侍郎被两名带刀侍卫从殿上脱下去的时候,呼声震天。
"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杨桃终觉忍无可忍,抬头看一眼龙椅圣颜,气血上涌。
这是明显的小人作祟。
那礼部侍郎与其弟的通信,就是平日里相互走访,无非是互道安好。
相安无事了这些年,怎的突然就成了谋反了。
还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成了那示众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杨桃正欲上前一步,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低头一撇,正是首辅大人。
林轩面色暗黑,深深的抬眼剜了杨桃一眼。
杨桃动了动胳膊,没想到林轩攥的到瓷实,分毫都拽不下来。
只听有人站出来,说了句话
吏部侍郎低眉顺眼,"皇上,既然处斩了那边疆反贼,可城还是需要人守的。"
皇上冷声道:"你的意思派谁去守?"
吏部侍郎继续道"臣愚昧。"
众人惶恐,特别是那些武将,不知道哪个又要倒霉。
京官外放,这些年的经营,恐就此毁于一旦了。
皇上面色阴沉"首辅的可有万全之策?"
林轩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问道杨桃,否则不知这小子又要到出什么忤逆之言。
端了袖子,林轩正色道:"臣以为,边疆战事虽稳,但侵扰不断,需派精于战术,又富于经验之人千万镇守,纵观京城,臣以为无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众臣感激涕零,只差跪地高呼首辅英明。
皇上蹙眉"那如何是好。"
林轩道"京城虽无,但我朝边疆之才却人才济济,只需从其周边城镇调一骁勇善战的副将过去即可。"
皇上道:"爱卿有何人选?"
林轩道:"临城毛厉堪称一带名将,每次战事势如破竹,手下竟是精兵强将,想必不难选出人选,而且两城距离颇近,有了此层关系,互相照应起来,也较先前更为方便。"
皇上正欲点头,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仲廷玉闲谈似的娓娓说道:"林大人,恕下官不能赞同,这个法子明地里却是就地取材,紧实边疆防线。可是换一面,这不是变着向的扩大毛厉的势力么?他自己看一个城,手下副将守另一个城。同为总兵,毛厉委实合算。"
林轩察觉圈套设下,恐多言出错,只是道了句"皇上明鉴老臣忠国之心。"便不再言语。
杨桃却咬了牙愤而还击"京城无人,林大人才出此提议,况且国家边境稳定事大,就算任命毛总兵一人守两城,也不为过,万不能予这等用人时刻还念着束人手脚,忘皇上三思。"
仲廷玉唇角微勾,盯了杨桃的脸,眉眼万般风情。
杨桃忽面露愧色,瞬间没了脾气。
18
18、受刑 ...
仲廷玉淡淡道:"杨大人不知这其中玄机,倒也不为过。只是皇上刚砍了一个谋反的贼子,朝廷上就上演了臣子力荐边城总兵,首辅大人莫怪下官,下官只是忠言逆耳罢了。"
林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的声音颤抖"皇上….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林轩表面示弱,内心火焰三丈。
本是一腔忠心耿耿,就这样生生的给脏水泼成了意图不轨。
仲廷玉当朝污蔑,这事谁都看的出来,唯独座上那位刚愎自用的皇上看不出来。
杨桃没有站出来说话,回过神后,一脸惊讶的望着跪下去的林轩,面露悔色,似乎漏听了什么。
皇上狐疑的看着林轩,嘴上却说道:"仲爱卿,首辅段不敢有那等念头,单纯的跟朕荐才为用罢了,切不可冤枉好人。"
仲廷玉语气柔婉,眼帘低垂"还望皇上恕罪。"
林轩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皇上望着仲廷玉,"那依爱卿的意思?"
仲廷玉缓声道:"不如从当地将领中选拔,若恐其都是前任心腹难以驾驭,可指派京官过去督军。"
众臣面色阴沉,内心唾骂,
到底还是有人逃不了这一外放。
仲廷玉继续道:"依臣之见,督军当选熟知兵法之人,方为万全之策。臣曾看过一篇关于兵法的论解,足见其人胸中沟壑,臣以为,此人可胜任督军。"
"何人?"
"翰林院编修,苏雪尘。"
林轩跪在地上,心生悲意。
仲廷玉弃百姓安慰与不顾,借题发挥,铲除异己。
偏偏弄了一个书生去边疆督军,这岂不拿边防儿戏。
有此奸佞,媚君恐下,国之将亡矣。
杨桃气急:"皇上,万万不可,即便是苏雪尘熟知兵法,也是纸上谈兵,新科状元新及第,岂有丁点经验,恐误社稷!"
仲廷玉道:"督军而已,领兵自有将军,杨大人莫要杞人忧天。况且苏雪尘兵法之见,也为众人赞叹,想必皇上也已经过目,晓其精通。且说无经验之谈,开朝以来又有哪个个督军久经沙场,不也是外放的京官,一样的百战不殆,何至耽误社稷?大人今日如此紧张,定是恐失挚友,下官倒也能理解。"
杨桃瞪圆了眼,一脸无法置信"简直荒唐!莫要扯什么杨桃与人交好的事,枉你读这么多年圣贤书,'坐而论道、华而不实'这种道理都不知,还谈百战不殆,恐笑掉人大牙。"
仲廷玉冷冷道:"说了这么多,大人无非就是不要苏雪尘去而已,想必皇上且不知,杨桃与苏雪尘私下交情甚好,下官听闻两人不但闲时对酒当歌,同屋留宿,平日在朝廷里,也是形影不离。"
杨桃全身发颤"你….你…谁说我于其同屋而住了,同府而已,反倒我与大人同屋而住,怎不见我包庇你?"
满堂唏嘘。
仲廷玉一愣,面色苍白而冷。
皇上非常不满的扫了杨桃一眼,厉声道:"成何体统。"
杨桃呆立在原地,后悔莫及。
皇上起身,意欲离去"就苏雪尘吧,杨桃朝廷上有失礼仪,出去领上三十大板。"
"至于仲廷玉,退朝以后入宫一趟。"
仲廷玉听皇上此言打了个寒战,不由得当场就跪了下去。
"皇上…"
皇上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退朝。"
***
"少爷,是谁这样狠心,把我家少爷屁股揍成这堆烂肉,"老仆跪在杨桃床前嚎啕大哭"少爷脸长的不好,屁股也不好,以后可如何续弦呐~"
杨桃疼的嘶了一声,吓的上药的婆子连忙缩了手。
"你是嫌我挨的打不够,想成心气死我是吧?"
"少爷,忒难看了这也,肿的三层高,谁那么缺德把我家少爷打成一个大屁股汉子啊。"老仆的眼泪串线般的往下落。
杨桃顾不得上药,两手强撑了身子,转头跟身后的婆子道:"你把这老汉子给我脱出去,重重有赏。"
那婆子一听,立刻搁下手里的药膏,卷了袖子就去扯那老仆的发髻。
在手掌里攥了个结实,那老仆来不及哭,奋力挣扎,因年老体衰,确实抵不过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只能生生被扯到了门口。
"少爷,你都撵我好几回了,老奴心疼你都不行了?"
"你不走,我心疼。"杨桃重新趴在床上,合上了眼皮,"让我消停一会。"
"少爷,老奴还有事给少爷说呢,我刚才上街买药膏的时候,碰见幽竹姑娘了。"
"慢着,你说什么?"
杨桃猛的睁了眼,抬手适宜婆子停手。
那婆子见状,抡圆了棒子就把老仆小鸡仔一样推出门外。
杨桃的手尴尬的在半空
".....你没听见我说慢着么?再将他弄进来吧。"
那婆子见状,又一把将老仆从门外拎回来,直接推到杨桃鼻子尖底下。
杨桃盯着眼前满是泪痕的老褶,往后移了移,清了清喉咙"你方才说什么?"
老仆转了转眼珠子,瞥见杨桃血肉模糊的屁股,鼻子一酸,抽泣了一下,眼泪就又下来了。
"少爷,给打成这样,你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杨桃咬牙"..我问你怎么看见幽竹姑娘了!"
"大夫给开了方子,老奴拿着方子去接上抓药,去的还是京城那家老字号。掌柜的见了老奴很是热情,因为老奴告诉他我给大人买药膏,大人屁股被打了,要用最好的药膏。"
杨桃气的浑身发抖"请问,你倒是怎么看见幽竹姑娘了?"
那老仆似乎忘了哭,只管跪在地上滔滔不绝,
"完了,那老板就将老奴迎到里屋,诶,那叫一个宽敞,能放四张大椅,那老倌儿笑眯眯的碰上一盏热茶,有小厮挑帘儿进门,抱了几个大红锦盒,铺在桌子上,尽是老奴从没见过的珍贵玩意儿,说是最金贵的药材,保管大人药到病除。"
杨桃忍无可忍。
直起身子,转身寻那婆子,却发现那婆子已经去后头领赏去了,只得作罢,重新倒在床上。
"老仆突然寻思,大夫给方子了,得按方子来。老奴掏出方子递给那老倌儿,结果竟被他连连推带搡的打了出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可巧的是,正好滚到幽竹姑娘脚底下。"
杨桃抬起埋在枕头里的脸,眼神空洞"终于说道幽竹了,她家大人如何?"
老仆眉飞色舞道:"幽竹姑娘那脸冷的石头一样,一声不吭的,踢开老仆就进了刚才那家老字号。老仆没抓着药,自然不能回家,也只得捂着头在进去买。结果发现幽竹姑娘也买药膏,那小妮子神气的,仰头就三个字,最好的,哄的那老倌儿脸都笑蹦了皮儿。我心好奇,就问幽竹莫非她家也有人被揍了屁股,她摇摇头,说她家也有在床上趴着的主儿。"
杨桃微蹙了眉"这到奇怪了,幽竹姑娘亲自出去买药,一定是仲廷玉用,他趴在床上到用什么药膏呢?"
"然后我就说幽竹姑娘诓我,定是被人揍了屁股,趴在床上的,为了不让幽竹姑娘害羞,我就特意描述了大人的屁股被板子打成什么样。"
杨桃恶狠狠的皱眉"你就不能在旁人面前给我留点脸么。"
老仆没搭理杨桃,依然自顾自的说"你猜那幽竹姑娘说什么?"
杨桃眼底怒火中烧"你答非所问也就罢了,突然让我猜什么谜?"
老仆见杨桃不配合也不恼,自顾自的揭开谜底,"幽竹姑娘说,她家大人挨的不是板子,是军棍。"
"军棍?"
"是的,少爷,军棍定是又粗又大,可比板子疼吧。"
"这到奇怪了,光听说人挨板子,皇上怎么会专门把他叫道宫里去打军棍呢?"杨桃凝神思索"莫非,这军棍是宫里惩戒的刑具"
19
19、血燕 ...
苏雪尘接了委任状后,不敢耽搁,收拾了东西即刻北上。
脱了鹭鸶青跑,摘了素银带,换上来时那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城门下,苏雪尘只觉眼中酸涩。
少年自负凌云志,十年寒窗换得金榜提名,数日前还是人头攒动,锣鼓喧天。
如今只落得白马西风,形影单调。
翰林下放守边城,仕途无望矣。
虽初入官场,这些道理苏雪尘还是懂的。
唯一不懂的,便是不知道自己怎得罪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吏部尚书,使其将自己推上这等毫无希望的路途上。
"大人,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马夫的声音淡而无味。
苏雪尘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车辘震动,深紫的帘子晃荡着,不时的挤进些晃眼的光线。
不多久,那光线也渐渐暗淡了。
四周黑了下来。
苏雪尘只觉得被晃的浑身散了架子一样,头昏脑胀,睡意浓重。
打算进了城在做歇息,苏雪尘便伸手掀了帘子,打量着外面的光景。
四下里别说人,就是连个牲口都见不着,竟是些枯容草木。
夕阳极淡,洒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更显颓败。
正欲放下帘幕,苏雪尘确似乎觉得在那掩映的枯木林子里,隐隐约约的浮动了几点狰狞的灰黑。
天色晦暗,那几点影子,魍魉般消失。
苏雪尘莫名的心头一紧,喉咙发干"马夫,这是何处?"
那马夫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甩鞭驭马。
马屁烦躁的嘶叫,走的越来越慢。
车轮声吱呀作响,磨在人心尖上,好不厌烦。
苏雪尘起身,却一个不稳,直接跪在马车里,但来不及整理,连忙抻长了胳膊,勾着马夫,惊恐的捅了他几下。
"这是何处!"苏雪尘的声音由于大而些微的有些发抖。
马夫慢慢的斜了眼"大人,这是兖州地界。"
苏雪尘睁大眼睛盯着马夫"不对,怎么到了兖州?"
马夫面色黄灰,怪诞的笑了一下"大人似乎困倦了,回车内歇着吧,小的一定给您送到地方就是了。"
苏雪尘有些惊悸,眼见着马夫不在理睬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得钻回车内。
寻思了半晌,苏雪尘哆哆嗦嗦的从包袱里掏出纸笔,铺在垫子上,开始写信。
车晃的剧烈,那些字歪歪扭扭的,怎样都写不好。
苏雪尘轻微的寒战,脑子里乱哄哄的,总觉得这一路说不出的怪。
心头的疑问,竟化作满张的字墨,黑乎乎的连成一片,深渊似的。
苏雪尘停笔定神,重新开始写。
果然越写越顺,纸面儿也干净工整起来,就像是在自家桌案上写的。
倒不是苏雪尘定神定的好,却是那马车已经不晃了。
苏雪尘静静的怔了一会,面色惨白。
耳边也没有一点动静,连马蹄声都没有。
啪的一声,笔掉在地上,苏雪尘掀了帘子,果然已经寻不见那马夫。
就仿佛从来没那个人一样。
马车静静的停在荒郊野外,周围都是扭曲的虬枝。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面,余晖火一样熏黑了半边天。
靴踩枯叶,细微作响。
苏雪尘呆坐在马车上,已经吓的完全没了意识。
举着自己方才写的那张薄纸,痴痴的折好,打算放进衣襟儿里,回头被人寻见了,好歹也知道自己的名儿。
那纸还没塞进衣服里,便被一把寒光的大刀撕成了两半。
苏雪尘低头看着胸口没出的刀尖儿,松开了手指。
沾血的信飘在落在地,依如前些日子,京城里扬洒的红剪纸。
那时候,状元新及第,
高头马,红乌纱,好不得意。
***
夜静的出奇,只能隐隐约约听见窗棂风过缝隙的声音。
青花灯旁,仲廷玉立案前,一身雪白的长衫。
幽竹推开门,手里提着食盒,一只脚刚进了门,就直接转过身去掩门。
仲廷玉抬眼盯着食盒,深黑的眸子里精光熠熠。
幽竹静默不语,低着头直径把食盒放在仲廷玉面前的桌子上,也不打开,就直接退到了门口。
纤长的指头,捧了盖子拿开。
仲廷玉盯着苏雪尘晦暗的眼,微微的勾了唇角,笑的极好看。
幽竹看他那样子,就像他看见了可心的宝物一样,喜欢的紧。
仲廷玉满意的将盖子扣上,
"他们做的很好,双倍的赏。"
幽竹面无表情"大人,那这个食盒怎么处理?"
仲廷玉淡淡道:"以其当柴,炖一盅血燕,给杨府送过去。"
***
当夜,杨桃就床上爬起来,捂着屁股,咬牙走到了仲廷玉府上。
幽竹领了一群丫头站在门口,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只是沉着一张脸问"杨大人,这么晚来这里,有何贵干。"
杨桃扶着大门,疼的满眼金星"你家大人歇了没有。"
幽竹冷声道:"这个时辰,大人说呢?"
杨桃装糊涂道:"我来的正好,看来还没睡。"
幽竹道:"大人,没有您这样的。"
杨桃面露尴尬,拱手作揖:"幽竹姑娘,在下知道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家大人,愧疚万分以至夜不能寐,现特来府上请罪,还请姑娘放行。"
幽竹道:"大人,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打我来府上,从未见过您这样狼狈来访的。您稍作歇息整理,奴婢去通报一声。"
说罢,便转身离去。
只剩的一群小丫头轻掩了口,嗤嗤的笑杨桃。
杨桃平白无故的给人作揖求饶,也觉得面上无光,被一群大姑娘围着笑,不由得耳根发红,汗流的更多了。
有那胆大的小丫头脆生生道:"大人,你倒是脸红什么?"
杨桃默不作声,只管擦汗。
见杨桃不语,大家笑了一阵,觉得杨桃年纪轻轻,要面儿又迂腐的摸样煞是可爱,又继续闹他道:"杨大人,您这样子,好像找的不是我家大人,是我家小姐。"
杨桃心中倍感窝囊,跟姑娘家也不好发火,只得没脾气的摆手"勿闹,勿闹。"
小丫头们更起劲"杨大人,您怎么不坐轿子来呢,像您这么大的官儿,那得是八抬大轿,怎的步行过来上门请罪,心诚至此,杨大人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杨桃猛的想起,自家老仆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晚醉酒发生的荒唐事,这些丫头们似乎全都知道,一想到这些,杨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那些小丫头见杨桃脸更红,全然顾不得礼节,不依不挠的继续追问"杨大人,不要害羞。"
杨桃实在忍不下去,只想转身回家,却听见幽竹一声冷喝。
"不成体统,都回去!"
小丫头们连忙低头收了笑,撅着嘴互相使眼色间,还不忘了意味深长的瞟上杨桃几眼。
杨桃一凛,脸烧的跟虾子一样。
幽竹见杨桃这副窘相,就跟没看见似地,面色平淡,
"杨大人,府上奴才多有得罪,还忘海涵,我家大人叫您过去,劳您随我来。"
杨桃羞愤难当。
本来因为疼痛难忍,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仲廷玉的事,又听闻仲廷玉送了补血的药品过来,更觉总该有个了断,便一不做二不休的登门拜访。
现在被小丫头们奚笑了一翻,反而更觉尴尬,全然没了来时的坦然。
这等摸样,进去了不还是丢人,不如打道回府。
杨桃清了清嗓子,拱手道:"还是算了吧,我看..夜半三更,还是..改日再来吧。"
还没等幽竹说话,那些未散干净的小丫头,忙簇拥着杨桃进府。
"杨大人,我家大人都等你了,快别客气了。"
杨桃对于女人撒泼,没一点法子。
一双双纤细的手抓着杨桃的衣衫。
杨桃光顾着男女授受不亲,跑也不是,挣扎也不是,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到了屋里。
愣了一会,杨桃转身推门,却发现门外似乎被人上了锁般的,怎么也推不动了。
屋内檀香缭绕,灯影绰绰。
月色的纱帘软软的垂坠在地。
杨桃不解,自己明明是来道歉作了结的,怎的就弄成了痴情郎夜探香闺。
想到这里,杨桃不禁鄙夷,这里可不是什么香闺,那纱帘后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个蛇蝎妖精,还是个男蛇蝎妖精。
杨桃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
那人声音清清淡淡的,叫人听了莫名的舒服。
"杨大人,站着做什么?请进来随便坐。"
杨桃不语,虽然走了一段路,确实很累,但却不能坐下。
不做轿子来,就是因为坐不下,只能走着来。
"哦,对了,我忘记杨大人挨了板子,那么就请杨大人进来随便趴。"纱帘后的声音隐隐的含了笑意。
杨桃忙道:"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
"那请大人往里站一站,春寒甚浓,莫在门口招了凉。"
杨桃道:"不用不用,你都休息了,我到里面不好,站在这里说话挺好。"
纱帘后轻笑了一声,音色冷清"杨大人,这里又不是什么女儿香闺,你我都是男人,何必扭捏作态呢?"
杨桃腹诽,跟别的男人当然不用客气,跟这种男妖精,定要保持距离。
"瞧我真失态,怎能叫大人自己进来,下官当下床亲自迎接。"
"不用,不用,你躺着就好,我过来就是了。"
杨桃深深的呼气,镇定了一下,犹豫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步。
轻卷纱帘,杨桃刚好瞧见床上趴着的人。
极好布料松松的裹着纤长的身子,却还是露出雪一样的后颈,映着红烛,一派香艳旖旎的光景。
仲廷玉刚好回头,漆黑的凤眸且美且媚。
杨桃的心头仿佛有什么在缓缓的烧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不就是这个地方,和这个人。
20
20、引诱 ...
"诶?杨大人,你的脸怎么这样红?难不成早晨挨板子,也打脸了?"
杨桃后悔至极,只想拔腿而逃,可双脚跟钉在地上一样,分毫不移。
"…对不住。"
仲廷玉浅弯了下唇道:"杨大人在朝廷上每日与下官唇枪舌剑的争,下官已然习惯并不觉有异,为何今日还来道歉?"
"…并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
杨桃低眉顺眼,脸红了半晌,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听说你也挨了板子?"
仲廷玉一愣,"没有的事。"
杨桃面色一愧"不对,是什么军棍,宫内怎会有这等刑罚?"
"谁说的?"
"受了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倒也无需怪罪你府上下人。"
仲廷玉略微凝神,突然笑开了。
"没错,杨大人,我确实挨了好几百军棍呢。"
杨桃大惊,"那得打成什么样啊?你今后还能走路么?"
仲廷玉双手一撑,从床上起身下地。
迎着杨桃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睛,微抿了淡色的唇瓣。
"杨大人,下官皮糙肉厚,挨了这么多下,不但能走路,还能做些更剧烈的事。"
杨桃本来就觉得身上无端的怪异起来,被他这么一说,更觉身体不对劲。
想自己以前于仲廷玉交好之时,再怎样亲密,也都没非分之想,
不像现在这般,满脑□。
莫不是,自己真是个断袖,只是以前没发现罢了。
正琢磨着,仲廷玉已然来到了眼前。
不知是不是自己疼昏了头,看那平日淡白的唇,如今竟花瓣般鲜艳欲滴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这等想法一闪而过,杨桃顿觉羞耻,忙退后几步。
杨桃拱手道"…此番…前来,是为前些日子,我对你所做荒诞的行为请罪。这几日我百般思索,你我总角之交不可忘,有朋如斯,乃快意之事,即便现在道不同互相为敌,但忆往昔请谊,绝不可做此类断袖分桃之事,君子纵有爱慕之心,也应发乎情,止于礼,更何况你…你….你…"
杨桃脸色一白,声音发抖,"你干什么呢...."
仲廷玉贴在杨桃身前,细长的手指在杨桃身下收的更紧,"杨大人,您嘴上说的那么好听,怎么这里这样硬?"
杨桃身子一颤,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命门被扼住一般,竟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任由身体下的手肆意的□。
仲廷玉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又胀大了一圈,灼烫而坚硬。
"杨大人,方才给你送去的血燕,味道如何?"
杨桃难堪的要命,却偏偏觉得极舒服,听仲廷玉这么一问,也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心里纠结着是要走还是留。
"那就好。"一双凤眸碎光流转,盯紧了杨桃似笑非笑的"杨大人,今日没醉?"
杨桃回了神,盯着仲廷玉的脸,只觉得脑子里的邪火铺天盖地。
小腹间的灼热一浪一浪的烧,
所有的礼义廉耻都被欲望煎熬成干,半点都不剩。
油灯尽,四周猛的沉入深渊般的黑暗里。
四片唇瓣相触,拼命的吸吮亲吻。
杨桃一面含着仲廷玉的唇,一面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辨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星眸半张,润了一层纤长的睫毛,全然捕捉不到那深邃眸子里的一点情绪。
偏是这模模糊糊样貌,就让杨桃全身战栗。
唇齿间被蚕食掉的喘息,让屋子顿时淫/靡起来。
箍紧了手里细细的腰杆,想将那人压在床上的时候,杨桃突然想起了件事情。
自己在上,虽然挨了板子,只要不躺着坐着,还算勉强可以行事。
可这在下就不行了。
刚受了伤,还要承受这等痛楚,岂不是雪上加霜。
杨桃正琢磨着,就觉得舌尖不对劲,松了眼前的人,伸手一探,当真是少了些东西。
"你为何少了颗牙?"
