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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来客栈
四平镇是个很小的地方,却因为要去南边重镇和合必经此地,车来车往也算频繁。而前往和合尚有几个时辰的路程,因此来往商旅多有打尖住店之需,客栈便应运而生。
四平镇上共有五家客栈,其中不乏遍布天下的老字号"悦来"、"同福"。其中四家不管规模大小,年底盘账,多少都有盈利。而唯一少有盈利多有亏损的那家,便是开在镇最东头的"若来客栈"。
这生意不好的最大原因大概就是地理位置极为不佳。小镇主干道是南北向的,来往商旅多是赶路,为了省事方便,看着沿路的客栈就停下了,不会再往里走。而这若来客栈就偏偏开在了东西向的街道上,还是极靠里的位置。且没有块横出的招牌提醒人,因此很多人往返多次,都以为四平镇上只有四家客栈。
而另一个生意不好的理由,是掌柜是个不管事的人,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别说看着客栈招揽顾客琢磨着怎么把生意做上去,平日里就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上行下效,掌柜的都这样了,店小二还能勤快?
于是这一年年的,除非往来商旅太多其他四家住不下了,那些客人才在别人的指点下摸到这里来,平时这客栈从来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不过生意不好归不好,这客栈还是一年年的开了下来,虽然一年前那门上就贴上了一张纸,纸上两个端端正正的隶书——转让。
这两个字是穆双写的。
穆双是店里的伙计。唯一一个伙计。
穆双记得刚来这里时还有一个伙计的,只是还没等他把那人的样子记住,他的前任就跟掌柜的结了工钱走人了。走时带着重获自由的喜悦以及看着他人跳入火坑的不忍再以及他人跳入火坑总比自己在火坑里待着要好的感慨等种种复杂的眼神拍了拍自己的肩,然后毫不回头的潇洒离开。
事实上,穆双是在很久以前才领悟那位前任眼神里的涵义的。
嗯,是在自己的工钱无限期的被拖延后终于拿到手,却发现比原来商讨好的少了一大半,你跟掌柜的理论,他还拿出算盘开始跟你算在这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的开销。实在扛不住了,还跟你打交情牌,最后磨得你只能愤愤地收下那点工钱,没办法,还有一大半依然被他拖延着。你要嚷着走,他还厚颜无耻的说要走也成,可总得有人填是吧,放心,招到新的伙计,一定结完工资包上红包让你走。可是这么个冷清的客栈,这么个没品的掌柜,知根知底的,谁愿意在这干啊!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
所以,当穆双深刻领会掌柜的无良品行时,他对那日前任最后的眼神有了本质的认识——天知道当时他还以为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上自己了。
不过虽然穆双充分感受到了掌柜的无良,虽然他在这一年多了拿到的工钱还没说好的一个月的多,但他始终不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家客栈,离开这个人。
说到底,掌柜是个很好的人。
说到底,他,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掌柜姓白名若来,嗯,若来客栈的名字就这么来的。他是个懒人,就地取材的东西他绝不愿意费半点心思搜寻。
年龄不详。跟你调侃的时候像二十岁,跟他儿子站一块的时候又估摸着有三十岁,等他一个人坐在廊下对月喝酒时,又感觉有着四十岁的沉稳和沧桑。
穆双曾经也好奇他今年到底多少岁而去问他,谁知他抬头看了看天,掐指算了算,正儿八经回答道:"我忘记了。"
掌柜的记性不太好,这点穆双知道,丢三落四的事没少干。不过能把自己的年纪忘了,这事还真是有些奇怪。
穆双却也不再问他,只是第二天见着来送米的王二嫂,问了下这事。谁知王二嫂也说这事说不清楚。
穆双就更奇怪了,他想王二嫂是土生土长的四平镇人,怎么不知道掌柜的年纪,他出生在什么时候总清楚的吧。
王二嫂说:"我是本地人不假,可你们掌柜的不是。他是十年前来的,原来家是西南边尹昌那段的,家里先是战乱,后来又闹了水灾,死了很多人,他爹娘媳妇都死了。没法子,想着还有个远方表舅在这,就带着襁褓里的孩子来投奔了。白老爷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老婆死的早,也没个孩子,看了凭印,就将你家掌柜的留下了。你家掌柜的也孝顺,将白老爷尽心尽力伺候到过世……所以啊,你要问我你家掌柜的多大了,我还真说不上来……"
本来是打听着年纪,谁知道听到了这些往事,穆双不由唏嘘,他家掌柜的命也真不算好。
这会穆双已经不纠结掌柜的年纪了,他坐在长凳上,左手臂搭在桌子上撑着头,眼睛望着被寒风吹得边角翻飞的厚布幔,右手时不时的从边上碟子里捏一粒花生米去了皮扔嘴里,心里想着:今年要不要回家看看去?
又是年三十了,上年就没回去,气得老头子差点没把最心爱的玉扳指拍碎了。当然这些是大哥在书信里说的。
老头子虽然气急让自己滚说要断绝父子关系,可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穆双记得那枚玉扳指还是自己淘来献给老头子的,要是他真那么狠心绝情,也不至于现在还戴着,也不至于在上次那封书信里,暗示大哥让他回去了。
三个儿子里,自己是最不成体统最败坏门风的,但无疑,也是最了解他最跟他贴心的最得他欢喜的。
可是就因为这了解,虽然知道老头子愿意冰释前嫌,他也不敢回去。老头子是决计不会同意他的那点事的,他一回去,就是个服软的态度,然后就又会被逼着娶谁谁谁家的谁谁谁。而娶妻生子这事,他穆双又是死活不愿干的。
于是这家,自然是归不得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穆双有些心烦,便想着反正没客人,早点关门,他赶去赵家村,说不定还能听个后场。
今天是除夕,赵家村的赵员外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请个出名的戏班子过来给自己的老母亲祝寿。而每每此时,周边的乡亲都会去听个热闹,因为不但有的听,还有的吃有的赏。
掌柜的便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是纯粹去听戏的。
掌柜的是个戏迷,平时也没少哼哼,特别迷一出叫《君王令》的戏。穆双听过这戏,讲得是一位君王为了霸业,将爱慕自己的将军赐死的故事。
这故事没什么精彩之处,可每次掌柜的听着,都有些失神。穆双看着就有些奇怪,问白米你爹怎么了。
白米低声说:"这还是好的,前些年他听着眼眶都会红。"
于是穆双看着掌柜的眼神就会不一样,无良掌柜其实有颗脆弱的心啊。
可是他那样子,特招人心疼。
不过现在穆双又有些愤愤不平了,这大过年的,自己带着儿子跑去听戏作乐,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看着这破店。
什么万一有客人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客人?就算有客人,好好的四家店不住还跑这来?
穆双这么想着,却感觉到一股寒风席卷而来,冻得他猛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幔布被掀开了,两个披着斗篷的人进了来,随后,又一个披着大氅的俊秀男子走了进来,接着,又是两个披斗篷的人跟了进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五人身上都飘了些雪花,一进来,沾了热气,慢慢融化。
五人卸下斗篷大氅,四个随从清一色如墨黑衣,为首的那位俊秀男子一身铁锈红暗底云纹华服,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美艳异常。
穆双不由看呆了。
那俊秀男子环顾了下四周,微微蹙了蹙眉头,用手掩了下鼻,然后寻了个位置坐下。其余四人也相应坐下。
四人之一见着店小二过来,道:"有什么热饭热菜赶紧上来。"
"好咧,客官稍等!"麻利的给五人倒好茶,穆双赶紧奔到厨房。
也不知道老五睡了没,得赶紧让他烧两个菜。
其实穆双打心眼里不愿做这笔生意。都这么晚了,还是大过年的,谁高兴动弹?而且这热饭热菜也着实让人头疼,他记得今晚好像吃得是饺子没饭啊!
不过他没敢应这话。那四位各个带着一股子煞气,而且从气息和步伐来看,都是高手。那为首的,长得是俊美,前所未见的俊美,可一股子阴寒之气,就跟死人堆里出来似的,穆双都怀疑刚才感觉到的寒风到底是外边刮的西北风,还是这人身上传出的?
不过这些是什么人,天寒地冻大年夜的在外跑,还是着急赶路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又冲动了,于是我又开新坑了,于是我又将为了"完结"二字丧心病狂的码字了!
开坑就想完结,这是病啊,还治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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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字当头
老五还没睡,窝在火炉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穆双跟他比划了个动作,老五就站起身,从边上拿起块腊肉,切成片,开始炒菜。
老五是个哑巴,但厨艺很好,把白米吃得白白胖胖,看着都想让人捏一口,以至于穆双曾嘀咕当初该取名叫"包子"不该叫"白米"。惹得掌柜的直翻白眼,道:老子姓白不姓包!
而老五,据说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
穆双回到外边,给端上卤牛肉和花生米,说:"馒头在热着,菜在炒着,客官要不要先来两壶酒热热身?"
刚才说话的那人看了一眼俊美男子,见他眼皮微动,面带喜色对穆双道:"那就先来两壶酒!"
穆双转身心里哀叹,这年头做跟班的就是命苦,喝酒都得向上头请示。
酒是一直温着的,四平镇出产的老黄酒,烫着加点生姜丝,滋味无穷。
五人喝着,虽是沉默着,但每个人都露出了舒爽的表情,就连那俊秀男子抿了一口眉头都微微有了些松动。
喝着酒吃着菜,其中一人道:"大人,这次到底是什么大事要这么急?"
俊秀男子微微一笑,只是这笑意寒冷似结冰:"年三十了,主上想起了一个故人正是今日寿辰,好多年没见了,就想着寻来见见了。"
一人纳闷:"这到底是什么人,主上这么重视,还出动了所有人?"
俊秀男子捏着酒盏,沉思,半响之后才一笑道:"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啊,只可惜你们没那福分认识。"
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叹得是惋惜还是怨狠。
"可是听消息说他当年是想隐居江南,这次多半的人去了北边寻找,说既然他想隐居江南,怕被人找着,定会反向而行,为何大人依然往南?"
"我了解他,他是个顶聪明的人,知道我们会反向寻找,所以干脆再逆一回,就在江南定居!"
"大人英明!"
穆双手在拨着算盘,耳朵却在捕捉着他们的说话声。
他们离柜台隔得很远,又压着声音,按理说旁人是听不到的,但穆双却偏偏在这个理外。
眼明,手快,耳听八方,是当年师父每日都要唠叨几遍的话,而穆双就将这八字真诀学了个通透。
出师时师父说:"你现在往天底下走,没什么偷不到的了。"
可是这话的余音还没飘散呢,穆双就栽掌柜手里了,这事让人想想都有种无语望苍天的悲戚感。若是师父知道了,指不定气得破了戒从谷底爬出来。
堂堂圣手神偷苦伶仃的关门弟子,居然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身上,呜呼哀哉,丢死人也!
现在穆双已经顾不上师父的脸面了,他听着那些人的话,心里暗暗嘀咕。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上好像没这几号啊?上头又是谁,好像很强大嘛?找的人又是谁?
江湖上又要兴波浪了。穆双哀叹,不过叹完又欣喜,这下又有热闹瞧了。
正在这时,穆双突然觉得有道目光远远射来,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那俊秀男子正直直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如三尺青锋,直抵眉间,惊魂夺魄。
穆双一吓,不觉后退半步,心也猛然跳快。竟是做贼心虚之感。
俊美男子见他如此反应,竟抿嘴笑了。这一笑,冰寒皆去春风忽来,姹紫嫣红并是绝色。
穆双呆了,脸发烫心跳得更厉害了。他想着前年在锦安城里那唤姚景的美少年了。可那姚景再风情万种也比不得眼前之人这一笑啊!
穆双痴了,只差垂涎了,浑然不知那一笑里的浓烈杀机。
颜翡的直觉很灵,他喝着那带着姜味的劣酒,感觉到了柜台那里不寻常的气息,似乎是刻意掩盖着的,就像有人潜在暗地偷听。所以容翡直接把目光对向了柜台上那普通至极的店小二。
对于江湖上藏龙卧虎之事颜翡很是了解,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但这并不代表他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主上说过自己的眼神犀利如刀直刺心扉,心虚之徒不敢正面,负罪之人胆战心惊,所以他用了这目光想看看这店小二是否有异。果然,此人心虚后退。
可是退了半步他为何又不再慌乱?若是心怀叵测之辈,被识出破绽,要么尴尬掩饰,要么仓皇出逃,为何此人会露出如此猥琐目光,还猥琐的那么光明正大!
真正该杀!
颜翡此生恨极断袖之事,因容貌出众受了不少猥亵目光,只是攀登高位后,这等恶心人的目光早已换成畏惧,怎么跑到这穷僻之地,居然碰到这等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
穆双也渐渐发觉出了这人绝艳笑容里的杀机,心知定是自己旧病发作又不知死活的垂涎人美色了,被抓了正着,惹怒了人家。可这人好端端的笑得那么销魂作甚,害得自己失了分寸。天知道如今他已准备一心一意对着他家掌柜的。
此时穆双已忘却自己先前还不停偷瞄着那俊秀男子了。
于是这过也全成了别人自己的不是。
但幸好穆双还知道自己没法跟人计较孰是孰非,那人杀气已铺天盖地,还是先想着如何应对才是。
若是打,能打得过么?
若是跑,能跑得了么?
若是待着不动,扮一副纯良,还来得及么?
正当穆双思绪百转千回之时,正当颜翡目光一寒准备将此人一剑封喉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伴随着铜铃响的马蹄声。以及一大一小两个男声。
"穆双!老五!我们回来啦!"
一个糯糯的声音在外边喊着,然后只见一个被包裹成粽子的小孩一下掀开幔布钻了进来,边跑边说:
"爹爹,我比你先进来,最后一粒糖葫芦是我的了!"
这时又一个包裹着跟粽子似的男子掀着幔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杆子,嘴里嚼着什么,含糊的笑道:"嘻嘻,被我吃完了。"
小孩一看,怒了,"爹,你怎么耍赖!说好谁先进屋给谁吃的!"
那男子瞟了他一眼,不屑道:"刚才是哪个先拌我脚耍赖的?哼,跟老子耍心眼,你还嫩着呢!嘻嘻。"
进来的一大一小自然是若来客栈的掌柜白若来,和他十岁的儿子白米。
白若来跟儿子扯完淡,见店里还有一桌客人,微微一愣,转头对穆双说:"嘿嘿,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客人。"
穆双瞥了一下俊秀男子,发现他的目光已落在白若来身上,没了杀气,不由松了口气,回答道:"是啊掌柜的,我可是守着店没偷懒啊,这大过年的你得给我涨工钱!"
白若来看了看屋顶,半响低头对白米说:"儿子,咱再比试个,谁先进屋明天就给谁买两串糖葫芦。"
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蹿上楼梯。
真无赖!穆双骂了声,回头见白米站在那一动不动,不由纳闷:"你怎么不上去,不想吃明天的糖葫芦啦?"
白米以一种很忧虑的目光看着穆双,道:"穆双,你也傻了?明天是大年初一,李大伯不出来卖糖葫芦了。"
"……"
颜翡看着这客栈里的三人,觉得可笑。如此愚蠢,如此无聊。
不过刚才看着那个掌柜的进来,心竟拨动了下。乍一看,还以为这人就是要找的他呢。不过仔细看就知道不是了。
这位掌柜的样貌太普通了,跟尘世间无数人一样,就连眼睛,也只属于那些庸碌之辈,浑然没有那人的清澈灵动。身量也比那人高些,说话声也和那人浑然不同。
那么刚才怎么就有那种相似的感觉呢?
也许是自己满头满脑都想着那个人,所以见着个人都下意识的觉得有点相似了,刚才看到那店小二不也是分辨着是不是他。
酒足饭饱,付钱的时候,四人之一拿出张画像,问穆双:"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穆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那人狐疑:"你为何这般断定?"
别人都是细细看过后才回答的,这人只扫了一眼就否定了。
穆双递来找钱,嬉皮笑脸道:"这位客官,不瞒您说,但凡看到貌美的男……额,看到貌美的人,小的都会多看上两眼然后记住,这画上之人如此俊美,倘若见过小的一定记得牢牢的。现在没一丁点儿印象,自然是没见过。当然,这画上之人的俊美程度是远远不及那位客官的。"
说着,穆双笑语盈盈的看着颜翡,一脸老实憨厚。
那话说得滴水不漏,我刚瞧你,是因为我有这爱好,没什么非分之想。
颜翡看着这笑脸,心里一阵讨厌,恨不能立马给他心上戳一窟窿。不过他杀气已淡,也懒得为了这人脏了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五人一走,穆双的笑脸就冷了下来。
刚才他撒了谎,那画上之人,他是认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人名,容翡改作颜翡。基友说这名跟人撞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画上之人
画上之人姓白名沉欢,江南白家第七子,人称白七少。十年前,天下人或可不知太子殿下名讳,却不能不知白家七少的美名。
容冠江南,才挑京华,剑指天下。彼时不过十七年华,却令整个天下为之惊动。
名门闺秀下帖无数,剑庐掌门欲破格传位,朝堂之上更是为着拉拢此人费尽心机,真可谓前途无量。
可谁知,他弃一切如浮云,甘愿立于九王身侧为明卫。
何为明卫?此与暗影作别。
延国皇室成员每人身边除了若干寻常侍卫随从,都有一明一暗两位护法。暗为暗影,躲在暗处,不见天日,不为人知;明为明卫,跟随在侧,众人皆知。
而白七少便是这众人皆知的明卫。
若是跟对了主子,明卫当真是前途无量的职位。可当时,九王只是一个不为陛下重视的宫女所生的儿子,无权无势,也没什么能耐,跟着他,前途尽毁。
所以当时天下都惊奇,为何这位惊才绝艳的白七少会选择那么一位毫无出头之日的主子。直到后来皇城事变,九王夺位,一举称帝,众人才不得不佩服白七少的识人之明。
只可惜,纵使深谋远虑,到底敌不过宿命悲戚,就在九王称帝前夕,白七少为身为太子妃的同门师姐所杀,一生绚烂终结于永远的十七岁。
而穆双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白七少,是在白沉欢十五岁他十二岁的那年初夏。
他跟随父亲前往白家做客,因着贪玩,一个人寻着地儿玩耍,然后就进入了白沉欢的浮欢小筑。
只见花架下的藤椅上躺着一人,穿着白衫,白衫下半遮着一双裸足,手里捧着一卷书,眼睛却闭着,正睡得酣。
当时穆双看着这人就呆住了,心想尘世间居然有这般美好的人存在。
他不敢打扰,只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就那么上上下下的看着。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那双白皙的裸足上,反复的看着,看到鼻子里流出了血。
后来那人就醒了,见着他流鼻血,掏出了块绣了个"欢"字的锦帕,给他擦拭着。
那时年仅十二的穆双闻着他身上怡人的香味,问:"你是谁?"
那人笑着答:"我是白沉欢。"
穆双又问:"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七少?"
那人点头含笑:"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七少白沉欢。那么你又是谁?可是北州林家的三公子林锦月?"
穆双呆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见过我?"
那人答:"听家父说今日北州林老爷会携爱子大驾光临。这林三公子是个极顽劣的人,我白家虽然守卫不如皇宫森严,却也不是能自由进出的,而你安然无恙出现在我浮欢小筑,不是林三公子又是谁?"
这一番话分析的头头是道,任谁听了都得点头称是,可当时穆双只听得这个"顽劣"二字极为不爽,不由反驳:"你又不曾见过我,如何知道我顽劣?不过是听信人言罢了。哼!我看这白家七少不过如此,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林锦月的名声一定要大大超于你!"
彼时年少轻狂,穆双说完就昂扬着头走了,连带着那块捂着鼻头的锦帕。
如此一过十二年,林锦月的名头非但从未超过白沉欢,甚至江湖上对这个名字也鲜有耳闻。
大家或为知道的,是剑庐一个无甚有名的编外弟子林三,或是那个圣手神偷的关门弟子林千爪,或是那个好男风玩世不恭的浪荡子金月,或者,就是现在这个破客栈里的小伙计穆双。
林锦月换了无数个名字,却没有一个名字响过了白沉欢,哪怕把这些名字统统加起来,哪怕,白沉欢已故十年。
穆双自己差点都忘了年少时候那句信誓旦旦的话了,他能记得的只有那人的一颦一笑,以及那双晶莹的裸足。而那条锦帕更是被他珍藏至今,哪怕那个姚景再讨自己欢喜,也磨不过自己的主意将这送于他。
不过一开始他也的确是奋斗过的。
得知白沉欢是从剑庐走出来名满天下的,他也偷偷离家出走跑去山上拜师学艺。可练了不过一年,终于耐心耗尽跑回家了。
剑法无法超越,别的也成啊。所以后来那阵他疯狂学习各种技艺,奈何到最后都是半途而废,以至于到今天成了一副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的样子。
然后,就听到白沉欢被杀的消息。
然后,穆双就觉得做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他伤心了一阵,又跑出去玩了,然后就遇到了师父圣手神偷苦伶仃,被逮进谷中苦练工夫很多载,想想都悲惨。
曾经穆双幻想过自己成为一代大侠一代名商一代忠臣,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成了一代神偷。不过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别的死活学不会,偷东西的本事一学就会,再学就精,整一个天生的贼胚子。
可是,白沉欢死了十年,为什么现在还有人找他?
难道,他没死?
穆双正思索着,耳边听到楼梯上有动静,回头,见掌柜的抱着个汤婆子正慢悠悠的走下下。
走了几层,用力踩了踩,听到吱嘎声,白若来嘀咕道:"这楼梯该修修了,若不然哪天踩断了,人掉下去,麻烦就大了。"说完又用力跳了跳。
穆双翻了个白眼,道:"掌柜的,您要再这么跳,那哪天就成今天了。"
这话音还没落,只听咔嚓一下,哎呀一声,楼梯裂了,掌柜的摔下来了。
穆双一惊,移形换影掠去一把扶住,免了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不幸。
惊魂初定,掌柜的埋怨道:"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你看你这乌鸦嘴!"
穆双听着这埋怨的话,看着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心想方才怎么就不是袖手旁观呢?
白若来意识到自己有点厚颜无耻,讪笑了下,抱紧汤婆子,踱到桌边,看了下四周,问道:"白米呢?"
穆双收拾着东西,回道:"找老五玩去了吧。"
"哦,刚才那些是什么人?感觉挺古怪的。"白若来捏了粒花生米同样去了皮扔进嘴里。
穆双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白若来打趣道:"你这圣手神偷的徒弟还看不出人来历?"
穆双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咬牙切齿道:"你再跟我提试试!"
"嘻嘻。"白若来老不正经的笑着,一会又正色道,"咳咳,好歹我是这里的掌柜,你不应该跟我这么没大没小。嗯嗯,不然本掌柜可要扣你工钱的。"
穆双给他递了个鄙夷的眼神,意思是现在这客栈也不知是谁打理的多。
白若来丝毫不以为意,只笑道:"你可以选择不打理,如果你不怕被人传出去那谁谁的关门弟子被我这小客栈的小掌柜抓个正形的话。"
穆双想掐死他,"当初你要不是满地放老鼠夹,我能被你逮住!"
关于穆双如何栽在白若来手里,这是一件说出去足够笑掉天下人大牙的事。
话说穆双出师又离家出走后,四处流浪,有日欲前往和合镇,谁知突然下起大雨,便停在了四平镇。当时是商旅往来频繁时节,又因着这雨,四家客栈住了个满员。在悦来客栈的店小二的推介下,穆双无可奈何的摸到这家偏僻破旧的小客栈里。
晚饭时候看到掌柜的手中那扇子上的玉坠挺别致的,便顺手借过来看了。借了自然是要还的。他穆双不是没开眼的主,奇珍异宝没少见,平时偷盗也是兴趣使然,练练身手而已,哪次有借无还,那也是在做劫富济贫的勾当。
这玉坠轻而易举拿来了,把玩好了,就要还回去了,本以为也是很容易的事,谁知半夜摸进掌柜的房间,一进去,就中招了。再一动,就抑制不住的又喊起来。然后就感觉到一通扫帚大法往自己身上招呼,耳边还响起一句至今回想起来都想吐血三升的话。
"本来想逮老鼠的,没想到逮着个小偷!"
等到灯点上,一看,穆双气绝。这满地都是老鼠夹啊!
一问,才知道最近屋子里闹鼠灾,扰着掌柜的整夜睡不安稳,就想着彻底消灭鼠害,于是老鼠夹满地放。而在穆双进门的时候,掌柜的还半夜不睡的窝在边上准备逮老鼠!
后来把事情说清了,穆双以为没事了,准备开溜,谁知掌柜的一把抓住了他,摆上一副说教的嘴脸。
什么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干这偷鸡摸狗的事,这被抓住了多丢人啊!最后还说道你要真没法过日子你就在这帮工,虽然工钱没偷盗来得多,但那是自己挣的,踏实啊!
穆双没见过这样的人,抓了小偷还敢留在自己身边的。再看那喋喋不休的掌柜,突然觉得这人面相普通却看得格外舒服,一想自己正好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在这暂时落脚,于是穆双就答应下来。
这一待,就待了一年多。
后来混熟了,不小心把师父的名号爆出来,于是彻底被抓住了七寸。掌柜也总是不嫌腻的拿这事开涮,每每都是一副其乐无穷的样子。
真是外表纯良实则奸诈!
作者有话要说:写古文好累,嘤嘤~可是为啥自己就那么喜欢呢
☆、风情难泄
穆双也不再管白若来的调侃,回答刚开始的问题,"这些人不知道是谁,不过好像来头不小。说是去找人的。"
本来这话还有后半句——找的是一个十年前就死的人,但一想,这话也没必要和掌柜的说,就吞了下去。
白若来却似有些兴趣,问道:"找谁?"
穆双道:"听他们说,是他们的主上再找一个今天生日的人。说是好多年没见了,就想着寻出来见一见。"
白若来眉一皱,道:"今天生日?赵家老太太也今天生日,别不是找她吧?"
穆双看了眼自家掌柜,暗暗叹了口气,心想都说难得糊涂,可他家掌柜怎么就是个难得清醒的主呢?
不再理他这点诡异的想法,穆双又道:"我就很奇怪,外边四家今天晚上都空着,这些人怎么就跑我们家来了?"
白若来看了看门外,轻飘飘的说道:"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嫌那四家有人,怕吵着,故意寻了个冷清没人的地方呢!"
穆双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点道理,转而又觉得古怪,"我说掌柜的,听你那口气你还很了解他嘛!"
白若来不答,只道:"赶紧烧水去,洗洗我还要早点睡呢!"
说着,抓了把花生米,抱着汤婆子又去厨房找白米去了。
晚上睡觉时穆双又抱着被褥敲响掌柜的房门。
最近天冷的太厉害,客栈里四个人就想着两两挤着睡取暖,而昨晚,穆双便和掌柜的用尽了千年之缘。
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是也。
白若来穿着里衣蹿出来,开了门又嗖的一下蹿回了床上,紧蒙被子只露出一双眼,嘴上还直嘀咕"冷死了冷死了"。
穆双看着好笑,可是笑了没一下又僵住了,只见床里头又钻出个小脑袋,正冲着自己咧嘴笑,却是白米。
"穆双,今晚我跟我爹住,你跟老五睡去吧!"
"为什么呀,不是你说受不了你爹卷被子横床要跟老五睡的嘛!"穆双不满道。
白米哭丧个脸道:"卷被子横床总比打呼磨牙好啊!"
穆双瞪了他一眼,"你个破小孩真挑剔。"
白米回道:"你不挑剔就跟老五睡去吧!"
穆双想着老五那个瘦削如门口枯树的身材,再想想那张常年没表情的脸,想着跟他同床共枕的身体触碰,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才不要跟五木头睡,看着他那张棺材板的脸,冻都冻死了。"
说着把被子往床上一扔,钻了进去,"大不了三人挤挤。"
白米被挤得难受,"你怎么这样,这床这么小!"
穆双瞥了他一眼,笑道:"那得怪你爹,舍不得每个屋子生个炉子,不然我早就回自个屋子里了,谁愿意跟你挤一张床!"
白米转头推了推白若来,"爹,都怪你!"
推了半天没反应,一看,居然睡着了。
又闹腾了会,白米也睡着了,只剩下穆双一人闭着眼睛脑子里还一片清醒。
他还在想那五人的事,还在想白沉欢的事。
诚然,有一度他特别讨厌这个名字,但过了那一阵,他又很喜欢那个名字,时不时的念着,不停的打听着这个人的消息,十足的牵肠挂肚。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那是厌恶,等到了白沉欢被刺死的消息传来,在一瞬间的失魂落魄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并非仅仅是厌恶这么简单。
等到自己不再年少轻狂,他才豁然开朗,原来他是喜欢他的。
在未曾蒙面的时候,他就在别人的闲谈中对他产生了倾慕之情,等见着真人了,就更是把情根埋下了。只是埋得太深,非要等到斯人已逝空留黄土之时才明了,却已是为时晚矣。
满腔衷情不得诉,着实抑郁。而更为抑郁的是,也许那个人甚至未曾记得他,更别说知道他的那份心了。
可是那五人的到来又燃起了希望。穆双想,难道当年皇城惊/变另有变故,白沉欢之死另有隐情?那自己要不要也去江南寻他一寻?
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寻人可能就是三年五载的事,一寻便得离开这四平镇了。
想着离开白若来,他心里面就有些不舍。
白若来是个太平凡的人,面容平庸无奇,属于往人群里一扔就立马找不到的那种。眼神没有生意人的精明锐利,也不够清澈明亮,就跟别的平头老百姓一样,放满了俗世里的酸甜苦辣。身量挺长,就是有些瘦削,昨晚靠着只感觉一把骨头,碦着慌,不过这也跟四平镇人普遍身形差不多。
若说还有一丁点特别的,也许就是他那老挂在脸色的笑容。平平淡淡,温温和和,从从容容,仿佛就算是天塌了地裂了日月颠覆了,你看着他这笑,也能泰然自若的镇定着。
他的笑,莫名的有种镇定人心的效果。
穆双想,他大概就是被这笑容蛊惑的,若不然,依他当年美色第一的挑剔样,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就说动了,又怎么可能在这一年间里竟想着跟这样一个平凡之人共度那天荒地老?
唉,只可惜执手偕老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掌柜的那边始终无动于衷,每每他流露出那么点意思,都被顾左右而言它的扯开。
掌柜的是跟他一样的人,虽然他没问,掌柜的也没说,但穆双就是知道。
今年年头时候姚景被人包养了当作男宠送往江南,路过四平镇。当时自己正和掌柜的在街上买东西,冷不丁的就撞到了。
姚景见着旧好,也不管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只一个劲儿眼光放亮的扑了上来,走进跟前还娇嗔道:"你个狠心的,怎么说走了走也不留个话儿,可想死我了!"
当时穆双听得骇然,心想这位冤家真是热络放肆,浑然不管给他惹多大的麻烦。他忐忑的看着身边的白若来,谁知后者稍微露了丝诧异后又回归平静。
而后姚景误当掌柜的是自己新欢,打趣着,白若来也是笑而不语的站在边上,听着自己仓皇解释。
自那天开始穆双就知道白若来其实是跟自己一样的。若是常人,知道身边的伙计是那样的,不说厌弃的赶走,总归是要保持泾渭分明,哪像他那么一无所谓的留着,还跟原来那样处着?
所以穆双就根据之前的总总迹象揣测着,掌柜当初把自己留下来,是否是另有意味?
这个揣测让他欣喜,要知道那时候他对白若来就已生了非分之想,奈何白若来看着一副文弱相,却硬生生有一种让人不敢逾越的气势。穆双不敢造次,只按捺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循规蹈矩的未曾露出半点轻浮之态。现在若是证实这揣测是对的,那岂不是美哉妙哉,叹哉惜哉!
美的是两情相悦世间极乐,叹的是白白辜负过去的小半年时光!
于是往后的日子,穆双开始不再藏着掖着,逐渐暴露出收敛了小半年的浪荡性子。对白若来也不再似原来那般刻意保持距离,时不时的逗弄下,说个话儿,调个情,准备一步步的擒到手,吃干净。
本以为自己做的很巧妙,直待潜移默化着将白若来一举拿下,谁知白若来平常糊涂,这回倒是机警的很,一看他借着给自己看手相趁机轻薄,随手抓起一根筷子就敲下来。
穆双揉着生疼的手,看着掌柜的转身离去,心里却似喝了蜜的甜,因为他看到掌柜的脸微微的红了。
由此,穆双可以断定,掌柜的是跟自己一样的,而且,并不太讨厌自己。
既是如此,那不趁热打铁岂不是作孽?
那么个单纯似清泉的白若来,怎么会是万花丛中过招蜂引蝶无数的穆双的对手啊!三日之内不拿下,委实丢了那风月高手的名儿啊!
于是穆双开始加劲儿跟掌柜的献殷勤,以期望月圆之夜被翻红浪效鱼水之欢,也好解了他这半年来的饥渴。
可谁知——
三日过去了,近十个月圆之夜过去了,别说一亲芳泽,他穆双连个衣袖也难碰到啊!
不管穆双他怎么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他白若来始终笑得那个云淡风轻,那个坦坦荡荡。你要点到为止,他也跟你打着哈哈,你要过了火候,他也不恼,只说声"有事先走",然后插着袖口翩然离去。
这不由得让穆双怀疑,那晚上面带羞色落荒而逃的真的是白若来么?
以不变应万变,穆双还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强着上了吧!
虽然这念头不停在心中翻滚,但没看清对手姿态,不敢轻举妄动啊!
所以穆双就默默蛰伏着,以图伺机行动。可伺了半年了,硬是没摸透对方虚实。
活活憋死人了!
一年了都没能把人搞定,这要说出去,非给锦安城那帮风月场上的人笑话死!
不过还真是奇了怪了,他穆双遇上了白若来,每一桩事都够丢人,还真跟他克星似的。
穆双又想,昨晚上同床共枕了都没能把人就地正法,这事儿算不算最丢人的一遭?
呜呼哀哉,一想起昨晚上的事他就郁卒。
作者有话要说:再也不保证日更啥啥的了,说到就要做到,累......
☆、双儿自重
当听到白米嚷着要跟老五睡让自己跟他爹睡时,穆双那眼里是绽放出了饿狼看见肥肉的灼热目光啊!
他本还担忧白若来会严词拒绝,可见他一副淡然不以为意的神情,穆双暗自窃喜,那心是蠢蠢欲动啊!
打听到这个决定他就盼着天黑,吃饭的时候都是一个劲儿乐,想着今晚注定是天雷地火热情沸腾,那欲念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可等到天黑了,把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进了掌柜的房,爬进了掌柜的床,再一看掌柜的架势,那心就跟腊月里被狠狠泼了一桶水,透心凉啊!
一张床,两条被子摆着,中间搁了一碗水
掌柜的蒙进被子,笑吟吟的说:"小双儿,请自重。"
白若来不打掩护,直接把他那点歪心思挑明了,明晃晃的摊在台面上,是看准了他不会那么厚颜无耻的强人所难。
穆双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在这方面确实做不出霸王硬上弓事,他重的就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所以那一碗水在他眼里就成了江河山岳般横阻着。
但是,一碗水毕竟只是一碗水,江河山岳挪不开,难不成这水还碰不翻了?
于是待翻来覆去了几多回后,那碗水就顺遂人意的泼湿了自己的被褥。
而后,故作惊慌的道:"哎呀,碗翻啦!水全泼我被子上啦!"
身边人浑然不在意,淡淡道:"天快亮了,凑合一下吧!"
穆双不干了,掀开自己被子,一把钻进白若来的被窝里,待感觉他惊得要坐起,又一把搂住他的腰,哀求道:"掌柜的,这么冷的天你忍心啊,我什么都不做还不成么?"
穆双记得,当时怀里的白若来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半响后,穆双才听得掌柜的又淡淡道:"我也奈何不了你,只一句,你要是不规矩了,明天就走人吧!"
这话说得慢吞吞,温和和,却毫不掩盖它斩钉截铁的意思。
穆双眨巴着眼睛,竟一时无措,他没想着白若来会这么坚决的拒绝着,这让他有些受挫,又有些生气,头脑一热,狠狠的在白若来的肩头咬了一口,然后赌气着翻身睡去。
后来听着掌柜的轻轻的笑了声,他也懒得搭理了。
于是这一晚上,两人在一个被窝里睡着,背靠背肉贴肉,彼此的气息都和着了,可硬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穆双闷闷的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看着正在穿衣的白若来满脸笑意的望着他,恨恨的想: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哼!
本想着今晚再来场攻坚战,谁知半路杀出个破白米!穆双那个抑郁啊!
想着想着,穆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刚才是想白沉欢的,是再想要不要去江南寻他的,怎么这回儿又想到白若来身上了?
灵光一现,穆双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记得,看到白若来的第一眼时,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但看第二眼的时候就立马否定了,因为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
那么这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现在想着白沉欢,想着白若来,穆双一瞬就明了了。
白若来给他的第一眼的感觉,像极了白沉欢。不是面容,不是气质,不是神韵,他们之间除了同为男子同姓白,全无相似之处,可就是让你觉得他们有点相似。
穆双对于这个发现感到奇怪,白沉欢是如同高悬明月般凌于众人之上的人物,而白若来却只是俗世之中平凡渺小尘埃般的存在,这两个人一高一低天地悬殊,怎么竟会让人产生这样的相似感?
委实荒谬!
转而穆双又想起两人的确有个相似点的,就是都让他想得心都千疮百孔了却硬是吃不到肚里!
一个已绝红尘只能空寄痴念也就罢了,一个眼见得着手摸得着却偏偏要在中间竖个万重山,真是气煞人也!
噫吁戏,难不成上天注定他林锦月就要栽在姓白的手里?
穆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边上有了动静,窸窸窣窣一阵响。
睁开眼一看,见白若来穿好衣服开门出去了。
穆双想着大概他是起夜,也不在意,转了个身又闭上眼,准备再好好想想去留问题。可过了好久都不见掌柜的回来,感觉有些不对了。
从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窝里拔起来,裹了衣裳走出去。
店里四处无人,掀开布幔,开了大门,一阵冷风直直袭来。
寒气逼人,穆双冷得哆嗦。
天上一弯月,地上白茫茫一片。没有脚印,是没出去了。
赶紧转身关上门,想着掌柜去哪了。想了一会猛一拍头,赶紧往厨房走去。
果然,厨房里白若来正围着火炉,火炉上烫着酒,边上还一碟晚上剩下的熏肉。
见着穆双进来,白若来一笑,问:"咦,你也饿醒啦,晚饭没少吃啊!"
穆双长叹,没事担心他作甚,个没良心的!
一屁股在边上坐下,抢过白若来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伸出手,不客气道:"再来杯。"
白若来也不以为意,给他满上,又从边上再拿个杯子倒满,慢悠悠喝着。
两人扯着些闲话,当然多半是穆双再说。
穆双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各种事儿知道的多,而白若来十年来一直在这小小的四平镇上待着,知道的无非就是张三的媳妇生了个小子八斤八两重这样家长里短的闲事。而且穆双能说会道,白若来稍显沉默,所以每每两人闲扯,都是穆双说白若来听。
穆双倒是挺喜欢这样的,过去这几年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过着,愈发觉得没趣,倒不如现在这样一杯酒三两人述说平生。更何况,在闲扯间逗逗掌柜的,也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只是,为何掌柜的有些心不在焉?刚才明明讲了件挺好笑的时,可不经意间抬头,竟发觉掌柜的垂着双眼,半掩的目光里尽是沧桑。
"掌柜的,你是不是有心事儿?"穆双止不住问道。
"啊?没有啊,听你说话呢!"白若来抬起头,扯着一脸笑容。
穆双撇了撇嘴,不屑道:"掌柜的,不是我说你,城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成的,你那点心事全写脸上了,说说,怎么回事?"
白若来沉吟了下,道:"穆双,我准备开春的时候把这客栈盘了。"
穆双有些惊讶,"为什么呀,不开得好好的么?"
白若来道:"一直亏着,哪里好了。"
穆双瞥了他一眼,道:"这客栈只怕从它开张那天起就没挣过钱,好说歹说也十年了,早不盘晚不盘,怎么想着现在盘了?你要盘了接下来做什么啊?"
白若来转着手中的酒盏,看着炉上的火苗,淡淡道:"我准备回尹昌。我爹娘妻子都葬在那了,总该回去看看。"
☆、愤然离去
穆双没话了,那"妻子"二字就跟脸上被涂了一笔,不疼不痒,就是感觉别扭。
要是白若来不提起,他都差点忘了他是有过妻子的人,虽然白米每天都在自己跟前晃着喊掌柜的"爹",可他总觉得这声"爹"跟平常人喊"掌柜的"是一个意思的,不过就是个称呼,没什么分别。可现在白若来亲口说了这两个字,那就等于把所有的事实堆在了自己面前,由不得你不相信。
半响,穆双才闷闷道:"你当年怎么就能娶妻生子了?"
他这意思,是你跟我是一样的,怎么就能娶个女人呢?他可是为了逃避这事连家都不回了。
白若来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而后回道:"娶就娶了呗。"
这回答跟没回答似的,但穆双心不在这,也就没在意这敷衍,只是脱口而出道:"那我怎么办?"
白若来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复杂,但这会穆双低着头,也就没发觉掌柜的异于平常的样子。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初我只当你是个小毛贼,一不小心走了歪路,这才把你留下。没想到你来历不小。你在我这是屈才了,却也总不能一辈子待着。你还年轻,天下这么大,总该出去闯一闯的……"白若来语重心长的说着。
穆双忍不住打断,"掌柜的,你到底多大了?"
"啊?"白若来微微睁着眼睛,穆双怎么突然问这问题?
穆双皱着眉道:"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听着这话,怎么感觉你跟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的,那个沧桑唉!"
白若来笑了笑,不答话。
穆双终于看出了怪异,"掌柜的,今天你很不对劲。"
平时掌柜的虽然也会是不是才深沉下,但不会像现在这么低落。现在的他,莫名的让他想起秋天的荒园,枯叶堆积,满是寂寥。
按理说,掌柜的不该有这样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白若来不在这些事上纠结,饮尽杯中酒,定定道:"穆双,再过阵子,我给你结了工钱,你走吧!"
若是平常,听说掌柜的要结工钱,他一定会觉得这是百年难得的大喜事,但这回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他甚至懒得跟他抬杠工钱是多是少的问题,他只是想,掌柜的这是铁了心要散伙了!
蓦然间他想起了一个可能,不由抬起头道:"白若来,你是不是怕我缠着你,故意想把我打发走啊?"
这话一说,心里更加肯定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等他想下手的时候走!
不过为何说起这话竟有种委屈的感觉?
赶紧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可为何这笑容也这么僵硬?
穆双有些慌,原先对一个白沉欢痴心一片执迷了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白若来想安然相守着,却不想也是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当真是抑郁非常啊!
白若来看着这穆双的神情,眼神有些闪烁,声音也落了不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这回穆双眼尖了,逮着掌柜的转瞬即逝的变化直接问道。
白若来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低低道:"我都有儿子了。"
穆双一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待回过神来,不由笑喷。
他想掌柜的定是被他搅得心乱了,这才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搬出个这样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来。而这心乱,自然是有心才能乱啊!
掌柜的,对自己还真不是表面上那般坦坦荡荡啊!
想及此,穆双笑道:"我知道你有儿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见白若来沉默,穆双又道:"白若来,别回尹昌了。跟我好吧!"
说完紧紧的盯着他,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白若来先是微微睁大了眼一副惊愕的表情,而后又恢复如此只留个眉头微蹙,紧接着是被盯得面红耳热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穆双看着心神荡漾,也不再管了,一把挪到白若来的身侧,握住他的手,紧贴他的耳根重复道:"白若来,跟我好吧!"
也不知是被呼出的热气灼着了,还是怎的,白若来腾的站起身,连闪两步,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穆双真急了,逼近问道。
杯盏被不小心碰倒,酒顺着桌面淌下,滴答滴答,在这夜里响的分明。
白若来抿紧双唇,沉沉道:"我不能害了你。"
这话穆双听不懂了,他蹙着眉,等着解释。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白若来把嘴抿得更紧了。
"你还年轻,该遇到更好的人。"好半天,白若来才挤出这么句话来。
穆双很生气,他很想扑上去狠狠在他肩上再咬一口。
白若来被瞪得有些心慌,又道:"真的,我老了,白米也大了,折腾不起了。"
"得了,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我再缠着你了。你也不用跟我说盘什么店,我走就是了!"
什么叫折腾啊!这话太伤人了!
见白若来不再解释也不再挽留,一副默然的样子,穆双双目一沉,转身就走了。
他穆双那么浪荡不羁的人,那么桀骜不驯的人,如今为了你一个小小的掌柜低声下气,情愿拿着脸面来扫地,可你不领情也便罢了,何苦老说些不靠谱的理由,这不想气得人发疯么!
罢罢罢,天大地大,何处无美少年,作何要窝在你这破旮旯角里看你那张毫无姿色的脸!
这端茶倒水的事儿我也做腻了,咱要做回爷的身份了!
穆双这么想着,竟真的跑上楼收拾了东西。
早是走,晚也是走,倒不如说走就走!
可是这掌柜的跟上来做什么?
"你要走也明天再走,现在天都这么黑了。"
穆双听着掌柜的这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还以为是来劝说他留下的,谁知他只是劝他再留一夜!
这是真要让他走了!
穆双恼怒,"天黑眼又没瞎,看得见路!"
"那我给你结了工钱?"
穆双嚯的放下包裹,转身盯着白若来看,那眼中的火焰已然能把人灼出两窟窿。
他咬牙切齿道:"就你那点破工钱,爷还真瞧不上!"
说完"哼"了一声,拎着包裹就走了。
站在楼上,看着穆双掀开布幔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白若来的目光落满沧桑。
虽然是不欢而散,但到底是散了。
这样也可以了。
虽是不舍,但总归是无可奈何的事呵!
缓缓下了楼,走到厨房,捡好那只滚落在地的杯盏,拿了块抹布把桌上擦干净,而后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香炉,熄灭还在燃着的香。
"那么久了,没想到还有用,只是比原来费时了些。易怒狂暴迷情香?呵呵,你那么高贵雅致的人,怎么就取了这么个俗烂的名字?"
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白若来有些失神,而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十年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想,如果这文一直冷下去,我能坚持把它写完么?
回答:能!
又不是没冷过,望天
爱这个故事,仅此而已。
☆、鬼刀老五
这时,一个瘦如枯树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却是厨师老五。烛火明灭,照得他那张瘦长的脸阴暗、肃穆。
白若来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无奈道:"还是把你惊动了。"
说着给自己倒满酒,正要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却被一双干枯有力的手拦住。
老五翕动了下嘴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少喝。"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像是布帛撕裂,像似钝刀刮骨,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白若来却似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淡笑道:"无需再担心我的身体了,十年了,该恢复的早已恢复,不能恢复的,这几杯酒也要不了我的命。"
说完又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吧?"
老五点点头,"九年。"
白若来微微仰起头,目光有些迷离,"我记得你到我这里来后就没开过口,原来这么多年了。呵呵,这么多年,我隐姓埋名,你装聋作哑,改头换面窝在这里,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度余生,现在看来,难以如愿了。"
老五沉默。他知道白若来的意思。
颜翡来了,一切就要开始不太平了。
老五见过容翡一面,所以在端出菜时无意的一瞥,认出了那位锦衣华服的男子便是原来九王当今陛下裴玉身边的那个暗影。
颜翡身为暗影,从来与裴玉如影随形,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个小地方,而且还出现在这里?
机警如老五,很快嗅出了不安,于是在暗地里细细留意着。
而颜翡觉察到的那窥探的目光,其实正是来自老五,而非来自穆双。
当老五听闻裴玉欲寻除夕寿辰之故人时,掌勺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因为,除夕寿辰的,除了那位赵老太太,还有他家掌柜白若来。
那么,都十年过去了,裴玉为何还要来寻他?
老五不安,但白若来若无其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颜翡与白若来打了照面,却并没有认出。这样的话,他们是安全的。
为此老五打心眼里敬佩白若来,若是换了他,在知道颜翡就在里面的情况下,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连个影都不会让对方瞧见。可白若来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闲扯着,甚至连眼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真正一副他是闲散掌柜、对方只是如常客人的作态。
既然安全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蛰伏着静观其变,看看裴玉四处寻找所为何事,可没想到,白若来的若无其事那么短暂,颜翡离开不过两个时辰,他就作出了应对之策。
故意赶走穆双不让他牵涉其中,准备离开四平镇开始再次隐遁四海……种种决断连夜作出,仓促,匆忙,竟似乱了分寸。
但这种念头只浮出一瞬就被掐断。老五相信白若来,那样一个机智聪敏的人,作出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万无一失的。
除了——
十年前的那一出。
过了一会,白若来缓缓道:"老五,其实你不必跟着我。凭你手上的鬼刀,不说独步江湖,至少可以闻名天下,何苦跟着我埋没此生。"
老五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白若来,却不应答。
白若来似想到什么,笑了,"我这是在白费功夫啊,你如果现在愿意走,当年也就不会来了。哎,人家都知道鬼刀老五手上的刀厉害,却不知道鬼刀老五的固执更厉害啊!"
老五听到白若来打趣的话,咧开嘴轻轻笑了笑。
老五确实是个固执的人,他鬼族的人都是固执的人。固执的只要认定了一个朋友,就会至死不渝。
当年族人因他生时不祥,欲施刑将他活活烧死。千辛万苦脱逃火刑,本以为得以升天,孰不知转身差点把命丧在亲弟弟端来的那碗酒里。
酒是美酒,却有着剧毒。
拼尽全身力气逃走,终是毒气攻心,只觉命不久矣,眼一闭,只待鬼差引入黄泉。谁知再次醒来,头顶还是郎朗晴天。
一个面容俊秀少年惊喜无比,直呼:"你终于醒了!"
由此,老五明白自己这命还残存着。
救他之人正是当时年仅十五的白沉欢。
途经荒郊,见一人卧于草地,见尚有鼻息,便喂他服下续命丸,而后一路带回剑庐,交由师尊化毒疗伤。
当时老五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白沉欢只想着如此年少命断可惜,便出手相救,浑然不曾想老五是何身份,为何中此剧毒。
而待师尊打探清老五身份之后,明白爱徒之举是实实干预了别人自家事,若是传了出去,必是彻底惹恼了鬼族,从此被纠缠着不死不休。
想来只有将此人送出去不再多管方是上上之策,可经不住白沉欢苦苦哀求。
最后无奈,师尊只得端上下了药的茶,道:"此为易形引,服之形容具毁,年老二十,却再不会被人识出身份。你若喝下,便留下。你若不愿,便下了山去。"
老五想也没想,就将这易形引一饮而尽。
白沉欢是他救命恩人,如何能忘恩负义反将他置于悬崖?
味略苦,似小时喝下的中药。可是中药服之身热,而这易形引喝下却是浑身发寒。
而后,眼看着皮肤松弛,起皱,干枯。
一瞬,苍老二十岁。
因着这剧毒,嗓子彻底损毁,且元气大伤,又喝下易形引,整个人虚弱无比,因此老五一直留在山上养伤,与师尊作伴。
师尊一生用剑,老时一时兴起创了套刀法。苦于无法传于手下剑庐子弟,弃之又可惜,便将这套刀法授予老五,并命名为"鬼刀"。
老五终日无事,再加师尊亲自授教,经过两年时光,硬是将这套刀法学到极致。
然而,虽然老五一直跟于师尊身侧,俨然师尊侍从,他也无比尊敬这位名满天下的剑庐前掌门,但在心底,他始终将白沉欢当作自己一生要跟随的人。
所以,当听闻皇城惊/变,白沉欢被刺死时,他惊得直想冲下山。无奈被师尊拦阻。
师尊观天边星辰,道:"沉欢殒没不在今日,你不必惊慌。"
他不信。
师尊无奈道:"此时你若出去寻他,他必因你受累。你且在山上静待,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他身处何方。"
于是老五就苦苦的等着时机熟,一等就等了一年。
走时师尊说:"你若跟随他,你所要的扬名立万威震江湖再无可能。你将从此隐姓埋名如蝼蚁般苟活于世,你可想好?"
这次,老五依然想都没想的就点头了。然后匆匆忙忙的下了山。
只是再见到白沉欢时,面前的这个人已然是个陌生人。
他说:白沉欢已死,世上只有白若来。
老五烤着火,听着白若来说着话。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容翡这个人聪明敏感,我怕他会突然起疑。以他以前的性子,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我命无妨,但白米不能有分毫差池,所以我是要离开四平镇的。
当年我顶了那个白若来的名,自然要有始有终,那尹昌我必是要回去一次了,也算让我这突然搬走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到时候就算容翡起疑,回来查,知道我搬走了,也寻不出什么不妥来。当年顶替的事无人知晓,可是万无一失的。
万一容翡还是不死心,揪准了我,拿着我现在的画像去尹昌查,我跟那白若来身形也有些相似,他也查不出什么来。更何况都十年过去了,尹昌那段天灾人祸多,早变了个翻天覆地,他要查势必耗费大把时间。
而待那个时候,我早已有足够的时间打点好一切,离开尹昌,再寻个地方隐遁起来了。"
老五默默的听着,暗中感慨白若来心思缜密。
如果不够心思缜密,又如何能在这十年间安然度过,毫不给人发现破绽?
"只是,不知道裴玉又为何突然来寻我?"白若来说完这话,顿了顿,目光有些迷惘,转而又道,"老五,我带着白米先回尹昌,你去皇城打探下原由吧!"
"不可!"老五打断道。
白若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危,摇了摇头,"无妨的。你去皇城,除了打探缘由,还有别的事情……"
听白若来吩咐完,老五不说话了。
白若来又道:"这世上知我尚在世的,没几个人。容翡身边的这些随从,也只是找人而不知找谁,可见裴玉找我只是暗地里寻找……"
说着说着,白若来没声了,老五感觉怪异,抬头一看,却见白若来望着墙上闪烁的灯影,神色忧虑。
半响,只听他无限沧桑的叹道:"都十年相安无事了,他突然又来寻了,定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驾驶考试了,爆发吧,我的人品!
☆、初入剑庐
白沉欢成为剑庐弟子的时候,师尊还是剑庐的掌门。
那时他只七岁,蹲在院中树下用小棍子拨蚂蚁玩,正好被路过的冷秋叶看到。
冷秋叶是师尊的第七个徒弟,与白父有些旧情,这一次是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也不知冷秋叶是从哪里看出这位戳蚂蚁玩的顽童天赋异禀了,见了白父后硬要磨着收白沉欢为徒。白父最为疼爱这个小儿子,如何舍得他被这位剑痴卷走吃那无尽的苦去,但又不好拂了好友情面,就询问小儿的意见。
白沉欢见这人从见到他开始就不停的劝说,甚至到了苦苦哀求的地步,心想若不答应委实不好意思,遂点头同意了。
结果,冷秋叶欣喜若狂,白父捶胸顿足。
冷秋叶是剑痴,剑术在十三位师兄弟之中算是翘楚,但他不善授教,亦懒得收徒,因此其他人都桃李满天下了,他却依然一颗枯树,枝叶全无,惹得同门师兄弟见着就嘲笑。
想着再过一年剑庐中又要举行三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如若届时还没推出个徒弟,不知师尊又要怒骂成什么样子了。想想发怵,便寻思着随便找个徒弟凑个数作罢。
找啊找啊,始终找不到自己满意的,不是油嘴滑舌就是资质驽钝,收这等货色,将来不被气死也被烦死,冷秋叶可不想跟自己过不去,便又一天拖一天的把这事耽搁下来。
直到有一天老友来信,信上不停吹嘘自己的小儿子有多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冷秋叶双眼一眯,有了主意。
然后,顺道去拜访老友,再看看那位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贤侄"。
贤侄眉清目秀,如花似玉,让人看得格外欢喜。再加他拿着棍子戳蚂蚁玩的行径依稀有他当年的闲散风范,不由暗自点头:就他了!
白凤山生了七个子女,拐去一个想来也不会介意,更何况能成为他剑痴冷秋叶的徒弟,那可是多少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
嗯,反正这徒弟他是要定了,成也成,不成也得成!
要是白凤山还有什么异议,尚可以算算若干年前的那些帐么!
本着这样坚定又无耻的心思,冷秋叶携着准爱徒跟徒儿他爹"商讨"去了,而商讨的结果,自然很是令人满意呵。
而第二天,冷秋叶就带着白沉欢离开了江南白家,一路北上去了剑庐。
设了案,点了香,叩了头,拜了师。礼毕,年仅七岁的白沉欢便成了剑庐冷秋叶座下唯一的弟子,开始了他之后十年的剑客生涯。
冷秋叶为剑尊第七徒,人唤七叔,后来又被尊为七爷;白沉欢为白家第七子,人称七公子,后来名动天下,被尊称七少。
而这两人,在后来被称为"剑庐双七",成了传说的人,以至于后来上剑庐拜师的人都掐着七这个数来,好似成了"七师弟""十七师弟"这样的身份,就能成跟双七一样厉害的人物般。
然而,在冷秋叶看着给自己行拜师大礼的白沉欢,嘴角露出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的满意笑容时,他没想到这个拉着凑数应付师尊的徒弟有朝一日会名动天下。而对于年仅七岁初入剑庐的白沉欢来说,他也死活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就成了一个响动延国的风云人物。
因为,冷秋叶并没打算教白沉欢多少剑法,倒不是因为临行前白凤山老泪纵横的哀求自己"仁慈"一点,而是因为他实在缺乏教授徒弟的经验,也懒得去摸索什么经验,所以胡乱捡了本入门的剑谱让白沉欢自己琢磨去。反正他只要收个徒弟就完事了,堵住师父师兄弟们啰嗦不停的嘴巴就功德圆满了。
而白沉欢当初答应冷秋叶当他徒弟,纯属是不忍看着一个大人不停的哀求的模样。他想着当个徒弟也没什么吧,学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就是了。所以他也没想着用功练。更何况师父甩给他的剑谱,上面的图倒看得懂,但有些字笔画繁多,很是陌生啊!不过师父也没要求他什么,那看不懂应该也没关系了。
白沉欢这么想着,也就每日翻两页的应付着,其他时间不是满山抓兔子逮麻雀,就是看着其他师兄弟们在烈日炎炎或者狂风暴雨下辛勤苦练。
每每看到师叔们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或者脸色铁青的大加严惩时,他总是暗叹自己的师父是多么慈祥仁爱。
做师父的放任不管,做徒弟的不务正业,于是等到了三年一期的试剑大会上,便发生了堂堂剑庐子弟居然不会拿剑然后看着对手拔剑吓得跑下台的笑话!
全场瞠目结舌,然后哄堂大笑。
坐在主席上的冷秋叶是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他实在想通这位徒弟脑瓜子挺灵活的,怎么看了半年的书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学会呢!
真是丢死人了!
冷秋叶拎着白沉欢气急败坏的回去了。
回去途中他向天发了一百遍的誓,一定要把这个混账徒弟教成个样子!
哼,本以为收了个徒弟就不遭那帮家伙嘲笑了,没想到他们又找到新的嘲笑事体了!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家伙!太王八蛋了!哼!
冷秋叶很生气,后果就是白沉欢接下来的日子很惨不忍睹!
字不认识,行,每天抄五百遍!把它抄认识!
不知道意思?没关系,我说一遍,你给我死死记住!
剑招都是图,你给我照着练!三天后抽查,你要忘记步骤你试试!
什么,举不动剑!给我每天劈柴挑水扫地抹桌子洗衣服做饭!
白沉欢在烈日炎炎或者狂风暴雨下哀怨,谁说他师父慈祥仁爱的!
但,冷秋叶自己可以连续三十年坚持不懈的钻研剑术,却没法连续三天的督促徒弟练功。所以很快,冷秋叶逮住挑水挑到手软的白沉欢,道:
"嗯,基本的为师都跟你说了,现在就看你自己了。嗯,为师相信你不会让为师失望的!嗯,这是剑谱,你继续看着练吧!"
为师为师的,喊得真是不自在。
说完冷秋叶就负着手继续钻研他的剑术去了,只留下肩上还挑着水的白沉欢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但这回师父给自己下了要求,就是不要让他失望。虽然做到怎么样才算不让师父失望这个问题很深奥,但有了目标,就要奋斗。
于是年仅八岁的白沉欢不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全身心的投入于认字强身练剑之中。当然,如果不是山上的兔子松鼠被他逮怕了几里之外闻着他的气息就逃得没影让人死活都逮不住,而其他师兄弟早已被他的师父们严令禁止再跟他玩耍,省的被他们的七叔落了口实说徒弟是被他们带坏的,那么白沉欢也不是那么认命一心去研究剑术去。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白沉欢很萌啊有木有......
额,我只是双更攒人品。要是明天一次过了,瓦要三更!!!
☆、剑起惊人
白沉欢是个奇才,在多年以后,剑庐的人形容这位白七少时,都会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冷秋叶只是简略的跟他讲述了一些入门的东西,然后全凭他一个人去研究。当时他只八岁,剑法对他来说还是很深奥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他想研究就能研究透的,所以很多时候他只是看着那一张张发黄的书页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寻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懂,师父不教,他可以问别人。
白沉欢长得很是清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而且乖巧懂事,所以很讨人喜欢,于是但凡被他问到的人,虽然不会倾囊相授,但多半会不吝赐教,甚至有些师叔辈的看出了他的聪颖想让他弃暗从明改投到自己门下。不过对此白沉欢虽然年幼却也立场坚定,婉言拒绝着。别人见他这般作态更是欢喜,全然不顾白沉欢内心其实是怕了那拜师礼的繁复累赘。
白沉欢就这么集百家之长的学习着研究着,虽然道路崎岖坎坷,但总归是一点一点的进步。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师父给自己的那堆剑谱好麻烦,练起来怪浪费体力的,还不如这样这样来得简便,而且简便之后也精妙有力了很多。
经过多番验证后,白沉欢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然后果断的将之付诸了实践。那些发黄的剑谱被束之高阁,换上的是一本由稚嫩字迹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新剑谱。它是在汲取了剑庐入门剑谱所有的精华后又加以整合改良而成,虽然尚有不足之处,但其闪光点却是不容小觑的。
而等到三年之后又一个试剑大会,白沉欢就按着新剑谱上的招式连连打败了十数位师兄,惊得全场哗然,然后,鸦雀无声。
虽然最后他败给了他人,未能夺冠,但毫无疑问,他是那次大会最让人惊奇的存在。
他那是什么剑法?像是剑庐剑法又不像是剑庐剑法!
老七不是不管他的么,怎么三年间他的剑法这么高超!
会不会师尊相中了他,在暗地里教授他?
一时之间,剑庐上下,传言纷纷。
当人们听说他是自己写出的这套剑法时,一个个都是难以置信。而当冷秋叶把厚厚一叠修改涂鸦的草稿拿出来时,全场又彻底石化!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他的师父对他可是不管不顾的啊!
他就这么无师自通了!
他就这么闲着无聊为着自己方便,就平白的创出了一套剑法了!
这事情太大了,代理掌门大师叔忙差人去山顶告诉师尊。这样一个神奇到妖异的存在,他能力有限,定夺不了啊!
很快,山顶就传来旨意——让这孩子上来!
然后,白沉欢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剑庐掌门,被唤为师尊的老人。
没人知道白沉欢上了山顶做了什么,师尊又跟他说了什么,人们只是看到白沉欢下山时背上背着把剑。
剑很古老,甚至有些破旧,但所有人见着这把剑都恭敬的低下了头。
因为这把剑,是当年师尊一直使用的。
后来冷秋叶问白沉欢,为什么师尊会给你把剑。
白沉欢想了想,说,我只是有些紧张,不敢盯着师尊看,就看墙上挂的剑了,师尊问我是不是喜欢剑,我不敢说不,就点头了,师尊就说要送把剑给我,他让我自己挑,我就挑了这把。
冷秋叶惊道,师尊那么多剑,你为什么挑了这把!
白沉欢回道,初次见面,我怎么好意思要人东西,可师尊坚持着,我也没办法,就想着这把剑挺破的,应该不值什么钱,就挑了这把了。
虽然得到古剑的理由足够让人抚额,但师尊对白沉欢的另眼相待是不容置喙的。想师尊十三个徒弟,只有首徒得了把剑,还只是把三十两银子从山下打铁铺子里买来的普通货色。
既然师尊都重视了,那他这个师父就不能再敷衍了事了。冷秋叶想着这回一定要好好教授,可是很快山顶上又来了旨意——
让这孩子每个月中旬上山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师尊要亲自教授了!
冷秋叶不禁欣喜自己又可以省去一桩麻烦了,同时又感慨当初真是慧眼识人啊!
得赶紧写个信告诉白凤山去!
若不是嫌四这个尾数不吉利,师尊还真想把白沉欢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不过自己的七徒弟的性子他了解,成为剑术大家毫无问题,但要他教授徒弟,那委实是让师父痛苦又让徒弟痛苦的事。既然如此,他就麻烦一下,亲自教那小孩学点东西吧。
这是个奇才,极有自己当年的风范。除了他,给谁教都是糟蹋了这么块璞玉!
师尊站在山顶,看着云海滔滔,似乎看到自己百年后,剑庐依然会光芒万丈!
可是白沉欢想不到那么久远,他只是有些迷茫,不说一年半载,这三年五载都过去了,为什么他还不学满归家呢?若说这剑术,他也有所成啊!
他把这疑问跟小师姐秦自若说了。
秦自若一笑道:"你是正经设了香案拜了师的,那这辈子就是剑庐的人了,也就没业成出师之说。"
原来,剑庐弟子有编内编外之分,编内的拜师时很正统,你只要拜了,这辈子就是剑庐的人了,就跟你被人领养了似的,再回不到原来了;而编外的,就是那些拜了三拜,只为学点技艺的,这些人,学个三年五载,学的差不多的,就离开剑庐各奔东西去了。
知道这点区别后,白沉欢终于明白当初他爹看到他点头答应时为什么会懊恼的捶胸顿足了。
可是,现在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白沉欢很委屈,很受伤,很是郁郁寡欢。他想家了,想他的兄长阿姊了,想他的父亲娘亲了。
师尊看出了他的消沉,打探完后,笑道:"成为编内弟子并非不得归家,你大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回江南跟令尊令堂团圆。唉,老七这人心思只放在了剑上,是忘了跟你说这回事了。"
听了这话,白沉欢嘟了三天的嘴总算瘪了回来。
然后,赶紧跟师尊师父告了假,匆匆奔回江南。
他很想就此待在家中不再回剑庐,奈何还没过半个月,师父冷秋叶就又顺道而来接了他回去。
白沉欢嘴巴瘪了。
冷秋叶看了看日头,淡淡道:"不回去也没事,让师尊天天惦记着也没事。"
白沉欢赶紧平了嘴角,回头收拾东西跟着走了。
他很喜欢师尊,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山顶上孤独的过着。
作者有话要说:TAT倒桩过了,小路挂了,呜呜呜呜%>_<%
本来还很高兴抽到起伏路,滚两下就过去了,谁知pia的一下,死侧方停车上了
死在侧方停车上的人真心少啊!!!我是真的怂了啊!!!我的人品啊!!!你回娘家了嘛!!!
☆、只若初见
如此,光阴似水,白沉欢转瞬就成了十三将过十四未满的少年。然后,在那年的初夏,他遇到了裴玉。
彼时花开满树,他躺在树枝上琢磨着太阳为何东升西落的深刻问题,听到树下传来脚步声,低下头,就看见师父带着两个俊朗少年一路走来,一直停到了树下。
一人着月白锦衣,一人着竹青便衫。明明是白衣少年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且还微仰着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可白沉欢的目光却偏偏掠过他停在了他身后那位青衫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正认真听着师父的话,似乎并不知道树上还有个人。他长得很是白皙,肤如凝脂,只是五官长得并不精致,可是在蹙眉勾唇的瞬息间,却别有一番风情流露。
白沉欢看得心动,一时兴起,微微摇头树枝,那红色的花瓣便扑扑簌簌落满了青衫少年一身。
白衣少年微笑,师父薄嗔,白沉欢也不管,只是盯着青衫少年看。
青衫少年听到树上的笑声才似知道上面有人,仰起头,便跟白沉欢打了个照面。
方才垂首间,白沉欢只觉青衫少年长相普通,但一看到他那双眼,便觉他整个人都变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无端的深不可测。被他直直的盯着,白沉欢没来由的心一颤,然后很快沦陷。
白沉欢轻盈的跳下树,又颤落漫天飞红,他却只是站在两个少年面前,笑吟吟的道:"你好,我是白沉欢。"
话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没有应答,白衣少年却惊道:"你就是白七少名沉欢者?"
"是我。"对于在外的盛名,白沉欢早已耳闻。
白衣少年目光灼灼,对着身侧青衫少年道:"裴玉,你看,他果真这般年少。"
裴玉,由此,白沉欢记住了青衫少年的名字。
青衫少年正是裴玉,当今圣上第九子,后来被封王,再后来,皇城惊变,登上宝座。而他身边的这位白衣少年,却是圣上第二子,后来皇城惊变被废自杀的太子裴瑾。
之后手足相残世人怅然,而现在,却只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
延国尚武,武中尚剑,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以习剑为荣。而延国皇室还有一传统,便是但凡皇子,皆要在成人大典上舞剑祝乐。
此时,太子裴瑾年方十七,离十八成年只有一载时间,而九皇子裴玉年方十六,还有两年。
因此,两人特来剑庐勤修剑艺,以期成年大典上能惊艳全场。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说辞。为着成人大典练剑固然是一个理由,但若只是为这缘由,两位身份尊贵无比的皇子大可不必亲自来到剑庐。以往,都是剑庐派遣优秀剑师亲自前往皇宫授教。
而这两位皇子亲自前来,并且还要待上一年时间,只是因为太子贪玩,触怒圣上,又出言顶撞,使得龙颜大怒,便下旨让他前往剑庐吃些苦头受些磨练。
太子无德被罚,九皇子陪伴同行,却是因为皇后怕自己的儿子在剑庐受苦,贱婢的儿子伺机讨好陛下获得恩宠,所以干脆寻了个"九儿亦快到成年,倒不如一同上山修炼,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隐患远远打发了。
这些宫廷争斗对于当时的白沉欢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与复杂。他甚至连他们是皇子都只是怔了怔然后很快接受了,只是在听师父说这两人皆是自己同门师兄时不由诧异。
"为何我从未见过这两位师兄?"
冷秋叶解释道:"他们是编外弟子,不在山中学习,你未曾见过,正常的很。"
白沉欢点头,然后对着两人甜甜的叫了声"师兄"。
裴瑾笑着回礼,裴玉却只是淡淡应了声。
白若来得知他们将在山上待一年后,又问:"是师父教授两位师兄吗?"
冷秋叶回道:"太子本在大师兄手下受教,只是大师兄代理了掌门之位,抽不出空闲,怕耽误了太子,便由二师兄授教。九殿下原是你五师叔的徒弟,现在五师兄又已仙去,旁人又各有繁忙,便由我教授了。"
冷秋叶说这话时目光中又露出烦恼,教徒弟之事无疑是最让他头疼的。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在教授别人的能力上,他这位只有十三岁的徒弟,应该比他高明很多!
更何况,以白沉欢现在的剑术,教授一个皇子,绰绰有余了。
所以,吩咐好一切后,冷秋叶留下裴玉,带着裴瑾晃悠悠的走了。
裴玉看着裴瑾远去的声音,目光变得更为深邃。
白沉欢看着,以为他是因为兄弟分别而伤感,便宽慰道:"我们这离二师叔住的地方很近,你要想去,随时都可以去的。"
裴玉翕动了嘴巴,淡淡道:"不用了。"
说着转过头看着站在身侧一脸坦诚的少年,"以后是你教我练剑是吗?"
白沉欢有点受不住他深邃的目光,挠挠头道:"好像,师父是这个意思。"
裴玉冷冷的笑了笑,"我听说你师父不会教徒弟。"
白沉欢撇了撇嘴边,笑了,"你好像说的没错。"
裴玉上下看了他一眼,质疑道:"那你会教吗?"
白沉欢被问住了,他看到了裴玉眼中的不屑和阴郁,不禁也怀疑起自己来。他没教过人,而且这个人比自己大,是自己的师兄,他能教得起来吗?
眼看着裴玉转身走远,白沉欢忙跑上去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教,不过我会用心的。我会把我会的全部教给你!"
冷秋叶的秋叶斋很简陋,里面就住着三个人,冷秋叶,白沉欢,以及下人风叔。
秋叶斋也只有三间卧房,早已被瓜分掉了。所以白沉欢把裴玉带进院子时不由有些犯难。
让他住哪呢?
想了想,便说:"这里只有三间房,你可以跟师父睡,跟风叔睡,或者跟我睡。不过我要告诉你,师父睡相不怎么好,风叔会大呼和磨牙。嗯,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睡?"
裴玉瞥了他一眼,只道:"你住的是哪间?"
这就是愿意的意思了。白沉欢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就拿着裴玉的包袱往自己屋子跑去。
秋叶斋虽然小而简陋,但四周景致很好。竹林郁葱,繁华盛开,清泉流淌,飞石嶙峋,再加风叔耕耘的一片菜地,真可谓世外桃源。
白沉欢所住的地方位于后院最里间,推开窗户便可看到近处香色满园,远处层峦叠嶂,如是傍晚天晴,还可看到彩霞满天的绚丽景色。
而当白沉欢引着裴玉推开门的刹那,夕阳金红的光芒透过闯开的窗户落满整间屋子,将万物映射的金碧辉煌。
白沉欢看着站在霞光中有如天人般的青衫少年,心中某一处,如万物复苏。
他说:"我一直想给这间屋子取个名,却一直想不出,今日看到你来了,突然间一个名字就迸出来了,你说叫藏玉馆可好?"
这屋子虽然破旧,但里面实实的藏着宝一样的景色。再加上来了个叫玉的人,那唤作藏玉馆,实在是贴切至极!
白沉欢是想讨着裴玉欢喜的,说完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能满意。
谁知裴玉只是转过头,冷眼看着他,道:"将玉藏了,如何得见其珍贵!"
白沉欢见裴玉恼了,却又不知他为何恼,喃喃道:"你要不喜欢,那再想个别的名就是了!"
裴玉也不理他,径自收拾东西去了。白沉欢想帮忙,也被谢绝了。
当天夜里两人同榻而眠。
虽是初夏,夜间山风还是微凉,白沉欢做了个梦醒来,迷糊间感觉有些冷,便扯着被子往温暖处挤去。
身边温香一片,白沉欢觉得甜蜜,下意识的就伸出手环紧了。
裴玉却惊着了,提开他的手,腾的坐起身,直问:"你要干什么?"
白沉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为什么裴玉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裴玉气道:"你为什么进我被窝?"
白沉欢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再看看掉落地上自己的被子,喃喃道:"我忘了你睡我边上了,还以为是我被子呢。"
裴玉恨恨的看了看他,却也不再说话,扯过被子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白沉欢睡不着了。他知道裴玉又生气了,可是他想不通不就是钻进他被窝么,至于生那么大气么。
白沉欢睡不着,又不敢动弹,怕吵着裴玉,所以只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光,想着师尊教给他的那些千变万化的剑招。
然后,他发现裴玉有了动静。很轻微,但确实是动了。
白沉欢便问:"师兄,你也睡不着吗?"
裴玉不答,却又动了下。
白沉欢继续问:"你是择席还是想家了?"