"大人放心,一样的咬断你。"
怀里的人一空,紧接着,下/体就被一个湿润的口腔含住。
仲廷玉全跪在地上,整个润湿了以后,细细的舔过上面每一寸涨大的筋脉,又整个含住,极为技巧的用舌头爱抚。
杨桃满耳朵都是雷鸣般的心跳,和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细微口水声。
湿漉漉的快感顺着小腹朝上攀爬,要在脑门炸开的瞬间,身下的人超前一探,另其没入喉咙,缩紧的内壁夹着火烫的XQ,紧接着便吞咽了口腔里四溢的浓稠。
杨桃不知所措:"…实在抱歉…我没忍住.."
仲廷玉依旧跪在地上,微微的喘气,细白的手指重新握住了杨桃,笑意阑珊,
"杨大人,你本人比你的名字更美味呢。"
杨桃满脸通红。
被满足过后的大脑重新开始理智,只觉难堪而羞耻。
这次连醉酒的借口都没有,完全就是赤.裸.裸的苟.合.承.欢。
"杨大人,还想要么?"
杨桃脑子里下着决心,一定要拒绝,
结果张口就是"恩。"
仲廷玉轻笑出声。
杨桃难过的只像撞墙。
银月冷水一样浸染了整个屋子。
仲廷玉跪趴在塌上,身子白的毫无血色,冰一样的几乎要融进这满屋月光里。
杨桃只觉讶异,两人虽认识了许多年,但从没见过他脱掉衣衫的样子,上次醉酒,也没顾上打量。
按理说男人的身体应该也没看头,可是仲廷玉的身子,显然跟一般男人不一样。
纤细的腰杆,修长挺直的双腿,肩膀的线条极是漂亮,相比之下,杨桃只觉得自己像个粗莽大汉。
双手拉起他的腰,指尖触碰的肌肤缎子一样,入手绵密。
手指循着腰线向后,触碰到湿软的入口,停下来,用指腹细细的研磨那些粉嫩的褶皱。
那里意外地柔软,而且微张着,像被什么东西长时间撑开一般,有些合不起来。
兴许是自己前些日子太过粗鲁所致。
空气里突然滑过一声轻喘。
由于探进来的手指,趴在床上的人,不禁拧起了眉头,低低的吸着冷气。
可就是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在此时却成了那勾起天雷地火的火种。
欲望已经忍到极致,抽出手指,杨桃直接挺送了进去。
身下的人轻微一颤,紧咬了一口月白的牙,细长的手指几乎要嵌入绵软的褥子里。
肉体交合,从初始的缓慢摩擦,无法遏制的演变激烈。
仲廷玉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却依然迎合着杨桃毫无节制的进入。
白日里被过度贯穿的地方,又重新被愈加用力的蹂躏。
身后的冲击却依然毫不减缓,以至于跪在床榻上的膝盖,也被磨的泛出一层赤红色来。
仲廷玉痛的眼前发黑,身子软绵绵的,被顶的没有一点力气。
似乎杨桃也发现了仲廷玉似乎有些无力支撑这种姿势的交合,抚在他腰上的手一用力,将其不轻不重的按在了床上。
仲廷玉松了口气,依然有些头晕目眩,却强忍住最后的意识,趴在床上,将腿稍稍打开,给杨桃让出写地方来。
压在身后的人,俯身下来温柔的亲吻发冷的脊背,动作也舒缓了许多。
却是这种无意识的温柔,让昏暗里那双深黑的眸子一片水汽。
床榻吱呀的摇动,晃动的床幔里不时溢一声声难耐的粗气,和细微的呻吟。
直到四更天,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才满身细汗的停下来。
又都是躺不下人,只能并肩趴在一起。
极致褪尽,仲廷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杨桃害羞的趴在外面,将脸埋在褥子里难过,由于刚才太过不注意,现在屁股也更疼了,便忍不住抽气。
"杨大人?您这是在哭么?"身边的人的音色轻若柳丝。
"屁股忒疼。"
"杨大人,该喊疼的当是下官吧。"
杨桃猛的从褥子里抬起脸,侧头望着仲廷玉"你不是挨了军棍么?怎么你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仲廷玉侧脸躺在床榻,苍白的肌肤染了些许微红,隐隐的那几分艳色,让杨桃不由得晃神了。
只见他略弯了一双凤眼,道"是啊。"
杨桃惊觉:"啊?那我才挨了三十大板,怎给打成这样,你那几百,竟然毫发无损。"
仲廷玉挑挑眉"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几百军棍,不是您醉酒那夜赏给下官的么。"
杨桃呆了一下,翻了翻眼睛,又重新难过的趴在被子里,甚至觉得此举不能宣泄,还抓了被角过来咬,就差小媳妇一样流下几滴眼泪来。
还想自己白日里跟自家老奴说什么军棍粗大,真是恨不得一头闷死在被子里。
仲廷玉继续道:"杨大人,想什么呢。"
杨桃埋在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沉:"本官正伤心呢。"
"伤心?"
"这叫我以后如何在朝廷上骂你啊?"
仲廷玉浅笑"骂就是了,大人昨日不是也骂的很尽兴么。"
被子里的声音掺了些许怒气"那怎么行,你如此待我,我还骂你,岂不成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没等仲廷玉问,被子里的声音继续道"想想就觉得疼,你都忍着,我对不住你。"
仲廷玉听了这番语无伦次的自责,静默不语,盯着眼前的纱帐,倒有些惘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突然多了好多妹纸留言,忒感动!!!!
于是以甜答谢(众:甜你妹啊。。。明明是肉。。。)
21
21、同行 ...
"我以后当心平气和,遇事讲道理,管住自己的脾气,不能肆意骂你。"杨桃又道。
仲廷玉听见那个'骂你'而不是'骂人'不由得弯了唇角。
杨桃继续絮叨了一会,听闻窗外更鼓阵阵,便闭了嘴凝神想了下,微蹙了眉。
"我得回去了。"
说罢便起身穿衣服。
仲廷玉趴在床上,细长的指头幽幽的攥了杨桃的衣袖,又蓦地松开了。
杨桃一愣,"怎么了?"
"没事。"
杨桃回头继续整理衣服。
平日里都是丫头帮着整理,此时就觉得繁琐起来,怎样的弄不平整,皱巴巴的非常不雅。
但杨桃也不急,就站在那里磨蹭,心里想着多呆一会儿也好。
"杨大人可是要赶回去换朝服早朝么。"身后的声音温软如玉。
杨桃低头系银带"恩,马上就要五更早朝,我现在又做不了轿子,怕步行耽搁上朝的时间,还是提前些稳妥。"
"那下官同大人回家换朝服,再一起上朝如何。"仲廷玉起身披了薄衫"下官也不能坐轿子。"
"好啊!"杨桃大喜,连忙把衣服穿好了"我正愁上朝路远,形影单调,这样一来,两个人刚好是个伴儿。"
仲廷玉浅笑"那劳大人稍等。"
天色晦暗不堪,孤星暗淡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仲廷玉下床意欲出门,走了两步,只觉腰肢酸痛至极,微微蹙眉,无奈缓步出门。
不多久,便由丫头们伺候着洗漱干净,换了朝服跟杨桃一起出门。
从杨府到仲府,约莫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天降浓雾,纱帘子一样,遮天蔽日。
团领衫,花犀带,露出来的白纱领子配上大红的官服,仲廷玉收拾的神清气爽,整个人更显娇艳夺目。
杨桃蓬头垢面的走在旁边,全然不觉得羞,双手拢在袖儿里,也是精神熠熠。
有那早起的百姓见了这一对儿,都无一例外的对仲廷玉惊为天人,对杨桃难以理解。
杨桃沉浸在莫名的喜悦里,腰杆直溜溜的,见谁朝自己撇嘴,还要瞠目恐吓一下。
仲廷玉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怎么了?"杨桃道。
仲廷玉不语,脸白的跟纸一样,光伸了一根手指头指着前方。
杨桃循迹望去,但见薄雾之中,隐隐的浮过来一团黑色的影子。
待更近了些,便发现一个毛茸茸的畜生迎面而来。
杨桃也觉得毛骨悚然,看那样子,似乎是条恶狗。
"如何是好?"仲廷玉的声音难以掩饰的不安。
杨桃突然想起,仲廷玉打小就怕狗。
当年杨桃出去玩,被狗追着撵,后来终是跑不过,只能被狗咬了腚,鲜血淋漓的,屁股烂了好些日子,煞是恐怖。
当时仲廷玉在旁边吓傻了一样,最终落下个怕狗的毛病。
杨桃干干的咽了口水道:"别怕,有我呢,一般狗都爱咬我。"
语毕,那畜生似乎也发现了两人。
抬起的前腿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落地时,便朝向杨桃爆发出一阵犬吠。
杨桃怒气冲天:"这畜生,还真选我了啊!"
仲廷玉紧紧的攥了手:"他怕是闻见你身上的血腥味了罢,你的伤还没好。"
杨桃朝着远离仲廷玉的方向挪了挪,
"是祸躲不过,反正我也伤的不轻,不差这一口,只叹人生如戏,这戏为何偏偏要演在屁股上,令人挠头。倒是你,站着别动,居我的经验,狗比较喜欢咬跑掉的人。"
仲廷玉眼见着那狗朝杨桃狂奔,吓的面色惨白,正欲去拉杨桃,却发现杨桃已经挪出离自己数尺之远,正立在一边,怒发冲冠,咬着牙,一副要上去对咬的模样。
那狗跑道杨桃脚边,停下来嗅了嗅。
杨桃光想着自己不能动,一动就要被咬。
正值这个空挡那狗抬腿一泡热乎乎的狗尿,就浇到了杨桃的靴面儿上。
杨桃的脸瞬时就黑的跟锅底一样。
"唾!你这无知的蠢物!"
那狗也听不出其中怨恨,尿完了,满足的摇摇尾巴,很快就又没了影儿。
被浸透的靴子在微寒的天气里热气腾腾。
仲廷玉在一边儿强忍了笑,开口道:"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杨桃气的浑身哆嗦:"想笑,笑便是,憋着干嘛。"
仲廷玉忙收了笑意道:"别气了,我们快些走,到你府上换掉即可。"
杨桃答应了一声,拖着一只湿淋淋的靴子往府上赶。
敲开了府上大门,那老仆低着头,一路小跑出来,见到杨桃朝其面长呼出一口浊气。
"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奴惦记了一整晚。"
杨桃面色恶寒,几欲晕厥过去。
那老仆又看了看仲廷玉,面露喜色"少爷昨晚儿上又在您炕上睡的?"
见仲廷玉语塞,杨桃火冒三丈"呆头!闭嘴!"
那老奴一缩脖,忙跟着杨桃身后灰溜溜的进府,走了没几步,边发现杨桃的靴子湿了,还有股子浓重的骚气,不由得脸皮一沉。
"少爷,你尿裤子啦?"
杨桃猛一回头,指着老奴的鼻子"再多一句嘴,我立刻逐你出门。"
那老仆一听,眼泪挂了满脸,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少爷,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杨桃疲于跟那老仆置气,挥挥手道:"你下去,我要换朝服上朝。"
几个下人从侧厅绕进来,端了银盆,伺候杨桃舆洗。
仲廷玉在大厅候着,打量着这个简朴的大学士府。
零星的几个下人,虽都跟在杨桃身边,但眼睛全长在了这位极为俊俏的大官儿身上。
天色已然全亮,时辰不早,杨桃收拾整齐,又跟仲廷玉两人一起早朝。
朝钟响,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而入。
有两个人并排走在中间,其余的大臣全都绕着道儿走。
杨桃有些纳闷。
平日里仲廷玉身边的人都哗呼啦啦围一群,今儿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大多数都是先靠过来,一看见旁边的人是杨桃,就礼貌的笑笑然后疾步离开。
仲廷玉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只顾着心里想事,苍白的脸上不由得生出一丝冷来。
杨桃脑子里空空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突然跟林轩看了个对眼。
林轩似乎也刚瞧见杨桃,愣了一下,转而沉着脸过来,拉着杨桃的袖子,将其从仲廷玉身边拽走了。
杨桃有些不乐意,想老师也太过小心眼儿了,不该因其自己总挨仲廷玉的整,就限制其他官员跟仲廷玉正常交往。
但嘴上杨桃也不好说,只得悻悻的跟着林轩离开。
但也没忘了回头跟仲廷玉无声的表示自己是被强行带走的。
只可惜杨桃回头的时候,仲廷玉的身影已经完全淹没在一帮大臣的后脑勺里。
杨桃气愤的回头,甩袖过了金水桥。
自己前脚离开,后脚就一群人上去献媚,乌泱泱的,成何体统!
正气着,却听一边的林轩开了口"你为何与吏部尚书同行?"
杨桃侧头,脸上余怒未消:"同为受刑之人,无轿而成伴。"
林轩面露不悦,也疲于废话,就冷冷的直入主题:"苏雪尘死了。"
杨桃身子一僵,顿时消了气儿。
"怎么死了?"
林轩拧紧了眉,"说是半路遭了强盗,可我总觉此事怪谲,通往边城一路城镇密集,鲜有荒蛮之地,可苏雪尘偏偏绕了远,跑到兖州那种山贼出没的地方,明摆着送死,要真有其因也就罢了,就怕有人从中做隙。"
杨桃不语,悲切之心油然而生,想自己因受刑,而未能送君把酒当关,先前一起信步徜徉,竟是最后一面,只叹人生如戏,一位俊才就这样葬身荒野了。
见杨桃神色颓然,林轩摇了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当专注应付眼前状况,莫让死人拖累了活人。"
杨桃猛的抬头"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轩道:"你小心些便是了,我只怕,这事乃人为所致,小人利用此事再生祸端。"
*****
金銮殿,龙颜微沉。
"皇上,事到如今,边疆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当早做了解。"一位内阁大臣道。
皇上合上奏章,轻叹了口气"以众位爱卿之见,当派谁去?"
众臣不语,只管低头立着,谁也不想做这种得罪人的缺德事。
皇上见林轩心事重重,音色冷清:"首辅,你意下如何?"
林轩拱手道:"臣愚钝,无合适人选。"
皇上又转头去看仲廷玉,张开了嘴,又闭上了,不自觉的盯着看了好一会。
没人敢仰着头盯着皇上看,大家只觉得皇上又开始生气,便更不敢说话了。
仲廷玉低着头,虽表面镇定自若,内心也只觉如履薄冰。
即便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皇上,既然众臣都无意见,不如按林首辅先前的计策实行。"
皇上回过神,看了说话的那臣子一眼。
听了那人说话,仲廷玉眼底一沉,目光凌厉
备好的剑方才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作收涨了一枚。。
淡定片刻,鄙人便疯癫了。。
哪个天真烂漫的妹纸大发善心可怜老年中二啊!!!!!艾玛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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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失策 ...
只见那臣子不慌不忙:"以臣之见,精通兵法之人也早已下放到各处守城,毛总兵功绩显赫,声震边疆,且麾下良将富足,借于边城一用,乃全宜之策。"
林轩抬眼瞄了那臣子一眼,只觉面生,也便没起什么异心。
杨桃光顾着低头想苏雪尘,神色些微的流出些凄切来。
有几个人陆续站出来附和,说了些附庸之词,也是毫无新意。
皇上蹙了眉,默不作声。
刑部侍郎站出来道:"皇上,就苏雪臣一事,臣有本奏。"
皇上沉声道:"呈上来。"
身边的公公忙麻利的从侧旁转过来,猫着腰一路轻声轻脚,接过了奏章,又毕恭毕敬的双手呈给皇上。
皇上翻开缎面,脸色愈加阴沉。
刑部侍郎屏息站着,手心冷汗涔涔。
大殿里的气氛几欲凝固,一滩死水般的寂静。
皇上缓缓翻动奏章的声音,却似这死水地下的漩涡,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
翻到最后一页,皇上捏出来那张沾血的纸张,勃然大怒。
龙案一震,犹如晴天霹雳。
"天子眼下敢杀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
众臣一听皇上发火,跪地的声响接连不断。
林轩心跳如鼓,深知事态严重。
皇上生性多疑,刚愎自用。
这等自行诛杀朝廷命官的事,对皇上而言属于触犯皇权。
天底之下,试问除了皇上,谁还掌握臣子的生杀大权,胆敢越粗代庖,难不成也想当皇上么?
这等重罪,又不知会多少人将血溅菜市,满门抄斩。
"皇上息怒,臣只是发现了这血书,不敢隐瞒,但至于何人,望皇上恕臣愚钝。"刑部侍郎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皇上猛的起身,与案前焦躁转身。
"给朕查!查不出来,就给朕滚!"
仲廷玉眼底冷极而毒,却不流出一分一毫"皇上,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桃一凛,下意识看了林轩一眼,正巧与林轩四目相对。
林轩满眼担忧。
"说!"皇上怒气未消。
仲廷玉镇定自若:"皇上,臣之拙见,人死不能对症,又无处可寻行凶者,况且这事如若真不是强盗所为,定是政敌所致,皇上交到下面去查,恐怕会遭幕后指使暗中操作,无限期搁置或嫁祸他人。"
皇上烦躁道:"那该如何?"
仲廷玉淡淡道:"臣以为,杀苏雪尘之人,定是有利与己。"
此言一出,林轩顿时面色惨白。
皇上沉思半刻,面色青黑。
"你以为呢?"
仲廷玉毫不犹豫道:"恕臣愚钝。"
众臣哗然。
杨桃也颇为吃惊,本以为仲廷玉又是瞧谁不顺眼,借刀杀人,如今看来,似乎真的只是给皇上个意见而已。
皇上转头问杨桃。
"以卿之见呢?"
杨桃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胆,臣与苏雪尘私交颇好,欲观其遗笔,兴许有助。"
皇上挥手:"准。"
侧旁的太监又上前极为恭敬的取了血纸,转身下来递给杨桃。
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上面大都被血浸的模糊,只能隐约的看清几个'他人欲加害于我'的字。
杨桃浑身发冷,"皇上,这似乎不是苏雪尘的字迹。"
大殿里一派死寂。
杨桃的话掷地有声,"皇上明察,臣恐此事有诈。"
刑部侍郎和先前支持林轩的臣子,不约而同的瑟瑟发抖。
吏部侍郎反应极快:"臣以为,苏雪尘执笔之时,定是千钧一发,慌乱下,字迹可能较平日里潦草。"
杨桃转头,厉声喝道:"字迹再潦草,也不至于变成另一种字体,你意欲混淆是非,是何居心!"
吏部侍郎颤声道:"臣万死,还请皇上明鉴,臣绝无混淆之意。"
仲廷玉不慌不忙道:"不知杨大人方才用了'似乎'两字,又是如何呢?"
杨桃捏紧了血纸,正欲发怒,却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脸涨的通红,半天憋出来一句。
"…吏部尚书…所言极是….杨桃起初确实…确有些不确定。"
包括皇上在内,满朝文武的下巴都掉了。
林轩害怕都顾不得了,瞪着杨桃,眼眶欲裂。
杨桃赞成仲廷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有些细心的臣子将早晨两人并肩而行联系到一起。
想着莫非杨桃也投靠了仲廷玉,那可就大势所趋,看来仲廷玉要位极人臣了。
杨桃立在原地,一脸憋出内伤似的继续道:"苏雪尘的字体如何,可凭往昔试卷为证,忘皇上对比,虽略有繁琐,也强于为奸….居心不良着所用。"
仲廷玉坏心顿起:"杨大人此言,那居心不良的人,可是下官呢?"
杨桃望着仲廷玉这般咄咄逼人,还故意刁难,心想怎的就没了私底下那般乖觉了。
真是玉儿心海底针呐。
无奈又不忍辱骂,只好纠结道,"没有,没有,杨桃绝无此意。吏部尚书提出的意见,实乃正当发问,杨桃心服口服且绝无影射,还往尚书大人海涵。"
众人呆木,甚至有几个人偷偷的在袖子里捏了自己的胳膊,以鉴是否为梦。
仲廷玉低头浅浅的抿唇:"下官不敢当,杨大人若有疑问,自可让礼部退朝找出科举试卷对证。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此事乃何人所为,莫要喧宾夺主。但皇上方才问杨大人的话,杨大人似乎还没有作答。"
杨桃不能苟同,只得耐着性子缓声道:"大人此言,杨桃虽觉在理,但不能认同,苏雪尘乃事情关键,如若苏雪尘并无留下任何遗笔,那么此书恐误数百性命。"
刑部侍郎跪在地上,突然抬头到:"此书从苏雪尘遗体内里衣服所发现,且当时马车里确有笔墨,应当属实。"
杨桃愤怒洪声道"荒唐!且不说你是否受人指使,你从未到达兖州,非亲眼所见,你怎敢口口声声确有此事,愚钝至此,妄为人臣!"
刑部侍郎语塞,遂委顿不语。
仲廷玉见状道:"杨大人恐伤及无辜之心,下官理解,如若这笔迹确实出自苏雪尘之手,因大人之言耽搁了时间,另他人得了风声,做应对准备。到时候全然没了一丝进展,另苏雪尘枉死,这种罪名,大人可担待不起。"
杨桃变脸般的心平气和:"尚书大人所言有理,凡事当求循序渐进,不能越级而行,如若礼部科举试卷一时难以寻出,前些日子在吏部选试,苏雪尘曾默了一首小诗,且劳吏部将其呈上来,呈与皇上一览便知。"
仲廷玉道:"好。"
杨桃长舒了一口气"还请皇上定夺。"
在两人细声慢掉的理论中,时辰已经超了往日早朝时间许多,皇上都不禁饿的肚子开叫,还掩口偷偷的打了几个呵欠,早就过了先前愤怒的劲儿。
"此事交予大理寺会审,如若不能彻查,朕定斩不饶。众爱卿都累了,就此退朝吧。"
语毕,林轩带头欢呼"谢主隆恩!"
待皇上走后,一群人立刻东倒西歪,弯腰捶腿,一派疲惫之色。
杨桃说的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连林轩感激涕零的攥着其手道谢,都无力答应。
春光画卷,暖阳润泽。
待人群散尽,空留了巍峨楼阙。
仲廷玉立身殿外,纤长的睫毛上尽是一层细碎的光点。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没有几个人,吏部侍郎嗓子还是压的极低。
"若不是杨桃,想必林轩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卑职还没来的及提毛总兵,杨桃就揪着苏雪尘的事不放,把皇上的性子都磨没了,不然接下来的准备,也不至于全都泡了汤。"一大臣抱怨。
"不过,幸好尚书大人英明,提前做了准备,将礼部和吏部的试卷全换了笔迹,不然直接呈了上去,那可真是要掉脑袋的。"
"林轩老奸巨猾,看他在朝上的样子便可知,他必然从此事中嗅出动作,本想杀他个措手不及,无奈半路杀出个杨桃力挽狂澜,硬是将林轩保了下来,接下来,怕是他们的翻盘时间。"
"是啊,连毛总兵给林轩的信都拟好了,幸好没派人藏林轩府上,不然东窗事发,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身边的人哀叹连连,仲廷玉却始终不语。
今日之事,仲廷玉处心积虑要至林轩与死地。
苏雪尘死了,可将事情硬掰成,若无苏雪尘,边城将落于毛总兵之手,利益所趋,苏雪尘惨死毛总兵之手,而毛总兵又是先前林轩极谏的,给其按个边疆勾结近臣的罪名,想必不难。
安排了好几人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无奈中途出了岔子,最终心血付之东流。
"大人?"吏部侍郎抽了空挡,抬眼去看仲廷玉的脸。
唇角微翘,凤眸里晶光流转。
居然看起来莫名的高兴。
***
林轩与杨桃分析完这其间的利害是非,终也疲了。
杨桃心里不痛快,先前睡了仲廷玉这点喜气顿时全无。
林轩道:"我要去大理寺观摩一下,时间不多。"
杨桃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回去处理差事。
林轩刚走了几步,又猛的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来了句
"莫非你有把柄落在仲廷玉手里了?"
23
23、未央 ...
杨桃些微吃惊,停身道"没有。"
"那为何你今日于朝廷上,对他的态度与往常大相径庭?"
杨桃凝神一会:"突念旧谊,于心不忍。"
林轩神色微沉:"想仲廷玉那样的人,连皇上的心思都吃透了,更何况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拂袖而去。
刚转身踏了两步,林轩刚好跟才退朝回来的仲廷玉一行人,撞个正面。
林轩心中纵有满腔怒火,表面依旧滴水不漏。
仲廷玉面如止水,低垂了眼,微微颔首,带头躬身请礼。
林轩回了礼,便起身直径离去。
杨桃未来到及走,立在原地看向这里。
玉栏朱阙,映着他修长的身体,眉宇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纠结万分。
仲廷玉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他本来生的眉眼极佳,这一笑更添了几分俊俏。
然而在杨桃眼里,却只见了勾魂彻骨。
身子一颤,脸一红,杨桃忙甩了袖子匆匆离开。
苏雪尘事件,最后对了所有其字迹,都证明那血书出自其手。
至于幕后黑手,林轩拼了老命,忙碌的穿梭于大理寺,最终只能寻了个倒霉鬼应付了事。
皇上大笔一挥,判了个秋后问斩。
林轩只觉殚精竭虑,却不敢致仕,恐政敌歹毒,到时候辞官回家也不得安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只是为人就更加小心谨慎。
林轩懈怠,许多要务自然落到了手底的一干官员身上。
朝廷里和稀泥的人比比皆是,唯恐干多了摊事。
杨桃倒是全然不在意,每日公务缠身,经常草拟奏章文稿到天亮。
最主要的,吏部尚书常常三更登门拜访,于是拟奏章的事,又不得不拖到天亮。
但也不是每天都是。
入夜,云低雾薄。
灯影绰绰。
杨桃捻袖蘸墨,笔尖悬在纸上,凝思了一会。
接着一手凌厉工整的小楷,涌泉般铺在纸上。
近日南方春雨连绵,河道因水涨而冲缺堤岸,因其未造成灾民霍乱,地方官员的奏章也未受到应有的重视。
杨桃以为,此时若不加厚防护堤,待夏日雨水丰沛之季,在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
索性不如现在加以稳固,并计数里设置亭,亭有亭长,负责督促修缮堤岸。
此乃长远之计。
杨桃遣词造句,将心底的念头,一丝丝工整的列到纸上。
待抬头时,已是二更亥时。
房门吱呀一声移动出一个缝隙,漏了些须凉风进来。
脚步也是轻轻巧巧的。
杨桃搁下笔,歪着脖子,目光熠熠,越过屏风,又重新暗淡起来。
一个小丫头捧了一碗热茶盏,将杨桃桌面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换下。
微蹙了眉,杨桃望着晾干了墨迹的奏章出神。
老仆弓着背,一路小跑进杨桃的房里。
"少爷,少爷。"
杨桃眉毛拧的更深,"大半夜的,你喊什么喊。"
"少爷,那美人姐姐为何今日也不来了,这都连续三日了。"老仆晦暗的眼神里难掩的惋惜"莫不是美人姐姐来了葵水不能跟…"
杨桃气急败坏的抓了桌案前面的玫瑰蒸点塞进那老仆嘴里。
"唾!呆头!你真看不出来那是个男人么!就算真是女人,你也不得言辞如此粗鄙。"
小丫头低着头腼腆的笑了一下,收拾妥当了手里的活计,便欠身退出房外。
老仆嚼光了嘴里的糕饼,咂咂舌头,继续道:"少爷,那今晚上还给不给留门儿了?"
杨桃余怒未熄:"不用了,你最好给我睡死过去,我也落个清闲。"
老仆眼睛里含了泪,默默的用衣角儿拭了拭,哽声应了句'知道了',正准备退出,又被杨桃叫住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杨桃手指些微发抖。
老仆转了转眼珠子"少爷,老奴年纪忒大,脑子不好使,这就给忘了。"
杨桃嘴唇发白"…你说,莫不是美人来了…就不能跟我…"
"葵水?"老仆恍然大悟。
"正是!你为何突然这么说?莫不是是听见了什么?"
老仆满脸费解,"少爷,老奴不懂您的意思,至于听见什么,老奴确实听的些须动静。因为那美人姐姐一来,少爷卧房就熄灯。老仆初始总怕少爷有吩咐,便整晚的坐在您房门外,就听那床榻就吱吱呀呀的摇晃,晃的老奴心里难受的晃。记得少爷娶少奶奶那阵子,床也晃过几次,后来就不晃了,老奴好奇,就去问婆子,婆子说那床晃是少奶奶正跟少爷同床,床不晃是因为少奶奶来了葵水,不能跟少爷同床。这次美人姐姐不来了,老奴琢磨着,是不是美人葵水也来了。"
杨桃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战栗"这么说…..你都知道了….还有别人知道么?"
老仆见杨桃发怒,忙跪在地上,老实招认:"少爷,老奴总想着给您找个木匠修床,总是一转身就忘,您要不说,老奴也想不起来,老奴明个儿一大早,就给您找木匠去。"
"我问你还有别人知道么.."
"知道什么?"
"恩..床响.."
"就老奴自个儿在少爷屋门口守来着,没有别人。"
杨桃松了口气儿:"那好,你把这事忘干净了,否则我定不饶你。"
老仆一听又要罚,身子抖的筛糠一般 "少爷,什么事儿?"
"方才你跟我说的事,给我全烂在肚子里。"
"少爷…老奴刚才与你讲什么了?"
"..你不用在想了。"杨桃起身,下定决心般的"给我备顶轿子,我要出门。"
***
未央殿外,玉栏红烛,夜色撩人。
正当班的太监立殿外在打个哈欠的功夫,袖子便被人不轻不重的一拉,拽到了阴影里。
正欲发怒间,一回头,看见一双杏仁眼,贼溜溜的,不正是那兰妃的心腹丫鬟春桃。
"瞧把公公吓的,连春桃都不认得了么?"
那太监将袖子从春桃攥紧的手里一丝丝的扯回来,低头抚着被拽的皱巴巴的衣衫,没好气儿的道:"怎能不认识春桃姑娘,想皇上留宿兰妃那阵子的时候,那眼睛长在脑壳上头的,不就是你么。"
春桃一听,四处张望了回,随即努着嘴吧往太监身上蹭
"公公哪里话,春桃身子挫,那看见了大人物,眼睛不长脑袋瓜子顶上,不也看不见不是,一般的小太监,春桃垂着眼睛就看的见了。"
太监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有屁就快放。"
"行了行了,我的好公公,春桃刚才手重,咯了公公的身子,春桃给公公赔不是还不成么。"春桃一边小声哼唧着,一边偷偷的往太监手里塞白花花的银子。"春桃此番前来,还真有事问公公。"
宫里头的规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用不着假惺惺的装,太监一看见银子,也毫不掩饰的喜笑颜开。
"说,姑娘什么事。"
春桃将手缩回袖子里,抻着脖子依旧的四下望,终觉得不放心,便又开口央道:"公公,这儿太冷,咱找个避风的地方说。"
那太监也无所谓,毕竟这个时候在门外当差,比不上屋里头那些个太监总管舒坦,也不用那么尽职尽责。
且一般情况下,这个时辰皇上都没完事,看守太监出去尿泡尿的时间还是有的。
春桃领着太监转到了一个宫墙角,瞅着没人,便压低了嗓子在太监耳边低语道
"公公,今儿个皇上临幸的,可是宫外头抬进来的那个?"
太监保持着歪头听话儿的姿势不动,嗓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了事。
"那劳烦公公给那宫外头的女人加点茶料。"春桃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这剂药,已经煎成了水,加点儿进茶叶里,看不出来的,事成之后,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太监袖子里一凉,一个小瓷瓶儿顺着袖口的缝隙滚到了衣服深处。
"可不敢,他死了,便是查不出来是谁,这些个伺候的奴才都是要掉脑袋的。"太监开始着手在衣袖里掏方才收的银子,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
春桃急了,忙摁住太监的手"哎哟我的傻公公,我们主子也没说要那女人的命,这不过是味中药,吃了没别的毛病,就是生不了孩子罢了。"
太监一听,脸上顿时复杂起来。
春桃见状忙拭眼角"公公,这些年皇上不回后宫,可苦了宫里头这些个娘娘了。好容易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兰妃的素娥宫,娘娘本以为终于盼出了头,结果又被这狐媚子给勾了回去,您说一个外面的女人,无名无份的,干不干净都不晓得,别再坏了天子血脉…"
"行了,"那太监突然打断了春桃的话,"甭啰嗦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春桃大喜,小声的千恩万谢,信誓旦旦。
太监听的心不在焉,只想着有这等好事,便宜不占白不占。
待送走了春桃,瞅个无人的空挡,将袖子里的小瓶随手丢进了池塘。
别人不知道,
可这未央殿里伺候的每一个太监都知道。
就算是华佗再世,殿里面那个人也生不了孩子。
未央殿内,雾气缭绕。
汉白玉柱子上攀龙附凤,青色地纱卷裹着满殿的湿气,湿漉漉的垂在石砖上。
张顺站在殿的最里头。
隔了两层纱帘,里面便是那活色生香的春/宫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家注意了,有熊粗没,皇上登场了
24
24、碎玉 ...
蓝田玉池内,水光潋滟。
黑色的头发丝在水面上软软的浮着,一只手摁在上面,下死手的将身底下的人头按进水里。
细长的手指头狠狠的扒在池边,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石头里去。
横趴在池子外通体透白的身体上,尽是青红斑斑的痕迹。
皇上一面将悬在池子边上的头摁进水里,一面用膝盖压住身下人的双腿,重重的挺送。
嫩红的甬道内壁偶尔会翻出来一点,带出些血丝,雕花一般在羊脂玉样的身体上蜿蜒下去。
红烛高照,殿内通体明亮。
扭曲的脊背像是人濒死的脸。
感受到了内壁里窒息的痉挛,皇上终忍不住将体内灼烫的液体送到最深处。
突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呛水声,完全的掩盖了先前淫靡的声响。
张顺低眉顺眼,只当没听见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咳嗽的声音似乎无法停止,有外面的公公跑进来,贴在张顺耳边低语。
说完了,那太监便麻利的小跑回去。
张顺弓着身子,低头合计了一会,不敢隐瞒,便抬手撩开了外面一层青纱,上前了几布,直接跪在里纱外,脑门碰着地面。
"皇上,兵部尚书于体仁宫有要事求见。"
"不见,说朕休息了。"皇上的声音,隐隐含怒。
方才被水浸的奄奄一息的人,动了动满是水珠的睫毛,突然活过来一样。
张顺搁在地上的脑门湿湿的。
"皇上,奴才该死,那兵部尚书还托人带了句话进来。"
皇上的手指在身下人的细细的腰杆上游动"讲。"
"蛮夷大举进犯,边城失陷。"
压在侧腰的手指一沉,皇上立即起身披了件衣裳"摆驾。"
"奴才遵旨。"张顺拖长了声音,低着头起身取了皇上的衣物,伺候着穿好了,便张罗着摆驾。
皇上朝外走了两步,又急速的转过身,登了台阶,顾不得四溢的水,直接坐在了池边。
伸手拉了仲廷玉的长发,将其提坐起来。
黑玉般的青丝沾在苍白的身子上,越发有种意外冰冷的姿态。
"这下你高兴了。"皇上的声音低沉。
被粗暴的擦掉脸上的水,仲廷玉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盛怒的脸。
皇上眼底氤氲,一缕一缕的拿开粘在仲廷玉脸上的黑发 "不如,永远留在这未央宫里吧。"
下巴上的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响,突兀清晰。
仲廷玉眼睫微微闪烁,本来想笑,可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杨桃的脸。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惊恐,仲廷玉突然跪趴在皇上脚下。
"..皇上…"
皇上站的笔直,斜垂着眼睛看脚边那□的脊背。
心里面竟刀割一样。
张顺跪在一边,屏住呼吸,死人一样。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
仲廷玉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头顶上声如白绫,勒在人脖子上一样,只觉恐怖。
皇上却是细声慢语:"如若你继续作祟,总有一天,会溺死到这池子里。"
***
杨桃的头咚的一下磕在桌案上。
身后伺候的小丫头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桃揉揉发红的脑门,自叹这些日都没睡好,本来想着等仲廷玉,结果自己先睡着了。
"杨大人,不然您先去客房歇着,我家大人回来,奴婢自会通报一声的。"
杨桃精神了一会,只觉自己荒唐,便起身道:"不用了,在下告退。"
那小丫头笑眯眯的,"杨大人,坐一会吧,我家大人马上就要回来了,您都坐了一晚上了。"
杨桃更觉尴尬,连忙摆摆手,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府内的下人还未来得及伸手,那门自个儿就开了。
鱼贯而入的,是些个黑衣小厮。
错愕间,还没等问个清楚,仲廷玉一袭深紫色的斗篷,就立在了杨桃眼前。
月色脂粉一般,淡淡的洒在肩膀上,泛出一抹幽谧的银灰。
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仲廷玉的脸色极白,润着垂在帽兜外的黑发,郁郁寡欢的。
杨桃顶着一个镶红印子的脑门,尴尬的语无伦次。
"恩….我…刚巧路过,也不是….我睡着了,并没有特意等你…"
没有任何征兆,仲廷玉的眼角突然掉下一颗眼泪来。
杨桃一看,立刻慌了。
俩人认识这么久,倒是自己打小经常当着仲廷玉的面儿哭丧,仲廷玉可是在自己面前连眼圈都没红过。
"你怎么了?"杨桃心里顿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仲廷玉不语,抬了脚就往府里走。
杨桃也不想着走了,急急忙忙的跟在仲廷玉身后,顾不得身边人异样侧目,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不是顺路,我是特意….我很想你….便过来了。"
杨桃的脸红的几乎不能见人。
仲廷玉也没应声,甚至丁儿点反应了没有,直径穿过外宅进了内苑。
深紫色缎子斗篷,雾气一样些微的腾起,露了里面雪白的云杉。
杨桃放心不下,也懵懵懂懂的跟了进去,直到那身长玉立的影儿隐没在屋子里,这才水泼一样的醒了过来。
惊觉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那胡搅蛮缠的怨妇了。
羞愤间,杨桃忙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力道直接带进了屋内。
眼前的门迅速的关上,挡住了几声嬉笑。
仲廷玉的身子有淡淡的麝香味,"你要是有一天见不着我如何是好?"
杨桃张了嘴,"啊?"
"我问你,如若有一天你再也见不着我,你会如何?"
杨桃沉默了一下,"见不着就见不着了。你我官居高位,免不了外调下狱,且男儿理当心系国家社稷,不应儿女情长。"
仲廷玉的手指攀上杨桃的后颈,"那就好。"
杨桃惊觉其指尖凉意彻骨,忙握入掌心,"你问这些做什么?"
思索了一会,杨桃一惊"难不成,有人要加害与你?"
仲廷玉的声音恍恍惚惚的:"能有谁?"
杨桃苦笑,"也是,你便不去害别人就不错了。"
仲廷玉眼帘微抬,自浓长的眼睫间盯着杨桃的脸,
"昔日与你一同下江南时,我藏了一壶酒,想着日后只与你共饮。"
杨桃眉宇凝神,忆多年前旧事,脸上无意识的挂了浅笑"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年方十几,到现在这酒已成陈年佳酿了,定是香醇无比。"
仲廷玉回身幽幽的点了灯,音色冷清,"不过待回了京城,那盛酒的玉壶就裂开了。"
黑夜里那一丝丝光亮,越来越是清明,不多久,整个屋子就如沐残阳。
杨桃面色惋惜"真是可惜,我没口福了。"
仲廷玉轻声道:"玉壶裂痕在颈端,初始到无妨碍,不过这些年以来,裂痕倒是越来越大,长进玉质里似的,但美酒并没少一分,反而日渐醇厚,芳气笼人。"
杨桃道:"这真是稀奇事,按理说,那酒当早漏光了才是。"
仲廷玉脸上毫无表情,"今日我看那玉壶有欲裂之势,突然想起那些酒你都没喝到,顿觉神伤。"
杨桃将仲廷玉拉的近了,另一只手轻捏了他的脸道,"你如此精明的人,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么,拿出来喝光不就好了,用的着在继续放吗。"
仲廷玉淡淡道,"我放惯了,况且你也喝不完。"
杨桃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怎会有饮不尽的酒藏。反正那玉壶早晚会碎,别可惜了佳酿,免得伤了藏酒人的心。"
"我倒是怕,酒没喝完,壶碎了,喝下去的酒也便成了那穿肠毒药。"冰凉的嘴唇轻轻的吻住杨桃的下巴,仲廷玉齿缝间的语言模糊"到时候,品酒人可如何是好。"
下巴上不轻不重的咬舐,让杨桃略微吃痛,
"…你想说什么?"
仲廷玉含着杨桃的唇,舌尖绵密的缠了上去,使坏一样的。
杨桃意识恍惚,解了他的衣扣,一只手伸进去,总觉得指尖滑腻"你去哪儿了?身上这样香,头发染了如此重的湿气。"
仲廷玉松开了杨桃,眼角艳色泛滥,"杨大人,劳烦吹灯。"
杨桃瞅着眼前色泽极深的瞳孔,身体发烫,"……我想看着你。"
仲廷玉突然裹紧了衣裳,"看不得。"
杨桃撑不住,忙熄了灯,眼前的透白的玉人瞬间沉入了如墨夜色里。
是夜,马踏边关,蛮夷长驱直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UN同学爱的地雷~(虽然尼玛的老湿现在看木豆了,JJ贱受还我地雷来!!!)
明日请假,老湿要与人诀别。
25
25、督军 ...
早朝,皇上大发雷霆。
仅一日,蛮夷过了边城,趁夜攻占了两座要塞,十万驻城大军临敌时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料朕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
林轩不语,满朝文武,谁不知那些个手持大权的无用的总兵都是靠着巴结吏部尚书上位,真到了兵戎相见之时,除了敛钱财逃跑,指望他们为国效力,简直天方夜谭。
皇上亲小人远贤臣,朝廷早已是外强中干,稍有外力触碰,便做摇摇欲坠之势。
仲廷玉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兵部尚书拱手道:"皇上息怒,蛮夷进军神速,渐逼京师,当务之急,是拟定攻守方略。"
皇上眉头紧锁,"以卿之见呢?"
兵部尚书略沉了半晌,道:"前线精锐骑兵尽数失陷,因其离京城不过千余里,京师人心震惊惶恐,也无作战经验。臣以为,此时贸然迎战,若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战败,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情况,当另各边境守臣竭力防守,再做定夺。"
林轩心里一撇嘴,又是一个活稀泥的高手。
皇上大怒,"说了同没说一样!不想干趁早致仕!"
兵部尚书两腿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罪。
大殿里更静了,臣子们全都低着头,唯恐被皇上看着脸,叫出去触霉头。
林轩在袖子里捏紧了手,内心思索着对策。
眼下主战是没错,不过,这话却是万万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
仲廷玉一直等着揪自己的小辫子,自己提了主战后,但凡出了岔子,归根结底总能牵连着算到自己头上,到那时仲廷玉岂不是肆意安插罪名。
如若沉默不语,又实在枉为人臣,愧对天下苍生。
真是进退两难。
正苦闷之时,忽闻皇上沉声道:"首辅有何意见?"
林轩一颤。
思索片刻,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皇上,臣以为,蛮夷入侵,带上万铁骑,从这个数目上看,蛮夷初始目的该是为了略夺财务,一番混战后未料我朝边防空虚,十万大军形容虚设,所以长驱直入有渐近之势,但只要给其当头棒喝,当命精锐部队重挫其气势,也便另其知难而退,不再妄想以蛇吞象。"
皇上眉间稍稍舒缓了些。
仲廷玉听林轩这般,眼底冷光一闪,顿时心生一计。
此时兵部郎中站出来表态,"皇上,话虽如此,这精锐部队,倒是从何而来?京师空虚,全无战斗力,如何给其当头棒喝?"
吏部侍郎拱手道:"兵部言之有理,如若贸然迎战,现了拙,反而得不偿失。"
皇上重新拧了眉头,正欲开口,只见礼部尚书站出来犹豫道:"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沉声道:"说。"
礼部尚书深弯了腰,顿了一顿道:"臣精于阴阳方术之书,近日星象有变,当另京都南迁,方能避过此劫。况且此次南迁,也为各地勤王之师赢的充足的时间,蛮夷再猖獗也只有几万骑兵,到时候不用战,围也围死了。"
礼部尚书话音未落,竟也有两人同时开了口。
"微臣以为…."
"皇上…"
这一声,说话的人都愣了一下。
杨桃和仲廷玉互看了对方一眼,颇为无奈。
皇上面朝杨桃:"爱卿请讲?"
杨桃强忍了愤怒道:"主张南迁之辈,论罪当斩!自本朝开国,因北方蛮夷猖獗,定都北方为的就是天子守边疆。区区几万蛮夷来犯,不主战,反主逃,弃北方百万苍生而不顾,另天子蒙羞,罪无可恕!"
礼部尚书一听,面色如土。
林轩暗自赞许。
这也正是自己的意思,终借杨桃之口,倒了个干净痛快。
杨桃虽深通官场原则,但不畏权贵,敢于直言,这点真是自己万万也学不到一分的。
杨桃继续厉声道:"皇上,臣以为,京师不振,源于人心惶恐。只要以勤王援军安定军心,以捍卫家园激其斗志,如若蛮夷真趁快攻到天子脚下,京城也定会守的固若金汤。如此,命前线将士拼死守卫,并速调南北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的备倭军,将被所属各府的运粮军,马上开赴京师,策划部署。"
皇上微微点头,神情舒缓了许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面色又新添了几分浓云
"仲廷玉,你刚才有话要说?"
仲廷玉一听皇上直呼己名,倒也不慌,端了袖子上前一步,
"皇上,林首辅和杨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以为,既然是战的话,先前总兵战死,那么,新总兵人选,还请首辅定夺。"
林轩恐其言语间的居心险恶,便冷着脸应了一句"没有。"
仲廷玉缓缓道:"大人切莫推辞,国难当前,当为国选材。"
皇上也正愁无人可遣调,"首辅,你职责在身,莫要懈怠。"
林轩听皇上语气毫无商量之意,只得大着胆子商量道:"皇上恕臣愚钝,臣当真无人选,选将这等国家大事,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皇上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身来,正要发火,却听仲廷玉声音清泉一样的,缓缓流动。
"皇上,若无将才,一切岂不成了纸上谈兵。"
皇上气急败坏,"朕算看清了,你们这些个臣子,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个个该斩!"
杨桃顿觉悲愤,想此等关头,竟无一人为国请命,心一横,上前拱手道:"皇上息怒,臣虽不知武将适合人选,但臣愿意降为监军,随军督战,尽献微薄之力。"
语毕,满朝自愧难当。
仲廷玉眼睫轻抬,张了嘴,又重新合上。
皇上余怒未消,但也知杨桃一片冰心,声音缓和不少"这满朝的文武,破睫之际也就只有你能担大任。蓟州乃蛮夷入京要塞,降职就免了,你便带着一品衔,任大学士督师去那里驻守,运筹帷幄吧。"
杨桃跪地"臣遵旨。"
一边的林轩彻底傻了眼。
仲廷玉最善洞察人心,尤其摸透了皇上的秉性,引其中计。
他一席话,激怒了皇上,把杨桃逼得出去守城。
杨桃一走,朝廷上将无再能压制仲廷玉的人,他便将无恶不作,为祸朝廷。
但国难当头,岂能容奸佞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林轩也顾不得多想,直接上前一步。
"皇上,杨桃终究一届文臣,万万上不了前线啊!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怒喝:"杨桃不去,又有谁能当此任?你么?"