他想着自己来到剑庐第一个晚上就是因为择席和想家睡不着了。
裴玉还是不吭声。白沉欢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响,他又冒出句:"师兄,你要实在睡不着,就数星星吧。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数星星,通常数到千的时候我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玉VS穆双
☆、少年心事
第二天一早,白沉欢就带着裴玉去后山练剑。
可是裴玉显然不乐意让这么一个尚比他年幼的师弟教授他剑艺,毫不听从他的指令,只一个人在那挥舞。
白沉欢无奈,只能站在边上看着。看了会,他发觉师兄的剑术还是挺好的,应付大典上的剑舞,绰绰有余。
于是他就疑惑的问道:"师兄你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上山来学?"
裴玉停下,目视远山,神情阴郁,然后又开始疯狂的练剑。
白沉欢看不透,他感觉师兄身上似压着座大山,他想帮他扛掉,但好像师兄并不会领情。
白沉欢是在数日后的一个下午知道些隐情的。
因为无意间听闻裴玉喜欢吃鱼,他看着天气好就想着去山涧摸两条鱼。见裴玉终日练剑也不耍玩,就试着邀约,没想到裴玉答应了。
两位少年拿着鱼篓就往山涧走去。走到半路见路边果子成熟了,白沉欢就蹿上树采摘起来。裴玉虽然平常端出老成的模样,但到底少年心性,一时兴起也爬上了树。
正当两人兴高采烈之时,远远听到一阵说话声,时不时的还冒出"太子""九殿下"的称呼。
一人说:"太子尊贵无比,将来可是要荣登大宝的,大师叔当然要给他安排最好的地方,让剑术最厉害的二师叔教他。那九殿下不过就是宫女所生,无才无德,将来不过就封个无甚权势的王爷,大师叔才懒得招呼他,所以就打发他去了七师叔那。七师叔那你也是知道的,简陋无比,还没人伺候。而且七师叔也懒得教徒弟的,小师弟不就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么!"
一人应道:"那你说,九殿下会不会也自己琢磨出小师弟那般?"
那人道:"你没听师父说么,小师弟是百年难遇的,那九殿下看着就愚笨,怎么能和小师弟比?"
另一个疑惑道:"我看那九殿下也不像愚笨之人啊!"
那人又道:"那你就不知道吧,愚笨二字可不是我嘴里说出来了,而是陛下说的。有一日拿文章拷问,其他皇子都答出来了,只有九殿下半天回不出话,陛下就很生气,骂九殿下愚笨!跟你说啊,陛下可是很不喜欢这位九殿下,嫌他母亲身份卑贱,又嫌他不如其他皇子俊美。这次他来剑庐,就是殿下嫌他在跟前碍眼,便差他陪着太子一道来了……不过我也不喜欢这位九殿下,你没看他来的时候,脸阴沉着,都不拿正眼瞧人的!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还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过得舒服。"
另一人点头道:"那倒是,我也不喜这位九殿下,上次去找小师弟,跟他打招呼,他都不应我的。再看太子殿下,多和善啊,见着人就笑吟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所以说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太子殿下将来是天般的人物,而这九殿下就注定要陷在泥潭里,连翻个身都难了……"
声音渐渐远了,渐渐听不到了。
白沉欢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裴玉,心里忐忑不安。
突然间他发现裴玉紧握树枝的手流出了血,一惊,抓过那只手,见掌心扎了尖刺,急道:"哎呀,忘记跟你说这树上有很多刺了,我们先下去,到河边洗干净了我给你拔掉。"
裴玉一拂袖,挥开他的手,冷冷道:"不用你假惺惺!"
说完跳下树,走了。
白沉欢急了,赶紧追上,辩白道:"我没有假惺惺!"
裴玉霍然顿足,转身,逼视着比他矮了半头的白沉欢,恨恨道:"就因为我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所以你们一个个的羞辱我!"
白沉欢哑然,"我没有羞辱你啊!"
裴玉眼红了,"是啊,你没羞辱我!你是名动天下的少年奇才白七少,我是无才无德的没用人,你跟我同床共枕是我百年修来的福分,我该烧香拜佛感激你的恩德!我一无用处,活该被人扫到蒙尘的角落,受尽冷遇!活该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嚼舌诋毁,还得甘之如饴!"
裴玉说完恨恨的走了,只留下白沉欢一脸木然的待在原地。
白沉欢终于明白了裴玉之前的种种莫名其妙的表现到底是为了何故。
生在帝王家,诸多心酸事,他变成这般阴郁多疑,倒也是情有可原。
白沉欢很想上前去宽慰他,但始终没敢前行一步。裴玉自卑,却又自傲,如果现在前去,说不定又要以为自己是同情他、可怜他。
同情可怜对他来说,估计是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以忍受的。
所以白沉欢始终远远的跟着,看着他挺直了脊背漫无目的的走,看着他走到溪水边洗净伤口笨拙的拔着刺,看着他坐在石块上望着远处青山……
裴玉在溪水边坐了半天,白沉欢在不远处站了半天。
等到夕阳西斜,裴玉站起身往秋叶斋走,白沉欢赶紧跑到溪边摸了两条鱼,又抄小路赶在裴玉回来之前赶回了秋叶斋。
晚上趁裴玉沐浴洗漱的时候,白沉欢又卷了自己的被子跑到了风叔的屋子。
裴玉再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以前定是没跟人同床共枕过,自己想得不周到,确实难为他多心了。
只是白沉欢听着风叔如雷的鼾声无比委屈。
他只不过是把他当朋友了,想着亲近而已。
裴玉洗完澡回到屋中,发现白沉欢不在屋内。床上的被子也少了一条。
他意识到是因为自己下午说那些话的缘故。本以为自己会满意这样的结果,可等到躺在床上,感受到边上空落落时,心里发闷了。
而当他发现枕头底下那瓶药膏时,又开始失眠了。
这些年他在自己身周竖起了围墙,处处防范,小心谨慎的生活着,身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临大敌。
他防皇后娘娘,防后宫嫔妃,防太监宫女,防着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
他草木皆兵的过着,只因为儿时那碗差点让他送命的甜汤带给他的阴影太过强大。
除了自己的母妃,他不信任任何人。
母妃让他敛尽锋芒,装痴弄傻,只要保下一条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就行了。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安稳,她不惜向曾经要害死他的皇后娘娘屈身示好。
这些年,她们母子二人过得太过艰辛太过压抑,而在他们的苦心经营下,那些曾经视他们为敌的人终于渐渐放松戒备,他们,终于得到了喘息。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母妃成日里念着这样的话,可这样真的就好吗?
裴玉不甘,亦不愿!
之后的几天两人形同陌路的过着。
看着裴玉漠然的脸,白沉欢也不敢靠得太近,怕又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也只是别过头,不让视线触碰。
白沉欢觉得好奇怪,他明明好喜欢看到裴玉,可是每次看到心里都惴惴不安的。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这滋味,真难受。
又过了几天,白沉欢有事去二师叔那找师姐秦自若,发现太子裴瑾住的地方人来人往频繁,怪异之下询问别的师兄弟,才知这些人多半是宫里来的,送吃的送穿的,嘘寒问暖着。白沉欢再想着裴玉来到秋叶斋一个月,一个人都没来看望过他,不由有些唏嘘,又有些心疼。
回去看到裴玉一个人在竹林里练剑,清倔,却形单影只时,白沉欢撇了撇嘴,心里有了主意。
他舍不得看着他孤独的样子。
之后,他又慢慢回归到一开始的时候。
每天依然站在边上看裴玉练剑,发现问题的时候也委婉指点。别的师兄弟们送来好吃的好玩的,他也总是先想着裴玉,却也不敢像原来那样直接递过去,只是放在边上。裴玉见着了,也跟没见到一样。白沉欢心里受挫,可下次依然照旧。知道裴玉喜欢吃鱼,他每天去山涧摸两条,让风叔变着花样烧。裴玉吃不腻,冷秋叶却直嚷再吃下去连放屁都一股鱼腥味了……
就这样,白沉欢小心翼翼的对裴玉好着,他想也许在这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关心他了。
白沉欢本以为自己做得不露痕迹,但裴玉是多么聪敏的人,如何不知道他一丝一毫的转变。
裴玉的心情也很是矛盾。
他来到剑庐,是因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无辜的很。可没办法,天子一怒,苍生尽毁,更何况他只是苍生里的一直渺小的尘埃。他掩藏情绪,假装毫不在意,但到底年少,心里始终难平。那天无意听到师兄弟对他的编排诋毁,想要克制着不在人前发作,可道行太浅,还是没能抑制住,便对白沉欢尖酸刻薄起来。
他的满腔怒火得以宣泄,可冷静下来又不由恼恨。母妃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一直奉如诏令,如今却毁得完完全全,这般样子,如何是成大事之人应有的气度!
裴玉一方面为自己的失言损行而懊恼,另一方面又开始为对白沉欢的口不择言而内疚。
出于防范,他对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白沉欢虽然他比自己还年幼两岁,但因为习惯了宫里人的少年老成,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他的天真浪漫是真性本形,所以即使白沉欢向自己示好,他也不为所动。白沉欢殷勤过甚时,他甚至还有些反感。
可是随着两人相处日子变长,裴玉改变了对白沉欢的观感。他发现这人是真的和善,无论对谁。白沉欢总是笑得亦如春日暖阳,那清澈目光更是照得人心眼亮堂。跟他在一起,让人觉得很舒坦,很安心。
可是阴影根深蒂固,尽管感觉慢慢有了变化,但裴玉对白若来依然保持着距离,若即若离,敬之如宾。他不敢再迈一步,生怕前头就是万丈深渊。
本以为这样就好了,可谁知自己沉不住气,把一切都打破了。
裴玉拉不下脸面道歉,所以看着白沉欢也不再向往前那样跟自己热络,心里酸涩,但还是骄傲的假装若无其事。
山上本来就安静,秋叶斋人丁寥寥,就更显得静寂无声。之前两人同榻,夜间还能说说话,可白沉欢搬走后,就只剩他一人看着屋顶辗转难眠,感受着让人发慌的沉寂。
裴玉没想着白沉欢又变回原来那样的,看着放在桌上的吃的玩的,他的心里暖暖的,可还是假装不屑一顾。
只是在一日日的看到白沉欢眼下的黑圈,想着他曾经说过风叔鼾声如雷,心里就有些波动。
但,偏偏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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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情重
这一日,白沉欢和裴玉趁着凉爽,起了个大早。
竹叶上露珠尚未干透,林中百鸟也只是或有鸣啼。两个少年飞身掠影,在竹林里各自练着剑。
太阳渐渐自远方山谷中露出,慢慢将整片竹林洒满金光。当白沉欢无意看到晨光之中英姿勃发的裴玉时,心一窒,手中的剑也偏了分差。索性不再练,站在边上只看着。
裴玉身姿颀长而挺拔,平素好青衣,今日穿着件豆青色的薄衫,束着月白腰带,发丝尽束,露出白皙面孔,观之俨然温润如玉。
白沉欢暗想裴玉其名真是太贴切不过,陛下当日定是见裴玉像及了一块玉,才取名为玉的。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间,耳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转过头,便见裴瑾正和小师姐秦自若相伴而来。
晨光漫洒,两人踏叶而来,皆是容貌出众之人,笑语盈盈间,便如仙人入凡。
而笑得如此欢快的,正是秦自若。
裴瑾身着月白锦衣,含情脉脉的看着身侧的秦自若。秦自若红衣似霞,婀娜多姿,一双似蕴了秋水的眼睛正看着白沉欢身后的裴玉,唇红齿白,笑若和风。
秦自若道:"这位就是九殿下了?"
裴玉被瞧的脸微红,忙垂下头,点头道是。
白沉欢与秦自若素来交好,只是最近各自忙着,少了往来,这次见她一大早就过来,不由好奇。
秦自若笑着答道:"还不是太子殿下想着九殿下,说来了剑庐就再未见过,就非缠着我紧着赶过来。"
裴瑾低声道:"说了不要再叫我太子殿下了,叫我裴瑾就好。"
秦自若道:"那可不敢。昨天叫了你的名字,你宫里那帮人各个瞪着眼睛看着我,就跟想把我吃了似的。"
虽是这般说着,但秦自若的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戏谑神情。
听她说起"宫里"二字,白沉欢心咯噔一跳,瞄了眼裴玉,却见他只是眉梢微动了下,没再有别的反应。
而这时裴瑾已走向裴玉,递过手上的包裹,温言笑道:"九弟,这是昨儿宫里给我送来的夏天衣裳,我穿着有点窄,想着你身量比我小点,穿着该合身。"
裴玉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自然,接过包裹,笑道:"多谢二哥。"
白沉欢看着揪心,他想此刻裴玉心里一定很不痛快。虽然裴瑾给的坦荡,但他肯定以为这是嗟来之食。
白沉欢默默的走到裴玉的身后。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裴瑾又道:"我刚瞧了你的剑法,好似有了很大长进嘛,来,我们来比划比划。"
裴玉沉吟了下,淡淡道:"还请二哥手下留情。"
看了一阵,白沉欢暗暗高兴。这几日,虽然没有正儿八经教授,但还是指出了很多不足,因此裴玉不说突飞猛进,也大胜之前。而太子裴瑾虽被传说多才多能,但剑术着实不佳。
白沉欢心想,不出十招,裴玉就能将裴瑾的剑挑落。
他是打心眼里想让裴玉赢了这场,看着他在裴瑾跟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谁知,等到二十招都过去,裴玉不但没赢,反而有了败迹。白沉欢看出是裴玉故意避让,不由皱眉。
而在二十七招的时候,裴玉卖出一个破绽,顺利的让裴瑾把自己手中的剑挑落。
裴瑾收剑,笑道:"九弟,你果然有了进步啊,之前我二十招之内就能把你打败,现在都快到三十招了,哎,看来我也要勤加练习了啊!"
说着看向秦自若,打了个揖,又道:"师姐,还望以后多多指教啊!
秦自若腰一拧,避开了他的礼,笑道:"可把我折煞了。"
四人又说笑了会,二师叔遣来个弟子唤裴瑾过去,说要看他这几日学的如何。裴瑾苦笑了下,告了辞,忙赶回去了。
裴瑾走了,秦自若却没跟着一道回去,只是目光如炬的看着裴玉,半响嫣然一笑,道:"九殿下,你这算藏拙么?"
裴玉怔了一下,垂首道:"玉技不如人,何来藏拙之说?"
秦自若秀眉一扬,道:"可我想看看你的实力!来,看剑!"
说着,剑光一闪,飞身而上。
秦自若虽年仅十六,剑术却极高。她一眼就识出裴玉故意落败,并且从其从容不迫的落败中看出了他剑术的精湛,好奇之下便想一探究竟。
裴玉明显不想应战,打得敷衍。
秦自若不干了,剑招使得更为迅猛,只想逼他使出真本事。
裴玉没法,只能硬着头皮招架。可是秦自若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为了不被刺到,他只能开始全神贯注的应对。
可裴玉说到底只浅浅学过小几年剑术,如何能与自小习剑的秦自若相比,打着打着,他有些招架不住了。可秦自若却打得兴起,浑然没有收手的意思。
白沉欢在一旁看得心急,几番想阻止又几番被秦自若喝阻。可是眼看着秦自若又一剑挥上,裴玉后退之时绊到凸出地面的竹根躲闪不及,他再顾不得其他,挥剑就挡开势如破竹的那一剑。
"嗤——"剑摩擦出了火花。
"嘶——"衣裳被划破。
秦自若以为自己伤了白沉欢,忙收势,焦急询问。
白沉欢确认裴玉没事后,才转身笑道:"秦师姐,莫小瞧了我。"
秦自若见果真只是划破衣衫未曾伤了皮肉,放下心来,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我还真是白担心了!"
说完转向裴玉,继续道:"你这样不挺好。虽说是金字总会发光,但若埋于三千尺泥土之下,只怕那光再璀璨夺目,也总不得人见。呵呵,我先走了,下次再比过!"
说完又是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只留下一身红衫似火的背影。
裴玉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转弯后再看不到。他的目光一瞬柔情,一瞬又有些怅惘。
半响,他才对身后的白沉欢问道:"她就是你常说的师姐秦自若吧?"
白沉欢呆了呆,想起之前只是跟裴玉介绍过,他们却始终未曾见面,"嗯,她就是二师叔的掌上明珠,人可好了。你别以为她刚才对你下手狠,其实那算是轻的,上次我跟她比了一场,都能把我逼出一身汗来。今年春天试剑大会,她可是夺了冠的……"
白沉欢又开始不停说着秦自若的好,在他的心目中,整个剑庐,除了师尊,也就这么一个让他敬佩的人。
容貌出众,剑术高超,为人率直,却又善解人意,这么好的人,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裴玉听着,目光始终看着佳人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白沉欢不知道裴玉的心思,只是想着心里的话不知该不该说,犹豫了下,到底说出了口,"师兄,秦师姐说得对。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太子殿下呢,你原可以十招之内就把他打败!"
裴玉收回神思,转头看着白沉欢,目光攸然深邃,"正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不能打败。"
白沉欢皱着眉头道:"凭什么!你比他优秀多了!"
裴玉淡淡道:"那又怎样?"
白沉欢很是不满:"他们都说太子多才多艺,说你愚笨,可我知道你不是。人说我白沉欢才华横溢,可你比我出色多了!你为什么不把它们表现出来,为什么不让世人看到你的优秀!"
裴玉笑了,"藏起来,被人说愚笨,被人不屑,受尽冷嘲热讽,那样虽然很糟,可至少可以保命。"
见白沉欢似懂非懂的样子,裴玉又怅然说道,"白沉欢,你太单纯了,宫里的生活,你根本不会明白。"
白沉欢看着他郁郁的目光,问:"师兄,这个皇子,你当得不开心是吗?"
裴玉笑了笑,却没答话,只是转身走了。
他依然把背挺得直直的,可白沉欢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无尽的寂寥。
心上有些疼,白沉欢快步追上去,道:"师兄,不管怎样,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裴玉的身子僵了僵,但很快又继续前行。
一阵风吹过,竹叶纷飞,青衫飘动。
……
冷秋叶终于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闭关,出来的时候就拉着白沉欢试剑。
那时是清晨,四个人正围在桌上吃早饭,白沉欢听着师父说话,刚想应答,可一个呵欠很不配合的打了出来。
冷秋叶看了看白沉欢,又看了看裴玉,疑惑道:"你们俩昨晚做贼去了?怎么一个个眼睛下面都黑肿着?"
白沉欢瞥了一眼对过的裴玉,见他垂着头喝粥,也不答话,便:"没有师父。昨晚我是想剑招了。"
冷秋叶又问裴玉:"九殿下,那你呢?"
裴玉抬起头,见白沉欢正冲着自己笑,咽下口中粥,回道:"回师父,昨晚蚊子有些多,没睡好。"
冷秋叶又看着风叔,"风叔,你又是怎么回事?"
风叔苦着脸道:"少爷,你快让沉欢公子回自己房住吧,每天晚上他挑灯写剑谱,嘴里还哼哼哈哈的,老奴我实在被吵着睡不着啊!"
白沉欢一口粥喷出来,"风叔,我还没说你鼾声震天响,你倒嫌我挑灯写书吵人了!"
冷秋叶打断他们的话,满脸茫然道:"沉欢你不是和九殿下住的么,怎么又和风叔住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白沉欢擦了擦嘴,笑道:"师父,那肯定是你记错了,你的记性向来算不得好。"
吃完饭,裴玉正要回房,却被白沉欢叫住。
白沉欢挠了挠头,从怀里抽出本册子,往他手里一塞,又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血来潮买菜做饭,结果一刀下去把手指切到了......然后,那菜刀刚磨的......然后,那血狂涌啊......然后,我晕血啊%>_<%
我看着手指出血头晕犯恶,可为啥大姨妈来时就木啥感觉呢......好深奥的问题啊
☆、十指交缠
那本册子,正是风叔口中的白沉欢新撰写的剑谱。
白沉欢综合了这几日的观察,取长补短了下,给裴玉写了本更适用的剑谱。
他依然不知怎么教他,所以干脆把具体事项一一写出来。他想裴玉比他聪明的多,一定一看就会的。
裴玉回到房中,翻看着,越看兴致越高。他不得不承认白沉欢在剑法上真是个奇才,不过两个月时间,他就给自己量身定做了一本剑谱。
裴玉按着剑谱上的方法练,果然事半功倍。
而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上面竟画了一个人睡在床榻上,是沉酣大呼之状,边上还睡着个小人,捂着耳朵,表情极为痛苦。
裴玉看着,噗哧一下就笑了。
白沉欢趴在后窗边,看着裴玉露出笑容,也咧嘴笑了。
他想了好几个晚上,裴玉就是个别扭的人,虽然矛盾已经过去很久了,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不过他那么骄傲,肯定不会放下架子跟自己示好,要想重新回到自己温香的床榻,还得靠自己。
他是十足后悔自己卷起铺盖走人的举动的,风叔的呼噜,那可真是折磨死人啊!
指望裴玉开口把他请回去,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所以,自己卷铺盖走的,现在还得自己卷铺盖回来。
入了夜,白沉欢抱着被子走到自己房门口,礼貌的敲敲门,却发现根本没上锁。喜不自禁,心想难道裴玉是知道他今晚要回来的?
推开门,床上之人背对着他,却在边上留了个空。
白沉欢开心的不行,关上门,哧溜一下上了床。
之后,秦自若跟裴瑾常常来秋叶斋跟着白沉欢和裴玉一起练剑。
也不知是不是那天秦自若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四人相处融洽让他渐渐放下了身份等级,裴玉开始不再刻意退让,时不时的击败着裴瑾,只是他也不会把他打得太过狼狈,点到为止,分寸拿捏的极为精准。
裴瑾却也不恼,还连连夸他大有进步,可喜可贺。
说到底裴瑾较之裴玉,要单纯简单许多,他从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有时候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痴气,一些傻气。明明仅有三颗果子,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分给其他三人。浑然不像个将来要一统天下的君王,只像一个疼爱底下弟妹的长兄。
白沉欢倒是真有些喜欢这位同样率直的太子,看这他不羁小节的率真样子和爽朗开怀的微笑,他非常乐意靠近他。
只是,裴玉虽然面上与裴瑾和睦共处,但白沉欢还是感觉到了他刻意保持出的距离。而每当他跟裴瑾、秦自若打成一片说笑,白沉欢总能捕捉到站在一边的裴玉双眸中流露出的落寞。
白沉欢已渐渐能明白裴玉的心思了,所以见着他这样,也收敛了欢脱的性子,能拉着他一起热闹就拉上,不能拉上就再换另外的欢娱。
然后,白沉欢慢慢发觉了裴玉看秦自若的目光不一样了,他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就让这种感觉模模糊糊的飘浮在脑海里。
光阴如白驹过隙,炎夏一闪而过,转瞬便是秋来。
这一夜,天气闷热,睡在竹席上依然如在火炉般烘烤。
白沉欢见裴玉热得难耐,便出主意道:"要么我们去溪边洗澡去?"
裴玉眼睛一亮,欣然同意。
天上一弯明月,银辉千年皎洁。
白沉欢寻了个山石遮挡的地方,问:"这里可好?"
裴玉未曾在露天之地沐浴过,环顾了下四周,见尚且隐蔽,便点头说好。
白沉欢扒光了衣服就钻进了溪水里,游了两圈,见裴玉始终不下来,向他泼了把水,道:"师兄,快下来,水里可凉快了。"
裴玉看着他玩得欢畅,不好意思道:"我不会游泳。"
白沉欢笑道:"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裴玉犹豫了下,慢慢把身上衣服卸下,慢慢下了水。
白沉欢紧紧的扶着他的手,可他脚底一滑,猛的扑在了白沉欢怀里。
水浪溅起,池鱼扑腾,白沉欢抱着裴玉的身子,笑得开心。
戏耍了阵,有些累了,两人到池中青石旁歇着。
裴玉披了件薄衫,坐在青石上,解下发髻,梳洗青丝。月光下,晓风吹动衣衫,露出肌肤白洁似玉,让人心生触碰之心。
白沉欢泡在水里,呆呆得看着,目光痴迷。
而在这时,不远去传来水声,间或还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像是太子裴瑾和师姐秦自若的声音。
裴玉示意白沉欢不要说话,自己慢慢潜下水,然后慢慢向说话声处走去。白沉欢蹙了蹙眉,也跟了上去。
溪水围山流淌,转个弯,便是另一番景色。
裴玉踩着水底卵石走了会,在一块凸起巨石旁停下,并制止了身后的白沉欢继续前行。
白沉欢伏在巨石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呆了。
只见太子裴瑾正和师姐秦自若脱得□裸的在水中搂抱着,两个人的嘴唇还紧紧的贴合着。
白沉欢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想凑近看个清楚,却被一双手蒙上了眼睛。
未曾意料,手划过水面,响起了声音。
很快,那边便传来紧张的声音,"是谁!"
待发现是他们时,秦自若一声惊呼,赶紧掩面向别处游去。穿好衣服后又匆匆跑开了。
白沉欢还在纳闷,看着惊慌失措的裴瑾好奇的问道:"你们刚才这是在做什么?"
裴玉干咳了下,拉过白沉欢的手,示意他不要再问。转而对裴瑾道:"二哥,你怎么可以……"
裴瑾紧张道:"我是真的喜欢师姐的。"
裴玉道:"可你已经有了太子妃人选了。"
裴瑾咬唇道:"你说慕容燕吗?我不习惯她!我会让师姐做我太子妃的!"
裴玉不说话了。
裴瑾又道:"九弟,你先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师姐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裴玉点点头,说:"好吧。"
裴瑾又对白沉欢说:"沉欢师弟,你也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别人。"
白沉欢依然不知究竟,但看着裴瑾面色沉重,便也点了点头。
回到秋叶斋,裴玉翻来覆去睡不着。便问白沉欢:"你早上说的桃花酿呢,我睡不着,拿来喝吧。"
裴玉虽看着若无其事,但白沉欢还是看出了他不高兴,听说他要喝酒,也不多想,便去拿了。
只是看到裴玉一杯杯的灌下时,他才意识到裴玉这是借酒消愁了。赶紧阻拦,可如何拦得住。
裴玉脸颊酡红,拉着白沉欢道:"沉欢,来,你也喝。"
白沉欢架不住,硬生生被灌了一大杯,呛得直咳嗽。
裴玉笑道:"别人不都说你白沉欢无所不能嘛,怎么喝杯酒都呛着了?难道你不会喝?"
白沉欢酒意已浮上,听他这么说,头脑一热,倒了一杯猛地灌下,道:"谁说我不能喝了!"
裴玉"呵呵"笑了,又开始不停倒酒不停喝。
两个人碰着杯,一杯杯的喝着。白沉欢的舌头有点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裴玉听着不耐,便让他闭嘴,自己一个人说着。
他说:"他们都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玉字辈的,人人都煞费苦心的想出了名,偏偏到我的时候不耐烦的就赐了个玉字。我的父皇,连个名字都不肯给我取……"
他说:"宫里人都欺负我,给我的课本都是错的。所以父皇抽查,别人都回得上,就我回不上。父皇骂我愚笨,我想解释,却被母妃拉住。母妃说算了算了,不要计较了。呵呵,不计较了不计较了,那个愚笨的名头就跟了我十年。"
他说:"我也是父皇的孩子,为什么他就不能一视同仁,就因为母妃是宫女吗?如果嫌她身份卑贱,当初又为何要生下我?说是酒后乱性,难道我就该为这样的错误背负一生吗?"
他说:"你说我比太子出色,呵呵,母妃也说我比太子出色,可那又怎样?他是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就算他愚笨,别人也会说他聪慧。而我呢,就算我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别人也不会夸半个字。如果我优秀,只会被别人视为眼中钉,只会让她们想把我早早铲除!"
他说:"如果我是太子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这么卑微的过着了。不会无辜受牵连,不会被像扫垃圾一样扫到这里。秦师姐也许也就不会喜欢裴瑾,而喜欢我了。"
他说:"沉欢,我也喜欢秦师姐,可是秦师姐只喜欢裴瑾!裴瑾有什么好!"
他说:"为什么都没人喜欢我……"
一朝醉,诉尽毕生委屈。裴玉醉得彻底,哭得伤心。
白沉欢静静的听着,见他哭了,心疼的不行,慌忙的伸出手想给他抹去眼泪,却只觉得面前恍惚,怎么都摸不到那张白皙的面孔。
他大着舌头摇头晃脑说道:"秦师姐喜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喜欢秦师姐,你也喜欢秦师姐……可是,到底什么是喜欢?"
裴玉脸色绯红,醉眼朦胧,口齿也不再清楚,"喜欢,喜欢就是想看着她……抱着她……她笑你也笑……她哭你也哭……"
白沉欢眯着眼睛听完,憨憨的笑了笑,"那么师兄,我喜欢你啊!"
裴玉揉着脑袋,脚步踉跄的摸索到床边,含糊道:"你是男的,怎么可以喜欢我?"
白沉欢脑子还没转过来,也晃着身子走到床边,问道:"师兄,秦师姐和太子殿下在水潭里到底做什么?"
裴玉仰倒,闭着眼睛道:"唔,他们亲嘴拥抱,自然是做情人间做的事了,呜呜……"
白沉欢勉强睁开眼,看着裴玉红润的嘴唇,呵呵笑完,低下头亲了上去,小心的舔了一下又抬起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总想咬一口,呵呵。师兄,我真的喜欢你。"
说完,头一沉,白沉欢趴在了裴玉身上,醉倒了。
而裴玉只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也没了动静。
月光透过开着的木窗照落在榻上,两个少年衣角叠压,青丝夹杂,十指不经意的阖着,此情此景,倒真是——
指尖玉簟凉如水,
一枕浮欢到月明。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大家留个言呗~已经够冷了,求支持求温暖哈
☆、藏玉合欢
被撞破情事之后,秦自若和裴瑾干脆不再对白沉欢和裴玉遮掩隐瞒,坦白了个干干净净。
白沉欢隐约记得醉酒那晚发生的事,所以每次看到裴瑾和秦自若亲昵,他都会忐忑的留意裴玉的反应。
裴玉做得很好,喜怒皆不形于色,除了那双眸子越来越深邃。
白沉欢看得心疼,却无可奈何。而对于自己的心意,他已豁然开朗,只是因为裴玉那句话,他紧紧掩藏着。
你是男的,怎么可以喜欢我?
情窦初开,却触及禁忌。
白沉欢那双清亮的眸子,也渐渐蒙上了哀伤。
等到秋天枫叶火红的时候,一个消息在剑庐中传开——宫中即将为皇族子嗣择选明卫了。
只是当时白沉欢去了山顶师尊那,还没来得及听到消息。
等到他下了山,听到铺天盖地的"明卫暗影"的话题,一头雾水之下抓住个师弟问清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延国皇族的子嗣到成年之时都会各自选择明卫暗影各一。
暗影是由皇宫内部的飞鱼营培养的,多为孤儿,自小就被收养在飞鱼营,教授各种技艺,长到十五六岁择优者分配给皇族子嗣。而一旦跟随了一个主子,暗影将一生追随,如有背弃,必将被整个飞鱼营追杀至死。
而明卫,则是宫中从整个天下挑选出年龄适当的优秀人才,以重金许之,以名利诺之,以情谊感之……总之,为了拉拢一个优秀的明卫,各势力都不惜一切代价。当然,很多人也因为家族利益或者个人前程前来毛遂自荐。因此,皇族子嗣身边的明卫其中不乏一些贵族豪门殷绅富商之子。但不管是何动机是何目的,一旦成为某人的明卫,也将一辈子打上这人的印记,如若背信弃义,也将为天下人不耻。
而这次,是因为太子裴瑾即将成年,皇后娘娘想着该为他找合适的明卫,好拉拢一些人,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
白沉欢听完这些话,想着裴玉离成年也不远了,也该选择明卫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选谁。
兴冲冲回到秋叶斋,却没见着裴玉,一问风叔,才知道裴瑾刚来了,两人说是去竹林了。
白沉欢又跑去竹林,果然见裴瑾和裴玉正并肩坐在竹椅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着白沉欢,又闲谈了几句,裴瑾便告辞了。而裴玉的笑容,在裴瑾转身离去后,就落了下来。
白沉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裴玉无比低落的说道:"沉欢,秦师姐要做他的明卫了。"
"……"白沉欢惊诧。
裴玉寥落的笑了下,"明卫,便是一生相随的人,除非,死别呵。"
秦自若选择做裴瑾的明卫,作为女子,除了嫁作为妻,又如何名正言顺立于一人身侧一生一世。
秦自若为了裴瑾可以抛却自由入宫中那樊笼,而裴瑾为了她可以不惜得罪慕容将军。情深意重,正是如此。
只是对于裴玉来说,少年情愫被切断,只留下无尽苍茫在远山。
夕阳西下,燕雀归巢,白沉欢看着目光悲戚的裴玉,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出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心头不舍,遂一字一句定定道:"师兄,让我做你的明卫吧!"
裴玉回首,微怔,而后淡笑,"你是天下闻名的人,前程似锦,而我不过受尽冷落的皇子,你跟着我,大好年华空辜负了……"
白沉欢翕动了下嘴角,想说些坚定的话,但终是什么都没说。
你若不信,便待你成年。
秋去冬来,气温一日日的降下来,到了夜里,山上又格外的清寒。
裴玉畏冷,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沉欢见着,提议道:"要么我们睡一个被窝,那样也暖和点。"
裴玉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白沉欢把自己的被子铺在裴玉的被子上面,然后小心翼翼的钻进裴玉的被窝。一股淡香袭来,心一窒,脸竟开始微微发烫。
裴玉浑然不觉,只靠着白沉欢寻找最舒适的睡姿,动来动去的,冰凉的手就不小心碰到了白沉欢的身子。
"好冷。"白沉欢打了个激灵。
"嗯,天冷了,我的手就会一直冰着。"裴玉回道。
白沉欢想了想,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师兄,我给你暖着。"
一开始裴玉有些别扭,但是到底抗拒不了寒冷,所以也任由他捂着了。困意上来,他也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白沉欢睁着眼睛看着裴玉面对着自己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眸子一闭上,便没了往日的阴郁和自傲,只剩下了平静和纯真,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却还是不肯松懈的样子。白沉欢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张唇,可仅差分毫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心中杂念浮现一万遍,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过年时候,白沉欢回江南白家了。他倒不舍裴玉一个人待在秋叶斋,可耐不住家里不停催促。在大哥白沉悦亲自来剑庐接时,终于无可奈何的上了南回的马车。
车轱辘才响了一声,白沉欢就想念的不得了。掀开帘子往后看,本以为裴玉会站在门口,可寒风萧萧,门口除了两道车轮,根本没半个人影。
他是极怕冷的,在门口站着会冻坏的。白沉欢这么想着,闷闷不乐的回到了白家。
本来说是过完了正月再回剑庐的,可思玉心切,白沉欢也不顾老爹白凤山憋屈的表情,到正月二十的时候就心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结果,他在二十七日回到了剑庐,可谁知,兴冲冲的跑进房,却是人去屋空。一问,却被告知陛□体出恙,招太子回宫,九殿下也一道回去了。而他们出发的日期正是昨天,正月二十六。
白沉欢失落的很,喃喃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冷秋叶奇怪道:"他们还回来作甚?"
白沉欢说:"不是说要在剑庐待一年的么?"
冷秋叶眨巴了下眼睛,道:"一年还是一天,还不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白沉欢默不作声了。
半响,抬头又问:"那他走时有给我留话吗?"
冷秋叶蹙了蹙眉,"让我想想……好像没有。"
一颗心掉落尘埃,白沉欢心情沉重的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嘴瘪着,委屈至极。越想越闷,拿起枕头就盖住自己脸,而这时,一样东西从枕头下滑出来。
是一怔折叠的很漂亮的纸笺。
小心翼翼拆开,上面一行端庄小字——藏玉合欢阁。
白沉欢十五岁末十六岁初,一剑诛杀塞北双恶,名动宇内。他的名字如镶金镀银般,在人们的传颂中,变得金光熠熠。
而关于他的将来,也被剑庐各大掌事提上议程。代理掌门大师叔面见师尊,提议白沉欢少年英才或可培养为下一任掌门。
师尊远眺云海,沉默不语,而后召见白沉欢。
师尊说:"我已把我毕生所学传授与你。沉欢,对于将来,你有何打算?"
白沉欢道:"我想去京城。"
师尊问:"去京城作甚?"
白沉欢道:"见故人,做明卫。"
师尊默然,"可是九皇子裴玉?"
白沉欢道:"正是。"
师尊问:"非去不可?"
白沉欢答:"已出言,当守信。"
师尊望星辰,久久不语,而后长叹,道:"星之光辉再甚,伏于明月下,亦尽掩之。可惜啊,可惜。"
白沉欢低头不语。
师尊不忍,又道:"罢罢。你命有此劫。是否安然度过,看日后造化吧!"
说完,转身便走。
布袍翻飞,风云诡谲。
再见到裴玉时,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繁盛。白沉欢立于窗下,面容沉静,心潮波动。
有着师尊的名帖,进入皇宫不费周折,本以为会立即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谁知宫中侍卫告知裴玉跟随一众皇子前往南山祈福,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白沉欢无奈,只能在偏殿等待。
眼见着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可依然不见裴玉踪影,白沉欢有些沉不住气了,劳烦侍卫再去打听。
过了一会侍卫回来,说九殿下自南山回来后就去了太子殿下那里。
白沉欢便问他们是否说明是自己到来。
侍卫回答说已经告知,只是九殿下正与秦夫人闲谈,只应了声便罢。
秦自若虽然还未正式嫁予裴瑾,但众人皆知她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所以尊称她为夫人。然而尽管如此,裴玉依然对她难以割舍,就算知道他来了,依然选择陪伴在她身侧,哪怕只一刻。白沉欢想着,心里便有点酸。
茶已续了好几盏,早已经没了味道。一开始的热情也在等待中渐渐冷却。白沉欢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缓缓道:"既然殿下忙,那我明日再来吧!"