林轩留杨桃心切,话不经脑"于松乃名将之后,可出任总兵。"
仲廷玉垂了眼帘,眼底精光熠熠。
只觉得,他等林轩这么一个破绽,已经等了数载。
本以为已经无望,没料到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皇上果然大怒"你明知不荐,是何居心!"
林轩醍醐灌顶,却已然是穷途末路。
"臣有罪!"
皇上冷声道:"你也不用请罪了,致仕去吧。"
***
春寒料峭,凉了一方城池。
仲廷玉一身翩翩紫衣,幽灯在他如羽的睫毛下绘出了一抹暗影。
于松也是第一次跟吏部尚书打交道,以前从来都是远远的望见了,今儿个可是两人单处密室,偶尔抬眼瞥见仲廷玉如雪的颈子,只觉面皮儿越发灼热。
仲廷玉倒是坦然,几番推心置腹,于松终放下了警惕。
"寻常时候,官居总兵,那是祖宗保佑。可此时前往任职,只能说大人时运不济。"仲廷玉细长的指头覆在青花茶盏上,声音轻缓,"何况眼下大人全无用兵计策,更别提胜的把握。"
于松面色愁苦"实不相瞒,闻林轩推荐,下官犹如五雷轰顶,但皇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仲廷玉听于松如此诚实,无意识的浅笑了一下。
碰到这样的事,只能说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
林轩推荐的于松,本实属合理。
京师总督,名将之后,论资历世家都是最佳人选。
只是,谁能想到这于松干了多年武将,却连一下子也不会。
如此,于松前线倒霉,那么致仕的林轩,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尾毛玉儿如此恨林炮灰,下章揭秘。
----苍老太太留。
26
26、林轩 ...
于松看仲廷玉笑的面若春花,忍不住微微打了个颤。
仲廷玉敛了笑,正色道:"击退蛮夷,未必有功,因其为总兵职责。一旦兵败,皇上盛怒之下定是格杀勿论。况且前方刀剑无眼,于总兵从未经沙场,前景甚忧啊。"
于松颓然,"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锅,谁也不想背,无奈下官背运,但事已至此,不上也得上了。"
仲廷玉面色一沉,"于总兵此次前去,倒也不是必须要大动干戈"
于松一听,思索片刻方道:"还请大人指教。"
仲廷玉抬眼,欲言又止。
于松也是个深知官场规则的人,见此光景,忙单膝跪地双手拱拳,"今日之事,于松胆敢泄露半个字,就叫于松满门抄斩,不得善终。"
仲廷玉忙上前扶了于松,"于总兵何至于发此毒誓。"
于松不肯起,"大人于松一届武夫,若大人此次怜我,他日定涌泉相报。"
仲廷玉静默半晌,开口幽幽道,"两军不动干戈,也并非难事。"
于松大喜:"下官洗耳恭听。"
仲廷玉道:"蛮夷此次出兵几万,为的无非只有一个字,财。又怎像朝廷上那些臣子危言耸听,一派灭国之势。如若蛮夷真有此念,区区几万骑兵,也太过妄想。以此前形式,定是蛮夷为抢夺而来,遇我朝示弱,虽攻占几城,但蛮夷也恐诱敌深入之术,不敢贸然进攻。你若投其所好,破财免灾,让蛮夷满意而归,不费一兵一卒,岂不快哉。"
于松微微点头,却不语。
仲廷玉见状道:"于总兵不必担心,如若此计不成,蛮夷也会因你示弱而轻视与你,到时开战,也会因掉以轻心而减弱战斗力,总兵战胜的几率定是大大增加,所谓先拉再打,也不失为一种惑敌之术。"
于松一听,心服口服:"大人之恩,于松三世无以为报!"
仲廷玉正欲开口,却瞄见了站在暗处的人。
纱帘剪影摇晃,幽竹停在远处,淡淡的道了句'大人'便不再多说。
仲廷玉垂下眼帘,面色陡然发白。
"于总兵,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府准备,明日启程,恕不远送了。"
***
待杨桃到了林轩府上,林轩已然收拾妥当。
遣散了府上家奴,林轩温了一壶秋露白,与杨桃对酌。
灯芯摇曳,风从半掩的窗棂挤入厅堂,吹皱了杯中佳酿,揉乱了林轩两鬓霜白。
饮尽了杯中酒,杨桃抬眼看着林轩,心中一阵酸涩。
初识林轩,自己才年方十五。
那时林轩乃国之栋梁,官居国子监祭酒,礼贤下士,对自己倍加赞赏。
自己能有今日,也多因林轩精心栽培,才青云直上,官运恒通。
且林轩为人正直无私,勤勉为国,起早贪黑的打理朝政,竟落了个如此寂寥的下场,令人扼腕。
林轩倒也精神不差,正欲给杨桃倒酒,却被杨桃双手接过酒壶。
"学生怎能让老师斟酒。"杨桃眉眼泛红道。
林轩眼睛里堆了笑,
"林轩现已为庶民,杨大人这一举动,林轩今后可受不起了。"
杨桃喉头一哽"别说斟酒,就是下跪,老师也受的住。"
林轩轻叹了口气"你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但官场险恶,仕途坎坷,今后我不在了,望你好自珍重,若到艰难之时,定要谨记'左右逢源',方能转危为安。"
杨桃点点头:"学生知道了。"
林轩继续慨叹:"说来惭愧,我为官数十载,一直不屑于此,事到如今,方才恍然大悟,为官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孤身一人啊。"
杨桃极为乖觉"老师教诲,学生定谨记于心。"
林轩苦笑:"你答应的如此之快,看来还是不解其中乾坤。况且你年轻冲动,心思不够缜密。一个好官,不单单只是励精图治,还当能惩治奸佞,如斯,才能真正的为国尽力。"
杨桃不语,深知林轩言语间隐含之意。
林轩见杨桃神情凝重,想师生数载,此去经年,恐无缘再见,不如索性敞开些,将话说透了。
"你跟仲廷玉虽不曾对对方服软,争斗不休。但我也知道,你们两个曾为知交,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虽表面温软如玉,但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瞠目,此等城府极深的人手握重权,误国殃民。他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祸。当务之急便是除之而后快。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万不能念及旧时情谊,而不忍心下手。要知道,党争手段卑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杨桃目光落在地上,空荡荡的。
林轩继续道:"你貌似刚硬,实为性情中人,前些日子你与他走的颇近,关系缓和的程度出人意料,且不说原因,就其结果而论,今日你下放,我致仕,便是他早已运筹帷幄的结果。趁你掉以轻心,出其不备。"
杨桃摇摇头"他不会的。"
林轩一愣,正欲反驳,又突然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口说无凭,你且看接下来事态发展。如若今日他处心积虑,那么于松身上必生事端,林轩定遭牵连,到那时你便能想开了。"
杨桃心头一震,抬头望着林轩。
只见林轩面色沉稳,毫无惧色"这也是为什么初始皇上问我,我不敢推荐的缘由。"
杨桃狠狠的攥了手,"不管事关仲廷玉与否,也是学生愚钝,害了老师。"
林轩摆摆手,笑容坦然"我倒是觉得,蠢笨的人是我,你本为明珠,我非但没有将你存起来光耀国家,反而经常拿来当党争间的挡箭牌,每思于此,倍觉愧疚。"
杨桃眼眶发红。
林轩道:"多说过无益,唯有酒中欢。"
说完便将杯中琼液仰头引进,积蓄已久的醺意也渐渐染红了双颊。
杨桃听林轩一席话,已然无法尽兴。
郁郁寡欢间,杨桃也犹豫着是否要告知林轩自己和仲廷玉的关系,可转眼又一想,两人如今非敌非友,自己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混乱间,总觉的有些事,该做个了结。
不知是不是醉了,林轩没察觉到杨桃异样的反应,反而愈加兴奋。
浑浊的眼瞳浮了些许亮光,林轩徐徐道:"犹记初见之时,感慨世上竟有你和仲廷玉这等优秀的人才,俊美飘逸,诗词绝艳。你谈吐不俗,他聪慧非凡,此等才情,都另我惊叹不已。"
杨桃神色些微茫然"可惜他没在国子监待几天就走了,倘若当时我留住他,想必也不会有日后突然见面时的判若两人。"
林并突然神色一样,微沉了许久才开口道:"当日殿试,仲廷玉满眼衔恨,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杨桃道:"我一直认为仲廷玉的才学在我之上,殿试上他心猿意马,大失水准,我也很是意外。"
林轩面露愧色:"如若当日皇上亲自殿试,而不是交我代劳,那状元郎恐怕就是仲廷玉了。"
杨桃道:"老师且不可因此而内疚,发挥失常这种事与主考无关。况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仲廷玉不该如此对您。"
林轩声音全然不像平时,些微的沙哑了,"我自诩一生坦荡,可就是这个仲廷玉,我确实对他不住。"
杨桃撑大眼睛盯着林轩,不敢置信"…..老师何出此言?"
林轩没听见一样,嘴角微颤。
"我有今日,全是报应。"
语毕,居然掩面而泣。
***
作者有话要说:阿勒。。居然没揭秘。。
那先让皇上上个场在解密吧
27
27、离别 ...
仲廷玉紧闭着眼,脸色纸一样的白,身子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烛高照。
皇上见他微抿着薄薄的唇角,纤长的睫毛上润了细汗,只觉小腹一紧,呼吸也越加急促起来。
捆绑的红绳,擦破了凝雪的皮肤,慢慢的揉出血丝来。
殿外春雷阵阵,听起来说不出的沉闷。
一顶朱红软轿在宫外的小路上摇曳,抬轿的小厮神色焦急,加紧了脚步往回赶。
夜风倒是极硬,挤进缎面帘子里,刮着杨桃的长袍,呼啦啦的,似乎要扯了去。
浓云遮月,万物宛若沉到墨里一样,黑出一种死寂来。
杨桃抬手掀了帘子,稍稍放大了音量。
"去吏部尚书府上。"
小厮面露难色:"大人,看样子,怕是要下雨了,况且这里离尚书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轿子是软顶的,恐不能遮雨。"
杨桃脸模模糊糊的,看不出表情。
"你只管去便是。"
小厮不再言语,忙加快了脚步,调整方向,朝尚书的府上走去。
皇上总觉得,仲廷玉今天很异常。
平日里,任凭如何摆弄,都极不配合,一副木头相。
但是眼下这种异常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前些日子,将仲廷玉禁足在这宫里头,对外谎称其被发配守陵。
那时候他乖觉,示好,
为的是讨好自己,早日脱离后宫。
到不知他今日又打了什么算盘,明明看得出他痛的要命,却还是极尽媚态,曲意逢迎。
皇上莫名的怒火,将他双腿压在胸前,狠狠的反复贯穿。
仲廷玉突然睁了眼,一双极黑的眸子盯着皇上,流出来些许暧昧,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
皇上有些忍不住。
细雨如线,以铺天盖地之势,织了满城银辉。
轿子开始渗水,水滴接连不断的打在杨桃身上,彻骨的冷。
杨桃毫无察觉般的,瞪大了眼睛坐在黑暗里。
却不知老师因为何事得罪了仲廷玉。
时隔多年,他依旧这般处心积虑,要致林轩于死地。
也不知,他步步为营,自己是不是那颗棋子。
思索间突觉轿子落地,外面的小厮叩门的声音敲醒了思绪。
有人撩开帘子,探头进来。
耳边雨声细碎,小厮的声音也湿漉漉的。
"大人,吏部尚书府到了。"
杨桃坐了半晌,讷讷的起身,出了轿子,一把纸伞贴心的遮在了头上。
幽竹的音色冷清,"杨大人,我家大人外出,您先进府避下雨。"
杨桃莫名的觉得放松,便随着幽竹,急速的进了府。
一股稀薄的热浪打在脊背上的时候。
仲廷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杨桃最迟明天一早出城,同行的还有林轩和于松。
虽然是三个不同的方向,却是每个都不能掉以轻心的。
本打算处理完要紧的事,剩余的时间,都可以跟杨桃一聚。
未料皇上临时召幸。
一反常态的竭力讨好后,仲廷玉只想着让皇上尽快的疲了,自己也好早点赶回去。
无奈皇上今日精力似乎特别充沛,反倒是自己,疼的浑浑噩噩,大有晕厥之势。
贝齿用力的咬在唇上,依然不能让自己清醒。
"杨大人,奴婢给您准备了干衣和暖炉,可以去更换了。"幽竹依旧的面无表情,端了一盏热茶,放在了杨桃手边的梨花桌上。
茶雾氤氲,香气素雅。
搭在桌上的手指湿冷,有水渍在木质上散开,不过也就略深了的颜色。
杨桃抬眼望着门口,
似乎不多久就会转出个人影儿来,一袭大红官服,黑乌纱,白月面。
"杨大人?"幽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杨桃侧头,神色疑惑。
幽竹并不意外"杨大人,您的衣裳湿透了。"
杨桃这才发现,自己额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滑进了衣襟里,
"没事。"
幽竹不在说话,一转身推了门,继续忙自己的事去。
桌上的灯火闪了两闪,窗子吱呀一声的开了。
雨水噼里啪啦的漏了进来。
杨桃心头一悸,忙起起身,双手意欲合上窗页。
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个人影,杨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窗。
又觉得不对劲,便打开了个缝隙,朝窗外望去。
幽竹挑着灯笼,照亮了对面人的脸。
杨桃蹙着眉,总觉得面儿熟。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极小,最后幽竹塞给了对面女子一些碎银子打发了事。
见幽竹转过身,杨桃忙关死了窗户。
回到座椅上,抬手摸了茶盏。
茶水已经凉了。
杨桃才觉得,方才幽竹给钱的那个女人,有点像当初在自己府上服侍少奶奶的丫头。
不过天那么黑,兴许看差了也说不定。
"皇上…."
突然传来的哀求声,让皇上身下一涨,松开几乎咬出血的乳首,重新直起了腰身。
身下的人,通体凉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的原因,不住的簌簌发抖。
皇上伸手摸了摸仲廷玉的额头,觉得入手湿冷,便消气不少,
"怎么了?"
仲廷玉脸白的毫无血色,一双黑眸失了焦距般的盯着床帐。
"皇上…饶了臣…"
皇上一愣。
想这些年来,他从未开口求饶,无论是怎么折磨他,都是一副死人脸。
如今这副狼狈摸样,也是拜自己所赐,想了许久,皇上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伸了手臂将床上的人提起来抱在怀里。
"你要是早些服软,也便不用受这些罪了。"
仲廷玉的身子软绵绵的,下巴勾在皇上的脊背上,前言不搭后语。
"..臣..告退.."
语毕,皇上只觉手臂一沉,那具白细的身子就直接滑了下去。
五更天亮,一名御医急急忙忙赶进宫内。
长亭外,芳草萋萋。
不知不觉,春意正盛,已是落花时节细雨纷纷。
昨夜的雨水延绵到了清晨,送行的官员,却络绎不绝。
杨桃发着高烧,心不在焉的拜别同僚,
车夫在身后催了好几次,杨桃没听见一样,撑着伞站在斜雨里,依旧的望眼欲穿。
头发和衣衫都湿湿冷冷的,绒绒的布了一层水汽。
杨桃眼底难掩的失望。
终是没能等到那个身长玉立的影子。
轻叹了口气,杨桃拢起了手上的伞,转身上了车。
一派道别声中,车轮辘辘,碾在心尖上似的,难受的慌。
山回路转不见君,地上空留马行处。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尊销魂~~
28
28、督师 ...
马车内宽敞舒适,杨桃坐在软垫上,随行的老仆忙抖开一床羊毛绣坊毯子盖在杨桃腿上。
"少爷,您身上忒冷了,赶紧盖好了睡一觉,发发汗,烧就褪了,不然倒了下去,可更大发了。"
杨桃默不作声,任由老仆折腾着捂被子,塞暖手。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是睡意全无。
同行的下人,杨桃只带了一个老仆。
如若自己真的死在了蓟州,这奴才也是自己最后一个亲人。
老仆跪在杨桃脚边忙活了一阵子,见杨桃睁着眼放空,便开口道:"少爷,你乖乖睡,不然出不了汗。"
杨桃略垂着眼帘:"睡不着。"
"少爷,难不成是没看见那美人姐姐,少爷生气了?"
杨桃赌气一样:"胡扯!没有的事。"
"那少爷为何脸拉的跟驴一样?"
杨桃没了力气发怒:"京官外放,恐有去无回,我已无用处,估计那美人也懒的在做功夫了。"
"少爷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
杨桃苦笑:"人心难测,想这十几年以来,我以为我最懂他,实际上,我竟根本猜不透他。"
****
马车自京城出发,直达蓟州,大约是个三天的路程。
抵达之后,加上身染疾病,杨桃几乎给折腾个半死。
不过到达后,烧总算退了。
杨桃在下车之前,再三嘱咐恐吓自家老仆闭嘴。
蓟州总兵吴连跟蓟州巡抚早已在城外恭候多时,远远的见了马车,忙上前迎接。
杨桃挑帘下车,在车上滚了好几日的深色对襟常服被阳光一照,倒也落落大方。
吴连忙上前寒暄,拱手抱拳间,眼底间些许的含了些过分的兴奋。
杨桃满脸疲色,对此毫无察觉,只顾着尽相应的礼数,想着早些熟悉一下地势,便提出了上城墙一观。
吴连本备好了酒席接风,听杨桃提此要求虽倍感讶异,可也爽快,直接引着杨桃就上了城墙。
登高望远,杨桃看见的不是风景,而是一片颓败
春花簇簇,乞骨森森。
湿润冷风夹着腥气吹的杨桃衣炔翻飞。
杨桃本欲观摩城外险要,却见城内萧条之景。
伏在城墙上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杨桃眉宇紧蹙,"战乱还未波及,怎会饿殍遍地?"
吴连双臂当胸,故意的清了清喉咙,想引起杨桃注意似的,无果后又只得讷讷的答:"杨大人久居京城,有所不知,近些年天灾频繁,自然生灵涂炭。"
杨桃侧头瞠目,面朝吴连道,"朝廷太仓富足,每每灾荒都拨粮赈济,岂有涂炭之理?"
吴连一见杨桃面向自己,忙迎着杨桃的眼,方便他将自己看个仔细。
一边不假思索道:"杨大人,朝廷赈灾委实不假,可是那粮食都不知道流入哪些硕鼠仓里,平头百姓那里享的了那种福,自然只有饿死的分。"
朝廷风气日下,任用庸才,归根结底,不还是奸臣当道。
谁人不知,只要给那个人备上丰厚大礼,就可以青云直上,任意鱼肉百姓。
杨桃只是未料到,这个艳色祸水还真是祸及天下。
但愤怒之余,杨桃只觉得这蓟州总兵为人煞是奇怪,脸都要贴到自己鼻子尖上了,还挤眉弄眼的,让人心里无端的生出一种想一脚端在他脸上的念头。
杨桃强忍着不躲,洪声喝道:"难不成我脸上长了黑癣,你倒是瞅个什么劲!"
吴连居然毫无畏惧,似乎等了许久一样,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又起身道:
"杨大人,当真不记得下官了?"
杨桃愕然,原来是故人,既然如此可要好好端详一番。
如此,杨桃便凑上去定睛细看。
"吴大人,眼角有秽。"
吴连颓然,低头擦了眼屎。
杨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吴连之前在哪里见过。
正欲开口询问,吴连已擦好了眼屎,抬头回话"杨大人,吴连幼年曾与大人共读于一间学堂,就是被大人带出去拍泥巴然后挨板子内个。"
杨桃有如醍醐灌顶,"你是吴郎中家的小公子!"
吴连欣喜万分,"正是在下,阔别数十载,吴连不才,混迹地方,期间一直久仰杨大人盛名,未料今日一见,杨大人已然从懵懂幼龄长成了声震四方的名臣了。"
杨桃想想自己幼时做的那些丢人事,只觉面皮儿发红, "不敢当不敢当。"
吴连不由得靠得杨桃近了些:"走,下官备了些薄酒,虽不及京城珍馐玉食,但乡下野味还算新鲜,大人旅途劳累,国家大事先放一放,眼前接风洗尘才是正事。"
杨桃摇头道:"城下饥民如此,边城蛮夷虎视眈眈,我怎能贪图一时享乐,而有所松懈,还是先去官邸商量一下攻防事宜。"
一边站了许久的老仆忍不住开了口:"少爷,好歹先到新宅上歇息一下,换件衣裳,你这路上烧了两日,浑身都汗透了,忒酸臭,估摸入水能下三两泥。"
杨桃转头怒目而视:"你想呕死我么?"
吴连笑道:"既然如此,那杨大人先稍做歇息,待谈完了军机后,吴连再次与杨大人共续旧时。"
***
边城距蓟州,约莫百十里路程,待杨桃到了不久后,于松也风尘仆仆抵达离边城最近的城市大同。
蛮夷距城门约二十里安营扎寨,数量不明。
于松连水都顾不上喝,直径选了亲信密谈。
两柱香的时辰后,满满七个斑驳的铁皮大箱,用干草覆盖装了马车,浩浩荡荡出城。
为被避人耳目,表面顺着南门而下,实则绕路北上。
于松不敢等到深夜行事,生怕晚一刻蛮夷就攻上来,到时候人财两失,为时已晚。
于是,亲信装扮成了马夫,载着于松为官多年的积蓄,出行谈判。
估计到了对面敌营,应该天色正当傍晚。
于松立在城墙上,看辽远尽头升腾起的点点炊烟,仿佛对面兵营的火燃在了自己心头一般,眼底尽是焦灼。
如若此计不成,那么只能拼死一战。
前几日蛮夷刚已几万精骑击溃边城最为精锐的几十万大军,所向披靡。
而现在,即便正由几十万援兵朝此地连夜奔袭,可最快也是隔日才会道。
大同驻兵仅一万多人,面对着几万蛮夷。
胜负毫无悬念。
于松悲从心来,合掌额前,乞求上苍保佑。
守城将士见于松面色凄凄,也都不由得斗志全无。
于松站在墙头吹风,一直吹到了日落西沉。
最后一抹狰狞的余晖拉下了黑暗的帘幕,副将传报,蛮夷拔营退兵了。
于松双膝一软,放松后才觉心力交瘁。
空荡荡的马车进程,马夫的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蛮夷收下了钱,答应了撤退,
可却是撤出大同转向蓟州出发了。
***
此时杨桃已然全部参观完了吴连的备战阵势,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吴连为人虽忠直,但却是个蠢材。
见杨桃面色阴沉,吴连不由得搓了搓手,"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杨桃叹了口气,道"看着城外遍地的马绊,坑地,你是想主守了?"
吴连点头,"蓟州存兵区区几万,就久歇未战,实力较蛮夷天壤之别,出战必定打败,所以才与城外设埋伏,削弱蛮夷攻城胜算。"
杨桃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问:"那既然守城,我见城外两侧修筑的关道,多了两个城门,岂不分散守城兵力?"
吴连如实相告:"是为了迎接援兵,蓟州京城门户,若染战事,定会有大批援军相助,设此关道,为避免其遭正门坑底马绊之难。"
杨桃突然面色骤变:"未战就如此强敌弱我,有将如此恐尽失军心!况且你既住守,又修筑关道以待援兵,若援兵未到你又如何?蛮夷抵达蓟州也是过三关斩六将,恐援兵早就与前线阵亡,没有援兵道蓟州,你建的那些个关道城门,不过是让你之前挖的那些个坑地都白费了功夫而已,蛮夷自会从关道入城。你生为武将,当熟读兵法,用兵如此,委实荒诞!"