说着,便往外走。
只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又顿了下来,因为廊道里,一身暗底云纹墨绿锦衣的裴玉正直直走来。
一年不见,裴玉的身量又高了,面容也长开了些,少了清稚,多了沉稳。那时的阴郁也全然不见了,他的眉不再像是蓄满心事微微蹙着,而是舒展着,焕发着自信的神采。白皙的面庞上扬着春风笑意,只是那双眸子依然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白沉欢看着裴玉越走越近,无端的觉得陌生。
这样一个气势昂然的人,真的是去年与自己同榻的裴玉吗?
他意识到,在这分开的一年间,他错过了很多事情。
"沉欢,你怎么来了?"在他的出神间,裴玉已边拉着他往里走,边询问了。
手被握住,白沉欢心一紧,然后不露痕迹的挣脱开,笑道:"师兄,我是来给你当明卫的。"
裴玉愣住了。
白沉欢拿出师尊的信函,递给裴玉,道:"我说的是真的。"
裴玉仔细看了遍信上的内容,却依然难以置信的望着白沉欢,道:"可是,我听了那么多传闻,你现在已经名动天下了,你有着大好前程,为何还要跑来我这里?"
因为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白沉欢心里浮现出这句话,然而嘴上却说的是,"我要言而有信啊。"
等到确认这事千真万确,裴玉兴奋极了,直呼"太好了太好了"。
白沉欢听着这话,心想裴玉还是为自己能留在他身边高兴的,所以他也咧开嘴开心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将数据神马都视为浮云吧~
☆、风起云涌
分开了一年,白沉欢知道自己错落了很多,所以加快了步伐试图跟上裴玉,但是很快他发现裴玉走得太快,他跟不上了。
在剑庐中,裴玉只有他白沉欢一个,可是在宫中,裴玉有太多人。
白沉欢抱着剑站在边上,看着来来往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虽然他很想把他们一个个记住,但是实在太多了,记了这个又把那个忘了。而对于这些人所代表的势力,以及这些势力里的盘根错节,白沉欢更是觉得一团乱麻。他想弄明白,便去问裴玉,可是裴玉太忙了,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顾别的去了。于是白沉欢只能自己摸索着。
看到他迷茫的样子,裴玉身边的侍卫也好心提醒,说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你的剑术那么高,只要保护好九殿下就好了。
白沉欢听着笑笑,他所要的,除了保护裴玉,还有别的。
可是他也知道,其实作为最基本的保护者,他也是多余的。白沉欢能感觉到裴玉身边还隐藏着一个人,那人的武功很好,且如影随形的跟随着裴玉。
白沉欢心想那人大概就是裴玉的暗影,一度无聊,他试图寻觅出那人的具体行踪,寻了好多次,终于发现了些端倪,想要诱他显身,却被裴玉阻拦。
裴玉说:"颜翡是暗影,非死不露面。你逼他现身,是要置他于死地!"
裴玉的口气有些重,白沉欢听着便有些不舒服。
事实上,如今裴玉跟他说话再不向从前了。站在他面前,白沉欢总是感觉到了莫大的距离,而那种陌生感也越来越甚。
同床共枕已是痴心妄想,把盏对月也成了往事如烟,互诉衷肠更是再无可能。裴玉彻底便成了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他白沉欢,又彻彻底底的变成了臣服于他的明卫。
白沉欢不知道裴玉究竟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一年前,他还说着在宫中受尽冷落,可不过一年,他门前熙攘若市。
白沉欢暗地里寻着理由,半年后终于知道了些大概。
太子裴瑾原定的太子妃为大将军慕容擎的掌上明珠慕容燕,可是认识秦自若,并让她成为明卫后,便想着悔婚,改娶秦自若为太子妃。这事虽然被皇后强压着,但在裴瑾的几番闹腾之下,还是漏出了风声,因此慕容将军心中生了嫌隙。
慕容擎权势极大,又极爱面子,被太子这般削了脸面,虽然脸上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因为这桩婚约,慕容擎是极力支持裴瑾成为储君的,如今裴瑾不仁了,他慕容擎也便开始不义了。
虽然还未曾彻底撕破脸面,但未雨绸缪之事,还是要趁早做的。当初立你为储君是我慕容擎一力主持的,那么现在这个储君不听话了,我也该再寻个听话的人了。
而裴玉的授业老师跟慕容擎有些交情,知道慕容擎的心意后,便稍稍的提了下裴玉暗藏的聪慧以及隐隐的野心。
慕容擎对裴玉一开始并不在意,一个宫女的儿子,背后无权无势,就算有着滔天野心,又能成什么大事呢。可是经好友一分析,不由暗暗上了心。
正因为无权无势,他日登了帝位,才好控制啊!
慕容擎老谋深算,很快便把筹码挪到了沉寂了十来年的裴玉身上。
裴玉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有些奇怪宫里那些侍卫宫女为什么见了自己变得那么客气。直到慕容擎派了幕僚上门,暗暗透露了些事情,他才恍然大悟。
慕容擎三朝元老,身世显赫。陛下康健尚能主持大局之时,还要礼让三分,而今陛下缠绵病榻,不理朝政,慕容擎就更是一手遮天。在朝堂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就能决定明日山河是何颜色。
所以,他在上朝之时无意训斥了太子殿下沉溺女色不务正业,其他大臣小官立马趋炎附势的开始对太子大加批判。
而等到依附于他的官员上奏折表彰九殿下孝顺勤勉之时,众人更是嗅出了某些风云将变的气息。
接着众人得知慕容将军的幕僚拜访了九殿下,与九殿下彻夜长谈时,众人又迅速的开始上门跟裴玉拉拢关系。
……
而等到即将成婚,裴瑾却不顾皇后阻拦,肆意跑到将军府撕毁婚约时,太子与慕容将军的同盟关系彻底破裂。
皇后怒恨儿子不争气,在慕容擎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可此时的慕容擎去意已决,便也不再敷衍,只拂袖而去。
陛下之前对这桩婚事便有想法,慕容擎势力太大,自己在世时尚能压制,他日裴瑾登了帝位,难免不受控制,所以这门婚事,毁了也罢。只是平白无故悔婚,对于男女双方都不好,更何况这桩婚事不仅干系着两人的终生,也干系着整个延国的动向,所以陛下也只是想想,却无可奈何。现在裴瑾为了娶秦自若而想悔婚,那真是好极。秦自若的背后是剑庐,剑庐虽然在野不在朝,但其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而放之天下,也仅有一个剑庐能与慕容家抗衡了。所以对于有悔婚这件事,陛下装着糊涂草率的恩准了。
陛下都恩准了,皇后无奈,预感到了太子皇位的岌岌可危。慕容擎勃然大怒,转身更加支持裴玉。一时风起云涌。
而白沉欢知道这些事,便是在裴瑾与秦自若的大婚典礼上。
裴瑾与秦自若终生眷属喜不自禁,裴玉看着却是心如刀割,在新娘被送入洞房后,拉着裴瑾猛喝酒。喝着喝着,就醉倒了。
将裴玉送回去,给他擦洗番后送到床上,想走,却被一把拉住。
裴玉说:"沉欢,她终于嫁给裴瑾了。"
裴玉已经醉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而说的那些话,也足够让白沉欢黯然神伤。但他还是有些欣慰,就算裴玉不再像从前般与他亲近,但是在他醉酒后,还是选择与他诉说心事。
裴玉对他,还是不一样的。
定定的看着裴玉,替他拂去垂下的发丝,看着绯红的脸,看着微蹙的眉,看着那张依然抿紧的唇,白沉欢感觉到了时光回转,往事翔回。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再不敢亲上那张唇,甚至不敢伸出手触碰他的脸颊。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不再仅是两个人了。
替裴玉盖好被子,出了门,一个人走在院子里,然后便听得裴玉的几个心腹密探着那些朝堂风云,然后,白沉欢恍然大悟。
他有些欣慰,裴玉不用再憋屈的过着了,以他的才能确实该立于万人之上。可是转瞬,他又有些忧愁。
裴玉在慕容擎的帮助下要争夺皇位,可皇位已属裴瑾所有,要名正言顺的夺下来,除非裴瑾犯了大错。可裴瑾做事极有分寸,又怎会犯大错呢?
名正言顺不行,那必然要刀光剑影的争夺了。那么,裴玉就跟裴瑾和秦师姐对立了,自己是裴玉的明卫,也就是和裴瑾和秦师姐对立了……
想着可能的你死我活,白沉欢不寒而栗。
转而他又想,裴玉心底也善,是不会作出手足相残的事的。更何况,他还那么爱慕秦师姐。
想着这般,白沉欢放下心来。
然而世事难料,裴玉和裴瑾还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先是慕容擎手下官员弹劾太子裴瑾在陛下染病期间出游耍玩有失孝道,紧接着各地大小官员上表驳斥太子掌政期间的各项改革措施……一项项的揭露太子品行有损才能不佳,直至民间流言四起——延国盛,当废太子。
而裴玉已是蓄势已久,得了慕容擎的相助,一扫原先"愚笨",变成集聚睿智、聪慧、亲和、大度为一身的国之栋梁。其威望,空前!
太子党观情形不妙,不免忧心。皇后思虑再三,决定兵行险招。
买通裴玉的贴身侍卫,在平日喝的羹汤里下了剧毒,只待裴玉喝下当场毙命。
只是,汤里顺利的下了毒,也顺利的呈到了裴玉面前,可是出于孝心,裴玉转手将汤呈给了自己的母妃。
于是,果真有人七窍流血当场毙命,却已不是裴玉了。
母妃被害,裴玉戾气暴涨。待查明是皇后所为时,攥紧的拳头发出了愤怒的声响。他欲挑剑斩杀皇后刘氏,却被慕容擎拦下。
慕容擎眯着眼睛说:"四月渐至,再忍一时。"
白沉欢听着慕容擎的这句话,隐隐觉得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他感到不安。
"师兄,四月会发生什么?"
裴玉替他拢好被子,目光深邃,缓缓道:"无事发生。"
不知何时起,裴玉对自己又变得像在剑庐时那般亲近,甚至更甚于前,时不时的邀着把酒言欢、击鼓舞剑。对于这番改变白沉欢觉得怪异,可是裴玉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想着定是自己想多了。
等到了入冬后,白沉欢只不过说了一句"这宫里怎么比剑庐山上还冷",裴玉便将他留他下,跟自己同榻而眠。
只是虽是寒冬腊月,可火炉烘得屋子温暖如春,夜里就寝,被子里也早被侍从熏暖了,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凉。而裴玉的手自然再不会冰凉若冰,自然也就用不着白沉欢再跟宝一样放在胸口捂着。于是,虽是美事,但白沉欢心里还是有点心满意不足的感觉。
白沉欢愈发的怀念当初在剑庐山上的日子,虽是生活简朴,却到底两心相印。不像现在,如影随形,却觉得之间的距离慢慢变大,从细缝变成了峡谷。
他感慨说:"师兄,你会怀念剑庐的日子吗?"
裴玉却只是含糊的说:"唔。"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夜里居然地震了,怪不得睡不安稳==好吧,其实这两者没啥关系。
特别感谢我的小尘尘,是你让我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勇气。爱乃!
八过对于乃不负责任的剧透,嗯嗯,扑倒蹂躏~
☆、君王令出
二月末边塞又乱,北部赤炎族大军压境,一时战火纷飞。慕容擎忙着处理战事,无暇顾及朝廷党争,为了保全实力,暂时冷落了裴玉。
而陛□体在度过新年之后就每况愈下,整个皇宫彻底笼罩在了愁云之中。皇后为了战事又为了龙体康复,下旨削减用度、举国祈福。
因此,内忧外患之下,裴玉十八岁的成人典礼便冷清无比。
裴玉看着满室空荡,幽幽说道:"我本以为我已不再是原来一无所有的裴玉,可到底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了。慕容擎手掌翻覆间就能将我前程尽改,他是主宰,而我不过是傀儡罢了。可我做这傀儡,却生生的害死了我的母妃!沉欢,我恨啊!"
看着裴玉悲愤的样子,白沉欢攥紧了剑,却只是缓缓道:"师兄,那便罢了吧。"
看着他与裴瑾交锋,白沉欢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啊。
裴玉却苦笑:"罢?如何能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若我退一步,便是坠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啊!"
白沉欢道:"瑾师兄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秦师姐在呢!"他们二人如此和善,之前又如此交好,倘若裴玉罢手,他们也定不会追究的。
裴玉闻言又是冷笑,"沉欢,入宫这么久,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天真。成王败寇,就算裴瑾不计较,可皇后呢?只要我一旦示弱屈服,只怕未等皇后有所动作,现在跟随我的那帮人就先将我绑着送给皇后,好给自己的锦绣前程铺路了!"
白沉欢无言。
这时侍从回报太子殿下驾到,裴玉与白沉欢四目相对,不知其前来所为何事。
裴瑾进来时身后跟着若干随从,每人手上端着个摆满各种物什的托盘。裴瑾笑容依然亲和,"九弟,今日你成年,二哥无所相赠,只凑了些不入眼的小玩意儿。九弟可不要嫌弃啊!"
说是不入眼,但样样都是珍稀无比的东西。
裴玉面上堆笑,可眸底冰冷,"二哥费心了。"
相邀入座,说了些客套话,裴瑾耿直,转入正题。
"九弟,年前的事,嗯,其实二哥也知道,是慕容将军的挑拨。你我兄弟二人向来和睦,你是断不会做那背后小人才做的事的……其实二哥也不是贪恋这位置,只是现在外忧不断,要是再让内患加剧,于我延国不利啊……"
裴瑾这番话说得诚恳至极,同时也给足了裴玉台阶。白沉欢听得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裴玉。
裴玉沉默片刻,将一盏茶饮尽,方道:"二哥,我的母妃,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七窍流血而死的。"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事情,再无回缓。
裴瑾看着裴玉,良久不语,最后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白沉欢边气氛僵硬,打岔道:"师姐怎么没来?"
"自若将临盆,不便走动。"说着裴瑾再次看向裴玉道,"尚记得我们四人在剑庐的日子,无忧无虑,当真快活。"
裴玉的面色变得有些白,握着杯子的手也微微僵硬。白沉欢想,定是裴瑾的话触动了他的情/事,心中不由五味杂成。
裴瑾走后,裴玉脸色更加阴沉,一个人站在窗边,不发一言,直至暮霭沉沉。
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白沉欢烦恼着该如何是好。自始自终,他都见不得他不开心。
"师兄,今天是你十八寿辰,你该高兴点。"
"高兴?有何可高兴?有何能高兴?"裴玉笑着反问。
白沉欢看着他清清冷冷的笑,一阵心疼,"师兄,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做点什么,你才能开心点呢?"
裴玉垂下眼帘,半响,才抬起头道:"沉欢,给我唱出戏吧。成人典礼没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也就罢了,你就给我清唱一出,如何?"
说完裴玉定定的看着白沉欢,嘴角泛出盈盈的笑意。
白沉欢经受不住他深邃难测的目光,低下头,应了一个字,"好。"
裴玉爱听戏,在剑庐之时,就时常哼唱。见白沉欢面容姣好,还打趣说若是着了扮相,他白沉欢定比最当红的戏子都要艳上几分。
白沉欢听着裴玉哼唱,便对这戏有了些兴趣,后来进了宫,跟着裴玉听了不少出,也渐渐会唱两首。只是他也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暗哼哼,平素从来不会唱半句,更不会按着裴玉的意思着戏子的扮相。
因为戏子皆为女子,唱得是女声,着的也是女妆。虽然白沉欢恋慕裴玉,也一直因为是男儿而陷入挣扎,却从不曾哀叹自己不是女儿身,倘若甘愿着了戏子妆扮,便是连自己都觉得对裴玉的这份心不再干干净净坚坚定定。
白沉欢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裴玉的心便似那天上明月皎洁,地上流泉清澈,受不得凡尘俗世里脂粉香膏的半点玷污。他心里这般矛盾,想得便也这般矫情。
只是这一刻,那些矫情挣扎便统统让它去了吧,换裴玉片刻欢娱,便就足够。
看着给自己宽衣解带的那双手,白沉欢心跳如鼓擂。幸好未脱尽,剩下亵裤,也遮了羞态。
穿上大红云锦织成的华裳,拢好衣襟,系上束腰,虽是合身,却觉万分别扭。
然而抬头看,裴玉满是惊艳之情,"沉欢,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定当倾国倾城。"
说着裴玉将他拉至案边,拔掉玉钗,让青丝散落于肩,又找了跟红丝线,拢起发梢束上。而后提笔画眉,沾朱点唇,眸中一派欣喜与认真。
白沉欢别扭难耐,可是看裴玉好不容易有了喜色,只忍着。而感觉到裴玉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时,脸颊发烫。
裴玉却道:"本想给你抹些胭脂,可你脸上红艳若飞霞,倒是省了。"
侍弄完毕,裴玉拉着白沉欢至镜子前,笑道:"看看镜中的美人儿。"
镜中那人,红衣明艳,香肩微露,细长脖颈白润如玉。眉若柳叶风情泄,唇似樱桃惹人尝。青丝如瀑,慵懒娇媚……
白沉欢呆了。
裴玉笑道:"沉欢,要唱哪出?那首《君王令》如何?"
君王令,从来是裴玉每听必点的曲目。
"窗前明月亮堂,案上红烛辉煌,雕龙刻凤鸳鸯床,只一人垂泪思量。
遥想当年君彷徨,左是虎,右是狼,进退维谷心成殇。妾慕君心若河汤,不忍君愁,褪下红衫着男妆,驰骋战场,提枪成君将。
楚歌皆散四面安,君临天下意昂扬,与妾道:满目江山与卿享。妾笑:江山虽好,不若执手郎。
盛世繁华颂唱,洗净铅华羹汤。妾对君心似日月,待地久,更待天长。
奈何谣言凭空起,妾成祸水,成媚娘,该油烹,该水浸,该火燎。口诛笔伐无止尽,千刀万剐恨方销。妾不顾,有君在侧,逆尽天下又何妨。可惜到底是妄想,江山与妾,终无需掂量。
一指书信下,白绫悬断如水情,鸠酒毒杀离人肠,仅见一面,遗愿都难偿……"
白沉欢唱到最后,再唱不下去,因为他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师兄,这出戏太悲了,不想唱了……"
裴玉笑了笑,接着唱道:"红烛落泪终有尽,明月成辉万年长。谨记得,忘川之水少饮些,来世为君再成将……"
唱完转身拉过白沉欢坐于身侧,替他拭干泪,道:"不过一出戏,你这是入戏太深了。"
白沉欢平稳神思,"只觉这女子太过悲惨,为君念,为君起,为君忙,最后被君辜负,为君死……"
"死了还生生惦记,便是执迷不悟。"
裴玉说着,盯着白沉欢,问道:"沉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我,那你这喜欢,是否也是执迷不悟?"
这句话问得突然。只在年少无知时,白沉欢才说过喜欢的话,谁知裴玉一直记得,谁知他竟突然问起。
像是被揭开遮挡物,将心思暴露的彻底,白沉欢心颤不已,面色绯红。同时他又忐忑,裴玉为何突然问起这话。
裴玉毫不在意他的窘迫,只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沉欢,若你是女子,多好。"
说完,唇自耳角滑落,裴玉整个人也倒下。白沉欢一惊,一看,才知裴玉竟是又醉倒了。
看着脚边滚落的几只空瓶,白沉欢一瞬失神。
沉欢,若你是女子,多好——这,是什么意思?
三月中旬,白家来人。
白沉欢看着长兄白沉悦一脸凝重,皱眉不安。
白沉悦说:"北方已定,慕容擎又掀党争。沉欢,如今陛下已人事不省,时日无多。太子与九殿下势同水火,待陛下驾崩之日,必生死相博。我白家原是远离纷争,奈何你选择了九殿下。爹不想参与争斗,只太平的做江南首富,所以一直敷衍着慕容擎,可慕容擎为人奸诈,千方百计逼爹作出选择,阴谋阳谋,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如今爹已难招架,不得不表明立场。今日我来寻你,便是要特特问你一句——沉欢,你是怎么想的?那九殿下,当真靠得住?"
白沉欢长居京城,伴裴玉左右,对自家的事毫不知情,此时听说,不由惊诧。
他一直想太子跟裴玉争权夺利不过就是他们兄弟间的事,他就算是裴玉的明卫,却也不曾在这场争斗中参与分毫。他想得这般简单,实实是大错特错。
夺嫡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天下的事。双方都在拉拢各方势力壮大自己阵营,白沉欢背后是江南首富白家,慕容擎又怎么会放过?
白沉欢心潮翻覆,久久不知言语。今时今日这般,他是始料未及的。当时只是对裴玉心生爱慕,不忍他形单影只,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崛起与太子夺嫡,又何曾想过会将白家拖入这泥潭!
白沉悦心思细腻,见白沉欢默然不语,便知了大概,不由宽慰道:"沉欢,你也不用多想。我们白家顺风顺水这么些年不曾遭遇波折已是奇事,如今这番大波浪,只当是积蓄好了一并来了。"
白沉欢深吸一口气,问:"家里是什么意思?"
白沉悦道:"慕容擎虽是威逼利诱,但到底不敢做的太过,毕竟我们白家的根基在,毕竟,你还是剑庐的人。所以家里的意思,主要就是看你的意思。倘若你一心支持九殿下,我们白家自然站在你身后。倘若你并无此意,我们白家也便无视慕容之强横,始终保持中立。"
白沉欢垂目,声音低沉,"还能保持中立么……"
自他成为裴玉的明卫起,只怕天底下之人都把白家视为九殿下的势力。而今皇子夺嫡,白家再撇清关系,天下人如何视之?裴瑾与裴玉又如何视之?
白沉悦却从他这话中听出了疑问,"沉欢,你可是并不愿支持九殿下?"
白沉欢并未回答,只是道:"九殿下,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太子殿下也是极好的人。我愿意誓死跟随九殿下,却不愿意将我们家族牵扯上。"白沉欢说着,只觉心情万分沉重。
白沉悦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爹的。不过这么一来,九殿下对你也许会……"
白沉欢心一颤,故作坚定道:"不会的,师兄对我极好。"
白沉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沉欢,据我所知,九殿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白沉欢抬头,不解。
白沉悦也不再多言,转过话题道:"陛□体愈发不好,这场风暴也是日益逼近。沉欢,切记,要保自己周全!"
看着长兄一脸正色,白沉欢定定的点了点头。
又叮嘱了几句,白沉悦告辞。
白沉欢一人坐于岸边,看着飘浮在瓷杯里的青绿茶叶,心神不宁。
侍从前来续水,道:"方才看到九殿下在门口站着,不知怎么又突然转身走了。"
白沉欢一怔,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您跟白大少爷说话的时候。"
此话犹如一盆水浇下,白沉欢只觉浑身冰凉。霍然站起身,直寻裴玉去。
方才,他可是说了不让白家支持的话的!裴玉可是个敏感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虐的就这出戏了,要是客官看着这出《君王令》都无甚感觉,那么此文就一点不虐了。咳咳
☆、皇城惊变
白沉欢没能找到裴玉,却见到了师姐秦自若。
此时的秦自若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大腹便便,面容圆润。举止亦已不复年少活泼,举手投足间一派高贵沉稳之气。
刚进宫时,两人还时有往来,后来随着夺嫡之战愈演愈烈,为了避嫌,两人也就少有走动。所以距这次的不期而遇,两人已有数月未见。
秦自若屏退侍从,先谈几句后,问道:"沉欢,你可知风雨将至?"
白沉欢不曾想她如此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迟疑半响,方点点头。
"你有何打算?"秦自若接着问道。
"在其位,谋其职。"白沉欢想了想,说道。
秦自若叹了口气,目光迷离,"在其位,谋其职?那你我二人各司其主,他日是否也有兵刃相见的时候?"
白沉欢默然,半响回道:"我不会的。"
只四个字,却表明了一切。
秦自若淡淡一笑,"沉欢,你总是太善良。你可知,这注定是场你死我活的战役。"
白沉欢听着悲伤,"我只记得我们四人在剑庐之上的日子,无忧无虑……"
秦自若道:"是啊,那时多好。谁都很好!"
白沉欢听着加重的最后四个字,抬眼道:"师姐,你也不要责怪玉师兄,他也不容易。"
秦自若目光变得忧虑,低头抚着隆起的小腹,失神不语。
白沉欢看着她,突然有些疑惑,师姐她似乎很不开心,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姐,你怎么了?"白沉欢问道。
"啊?啊,没什么。"秦自若抬头笑了笑,"我该回去了。"
又说了几句,秦自若转身告辞,只是走至假山处又停下。
原是裴玉迎面走了来。
裴玉看了看秦自若,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白沉欢,表情难以琢磨。
白沉欢却被他看得心里忐忑不安。
方才被他听了话,现在又被撞见与师姐相聚……
秦自若看着裴玉的目光也有些闪烁,微微施了个礼便欲离去。
裴玉却向边上跨了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却也不说话,只微微笑着。
秦自若捂住小腹,蹙眉望着裴玉,神色不善,又有些微紧张。
白沉欢感觉不对劲,赶紧上前。
裴玉见白沉欢来了,才侧身让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秦自若的背影,裴玉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白沉欢,道:"我听侍卫说你刚才找我?"
本来白沉欢找他也是一时冲动,浑然没想好见着时该说些什么,现在被他反问,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裴玉见他低头不回答,却笑了,"沉欢,你跟令兄说的那番话我是听到了,不过你不用在意,我是不会计较的。当初你在我落魄之时立于我身侧,这份情谊才是最为珍贵的。"
这番话说得诚恳至极,可白沉欢听着却浑然不是滋味。
因为这样的言辞,白沉欢听过无数遍。裴玉对着那些他的拥护者,都会用这般诚恳至极的语调。
而往往,那些诚恳至极的话都只是裴玉在撒谎而已。
从裴玉深邃冰冷的眼眸中,白沉欢可以看出,裴玉并不悦,但他却掩藏了他的不满。
白沉欢突然想起那年在剑庐山上那个尖酸刻薄的少年裴玉,那时的他,浑身带着刺,却让人看得分明。而今总是一副笑若春风的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遥远,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雾拢着,看不真切。
他想起了白沉悦走前说的一句话,裴玉是个城府很深的人,那么现在,裴玉的城府真的已经用到了他的身上了吗?
那么,裴玉又为何要在他身上用到城府?
白沉欢并不傻,只有两个字的答案不停在心间翻滚,他不过强压着,不敢让它亮堂堂的呈现在心中而已。
他始终相信,裴玉对他是有感情的,哪怕不是他所想的,却也该是有别于其他人的。
总归,不该和那两个字沾染丝毫关系的。
可是,事实由不得人不信。
裴玉依然对自己关爱,对自己嘘寒问暖,甚至远胜于前。可白沉欢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疏离。
以前,裴玉做任何事都不会避开他,可现在,很多时候他都将他远远打发。
白沉欢无意询问他的动向,他身边的侍卫也会语焉不详。白沉欢何等细心,如何不知他们是奉旨隐瞒。
像是被孤立了般,白沉欢一个人一把剑,立于繁花盛开的园中,看着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觉得无比孤独。
而宫中越来越沉闷的空气让他也愈发觉得不安。他预感着那场等了很久的风暴,真的要来临了。
现在,也已经四月了。
四月,清明。
招魂旗迎风招扬,白纸钱漫天飘荡。宫中百花齐盛放,不管行人断魂诉离肠。
白沉欢站在高楼,望着城中景色,看着在九王府里穿梭不停行色匆匆的人,心里不安至惊惶。
而待他寻裴玉准备留在他身边,想静观其变时,裴玉却派人先来寻了他。
裴玉一身素衣,拉着白沉欢的手至案前,道:"沉欢,来,陪我痛饮一杯。"
杯中酒芳香四溢,白沉欢心里起疑。为何突然要喝酒?
裴玉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今日清明,祭奠我母妃而已。"
看着他悲戚的样子,白沉欢心不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玉笑了。
而看着他的笑,白沉欢只觉头愈发晕眩,视线也愈发模糊,渐渐的,那笑也变得真假难辨了。
哐啷一下,杯子坠落摔碎,白沉欢也向后一倾,醉倒了。
那一场梦,格外血腥。白沉欢看到一片刀光剑影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裴玉素衫成血衣,发丝凌乱,面目狰狞的倒在血泊中。
白沉欢猛然惊醒,不顾头痛欲裂,起身就往外走。
守门侍卫一把拦住,惊道:"殿下有旨,请白公子在屋中静候!"
白沉欢看着外面黑夜如墨,西北方火光冲天,颤栗无比。
"到底怎么了!裴玉到底要做什么!"惊急之下,称呼已然不顾。
侍卫看着揪着自己衣衫面目可怖的白沉欢,腿直打颤,"属下,属下不知!"
白沉欢一把推开侍卫,飞速向西北跑去。
西北方,太子裴瑾的宫殿座落于此。
只是在这个晚上,原先富丽堂皇的建筑已看不见,它被吞没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等待被烧成灰烬的宿命。
而住在宫殿里的那些人,有些已葬身火海,有些正惊慌失措四处逃命。只是逃得过大火,却逃不过一波波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在这一夜,大火与杀戮共同制造出了死亡的盛宴。他年今日,也将有更多的亡魂得以祭奠。
白沉欢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一场人间惨剧。他抓住一个四下逃窜的宫女,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宫女早已被吓得神志不清,抽抽搭搭老半天才说了个大概。
原来,夜里闭了城门之后,太子妃突然阵痛,有了分娩的迹象。宫中上下便一起为这事奔忙。而就在大家忙碌之时,四处突然着了火,众人又一齐扑火。而后,一批军队从天而降,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并开始闯入,扬言"格杀勿论"!
白沉欢越听越心颤。裴玉,这是在豪赌啊!
白沉欢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着一定要找到裴玉,一定要劝阻他放过太子和师姐!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也一定要阻拦!
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梦中的景象成了现实,白沉欢搜索着一间间房屋,看着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扶住墙剧烈的呕吐,可是血腥味、尸体燃烧的恶臭还是扑鼻而来,他吐得腹中再无可吐之物!
他也没能找到裴玉,而是先找到了躲在秘道中的秦自若。
秦自若难产,费劲全身力气才生下一个婴孩,却因为不停折腾,□鲜血不停溢出。
看到白沉欢,秦自若眸中浮出一丝亮色,她挤出一丝笑,道:"沉欢,现在能看见你,真好。"
白沉欢看着奄奄一息的秦自若,惊恐无比,"师姐,到底怎么了!"
秦自若紧紧握住白沉欢的手,道:"沉欢,风雨已至,太子死了,我也快撑不下去了。本以为这个孩子也要随我而去,没想到你来了,真好。"
秦自若撑着身子,将襁褓中正在安睡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放在白沉欢的手中,"沉欢,裴玉心狠手辣,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现在,也许只有你能救救他了。沉欢,他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他就这么死了啊!"
秦自若说着,眼泪不停淌了下来。
"沉欢,救救他吧!"
"师姐……"白沉欢紧紧抱着婴孩,心中痛苦无比。
"答应我,一定要救他。算是看在,那些年,我们一起在剑庐山上生活的份上!"
"师姐,你别说了,我会救他的!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让他好好活下去的!"白沉欢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那样我就放心了。"秦自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转瞬又连咳几下,身下的血更是汹涌不断,她却毫不顾忌,只是睁大着眼睛,认真道,"沉欢,如果可以,离开裴玉吧!"
白沉欢抬起头,不明白她的话。
秦自若笑了笑,艰难道:"沉欢,裴玉会帝城天下,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心弦被狠狠拨动,白沉欢看着秦自若,一脸震惊。
秦自若喘了口气,又道:"你的心思,掩藏的不干净。我与你自幼一起长大,如何不明白?别说我明白,只怕裴玉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只是在利用你啊!"
心上不忍想起的两个字,被一个将死之人生生剥去面纱,赤/裸/裸的呈现,白沉欢顿时如置身山谷之中,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寒风吹得冰凉彻骨。
秦自若目光变得悲戚,"我一直以为,裴玉不会对我动手,却没想到,我也是在格杀勿论的名单里。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了,呵呵。"
白沉欢心如刀绞。裴玉对秦自若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可谁曾想,对于这样一个人,裴玉都能下得了手。
可是转瞬,白沉欢又抬起了眼皮。
秦自若见他目露疑惑,也不掩饰,只道:"是的,我早就知道裴玉对我的心思了。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已经有裴瑾了……沉欢,其实他杀我,我并不恨他,这一切也许真的是我咎由自取吧。可是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对不起裴瑾了。"
这番话说得含糊,好似别有隐情,可不待白沉欢询问,秦自若又已转过了话题。
"沉欢,走吧。带着孩子走吧。离开裴玉,离开皇宫!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的!"
"可是师姐,那你怎么办?"
"我很快就要死了,别管我了。沉欢,这孩子叫裴蕴秀,也许他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个名了,但请你记得,他曾经叫过这个名……"
秦自若还在临终嘱托,而秘道的门又被轰然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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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不见
裴玉一身白衣,上染血珠成梅。如玉容颜在背后的火光映照下极具诡魅。
他伸手制止欲蜂拥而上的侍从,令其退后,接着拢了拢衣袖,道:"真是让我好找。"
说着看向白沉欢,目光灼灼,"沉欢,你可是来助我的?"
白沉欢看着他的笑颜,却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蹿出。下意识的抱紧怀中婴孩,退了半步,挡在秦自若跟前。
"师兄……"喃喃,不成语。
裴玉目光攸然转冷,"沉欢,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白沉欢心慌,连连否认。
这时,一旁的秦自若缓过气来,开口道:"裴玉,你太狠了!"
裴玉目光一闪,神色微变。
秦自若撑起身子,盯着裴玉道:"为了皇位,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封宫门,夺兵权,大肆杀戮!你怕我助太子杀出重围,竟买通我宫中的人,给我下药,让我早产!趁着我体虚之时进攻!呵!你要赶尽杀绝,现在是来斩草除根么!"
秦自若声音微弱,然而语气凛然,白沉欢听着只觉千斤压顶。他看向裴玉,心情沉重无比。
裴玉,竟是这般狠毒!
秦自若的声音依然在狭长阴暗的秘道里响起,"裴玉,当你看着你的手下将太子、将你的二哥一剑刺死的时候,你心里再想什么啊!你可曾想起骨肉情深血脉相连!你想不到的吧!你的心里只有那个位置只有权势!裴玉啊裴玉,你的二哥待你不薄啊!他何曾亏欠过你!为了皇位,你罔顾亲情,践踏人伦啊!格杀勿论,格杀勿论!呵呵,你下这道旨的时候可曾心惊胆寒!你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裴玉!"
秦自若痛斥完,口吐鲜血,向后倾去,命悬一线。
裴玉一惊,快步上前欲扶住,却被白沉欢拦住。
"让开!"裴玉喝道。
白沉欢心一颤,不自禁的就侧开了身子。
裴玉扶住秦自若,脸上冰凉不在,哀伤浮上眉间,"我也没法子啊!"
秦自若吃力的睁开眼皮,惨然一笑,"裴玉,如果你还是那个裴玉,就放过那个孩子吧!"
裴玉神容一僵,紧抿着唇,不答。
秦自若笑得凄苦,哀然道:"求你了……"
裴玉肃然,依然不应。
"呵呵。"秦自若笑着,又幽幽叹了一声,阖上了双眸。
眼泪划过,芳魂消散。
襁褓中的婴孩一瞬啼哭,不止。
白沉欢未曾照拂过婴孩,不知如何安抚,焦急不已。
而在他手忙脚乱之时,裴玉站起身,看着他,定定道:"把孩子给我。"
白沉欢依言递出,可瞬间回神,赶紧抱紧在怀,道:"师兄!不要杀他!"
裴玉眸中深潭颤动,嗓音生涩,"他,非死不可!"
"师兄!"白沉欢惊呼。
裴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扬起了下巴,目光再次变得冷如寒冰。"沉欢,把孩子给我!"
白沉欢一动不动的站着,只静静的看着裴玉。他似乎看到了落英缤纷之下的那场初见,看到了那个青衫少年如玉的容颜,看到了他喜怒哀乐纷纷绽现的那些年,一切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可明明的,那些时光早已被无情葬送。
那个名唤裴玉的少年,从面前这个气势昂然的人身上彻底剥落,再无法重合。
这隔着的几步距离,也成了万水千山,十万八千。
白沉欢目视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师兄,你要杀他,除非我死。"
"沉欢!"裴玉蹙眉,怒喝。
白沉欢面色不变,声音愈发坚定,"师兄,剑庐山上我们四人多好,我们始终惦记着,除了你。师兄,是你变了。"
裴玉被那双清澈的眸子盯得心慌,避开了视线。
白沉欢继续道:"师兄,你是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对我好吧。瑾师兄娶了秦师姐,拉拢了一部分剑庐的势力,所以你才会对我好,想要拉拢剑庐的另一部分势力,以达到平衡吧!"
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心撕开,露出埋藏多年的情意,也露出了始终不愿承认的脆弱。白沉欢痛得窒息,却还是笑得云淡风轻。
"是你要做我的明卫的,不是我逼你的!"裴玉目光闪烁,寻着托辞。
白沉欢轻叹一声,道:"是啊。"
裴玉道:"别的明卫是誓死想从,宠辱与共,可你呢!白沉欢,你何曾死心塌地的想要助我!"
白沉欢看着他气恼的样子,笑了,"师兄,这才像你。斤斤计较,尖酸刻薄。"
裴玉气结。
白沉欢又道:"不让我白家助你,算是我对你不住。我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丢了性命也不惜。可我不能为了你视亲友不顾。"
一边是心上之人,一边是至亲至爱,总不能两全。
然而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似一重掌掴下,煽得裴玉面色发红。
他白沉欢重亲友不与谋逆者同,那他裴玉便真真是寡情绝意畜生不如!