吴连抬起手背拭了拭脑门上的汗"还请督师指教。"
杨桃沉了嗓子"当先主守而后攻。堵死两侧关道,布城中所有火炮上城墙,若蛮夷进犯,则以火炮击之,其威力较坑地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将城门前马绊去掉,备一万精骑和几万步兵与城内,待炮火过后,蛮夷阵形已乱,此时骑兵率先出城,以速度彻底冲垮其战线,趁其措手不及之时大伤其元气,在以步兵出击,制其残兵。"
吴连自愧不如:"炮火轰,骑兵冲,步兵砍,杨大人,下官心服口服。"
杨桃面色愈加阴沉:"话虽如此,但是你手下兵从未经战,倒时候出去了恐逃退现拙。"
吴连面露尴尬道:"下官明日起定布炮强兵。"
烛心摇曳,困眼般恹恹欲睡。
杨桃的脸上弥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别明日了,今晚就布袍防袭。"
京城内,吏部尚书府上仍旧灯火阑珊。
奔袭千里的使者得了信儿,勒马府前,匆匆下了鞍,被幽竹引着进了府。
深夜,千里之外马踏春泥,蛮夷挥军而下。
***
天黑云低。
杨桃从梦中惊醒。
门外是急促的敲门声。
杨桃翻了个身,忙起身披了衣衫开门。
吴连点了一盏灯,面色如土。
"杨大人,这个刚从城外送来的…"说罢便塞过来一张书函。
杨桃展开书函,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就着微光,杨桃眉宇微蹙,又缓慢的舒展开了。
吴连满脸细汗"…真是奇怪,怎的这样快就到了,也没有前方兵败的信儿.."
杨桃将信慢慢折上,静默不语。
信里寥寥数笔,却字字锥心。
蛮夷称其已屯兵十里外,若降,则只掳城中财物不动一兵一卒,反之,则二十万大军随时攻城。
蛮夷自信满满,于斯可见。
吴连以手拭额上汗珠,"莫不是前面的将领降了?蛮夷集军二十万,意欲劝降,否则攻城,援军又未到,蓟州城内空虚,这可如何是好?"
杨桃怒目:"慌什么!号称二十万大军,骗的就是你这种昏将!兵临城下,当沉着应战,岂能动降敌之心。"
吴连喉头一哽"大人,城中兵力两万,即便是谎称,蛮夷少说也有七八万,实力实在太过悬殊,不如诈降,先予以财富以抚敌心…"
杨桃怒不可遏:"你若畏战,则可杀我而后叛,否则,我定与蓟州共存亡,宁死不降!"
吴连屈膝跪下,声泪俱下:"杨大人,我怎是那种卑劣小人!大人一片冰心,吴连自愧不如,只求大人不计前嫌,吴连定跟随大人无二心,如再萎缩之意,请大人斩我于城墙,杀一儆百!"
杨桃见吴连如此,气也消了大半,"既然如此,先前之计已然全无准备时间,当务之急是封城堵道,布置防务,彻查城外来人士以防细作。蛮夷此次夜袭,全城将士,当死守蓟州!"
吴连领了命,匆匆离去。
蓟州城彻夜未眠,烽火连城,数门红衣大炮推上了城头,弓箭手整装待发,全城入口尽数堵死,城内民兵林立,以防内奸作祟。
杨桃执笔蘸墨,下书于蛮夷,并嘱信使待防务布好后,在予以送敌。
信使走后,屋内空无一人。
杨桃负手立于案前,只觉心悸。
如若自己晚到一日,那么蓟州后果不堪设想,自己也恐将成了蛮夷刀下鬼。
然而此时应战,也是朝不保夕,命若悬丝。
细究其因,也不知这等燃眉之急是拜谁所赐。
蓟州战事确实不该如此仓促而临的。
天色透亮,
火把熄,青烟未尽。
凉风肆虐,吹的旗帜翻飞,
除城墙守卫,杨桃让吴连集麾下全军于城门处。
杨桃面色平静,"今至城外贼佣兵数万,驻营十里,致使吾等受围与此。想在场多半将士都乃蓟州人士,无人愿见贼践故里,母妻被掳,而唯一的挡贼于城外的活路只有同心协力,共同抗贼。纵援兵未到,敌我悬殊,但且人自为战,定大功告成,反之,则必败无疑。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当全力以赴,死守蓟州!"
语毕,众将沉声喝诺。
杨桃转身面朝吴连,"劳吴总兵分出五百弓箭手,于城墙上待命。"
吴连拱手道:"卑职以备伍仟,用以退敌。"
杨桃摇了摇头:"这五百弓箭手并非用来杀敌。"
吴连面露惑色。
杨桃冷声道:"令这五百弓箭手背敌面内,发现城内有动摇军心意欲降敌者,无需奏报,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全军鸦雀无声。
吴连立在一边,攥紧了手,尽是一片汗液。
杨桃一撩官服,屈身跪拜"杨桃乃皇上钦点大学士督师,幸于诸将守蓟州,杨桃愿以性命相博,荣辱与共。"
***
天色昏暗,似风雨欲来。
城外蛮夷收了杨桃亲笔书函后,勃然大怒。
既然蓟州守将不如边城总兵识时务,拒纳财物以降,只能强入掠夺。
晌午贼至,
火器轰鸣,遍地糜烂
作者有话要说:桃子终于硬了一次。。。
诶,好想写感情戏,但是又不得不写点别的过度。
于是,明天更文很重要,狗血大戏来鸟!!!
等重口味揭秘的小喷油要准备板凳!!!
这次老湿绝B不忽悠!!!
29
29、极刑 ...
转日,京城。
皇上喜怒交加。
喜的是杨桃力克敌军,终以两万守军重挫蛮夷锐气,使其吃了入关以来第一场败仗。
怒的是,蛮夷绕过大同,直奔蓟州,有人密奏,竟是于松贿赂蛮夷,求其退兵,致使蓟州危机。
如若不是杨桃,估计蛮夷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满朝文武惊愕之余,争相斥责。
仲廷玉立在一边,低垂了眼睫,默不作声。
密奏虽非自己亲笔所书,却极尽自己心中之念。
通篇尽是谩骂于松之词,至于林轩,则在最后以一句'庸才如此,却不知何人所引'带过
此话貌似不起眼,然而入了皇上的眼,就有如利锥当心。
于松是林轩推荐的,推荐后,林轩就因皇上盛怒而致仕,谁知道林轩会不会因此怀恨于心,而给于松出此下策呢。
正如先前所料,
皇上怒不可遏:"把于连给朕逮回来,予午门斩立决!将林轩追回来,立即下狱!"
***
前些日林轩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寥寥无几。
为官数十载,林轩的行李也只是些书卷薄银,下人都没几个,就这样直奔老家而去。
两手空空而来,两袖清风归去。
倒也干净利索。
拜别了几个老知交,林轩起身上路,
想当初,权倾朝野,谁人不敬,
到如今,势去时衰,零落如飘草。
好在林轩的老家离京城并不远,仅仅几十里地,且路尽繁城,时间打发的也快。
以至于皇上追回的圣旨到后,林轩已经在家里呆了两日。
将圣旨迎进屋,林轩倒是很镇定。
只是问随行的人,皇上给自己定的到底什么罪名。
答曰:专恃欺隐,荐庸误国。
林轩面色阴沉:虽罪不至死,但我定死于非命。
待抵达京城,林轩立即下狱,听候发落。
皇上一时气焰攻心,但也没动杀林轩的主意。
毕竟林轩兢兢业业,皇上都是看在眼里。
但此次事宜,林轩亦脱不了干系,不处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入狱当夜,林轩辗转难眠。
四壁铁锁冷,孤灯囚草凉。
忠肝无用处,冰心遭墨藏。
正难耐的感伤,却闻牢外,声音悉悉索索。
看守的狱卒不再打瞌睡,反而起身扯着脖子超一侧张望,满脸费解。
林轩凝神思索半晌,忙坐起朝牢外望去。
那狱卒已然不在座位上了。
只剩了一盏欲灭的油灯,孤零零的立在破旧的桌子上。
林轩打了个寒战,双手攥紧了手边的稻草,双目圆睁。
几双黑靴踩着满地污渍,停在了牢门外。
铁索哗啦啦的响,那声响,刀刃一样,绞的人心滴血。
林轩一见便知来者何意,虽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也是止不住的抖。
"…你..你们.."
黑靴人个个半蒙了脸,也不说话,只是麻利的架起林轩,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这到让林轩有些意外,本以为不是白绫就是鸩酒,看这阵势,倒也猜不透了。
不过,林轩很快就知道了第三种死法。
寒光乍现,数十根手指粗的纯铁长钉极致的锋利。
林轩动弹不得,面如灰土:"林轩今日死于玉手,因果所得,以往恩怨一命偿还!只怜我痴心报主,欲以性命归于朝廷,而非枉死在这…."
黑靴人脱了林轩的裤子,顺手将其塞进林轩口内,极不耐烦的,"林大人,上路吧。"
锤起钉落,林轩只觉后*庭尽裂,疼痛撕心裂肺。
第一根长钉没入密*穴后,紧接着钉入第二根,
第三根,
第四根…
血混着粪尿浸透了身下稻草,黏黏糊糊的,蛆虫蠕动,争相啃噬。
牢房里腥臭弥漫,比尸臭更令人作呕。
如同酷刑较死亡而言,也是更加的惊悚的道理。
被冷水浇醒后,林轩抖若筛糠。
下半身已然肠穿肚烂,数十根铁钉下去,约大腿般粗细,插在四分五裂的红肉里,触目惊心。
林轩的牙齿几乎咬碎,又发不出声响,忍的眼眶欲裂。
"林大人还真是依依不舍。"
最后一根铁钉立起,却不再是对准□,
"这回是真的要上路了。"
语毕,手起锤落,长钉子林轩脑门穿出,脑浆迸裂。
林轩虽身处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怀万民,
然终为仲廷玉所害。
***
烛光如豆,映着仲廷玉修长的身体,眉黑如墨,肤色苍白。
有人推了房门而入,黑靴污渍斑斑。
在仲廷玉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便退了出去。
仲廷玉面无表情,伸了一根玉琢般的指头,继续翻手上的书卷。
很快就又翻了一页。
然后整个书卷全部合上。
细白的手摁在上面,指尖由于用力而染了些微的玫红。
屋外皎月如银,刷白了一方水土。
皇城脚下,宫阙楼榭如沐晶辉。
黝黑的眸子里流光闪烁,全无半点兴奋。
沉思了半晌,起身推开门,
染了满身的月白,仲廷玉整个人更显脱俗的俊俏,仿佛夜里生出的游魂一般,随时会沉入转角的漆黑里。
所以当幽竹被其叫住的时候,也不由得心里暗暗一惊。
端了一盏青灯,幽竹引着仲廷玉到密室,按照吩咐燃着了火盆。
做完这一切,幽竹欠身告退。
铜炉内的炭火,燃着幽幽的蓝光,
突然窜起明亮的火舌吞吐着纸张。
这些年,但凡写奏章举荐林轩的,或者不是自己安排弹劾林轩的。
包括截获的书信,密函。
林轩全部隐形的势力都在这里,有些被利用,而不能利用的,也早被下放到地方,脱离了权势中心。
杨桃不在其中,因为杨桃是明面上的。
也是最不可能的,却真的成了最后扳倒林轩的利器。
仲廷玉冷着脸,一张张的将这些东西丢进火盆,烧成灰烬。
林轩死了,这些先前书稿留着就是自己处心积虑的罪证。
而如今,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世上也全无了半点凭据。
炭火重新缓缓成幽蓝,纸灰摇曳,落在地上,荡成粉末。
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无论手段有无闪失,自己也定是万劫不复。
仲廷玉从打开暗格,摸出了里面的物什。
手持折扇,缓缓展开,
春花细雨绘成的扇面,已然枯干泛黄,褶皱深深浅浅的,。
扇面一抖,仲廷玉黑眸氤氲。
"杨桃,我该如何是好?"
***
蛮夷退兵三日后,杨桃望着满城疮痍,茅塞顿开。
这蛮夷真的只是来抢的,不让抢就打,打不赢便换个地方抢。
抢不到,自然就回去了。
皇上圣谕,犒赏蓟州驻军。
入夜,人声鼎沸,花团锦簇。
杨桃首当其冲,又被灌了个腿脚发软。
吴连眼见杨桃吃不消,忙将其从人堆里捞了出来,扶回了官邸。
杨桃其间沿路吐了三次,方才渐渐的醒了酒。
吴连自己也喝的不少,本想着差人给杨桃煮上醒酒浓汤,可不知怎的,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又小酌起来。
两人就着一坛梨花白,畅亿当年,好不痛快。
吴连醺醺然,言语间也不由得放肆了起来。
"那时我以为我与你关系最好,可是突然来了个仲廷玉,生生的将你从我身边夺了去,叫人好不可惜。"
杨桃放酒碗的手指一顿,眼底酒意更浓。
整日疲于战事,已然将临走时心中的不快忘的一干二净,突然听吴连提起仲廷玉这三个字,心中不免堵塞的慌。
吴连见杨桃不语,也没多想,只是继续道:"物以类聚,你们都是声震一方的才子,现在又都为朝廷重臣,有友如此,真是羡煞旁人。"
杨桃眉头重重的皱了一下:"我与仲廷玉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不同以往了。"
吴连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摇头,仰头喝了一口酒:"实话说,我也早有耳闻你与仲廷玉不合,这也难怪,你清正廉洁,他可是出了名的京城太岁,任谁上京都要在他那儿退层皮。"
杨桃垂着眼,提坛朝碗中注酒:"那你回京也去他府上献礼了?"
吴连哑声大笑:"没有。说来惭愧,自上任以来,从参将混到总兵,全无进京面圣的机会,自然也就没见过诸位久负盛名的大人。但还好这最出名的两位,你,我现在见着了,仲廷玉小时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他生的跟个瓷人儿一样,虽至今未见,但吏部尚书玉骨冰肌之貌也被人描绘的入木三分,心中早有轮廓了。
杨桃不语,把玩着手边的酒坛双耳,任吴连说着仲廷玉,神情越加恍惚。
吴连瞧见到以为杨桃又要喝过去了。
酒过三巡,吴连突然瞳孔熠熠。
"你知道林轩跟仲廷玉之间的事么?"
杨桃端了酒碗送到唇边正要喝,听吴连突出此言,愣了一下"何事?"
吴连眼神闪烁:"在国子监时,你跟仲廷玉和林轩私交都不错,难不成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跟你说?"
杨桃放了酒碗,费解的盯着吴连。
吴连将见状,唇边笑意渐浓"看来你不知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是你老师,一个是至交,这事对你而言,恐难以接受。"
杨桃被唬的酒醒了大半,"但说无妨!"
吴连故作神秘"当日仲廷玉在国子监待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离开,这其间的缘由,你可曾知道?"
杨桃皱眉道:"不知道,他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吴连拖长声调:"那就对了。"
杨桃些许恼怒"你卖什么关子。"
借着酒劲,两人又是同门,吴连倒也毫不畏惧,只是提起酒坛缓缓倒酒。
"你还记得么,他走的前一晚,我们一行人与林轩府上饮酒之事。"
杨桃道:"记得,我那日醉的不省人事,不知道谁给我抬回去的。"
吴连撇撇嘴:"杨桃哥哥,是小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哥哥背回去的。当时你我离席后似乎还剩下两个人,但是那时酒意正浓,记不得了,就记得,将你安顿好后,我再回去,席上已然空无一人。我正欲离开,却听见了些怪声,又似低泣,又似痛吟。当时也是胆子大,由着好奇心驱使,便摸到了声音来源处,离得近了才分辨出,这分明是行房事的声音。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就跟大拇指上吐了口水,捅破了窗纸,结果,你才我看见了什么?"
杨桃耳根泛红,内心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屋内行云雨之事的人,正是林轩和仲廷玉。"
吴连笑的颇有深意。
"不过看样子似乎仲廷玉并不愿意,可那时林轩正值壮年,十几岁的他哪里是林轩的对手,最后只能乖乖被林轩脱了裤子,摁在榻上…."
"别说了!"
杨桃腾的起身,面色铁青。
吴连满脸错愕,不知杨桃这股邪火打哪儿而来。
杨桃有些站不稳,头晕目眩间费力的转出了屋门。
抬手甩开上来搀扶的吴连,杨桃双手握紧了凭栏,稳住了身体。
府外有人浅吟作对,不知谁卸了一身戎装,纵昆腔清唱。
檀板清响,觥筹琼觞。
杨桃听不见身边吴连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道了些什么话,
光顾着想,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他当初形影单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子监。
想他阴狠毒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在金銮殿里,盯着首辅,面若春花,却眼似寒冰。
于此,林轩便能料中了他自己的结局。
却未料,争斗间那做了挡箭牌的杨桃,
竟动了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感谢青衣SAMA爱的地雷。
但愿老湿没雷着各路英雄(顶锅盖)
30
30、皇帝 ...
皇上得知林轩死在狱中,震惊至极。
林轩罪不至死,皇上本无意杀他,只是当日气愤难当,意欲囚其泄愤,不料竟这样暴毙。
说的是年老不堪路途奔波,无法忍受牢狱之苦,染重疾暴亡。
可皇上不是傻子,
但放眼望去,满朝的臣子都在装傻。
皇上沉默了。
即便是无时无刻的盯着这些争斗权臣,伺机打压,可有个人还是成气候了。
那个唯一自己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有的只是性欲而非权谋的人。
仲廷玉
他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虎口拔牙,没留下丁点破绽。
而现在他正站在文臣的队伍前端,依仗满朝的庇护,端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
皇上盯着仲廷玉,愤怒异常,却也无话可说。
刑部大臣和大理寺卿纷纷上奏,悲愤陈词,求皇上降罪,罚其渎职,致使林轩未审先亡。
皇上依旧不语。
只觉手心发冷。
见皇上许久无声,众臣颇为费解,左顾右盼间,渐渐的也没了一丝声响。
事已至此,纵是皇上也无回天之力,只能任命。
仲廷玉抬眼,见皇上正望着自己,倒也镇定。
"仲廷玉。"
仲廷玉眉眼低垂,拱手道:"臣在。"
"我看你是越发不知道死活了!"皇上低头翻了翻手上的奏章,掏出一个直接砸在其脚下,"把奏章写成这个样子,难道没人教你什么是君臣之仪么!"
仲廷玉遭了皇上劈头盖脸一顿喝斥,没得半点窘相,不紧不慢的撩官服跪了下去,静待发落。
皇上见他面容沉静,越发恼怒,言辞更加奚落,但却也没提罚的事儿。
众臣唏嘘。
都知道皇上因林轩的事憋了一口恶气,吏部尚书也是出门儿没看黄历,触了霉头,但这一顿火发的着实过激。
因为皇上不过是嫌仲廷玉奏章上落了个墨点。
骂成这样,着实冤屈。
皇上骂了一会,也觉词穷,便不再言语。
仲廷玉反倒发了话:"皇上息怒,臣连日身体抱恙,望皇上准臣请辞调理。"
殿内臣子都顾不得脸面,直勾勾的盯着仲廷玉。
这等言辞,分明是顶撞犯上了。
皇上倒也痛快,直接来了句"不准!"
仲廷玉抬眼一愣。
皇上当下一挥手:"退朝!"
又指着跪在地上的仲廷玉:"你给朕跪好了。"
众人跪拜,忙匆匆离殿。
不多久,便已是人去楼空,只剩的仲廷玉形影单调。
垂眼盯着地面,仲廷玉不敢抬眼。
是这殿里的人还未走干净。
脚步且慢且轻。
有人下了九龙金漆座,直到一双黄靴停在在仲廷玉眼前。
皇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里突兀,"你起来。"
仲廷玉淡淡道:"臣不敢。"
"你生朕的气?"
"臣不敢。"
"你怪朕待你不好?"
"臣不敢。"
"你恨朕?"
"臣不敢。"
仲廷玉盯着地面说话,耳边衣衫摩擦的声响放大,正觉得不对劲见,皇上已然屈尊坐在了地面。
皇城飞柳絮,轻风拂宫阙。
仲廷玉眼睫蝶翅一样垂着,面白胜雪。
沉了一双风眸,藏了全数心思。
"莫要口口声声的不敢?试问这世上,还有哪个比你胆子更大?"皇上的脸被初晨的日光一映,全然没了先前的暴戾恼怒,竟流出那么一点点疲色。
抬眼后,仲廷玉才发现,偌大的金銮殿内,皇上连个伺候的太监都没留。
"媚主欺君,为乱朝纲,你真当朕毫不知情么?"皇上冷声道。
仲廷玉迎着皇上的眼,静默了一会,方轻声道:"罪臣万死,还请皇上赐罪。"
"赐罪?赐死都不为过,如果朕想,你怕是已经死了数百次了。"
仲廷玉面色越发苍白:"恕臣斗胆,却不知皇上为何不想赐臣一死。"
皇上不怒反笑。
仲廷玉微蹙了下眉,入眼一双干净的手,不是打在自己脸上,反而落在了后颈上。
皇上手腕一用力,直接将仲廷玉整个人拦进怀中。
乌纱滚落,皇上面色颓然。
"为何不想,因为你身上不仅集了三千宠爱,还有朕的一片真心。"
"…."
"朕起初只是贪图美色,即便你生性狠毒,恃宠肆意妄为,朕还是差点因为你,覆了这天下。"
"…."
"朕不想当昏君,也不想杀你。你若肯改,朕以后也会好好待你,如若改不了,那你这官也别做了,朕也顾不得礼义廉耻,只能将你纳入后宫,日日跟朕一起,到那时候,朕也不怕遭天下讥诮嘲讽。"
仲廷玉猛的挣了出来,满眼怖色。
顾不得君臣礼仪,从地面站了起来。
皇上依旧的坐在地上,脸色阴沉。
"仲廷玉,你倒是想怎样?"
仲廷玉面色惨白,一步步的往后退。
"….请辞…"
"怕是不行,"
皇上眼底森森的寒光。
"朕告诉你,你便是死,也要死在朕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诶,卡文卡的,写章皇上吧,人气那么高。。。
谢谢青青君和青衣君的爱之雷雷。。。【老湿跟青字辈的果然关系够好。。。
31
31、回京 ...
"什么?"杨桃端茶碗的手一滞,"死了!"
吴连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来人继续道:"死在狱中,说是劳累致死。"
吴连看了一眼杨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悔透了昨晚上醉酒后与杨桃说的那些个话。
如此一来,林轩死了,是谁干的,杨桃心中自有明镜。
杨桃端着茶碗,不喝也不放下,脑袋仿佛被人用闷棍狠狠的敲了一记。
话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事实上林轩待杨桃真个比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别前两人还把酒言欢,结果今日就阴阳两隔。
品其中滋味,颇叫人心酸不已。
吴连见状清了清嗓子:"杨大人,还请节哀顺变。"
"杨大人,小的奉命前来通报一声,这就回去了,"京城来人起身拱手告辞。
杨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茶碗道:"何人指使你前来?"
"大人回京自然会知道了。"
"回京?"
"皇上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过一日便有旨意召大人回京,小的奉命办事,恕小的不能多说。"
语毕,便退出屋外,径自离去。
果不其然,隔日圣旨莅临。
召杨桃速速回京,杨桃不敢耽搁,与吴连拜别后,日夜赶程,两天后的黄昏便已到了自家府上。
匆匆的更衣沐浴,还未来得及稍作歇息,就有人登门拜访。
一行大臣面色凝重。
待丫头点燃了油灯躬身退下后,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杨桃一愣,忙挨个的往起扶:"这是作何?如此大礼,杨桃万万受不得。"
"杨大人,恕下官危言,奸党当道,致使境外蛮夷进犯,境内民不聊生,此乃国之将亡的征兆啊。"
"前些日林大人惨死狱中,入殓的时候尸首惨不忍睹,一见就知是酷刑致死并不是什么身体抱恙而亡。"
"林大人一声竭忠尽智,竟落的如此下场,满朝文武是敢怒不敢言。纵有些个臣子哀民生艰辛,直言进谏,也是朝谏夕替,无奈外放或致仕,朝廷昏暗至此,形式迫在眉睫。"
"纵观整朝也只有大人高风亮节又深的皇上信任,恰逢蓟州一战,大人名声已然是登封至极,此时天时人和,大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乃众望所归。"
….
一行大臣言辞激烈,愈加激动,情到深处,竟有人失声痛哭。
杨桃颇为尴尬。
虽自己官居一品,但也是后辈晚生,看这些年长自己数十岁的老臣跪在地上哭号,不免心中倍感凄凉。
但其中道理,大臣们不说,杨桃也心中有数。
只是愿不愿意出面,杨桃却是早就做了决定的。
不到最后一刻,杨桃也是不会孤注一掷。
仲廷玉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从大臣到侍卫,都是他的爪牙。
林轩死了,自己身边没有盟友,没有亲信,没有人可以信任。
便不知这些个上门示好的大臣,是金玉还是陷阱。
杨桃没有同往常一样,愤而挺身。
反而是温和的安抚同僚,"今日之局,归根结底是有人枉乱圣听,皇上如若不信,便也不会有这等奸佞之祸,眼下即便是我等出来主持公道,恐是凶多吉少。"
那几人听杨桃推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擦了眼睛起身继续道:"大人此言必定不是真心,卑职眼见着大人嫉恶如仇,非这等推脱惧恶之辈,卑职唐突拜访,也是做了大人不信的准备,只望大人切莫早作定论,待卑职细细道来。"
杨桃坐着,轻抚椅耳,眼见着门外昏暗出扭出几个人影来。
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摁跪在地中央,烛火映的他满面颓色。
挨着他跪下的,却是个被捆成粽子的村妇。
发髻乱蓬蓬的,缩着头,鹌鹑一样将脸藏的严严实实。
杨桃见这阵势,却不知这几个大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两个平头百姓,如何能成了让自己挺身而出的利器。
"杨大人,你可记得这个丫头?"
村妇的头发被个小厮拉起来,被迫仰起头,面朝杨桃,脸上泪痕交错。
杨桃仔细端详了片刻,未来得及开口却听那村妇失声痛哭道:"少爷莫要怪奴婢,奴婢知错。"
这一喊,杨桃立刻想明白了。
这村妇前些日子自己还在仲廷玉府上见过,当日天色已晚,幽竹提了一盏灯与这村妇交涉半晌。
自己当时也认出了,这村妇正是自己夫人生前的贴身丫头。
"少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些药是什么,奴婢当是补药呢…"丫头继续呼喊,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
杨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底一惊道:"你却胡说了些什么,没头没尾的。"
那丫头一听,便伏地痛哭,不肯起来。
身后的小厮见状补上一脚,恶声道:"把你先前召的在说一遍,难不成还要用那些逼供的法子重新受一遍?"
丫头猛的起身,面色如土:"少爷,奴婢全说!少奶奶身体孱弱,嫁入府内后,少爷体贴,少奶奶得以日日良药进补。一日奴婢出府拿药,与街上被幽竹姑娘逮了个正着,幽竹以金钱诱惑奴婢,又给了奴婢一些药材,说是吃了会使人体弱无力,少爷便会多花些时间在少奶奶身上,就不会一天只忙于政务与她家大人为敌。奴婢一时贪财,就答应了幽竹的要求,将那些药材每日加一钱于燕窝内,奴婢未料那些药材竟是置人于死地的…"
杨桃呆呆的听着,听见幽竹两个字,又不敢相信一样的醒过来。
"…你说幽竹?可是吏部尚书府上的?"
"回少爷话,正是仲府上的幽竹姑娘,少爷府宅着火后,幽竹姑娘还经常接济奴婢来着,"说话间,那丫头突然又遭了雷一般,双目泪涌,"奴婢该死,求少爷饶了奴婢,奴婢真不知道那都是些毒物。"
"杨大人不觉蹊跷么,杨府大火,大人不也是被烟熏的衣着褴褛,这丫头却毫发无伤。况且事发时值半夜,偏偏只有大人莫名其妙的被救了出来。"离着杨桃最近的大臣,声音冷水一样,徐徐的将杨桃浸透。
杨桃面色阴沉,似乎恼怒至极,却还是没有开口。
另一位大臣开口道"大人息怒,您若是知道了事情原委,也便不会怪卑职多此一举,将这两个下作小人揪道您面前了。"
语毕一个眼神过去,那小厮便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汉子。
"快召!"
那壮汉哀叹了一声,变开口道:"大人,小人也是奉人之命,大人的府宅确实是小人带人点着的没错,但也是大人也是小人亲自从那火海里挣命背出来的,今日落到大人手里,小人只求大人知下人难做,给小人一个痛快的了断。"
"你这话倒是说得不明不白,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一大臣开口道。
"小的不敢隐瞒,正是吏部尚书。"
几个人纷纷侧头去瞧杨桃的脸。
杨桃坐在椅子上,木头桩子一样。
"杨大人,您看,您早就被那人盯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将一局。"
"大人,如若我等非真心相求,便不会将实情相告。"
"众心所向,大人就不要再推辞了。"
….
杨桃愕然,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
跪在地上的丫头一听杨桃不予追究,哭的更响。
那壮汉想自己遭了道,仲廷玉耳目众多,想必出去之后自己也没活路,杨桃看起来为人较为仁慈,比不得仲廷玉心思歹毒,如若投奔了这边,真的斗倒了仲廷玉,兴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思前想后,壮汉便下定了决心,先地上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
"杨大人,小人瞎了眼,跟错了主子,小人现在弃暗投明,小人还有实情相告。"
杨桃只觉心力交瘁,正欲起身离席,却听一位大臣音色冷清。
"你还不快些从实招来,以求戴罪立功。"
那壮汉仿佛就等这句话似的,忙急声道:"前些日子,小的还替仲廷玉在兖州城郊取了一位大人的性命,最后给说成是遇上劫匪而至。如若此事有益于几位大人,小的愿意当堂作证。"
杨桃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那位死在兖州城郊的大人,可是叫苏雪尘?"
"大人一说,小的就想起来了,正是苏雪尘,被一刀穿透了心口,临死还写了对子。"
众人惊悸。
杨桃微微冷笑"好。"
一大臣大着胆子问了句"好什么?"
杨桃变了脸一样的,愤怒至极"好个仲廷玉!"
几人喜出望外"大人明鉴。"
说话间突然有个小丫头推门而入,"大人,有人求见。"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该来的都来了,难不成还漏下了一位?
杨桃恼怒未消,直接道:"不见!"
那丫头正欲退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人,那人好像也是个大官儿,八抬大轿抬过来的。"
杨桃看了看身边的大臣,几人连忙摇头。
那丫头又接着道:"说是什么玉…,什么玉…少爷,奴婢脑子不好使,给忘了。"
杨桃冷声道:"仲廷玉?"
丫头拼命点头。
杨桃挽了袖子就要出去。
几位大臣见状忙将杨桃拦了下来。
"杨大人,万万使不得啊。"
杨桃沉吟着:"诸位大人放心便可,杨桃此去,也是因与他有些私事牵绊,到如今总该做个了结,只劳诸位于此处稍后,不要四处走动便是。"
语毕便扬长而去。
大学士府并不大,杨桃很快就到了门口。
月色极白,细雨过境般的安抚了狂躁的心思。
杨桃停在紧闭的门板后,静默不语。
那头静悄悄的,似乎早就没了一个人。
庭院里出奇的静,似乎这天地万物,都要融进了这一汪如墨的夜色里。
杨桃有些想不通,自己跟仲廷玉,为何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老仆的声音直径打碎了这片死寂。
"少爷,傻站着作甚呢?"
杨桃气息一窒,听得门板上一阵轻声紧扣声。
"杨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酱油君的爱的雷雷~~~
32
32、对峙 ...
"杨大人?"
仲廷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杨桃只觉没了脾气,满腔的怒火尽数散光了。
"我知道你在,开门。"仲廷玉道。
"不开。"杨桃赌气道。
仲廷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若有似无,水面稍纵即逝的涟漪一样。
"这是怎么了,快开门。"
杨桃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我也不会去找你了。"
"怎么了?"
"自今日后,你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杨大人,此言何意?"
"你在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本也该心中有数吧?"
"…."
"夫人,苏雪尘,林轩,你若是不记得,我给您提个醒儿?"
门外人静默了一会,下定了决心一般,幽幽的开口。
"大人都知道了。"
"诚然。"
"我如何谢罪,大人才开心?"
"我只求与你恩断义绝,任你死活,都于我无半点干系。"
"大人怎么不问我为何那么做?"
"我又怎有那闲心听些个狡辩之词,你回吧。"
"你开门。"
"就不开!"
"大人不敢见我,莫不是大人心里对我却有几分真情?"
"你….你…"杨桃没料到仲廷玉突然冒出这句话,惊异之余,浑身发抖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说,我当是有了。"
杨桃全然不觉自己中了计,头脑一热,拉去了门栓,伸手猛的拉开了门板。
"谁说我不敢见的!"
府外阶梯前,是仲廷玉近在咫尺的白玉面。
青丝冠,红玉簪,端得是一副清冷绝艳的无双相貌。
杨桃血液满面游走。
想上一次见,还是红烛罗帐,一派香艳旖旎。
仲廷玉微微仰首,脖子精巧的线条顺进了雪白的衣领里。
"敢见又如何?"
杨桃盯着眼前人,许久才道:"你说的没错,我敢见你,却还是真心。"
仲廷玉眼睫一抬,一双黑眸仿佛能吞噬人心。
杨桃叹息道:"你我数十载的交情,且不提期间的真情假意,我终是到了这最后几月喜欢上了你,说是最后几月,是因为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以后。"
仲廷玉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睛里流出来的笑意,越发怪诞。
天色昏暗,杨桃也没看清,依旧的只顾着自己说
"利用我也好,手段歹毒也罢,过去了就过去,这种只靠床第维系的关系,我也倦了,就当是黄粱一梦,我便是从来也不认得你。"
正说着,杨桃觉的不对劲,便问道:"你倒是笑什么?"
仲廷玉道:"我觉得值了。"
"什么值了?"
"不给说。"
杨桃被噎了个结结实实,气不过便脱口而出
"快予我说说,"
说完之后,杨桃仿佛烫了舌一样。
这个场面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说了这同样的话。
他说着'不给',
自己抱怨着央求'快予'。
仲廷玉神色凝滞,"杨大人,下官告辞。"
杨桃思索了一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对我,可否也有半点..."
仲廷玉忙开口道:"没有。我好权谋,求天下,因念你我旧谊不忍杀你,便假意与你欢好,扰你心智,挫你斗志。如今东窗事发,也只得撕破脸皮.."
空气里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苍白的脸上猛的浮出几丝艳红。
仲廷玉连躲也没躲。
只是眸子里的微光一寸一寸的碎。
杨桃恼羞成怒的收了手道"我就知道!"
"你穷极龌龊之事,真是恶心透顶!"
月悬枝头,泣泪一般流了十里长街的细晶银辉。
幽竹一行人本在杨府待命,突然远远的听了响儿,便忍不住,从巷口伸头出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幽竹再也沉不住气,竟魔障一般的急步上前。
满面怒色,
"杨大人,你怎能伸手打他,我家大人…."
仲廷玉转身,面色惨白。
"住嘴,回府。"
说罢,便欲走。
杨桃突觉自己方才只听其一面之词太过武断,便伸手扯过了他的衣襟,狠声道"你给我进来!"
仲廷玉一回头"大人没打够?"
杨桃咬了牙"你当你惹了我,事情败露后可全身而退?告诉你,你欠我的,我需一分不少的要回来!"
仲廷玉道:"这位大哥,方才不是还说了只当不认得我了么?此时怎么又如此热络?"
"你少废话!"
杨桃手臂一用力,仲廷玉领口一紧,身子前倾,就被拖进了杨府内。
这一下,府内府外的仆人全都炸了锅一般。
幽竹欲上前,被杨桃府上的小厮关在了门外。
其余的人也坐立不是,一时乱了阵脚。
自家大人平日里虽然性子急躁,但也是从未与人动手,今日不晓得搭错了哪根弦,方才还在门口说话,这一刻竟拽了个俊美异常的男子进门,一路拉拉扯扯,好不失态。
一堆人围着劝说,却没一个敢伸手。
连后厅那些个大臣都给惊动了,听这吵吵嚷嚷的声响,终是按耐不住,寻了个小厮问话。
听其描述,个个叹气摇头。
那老仆正欲上茅房,路过跟着上去凑热闹。
一见是杨桃正欲伸手帮忙,在看清了另一个人的样貌后,反而上前攥了杨桃的袖子。
"少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动手!"
杨桃甩开那老仆,硬是揪着仲廷玉衣襟又将其拖出几米。
仲廷玉近日被皇上折腾的半死,身体愈发孱弱,终究不是在蓟州历练了半个月的杨桃的对手,只能任期生生的给拽进了偏室书房。
杨桃和上门前对着门前一的一行人,严声厉词。
"近此屋三十步内,定逐之!"
众人从未见杨桃发如此大的火,惶恐散开,只剩下个傻老仆,依旧留在原地。
"你在原地别动,如若动了,连你一起打包走人。"
那老奴脸得了疟疾似的
"少爷,老奴本来要去拉屎的。"
杨桃砰的一下关死了门。
"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哼君的爱的雷雷~~
关于F童鞋的回复'床X的恩怨只能床上了断',老湿表示灰常欣赏【色目】
33
33、桌案 ...
黑暗窜起的烛火映的满屋浮光镂影。
拱形雕花的隔断深处,不过是一张书桌罢了。
这里是杨桃的书房。
此时桌上的书卷笔墨尽数纷纷扬扬了一地。
杨桃一手将仲廷玉摁在桌上,另一只手开始接其裤带。
仲廷玉只道:"你若早说我也不会与你纠缠半晌。不就让你再睡一次么,我自己来,你去吹灯。"
杨桃不语,沉着脸将起身的仲廷玉重新摁下去,将其裤带直径扯断。
"你去吹灯。"仲廷玉突然一脸惊恐,反射性的拉紧了裤子。
杨桃恼怒的看着仲廷玉:"你便是当我这是在伺候你?还要事事由你?"
一面说,一面继续脱。
仲廷玉一反常态,疯了一样的裹住衣裳
两个人用力都过大。
那雪白的料子就生生的从中间撕裂开来。
烛光氤氲,
硬着破碎衣衫下的斑斑红痕。
杨桃松了手,愣在一边。
这满身交错的东西,一见就知不是刑罚所至,而是情事印记。
"这是何人所致?"
"我要走了。"仲廷玉低垂了眼睫,依旧难掩眼底悲怆。
敛了衣衫正欲下地,肩膀却被紧紧的箍住。
杨桃的指头几乎要嵌入这具单薄的身体里。
"你怎么能…."
仲廷玉音色极冷,"这身子你使得?别人就使不得?"
杨桃手指冰凉,心口一震紧缩。
总觉得凭自己对仲廷玉的了解,料他不会对自己这样狠。
定是有其他苦衷。
想着唯此下策,兴许能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料却撞见了这档事。
杨桃思索片刻,"也罢,我倒要看看,你一颗心如何两用,若当真不在这里,我才死心。"
语毕,便分开他的两膝,置身其间。
仲廷玉深黑的眸子,深潭一般的,水光粼粼。
衣衫褪尽,湿凉的两具身体裸程相见,互相沉默着注视,不愿一开一分一毫,
明明如胶似漆的彼此覆盖,却是一个冷颜,一个怒视。
杨桃盯着仲廷玉的眼,沉下腰,一点一点的推进。
本想着不再顾及,可到了关头,还是狠不下心,
依旧的往常一样温柔坚定的没入。
欢好数次,自始至终,杨桃都念着仲廷玉能少疼一些便是一些。
仲廷玉的眼角一点一点的湿,
却依旧冷着一张脸。
双手握着纤细的腰杆□,杨桃觉得那甬道越加湿软,交合处也是阵阵酸麻,说不出的欢畅。
然而仲廷玉却不似以前,伸手拦了自己的脖子,细碎的呻/吟。
只是冷冷将双手撑在桌上支住身子,
冷冷的微蹙了峨眉。
杨桃不服,越发小心的侍弄着,直到眼前那双深黑冰凉的眸子也化出寸寸炙热的欲/望来。
仲廷玉演不下去,终是张了一双光洁长腿,向后仰了雪白的颈子,难耐的喘息。
杨桃按耐不住,低头去吻。
仲廷玉不假思索的覆上唇去。
上下相连,抵死缠/绵。
不出半晌,两个人的身体尽是一层薄汗。
激烈之后,杨桃动作趋于平缓,轻轻的舔吻仲廷玉精巧的唇角,音色含混:"你方才都是骗我的,对么?"
"....."
"你不要再找别人,如何?"
浓长的睫毛被汗浸透了,绒绒的一层水珠,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
仲廷玉睁眼盯着杨桃近在咫尺的瞳孔,染了情/欲的眸子突然空了。
悬在空气里的白净纤瘦的脚依旧不停的摇。
鼻尖贴面,杨桃看不够一样死死望着仲廷玉,
"你不要找别人。"
仲廷玉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却紧咬了牙不开口。
杨桃见状一愣 "为何流泪?"
"因为毫无适感,因为疼。"
"你..."
"你便快些,我还要去寻他人。"
杨桃捏着仲廷玉腰线的手指颤动。
鼻尖的汗珠'啪嗒'的砸在身下赤/裸身体的心口处,渗入肌理。
"你欠我的,就这一份情。你假意给,我真心换,然而,你到底是给不了了。"
杨桃退身而出,
"便是挫骨扬灰也抵不上了。"
*****
因为夜深,仲廷玉出杨府的时候,也没人觉得他有何异样。
倒是幽竹眼尖,一眼就发现了他断裂的长衫。
"大人。"幽竹忙上前扶。
仲廷玉的手腕薄冰一般的冷。
幽竹抬头,却见着那平日里俊美内敛的面容已然失了神一样憔悴不堪。
"大人,回府了。"
仲廷玉极缓慢的低垂了眼睫,瞧着幽竹。
"你可知道这世上,何事最无情?"
幽竹凝眸思索。
一直以来,幽竹虽身为奴婢,但仲廷玉待她,却比知己。
幽竹眼见着自家大人对扬大人一片真心,如今竟到了这步田地,细品其中滋味,只觉悲怆之意速从心来。
垂了眼,幽竹便开口道了句:"当是那品酒人辞琼液,嗜读人焚书卷。"
仲廷玉听的出这话中比拟,摇摇头,反而静默不语了。
幽竹见状道:"大人,恕奴婢多嘴,您大可不必为官,也算成全了自己。"
仲廷玉凄然一笑,"这事可是我说了算的?"
幽竹顿了顿:"既然如此,那大人是不打算同杨大人和好了。"
仲廷玉站在原地不动,落了一身的银月。
良久才开口徐徐道:"我岂能拉他入渊,他日后,定是一届名臣。"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住各路大人,
老湿这两天繁事缠身,苦无时间写字,
今天就只能更这么些了,最迟星期日更文,
女侠们轻拍。
34
34、番外 ...
咸嘉十五年秋,大皇子因才思俱优,立为太子。
同年,七皇子五岁,母妃病故。
一日,七皇子被奶妈领着,踏满园残叶,嬉戏游玩。
却巧遇太子予宫中花园读书。
奶妈惊慌行礼跪拜,扔了七皇子一人在旁边傻站着。
太子合了书,黑眸含笑。
更显清俊飘逸。
"七弟,上次见你时,你尚不能行。"
七皇子仰头看他,小脸粉团子一样,手里的树枝儿风里头簌簌作响。
"哥…"
奶妈一听,忙起身将七皇子搂入怀中,偷偷照着大腿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的低声提醒着太子尊贵,不得冒犯。
七皇子瘪了嘴,眼角含泪,重新道:"太子…"
太子虽未见奶妈暗中操作,但观七皇子神色凄切,心里顿时明白的三分。
深宫中尔虞我诈,争宠夺位,没了母妃的庇护,即便是贵为皇子,也只得零落如飘草,随时可能泯灭在权利的纷争里。
太子浅笑,伸手摸了摸七皇子头顶软发。
"来,跟大哥走。"
来年春日,七皇子入住太子府已有半年。
闻太子面圣归来,七皇子欣喜的攥了一页薄纸,窜出府门。
"大哥,我默书了,你快瞧瞧。"
太子面容温婉,却在见七皇子一字不差的默出了一篇《孟子》后,蹙了眉头,
而后又兀自展开了。
一旁的二皇子笑的颇有深意。
"七弟天资聪颖,只可惜生的太晚了些。"
七皇子一脸错愕的抬脸望着太子。
"大哥,我默的不好么?"
太子搁下纸页,笑了笑;"很好,大哥奖你去骑马。"
当日,七皇子过目不忘之名传遍深宫,众皆哀其命。
自此,太子府上七皇子再未近书房,终日骑马玩乐。
二皇子逢人便赞太子仁慈。
咸嘉二十年夏,七皇子骑术精湛。
北方蛮夷祸乱,咸嘉帝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
下朝归来,太子被四皇子拉倒了御马场,见七皇子策马西向,犹如飞燕。
四皇子声音温凉似刃:"前些日子跟老七比划了两下,小小年纪,竟能百步穿杨,真乃奇才。"
而后又补了一句:"北方蛮夷连年作乱,待老七在大些,定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太子凝神静气:"父皇半生戎马,纵横征战,七弟如此,确实像极了父皇。"
七皇子远远的望见了两位皇兄,煞是意外,忙勒马急停,翻身而下。
"太子哥哥,四哥。"
太子笑:"七弟,好久不见,未料你竟如此神勇。"
说着便上去牵七皇子的手。
只觉手中尽是硬茧。
七皇子看了四皇子一眼,收了手笑道:"马绳糙硬,磨出了不少茧子,莫要咯坏了太子哥哥的手。"
太子道:"那我寻个好马绳给你。"
七皇子摇头:"谢太子哥哥好意,但骑马伤筋动骨,我已疲矣。"
四皇子看了太子一眼,继续道:"这么说,七弟不再骑马了?"
太子音色平缓:"那七弟想干什么。"
七皇子眼睛黑黝黝的,
"太子哥哥,都说我朝江山大好,可我却从未出过京城。"
太子些许愧疚:"七弟,你想带什么走,尽管开口。"
七皇子眼眶泛红:"只求太子哥哥每年书信。"
年末,七皇子云游四海,却是只入繁华之地,未见其踏足荒野秀丽。
与各地达官贵族交好,夜夜笙歌。
太子每年书信之,互道平安。
入夜,边城府邸,骏马西风。
灯芯哔剥,灯花四溢。
七皇子醉眼迷离。
对面的便服督军,不由得笑了:"难不成,皇子真乃那闲情逸致之人,只求怡然自得。"
七皇子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圆融之下,乃韬光养晦,避其锋芒而击其要害。"
督军忙搁了酒盏拱手道:"皇子高明。"
待到七皇子十八岁,咸嘉帝恶疾缠身。
七皇子回京,众皇子盛情相迎。
太子已然视七皇子为心腹,这些年内兄弟间明争暗斗,唯七皇子沉静可靠。
咸嘉二十九年冬,太子惹鸠聚党羽嫌疑,地位岌岌可危。
七皇子甚讨咸嘉帝欢心。
太子万般无奈下夜探七皇子府,意欲拉拢。
夜风徐徐,吹的帷帐翻飞,冤魂一样
书房内,七皇子的身影在地上脱出长长的黑影。
太子推门而入,见其正立于案前练字,嘴角噙了一丝浅笑。
七皇子头也不抬:"太子,你看我这篇《通鉴》写的如何。"
太子心里一沉,表面倒也镇定,伸手捏了纸张,却倏地面色煞白。
方知自己此行,是与虎谋皮。
因为近期父皇厌恶自己,归根结底是父皇得了太子与各地方将首的通信。
太子自己是没写过的,明知有人陷害,却因敌人在暗,苦不得要领。
而这七皇弟,却写了一手自己的行楷。
七皇子道:"太子行书凌厉苍劲,其中韵味,且不是一时半时可以领悟。"
太子惊怒之极,已然失了分寸:"….你…什么意思…"
七皇子拿过纸张,与灯火上燃尽。
吞吐的火苗映的面容越发老成。
"太子被废,已是板上钉钉。"
太子仿佛被蜇了一下子,浑身瘫软。
"…你…竟是这等下作小人..无耻."