裴玉恼羞成怒,却还是强压着,"白沉欢,你可知我下药灌醉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参与这事中!不让你为难!"
白沉欢心潮涌动,抬起眼眸,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复又定定说道:"师兄,你是怕我搅了你的局吧?"
如果不是,之前何必事事都背着他?
如今温言相对,不过形势所逼。
见被拆穿,裴玉的脸上挂不住,"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这般小人作态!"
白沉欢不应,只道:"师兄,放过这孩子吧!"
裴玉眼一眯,冷冷道:"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留下这孩子,你是想让我死么!"
白沉欢轻轻一笑,走至秦自若身边,拾起地上的剑。
剑上血迹未干,凝珠滴落尘埃。明明无声无息,可裴玉见着却是惊怔。
"你要做什么!"
从来立于己后讨自己欢喜的人,竟举剑对立,心神受到冲击,裴玉一阵晕眩。
白沉欢面容无悲无喜,只道:"你要他死,我要他活。如此,便是你死我活。"
说着,白沉欢挥剑迎上。
而在这时,一道黑色人影自角落阴暗处溢出,正是裴瑾的暗影颜翡。
这是白沉欢第一次见着颜翡正面,一身黑衣,面容绝艳,只是眸色冰冷,视之令人胆寒。而他的剑也是寒气逼人,迅猛凌厉,招招置人死地。
白沉欢抱着婴孩自是不便,而颜翡更是视其弱点全力攻之,因此白沉欢拼尽全力只与颜翡打成平手。只是到底白沉欢抱着生死之心,危急关头潜力激发,避开剑锋猛一回旋,剑尖直刺颜翡右手。
颜翡避之不及,剑被挑落,手被割破,连退三步。
白沉欢收剑,直视裴玉,"师兄,让我走吧!"
颜翡满目愤恨,不待裴玉应答,已冷冷回道:"就算你赢了我,你又如何赢得过外边的禁军!"
白沉欢看了看颜翡,不明白他的仇恨自何而来,却也无暇搭理,只看着裴玉道:"师兄,如果我劫持了你,你看我能不能顺利逃脱?"
裴玉骇然,"你就这样与我作对!"
白沉欢故作镇定道:"并非我想,只是别无他法!"
裴玉攥紧拳头,颤声道:"白沉欢!你说过永远站在我身边的!"
这句话,还是很早很早之前说过的,早的,白沉欢都快忘记自己说过了。可是裴玉却在这时候突然提起了,白沉欢只觉心被抽空,又被灌满佐料,酸甜苦辣咸,混做一团,再辨不出滋味。
"白沉欢!你忘了吗?!"裴玉复又怒吼道。
白沉欢的眼圈红了,心里湿了,可他还是咬紧舌尖,让剧痛清醒神思。
"师兄,就当我失言了吧!"
"你!"裴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转身道:"好!我让你走!我放你们走!"
"真的?!"白沉欢目光闪亮。
裴玉深吸一口气,道:"是!"
白沉欢一喜,转身欲走,却听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可是,只要你向前跨出半步,从此以后,你我就彻底陌路!"
霍然顿足,转身,心绷紧,窒息难言。
裴玉继续用冰寒彻骨的声音道:"你既然选择背弃我,就要付出代价!你少年英才天下皆知的白七少一旦跨了这半步,便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白家便要受你所累牵连至死!呵,白沉欢,你说你不能视亲友不顾,你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能视之不顾法!"
这一字一句犹如钢鞭击打在身,一鞭一鞭,直至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白沉欢目光如炬,沉声道:"裴玉!不要欺人太甚!"
此时亦是恼极,再顾不得尊长。
裴玉冷笑,不言。
白沉欢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缓下声音道:"师兄,他不过就是个襁褓婴孩,做不出翻天覆地的事。这场惊变,已死太多人,够了!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孩子带入尘埃之中,任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不让他学得半分剑艺,不让他对你有半分威胁!只要你放过他,只要你不再牵连无辜!如果你满腹怒火不得宣泄,我甚至可以将他托付好后回来领死,任你千刀万剐油烹火燎!"
这番话白沉欢发自肺腑,裴玉听着却只当挑衅。
"既是如此!你便现在自废武功罢!"
此言一出,裴玉心神一动,却再不能收回。
而白沉欢持剑之手一松,目光破碎。
秘道之中一片静寂,久久无人言语。
片刻之后,裴玉才开口逼问道:"怎么,舍不得你一身好武艺了?"
白沉欢双唇抿至无色,方才道:"只要你答应放他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裴玉回答的干脆。
不过一时之气,裴玉抬杠而已。他不会相信白沉欢会弃一身剑法,毕竟那是多年辛苦练习而来。
可是他到底错估了白沉欢。
一掌拍下,十年艰苦付诸东流。剑术奇才白沉欢,彻底消失。
白沉欢试图按捺下五脏六腑翻天覆地的搅动,可到底元气大伤。一口鲜血喷出,身形颤危,拿剑撑住,面如纸,气若游丝。
"师兄,这样,你满意了么?"
裴玉眼中满是震惊,他怔愕的再不能言语。
白沉欢轻轻笑了笑,抱着孩子,拖着剑,转身一步步的离去。
走了很久,背后才响起裴玉句句如淬毒之刀的话!
"白沉欢,你给我记着!你留下,我许你锦绣前程,甚至这满目山河我也与你共享!可你今日离我而去,必将付出巨大代价!你不能回剑庐不能回白家不能再作白沉欢!你只能带着他隐姓埋名天涯逃窜!如蝼蚁般苟且偷生!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日照样派人四海追杀!是生是死全看你命里造化!
白沉欢,这辈子,莫让我再看到你!"
……
背后之人声音渐远渐听不见,白沉欢看着黎明破晓,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起了那出《君王令》。
咿咿呀呀,生死难缠。
终至泪流满面。
——既是死生不相见,我便,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你哭了吗?反正我是眼泪汪汪了。
从来都只是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的某只撸过......
☆、一声叹息
一梦醒来,白沉欢恍惚不已。
十年了,那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旧事突然间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铁蹄阵阵,踩得他的那颗心颤动不止。
马蹄奔过,呼啸声远,满地狼藉之下,那个如烙印般存在的名字便突兀展现。
裴玉……裴玉……白沉欢在心间反复诵念,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繁花盛开时节初遇,直至皇城惊变生死别离,悠悠几载,恍如前世今生。
犹记得从秘道逃出皇宫时正黎明破晓,自己抱着襁褓婴孩在杂草丛生的崎岖之路上奔逃不止。
裴玉的追杀之言始终浮响在耳畔,心慌之下只觉他真会如言作出这般斩尽杀绝之事。所以一路逃逃逃,藏藏藏,千里疾奔,草木皆兵!
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终于觅得一安全地,却已是九死一生。
只是白沉欢始终看不清裴玉。
裴玉威胁今日放过明日便立即追杀,可是他却在奔走的第十五日才险先与追兵狭路相逢。而从兵官们的言语里,白沉欢得知是裴玉下旨追查一个怀抱婴孩的少年。
可是这下旨的日期,却是五日前。
白沉欢糊涂,不知裴玉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明明是恼怒至极的说要天涯追杀,可偏偏还给了他十天活命时间。是良心发现?还是念了旧情?可既已选择放过,又为何再派人来追杀?
而且,在之后的江湖传闻里,他也没被打成"乱臣贼子",而是成了"一心护主被太子妃刺杀"的忠臣。
他白家,也违背无辜牵连,反而在次年投标得中成了皇商,从此富贵更是无边。
白沉欢百思不得其解,既追杀,又袒护,裴玉这招棋下得太过诡异,饶是自知对他了解至甚,却也难解一二。
等到时光流逝,尘埃落定,通过世人的传说中,再搀着自己的亲闻亲睹,白沉欢对那段惊变也渐渐有了个详细的认知。
皇城惊变前夕,先帝被一支熏香呛了鼻息,一命呜呼。慕容擎控制了皇后以及一众宫人,封锁了消息。九殿下裴玉立马给深潜太子府的内应下了旨意,让一碗加了药的银耳羹给太子妃催产。紧接着便是皇城惊变,清明惊魂!
而到第二日,宫中惊嚎,太子谋逆,先帝怒极驾崩,临终前拟旨传位于德才兼备九王裴玉!
裴玉登基,却是一身素衣,悲痛欲绝。
父皇仙去故而悲,挚友死别故而痛,手足相残便是绝!虽登无上之位,却是孤家寡人,锦绣山河在手,有何幸焉!
堂堂九五之尊立于朝堂却长哭不已,令闻着动容,心酸流泪,皆道当今陛下至贤至善,至孝至义!
然白沉欢听闻之时,却是五味杂成。
史书皆由成者写,裴玉这番作态,虚伪至极!可是偏偏心里还侥幸着,他在哭诉间,是否有着半丝半毫肺腑真情?
裴玉成为孤家寡人实实担了活该二字,可白沉欢随他多年,慕他多年,又因他沦落至今时今日这番模样,却偏偏挤不出一个恨字一个怨字在心间!
只道是自己命里一劫,自作孽!
而裴玉为自己掩盖了真相,拉拢了白家,白沉欢也是想着定是初登基位置不稳不宜大掀风浪。
这理由可锤可打可经得起万般推敲,可白沉欢冷不丁的还期盼着理由还有其他。
自欺欺人如此过分,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可叹。
他裴玉,虽是饶了十日活路,可之后两年还是借着捉捕叛逆的名头寻他的!
依他那记恨的性子,为了祛除自己这根肉中刺,是甘愿受割肉流血之痛的吧!
白沉欢想想,便肝肠寸断啊!
是自初见就悄悄扯过那人衣衫上的一根线系上了心头,自此牵挂不停惦记不休,哪怕朝堂江湖永不相见,却也还在茶楼小巷听到这人的名字时顿足聆听,只因心上那根无形线扯得发疼。
虽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可心底的那份关切,瞒得了天,瞒得了地,却瞒不过自己。
可又听着些什么了?
选贤任能,从各地选拔有才之人,破格录用。严禁依附裙带关系为官为吏,如有发现,轻则罢黜,重则服刑。如此,一扫原先昏暗,朝政清明。
废除不当政令,大力进行改革。减轻赋税,皆重农商,严明法纪。自此,百姓安居乐业。
运筹帷幄,二十万大军压向北国边境,打得赤炎国闻风丧胆,连连退后,最终,收复北线所有失地,并签订百年盟约。自此,混战数十年的边境终于得到安定。
……
一件件,一桩桩,传入耳里。
世人称道新帝果然贤明,不为陛下,天下叹息。连那些原来心存疑虑的人都渐渐叹服,俯首恭贺万岁永福。
白沉欢听着,感慨不已。
他们口中英明睿智的"新帝",可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把酒言欢过的人呵!自己敬仰他,爱慕他,到底是没看错啊!他的才他的能再不用被埋没,他的光芒再不用被掩藏,他得了天下,也终究是实至名归!
他再不用卑微的过着了,一呼万应,睥睨天下,该高兴了吧!
可是,你真的高兴吗?
你是否还会感觉到孤家寡人的落寞呢?
裴玉,当你看着满朝文武对你三呼万岁的时候,你是否会想起剑庐山上的那段岁月?
裴玉,玉终不再藏了,你这欢又与谁人合?
两年后,一道喜讯传遍天下。
六月初六,新帝将立慕容将军之女慕容燕为后!
咋听到这消息时,白沉欢只觉天旋地转,山河破碎。最终生生忍着,继续跟茶楼里的人扯着笑,说着话,喝着酒,任腹内冷暖翻腾,酸甜反复。
他终于明白,这位曾经誓死追随的人,如今登至高处,受万民敬仰,而他身侧立着的人,却再不是自己了。
虽是遗憾,却无悔。
倘若当初留下,有朝一日也是要看着他穿上婚衣与人行天地之礼。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受这凌迟之苦,倒不如现在这般,一笑而过。
裴玉终将帝城天下,你跟他是没结果的。这话如此的振聋发聩。
就算裴玉也存着这个心,一国之主,如何能触碰这世俗不容的禁忌?更何况,他也没有这心思。
只是那句"沉欢,你若是女子,该多好",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究成了疑团,再无解了。
陛下大婚,普天同庆。是夜,白沉欢独自上了屋顶,看着天上一轮明月,想着与那人的苦辣酸甜。从头至尾,细细数过,最后埋头,将这些那些旧事统统付诸了坛中烈酒。
明月清风惹人醉,万丈红尘不得归。
谨祝你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
而后再听说那人纳了谁家为妃,宠了谁家为嫔,那也只是他的事了。
你富贵荣华,喜乐安康,妻妾成群,与我无关。
我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寂寥一身,也与你无关。
因为,你亦不再是九殿下,我亦不再是白沉欢。
……
"自此,只有白若来了。"
看着那终于燃尽而灭的烛台,白若来收回了神思,轻轻的叹了口气。
见外头天依然蒙蒙黑,便想再睡个回笼觉,可刚躺下,便听睡在里侧的白米问道:"爹,你为何叹气?"
白若来未曾想白米醒过来了,敛起惆怅,替他掖好被角,笑道:"你是听岔了,爹怎么会叹气呢?"
白米揉了揉眼睛,嘟着小嘴道:"爹,你又骗人!每次都是,明明听着你唉声叹气,却还不肯承认!穆双就一直说,你就是那死鸭子!"
提起穆双,白若来又沉默了。
白米便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爹,我想穆双了,虽然他平时老欺负我,可他就这么走了,店里冷清了好多。爹,穆双走了这么些天,我看你也一直闷闷不乐,你是不是也舍不得他走啊?你现在是不是也想他了啊?"
"不许胡说。"白若来拍了下他的头。
白米撇了撇嘴,嘀咕道:"死鸭子!"
见白若来又不说话了,白米挪了挪身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拱了两下,问道:"爹,穆双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他也是有家的人,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白若来含糊道。
"那他家在哪儿啊?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白若来被问住了。穆双家在哪儿,他从来没说起过,自己也从来没问过。
因着那些旧事,白若来将自己跟白米藏得严严实实。开了这家客栈,人来人往皆如浮萍,聚散无定,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也就没想着去打探别人的底细。就算穆双跟别人稍微有着差别,却也破不了这个例。
除了知道他是圣手神偷的徒弟外,白若来对穆双可谓一无所知,而这唯一的讯息还是穆双自己说漏了嘴。
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如此平常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机密,真正可叹。
白若来是知道穆双不是他的真名的,当初那个名唤姚景的人路经此地见着了,可是一口一个"金月"的。
穆双。金月。
谁知道他到底是谁呢。
唉——
"爹,你怎么又叹气了?"白米钻出小脑袋,皱着眉头问道。
"有吗?"白若来继续打着哈哈,转而又道,"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尹昌了,没空去找他了。"
"唔,那我们还能见着他吗?"
天大地大,如浮萍飘荡,见着一次,已是耗了千百年的缘分,又如何还能三番两次重逢?可看着白米满怀期待的模样,白若来不忍说破,便淡淡回了句:"会的。"
白米高兴了,"唔,那就好,他还输了我十二串糖葫芦呢!哼哼,就这么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太过分了……"
江南烟柳镇上的一间小客栈里,穆双睡得正酣,猛地醒来打了个喷嚏。一看,原来是被子滚落到边上,自己受了凉了。
赶紧抓起裹住身子继续睡,刚才正梦到和掌柜的行鱼水之欢呢!
可谁知鼻子发痒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爷我这身体怎么娇弱成这样了,一点寒凉都能冻出伤风来!"穆双暴躁道。
而在四平镇那家若来客栈里,白米闭着眼睛留着口水,正作着美梦。梦里十二根糖葫芦齐刷刷的摆在跟前,他吃完一根往地上躺着的穆双的屁股上一扎——
"叫你欠我糖葫芦没还就跑!"
"哼哼!"
"穆双,明天你再教我算卦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接下去会是小林子的戏了
☆、夜半来人
除夕那夜,穆双气恼之下离开了若来客栈。只是刚走出四平镇,就感觉到不对劲。
按说他也是泼皮无赖惯了,缠着掌柜这么久,冷脸热脸都瞧过了,怎么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恼了?
这无名火来得太突然,当真诡异。
穆双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看着冰天雪地便犯了难。
既然不气了,就该回去,无赖的哄哄掌柜,把这日子继续过下去。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
之前是舍不得跟掌柜分开,所以按捺下去江南寻找的心思,可现在既然出来了,那不该趁此机会么?
掌柜的又跑不掉,他没那么快就搬走。就算搬走了,也知道他是去尹昌,到时候再去寻就是了。
穆双如此琢磨了几番,终于下定主意。
先跟去江南看看究竟,要是打探不出什么,再回四平镇找掌柜的!
要是打探出什么了……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还是先搁着。
穆双惆怅:也不知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他穆双有没有幸尝一下,唉!
只是这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出个人凭一己之力也着实为难,所以穆双便想着做一下黄雀,收一下渔人之利。
白沉欢究竟是死是活他无从知晓,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头他也辨不出一二,但总归这些人知道的比自己多,跟着他们也定能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所以夜色漫漫,晨雾浓浓,穆双紧追慢赶,终于在次日晌午时分见着了在驿站休息的五人。
而后,隐了行踪,一路跟随。
直至江南烟柳镇。
这烟柳镇与和合镇同为江南两大重镇。虽同是镇,却甩了四平镇十万八千里。
和合镇物产丰富,市集繁荣,商贾云集,江南首富白家便是居于此镇。而烟柳镇繁荣虽难比和合,却偏偏比它更为有名,因为它是历史名城,出了诸多天下皆知的人物,并且它依山傍水,气候宜人,景色之美天下少有,因此王侯贵族文人骚客甚至一些江湖侠士都隐居于此。
烟柳镇上居住了这么多大小人物,便有了这样的说法——倘若烟柳镇遭了天灾人祸,整个延国都会因此不太平!
而颜翡落定于此,便是探子传来情报,十年前,白沉欢曾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后,彻底消失,再寻不到其踪迹!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他定是隐遁起来了!所以颜翡打定主意,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寻出来!
漫天大网撒开,所有蛛丝马迹都被拾起,明查不能,暗访已至极端,可半个月过去了,偏偏一无所得!
颜翡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命着底下的人更加细细的搜!
颜翡着急,穆双看得也急。
倒真如白若来所说,颜翡是个极不爱热闹的人,所以到了烟柳镇,也是弃所有热闹华丽的客栈不顾,只进了一间僻静的店里。
楼有三层,颜翡要了二层最西边三间,自己住了最西那间;穆双赶紧要了三楼最西边那边。然后拿出师傅教的那套本事,在地板上凿了个极隐蔽的"捉影洞",又按了可听人密谈的"捕风管",接着便是耐心候着,观察着楼下那人的一举一动。
可颜翡还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饶是对着手下之人,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竟跟瞒着所有一样。于是穆双日夜守了半个月,也没探出多少消息,真真急死人也!
不过,好歹他确认了一件事情!
只确认了这一桩,便足够了!
白沉欢没死!
白沉欢还活着!
掩藏已久的情丝被勾起,深深切切,缠缠绵绵,恍惚间便已是十几年。彼此年少轻狂,而今几多沉浮,然不管悲喜,这人的名字始终在心尖尖上,不用日日擦洗,始终金光熠熠!本以为阴阳相隔只待黄泉再会,没想到他竟还存活在这一世间!
咋听到那人笃定的言语,穆双恨不能冲下去将他抱个满怀好发泄这若狂欣喜,再恨不能立马把这消失了十年的白沉欢挖出来,质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位林家三公子!
然,这些事他都做不得,只能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耐心等待!
可是等着等着,那人始终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穆双看着外边风飘雪,响起花下那人美好容颜,不由心力交瘁忧思难眠!
——白沉欢,你到底去了哪里!
颜翡与穆双,一下一上,皆为着白沉欢这一人烦恼不堪。
一个不知此人不久前才自己打了照面狭路相逢,一个不知此人竟与自己共度了四季轮回甚至同床共枕熟稔至极!
噫吁戏,他日知晓,也不知是何苦笑悲喜模样!
真是天意弄人,从来如此!
而这日子一长,穆双便没了耐心。
除了白沉欢尚在人世之外,对于其他的事他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连隐居江南这一消息都不再确定。
白沉欢为何还活着?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位"颜大人"又到底是何身份……无数的谜团压着,让穆双暴躁无比,他想着,也许该先去找一个人了。
且再等三日吧!
本以为这三日又会如之前半月般无聊度过,最终一无所获,谁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一封千里传信打破了这太平。
送信者自京城来,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见了颜翡,屈膝行礼后沉沉道:"这是主上命小的快马送来的。"
颜翡闻言,正衣敛色,郑重接过。小心挑破封蜡,细细看过,脸色顿变。
"主上还有何吩咐?"颜翡问道。
送信者垂首道:"主上说,西宫已有所察觉,只怕很快便会来掺一脚,还请颜大人速速寻得!"
颜翡目光一沉,一双细长凤眼精光乍现,"知道了。回去禀告主上,颜翡定不辱使命!"
"是!"
送信人施礼告退,颜翡却久久怔立没有动静。半响之后才唤来手下,道:
"先把线收一收,明日再派用场!"
颜翡神情肃杀,穆双看得蹙眉心惊!
颜翡?这名字甚是熟悉!
主上?到底是何身份!
那封信?有着什么机密!
穆双透过"捉影洞",看着被颜翡细细收好的那封信,心里痒急!
定要看到那封信才好!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乌云掩月之时,穆双一身黑衣,顺着西墙爬了下去。
寒冬之际,窗户紧闭。戳一个洞眼,吹一截迷香,虽是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便行。眼看屋中那人昏然倒下,穆双一喜,拿出薄刀撬开了扣锁,推窗翻身进入。
屋子里黑咕隆咚,却经不住一双锐目。而近二十日的日夜审察,对这屋子布局更是了然于胸,所以穆双走得从容,一下便到了颜翡存放那信的桌案前。
信在,好极!
从怀中掏出一模一样的信封,偷梁换柱,大功告成!
前后不过一眨眼,端得是干净利落。
穆双收好信,再翻出窗离开,也就是那神不知鬼不觉。即使之后颜翡再发现这信被掉包了,也追查不出个所以然。这事便就圆满了。
然而,事情又怎能就此结束?
穆双收好信,却没立即走开,而是款步走至床边。
榻上之人中了"浮生偷欢半日寐",没两个时辰是醒不过来了。穆双蒙着黑巾,咧着嘴笑。
"平素摆着个冷脸,谁多瞧上半眼都能惊起腾腾杀气,好似受了亵渎似的!哼,现在遭了小爷的道,还管你何方神圣哪家贵人!你也真够别扭的,守了你半个来月,指望着见个美人沐浴,谁知你洗个澡都遮得个严实!难道身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穆双戏笑着,便想给颜翡宽衣解带。谁知手刚伸到离衣裳一寸远的距离,一阵风猛然袭来!
穆双一惊,身一晃,向后退去。而那风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穆双看着浑身杀气十足的颜翡,背后冷汗滋生!
这厮怎么没被迷昏!
脑中思绪翻腾却无暇细想,颜翡挥掌迅猛招招置人死地,一不留神便将与阎王相见,还是先解了这危机再说罢!
作孽啊,色字头上一把刀,明知这颜翡是不好相与的主,怎么还偏偏要撞上去呵!
若真正是牡丹花下死也便罢了,担个风流的名声也是一桩美事啊!可他不过是觊觎他腰间那块芙蓉碧玉佩啊!真是冤煞人了!
而这颜翡,多瞧一眼都当亵渎恨不得剜人眼珠,刚才自己伸手解衣,他还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啊!
呜呜呜,苍天啊!
穆双真是有苦难言,想着解释,可那颜翡只道声"无耻之徒,受死",然后便往死里招呼,根本不给他说话的工夫!
而就算真给了他说话的工夫,他又如何说得清,还不照样死得很惨。
呜呜呜,自作孽,不可活啊!
还是先拼了老命招架,再寻着空档开溜罢!
可这颜翡武功也忒高强了,封死了所有退路不说,几招下来还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这眨眼的工夫,穆双身上已挨了两掌,真是痛死个人了!
如此纠缠下去,明年今日自己坟头的青草该郁郁葱葱了吧!
穆双心酸流泪啊!
可所谓急中生智,眼见颜翡一掌又要劈来,穆双向其身后大喝一身:"师兄,攻他后背!"
颜翡闻言,果然一惊,收势回转欲防备后面来人。
而穆双趁此难得之机,抄手拿起桌上毛笔,刷的一下就向颜翡面门扫去!
颜翡已知上当,大怒,转头又见不明之物挥来,猝不及防,偏头避开,可还是被划了一道在眉间。杀气顿时暴涨,集了十成十的力,一掌向穆双挥去。
此时穆双早已有了足够准备,手撑桌案,借力跃起,攀至窗台,来个倒挂金钩,便欲顺着墙壁蹿下楼去。
颜翡身手也甚是敏捷,眼看他就要夺窗而逃,一跃而上,再挥一掌。
可是到底是穆双抢了先机,那一掌终究落空。
穆双稳稳落在地面,不作停留,又飞身向前掠去,待发觉颜翡再追不上自己时,回头一笑,目光中竟是戏谑。
可是当看到站在窗前的颜翡手中拿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时,又顿时惊心!
一摸下巴,果然空空如也!
再看天上高悬明月,头晕目眩,冷汗直出!
贼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前两天回家玩儿去了,西皮告诉我上了主题榜,想着如此甚好啊,半个月更一万字就欧了呀,于是就更加撒欢儿玩儿了
今天回来一看,一脸血啊,怎么不是半个月,只是一周啊!
~~~~(>_<)~~~~ 言情频道和耽美频道不一样的啊TAT
奋力码字中......
感到欣慰的是,收藏快破百了嘛!哈哈,感谢大伙的支持!
☆、江南易人
颜翡站在窗前,看着那个黑衣人转入树林顿时不见,攥紧了拿着那人蒙面黑巾的手。
这人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是谁呢?
颜翡蹙眉思索,却终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最后只恨恨的想:哼,休再让我碰到,否则,定将你碎尸万段!
此时的颜翡只是将穆双当成了寻常的采花贼,而未作其他深想。
那"浮生偷欢半日寐"太过厉害,颜翡一开始虽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可还没反应过来,就头晕目眩身子发软倒在了床榻。也亏得少时经过严酷训练,对这迷药毒药都有所了解,所以人虽迷眩,到底还死死地存住了些神志。
可就算在后来慢慢逼出迷毒清醒过来,还是没看到穆双将信件偷欢的场面,只看到了那双该敲成碎末的龌蹉之手正欲给自己宽衣解带!
恶心至极!无耻至极!
所以颜翡气急攻心,再顾不得缓慢解毒之法,只耗了所有内力一举逼出,而后誓杀了这千刀万剐的无耻淫贼!
可是迷毒虽然被全然逼出,这内力却也大大受损。那人翻窗越墙安然逃出,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逍遥离去!
真正气死个人了!
穆双连奔带跑直至确认再无追兵这才停歇。
背倚着民宅的砖墙,大口的喘着气。远处街道敲响了锣,抬头一看,原来已是三更天。
天寒地冻还是先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
出去转了圈,见包子铺亮起了灯蒸起了包子,穆双赶紧进去。要了盘包子,再要了碗豆浆,然后见老板又忙去了,这才掏出怀中信,借着油灯看了起来。
这一看,受惊匪浅!
——几路搜寻皆无果,唯卿觅得蛛丝马迹,然卿谓之苦寻多日亦无其下落,朕甚是迷惑。既存活于世,如何不见踪影?思虑再三,想及一人。江南易人王,可行改头换面之法,卿或可从其下手!
朕?朕!颜翡的主上居然就是当今陛下裴玉!
颜翡?颜翡!难怪如此耳熟!原来便是当今陛下之前的暗影!
可是裴玉为何要派人寻白沉欢!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南易人王……易容……是了,自己如何想不到这回事!
既是陛下下旨满天下的找,就算这人死了埋了都能找着,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凭空消失无影踪了!
就该是改头换面易了容!
这平常易容只能维持短暂时间,还时常会露出破绽,要想永远维持不被人识破,就该选择了一生一世换个脸皮!
而普天之下,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江南易人王!
江南易人王!
穆双心颤了,手抖了,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颜翡说收线明日再派用场,便是说明日去见那易人王!
而这明日,早已成了今天啊!
不行不行,得赶了他前头!
得先问清楚了,他是否给白沉欢易了容!他又给白沉欢易成了哪一副模样!
江南易人王,姓王名福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却成就了一个太不平凡的人。
二十岁出师,一张人皮面具轰动江湖。几十年来苦心钻研易容术,直至半百之年,破了传统,研制出了易容巅峰之术。
不再短暂修饰靠着面具遮掩,而是一旦换脸,便是一辈子的事,再更改不过来。
易容不再是易容,而是易人!
江南易人王,巧手薄刀换面庞,陌生了爹娘!
穆双问包子铺老板租了马车,日夜兼程前往易人王住的地方。
赶到易人王所住易人馆,天已大亮。
易人馆隐于笼泽湖畔老街三十六道小巷里,找着甚是费事。穆双问了不下十人,方才见到了众人口中的路标——一棵参天大树。
转过了树,就是灰砖红瓦几间屋。
屋门上没匾,穆双也不敢肯定,叩门询问一番,才得知所寻无误。只是看着坐在面前悠然喝着茶的易人王,穆双却有些惊呆。
花甲之年是不假,一身锦袍神色肃穆倒也符合天下名人这一身份,只是,只是,只是这凹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江湖传闻那么多,可从没一个说这易人王是个瞎子的啊!
他若是个瞎子,怎么替人易容怎么做那些巧夺天工的活计啊!
"易老……啊不,王老先生,您这眼睛?"穆双忍不住问道。
"瞎了。瞎了很久了!"易人王直言不讳。
穆双心里有些发毛,这空出的俩窟窿看得人真是慎得慌,竟跟被人硬生生的挖去了般!
但今日来不是为这事的,穆双挪开视线,只盯着火炉上的轻烟,道:"王老先生,在下北州林家第三子林锦月……"那么多身份,唯有这个像样。
"……今日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个事……"
斜觑了一眼易人王,见他面无表情,也没个接话的意图,穆双只得自个儿接着往下说,"请问老先生,十年前,也就是隆平十九年,老先生是否给一个人易过容换过脸?那人十七岁年纪,长得甚是标致……"
穆双说着觉得不对,这易人王是个瞎子,如何能看得见白沉欢的容貌?又想着暂时还不能问得太细致,便停顿下来。
易人王听穆双说完,脸上始终无甚表情,沉默半响才淡淡说道:"到老夫这的人,多半做的是隐秘的事,守口如瓶是这一行的规矩,所以请恕老夫无可奉告。而且老夫年事已大,记不太得东西了,更何况还是十年前的事了。"
虽知道会有这般回答,但穆双心里依然有些焦急,"老先生,在下也知道这事很是为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上门叨扰,实在是这人对我太过重要,我苦苦寻他十年始终杳无音讯……"
穆双说得甚是恳切,差点涕泪交加。
易人王听着似有些不忍,脸上也浮现出好奇之色——
"不知你要问的究竟是何人?"
穆双听他松了口,不由一喜,只是刚要回答,却听外边又响起敲门声。
从窗户缝里看去,原来是颜翡一行人来了!
穆双一惊,腾得站起!
居然来得这么快!
眼见他们正被侍从引着走进来,穆双忙向易人王躬身失礼道:"老爷子,这几人跟我问得是同一个人,您可千万要瞒着啊!我不宜跟他们打正面,先借您的地方躲躲……"
说话间侍从已掀帘走进来,穆双瞥见跟在后面的那人暗红色的衣袂,再顾不得说话,慌不及的就蹿进了里屋。
穆双的衣角刚全转进墙角不见,颜翡便跨过门槛进了来。
真是悬啊!
颜翡进了屋,见着传说中的易人王是个盲人,目光中也有些诧异,只是他说话就没穆双那么客气。
"没想到易人王是个瞎子!"
说着又开门见山道:"我问你,隆平十九年,显昌一年,你是否为一人易过容!那人十七岁年纪,面容姣好,身体孱弱,怀抱襁褓婴孩……"
颜翡将白沉欢的样貌特点说了个全,说完一双锐目紧盯着易人王。一举一动,皆不肯放过!这般模样,活像是在皇城深狱中审问那些命犯!
若是那些命犯,总归被盯得感觉如被大山压迫,然而易人王依然面不改色。也不知是眼盲看不到颜翡那逼人的目光,还是将这凌人盛气视若虚空了。
只听他淡淡道:"老夫只是个瞎子,可看不见东西。"
颜翡一时被噎着了,他没想到这老头儿既然拿他的话来堵他!
声音带愠道:"你看不见东西又如何做那易容的勾当!"
易人王依然不恼,只缓缓道:"有些人啊,眼虽瞎了,心却没瞎。有些人却是眼没瞎,心瞎了!"
"大胆!"颜翡怒气还未来得及撒,他一手下已抢先呵斥了。
易人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颜翡挥手制止手下的举动,目光冰寒,沉声道:"王福生,那人可是朝廷钦犯,你若给他易了容,便是犯了王法!若再知情不报,便是罪加一等!"
易人王不理会他的厉言,摩挲着手上龙头拐杖,道:"原来是官府里的人。"
颜翡道:"你既已知道,便从实招来!"
易人王道:"一无所知,有何可招?"
颜翡不信,"撒下天罗地网始终寻不得此人,不是你将他改头换面,还能有谁!"
易人王脸露嘲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可传了千百年了!"
颜翡终于气不过了。这老匹夫忒难缠了,说话软绵绵的偏偏里面藏着针,还是淬了毒的!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硬是没问出什么,反被暗损了好几回,真是颜面尽扫!
颜翡攥紧了拳头,心想莫非是流年不利,怎么近日连番倒霉!昨夜遇个淫贼吃了亏,满心的怒火还没得宣泄,今早喝粥时便又莫名呛着,难过煞了人,现在又遇到这个老狐狸……
颜翡心底烦躁,脸色便阴沉如暴雨将来之天!
然而,颜翡到底是颜翡,怒火盛至顶峰之时,依然不忘本职。看着易人王不停摩挲着拐杖的手指,再想想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头脑一瞬清明。
饶是你面色镇定不动如山,这打着圈的手指可是将你心底的波澜暴露无遗!刚才针锋相对,也是顾左右而言它呵!
颜翡眯了眯眼睛,细长的眸子更显深邃。
而在这时,一名手下上前两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颜翡听着眼中精光更甚,唇角也露出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挥退手下,颜翡抬起头,直视易人王,道:"你是九年前溅到了药水才自己下手挖去了双眼?"
易人王眉梢微动。
颜翡声音陡然变寒:"既是如此,十年前你眼尚未瞎,那么你总该记得十年前的人!方才又为何欺瞒!"
方才,颜翡可是明确了十年前的日期的,而这易人王却说自己眼瞎瞧不见!不知情时颜翡还只当是他争锋相对,可现在已知晓了真相,那不就是他易人王含糊其辞有意隐瞒!
被揭开了,易人王的面容终于有了波动。手也不再抚摩拐杖,而是紧紧握住,握得干枯的手青筋直露。
一张薄嘴唇却紧紧抿着,是不肯再吐露半个字的样子。
颜翡心里愈发笃定,居高临下的瞧着座上易人王,神色傲然,"当年令郎与令爱前往塞北,途中被塞北双恶所劫!令郎被剥皮吃肉,令爱被奸杀致死,王家从此绝了后!你恨双恶入骨,悬赏杀人,却始终不得结果!之后白沉欢一剑诛杀塞北双恶,是为你报了仇雪了恨,你视他为恩人,扬言愿为他赴汤蹈火……"
说到这,颜翡话锋一转,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情四溢,"那么,白沉欢被人四海追杀,一身落魄来找你,你定是承了诺言,赴汤蹈火也不惜的——助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嗯,之前写了一笔白沉欢十五六岁一剑诛杀塞北双恶,就是为了引出易人王这人的。为啥要写易人王这个人,当然跟后文有关啦
我发现虽然文越写越冷,但论写作技巧啥啥的,还是有进步了。为自己鼓掌!撒花~
☆、去搬救兵
被提及了不忍往顾的旧事,易人王纵使咬紧牙关极力压制,到底难抑心底痛苦,颤动了面皮。
那年听闻儿女惨死的噩耗,顿时天崩地裂,满口鲜血喷出。对那两个杀千刀的恶人,更是恨不能千刀万剐,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来听闻他们被一剑诛杀,还只觉便宜了他们!
然杀子之仇虽然报了,心底巨大的创伤始终不得弥补,每每想及,都会是撕心裂肺的痛,哪怕是十数年过去!
可现在这人,居然站在那,随意撕扯着这些伤疤!
如此冷漠,如此无耻!
易人王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颜翡感觉到了易人王的怒气,却丝毫不以为然,只是扬起下巴,厉声道:"说,你将这白沉欢易容成了何种模样!"
易人王字字含血道:"无可奉告!"
这话一出,便是承认了是他将白沉欢易容了,颜翡满意的笑了。然而这笑虽是魅艳无比,却让人无端觉得阴风飒飒!
外头,可是郎朗晴天呵!
颜翡道:"奉劝你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飞鱼营的手段,可从来是很吓人的。"
温温婉婉一句话,却暗藏无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易人王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飞鱼营的大狱,有三十七种酷刑,每一种,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扒皮挖骨钩肠钉腹,集结着人间至狠至毒至残至酷!
一入飞鱼营的大牢,无论多刚强坚硬的人,到最后都会变得柔软温顺,无论你是自己变化如此,还是受刑被折磨到如此!
飞鱼营的大牢,谓之人间炼狱都嫌不足啊!
易人王如何不知道这飞鱼营的可怕,若非紧握住拐杖,那手都要发抖了!
可是半响之后,他的脸色竟又镇定下来。
"呵呵,原来是飞鱼营的人,怪不得如此嚣张!"
看着易人王笑得云淡风轻,颜翡蹙了蹙眉,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易人王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放下,继续道:"只是不知道现在这飞鱼营是听从于那个弑父杀兄畜生不如的无耻之徒裴玉呢,还是听从于那个把握朝政想要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慕容擎!"
话音刚落,惊起满屋杀气。
颜翡"唰"的一声拔出剑,直想一剑刺死这不知死活的人!
易人王浑然不在意,笑得脸上千沟万壑顿现,"弑父杀兄,谋朝篡位……呵呵,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你们改写史书掩埋真相,也免不了天理轮回,是非报应!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废话少说!白沉欢究竟被易成什么模样,现在藏于何处,快从实招来!"颜翡上前一步,控制住易人王,厉声问道。
控制住,是怕这易人王自寻短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可是诡异的很!
易人王被抓住了肩膀,吃痛躲闪,却不得避开。转头拿着俩窟窿眼盯着颜翡,冷笑道:"你们到底是找白七少还是找那襁褓婴孩!呵,怎么十年里不找,十年后又找了!难不成是那畜生裴玉夜里梦见了自己满手沾血,被惊了魂,想着斩草除根了!可惜啊,如今这孩子已长大,将来定会杀回皇宫夺回这位置!你且让他们好生等着!"
"咣——"剑被彻底拔出,一把横在易人王的脖子上。剑锋利无比,切开皮肉,溢出了血。
易人王毫不畏惧,扬起脖子大声道:"怎么不砍下去!来,杀啊!"
颜翡眯着双眸,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半响之后抽回剑,冷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出言不逊,一心求死,哼!
"你既不想招,那我便让你尝尝飞鱼营的手段!来人啊,把他给我带回去!"
求死不能,易人王脸色有些阴沉,听着颜翡的话,面皮又开始发颤。
但转而又昂首挺胸,镇定自若,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你休想从老夫口中探出一定半点消息!告诉你,当年这双眼珠可是老夫亲手挖去的,怕的就是哪一天落在你们手中!哈哈,眼睛瞎了,如何画得出白七少易容后的模样!你们白费力气了!纵使天下皆为你们这般走狗,可到底有仁义之人不愿与你们这帮畜生同流合污!白七少舍弃前程与性命也要护下太子殿下一条血脉,我王福生活了大半辈子,够本了!"
……
眼看颜翡等人架着易人王离了去,躲在里屋的穆双这才喘了口粗气,背上却依然冷汗滋滋。
他的心里狠狠的天人交战着!
要不要冲出去救易人王?
冲出去了又有几分胜算?
里屋几人尚可撒了迷药,外边守着的该怎么办?
那些人,可是飞鱼营的啊!
……
扮一回英雄侠士,可就是以卵击石啊,这结果八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在飞鱼营的手上,又跟着颜翡有"宿怨",下场可想而知的凄惨!若再是连累了他人……哎,不成不成。
可要是见死不救……这易人王为了保守秘密,可是不惜自挖双眼,其仁其义,可歌可泣啊!要是不救,这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更何况,易人王被飞鱼营带走,要是他宁死不招,白沉欢的下落可就彻底被掐断了,他再打哪儿去寻白沉欢!要是易人王受不住酷刑招了,白沉欢被他们寻了出来,看着颜翡寻人的戾气,这白沉欢也没个好下场啊!
为难啊为难!
大冷的天,穆双却觉心里火烧火燎,真正是冰火两重,痛苦煞了人!
千万思绪在脑海里翻腾,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只让这心挣扎的不成样子!
最终,挣扎至颜翡等人走远再看不见踪影,穆双松开了紧攥的拳头,下了决定。
先去搬救兵!
一人之力远远不能对付这飞鱼营,而且这来龙去脉尚有许多不解之处,该问清了再说!
十年前的皇城惊变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襁褓婴孩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有那么多弯弯扭扭曲曲折折的隐晦事啊!
……
穆双苦了脸:这事,可越来越复杂了!
穆双找的这个人叫秋素白,江南和合镇人,七星梅园的主人。
七星梅园是个园名,也是个组织,做的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当然杀人的事秋素白是不干的,至于放火什么的,若是有那必要,也是可以在草垛上随便丢几个火把的。
秋素白是个精明的人,与人消灾,可绝不会给自己引祸!
而他最擅长的也是经营的最好的,便是"打听"这桩事。江湖朝堂,闺阁大院,无所不沾。只要你出的钱够合理,哪怕百八十年前陈年旧事他都能给你挖出来。而在将七星梅园经营了十余年后,秋素白也成了天底下知道最多事的人。
之前穆双跟他一起耍玩时便戏称:哪天你要被人追杀,一定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当然,此刻穆双已经戏谑不起来了,连番的赶路让他疲惫异常,早上吃的几个包子也早已顶不住八个时辰的精力损耗。他瘫倒在铺着软褥的锦榻上,抓着边上盘子里的吃食不停往嘴里塞。
忙里偷闲,还得把自己这番突然前来的缘由解释个清。
深更半夜把秋素白从睡梦里喊醒,可实实是件需要胆量的事情。若不把来龙去脉说得惊天动地些,指不定就见不到清早的太阳了!
秋素白的眼神,可委实不善啊!
秋素白斜倚在榻上,手撑着下巴,眼睛半开半阖着,慵懒极了。待听穆双把事情说了个遍,才微微正了正身子,摸着下巴道:"你说那人是颜翡?"
穆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秋素白会是这反应。
若说穆双的风流只是染了皮毛,那这秋素白的风流就是浸入了血肉深入了骨髓,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极好男风,极重美色,曾经不惜重金绘了本《男策》,上边网罗了天底下最美艳的男子,并且一一排名,而这排第一的,便是深宫暗影颜翡。
绘完了美人,日日手上把玩脑中意淫不算,还千方百计的将上面中意的人勾引至帐下,日日疼爱夜夜宠幸。也亏得秋素白有本事,但凡出手总会揽得美人归。
而在这几年间,秋素白也将欢喜之人睡了个遍,除了,除了那排在第一位的人。
秋素白闻之貌美,是垂涎已久,奈何颜翡常年居于深宫,他就是想下手也没法儿啊!所以只能日日惦记,唏嘘不已。
之前没少跟穆双感慨——若能睡得颜美人,折寿十年也甘愿啊!
穆双深知秋素白的秉性,所以方才有意无意的在颜翡身上多费了些唇舌,目的就是勾起他的心思,好拉他下水。
呜呼,在秋素白身上使小手段,可真是为了心中的色,轻了这个多年的知交好友了!
不过这可不能让他瞧出来。
穆双灌下肉汤,继续撺掇道:"确是那颜翡不假,当时我见他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可惜不是我好的那口,不然准拿下!现在他既然来了江南,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还不去会会他?也正好帮我把这易人王救出来……再说了,我看这里面埋了好多秘密,你挖掘一番,说不定还能挖出一番惊世骇俗来……"
秋素白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了声,道:"林锦月,你在若来客栈当了一年伙计,这算盘愈发会打了啊。"
穆双扯了下嘴角,笑得无赖。
心里暗想:王八蛋秋素白,一年不见这嘴还是这么损!
秋素白接着道:"不过美人虽好,命更重要,这躺差事,我可不接。"
"啊?"穆双顿时萎顿。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易人王这个人,他是忠于先帝的,唾弃谋朝篡位弑父杀兄等卑劣行径的。
看明朝史的时候,朱棣篡了朱允炆的位,民间也有随之一起赴死的人,哪怕只是山林樵夫。当时看了甚是感慨。而易人王便是这样的人物。
谁当皇帝,跟他没半毛钱的关系,但是他的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称。
而穆双对篡位神马的是不关心的,但是他看到易人王这样的举动,还是被感动了,并用了"可歌可泣"这四个字形容,并且为是否去救而挣扎。
我昨天写的时候也想,要不要穆双冲出去去救,想了很久,还是作罢。穆双不是英雄人物,他也只是平凡人,有自己的考虑,会害怕,会慌张。
救了,我金手指一开,穆双这个人物就高大全了。不救,这个人物难免落了怕死的嫌疑。
不过,嗯,怕死就怕死吧!
易人王面对酷刑姑且还有恐慌呢~
☆、秋之素白
秋素白像是怕冷似的围紧了狐皮大衣,下巴蹭了蹭雪白柔软毛领,慢慢悠悠道:"锦月,你也知道我这七星梅园是什么底子,再硬也硬不过飞鱼营。救个人是容易,可救完了,这一屁股的屎怎么擦?"
"呕——"穆双正舀了一勺黄黄的南瓜粥往嘴里塞,听秋素白说了这话,立马浮想联翩,再咽不下去。转头看着秋素白奸计得逞的模样,气急败坏道,"叫你王八蛋还真是有辱王八这么高风亮节的东西!"
秋素白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没那么高风亮节,你也不是什么东西。"
穆双气结,恨恨道:"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若是以前,两人必定还要争锋相对一阵,但此时穆双想着事不宜迟,便又正色道:"你当真不帮我?"
秋素白道:"不是不帮,实在是不能帮。如你所说,兹事体大,非但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能去救。"
"可是……"
"可是什么?"秋素白打断道,"你跟易人王非亲非故,他忠肝义胆舍生取义那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为着一个陌生人,你要搭上你的命,还要搭上我七星梅园不成?要是事情再闹大,你北州林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桩买卖太划不来!
颜翡可是裴玉的暗影,此次寻人定是受他的指使。裴玉是谁,他可是大延国的国主,拥有着整个大延国至高无上的权势,你要跟他作对,不是找死么!更何况,自白沉欢死后,颜翡就是裴玉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甚至不惜将他拉出来放到明处,让他担了飞鱼营的首领,处理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次裴玉居然让他亲自出来寻人,可见这事有多么重要!
你现在居然想着趟这趟浑水……你还不如往这墙上一撞来得干净利落!
我说你林锦月不是自诩比世人聪明上三分么,怎么这回愚蠢到这般地步?"
秋素白措辞严厉,却说得句句在理,穆双不由无言以对。
秋素白继而一笑,话锋一转道:"你不过是担心你那心上人白沉欢罢了!呵呵,我倒是觉得奇怪,莫非前世里你欠了他三分五厘没还,累积了几个生世,让你在这一世里一并还了?你不过就跟他有一面之缘,至于十数年了还心心念念,只要一听他的消息就方寸大乱?"
秋素白风流而薄情,跟他说尽肺腑之情也是白搭,所以穆双干脆不理会,只叹道:"我林锦月做了什么孽认识了你这么个人,别人是拔刀相助,你就一个劲拔刀往我心里捅!"
秋素白靠上前来,伏在他的身上,替他抹去嘴角粉末,笑得媚气四溢,"我也可以提枪往你别的地方捅……"
穆双一把推开他,骂道:"秋素白,你真是个妖孽!"
秋素白眨眨眼,笑道:"过奖。"
穆双气得要走,却被秋素白拉住,"我话还没说完呢,难道你不想知道裴玉为何要寻白沉欢,白沉欢又为何还活着了?"
穆双一听,心思一动,转身惊喜道:"你知道?"
秋素白翻了个眼白,道:"我可不知道!"
"你……"穆双恨不得掐死他。
"不过,两个多月前我就知道裴玉再找一个人了……"
见穆双回头坐下,秋素白得意的笑,道:"两个多月前,探子来报,说飞鱼营出动了一部分,前往五湖四海,好像是要找一个人。我当时就上心了,就让手底下好生追查,只是飞鱼营寻得甚是谨慎甚是隐晦,只比划着身形相貌,连副画像都没有,因此我追了许久都查探不出什么。直到一个月前那些人拿出了画像,手下人描了出来给我看了,我才知道他们寻的是你的心上人——白沉欢!"
白沉欢,当时也是排在那本《男策》的前几名的。
"原来你早知道了!"穆双一算日期,不由激动,"那你怎么不早派人告知于我!"
秋素白可是比他早知道的,自己对白沉欢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居然瞒着不说!
怪不得刚才说道白沉欢还活着的时候他波澜不惊,本还以为经了这些年他的城府愈发的深了,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穆双在心里磨刀霍霍!
你奶奶个熊!
秋素白斜了他一眼,道:"告诉你什么?怎么告诉你?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缘由,就这么贸贸然的跑去告诉你?要是这事千真万确倒也罢了,要是到时候发现是假的,你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你难道就愿意白高兴一场?再说了,你可是在信上口口声声跟我说改邪归正要跟你那小掌柜过日子了,我怎么知道我跑去告诉你你的心上人还活着,你会不会嫌我多事?"
穆双被反驳个干净,无言以对。
秋素白再混账,再实打实的王八蛋,但对他确实是够意思的。当初老爹气得将自己扫地出门,他还是到了七星梅园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老爹命人找上门来了,他才赶紧从后门开溜跑去江湖游荡。之后秋素白还帮着自己对老爹隐瞒自己的行踪,并且担任着自己和大哥之间的信使差事。老爹后来消了火让自己回来,也多半是秋素白在中间做着和事佬……这些年,但凡他穆双遇上点什么事,秋素白总是给予着帮助,虽然有时候这忙帮倒了……
哎,这王八蛋秋素白!
"那你说白沉欢为什么还活着?"看着天色渐亮,穆双转过话题问道。
秋素白蹙了蹙眉,道:"我也很奇怪。当年皇城惊变,宫里传出的是白沉欢助裴玉斩杀太子裴瑾,结果被太子妃秦自若一剑刺死。因为秦自若和白沉欢都是剑庐的人,白沉欢的背后又有着江南首富白家,因此惊动了很多人,剑庐的剑尊甚至派了代理掌门来问询此事,结果也没查出什么。手足同门相残的结论就这么定下了!裴玉甚至给白沉欢风光大葬,还做了篇感人肺腑的悼文,挥下了不少人眼泪,矫情的很。而且自白沉欢死后,裴玉伤心至极,再没立过明卫,只再招了几个暗影……"
说到这里秋素白"嘿嘿"一笑,道:"锦月,你可记得曾经我还说过,裴玉这般情深意重伤心欲绝,准是跟你的心上人之间有猫腻……"
穆双无语,狠狠的瞪了秋素白一眼。
秋素白讪笑,又道:"你别瞪我,当初我觉得他们之间有猫腻,现在我依然认为他们之间有猫腻,当然,此猫腻已非彼猫腻。你想,现在裴玉要找白沉欢,那定是白沉欢未死。按照他之前那番作态,你一直以为他是现在才知道白沉欢未死,所以才会派人四海寻找。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
"怎么?"穆双忍不住问道。
"皇城惊变夜,纵使乱得翻天覆地,但自己的明卫死没死难道他裴玉还会不知道?我猜测,当时定是白沉欢跟裴玉出了什么矛盾,白沉欢逃走了!我特意查了那时的案卷,发现惊变之夜后裴玉借着扫除余孽是四下里寻过一个人的,而且寻找这人的特征是——怀抱襁褓婴孩!"
穆双听得动魄惊心,见秋素白停顿抿茶一派悠闲,不禁着急道:"他们之间会出什么矛盾?这襁褓婴孩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秋素白眼波一转,沉沉道:"那矛盾便是这婴孩!"
穆双怔住。
"锦月,你可知道皇城惊变之时秦自若已有九月身孕,最后传说秦自若尚未诞下胎儿就挥剑自尽了,当时不觉有异,可现在冒出了这襁褓婴孩,一切就值得琢磨了!我想,当时秦自若定是生下了这婴孩,裴玉为了坐稳那位置,就想斩草除根,而你的心上人白沉欢为了情为了义,便试图从裴玉手上救下这婴孩!最终白沉欢救下了婴孩,却彻底惹恼了裴玉,白沉欢这才四处逃亡,不惜易容换颜隐姓埋名!"
明明是这般惊心大事,可秋素白偏偏说得似闲话家常,若不是那双明眸闪现出灼热光芒,还真让人以为这人清风明月不沾世俗尘埃。
而穆双心里却掀起了澎湃浪潮,冲击的整个人一片浑噩,只怔怔的看着秋素白上下翻动着薄薄的嘴皮子。他的脑子里刚才闪现出了一丝灵光,可只一闪便瞬间湮没在了黑暗里。穆双觉得有些懊恼,因为他发觉那瞬现的灵光似乎无比重要!
想不出便不再想,穆双收拾起思绪又问:"你今日说出这番话,必是有了充足的依据了。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裴玉知道白沉欢当年未死,为何到现在才开始四海寻找他的下落?"
"之前寻过却未果,于是裴玉暂且搁置了,毕竟他新登基尚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他再寻,虽然依然是暗地里寻找,但声势可不小。而这原因便得往朝堂乃至整个延国上说了……"
见秋素白好死不死的又停下来喝茶,穆双忍无可忍一把站起来把他就要凑到嘴边的茶盏抢了过来。
秋素白委屈极了,可看着穆双凶神恶煞的表情后还是乖乖的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一直忙......
☆、豁然开朗
"据你刚才所说,裴玉让人传话给颜翡说西宫已有所察觉,这西宫,便是皇城里的凤栖宫,里面住的便是裴玉的大老婆,慕容擎的宝贝女儿,当今的皇后娘娘慕容燕!当年裴玉是被慕容擎扶持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落魄皇子一跃登上了帝位成了整个延国的主宰,看似荣光无限实则恐怕也是辛酸无限!裴玉这皇帝做得风生水起,可他不过就是个傀儡!虽然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他培植了不少势力,但与慕容擎相比,还是难以抗衡的!
而这裴玉一点点壮大,慕容擎也甚是头疼啊,据我所知,慕容擎可是有自己做皇帝的打算的!可惜他一把年纪了,没当皇帝的命。自己不能当皇帝,就想着让自己的子孙当!裴玉不听话了,他又没个子嗣,再好不过了!"
"这话怎么说?"当今陛下成婚十年妻妾无数,可始终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这事穆双倒也有所耳闻,却始终未曾放在心上,横竖这不关他的事。
"当今陛下年过三旬依然无子嗣,这可干系到整个延国啊,朝野内外皆是议论纷纷。前一阵子传出陛下无所出的原因是他身体有恙是无孕之身,更是让人惊惶不安!姑且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我只知道,自这消息传出后,就有不少人提议择立储君。如此境地择立储君是再明智不过之举,可问题就是从何处择?"
"不该是从皇室成员裴氏家族中择优而立么?"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如此简单就好了!"秋素白笑了笑,"要是从他裴家中选立,那就没他慕容擎什么事了,慕容擎野心勃勃,如何能应?朝中大佬挑了几个人选都被他寻着错处否决了,是不想让裴氏子弟再染指这皇位!而这些错处找得都是确确实实,把那些大臣的嘴堵得严严实实。于是就有人问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有人冒出来了,说什么圣人有云,当立贤君!然后又有人说康临侯可堪此任!哈哈哈,这康临侯是何人?他可就是慕容擎的长孙慕容真!啧啧啧,慕容擎老奸巨滑,他手底下那帮阿谀奉承的人无耻至极,真是可笑可气!"
穆双听着也是哭笑不得,"这等荒谬之事朝廷众臣如何能答应!"
秋素白摇头道:"更荒谬的事还在后头,那帮众臣竟有一大半附议,认为此乃明智之举!可见慕容擎的势力大到何等惊骇的程度。若不是还有一小部分拼死阻拦,只怕现在这延国早就不信裴改姓慕容了!"
穆双又想起了易人王了,叹道:"总归还有深明大义之人的!"
秋素白揉了揉眉头,道:"那又如何,慕容擎权势熏天,若不是顾忌着天下人,早就再来一出谋朝篡位的戏码了。当初九王篡位,到底还拿着个先帝的遗诏,当然了,这遗诏是真是假另作他论。而他慕容擎想要名正言顺,除非裴玉退位让贤。裴玉又不是无能之辈,如何能干出这等事!所以啊,现在他才四海寻找白沉欢的下落,并且极力瞒着西宫慕容家……"
穆双依然有些迷惑,"这又干白沉欢什么事?"
秋素白白了他一眼,一副嫌弃的样子,"对于朝堂国事你怎么这般愚钝,说到这份上了还要我再费唇舌!"
叹了口气后又道,"裴玉没子嗣,硬撑下去又扛不过慕容擎,所以他就想着十年前那婴孩了。虽然这婴孩是裴瑾的不是他裴玉的,但好歹是他裴家的人不是。立那婴孩为储君,也算是将这位置双手奉还,这么一来,名正言又顺,赢尽了天下人的心。慕容擎势力再大,大得过天下人么?所以我说啊,裴玉这人也不简单啊,也不知道慕容擎这老狐狸的肠子现在是不是都发青了,当初竟挑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呵呵……"
穆双听完半响不知开口,这些事情委实复杂深奥,竟比那些戏文里都精彩离奇上了三分。
离奇,便让人有了难以置信的感觉。
"你所说的可当真?"那些都该是宫廷秘事隐事,纵使七星梅园再有能耐,他秋素白也不该知道的那么详实。
秋素白目光如刀,似想从穆双身上削下一片片肉,他咬牙切齿道:"林锦月,这深更半夜的,你以为我跟你说戏呢!"
被人质疑能力,是秋素白最不能容忍的事。
穆双见多年至交发怒了,赶紧端上茶赔笑。
秋素白浑然不给面子,一把推开递到眼前的茶盏,不过脸上又转了晴,道:"这些事儿呢,暂且还没个确凿的证据证明,不过根据这么多蛛丝马迹,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你跟我认识了这么多年,该知道我有的就是这本事!"
迷雾重重之中摸出一条道,千头万绪之中寻出那个真相,七星梅园盛行至今,多半归功于秋素白这一天赋异禀。
穆双默然了。
外边的天已亮了,隐隐还能听到几声雄鸡啼鸣。一日之计在于晨,然而此时的穆双的心却没有那勃勃的朝气。
朝堂之上从来风云诡谲,波澜起伏,让人恨不能生出三五个心七八个脑袋来应付。以往穆双听着戏文里的故事时就已对这朝堂之事头疼异常,机关算尽处事,如履薄冰过活,不但斗智还要斗勇,当真不是人干的活。
可是戏文只是戏文,那都是别人的事,穆双也就听时揪心,听完就忘得一干二净,可这回,这回自个儿可是实实的跟那些阴谋阳谋挨上边儿了啊!
裴玉赶着要找白沉欢,摆出一副不惜一切代价的架势!
慕容擎若是知晓了,也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白沉欢!
可是白沉欢到底算什么,一个个不过都是为了那襁褓婴孩而已!
落在裴玉手中,能有好下场么?
落在慕容擎手中,能有好下场么?
而他穆双掺合其中,能有好下场么!
穆双心中百转千回,纠结的一塌糊涂。
那边秋素白瞧着他皱眉发愁的模样,却笑得满面春风,挪过去坐在他的边上,一手撑着他的肩膀道:"你也不用为难,你常说我薄情,你又比我能多几分心?易人王是死是活和你没干系,白沉欢变了什么模样去了哪里,也可你没干系,你林锦月不是爱管闲事的主,过得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流潇洒日子,犯不着淌这趟浑水。当年你为白沉欢痴情一片不过是年少无知,如今时过境迁就该死了这份心。我还是那句话,不管白沉欢是死是活,你都跟他没个好结果……"
话越说越犀利,穆双的脸越听越白,秋素白这人虽然王八蛋,却真正是了解他的。所以虽然被挖得鲜血淋漓,却偏偏无言以对。
他林锦月,确实没那么深的忠孝仁义,儿女情长也不过一时兴起,这二十余载,图的就是一个畅快。
可是,可是虽然他这人如此不堪,也不能让这比他更不堪的秋素白挖苦讽刺啊!
真是岂有此理了!
穆双腾的站起,骂道:"你个王八蛋,自个儿没了七情六欲成了冷血无情的人嫌寂寞,非得拉着我陪你一道下这地狱!哼,我欢喜白沉欢你说我跟他没结果,我想着跟白若来过日子你也说我跟他没结果!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孤家寡人的份,只能陪着你白发苍苍孤独至死!"
秋素白听着他骂,也不恼,只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温良模样。
穆双看着更气,"我告诉你,这浑水我还真淌去了!我活腻了,我就找罪受去!你不愿帮我拉倒,我自己想法子!哼!"
等他骂完了,秋素白才动了动身子,眨了眨眼睛,含情脉脉的说道:"那你就不管你家掌柜的了?"
"……"
穆双噎着了。
找白沉欢,跟飞鱼营作对,他这条命还指不定能有多长。与白若来也就彻底没了指望了。
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旧爱……唉,还都是他剃头担子一边热的……
虽然刚才话说得慷慨激昂,可到底不过一时激愤,心底还是虚得慌的,所以秋素白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穆双就有点心发凉。
"哦,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秋素白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你家那掌柜三天前已经从四平镇上搬走了。"
"什么!"穆双大吃一惊。
秋素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穆双心里不是滋味,虽然白若来说过要搬走,可没说会这么快啊!
混蛋!
混蛋!
一个个都是混蛋!
穆双很是沮丧。
想着瘦弱的白若来带着小白米一路南下回尹川,也许再无回来可能,穆双只觉自己被遗弃了般,手足无力,空虚无比。
那日晚上白若来的话又浮响在耳边,纷纷杂杂,吵吵闹闹,穆双烦得很,狠狠挥开,可脑海里的画面又定格在白若来那夜显得格外沧桑的脸上……
然后那么一瞬,方才一闪而逝的灵光又乍现了!
穆双豁然开朗!
浑身颤栗!
白沉欢!白若来!
襁褓婴孩!白米!
十年前白沉欢四海逃亡!十年前白若来来到四平镇隐居!
两人长得不一样可偏偏就让你觉得相似!
颜翡来了!白若来知道是来寻他了!所以赶不及的要跑路!
……
还有,还有那句——我不能害了你!
我不能害了你!
我不能害了你!!
好好的掌柜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啊!还不是怕连累他!
这么一来,他把自己赶走,也真是情有可原煞费苦心啊!
穆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一颗心越是颤抖个不停!
不行,不行!我不能不管啊!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啊!
你他妈要真是白沉欢,这一年多你就往死里瞒我啊!
穆双激动的都快哭了。
秋素白看他面色变幻诡异之极,不由纳闷道:"你想什么呢?"
穆双霍然回神,一把抓过秋素白搁在边上的披风,"老子不要你帮了,老子自己找人去!"
说完丢下一脸惊诧的秋素白,火烧屁股的冲了出去。
三天,嗯,往尹昌!
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定能追上你!
穆双最终没能找到白若来。
前往尹昌分官道小道两条路,穆双心想若掌柜真是白沉欢,安全起见定是走小道,所以在分岔路口毅然的选了那条不好走的路。可是他连追带赶整整七天,始终没能见到白若来的身影。一路询问,也没人见过一大一小两个人。穆双不由慌了神,心想难不成掌柜的胆大包天走了官道?可是现在再往回赶也来不及了,索性到了尹昌地面上再说。
而到了尹昌,明里暗里打听了几天,也始终没人见过一大一小两个人,甚至连个相似的人都没有。穆双苦恼,难道掌柜的又易容了?
心急如焚啊,忧心忡忡啊,可就是无可奈何。
穆双看着人来人往的渡口,胡子拉碴,憔悴无比,一双眼睛却精光四溢,无时无刻不在人群里狠狠寻觅着可疑的身影。可是结果,始终是失望。
在尹昌又寻了半个月了,从早到晚,从月末到月半,毫不停歇,可就是连根毛都寻不见。
穆双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这前世里造了什么孽啊!
拼了命的折腾为何到底都是一场空啊!
又半个月过去了,穆双终于灰心了。
如果掌柜的真来了尹昌,那他也许真就是白若来而不是什么白沉欢。
现在掌柜没来尹昌,那就说明了,他就是白沉欢而不是什么白若来。
白沉欢不是白若来,他的家在江南和合而不是南疆尹昌,自然就不用千里迢迢跑了,自然就不用拜祭爹娘回归故里了!
可是就算他真是白沉欢又怎样!他的心里何曾有他林锦月半点地位!
他穆双在尹昌寻了一个月,就为了当初掌柜的告诉他,他会回尹昌!
他为什么告诉他!不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给他留个讯,方便日后他来寻他么!
穆双就这么想的啊,就算当初只见了一面,可如今已经共处了一年多了,该处出了感情了!
可是谁知道,谁知道掌柜的是骗他的啊!
这一切都是他穆双自作多情自欺欺人啊!
这十年来的相思惦记,这两个月的日夜担心,这一个月的苦苦寻觅,他妈的全是白费工夫啊!
此时四月芳菲,春暖花开,可穆双只觉心里寒风瑟瑟一地狼藉。这人生太过的变幻莫测诡异离奇,他沧海一粟红尘一沙太过渺小,经不得这翻手云覆手雨的折腾!
他累了腻了不想再继续了!
你白沉欢飞天遁地要死要活也跟我没半分半厘的干系了!
爱咋咋的吧!
要是以后真的死生再不相见了,我也认了!
穆双攥紧了手中的藤条,恨恨的想。可是想着想着心又不甘,眼圈儿都红了!
白沉欢,白若来,你到底又藏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秋素白很聪明,穆双很纠结。
那么白沉欢,又跑哪里去了?
一切就在下一章......
明天又要小路考了......叹气......
☆、老五面店
永安巷,是延国京城锦安城里的一条小巷,原先是一条专门卖杂货的巷子。
在前朝时候,里面曾住过个落魄书生。书生爱写字爱作画,可始终不为世人所好,郁郁寡欢之下,英年早逝了。谁知他一死,那些字画立马受到世人追捧。世人羡其惊才绝艳,纷纷前来永安巷一探究竟。
这永安巷,便渐渐有了名气。而那些原本卖杂货的铺子也纷纷改头换面卖起了古董字画这些文雅的东西。
只可惜永安巷就该只是个卖杂货的小巷子,字画店开一家亏一家,渐渐的,那些铺子又回转过来开起了杂货铺。
而到了今年四月底的时候,又一家字画店关门了。可不久,那关了门的店又开张了。
这回开得不是字画店,也不是杂货店,而是一家面店。
店里的柜台是由一条长木搭成,朴实而沉稳,上边摆着一些古色古香的小物什,边上墙壁还挂着一些不知出自谁手的字画——这些,是原先字画店的遗迹。
柜台后边是一张高大的橱柜,占据了大半面墙,上面放着一些零碎的杂物,大至竹篾箩筐,小至针线碗筷——这些,便是之前杂货店的余留。
而在柜台之前,摆放着几张桌子几条凳子,桌子上放着筷笼——这些,便是现在面店的布置。
总之,这店不伦不类看着古怪,沾着诗情画意的高雅,又碰着吃喝拉撒的庸俗。
而它的生意,也是温温吞吞,不生不死。
就跟,就跟四平镇上那家若来客栈一样。
脱下棉袄,白米看起来好像比原先见长了点,没那么臃肿圆滚了。小脸也瘦了些,不过这是他初来咋到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缘故。
也算是归故里,谁知竟水土不服,真正是好笑。
此时他正趴在柜台上,拨着算盘,望着门外,百无聊赖。对面字画店的那小子今朝去学堂了,没人跟他吹胡子瞪眼扮鬼脸了,平时嫌着讨厌,现在只觉无聊了。
呜呜呜,刚从柜子里翻出个弹弓准备射他脑门的!
左手托下巴酸了,白米换了个膀子,头一转,就见着老五从厨房走了出来。
"老五,我爹什么时候来啊!"
这话已经问了不下百遍了。
当初听闻要离开四平镇去南疆尹昌时,白米欢呼雀跃不已。这十年,他已将小小的四平镇摸了个透,早已有些腻歪,听着别人的故事戏文,更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所以听说要去遥远陌生的南疆大地,兴奋异常,并且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只等出发远行的那一天。
可是等是等到了临行,心情却没了一开始的兴奋。
为何?
因为白若来把他抱上马车后,却没跟上来,只是退了一步站定了。
白米纳闷,说:"爹,你快上来啊!"
白若来却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摸着他滑溜白嫩的小脸,温笑着说:"你先跟老五叔叔走,他会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白米预感不妙,紧紧抓住白若来的手,焦急道:"爹,那你呢?"
白若来说:"我先去尹昌一趟,忙完了就去找你。"
白米不放手,一把跳下马车,瘪着嘴道:"爹不走,我也不走。"
繁华热闹虽然好,可也好不过相依为命的爹爹。
谁知这番暗含着无限深情的话换来的只是脑门一记响,"老子还有事儿,带着你不方便。"
白米委屈极了,小嘴瘪的更厉害了,"爹,咱们从没分开过呢,我舍不得……"
白若来的眼神忽然变了,想要再给个爆栗的手也摊平了。轻轻的抚上他的头,又给他理好衣襟,柔声道:"白米乖,跟老五叔走,爹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白米撅着嘴不说话,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白若来的眼眶竟似红了,却还是扯着笑道:"爹答应你,一个月后就来找你。"
白米抬头定定的看着白若来,半响后沮丧的垂下头,说:"那好吧。"
说着又伸出手,"我们拉钩!"
白若来一笑,伸出小指,钩住,郑重其事的摇了摇。
拉了钩,便是定下了诺言。白若来常教导他君子当守信,所以白米相信白若来不会骗他。
如此放了心,上了车,一路颠簸到了延国皇都锦安城。盘了店,开了张,一番辛苦后做起了生意。
锦安城繁荣无比,热闹非凡,万事万物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儿,稀奇古怪,新鲜有趣,白米看得花了眼,哑了口,乱了心,直觉自己便是那井底蛙,如今终于开了眼界。
可是一切都好,爹爹不在,这美中就有了不足。
相依为命十来年,日也见,夜也见,何曾有过这么长的分离?
平日里两人虽然没大没小没个正形,可白米知道,爹爹是把自己当宝似的疼,不管多苦多累,都没让他受着半分。
原来四平镇上的左邻右舍就常常念叨,当年爹爹一个男人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实实的吃了不少苦。
而他白米,虽然还是少不更事的无知年纪,却也把这唯一的至亲当成顶顶重要的人。
可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若来却始终没有来,那些给他偷偷留着的果子也都坏了不得不扔掉了。白米觉得可惜,又觉得忧虑,所以开始一天几遍的问询。
老五看着白米满含期盼的目光,转头看了看门外狭窄的青石路。路上没人往来,只有几株蔷薇开得娇艳。
一个月期限将至,白若来还没有来,老五的心里也不安。
当初本来是说好白若来带着白米去南疆尹昌,他来锦安城寻个落脚地顺便打探宫里的事的,虽然担忧他们的安危,但看白若来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他也就答应了。可是到了临行的前夜,白若来却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带着白米去锦安城,他一个人去尹昌做个幌子。
白若来没说,但老五知道他定是担心白米的安全。跟着他,一把鬼刀在手,白米量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跟着白若来,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追踪到,就是束手就擒的份儿。
白米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这是老五从他平和的眼神里读出的东西。
老五也很疼爱白米,但是他更关心白若来,可是他拗不过他。
尹昌之行,若是一路顺风倒还好,若是被颜翡嗅出了什么,那便是危机重重。他不让白若来冒这个险,做个幌子迷惑人固然好,可也犯不着拿个命来赌。在身边他还能拼死保护,可隔了十万八千里路,他又如何给他抵挡风霜雪雨明枪暗箭?
白若来总说自己固执,可是说到底,谁比谁固执呢?
老五看着一阵风吹过,几片蔷薇花瓣飘落,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白若来既然答应白米一个月会来,那不管是死是活,他也一定会来。
白米相信他的"爹爹"。
老五也相信他这个一生要跟随的人。
那么,既然离一个月的期限还有两天,那便再耐心的等上一等。江湖上依然风平浪静,白若来应该还是安然无恙的。
老五暗暗松了口气,收起视线欲转身回厨房,可突然间眉头一皱,回头一瞧,见青石路的尽头一个布衣男子正慢慢走来,定睛一看后,"啊"的一声,直冲柜台上的白米直比划。
白若来一身青衫洗得泛白,却干净整洁。肩膀上斜跨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脚上穿着一双走着都毛了边黑布鞋。头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根木钗固定着。如此见着,当真像个仙风道骨的出家人。只是,只是他手里拿着的一串糖葫芦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是见着日思夜想的爹爹,还是见着他手中那根糖葫芦,白米嗷的一声就飞扑出去,一路飞奔,直撞进白若来的怀里。
"爹,你可算来了!"白米吊在他的身上,小脑袋直往他怀里蹭,这声音也有种喜极而泣的哽咽。
虽然白若来脸上始终挂着笑,但老五还是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疲倦,于是上前拉过白米,接过他肩膀上的包裹。
白若来冲他点点头,笑了。
老五也咧嘴笑了,是久别重逢后劫后余生时的喜悦。
……
走到店门口,白若来抬头看来看招牌,"老五面店?我说老五,我懒得起名取了个若来客栈,你怎么也懒成这样了?"
老五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白米嚷道:"嗯哪,当时取名儿的时候我想了好多,可老五一个都没采用!"
白若来好奇道:"那你取了些什么名?"
白米兴致勃勃说道:"再来一碗面店!五师傅面店!味千好面!……"
白若来摸摸下巴,道:"那还是叫老五面店吧。"
白米:"……"
夜里等到白米终于折腾累了,睡过去了,白若来开了门走了出去。
老五坐在木凳上,借着一轮满月,拿着一把薄刀削木条。
白若来一看这形状,眉头皱紧了,上前按住老五的手,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这木条,赫然是一把剑的形状。
老五见白若来面色变了,却不以为然,拨开他的手,回道:"是非之地。"
老五言简意赅,白若来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学车考试没码字,今天码字了,发现电脑坏了TAT
现在用的是公司电脑。
博士不在家,小说随便码,明天一回来,乖乖假装忙......