七皇子冷喝一声:"从小到大,我若显山露水,必遭遏制,心爱之物均是求而不得,每思于此,如万锥刺心。"
太子身子瘫软,滑坐在椅子上。
七皇子俯□体,在太子耳际温言软语。
"若我做了皇帝,便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太子眼底尽是空茫,"….你为何如此待我,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这深宫里了。"
七皇子眼底寒光尽显。
"只怪太子心慈,七弟却是不曾有一分兄弟之情。"
"无情者,方成霸业。"
太子苦笑。
"苍天有眼,你必毁与此。"
太子被废一月后,吞毒自尽。
同日,先帝咸嘉驾崩。
咸嘉三十年冬,七皇子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圣祯。
待到了圣祯元年春,新帝拉着三,五两位王爷,厉兵秣马,硬是剜掉了权势最大的四王爷。
除夕的鞭炮纸还未收净,午门菜市已然斩的满地红缨。
一时间朝野俱震。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位年仅二十的新皇帝,已经把自家兄弟收拾的差不多了。
更怖人的,就连那做了帮手的两位王爷,也未能自保。
新帝即位,根基竟如此稳固,抬手便敢血雨腥风,连除六王。
真是更古未有。
都说是温水煮青蛙,可这位皇帝却是一盆开水泼过去,杀了个措手不及。
谁也未料道,当初那位性子沉静的七皇子,竟是这等的阴狠毒辣。
泰山顶,新帝登高祈福。
龙袍猎猎,江山万里。
都知监张顺跟在后头,极小心的伺候着。
许久,便闻圣音宁定。
"那是什么?"
张顺忙抬了头顺着皇帝的视野望去,只见繁翠苍松间,依稀的两个农家孩童,灰色粗衣,赤足赶路。
较大些的男童背着摔破了膝盖的男童,手里提着一些物什,不知是野菜还是山鸡。
较小的男童顾不上血肉模糊的膝盖,惊惧的望向这边,脆生生的呼叫由远及近。
"大哥!大哥!快看,大官儿!"
张顺张了口,却突然明白了似的,生生的咽了原本要说的话。
"回皇上,是两个平民。"
皇帝音色平缓,"是兄弟。"
张顺心里一悸,喉咙发干。
"奴才眼拙,皇上圣明。"
皇上的回话,却是张顺根本听不懂的。
"什么必毁与此,朕便是不惧那漫天神明。"
****
韶光尽,春花盛极,落了一地的樱瓣,脂粉一样。
国子监祭酒林轩,负手立于琉璃瓦下,望楼外青衣素服的新届监生,面容端静。 皇上登基一年,忙完了肃清大计后,定于此月与国子监行讲学大礼。
林轩内心颇为忐忑。
生怕稍有不慎。
正心烦意乱间,信步徜徉到了六堂。
林轩止了步,立在繁枝掩映的拱门后,眼瞧着六堂中央的回廊处,靠了一位青衫监生。
阳光从头顶密密树冠中漏下,斑驳了整张过分年轻的脸。
年在国子监内的树荫下阖着眼,手里的《礼记》几欲落到地上。
这场景画卷一般,让人只觉韶华静好,流年安稳。
突然那少年鼻尖上落了一小撮极细的嫩蕊,还以为是小虫,便拧了眉头伸手在虚空中乱舞了几下,
那本书也便啪的一声翻过了凭栏落在地面。
凉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
少年猛的睁眼,样貌反而不像甜睡那般清秀端正,眸子间透着异乎常人的精亮凛然。
一双白若脂玉的手端了一只青釉茶盏,顺手塞入青衫少年的手里。
那少年没有丝毫初醒被饶的惊悸,连头也不侧,直径端起来喝。
真是说不出的默契。
林轩眉头舒展,正欲起步离开,却动了寸缕后,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原来那凭栏的亭子后面还有一个人,不过方才被朱漆圆柱挡住了。
递茶的少年将两手收回衣袖里,继续的对着一盘棋执子凝神。
下了一粒棋,也是头也不抬的接过了青衫少年喝完的茶盏。
天香织锦的月白色长衫,映着黑若点漆的眸子,明明是素服淡雅的风骨,却越发的艳饶惑心。
半晌,林轩回了神,重新宁定。
苦笑着摇摇头,暗叹自身失了仪态。
回廊尽头的拱门,窜出来一位锦袍华服的监生,也是年纪不大,抱着一骡子书和衣物。
一面跑一面喊。
"杨桃!杨桃!"
青衫少年接着转头应了一声:"吴连,怎么啦?"
吴连哭丧着脸:"胡胖子的兄弟占了我的床铺。"
那被唤做杨桃的少年不屑一顾:"我当何事,换房即可,哪里不都一样,大丈夫当不拘小节,莫要因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吴连一怔,面露疑色:"胡胖子也占了你的床铺,将你的东西都丢到屋外了。"
杨桃万分恼怒的卷了袖子朝着吴连的方向急走。
"无良胖子,乘人之危,忒阴损。"
吴连神色鄙夷,"不是说莫要因小失大么。"
杨桃又走了两步,却被人拉了衣角,举步难行。
白衣少年淬玉一样的脸上,一双凤眸沉着冷清。
"你先等等,"又朝向吴连,"那胡监生为何如此。"
吴连正欲开口,却被杨桃抢了先。
"定是因为要与你同屋而住,"杨桃气道,"初入国子监时,那胖子就曾因你而挑衅,被我撵了出去,没想到今日却如此大胆。"
吴连点头,"确实如此,胡胖子满面横肉,恐恶心着我玉弟弟。"
杨桃冷视吴连,"你也是够恶心的。"
白衣少年黑眸含笑,峨眉浅弯,"那我与你同去。"
语毕,也学着杨桃方才的样子挽了挽袖子。
林轩不自觉的发笑,没继续听,静步离开。
未料隔日便与这三人在崇志堂内撞个正着。
杨桃正与直讲研论经术。
白衣少年同吴连并坐,吴连脑缠白布,满眼凄切。
那白衣少年轻声道:"还疼么。"
吴连吸吸鼻子道,
"疼的紧,谁晓得你们二人挽袖赤膊,竟是去收拾东西的,我与那胡胖子大战好几回合,眼珠子都要打冒出来了,回头见杨桃正叉腰训话,简直气的半死。"
白衣少年道:"我未收拾衣物,只是去点火罢了。"
吴连惊悸:"胡胖子床上那火是你点的啊….我还当时胡胖子欺负弱小,遭了天谴呢。"
林轩听见'点火'不由得蹙了眉,却还是忍俊不禁。
转而听杨桃与直讲对谈,只觉其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甚有风骨。
于是侧身问身边主簿,杨桃乡试考了多少。
主簿道:"回大人,杨桃乃乡试第二名,是极优秀的举监。"
林轩点头,微微一笑,接着问:"此等明珠,果然是精光熠熠,且不知那乡试的第一名,入监与否呢。"
主簿回笑道:"正是那杨桃身后,粉装玉琢的少年郎。"
而后又继续道:"此人一手妙笔生花的好文章,实为罕见。"
林轩一滞,只听直讲洪声道:"祭酒大人,有失远迎。"
众生一听,纷纷行礼。
那三人也是起身鞠躬,吴连也没忘了抬手捂紧白布,恐其突然落下,现了眼。
林轩寒暄了几句,正欲离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一句。
"你便是此次解元?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抱拳作揖,黑眸惑心。
"学生仲廷玉,见过祭酒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可能会修修【老湿果然阳痿了】
今天才更真是万分抱歉啊。。。。
35
35、密谋 ...
御书房。
跪在外殿的御前侍卫,毕恭毕敬。
桌案一叠折子后,龙颜微躁,手里摆弄着一只精巧的簪子,不禁一声冷哼。
张顺在旁边伺候着,习惯了似的。
"回皇上,那两个人已经交到了督察御史府上,于今日带入大学士府。"
皇上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簪子,"不必再查下去了。"
话说皇上在林轩被害之后,便动了彻查吏部尚书的心思。
虽时隔数年,但靠着谋取夺位的皇上,现在想要彻查一个人,也是只需几日。
即便那人的手段再利落干净。
短短三日,吏部尚书的罪行却是三页纸也写不完。
皇上心里也很是恼火。
自己登基后是懈怠了,不知这仲廷玉竟是这样的胆大包天。
光是瞟了一眼,每一条都是罪责致死。
话虽如此,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不想杀他的。
终在听了那两个人的供词后,心生一计。
本来犹豫着仲廷玉党羽丰厚,恐难撼动。
但杨桃却是最好的利剑。
眼下杨桃忠仁之名传遍天下,只要他开口,仲廷玉自然是祸国奸佞,举国讨之。
如此,杨桃便是那挑将落马的红缨枪,彻底断了他当官的念。
自己则运筹帷幄,等待忍耐,使他能安于后宫,日日相伴。
查到这里,已经足够。
张顺依旧的低眉顺目。
那侍卫抬眼片刻,又垂下眼去。
"是。"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顺手把昨日未来得及看完的那几页密奏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皇上的心情颇好。
"他来了以后,朕该送他赏赐些什么,送些女戒妇德之类的书打发时间?"
张顺一听,忙躬身哄皇上开心:"皇上的赏赐,那肯定是什么都好。"
皇上又嘴角噙了一丝邪笑,"是么,那就多送几个这样的小簪子罢。"
***************
密室里,烛光氤氲。
吏部侍郎见了仲廷玉,眼露凄切,语言间竟也有些不利索了。
"大人……内阁大学士携数位权重老臣夜访杨府,怕是…怕是…"
仲廷玉眼似寒灯,
"你官高至此,竟如此不经事。"
"…大人得信儿了?。"
仲廷玉温言道:"拉杨桃入伙,这些老家伙手段不过如此。"
吏部侍郎一惊,须臾后,面露喜色。
"难不成,大人已经决胜千里。"
仲廷玉道:"没有。"
吏部侍郎双眼重新晦暗下去。
"看此次的阵势,怕是要天雷地火。"
仲廷玉淡淡舒眉,
"便是有万钧雷霆下来,也是我首当其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吏部侍郎静默半晌,拱手道,
"杨桃此番蓟州一役口碑极佳,朝野称赞,民众拥戴,他若此时结党聚众,恐不同以往般空逞口舌之快,不如….."
灯芯摇曳,映的吏部侍郎面容蜜黄,些微的揉出了些狞色来。
"一不做二不休,趁其立足未稳,杀之而后快。虽为下策,但也有一石二鸟之效,既杀一儆百,震慑敌心,也是快刀斩乱麻,解燃眉之急。而后,虽大人将居风口浪尖,但此等重案均交大理寺断案,大理寺卿也是自己人,到时候定是无凭无据,随便拉个替死鬼帮大人脱身了事。"
仲廷玉低头看了吏部侍郎许久,眸子里越发的流了些阴冷的笑意出来。
吏部侍郎见此光景,只想着那沾毒的曼珠牡丹,是何等的妖娆致命。
只听仲廷玉音若寒冰。
"那依你的意思,是该如何动手呢?"
吏部侍郎觉得不对劲,但也猜不出那其中端倪。
抬手擦了发髻冷汗,吏部侍郎忙垂了眼随便盯了一处道:
"………用毒未免太过张扬了些,不如…备几名快刀手,造个强盗误入大学士府…杨大人惨遭贼弑…."
话音未落,仲廷玉冷笑出声。
"亏你跟了我这么久,竟想出这样蠢的法子来。"
吏部侍郎神色极尴,
"..下官愚钝,愿闻大人高见。"
"扮贼戮官遭人耻笑,怎比得推瓶入腹来的更为隐蔽。"
吏部侍郎心头一悸,立刻上了一层的皮疹。
仲廷玉却没看见似的,柔声细语。
"以瓷瓶从后面整只没入体内,隔着皮肉,循序渐进,推入腹内,在以小锤击之,碎瓷锋利,嵌入肉里,到时候内脏尽碎,而体外却无一丝一毫的伤口,辨不出死因,说不定是杨大人隐疾在身,暴毙而亡呢。"
密室一时间悄无声息。
吏部尚书听的毛骨悚然,额上冷汗沁出,一滴滴落到衣襟上,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仲廷玉面无表情。
"你若敢擅自动手,当心我如法炮制。"
吏部侍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委顿在地。
"……大人…下官再也不敢了.."
仲廷玉叹了口气:"你一心护我,我岂会不知,可那杨桃,却是….死不得的。"
银月高悬,碎星点点。
尚书府内隐隐的两个身影。
两个小丫头绿衫飘动,约莫十五六岁的摸样。
月光照下来,即便在黑暗了,一双眸子也是清澈明亮。
"姐姐,大人回来了么?"
另一个打了呵欠道:"回来了,没见着幽竹姐姐么,我刚在前院儿撞见她,她从书房出来,想必大人又要熬夜读书了。"
"哎呀,今儿个是我当班儿,我得过去瞅瞅。"
"甭去了,幽竹姐姐发了话,叫大家伙都去睡,她陪着大人,你去歇着罢。"
两个人提了灯徐徐的走,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姐姐,我今天路过绽雪坊,听见那卖声的歌妓唱小曲儿,真是好听的紧。"
"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听的曲儿,无非是些靡靡之音,为了糊弄那些男人罢了。"
"这个曲儿可不是个寻常曲子,妹妹以前从未听过这样低回婉转的曲子,在绽雪坊外听了好一阵子,差点误了幽竹姐姐交付的差事。"
"听你这一说,我到心痒了,是个什么歌呢?"
"妹妹也不知道,但听了好久,就反反复复那几句词,也没个名字。"
"那你快唱上两句,我也省得在往绽雪坊跑一趟了。"
"姐姐莫闹,我哪唱的了这个。"
"快别害羞,这大晚上的,就咱们两个,谁还能笑你,再说你听了那么久,几句词而已,也差不了七分八分的。"
"我是真不成。"
"这样,你若唱了,我便将我那件鹅黄雪裙借你穿上一天。"
"…那我唱的不好,你别笑我。"
"我不笑,快唱罢。"
"…这么晚了,不会扰了大人读书吧。"
"瞧你这强怕狼后怕虎的萎相,都说了大人正与前院儿书房读书,这里离书房那么远,便是你嚎上半宿,大人也听不见呐。"
两个人停在了一处偏房,院内山石嶙峋,遮了月色,竟是于晦暗中透出了些许诡秘之气来。
小丫头笑的羞赧,低声浅唱。
吏部侍郎依旧的跪在地上,却恢复了些面色,
"大人,虽说是风雨欲来,但大人这些年在朝廷根基已深,杨桃若想拔了那参天大树,也是有心无力,大家同舟而渡,断不会坐视不管的。"
仲廷玉静默不语。
面儿上无一份犹疑,反而早就下定了决心般的神态自若。
吏部侍郎继续道:"在朝廷上为官多年,又有几个干净的,即便杨桃敢应,也无第二个人敢应。下官已经得到了夜访杨府的名单,上面的人,想抓他们的把柄还不容易…."
仲廷玉只道:"从地上起来吧。"
吏部侍郎只手撑地,意欲起身却因腿软而重新敦坐地上。
仲廷玉见状搭了一把手。
吏部侍郎心头一荡,眼眶发红。
官场沉浮,这些年,也多亏尚书大人提拔。
想着想着,忘了方才的事一般,言语便不那么局促了。
"大人,下官斗胆,莫要因为那同窗旧谊… "
"此事不必多说,我心里自有分寸,你们各司其责,莫要武断对抗。"
"可是杨桃与大人这般敌对…"
仲廷玉略一挥手,不欲听他再说。
正欲走,却听外面曲调阵阵。
春深梦长,更鼓一声一声的敲,伴奏一样。
密室内灯火阑珊。
密室外歌声如慕如诉。
吏部侍郎怔怔的听了半天,
"莫非....是越人歌。"
转眼去瞧仲廷玉。
背影却是动也不动。
白月长衫沉滞着,宛若死寂的影,
头上的红玉簪,鲜艳的几欲滴出血来。
繁华梦逝尽,风流付沧桑
回头看来,那一句,最是冷漠的嘲讽。
吏部侍郎慢慢的垂了眼,瞧见地上碎成一块块的茶瓷,
和大片的茶水渍。
那惨白的影被人射落一般,倏地垂坠下去。
吏部侍郎忙将人扶住。
"大人!"
晓风残月,倦鸟独飞。
小丫头的声音在那静谧的黑里,居然分外的动人心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看完大结局再来看一下最后这段【当然大结局还没写。。。
就知道老湿是毛意思了,你懂的。
接下来还有一更。
下一章会有点虐
36
36、报应 ...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一章便是大结局,老湿只想了细节,意愿HE,老湿很怕处理HE处理的不好就雷了。
老湿逆天吧,要不是HE,老湿会在文案通知。
暗号为【各路英雄老湿这里给跪了】
看到此字眼,怕虐的女侠便可点X玩去了。。。
说了这么多,大结局要等到下个星期才会写,因为最近好多事【望天】
拼榜单的苍老湿伤不起啊。。。
下面有点狗血,忍住。
春色尽,金銮殿上。
殿外雨水绵密,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两夜。
天地间一片水墨似的混沌。
吏部尚书因病在家呆了几日后,终于与今日早朝。
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的病恹恹的。
雨水微湿了他的脸,淬玉一般的。
仲廷玉不理会上来嘘寒问暖的大臣,径直走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雕塑一样。
最前面的男人,身姿挺拔,青丝网,玉绶环,看那样式,似乎与当日林轩的朝服相似。
或许就是同一种。
莫不是,杨桃这大学士已然位极人臣,成了首辅。
那真可喜可贺。
三日闭门不问朝事,未料屋外的翻天覆地。
杨桃居功至伟,皇上嘉奖,众星拱月,人气极盛。
眼前他正与身边的一位大学士轻声交谈,或凝神冥思,或侧头低语。
即便是眼睛无意间的扫过这里,
也当没看见似的。
仲廷玉将手收在衣袖里,盯着那个与杨桃说话的大学士,心声恶意。
但下一刻,便自觉发笑。
这习惯,到了是改不掉了。
刚踏进殿内的吏部侍郎一脸心事,见了仲廷玉,立即心急如焚上来,逮了其身边的空位,耳语了半晌。
仲廷玉神色如水,毫无反应。
吏部侍郎只当他心中自由乾坤,也不予细想。
帝王莅临,百官朝拜。
杨桃上前表奏,殿内万籁寂静。
"臣杨桃,现以吏部尚书仲廷玉结党祸民十大罪,为皇上陈之。"
仲廷玉眼见着杨桃的官服,红的格外醒目。
想着稚龄时与杨桃一起看状元及第,
那满街的红飘纸也是这般红的血脉喷张。
那时杨桃流着鼻涕,站在花丛里看的呆了,手里的草都不觉掉了地。
"那是什么官儿?"
"可能是状元郎。"
"我能做的否?"
"能吧。"
"忒气派,倒时我与你一同骑马。"
"好。"
待杨桃日后高中状元时,自己却只能收拾了行李去个小衙门报到。
隔日新科状元游街,那真是十里桃花,极尽荣耀。
那时仲廷玉光想着早些办完差事,好去街上观摩。
无奈被人差到了皇宫,领圣意并向地方传旨。
当皇上目光灼灼的问仲廷玉的名字时,杨桃正坐高头马,万千风华。
那一日仲廷玉终是没能出得了皇宫,
更别提与君共乘一骑,
望君意气风发。
自那以后,便是生生的君已陌路。
所以这世上最无情,便不是是嗜读人焚书卷,也不是品酒人辞琼液,
却是我欲与子长相携,奈何殊途。
"将仲廷玉革职罢黜,朕永不起用!"
仲廷玉醒过来一样,望着眼前的龙颜大怒。
有御前侍卫上前,粗鲁的摘了仲廷玉的乌纱玉带,连官服也一并剥下,只剩了一身月白长衫。
"还不跪下!"
仲廷玉腿后一遭力,还未来得及跪,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吏部侍郎面色惨白,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
按着尚书大人说的,没有妄加行动,本以为尚书大人自有办法,未料这法子竟是束手待擒。
殿上不少人都寒蝉若噤,面色惨白。
擒贼先擒王,仲廷玉倒了,清算余党的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众人屏住呼吸,望着皇上,在等接下来的话。
杨桃弹劾仲廷玉的罪名,条条至死,证据确凿。
便不是一个罢黜除名所能打发。
按常理,最好的结果也是个秋后问斩。
结果却见杨桃突然跪了下去。
"皇上,罪臣万死,求皇上饶其不死,罪臣愿…."
仲廷玉失声而笑。
"杨大人此番仁至义尽,真是淋漓尽致,可草民却不愿领大人念旧时同窗情谊,求皇上网开一面的恩惠。士可杀不可辱,若大人在多言一字,只让草民自行了断在这金銮殿内,且死不瞑目。"
这一语,愣是点醒了惊悸的众臣。
原来杨首辅唱这一出,居然是心怀仁慈,欲以罪责共担。
反之,这仲廷玉,是更不知好歹了。
杨桃愣在原地,却不敢抬头去看仲廷玉的脸。
只想着,仲廷玉打小就是这样,向来的服软不如硬,性子极钢易折。
杨桃不敢轻易言语了,只能僵着。
皇上却是空欢喜一场,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杨爱卿,你方才所言,似乎少了半句。"
杨桃正欲开口,却听仲廷玉淡然一笑道,
"草民万死,恳请皇上赐罪。"
皇上咬碎了牙,却只得冷声道了句:"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退朝!"
语毕,便拂袖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
这可开了先例了,欺君弄权的臣子,最后还能落个逍遥民间。
也不知是皇上气昏了头,还是自个儿耳朵生耵没听见。
面面相觑间,众臣只能去瞅杨桃。
杨桃前几日刚顶了林轩的位子,做了首辅,皇上走了,自然杨桃最大。
只见杨桃面色轻松,毫无失望的神色,连音色也是平缓的没有半点怒意。
"都看什么,散了吧。"
再去看仲廷玉,也是一脸淡漠,
从云顶到地狱,仿佛这事跟他没得半点干系。
众人品不出这其间滋味,只得满腹狐疑归去。
眼见着人走的干净,站在角落里的太监张顺意欲上前,朝着仲廷玉,
依旧的一脸谄媚。
仲廷玉瞧见张顺,突然猛的转身,正看见杨桃一只脚迈出了殿外。
"杨桃!"
那意欲出殿的修长背影没听见一样,直径的走出了殿外。
走了几步后,停在殿外檐下。
却不回头。
灰雨成线,丹青一样,将天地绘成一幅水墨山河。
杨桃望着细雨,只觉透心的冷。
那丝丝入骨的,却并非春雨寒气。
身后仲廷玉的声音,比这雨水更具凛冽之息.
"待到下次,我定放不过你。"
杨桃听罢不语。
撑了伞,抬脚便没入了氤氲的水雾中。
满耳尽是水珠碎裂的声响,犹如濒死。
*************
杨桃带着公文与御书房外等候多时。
张顺双手放在袖儿里暖着,小心翼翼的堆笑,
"杨大人,皇上繁忙,还得一会儿,天凉风大,您还先回去歇着吧。"
杨桃面色凝重,
"国家大事,岂能拖延,我便在这里等到皇上有时间为止。"
张顺笑脸些微的僵硬。
杨桃出了名的严谨难缠,他因公务急于见皇上,即便是皇上在睡觉,怕也得打着呵欠起来见。
张顺大着胆子来撵,已是第四次了。
张顺无奈,咽了吐沫继续笑道:"杨大人,皇上体恤大人辛苦,做奴才的也只是奉旨传皇上口谕,您看您执意不走,奴才回去也是难以交代,还望大人海涵。"
杨桃蹙眉:"这你到无需担心,皇上若要罚你,杨桃愿待公公受罚。"
张顺语塞,正欲开口,却猛的闭了口,一双鼠目滴溜溜的转。
杨桃也瞪了眼睛,毛骨悚然。
"这…什么声音.."