☆、是非之地
锦安城,的确是是非之地。
当初白若来在四平镇见着颜翡,觉得此地已不安全,便想着再换个地方。尹昌要回,但不能长住,而这天下如此之下,还有何处可安家?
颜翡心思通透,猜出了他会定居江南,那么,他是否还会猜出他十年之后回锦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说了几百上千年,这次就再用上一回。所以白若来让老五带着白米去了锦安城,寻一个不惹眼的地方,再次隐遁起来。
更何况,如今一切都是迷局,也唯有在这里,才能将那些事打探个清楚。
虽然翻覆已是十年,但对于那个人,一有风吹草动,还是免不了的牵肠挂肚。
终究是孽啊!
而老五身为旁观者,心里更有一番清楚思量。
裴玉命飞鱼营四海寻人,多少闹出了点动静,可是锦安城里却对此事一无所知,显然是裴玉刻意避开,封锁了消息。于是这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情形,裴玉遍布天下寻着白沉欢,谁知白沉欢却跑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而裴玉出于顾忌,也不会在锦安城里搜上一搜,于是从这一点上说,他们安全的很。
可是这样的安全背后有太大的风险,太大的隐患,一不小心,就会踏入万丈深渊,前功尽弃。
白若来不管不顾,险中求胜,可他老五不能顺其自然。
这十年,白若来精心照料白米,俨然亲生。他教他柴米油盐酱醋茶,教他酸甜苦辣咸麻涩,教他古史典籍忠孝仁义,教他人间百态世态炎凉,甚至他也不反对当初穆双教他一些旁门左道。他让白米如同野外幼苗恣意生长,不束缚,不压制,任他生出自然模样。他放任放纵置之不管,却偏偏有一样,死活不让白米触碰。
那就是——习武练剑!
白若来不准白米习武练剑,甚至白米五岁那年无意把玩隔壁小孩的木剑都引得他勃然变色。
白米不解,别家的孩子都习剑,为何我不行?
老五不解,白米资质甚好,为何不让他习剑?
可白若来始终不解答,只沉着脸让白米从此以后不得碰那些东西。
之前在四平镇,白若来不让白米习武练剑也便罢了,总归是太平之地,没什么危险。可现在来了锦安城,出门一步都可能碰着万一,再不让白米学点东西已自保,如何是好?
他老五一把薄刀在手,能护着他们,可是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
立于危境,当自强啊!
所以在搬来锦安城的这一个月里,老五擅自做主,开始教白米习剑。
老五虽然用刀,但跟着剑尊那两年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所以可着法儿回想出那些最好的剑法,然后一股脑灌给白米。按他的想法,恨不能三天之内就将白米打造成一个绝顶高手!
白米也真是个聪明的人,对剑术有极高的天赋,并且被白若来压制了好几年,如今终于如愿,怎不学个酣畅淋漓如饥似渴?他虽然没能短期成材,但如今比划出的一招一式也极有模样。
但教归教,老五也只是让白米拿着树枝练,没给他整把剑出来。
白若来将白米视作珍宝,他擅自做主教白米练剑已然触了白若来的底线,倘若再扔个剑给他任他肆意挥来砍去,这万一伤了皮肉,白若来还不找自己拼命?
虽然已经忤逆了一回,但老五还不敢往死里忤逆。
不过树枝到底没什么型,白米拿着它喊打喊杀的样子也忒没气势,所以老五琢磨着给白米做把木剑,到时候再在木剑上做点手脚,这碰上了事,也能杀得了人。
鬼族的人做暗器,也是有点本事的。
老五的算盘打得很好,从最大程度上增加己方的能力,以抵御可能到来的风险,虽是未雨绸缪,却也必要之极。
他答的四个字,虽然简单,却有理有据。
白若来心知肚明,所以无言反驳。
可是,当真就要让白米学那杀人的本事了?
白若来看着庭中那颗尚未开花的桂花树,蓦然就想起了皇城惊变那夜与裴玉说的那些话了——
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孩子带入尘埃之中,任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不让他学得半分剑艺,不让他对你有半分威胁!只要你放过他,只要你不再牵连无辜……
言犹在耳,却已十年过去。
这十年间白若来信守诺言,只将白米照养成一个凡夫俗子,哪怕他早已看出这孩子极具慧根,却也只是狠心的将之抹杀掉了。
虽然他想着这是奉行着君子一诺千金,想着这是为了白米的太平安定,可是扒开表象触及内心呢?
说到底,他是不想这孩子再去扰了裴玉的安生啊!
裴玉杀兄夺位,卑鄙无耻,他白若来明知这是错的,应当唾弃的,可他却偏偏怨不了这人半句!
明知这个叫裴蕴秀的孩子爹娘惨死背负深仇大恨,他白若来却只字不提只让他混噩的过,甚至连个本名都不曾说起!
裴玉何其残忍!
裴蕴秀何其无辜!
他白若来何其是非不分!
这是助纣为虐啊!
白若来心力交瘁,想着平日里白米对他视作唯一的亲近疼爱,不由觉得愧对那声声肺腑的"爹爹"。
眼眶酸疼,不敢想他日白米得知真相会如何看他!
至亲至爱,不过自私自利!
老五见白若来站着,怔怔不说话,想了想,停下薄刀,道:"他还小。"
他还小,将来还有很长的路。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白若来终于无力长叹,"罢了!"
这是同意让白米习剑的意思了。
老五咧开嘴笑了,又道:"你教他。"
虽然老五懂剑术,但专的是刀法。白若来虽然武功尽失身弱体虚手无缚鸡之力,但教授个剑法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年他可是以擅长写剑谱而闻名于世的。
然而白若来听着他的话却更沉默了。
他已经十来年没碰过剑了,不但是剑,看到那些有刃的利器心里都会有些揪着似的疼。因为他再也拎不动,拿不起了。
谁曾想,当年被誉为剑术奇才的白七少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
俨然是个废人!
可是这又是拜谁所赐?
当年他也教授过人剑法,并为那人特特的写了本剑谱,可是结果呢?
如今还要教授人……
真正为难啊!
白若来觉得心死沉死沉,便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容我再想想。"
说着又转换了话题,"这一个月你可曾打探到了什么?"
裴玉为何要来寻他?
老五继续低头削木剑,回道:"不太详细,不知确切,只大概听了些风声……"
说着便慢慢将打探到的关于朝堂之上的事说了出来。
白若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已非十年前的白沉欢,经过这么多年的耳闻目染思索琢磨,早已将那些朝堂江湖上的事知道了大概,所以老五说的那些虽无真凭实据只属臆测,但他知道这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裴玉还有什么理由再来寻他!
只是这理由,也太过让人伤怀了。
期盼着或许是思忆旧情,期盼着或许是怀念故人,冷不丁真相大白,原来不过如此。
裴玉冷心寡情,当初心狠手辣,如何还能对他白沉欢念念不忘?
呵呵,到底是自己不死心,存了幻想——
笑煞人啊!
可你裴玉机关算尽,不累吗?
当初千方百计赶尽杀绝,如今再想来四海寻人……呵,纵使埋没白米不去搅了你的好事,却也不能够让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为所欲为!
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师兄,这回你且自个担着吧!
再不奉陪了。
白若来让自己冷了心,意图袖手作壁上观。
两人又说了会分别之后各自的遭遇,说着说着白若来突然想及一事,匆忙跑出屋中。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瓷瓶。
"我这次去了南疆,但只在尹昌边上转了圈,之后便去了永福县。当年师尊让你服下易形引,形容俱损,苍老十岁,并说再无解药。可后来我在宫里时翻了古文志,发现易形引不是无药可解,南疆永福县特产的一种叫穗灵芝的就能解了易形引的毒。我询问师尊,师尊说也知道这回事,只是易形引太过厉害,其毒十年方可排尽,之后才能食用穗灵芝,不然适得其反。如今十年已过去,我又正好去南疆,便顺道寻了这穗灵芝出来。因为绕了点路,就延误了归期……"
老五紧紧握着瓷瓶,面容沉静,眼中惊喜却分明。
白若来看着他这模样,欣慰的笑了,"论年纪,你还比我小了三岁。你原来面容很是俊秀,也不知恢复之后是何模样。"
这话无意触动了老五的心思,他抬起头看着白若来。面前的这张脸平庸无奇,远不比往昔姣好容颜,当时见着只觉陌生,如今虽已习惯,但每每想及总不免可惜。现在他自己服了易形引尚可恢复本来面貌,可他白沉欢这脸经过巧手薄刀改了翻天覆地,可再也换不回了啊!
……
老五面店就这么开着了,街坊邻居见着店里出现了个白若来,询问一番后也就各自忙去了。
白若来对于外界的解释是:老五是他兄长,白米是他儿子,三个人一起过活着。
锦安城里的人到底不比四平镇人纯朴,好似生下来就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见着你笑若春风却让人感觉不出丝毫暖意,也热情的跟你拉家常但不过就是浅尝辙止。抬头见着笑,低头各自走,谁也不会多关心谁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
白若来想着这些,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昨天夜里,白米跟他说:"爹爹,我能不能跟何川一样去学堂念书?"
何川,便是对面字画店老板的幼子。
白米已十一岁了,上学堂是早该的事了,原来在四平镇的时候读书氛围淡,白米也就不在意,可来了锦安城,谁家小孩都上了学堂,他也就觉着了自己的异常。
读书是好事,可是读书,认识的人就多了,这危险,也就多了啊!
可是不让他去……
白若来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对面走去。
古韵斋的何老板正研墨书写,见着白若来进来,颔首致意,又龙飞凤舞几笔后才放下毛笔。
何老板吹着尚未干透的墨,笑得自得,"白老弟,来看看我这幅字如何?"
白若来虽然自己的字写得不够美观,但赏析上还有几分水平,之前闲着无事就跟何老板切磋过。
他上前几步,嬉笑道:"何老板的字当然是好的了……"
话说到这就没了下文,白若来看着那几个字,只觉心颤。
纸是好纸,字是好字,只是这两句诗——
指尖玉簟凉如水,一枕浮欢到月明。
前尘往事汹涌袭来,白若来想及那年与裴玉在剑庐山上秋叶斋内度过的那些时光,不由窒息。
同床共枕,亲密无间。
两人躺于凉席上,对月长谈,压着衣袂,缠着发丝,说不出的风流缱绻,天真无邪。
而那两句诗,也是裴玉附在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的……
白若来松了松脸上发僵的笑意,故作平静问道:"这诗,是何老板作的?"
何老板笑道:"那可不能。我告诉你,这诗可是昨儿早朝时候陛下念颂出来的。"
白若来心潮微动。
何老板继而道:"昨儿陛下召见新上任的刘御史,问了几句话后就突然的念起了这句诗,堂上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啊,这刘御史更是立在当场手足无措。陛下念完这诗就宣退朝了,神色还不大好看。大伙就奇了怪了,这皇帝陛下是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念起了诗了啊!这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礼部的王大人说了一句话,大伙才恍然大悟。你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老板说着卖起了关子,白若来心痒难耐,却还是不动声色的配合着问道:"说来听听。"
何老板小眼一眯,笑得神秘,"原来啊,这新上任的刘御史像极了一个人啊!这人便是曾为陛下明卫的白家七少名沉欢者!嘿嘿嘿,这事一揭,那诗就好理解了!沉欢沉欢,一枕浮欢,啧啧啧,真是风月无边啊,哈哈哈……更有甚者,据说丽贵妃也是因为神似白七少而得宠的啊……之前我还纳闷,陛下为何对白七少如此情深意厚,现在可算是明白啦,咱们的陛下只怕也是……哦呵呵呵……唉,白老弟,你怎么这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萌妹纸们的留言支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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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不定
白若来不知怎么回到了店里,目眩神迷,失魂落魄,连老五跟他说话都没在意。
老五刚从外头回来,看白若来心事重重模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刚才打探到的事太过惊心,也就等不及他回过神,一把拉着就往厨房里走。
"出事了。"老五沉沉道。
"啊?"白若来见老五脸色不大对劲,眉头一跳,预感不妙。
"易人王被抓来这了!"
"啊!"白若来大惊失色。
原来,上午时候老五去菜市买东西,见一群官差正围着说着闲话,走过时听到"易人王"这三个字便留了心。放慢了步子磨蹭了会,听了个大概。
这几个官差里的一人的兄长在飞鱼营担任看大牢的职务,前几日飞鱼营从江南带回了一人,扔进他所在的大牢,让他严家看管。狱卒平素跟犯人打交道,无聊的紧,便总会打探着犯人们的事迹,这次一打听,竟发现这老瞎子是大名鼎鼎的易人王,而他犯的事是庇护朝廷重犯将之改头换面逃了这法网恢恢!
至于这朝廷重犯是何人无从得知,狱卒只知晓这重犯定是做下十恶不赦的罪孽,不然总管颜大人也不会亲自审问易人王以打探出那重犯的下落!
只可惜,飞鱼营的刑罚再残酷,颜大人的手段再狠,也始终撬不开易人王紧咬的牙关!
易人王这犟老头儿,是宁死不招啊!
白若来听闻易人王的惨状,脸色惨白,倒真像是他挨了那一桩桩的酷刑。又听说他宁死不招痛骂奸臣贼子,更是颤危的站不住。
易人王这番作为,可是至忠至义啊,为了保全太子遗孤,为了保全他白沉欢,他受尽非人折磨也不吐露半个字啊!
白若来眼眶红了,恨不能立马冲出去跑到颜翡面前,告诉他我就是白沉欢,你且放了他!
老五如何不知白若来心思,死死拉住,斩钉截铁道:"不可!"
白若来攥紧拳头。
老五不放手,见他不似刚才冲动,又道:"他们是故意的。"
飞鱼营行事严谨,如何能将这等大事任人随意传说?不过是宣扬出去,让白沉欢听闻后坐不住,自投罗网!
一语惊醒,白若来像是泄掉了全身力气,无力之极!
这确实是裴玉能做出的事。
易人王宁死不招他无可奈何,便令寻他法——易人王为了你可以去生去死仁至义尽,你白沉欢听闻此事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毕竟是你白沉欢将他易人王置于水火的啊!
毕竟你白若来长着颗温软柔慈的心啊!
裴玉是吃准了白若来的弱点,所以布了这么个局!
白若来又想及刚才何老板说的那桩事,想来也是他裴玉刻意为之吧!
软硬兼施,只让你乱了分寸自个儿从人海茫茫中站出来,端的是用心良苦心机叵测!
假使现在依然在四平镇上过着闭塞的日子,未曾见着颜翡,不知裴玉寻人,只从酒楼茶肆里听闻陛下立于朝堂念出了这思念之情,只怕心中感慨万千,头脑一热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可现在他白若来不是一无所知啊,他已将那些阴谋阳谋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裴玉这番作为只惹了虚假伪善的嫌疑,只让人觉得太过残忍!
可是那又怎样?
纵使全天下的人都说裴玉至奸至恶,在白沉欢的心里,他的原形始终是剑庐山上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孤僻少年……
这是孽,亦是劫啊!
白若来长叹。
老五见他脸上风云变幻直至不见波澜,微微松了口气,道:"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易人王活着,才能引白沉欢出来。更何况,现在只是锦安城里传着,要想传遍天下,还要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足够静观其变。
老五说得在理,可白若来听着更觉难过。
易人王是不会死,但他死了比活着会痛快很多。
生不如死,才是世间最大的折磨啊!
但是眼下,真的只能静观其变。
裴玉尚未大张旗鼓,他也不能把筹码就这么全部押上。
……
易人王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在白若来听闻他消息的第二天晚上就死在了阴森幽暗的飞鱼营天字号大牢里!
死因:自尽。
佯装妥协,得以松绑,附耳密谈之时一口咬住审问者耳朵,咬断方松口。狱卒大乱,拔剑刺死。
大笑,瞑目。
是宁死不招!宁死不拖累人!
颜翡闻讯大怒,斥其无能。欲追究责任,却发觉异常。当时狱卒共八人,一人率先拔剑,呼喝上前,众人方乱。然问责之时却发现率先拔剑之人消失了,一查,竟得知此人在自家屋中昏迷三日而未醒。
那夜此人,竟是别人易容假扮而成!
此事非同小可,那人趁乱杀人,只怕是潜伏已深,计划良久!
可是,是谁敢与飞鱼营作对,是谁有这精湛的易容本事?
这是杀人灭口啊!
易人王一死,也不知是谁泄露了出去,这消息便如大火燎原般迅猛蔓延开。
白若来便是在送白米上学堂回来的途中听说了此事。
这事断不会是裴玉让人说出去的,追根溯底,是有人搅浑了这水。
其目的,不得而知。
要么就是让裴玉的如意算盘落空,要么就是给白沉欢解除了后患,要么就是让裴玉和白沉欢之间的恩怨再加重几分。
但不管怎样,结果已定。
易人王已死,白沉欢便不会现身。
一时之间,事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白若来理不清这千头万绪,只好作罢,再耐心蛰伏。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白若来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人,太阳穴突突突的跳。
大延国皇城百街千巷,怎么单单就在这学士路上碰上了?
学士路上往来行人不断,怎么就独独让这两人正面碰上还各自相让了?
这机缘凑巧也真是足够刁难!
白若来看着跟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美艳少年,只想低头走过只当不识。
再看这人也只是面带迷惑,估摸着是看着自己面熟却未能一时认出,毕竟两人不过一面之缘。
白若来直叹皇天保佑阿弥陀佛,想着赶紧开溜省得给了他认出的时间,谁知刚没走两步就被一把拉住——
"唉,你不是四平镇上金月的掌柜?"
锦安城认识白沉欢的人很多,但没一个认识白若来的,他就是靠着这隐居下来安稳过日子。可是谁知道竟会遇上个认识白若来的人。
白若来看着这个叫姚景的人,心里苦不堪言。
姚景见自己没认错,兴奋异常,"白掌柜,我是金月的朋友啊,去年时见过一面的,你不记得了么?你怎么跑来锦安城了啊,你可知道金月一直在寻你啊!他现在正好也在这里呢!你现在住哪儿啊,回头我得告诉他去啊……"
这一连串的发问带着他娇媚软糯的声音直让白若来听得头昏脑胀,此人的活络是见识过的,并且不打算再见识的,所以看着他就要贴上来的身子,避之不及。
也不知道他抹了什么东西,闻得人直想打喷嚏啊!
姚景见到白若来一脸窘样,掩嘴直笑,那眼神波光流转,脉脉含情。
白若来打了个寒战,苦笑道:"不过途经此地,暂没落脚之处。"
好不容易跟穆双撇清了关系,如何还能将他拉入这泥潭?只是没想到他还四处寻找,更没想到他居然也来了锦安……
"那可如何是好,金月可是受尽了相思苦,人都瘦了一圈啊!唔,瞧着都让人心疼。要不这样,你先跟我去找他……"
说着,姚景又想拉扯。
白若来赶紧闪开,连连摆手,道:"改日改日。我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别过,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说着也不管姚景的反应,拔腿就走。
竟似落荒而逃。
姚景看着白若来一溜烟的跑掉了,只觉纳闷,想及穆双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也顾不得去胭脂巷里买东西了,告辞了身边人,雇了辆小轿,赶紧去香袖馆寻他去。
哼,谁说□无情的?
啊呸,谁是□了!
穆双宿醉,此时正昏沉睡着,似乎梦到了白沉欢,似乎又梦到了白若来,最后这两人的样子重叠了,变成了万种风情的姚景。
"你不是去胭脂巷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穆双揉着头,迷糊道。
姚景一把拉起他,"我怎么回来了,还不是瞧见你家掌柜的了。"
"哦……啊,你说什么!"穆双顿然清醒。
姚景撇撇嘴,逗弄道:"瞧你瞧你,也不怕人家吃味……"
"人家吃味干你何事,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穆双讨好道。
姚景见他着急,也不卖关子,将刚才街上遇到的事说了个完全。
穆双听完惊喜不已,转而却又气愤无比。
途经此地?哼,睁眼说瞎话,不过就是不想让自己找着!他就不信掌柜的跑到锦安城是来游山玩水的!
不过掌柜的也忒胆大,裴玉满天下的找他,他竟跑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你个白沉欢!
穆双也无暇顾及头疼欲裂,问清他们在哪里碰上,白若来又往哪个方向走的,披了件衣裳就出了门去。
这回,定要把你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假了,要回家三天,亲们不要蹲啦~
另:一般来说,下午五点之前我没更新,基本是那天不会更的了
☆、狭路相逢
在尹昌苦寻了一月无果后,穆双心灰意冷,不知如何是好。青山绿水在眼里也成了枯山死水了无生机,想要死心撒手却又偏偏不甘,便成日耗在渡口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守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是心上人没能等到,倒是等来了秋素白托人送来的家书。
——老爷子病重,速回。
虽说之前跟老爷子争锋相对誓同水火,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更何况当时失魂落魄没个奔头,所以穆双看完家书,想也不想就踏上了北归的路途。
只是这刚进了门就挨了重重一记拐杖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气息奄奄时日无多了么,怎么看着生龙活虎不逊壮年呢?
再看躲在后面笑得一脸无辜的秋素白,穆双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是合着伙骗他的啊!
打归打,骂归骂,完了照样父慈子孝,化干戈为玉帛,谁让老爷子口是心非疼爱着这逆子,谁让穆双念老爹虽然身体康健但到底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
只是和睦相处没两天,纷争又起,还是那老问题——成家立业。
穆双吃软不吃硬,对着众人的苦口婆心只觉生不如死,可成家这码子事太不切实际了,纵使他点头答应了,洞房之时也是个不举的结果。
总不能祸害人不是?
穆双言辞凿凿,说得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最终老爷子无奈,不再强求,只说成家成了妄想,这立业再不能耽搁!
穆双对家族的生意丝毫没兴趣,但架不住大伙逼人的目光,只好点头同意。
不过可不能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得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穆双的算盘打得如此称心,可老爷子如何能如他意,一出门就几年连个影都瞧不见,他六十来岁了,还能活几个年头?
就这么磨来磨去,最终作了决定——穆双去邻边锦安城的分店!
穆双人是来了锦安城,心还在天涯各处飘,午夜梦回之时那姓白的混蛋还总是不停出现,白日里看着帐本还止不住的浮想联翩……
真是太痛苦了!
秋素白这王八蛋还不停的笑话他!每日对着那张笑得魅惑的脸,真是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若不是他答应帮他四处寻找白沉欢的下落,早往他每日的早茶里下砒霜了!
你爷爷的!
心里想着那个人,虽然是他一厢情愿,却还偏偏做了个洁身自好。被秋素白拉着去香袖馆,两个如画似玉的清倌人半遮半露的躺在塌上,也激不起半点兴致。白白给那该死的王八蛋扔了个笑话!
只是没想到姚景又回了香袖馆,记得去年他被人包养了送去了南边。
一问才知他被送了个家有悍妇的老爷,金屋藏娇没多久,就被端了巢赶出了门!饶是那老爷先前甜言蜜语说得再多,事到临头还是缩成了乌龟蛋,就连那悍妇一掌掌掴着他娇嫩美艳的脸,他也连半个屁都没放,甚至眼睛里都没带半丝愧疚半丝不忍。
姚景彻底死心了,一把推倒悍妇,连本带利的煽上了巴掌,痛快之后,冷笑离去!
花无百日红,姚景已经过了花开正艳的年纪,便想找个人托付了下半生,老爷斯文儒雅,姚景一见就倾了心,谁知还是所托非人,得了伤心一场的结局。
姚景也没个别的本事,便琢磨着先回锦安城再作打算,路过四平镇的时候想起还有个故人在,想着投奔,谁知人去屋空,无奈作罢,心灰意冷的回了香袖馆。
就这样,穆双才得以又遇见了他。
姚景跟秋素白一样,都是长得一副花容月貌媚艳样,只不过两人的底子却是天壤之别。姚景充其量就一绣花枕头,耍个小手段都是能让人一眼瞧透的,而秋素白却有无止境的花花肠子坏心眼,高深莫测的很。基于这点,穆双更欢喜跟姚景在一块儿。
再者,两人皆在情字上尝了无边的苦,便有了共同的话头,成日泡在一起各自唏嘘互相宽慰,倒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姚景遇着的都是薄情郎,此番见穆双如此深情,感慨良深,所以在街上见着了白若来,真跟自己的事儿一样,急冲冲的就赶了回去。
所谓红颜知己,姚景倒也名副其实。
……
再说穆双披着衣裳走出门就想去找白若来,可没走几步,就撞见了摇着折扇迎面走来的秋素白。
"你这心急慌忙的赶去投胎么?"一大清早,秋素白就开始逮着机会挤兑。
穆双甩了个白眼给他,冷笑道,"我是赶着去投胎,不过你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么?"
秋素白知道穆双对自己存了误会,也不再争锋相对,摇了几下扇子,觉得有点凉,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过了,易人王真不是我派人杀的。"
穆双斜眼道:"那你说,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关于易人王被抓进了飞鱼营大牢受尽折磨的事,穆双在北州的时候就听秋素白说了,为此还很是着急。
倘若易人王经不住招了,该如何是好?
当时秋素白提议,干脆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穆双没同意,并嘲讽着说"你当初怕惹麻烦不愿随我去救易人王,现在倒不怕了"。
穆双琢磨着秋素白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放在心上,可谁知过了没几天就传来易人王的死讯,于是这嫌疑多多少少落在了秋素白的身上。
秋素白没干这桩潜入大狱杀人灭口的事,面对穆双的猜疑自然是矢口否认。
穆双信了,可是想着如果当初秋素白肯搭救,易人王也不会惨死,白沉欢也不会下落不明,所以即使秋素白解释的明明白白,他还是将心里憋着的这口郁闷气统统撒在了秋素白的身上,每每见着,脸上皆是寒冬腊月之色。
比如,现在。
秋素白知道穆双性子,真要动起气来也是厉害的,所以只涎着笑脸,避了其锋芒,"我没查出是谁杀人灭口,不过我知道了另一件事……"
穆双见他又卖关子,无语道:"有话快说!"
秋素白凑过来,道:"颜翡已想出你是谁了,前两日派了人去四平镇,然后又去了尹昌……"
那夜被颜翡抓去了面巾看到了样子,穆双一直胆战心惊,生怕颜翡想了起来回头找掌柜的麻烦,后来见无事发生,便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颜翡居然还想起了这件事!
穆双不知该感叹这一劫难逃呢,还是该感叹颜翡这记性着实可怜。
只不过当初松下的那口气这会儿又提了上来。颜翡从自己身上摸到四平镇,再摸去了尹昌,只怕已是怀疑白若来便是白沉欢……如此说来,还是他穆双将掌柜的暴露出来的!
想及此,穆双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慌!
环环相扣,一步都错不得啊!
他一时贪心,结果生生害了人啊!
穆双狠狠抽了自己俩耳光,然后疾步跑开!
自己当初去尹昌苦苦寻了一个多月没结果,颜翡也定然寻不出什么!
掌柜的跑来了锦安城,这天底下,只怕没几个能知道!
得快快寻到他,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哪怕……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秋素白看着转眼不见的穆双,依然茫然不知所措——这好端端的,他抽自己俩耳光作甚?
再想想他火烧眉毛的焦急,不由蹙了蹙眉。
嘿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且跟上去看看。
穆双发现了尾随其后准备看好戏的秋素白,加快了步伐。
论武功,秋素白比他高了好几层楼,可论轻功,他甩了他好几条街。
不过很快,他又停了下来。
这事情也瞒不了秋素白,倒不如告诉他,并借他的手来寻白若来,反正之前他答应帮忙找人的。锦安城这么大,想找个人也难啊,还得偷偷摸摸的找。
秋素白听闻白若来居然来了锦安城,也是目瞪口呆,半响喃喃道:"他也忒胆大了吧!"
穆双沉重的点点头,他家掌柜的有时候的确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秋素白略一沉吟,道:"你说姚景见着他时,他手上也没个行李,那我想,他该是就在那一带隐居着,你刚说他是在哪条街上看到他的?"
"学士路。"
"他是往南走的,学士路的南边是庆丰街、广元街、白衣巷、永安巷……我们便在那里寻好了。这里是锦安城,不便让人大肆寻找,被盯上了麻烦更大……嘿嘿,我今儿个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一起找好了,也正好见见这让你心心念念的白掌柜到底是何模样!"
穆双点头。虽然他这□模样着实欠揍,但他说的话委实有理啊!
商妥完毕,两人正要分头行动,却听"嗖"的一声,一枝"箭"远远射来,直袭穆双面门。
穆双一惊,尚未作反应,就见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拦在了自己面前。
又听"咚"的一声,"箭"落地,竟是一根筷子。
秋素白挥着手,苦着脸道:"好麻好麻!"
原来方才是他拦在了穆双面前,打开扇子,挥掉了那只突然而来的……额,筷子!
只是筷子上集着太强的力道,纵使他将之挡下,也被震痛了胳膊。
心颤不过半分,见秋素白无事,穆双已杀气腾腾的寻向筷子射来的方向。
东南方向,斜射下来。
哼,不怕逮不到你!
只是当穆双看到街对面那家迎宾楼二楼窗口那个阴沉着脸的人时,杀气顿失,冷汗滋生!
"颜翡!"
颜翡今日心情欠佳。易人王在他的地盘被杀人灭口,白沉欢寻了甚久依然下落不明,主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似从前。
而他自己,眼看着慕容擎的嚣张一日甚过一日,主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急得蚂蚁上锅,却连半点忙也帮不上,真是无用之极!
他烦躁的很,在飞鱼营差点狂暴至乱杀人了,主上见他这般,好生劝慰,并让他出宫转转,平复一下心情。
主上的话,虽然只是闲闲一句,可他听着都能当是圣旨的,所以虽然他不愿离他左右,却还是不得不乔装一番后出了宫。
四处转悠,无趣的很,便上了一家酒楼,闲坐着。
门前花开花落,他想的是主上。
天外云卷云舒,他想的是白沉欢。
小二端来了茶果点心,他看着,一会儿想得是主上,一会儿想得是白沉欢。
真正烦死人了!
待烦到又要狂暴的时候,转头看街上人来人往,冷不丁的,就把视线落在了停在对面树荫下的那两人身上。
乍一看,只觉眼熟。再一看,怒火攻心!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林锦月,受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小双和小白要见面了。
嗯,虽然我还没写出来,不过我就是知道他们要见面了!
多日不见,分外想念你们。来吧,统统扑到我怀里来吧!
☆、大惊失色
虽说是受死,但颜翡不敢真杀了他,因为他已知道他的身份——北州三公子,林锦月!
当他想起那夜的淫贼便是四平镇上那家破客栈里那个猥琐的伙计时,他立马就联想起了一些事。
他是四平镇客栈的伙计,怎么会跑来烟柳镇?
又为何半夜前来?
……
真是居心叵测!
他立刻命人去查这人,一查,诸多问题暴露出来。
一方面是掌柜的何故拖家带口搬走了?难道当真是归故里?只是这时机也太凑巧了!更凑巧的是,他居然是十年前搬来此地!还有这十岁孩童啊……真是太可疑了!
之前见着并未多心,只是现在起了疑,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疑点。
于是,查!
狠狠查!
再于是,越查越可疑!
越查越想吐血三升!
那掌柜若真是白沉欢,那真正是气死人也!
近在咫尺,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可恨!
另一方面,这店小二居然是北州林家三公子!可是他金枝玉叶何故窝在这给人端盘子擦桌椅?北州林家和江南白家素有往来,难不成林三是知道这人是白沉欢,所以故意居于此?
哼!也很可疑啊!
可是北州林家势大,主上也要忌惮三分,若是也掺和了这桩事里,只怕更加让人头疼了!
于是,查!
狠狠查!
一查,松了口气。
林锦月是一年前被林父赶出家门,一路游荡到了四平镇,之前跟若来客栈毫无干系。而且他也是隐姓埋名,这里的人都只知道他叫穆双,而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白若来要搬走,也是提前跟他结清了帐回了人。
如此说来,林锦月在这桩事里只是个意外。
而他跟至烟柳镇,半夜潜来行那龌龊之事,也不过是他生性风流贪恋男色!
恶心!
虽是恶心,颜翡也只当是被苍蝇叮了,不准备再计较,毕竟此事太小,不足挂齿,他有着太多大事要处理。而且天大地大,也没个再碰面的机会,就姑且饶了他一回!
可谁知转眼他又好死不死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本就狂暴烦躁,这番再想起这猥琐之人的龌龊事,那人的身影就生生成了一副眼中钉的姿态!
眼中钉,自然要拔除的!
可偏偏这颗眼中钉还不能拔!
颜翡郁闷啊!火大啊!于是抄起一根筷子就甩了出去!
杀不了你,还不能让你受点皮肉苦!
难泄心头之恨啊!
可谁知,那筷子竟被一人用扇子挡下了。
颜翡眯起眼,打量着那个身袭月白长衫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男人。刚才那一甩,虽说没有十成十的力,但因为攒了一肚子的火,也有了七八分,可这人居然轻而易举就给挡开了,而且,还是用着一把木底纸扇……
天底下有谁是以木底纸扇为武器的?
好似没有……
那这人到底是谁?
颜翡暗自琢磨着,始终无解,而后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因为他发现那人正笑着往自己这边走来。
而那林锦月,已转身分道离去。
颜翡手握剑柄,全身警觉。
没一会儿,那人已走至跟前,嬉笑道:"之前看着画,只觉美妙无双,如今见着真人,啧啧,我的魂都没了……不过颜美人,你生着一双细长丹凤眼,再眯下去都看不见了……"
颜翡一口血没喷出来!
美妙无双?!
颜美人?!
竟似亵玩于手般!
好大的胆子!
颜翡目光一寒,剑已出手……
穆双连奔带跑离开了那个杀气腾腾的地儿,想想刚才那根筷子,还是心有余悸。
颜翡真不是个善茬啊!
想着又感叹秋素白果然够意思,主动要求引开颜翡好让他一门心思去找白若来。不过保不准又是他色心大动,刚才那垂涎三尺的模样可是实打实的。
之前没见过真人,秋素白因着飞鱼营还不敢招惹颜翡,而今见了真人,就立马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只是他要的人,从来没一个能逃得出手,这回换了这个人,也不知结果如何。
穆双试图想象一下颜翡在秋素白身子底下温柔缱绻的样子,奈何满脑子都是两人剑拔弩张的的场景。
啧啧啧,谁胜谁负,拭目以待啊!
不过现在还是先找到掌柜的吧!
……
夜渐深,一轮明月从对面的高楼处探出,将老五面店的后院照了个通亮。透过月光,穆双将正对着他的那扇窗户里的人看了个清楚。
他已经一动不动的站在屋檐上很久了,也将那个人一瞬不瞬的看了很久了。
他将那个人找了一天,或者两个月,或者,已经十几年了。如今就站在面前,却不敢向前。
穆双莫名的就想起了近乡情怯这几个字。
可是他到底在怯什么?
当打探到永安巷新开了家老五面店的时候,他的一颗心就乱跳个不停,顾不得吃完手中的饭菜就赶来永安巷,甚至忘了结帐让店小二追了半条街。
当他看到站在柜台上低头拨着算盘的白若来时,心就似停了跳动般。他觉得自己该扑上前抓住他好好问询一番,或者暴跳如雷或者情义绵绵或者涕泪交加,或者,还跟之前一样,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可是他这两条腿就跟长在地里了一样,迈不了半步。
他只能就远远站着,看着他笑得和善跟客人说话,看着他独处时脸上一闪而逝的——寂寥……
从黄昏到深夜,从面店对面的墙角到面店上面的屋檐,穆双就这么看着心心念念的这个人。
他想从白若来的身上看出白沉欢的痕迹,可是看了半天都看不分明,明明心中早已笃定了,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却又怀疑起来。
那么高高在上的明月,真的就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的那个人?
从高不可攀,到触手可及,真就跟是梦里般。
穆双心里百转千回,活了二十五载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解,想着曾经为着这个人的苦辣酸甜,又想仰天呼啸或者放肆痛哭一场!
我想得你好苦啊!
找得你好苦啊!
穆双的眼,竟有些红了。
……
白若来却丝毫不曾察觉自己被瞧了好半天,他拿着笔,看着面前张张白纸,有些心不在焉。
得到了自己的默许后,白米白日去学士路上的学堂里上课,晚上就在老五的指点下习剑。
白若来并不敢看白米习剑的过程,这会让他想起诸多往事,可是不看又不放心,便偷偷的站在树后观察了一次。这一看,更加伤神,因为他发现,白米习剑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九殿下裴玉。
其实不止是习剑的样子,白米的眉眼也有三分像裴玉。
侄子像叔叔,倒是不常见的事。
不过也好。
白米不像原太子裴瑾,也不像秦师姐,这样,也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只是他不能再去看白米习剑,便真该如老五所说,给他写一个适合他的剑谱。可是真要写了,却又迟迟落不了笔。
心有杂念,为难而已。
烛火晃动,白若来抬起头,见灯油快耗尽了,微叹口气,搁笔起身,准备关窗先休息。
走到窗前时,觉月光如银,又想起了那两句诗来,抬头看向明月的目光便有些哀凉。只是这凉意尚未铺开,一颗心又窒住!
圆月下,屋檐上,竟站着一个人!
白若来一吓,不知来者何人,想及自身事,不免慌张,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惊扰他人,所以强自稳住发颤的心,静观其变,只是一双手已不知将关了一半的窗如何处置。
在白若来的慌神间,穆双已掠身飞下至院中。方才,他看清了白若来微变的表情,自然也明白他让白若来受了点惊。
犹豫踟躇了半天,终于到了上前的时机。
"是我。"穆双扶住窗棱,怕白若来突然关上。
白若来看清是穆双,放下了心,可是转瞬又提起,"你怎么来了?"