杨桃语音未落,却见那张顺面色绛紫,腿脚都不利索了,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坏了,坏了,皇上?皇上!"
张顺慌乱间,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就忘了关上。
先前怪诞的声响倒是越发清晰了。
男人的惨叫声,利刃一样的,撕的杨桃头皮发麻。
"来人!来人!"
喊话的人由于太过惊恐,已经无法分辨出是谁。
愣在远处的侍卫,听这句命令,疾步鱼贯而入。
那几扇高耸的雕花木门被撞的吱呀摇曳,来回切换这里面的光线。
依稀能见到外面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傻站这作甚!若想要你颈上头颅,还不快将太医寻来!"有人怒骂。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从御书房内跑出,帽子跑落了,都不顾及捡,只顾红着眼睛朝外跑。
杨桃双脚钉在地面一般,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哀嚎声渐弱,却有人失声痛哭。
又忽闻有另一人发了疯的笑。
"不能断送你的江山,至少让你断子绝孙!"
"你同林轩一样!全都该死!"
杨桃听见这声音,突然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凝上了。
杂乱的脚步声里,肢体摩擦地面的声响渐进。
杨桃满脸凉汗,告诫着自己万万不能抬眼看,却还是忍不住在人拖出了门外后,抬眼怔住。
两个带刀侍卫拖了披头散发的人出来。
杨桃眼睛紧的盯着侍卫将那人继续往外拖,然后中邪一般的朝向着挪了一步。
白衫难以蔽体,露出大片的肌肤,都浸了斑斑血渍。
从嘴巴流过颈子,染红了整片胸口。
那人还是发了疯的笑。
杨桃又走了一步,
那两个拖人的侍卫不约而同的瞟了杨桃一眼。
眼睛刀子一般,分明的宣告着闲人勿近。
杨桃不但再次靠近了些,还伸了手出去。
"仲廷玉。"
杨桃手里的奏章落了一地。
仲廷玉停了笑,沾血的面颊依旧的苍白而冷,眸光绝艳。
他去够杨桃伸出的手指时,却被侍卫粗暴的往外拖。
全无声息的。
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37
37、调包 ...
史书载,圣祯九年春,蛮夷攻城,然玉祸及天下,守将皆礼,贼累千金,下蓟州,桃率众死守,力退贼。帝甚喜桃,授辅位,恶玉。逢朝野翻覆,桃愤而劾之,帝黜玉于朝,翌日入狱,侯斩。民拍手称快。
夜深。
大理寺重狱幽黯霉湿。
满地发黑的血渍。
炉火甚旺,映着两个狱卒的脸,百无聊赖。
其中一个拿了只酒坛,也不惧坛口泥土,单手提起朝一边的空碗内注酒,
"大哥,今个儿咱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次,平时夜里就俺一人当差,好生无趣。"
另一个接了酒碗,依旧的伸着脖子朝牢里望。
昏暗的通道往里,就那么几间牢房。
厚厚的石墙牢房内,弥了一股子血腥和汗臭。
有衣衫褴褛的囚犯趴在木栏后,同样的望眼欲穿。
"张大哥,你瞅什么呐?"
张狱卒回了头,面上含了笑,阴森森的。
"新进来那个,是个什么官儿?"
倒酒的狱卒搁下酒坛,
"不知道,前天拖过来的,叫人用麻绳勒进嘴里,说是怕咬舌自尽,有这气节,应该是个好官儿吧。"
趴在木栏上的囚犯失声哑笑。
"好官儿?笑话!苍天有眼,这不就正是那祸乱朝纲的吏部尚书么,于此,大人这回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吧。"
那狱卒张口刚想骂,却在听了囚犯的话后,怔住了。
重狱看守皆为粗鄙兵卒,多不知朝政,未晓权臣。
可偏偏这吏部尚书的冠玉之名,世人传诵,便是在这等鬼门关地也是人尽皆知。
一双黑黝黝的手忙提了油灯,凑上前去观摩。
张狱卒笑的更深,"怪不得总觉得那腰身格外的好,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美人,老张今日赶巧,可要开开眼。"
语毕,掳了袖子就去摸钥匙。
旁边狱卒忙按了其手道:"张大哥,可不敢….若他死了..咱兄弟可要掉脑袋的。"
张狱卒声音粗噶:"怕甚么,来了这里,哪个不是罪当问斩,再说,我自有分寸,还能干死他不成。"
而后又是一笑,"咱兄弟一块儿来,我完了就是你。"
方才讲话的囚犯十指污浊不堪,攥紧了木栏,'哎呀'了一声,便是痴痴的笑。
"目断长途,这般受辱,真个不如死,到底是….天道昭彰。"
门锁开,铁链擦着碗口粗的木桩坠地,砸出钝响。
角落里的人,靠石壁端坐。
阖了眼,手指冷凉。
张狱卒一凛,忙试鼻息。
发觉还活着,便怒将其摁倒在地。
脚步嘈杂,牢外提灯的狱卒大步赶过来,慌张的拉张狱卒的衣裳。
"我还没上呢,你急个鸟!"
"大哥!来人了!"
张狱卒忙将裤带重新扎上,"谁他娘的后半夜探监,这重狱岂是说来就来的地方?"
狱卒等人出了牢房,忙将牢门锁死,"嘘,大哥,话虽如此,但这人来过一回,牢头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般气派,什么来历?"
"不知道,说是大理寺卿亲自打过招呼的,但上次他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扭头便走,也是个怪人。"
正说着,探监人已然静立在外。
青衣常服,风骨难掩,
待其转过头来,是极清冽的眉眼。
那青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後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点头哈腰的牢头。
两个狱卒互视了一眼,直接省去了盘查事宜,忙下跪请安。
青衣人低声问清了哪间牢房,犹豫片刻,便只身踏步而入。
虽脚步极轻,却还是引得寥寥囚犯伸首相望。
张狱卒心虚的很,忙殷勤的叫嚣开来。
"看什么看,都去睡觉!"
"这...可是杨大学士?"
"杨大学士…杨桃!"
"我看你是老花了眼,那杨大学士乃仲廷玉的死敌,岂会来此探望?"
张狱卒一听,更是尽心尽力,从墙上摘了夹棍,挨个的往回赶。
"都回去!再说话便莫怪我手中这棍棒无情!"
一面恶语叫嚣,一面斜了眼朝身侧瞥去。
只见那杨桃加紧了脚步,直到停在最里面的牢房前。
油灯青光,映着单薄的侧脸,隐约可见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
张狱卒识趣的收了棍子,忙上前开了锁,而后谦卑告退。
正欲走,又被叫回去除了囚犯口中麻绳,方才作罢。
牢头在门外等了半晌。
见张狱卒出来,忙拽道一边,近身低声,
"回头你随便寻个理由,将那人的脸烙了吧。"
张狱卒面色惊怖:"啊?"
牢头不耐烦道:"你只管烙,别烙的太狠,看不出摸样就好。"
***
这几日,宫里人越发的惊悸。
得闲时也都缩着脖子低了头,全然不见了平日里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耳语。
张顺整日御前伺候着,更跟走在刀尖一样,人也越发的寡言少语。
九重锦缎,十丈软红,密密的遮了光,摇下一地零碎疏影。
整个寝宫越发的透了凄寒晦暗之气。
皇上虽龙体渐复,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无休止的昏睡,偶尔醒来时,便是祸及池鱼。
臣子太监砍了数十个,可偏偏那就唯一该砍的,皇上竟一个字也没提。
那日皇上半身的龙袍都浸了血,张顺登时就吓的连跪也不会了。
想当初连斩几王,皇上眉都不皱一下,可那天却一脸的无法置信,
须臾后便是伤心欲绝。
张顺轻声轻脚的走进内殿,迎面撞上新宣的太医。
老太医面色土白,躬了腰,战战兢兢将写了几贴汤药的宣纸踢给张顺,便影也没有了。
跟出来的宫女抱了医药箱子,一路追出去,喊也不敢喊。
偌大的宫殿里,一派死寂。
伺候的人,也都游魂一样,屏息缓移。
张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两步。
刚要动手收拾,却见龙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睁着眼望着这边。
张顺哆嗦了一下,竟有些腿脚发软。
"…皇上。"
"把他叫过来。"
张顺一凛,心明镜的,又生怕有个闪失,便将腰弓的更深,恭声道:
"皇上,奴才该死,却不知,是要带谁过来…"
语毕,殿内寂静半晌。
张顺额头很快便上了一层的薄薄的细汗。
皇上的声音听上去极度疲倦,"太子他….竟然说中了这..,"
旋即暴怒,"来人---"
"将仲廷玉给朕带上来!"
***
烛芯摇曳。
火焰明灭吞吐,意似油尽。
杨桃的脸浸在昏暗里。
连日未眠,眼底难掩血丝。
仲廷玉自浓长的眼睫间望着杨桃,静了许久道:
"大人可是为廷玉送行?"
杨桃盯着眼前人,
"众人都以为是皇上后知后觉,将你下狱。但照那情景,犯上如斯,你怕是凶多吉少。我已寻一个合适人选,颇有你三分体态,待行刑时趁乱,将你换出去。"
仲廷玉浅笑,"你竟也有这等手段,我倒看不出来。"
"虽疏于践,也是绞尽脑汁。"杨桃微扯了一下嘴角,"若要他人难以察觉,需毁了你这张脸。"
仲廷玉丝毫不惧,反而听的饶有兴致,"然后呢?"
杨桃道:"我寻人送你出城,我辞官。"
仲廷玉凝眸一窒。
杨桃低了脸,将仲廷玉冷凉五指握在手心。
面上些许尴尬,
"我都明白。"
顿了顿,语无伦次。
"辞官事宜,也是深思熟虑,并非一时意气....我都明白你的心思…也选了自己想要的…...以前待你不好..我以后…。"
仲廷玉道:"没有,你待我很好。"
一边是掌心冷寒,却是暖意融融。
一边是指尖温热,灼的心头生疼。
仲廷玉缓缓道:"深谙其途,也更知道什么是无力回天,眼下如你这般,一个不慎,便招杀身之祸。"
杨桃倒也干脆:"我想的清楚,且心意已决。"
"我极尽杀戮。"
"你肯改,自然往事随风。"
"恶鬼之颜,你也要?"
杨桃大着胆抬头,眼底温柔连绵。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这张脸,若是,何必等到现在。"
"……"
"即便没有当天意外顿悟,那所谓心系社稷,不屑儿女情长的人,也终有一日会看透自己的心。"
"……"
"想你之前问我,若见不到你我会如何,可这见不到,却不能是死。"
杨桃盯着仲廷玉,许久,"你若死了,我也死了!"
长夜褪尽,青石长街。
那丝缕晨曦,却是无论如何也照不进这一方幽闭天地。
仲廷玉面色苍白,
"你不会死的。"
又道,"我不会让你死,总归….有办法。"
***
日出,杨桃走,张公公至。
仲廷玉沉思半晌后,欣然面圣。
极触圣怒。
翌日,皇上口谕。
仲廷玉刑弃市,满门抄斩。
***
杨桃心悬一线。
虽是头一遭,但却差对了人。
大理寺卿若想在仲廷玉倒台后全身而退,巴结杨桃也是唯一出路。
分内事宜里偷梁换柱,办起来自然尽心尽力,也算滴水不漏。
就是一点,烂面囚犯行刑,虽体态颇像,恐遭人诟病。
不过话虽如此,纵是有言官上书批判,那折子自然也是送到首辅手里,积压便可。
总觉得灰烬里似乎有点苗头,有重新燃起来,越来越清明。
杨桃便也无视了周遭庞大的昏暗。
当晚刑毕。
却道,有一冷面丫头,半夜挤入人群中,
满面泪痕,
形态失控间,以火点了尸首,使其免遭践踏。
杨桃端坐整夜。
待到破晓之时得知事情顺利,霍然起身,急匆匆出了府。
寻着那原定好的隐蔽陋屋。
推了门。
杨桃的手竟无法遏制的发抖。
犹记旧城韶光日月,春风柳叶。
初见之时,又或共缔凌云誓约,那人一如这般,眉目无邪。
仲廷玉声音如水清冽,
"你哭个什么劲。"
杨桃抽了抽鼻子,优雅尽失,
"这不可能,我都觉得漏洞百出。"
仲廷玉无奈:"我总归是有些自己的累积。"
杨桃卷了袖子擦脸:"那也不对,你脸竟没事。"
仲廷玉淡淡道:"烙脸之事,也是放出去的风声。我提携大理寺卿官居至此,他也算念些旧情,行刑前重狱森严,无人得进,便不用烙了。"
这话细想理由牵强,但杨桃兴奋之极,并没多想,却突然瞧见了仲廷玉额头耳后处处擦划伤迹,血色尚且新鲜。
杨桃心疼的紧,蹙眉道:"这怎么搞的?"
"慌乱调包时,撞到头,擦了脸。"仲廷玉轻描淡写。
杨桃不语。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明白,脑子里一锅粥一样,翻来覆去的煮,越发浆糊。
想自己终究不是察言观色的料,只能呆呆的去看仲廷玉。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欲走。
仲廷玉道:"你去哪?"
杨桃急急忙忙,"我这就去拟奏章辞官。"
"不急,眼下朝野不稳,你辞官短期内必定不被允,还需从长计议。"仲听玉声音清冷"倒是我,不能久留此地,拖的久了恐生祸患。"
杨桃一怔,"那我去哪里找你?"
仲廷玉脸上没什么表情,
随口道:"扬州可好?"
"好,"杨桃会心一笑,"那便劳君等我,扁舟散发,沧海余生,缱绻不散。"
仲廷玉望着他,展颜浅笑。
"我等你。"
风于城阙间急行,犹如呜咽。
一辆马车,趁夜出城。
仲廷玉轻挑了帘幕,望远处只身孤影。
京都暗,那人容颜渐远。
想着这样一个盼头,便是抓不到,生离也总好过死别。
挑了帘幕的指尖,终能安心放下。
史书载,玉死,桃功成名就。
圣祯九年,帝崩,无子,叔趁乱登基,改元太初。
桃屡辞,新帝不允,桃恒。太初四年,新帝甚扰,隧允。
桃迁扬州。
作者有话要说:HE到此为止。
桃子跟玉儿顶雷在一起了【解死局的老湿伤不起啊。。。
BE党请继续跟随老湿的步伐,还有一更。
下一更便是地狱。
38
38、实情 ...
有两日,却是史书没有撰写的。
行刑前日。
琉彩朱漆。
待张顺领人入殿。
屏风后,天子半依华屏,目不转睛。
须臾,寝宫内半边淡漠半边雷霆。
龙颜暴怒,双目尽赤。
皇上一反近日病倦之态,极尽其能,手边物什尽数朝仲廷玉身上丢,砸的他头破血流。
"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朕岂会白白这样便宜你!朕要你一生一世都留在朕身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跪在地上的人耳畔渗血,凤眸绝魅。
"生死有命,君辱尚需臣死,性命犹舍,更何况这区区幽禁?"
皇上气急败坏。
"好!你倒看的开!你当杨桃近日的那些小动作朕毫不知情?竟胆敢欺君谋划,朕这便拟旨,活刮杨桃!到时候看你如何气定神闲!"
仲廷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自己回天乏术,也料到这调包之计必定败露。
可皇上居然知道的这么早,却是自己万万没有料到的。
仲廷玉面上依旧淡漠。
静默了许久,故意露了些喜色出来。
"廷玉何其幸运,求皇上成全。"
皇上怔住,虽气的浑身发抖,却沉默不语了。
思前想后,冷笑出声。
"求朕成全?你当朕此次又会被你算计,因恐成了你除掉杨桃的刀,而放他一条生路?"
"或者,你只是想激怒朕,让朕气急之下无凭无据的砍了杨桃,落了个残杀忠良的暴君恶名?"
皇上声音暗哑,一字一句,
"朕不但先不杀他,还要暗中帮他做戏。"
"朕今日便下诏,将你弃市。待以他人将你换下来后,木已成舟,杨桃主谋,所有证据都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光明正大的砍了杨桃,任那史官来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仲廷玉如释重负。
君臣共事数载,皇上的脾性,自己是了如指掌的。
看自己思索半晌,佯装做戏,皇上必定起疑,事情便有待扭转。
此番歪打正着,刚巧和了自己心意。
将杨桃蒙在鼓里比起他知晓事情败露,总归不坏。
且定罪下狱也需一两日,多些时间,也是更好翻局。
眼下要紧的,便是如何才能让杨桃看不出破绽。
行刑之前,皇上必然会严密无失。
所以,行刑之后,自己需去见上杨桃一面,方能瞒天过海。
且皇上盛怒之下,只要方法得当,使其放自己去见杨桃,也未必是件难事。
宫室里髓香萦绕,那一丝腥气,也渐渐的单薄了。
天子高高在上,满面暴戾阴霾
膝盖跪的有些麻木,仲廷玉拭掉额角蜿蜒血线,淡淡道:
"廷玉置身其局,又悉知皇上动机,却不知皇上这出戏预备如何做下去。"
"少在这假意威胁,想全身而退?你不说,朕倒是差点错过这等妙处。朕非要你明知而引杨桃入死局,事成之后朕自然让你去见他,要么就是帮朕骗他,要么亲口承认,待杨桃追悔莫及时,"
皇上慢慢的斜了眼。
"也让你尝尝这被人恨之入骨的锥心滋味。"
当下,仲廷玉囚于偏殿,大理寺卿入宫面圣。
***
行刑当夜。
马车方出城,转而行至西城门,
径直入宫。
皇上驱散了满殿的太监宫女。
青灯高悬,宫殿内蜜色如油。
皇上头上的银龙簪镀了一层碎光。
"没当面告诉杨桃,是不忍见他惊怖之色?"
仲廷玉的声音淡若柳丝,"皇上派的人,真是如影随形,看的甚紧。"
皇上冷颜,"你到是都知道。"
仲廷玉不语。
目光落在腰间寒铁上,单手攥握,尚不能合,一端连了玄铁链身,锁的万分紧密。
"皇上这是拿廷玉当条狗么"
皇上唇边却泛起了一丝凄笑,"你以后哪里也去不了了。"
方才大内侍卫的话,恍惚间于耳边更清晰了些。
"朕到底还是被你算计了...未料你们…竟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朕早就该查…"
仲廷玉眼波流转:"皇上,你我之间的关系,见得了人。"
皇上眼神中逐渐淡去了希望,抬手一指,怒意升腾。
"竟然…你好大的胆子!"
"死亦无惧,何故无胆?"
"好!好一个无惧生死!。"
皇上眼底一抹近乎疯狂的恼意,上前揪了仲廷玉衣领,却被他攥住了手。
五指相扣,
仲廷玉眼睫微微闪烁,黑眸夺人心魄。
尽力一拉,两人间距一掌,呼吸可鉴。
皇上一愣。
须臾后,便是惊怖反抗。
灯火阑珊,脱出地面深灰人影,凌乱不堪。
仲廷玉夺了皇上头顶发簪,刺过去之后终是因体力不及对方,反被皇上生生的将手扳了回去。
那发簪顶端,竟于推挡间,在自己的脖颈侧面拖出一道血口。
黑发流了天子满肩,衬得其脸色越发青白。
皇上抓着仲廷玉的手腕,望着他瞳内轻蔑,眼里突然滴出泪来,
"仲廷玉,朕是折磨过你,可也一直纵容你,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竟不念朕一丝的好?朕枉自浓情,却落了个.…"
仲廷玉一双眼冰封了似的。
未待其说完,抬脚便踹在皇上身下。
旧伤迸裂,皇上不自觉松了仲廷玉的手腕,捂住身体,筛糠一般的抖。
那整根发簪接着便没入喉管。
皇上独自摇晃了几下,满面冰冷的泪痕。
掌下玫红,如兰绽放。
仲廷玉忙退了几步,擦了一把溅到面上的腥甜。
皇上自眼中倒下,视野豁然开阔。
即便那延绵不绝的锦帘,依旧的看不到尽头。
总觉得哪处白帐古怪翻动,恰似殿外吹进的一缕微风,一丝希望。
有人欢喜的朝外跑,却嘭的一声扑在了沁凉的砖地上。
腰间枷锁扯到极限,分毫不移。
冷汗浸湿了浓长的眼睫,仲廷玉想也不想,抓了铁链拼命的扯。
直到使不出一丝力气。
醒过来后,深黑的眸子里难掩的绝望。
便是没有了皇上,没有这锁,自己进来了,就在也走不出去。
深宫一片死寂。
灯芯燃尽,
浓黑噬殿。
皇上终不再挣扎抽动,成了具尸首。
仲廷玉脸色惨白,身子愈发阴冷。
脖子上又湿又麻。
横在地上,止不住的寒战。
就仿佛还在那辆颠簸旧车上,正朝着扬州,策马逆风。
似乎是太过遥远,那青年的眉睫怎么也看不清。
抬手抹了抹眼睛。
重新漫上来。
还是看不清。
张顺于殿外候了整整一夜。
天已透亮后,才犹豫再三,冒着忤逆圣意的危险,入殿服侍皇上用药。
待张顺看清了眼前人后,登时两眼一黑,软在地上。
身后端了白玉药碗进殿的宫女失声尖叫。
那药碗质地极薄,掉在地上,竟然玉碎一地,片片狼藉。
日光极盛,凭栏依窗,
漏下寥寥疏影,斑驳一地的慵逸美景。
*********
太初四年。
扬州,翠湖柳影,楼榭葛岭。
老仆睡的满面油光,揉了眼,瞧见自家少爷望着青天碧水,两眼发直。
"少爷,扬州这么大,可不好找。"
"他若真在这,便能找到。"
"少爷真是,当初怎能放那美人姐姐先走,俩人作伴走多好,也多个人帮拎东西不是。"
"……….."
"都这么久了,八成迷了路吧,可别遭了山贼,做了压寨夫人…想想就瘆人,不然老奴跟少爷上少林练棍罢,回头还俗了一起去抢亲…"
"闭嘴!"
恼怒之余,波澜乍起的眼底又是一如既往的褪去了神采,
缓缓成空。
一把旧扇胸前徐徐的摇。
昔日仲府抄家的时候,有人从密室里发现一把扇子,觉得如此多宝物,单单这么个扇子放进了密室,其中定有乾坤。
不敢耽搁,直接上呈,最后这扇子便呈到了杨桃眼前。
是当年江南那把扇子,
却不是杨桃的那一把,而是另一把。
杨桃的那把扇子已经在大火里焚毁,而且上面只有画,无字。
这把扇子却只有此处不一样。
仲廷玉的小楷,隽永清秀。
且笑姻缘错,何惧许君心。
对面的老奴总觉得少爷拿扇子的手势及其奇怪,颤颤巍巍,中风似的.
"少爷,你怎么了?"
不住抖动的扇子后面,是杨桃满是鼻涕眼泪的脸。
扇子上的墨迹被大滴的水渍晕染,深深浅浅的。
恰似那艳阳天,江南水涟。
竹青舟上翩翩少年,
谁在扇子上写自己的以后,
却终落得一笔誓言,满纸错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完结了。
老湿心中的主角是玉儿,一直求而不得,极尽其能,不惜施毒刃血,待终于等到了,却已然身不由己,唯有玉碎了。
老湿就喜欢这种虐这种变态美人啊。。。
但对老湿而言,这里面的虐都是浮云,真正让我热泪盈眶的却是我的少奶奶和一直追文留评的姑娘。
没有少奶奶就不会有这个文,没有姑娘们,起初那么冷我真心写不完这个文。
感激。。
借用少奶奶的一句话,小说无所谓喜剧悲剧,能让读者回过神来想一想,即是佳品。
虽不是佳品,却还是希望姑娘们偶尔会想想玉儿,想想我这个老年中二,
便万分感激。
第一篇耽美,就这样啦。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6/21 at 下午10:14: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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