这话刺痛了穆双的心,想及先前寻他寻得焦急万分,更是觉得委屈,所以一把翻身入内,一屁股坐在床沿,恨恨道:"我就这么来了!我还就这么不走了!"
白若来没想到穆双是这反应,愣了半晌。
穆双看着更气,站起身问道:"你为何骗我说你要搬去尹昌?!"
"啊?"白若来见他一脸怒容,更是迷惑。
穆双几步走到他跟前,道:"你说你要去尹昌,我便千里迢迢的赶去尹昌寻你!我苦苦寻了你两个月,死活寻不到,就站在渡口守着,跟个傻子似的!可你呢,居然跑来了锦安!"
穆双越说越委屈,一双眼睛也红了。
白若来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想及之前穆双对他百般示好千般接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穆双曾经说了很多情话,虽然他也知道穆双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可并未全放在心上,甚至并没有当一回事。
穆双是个玩世不恭的人,风月场上的事没少沾,他对自己不过就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当不了真的。
可是他竟跑去尹昌寻他了,还寻了两个月。
而且他去尹昌,也定是回来找过他才知道他们搬走了。
他回来找过他……莫名的,白若来就被脑子里浮现出的这句话给打动了。
再想起先前街上遇到姚景时他说的那句"金月可是受尽了相思苦,人都瘦了一圈",仔细一看,果然是比原先瘦了,憔悴了。
只是触碰到穆双那双眼睛时,白若来似被灼伤了般,赶紧躲开。因为那漂亮的眸子里放进了太多东西,而最明显的,便是"深情"这一物。
白若来意识到:穆双对自己,是认真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暗叹了一口气,白若来借着倒茶,转身走开,跟穆双保持了距离。
"我没骗你,我的确是去了尹昌,拜祭完后才来了锦安城。"明知用不着解释,可白若来还是情不自禁说了。
可穆双并不相信,"你到今时今日还要骗我?"
你白沉欢祖籍江南和合,父母健在,你上尹昌拜祭哪门子神仙妖怪?
白若来却道:"事实如此,我并未骗你半句!"
穆双见他一脸坦诚无辜,气不打一处,"白沉欢,你倒是没有骗我,你且忙着瞒我了!
"我何时瞒你了!"白若来皱眉,更加无辜。
只是话一出口,空气顿时停住。
穆双是将白若来当成了白沉欢,一恼之下,情不自禁的就把"白沉欢"三个字喊出了口。
而白若来虽已叫了十年"白若来",可"白沉欢"三字才是最根本的,怎么抹都抹不去的,更何况平时还提高警惕,方才可是完全没了心防的。
他压根就不会想到,穆双居然会知道他是白沉欢!
"扑"的一下,灯油燃尽,烛火熄灭,只是月光皎洁,屋子倒没完全陷入黑暗。
两个人适应了下,借着月光,还是能看见彼此的面容表情。
晓风吹过,吹进一室夜来香。
半晌过后,穆双呼出一口气,"你真是白沉欢?"
虽然心中肯定,但如此证实,还是激动不已。
白若来却变了脸色,他想难不成穆双刚才是试探,不由掩盖道:"什么白沉欢?"
此番反问愚蠢之极,却也只能如此。
白沉欢这一身份,他是死也不能承认的。
幸好,穆双身上看不出什么恶意。
穆双却是彻底火了,事到如今还想瞒着,他是把自己当定了一个外人!
想着快步上前,一把将白若来推上了床。
"你,你要做什么!"白若来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瓜瓜、素素的地雷~
好久不见O(∩_∩)O~~
☆、遍地风流
穆双一手困住白若来乱动的身子,一手往下脱他的鞋袜。
这身子与身子靠得极近,白若来身上淡淡的香味钻进了鼻间,惹得穆双好一阵心猿意马,恨不能立即吃干抹尽。
而白若来早已羞恼的满面桃花,那张平凡之极的容颜因着这层着色,也竟有了非凡的感觉。
只是穆双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就被一只手凭空拉起,丢至一旁。而脖子上,也是一片冰寒。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饶是穆双五官灵敏,也只是发觉有人破门而入,却未来得及拔腿避开。
穆双微微低下头,脖子上,一把薄刀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白光。微微撇过头,想要打量来者,只是待看清那人面貌后,大吃一惊——
"老五!"
老五阴沉着脸,浑身上下冒着阴寒之气,犹如地狱来者。
穆双情不自禁的就打了个寒战。
白若来支撑着站起身,刚才穆双困住他的时候弄疼了他,现在浑身难受。
这副身子,到底是不中用了。
"老五,放开他吧。"白若来喘了口气后,淡淡道。
老五不动。
穆双恼极:"你以为我刚要对你施暴?"他从白若来的眼神中看出了嫌恶。
白若来不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
穆双气极反笑,将手上刚扯下来的白若来的袜子扔下,道:"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种人!白沉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法子知道你是白沉欢,而不是什么白若来!"
白若来哑然。
穆双继续道:"白沉欢,你的左脚脚踝处,有一颗红痣!纵使你让易人王改头换面变换了容颜,也总不至于将脚上的痣去了!"
白若来彻底呆了。
他的左脚脚踝处,的确有一颗红痣,只是穆双又怎会知道?这是极隐秘的事啊!
还有,他竟知道易人王!
白若来面色不改,心却颤动不已,"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双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你竟还不识我?"
与他共处一年多,白沉欢未能将自己认出,穆双心存期盼他是故意为之。
他知道自己是林家三少,所以见他行那盗贼之事,便劝说着让他改邪归正,并将他留了下来。而他又不便暴露身份,所以只作不识。
后来这个期盼被粉碎,白沉欢的一言一行皆表明,他真的没认出他来。穆双继续给他寻了理由,两人只见了一面,如今又时隔太久,自己从少年长成青年,容貌大改,他未认出,倒也情有可原。
可是可原归可原,心里还是顶不是个滋味,如今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没认出,就别提多窝火了!
还有几个看到你裸着双足的样子的!
穆双是脑子犯了浑,硬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在一起,吃了莫名其妙的醋。
白沉欢又不是女子,给人看裸足打什么紧?
更何况就算见到他裸足的人真没几个,白沉欢又怎么知道看他裸足的那几个还记下了他踝上有红痣的事?
这些都是微乎其微的事,谁吃饱了没事关心这个?
所以说,穆双这回这通火,撒得是无理取闹,让人无语的很。
白若来虽然还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是见着穆双又火又委屈的样子,也是无语的很。不过按他那么一说,自己该早就能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白若来蹙着眉,绞尽脑汁的想。
穆双不是他的本名,那么金月可是?只是生平也没认识过姓金的人啊!
穆双……穆双……
金月……金月……
豁然间,白若来灵光一现。
穆双,木双!
双木,谓之林!
姓林的,先前只认识北州林家的人,那么穆双?
白若来抬头细看穆双眉眼,琢磨一番,恍然大悟!
穆双,便是林!金月,便是锦月!
于是这与自己共处了一年多的人,便是北州林家三公子,林锦月!
而在十多年前,自己的确与林三公子在浮欢小筑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两人不过十几来岁,都是嫩稚的很。
只是,只是当时自己是裸足了?
而这林三公子还偏偏记下了自己踝上有颗红痣的事?
"你是林锦月?"白若来惊诧道。
穆双见他认出了自己,心里却欢喜不起来。
他对他挂念惦记情深似海十余载,他却对他未曾放在心上只如陌路,虽是早知如此想想应该,却依然愤懑不过,一口气堵在心口不得宣泄,难受的很。
这一往情深固然美好,一厢情愿却太过辛酸。
白若来见他默认,又是晕眩又是迷茫。
年代久远他记不得当初各种细节,对这位林三公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大概印象,依稀记得桀骜不逊的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知林锦月对他存了十余年的相思,故而看着他此番满腹委屈的样子只觉古怪。
只是这因缘际遇着实难测,本以为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却因着这样那样的凑巧走到了一起。
一个是江南白家七少爷,一个是北州林家三公子,本都是金枝玉叶富家子弟,却偏偏各自隐姓埋名沦落进了尘埃里,再偏偏,又这么给撞上了。
确认是故人,老五的那把刀便再不能架着了。
白若来再次让他把刀放下,老五面无表情,迟疑了下,却还是把刀收起来了。
刀一收,滚滚杀气便全消失不见。
老五,就又成了那个老五。
穆双手摸着脖子,脸依然沉着,看着站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老五,嘀咕道:"你那若来客栈真是藏龙卧虎,跟着五木头待了一年多,竟没发现他是个练家子,隐藏的真是深啊!"
白若来目光微动,却是因为"藏龙"二字。
穆双看到了他的变化,心思一动,明白过来,想及先前秋素白的揣测,压低了声音问道:"白米真的是太子遗孤?"
白若来身子一紧,却不答话,只目光深邃的看着他。
穆双见他一副防范样子,心里又不爽起来,"你且放心,那些事,我死都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白若来沉吟片刻,问道:"你如何知道那些事的?"
穆双身上,有太多的疑问。
穆双知道白若来的谨慎,心想若是不说个清楚,只怕他对自己也放不下心来,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只是说到被白若来气走那段,不免疑惑:"当时我怎么就被你那几句话就给气走了?"
白若来知道是那支香的缘故,却也不解释。
穆双也不纠结,继续往下说,说到在尹昌苦寻无果的时候,添油加醋的哀怨着……
白若来明白了来龙去脉,也明白了穆双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只是两者都太过复杂惊奇,一时竟也不知作何反应。
原来易人王是被这样带走的!
原来穆双跟七星梅园的主人是好友!
原来穆双对自己竟有那么深的情意!
可是不过一年相处,他为何有如此浓重的感情?
穆双没说这份情已经积累了十几年,故而白若来听着只觉突兀。
夜深了,月亮转过树梢,遮掩了光芒。
老五手上端着一盏烛灯,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室中二人还在说话,放下后又站立在一旁。
他对穆双还有些不放心,虽然看白若来的样子,已是没了方才的警惕。
穆双见老五不走了,有些嫌他碍眼。他有满腹衷肠未诉,有个旁人在,难免不自在。
他对老五虽有好奇,不过想来也只是一个有着好本事的仆从而已。
白若来见天色已晚,料也无事发生,便对老五说:"你先回房歇息吧。"
刚才穆双说的那些话,他也不好意思让老五听到。
老五面无表情,依言走了。
只是等到出了门的时候,一只手还是紧紧握住藏于袖中的刀。
身后依稀传来对话——
"老五是你仆从?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仆从。他是我朋友。"
老五背对着屋门,看着天上渐渐沉没的明月,紧握刀柄的手渐渐松了。
明日,又是个晴天啊!
见老五走了,穆双起身关上门,回头见白若来正拨着灯芯一派宁静,竟有些不敢往前。
刚才情绪波动,说话做事皆莽撞,现在静下来,神智清明,便生出了困扰来。
面前这个人,是白沉欢。可是白沉欢对自己来说,是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是陌生的,遥远的,不知如何面对的,生怕喘一口气都能因着这浑浊将那么美好的一个人给玷污的。
面前的这个人,也是白若来。白若来对自己来说,却是具体的,亲近的,可以嬉皮笑脸死缠烂打同床共枕的。
穆双不知道到底该将眼前的那个人当作哪个,前者要抱着虔诚的心,不能撒野,后者可以随心所欲,但总觉得是对着别人了。
穆双有些糊涂了,明明是一个人,却让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对待的心思。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们是两个人,那该怎么办?
他到底是喜欢白沉欢多些?
还是白若来多些?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他上前一把拉住白若来的手,说:"掌柜的,你就从了我吧!"
掌柜性子太冷,若是将他当作白沉欢像神一样供着,这到猴年马月兔子日才能缠上?倒不如还是当作那个平凡之极的小掌柜,说着柴米油盐,过着苦辣酸甜。难对付之时,还能敞开了胡搅蛮缠一把。
他已蹉跎了十年!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白若来却是吓了一跳,想及刚才穆双将他扑倒在床的事,薄嫩的脸皮泛出了红色。
胳膊想从他手中抽出,却始终挣脱不得,不由急道:"穆双,休得胡来!"
穆双不管,只黏着他耍无赖的说道:"我欢喜你,怎么算是胡来!你可知道这十来年我是怎么过的?当我听到你的死讯时,我的魂儿都丢了,想着这辈子生死不相见,难过的死去活来!这一年同一屋檐甚至同床共枕,我却不晓得是你,白白辜负了许多时候!掌柜的,我是真欢喜你,你若不信,我愿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穆双这番心迹表露的彻底,白若来听着却是心惊肉跳。
穆双趁热打铁,步步紧逼,"小时常听闻你的传奇,便已对你情根暗种。十二年前在你的浮欢小筑见了你一面,更是一见倾心。只是当时年少不懂事,只想着我的名字有朝一日响于你,以为是心高气傲,却不知是想光芒能站于你身侧而不逊弱!我想着学出一身好本事再去寻你,哪知无一而精,失败之极!我没脸面去寻你,只能更加勤学苦练,然后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可是我却听到了你被杀的消息!
你可知当时的我是什么样的,整个人就跟被五雷轰顶一样,一颗心不停往下沉往下沉,跟没个尽头一样!我不信啊,你那么出色,怎么会说死就死呢!可是满天下的人都再传,宫里还给你办了丧事,剑庐和白家的人都去了,我不得不信了啊!
你一死,我整个人都跟失了魂魄一样了,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了,我还学什么剑练什么武!戏上说,没了你,满目山河皆是空,我没了你,千般繁华都只是废墟一片啊!
从此我浪荡没个正形,那个心高气傲的林三彻底变成了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跟生生的变了个人似的。我老子气得死去活来,可是我就是没法,没了你,我就是觉得人生了无趣味,回不去了啊!
这十年间我满天下的游荡,可是无论去了哪里,认识了多少人,你白沉欢始终在我心尖尖上的位置!我也想啊,你死都死了,我为什么还忘不了你,我们还只见了一面,甚至你都可能压根都不记得我。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自讨苦吃,是劫是孽啊!
是啊,你就是我的劫,我的孽!是白沉欢的时候让我牵肠挂肚此生难忘,容貌俱改变成了白若来,还是让我一头扎进心心念念!你说这天大地大,我怎么就绕不开你了呢?
可是绕不开就绕不开,阴阳相隔让我痛苦消沉,如今你死而复生,我定要感谢上苍偿了我十来年的夙愿!听闻你还活着,我直想仰天大呼啊,上天待我不薄,真的不薄啊!"
这些话在这十年间早已在心中翻腾了无数遍,裴玉将白沉欢的墓穴严加防守不得擅入,他便以为此生连个对着坟冢倾诉的机会都没了,谁曾想,有朝一日还能摸着骨肉面对面的把这些话说出来。
穆双又是激动又是兴奋,连哭带笑将这缠缠绕绕十年难以割舍的情愫说完,而后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伤也,痛也,心碎,肠断,如今统统过去也!
风流遍地,却只为尔一人专情矣!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很努力的隔日更,一更努力4000+
☆、三寸日光
穆双说得激动步步紧逼,白若来被拉扯着只觉慌乱便连连退后,这一退就退到了床边再无可退,穆双就势拉他坐下,却不再唐突,只是握紧他的手挨靠着他的身。
白若来身子紧绷只想逃离,可听完穆双那番话,因为震撼又忘了逃离这码事,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状似木鸡。
他如何能料到穆双对他已存了十余年的情思!如何能料到在他浑然不觉的背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不过是只见了一面,如何会有那么绵远深刻的感情!
可是穆双那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是那么真实,打在手背上还能感觉到凉凉的,湿湿的!
这伤心,这喜悦,都作不得假啊!
"可是,你到底欢喜我什么呢?"白若来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穆双,疑惑着,淡淡的问道。
穆双抬起头,泪眼婆娑,哽咽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我到底欢喜你什么!"
那就是茫茫不可知了。白若来突然觉得累了。
穆双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面前,怕他不信似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白若来接过,摊开一看,却是一块素白锦帕。而当他看到右下角那用金线绣成的"欢"字,更加怔住。
穆双问道:"你可还记得此物?"
白若来点点头。
穆双立马又道:"我能有的,除了这一方锦帕,再无其他。我便如宝贝般的贴身收藏着,别人讨了也不给……"
白若来恍惚不已,穆双见状以为他是被打动了,又说了好一番情话,而白若来却已失了神。
这方锦帕,却是当年裴玉差人绣的。一共两块,一块绣着"玉",裴玉自己留着,一块绣着"欢",特意给了他。虽是一方锦帕,却是昂贵的很,用的是雪锦织成,千年不腐不坏,十年含香。
他原先并不知晓这锦帕的珍贵,所以见林三公子鼻子流了血,便用锦帕给他捂住,给他拿了去也不在意。后来回了宫,一次裴玉无意说起,他才知道这帕子实属难得之物——不仅价昂,还有着和裴玉成双的意义。真是懊恼不已,只是已被人拿了去,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本以为与这锦帕没了再见的可能,就如跟那个人一样,可谁知十年转身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真是世事无常!
白若来看着穆双,心里百味杂陈。
他对自己欢喜的没有缘由,自己欢喜裴玉,又有什么道理?不过都是莫名其妙,突然而已。
自己对穆双来说是劫是孽,裴玉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相思苦,一厢情愿,更苦!
白若来突然就叹了口气,穆双跟他是一样的。感同身受,便唏嘘不已。
只是自己一腔热情空流逝,还要辜负穆双十年盛情吗?
白若来紧攥着那方锦帕,半晌无言。
而那十年含香的锦帕,也在十年云烟过眼时,消散尽了味道。
……
这夜穆双不肯走,挤在床上要与白若来共眠。白若来心里空茫又杂乱,顾不得太多,只让他规矩行事便应允了。
穆双失而复得,珍惜的紧,虽不敢乱来,却也紧紧抱着白若来不肯松开,念念叨叨说个不停。
他已将自己的事说了个完全,也表明了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心意,奈何白若来却只将自己的事说一半留一半,含糊的很。穆双有些恼,却又不敢追问,因为白若来又摆出了一副让他心疼的沧桑模样,他只能恨恨的在白若来的肩头咬上一口。白若来吃痛的轻呼声让他知道这不是梦,所以他开心的笑了笑,往白若来身上又蹭了蹭,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于他穆双来说,是得偿所愿,是柳暗花明,是苦尽甘来,是十年辛苦终于皇天不负,给了个好结果!
而对白若来来说,却又是几多沉浮,更加沧桑。
听着耳畔平缓的呼吸声,白若来闭着眼睛,毫无睡意。
那条环在腰上的胳膊温热而有力,让他觉得真实又恍惚。仿若很多年前也与一个人这样紧挨着睡,只是那人的身上没这么温热,他也不会那样环着自己。
裴玉是怕冷的,手足常常冰寒,放在怀里怎么捂都捂不过来。
他的睡姿也是极规矩的,常常蜷缩着,如初生的婴孩般……
想起裴玉,想起白米,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以及危险复杂的现状,白若来的心,也就更加的沉重了……
翌日清晨,穆双醒来已不见了白若来,赶紧起床穿衣进了店里,见他好好的站在那收拾着柜台上的东西,这才放下了心。
白若来还是原来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似乎昨晚的震撼惊奇未曾上演或者早已过去般。穆双撇了撇嘴,心想亏自己还有些紧张。
"老五呢?"
"去菜市口了。"
"白米呢?"
"去学堂了。"
"哦。"
穆双应了声便没了声音,因为他发现白若来神色温和,却比原来多了些疏远,那双眼睛就算看着你,也是平平淡淡没有感情,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而且,静得诡异。
穆双有些不安。
白若来收拾好东西,走到厨房端出一碗一碟子,碗里盛着粥,碟子里是酱菜。
"吃吧。"
这是生平第一遭穆双被白若来伺候着,在四平镇上时,白若来可是懒得出奇,一个劲儿奴役他的。只是现在他没法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无赖样子,白若来的样子太奇怪了。
果不其然,在他老实的喝完粥的时候,白若来说话了。
"吃完了,就走吧。"
语气平平淡淡,却是毋庸质疑。
穆双从头冷到脚。
"掌柜的……"
白若来没让他说完就打断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事,也就该知道如今我身处怎样危险的境地,实不敢再连累了你。"
"你怕我受你连累,我却不怕!我为你受了十几年煎熬,来寻你也就不在意这生死了!"穆双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心上一热,身子也回暖了。
谁知白若来又缓缓说道:"你不怕,我怕。我隐居于此,不敢与人往来,是怕被人瞧出了端倪惹下麻烦。你是林家三公子,背后有着太多的干系,我也怕一日不测,反被你连累了去……"
穆双呆住,这理由他是从来没想到的。他也没想到白若来会说出这样的话!
白若来脸皮微红,他未曾说过如此精明计较的话,又是如此违心,难免不习惯。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关系不得不撇清,有些孽缘——也不得不解开。
故而暗吸一口气,继续道:"更何况,你对我情深意厚我感激万分,然情这一事,终须两情相悦。如今你心中有我,可我心中没你……"
"那你心中有的是谁?"穆双愤然道。
白若来垂下眼帘,半晌才回道:"无人。"
穆双气得笑了,"你那些话可是想了一宿的?"
白若来淡淡道:"当是深思熟虑才说的。"
穆双道恨极了他这副无情无欲不悲不喜的样子,真不像个人!自己昨晚诉尽衷肠掏心掏肺,他却完全无动于衷!
真是怄死了!
穆双狠狠盯着白若来,直盯得他脸颊发红坐立难安,而后方松了紧绷的脸皮,笑道:"我被你气走了一次,不会再被你气走第二次。"
这下换白若来哑然了。
穆双继续道:"掌柜的,我活不了几个十年,也不想再白白浪费几个十年,我既然三番两次栽到你手里,也就认命了,你现在心里没我,不要紧,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会发现我的好的。就算你这辈子也发现不了我的好,那也不要紧,我还是会留在你身边的。你怕被我连累,我便断了与这尘世的关联,随你隐遁山林去!掌柜的,锦安城虽然今日安全,可到了明日,也许就变了天地,我们——一道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吧!"
白若来定定的看着穆双,心思波动。
穆双见自己又拨转了形势,暗自欣喜,又道:"我们离开这,你还是做你的白若来,我还是做我的穆双,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了!"
什么都不要管了?
突然的,白若来想起了裴玉。他抬头看向门外,一直往北便是皇宫,裴玉就在那里,可是中间隔着太多路,谁也见不到谁。
连他都不要管了吗?
白若来的目光又染上了几分苍凉。
许久之后,他才悠悠道:"让我想想吧!"
这一想就是五天。
五天里穆双起早贪黑往来面店,若非白若来不答应他住下,他连夜里都能黏在这。他是铁了心的准备行一出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戏码,故而死缠烂打殷勤至极。
白若来头疼的很,却也拿他没法子。他能对自己狠心,却对别人狠不下心来,更何况还是对他一往情深的穆双。
穆双对他真的太好了,好的总让他想起了更多更多的往事。因为在很久以前,他也像穆双那样对一个人这般小心翼翼却又炽炽热热的好着
所以他已不知该拿着怎样的面目对穆双了,之前在若来客栈,还能做个懒散的样子,顾左右而言它的应对着,可现在穆双拿捏住了他的手段,他便真无计可施了。
他若老僧入定般的淡然,穆双便会小心翼翼的应对,再见缝插针的殷勤,非得磨到你破了功为止;若是给了好脸,便更是蹬鼻子上脸,如狗皮膏药般的纠缠着;若是绷着脸脑了,穆双便又会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嘀嘀咕咕的说些肺腑之言,听得他直以为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原先是他对穆双兵来将挡,现在却轮着穆双对他水来土淹了。
白若来只觉这几日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置于水火之中受着熬煎,痛苦极了。可是熬煎完后又觉得那心似乎被填补了一些,不那么空了。于是他不得不再次想起穆双的那个提议——远走高飞,隐居山林。
让他这么缠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锦安是个是非地,半点麻烦都惹不得。易人王死后裴玉那边就风平浪静再无动作,也许他是死心了,那么自己一走了知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真的要什么都不管了吗?
白若来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
抬起头望出去,见门口已洒进了三寸日光,白白亮亮的,看得晃眼。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
既是死生不相见了,那么就好自为知吧!
这时白米从后院跑了出来。今天先生出门去了,他们也就待在了家中,抄写了三遍布置的功课后,又独自练了会儿剑,全部忙完了,便想着去对面找何川玩耍。见爹爹一个人站在柜台边,不由有些纳闷:
"穆双呢?今天没来吗?"
这几日,穆双可总是一大早就出现在店里了。
对于穆双又出现在面前,白米是再高兴不过的,一年多的相处,他早已将穆双当成了一家人,所以那天放学回来见着他,"嗷"的一声就扑到了穆双的怀里,险先将他撞翻。
听到白米这么一问,白若来也想起了这回事,心里微微一动,不知穆双又怎么了。
白米见白若来好似不太高兴,拿着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又抬起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道:"爹爹,你就让穆双留下来吧!"
白若来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脸,道:"是不是穆双把你收买了?"
白米赶紧摇头,但想着说谎不是好事,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极诚恳的说道:"虽然穆双让我跟你说说他的好话,还说要给我买一百根糖葫芦,还答应陪我练剑,但是我并没有被他收买。我觉得穆双好,我很喜欢他,所以才想让你把他留下。而且爹爹,难道你不喜欢穆双吗?"
白若来被问住了。
白米惦记着何川,又跟白若来黏了一会儿便跑了出去。然后只听"哎呀"一声,白米一屁股摔在地上,却是撞上了正拐进门来的人。
白若来一惊一痛,快步上前扶起他,而在同时,被撞的那人也弯□伸出手要扶。
手触碰之时,那人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可摔着了?"
声音清清冷冷,透着关切,白若来却如受了惊雷,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猛一抬头看清那人面容,手僵住了,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更新了。
来者何人?嗯,这是个木有疑问的疑问...
☆、江海寄余
说了死生不见,想着一走了之,谁知冥冥中注定了所有,半点由不得人。
白若来只觉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被冲击的人神分离,不知今夕何夕。如何收了手不自知,如何站起身不自觉,天旋地转,落魄失魂。他只怔怔的看着眼前人,疑是梦里。
可是指甲嵌入掌心却是疼的,耳畔的言谈声也是真的,不是梦啊!
裴玉……裴玉……
裴玉!
我竟又见到了你啊!
白若来强抑住颤抖的心,可那眼眶的酸疼他是怎么都压不住!
十年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啊!
霍然间,白若来又觉浑身冰凉。十年,多么意味深长的字眼,带着难以割舍的情念,却也带着隐姓埋名的决绝!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定了神,醒了脑,将一切波澜抚平。
十年辛苦,不容闪失!
那么,他怎么会来了?
白若来转头,听得裴玉正在询问白米的年纪,问他是否撞疼了。白米也是一副乖巧聪慧模样,连连抱歉说自己莽撞了。
白若来不知其来意,心中复杂,观其言行,又觉他不过途经此地,并未认出他来。心中忐忑,也不知该如何招呼,索性站着不动,不发话,然后暗自观察。
裴玉身后只跟着两个人,都是生面孔。拿着余光瞥了眼门外,也没发觉还有隐匿的人,那这是微服出行了?
倒真是微服,只一身墨绿便服,毫无修饰。但到底是居于高位帝王身,纵使身着朴素无华的衣衫,依然透着些不可冒犯的高贵卓然之气。
只是,到底是十年过去了。
裴玉——老了。
还是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眉宇间却有了十年前没有过的沉稳沧桑。
白若来想着,裴玉也到了而立之年了。
白若来看得出神,没在意裴玉已回过头来,冷不丁的对上那双深邃黑亮的双眸,心一颤,连忙虚咳了声,喃喃问道:"几位可是要吃面?"
此时尚早,远不到吃午饭的时候,可是若不是吃面,又为何跑来这店里?
裴玉听后一怔,看了下店堂陈设,又退后抬头看了下招牌,道:"竟是家面店。"
原来他是一路过来看字画,不看招牌的一家一家的进。
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却也没打算退,径自走进内,道:"正好有些乏了,便在此歇一歇吧!"
说着又看着边上的白米问:"这是令郎?"
白若来点点头,"是。"
这一声,前所未有的生涩。
裴玉却没在意,只淡淡道:"令郎甚是活泼可爱。叫什么?"
白若来头皮一紧,回道:"白米。"
裴玉愣了愣,随即笑了,"白米?倒是个有趣的名。"
白若来干笑:"胡乱取的,小户人家,娶个贱名好养活。"
裴玉不置可否,又毫无预兆的叹了句:"倒也是姓白……"
白若来立马心惊,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知他不过随便一句,这才放下心来。
看裴玉的话题一直围绕在白米身上,白若来心惊肉跳,直想远远打发走他,所以捡着一个话题的空档,便对白米说道:"白米,去看看你老五叔怎么还没回来。"
下意识的,他不想白米跟裴玉多接触。
白米听话,跟裴玉告辞后一溜烟的跑了。
白若来见裴玉盯着白米的背影好一会儿,目露慈爱之色,背后不免冷汗涔涔。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裴玉刚要回答,突然捂着嘴咳了起来。身后侍从一惊,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另有一个从怀中掏出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喂他服下。
白若来见他咳得剧烈,甚至把原先苍白的脸都咳红了,不由又是惊疑又是心疼。
方才见到裴玉,就觉他瘦削很多,脸白如很,却也没多想,以为是被那一袭墨绿色长衫衬着的缘故,此刻见他剧咳不止,暗道不妙。所以待他舒缓过来,询问道:"可是身体不爽?"
裴玉瞥了他一眼,答道:"无甚大碍,偶感风寒而已。"
白若来觉得自己露了焦急,也不再多问。
裴玉转而又道:"你这开的是面店,便给我下一碗面来吧。"
老五不在,白若来只得自己动手。
手忙脚乱的做了份鱼丸面,又打了两个荷包蛋,洒上葱末,浓香四溢。
只是端着出门的时候微微恍惚了下,情不自禁的他就做了这样的面,只是他是否还是当年那个爱吃鱼的九殿下?
出来时见裴玉正负手站在墙边看着一幅字画。
那画是白若来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出自无名之辈之手,算不得什么佳品,白若来挂着它,也不过是因为这江海寄余生的寓意。
"面好了。"
放下碗,白若来退回了柜台后。
裴玉坐下,目光却还停留在那画上。
白若来不禁问:"可是喜欢这画?"
裴玉却说:"不过是喜欢这江海寄余生的寓意罢了。"
白若来便一时没话说了。
裴玉,竟会说这样的话?
裴玉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鱼丸面,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尝了一口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下,但是很快又舒展开,继续吃了。
白若来一颗心正提提放放不得松懈,那边的侍从却是喜笑颜开。
"主子,您终于有胃口了。您可好几日没正而八经吃东西了。"
那人激动万分,裴玉神色淡淡,"手艺不错。"
白若来僵笑,心有所思。
裴玉吃饭时谨守食不语的古训,将一碗面吃的沉默无声。虽然他从来如此,但白若来看着,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裴玉,不再是他认识的裴玉了。
原来裴玉少言,却不觉沉默,如今不但沉默,甚至有了肃穆的感觉。
高高在上,却又冷冷清清。
是不是自古帝王皆如此?
白若来不懂了。
他想,裴玉是寂寥的吧,他做九殿下的时候不快活,现在做了君王,也不见的有多快活吧。
江海寄余生,他是不是厌倦了呢?
本以为他吃完了就走了,谁知他放下筷子又开始说起话来。
"前两个月来时还没有这家面店的。"
"是,上个月才开的。"
"你的手艺挺好。"
"你喜欢就好。"
"它让我想起一个故人,他那时侯下的面差不多就是这味道。"
白若来神色不改,"这就是个家常面,普通的很。"
"家常……"裴玉念着这两个字,神色一下子晦暗下来。
白若来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谁知他站起身竟是要走了。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
裴玉前脚刚走,穆双后脚就来。白若来还来不及回味这场突然乍到的戏码,就得打起精神应付可想而知的又一番痴缠。
但很显然,这一回,白若来想错了,穆双并没有来缠他。
"掌柜的,出事了!"穆双神色凝重。
白若来眼皮一跳,听着下文。
"我本来很早来了,半路被秋素白喊了回去。他从江南得到消息,你爹和你大哥被抓起来了!"
"啊?!"白若来神色抖变,"怎么回事?"
穆双道:"说是你家贩私盐铁,私铸军器,意图——谋反!"
"怎么可能!"白若来断然否决道。
他白家从来做的是正当生意,清清白白,奉公守法,光明磊落,如何能做出这犯法之事!又如何能扯上这谋反二字!
荒谬!
太荒谬了!
"确实荒谬!"穆双拉过白若来,低声道,"此事尚处隐秘状态,飞鱼营也只是将伯父跟大哥抓走,并未大肆搜捕,一切都未昭告天下,目前知晓者恐怕寥寥。秋素白消息灵通,这才打探出了消息……"
白若来不声不响,心潮跌宕。隐隐的,他发觉了其中的问题。
穆双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秋素白怀疑,这是裴玉为了引你出来,又下的一步棋!"
一瞬间,白若来五内俱焚!
穆双火上浇油,又道:"秋素白查出,那些罪证能被查出,是飞鱼营栽赃陷害!"
白若来闭上眼睛,无力自持。
他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一盆冷水就从头兜下淋了他个冰凉彻骨。
方才,他只记得了他的好,记得了他与他的那些年,他为他心疼,为他柔情满怀,却浑然忘记了,这人不值得心疼不值得柔情!
他的手上,可是沾染了血啊!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冷血无情的人啊!
为了目的,他是不折手段的呀!
裴瑾!师姐!易人王!都是因他而死的啊!
现在,连他白家都不放过了!
裴玉对自己,是真的半点情分都不念了,可怜他这十来年,一直念念不忘呵!
白若来觉得可笑至极,想笑,却抑不住心潮翻覆,一口血喷了出来。
耳听得穆双惊慌失措的喊着,却再不能应答,头一沉,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午后。
白若来梦到了自己还是白沉欢的时候,穿着一袭大红衣裳,涂脂抹粉的唱着什么,似乎是那出让他泪流满面的《君王令》,似乎又是别的吵吵嚷嚷的什么。而在这吵嚷里,他似乎看到了裴玉站在秋叶斋他的房舍门口,一袭青衫,漫天彩霞落满身。转而这彩霞又变成了冲天火光。大火肆无忌惮的燃烧着,烧得他的心都干了,要裂开了,他痛得浑身打颤,却还要抱紧怀中婴孩奋力逃开。他逃啊逃,却逃不出这曲曲折折的阴森密道。头顶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唱起了戏,这回他听分明了,确实是那出《君王令》——
"……红烛落泪终有尽,明月成辉万年长。谨记得,忘川之水少饮些,来世为君再成将……"
听着听着他就又泪流满面了,这段词是他当初不想唱下去的,太悲了——这一世活得都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搭上这生生世世?
可是戏里他能看开,戏外为何又看不开了?
他不让人搭上生生世世,自己却执迷不悟,偏偏要将这一生一世全写上"裴玉"二字……
白若来终于心酸的哭了。
穆双见白若来昏睡着竟哭了,有些不知所措,边给他擦着眼泪,边唤着他的名字。
于是白若来睁开言,便看见了一脸焦急的穆双,边上,还有一个把眼睛都哭成核桃的白米。再往外望去,老五远远站着,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止不住的关切。
白若来有些恍惚,想起了四个字——人生如梦。
"爹!"白米见白若来醒来,止不住的扑上来,眼泪又哗啦啦的往下淌。
白若来想要抬起手,却力不从心,这副身子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只得扯着笑脸道:"哭什么,别跟老子死了似的!"
听得这个"死"字,白米瘪了下嘴,又哭了。
白若来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是真的累了。
耳听得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又"吱嘎"一声关门声,白若来松了口气,一颗泪珠又从眼角滚落。
冰冰凉的,直落到了颈窝里。
而在这时,一双手伸来,给他抹去了眼角残余的泪。白若来睁开眼,却见穆双还蹲在床边。
"你怎么没走?"
穆双低下头,靠在他身边,喃喃道:"掌柜的,我说了要与你祸福与共的,所以你让我走我都不会走。"
白若来心又乱了。
穆双继续道:"你且放心,伯父跟大哥不比易人王,纵使裴玉将他们抓着了也不敢怎样,我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也别气,你的身子……"
原来只知道掌柜的体弱身虚,却不知虚弱至此。刚才听完大夫的说辞,真是惊惧不已。
白若来只笑笑,道:"生死由命。"
穆双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圈却红了,"掌柜的,我问你,你总不肯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看着心疼啊!"
沉默许久,白若来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说也罢。"
穆双道:"你真是狠心!"到现在都只是把他当个外人。
白若来看着他失落悲伤的神色,有些不忍了,想了想,道:"当初我带着孩子离开皇宫,是他让我自废武功的,后来一路逃离,受了很多苦。身体未康复又遇着山贼,拼了命逃开,却已经伤了根本了,后来养也养不过来,就慢慢废了。"
短短几句话,说尽当时艰辛。虽是轻描淡写,穆双却疼的如同心被狠狠戳了几个窟窿。
"那,那后来你怎么又变成白若来了?"
"白若来是真有其人,当时尹昌遭难,他要去四平镇投奔亲人。我是在破庙里遇到了他,风雪连天,我跟他一直窝在破庙里,渐渐就熟了。当时他身染重疾,快不行了,没几日就去了。我无处可去,便拿了他的凭信,想着冒名顶替……我从易人王那里改头换面后,便去了四平镇,开始做那已死的白若来……"
穆双无言,只道:"你受苦了。"
确实是受苦了,而这所有的苦,皆因那人而起。
白若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想着再要说的,便全是关于裴玉了,而这些,是他准备此生不再想不再提的,于是抿住了嘴,沉默下来。
穆双没在意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更加靠紧了他,喃喃道:"以后,所有的苦我都跟你一块儿担着。
白若来不响。
静默片刻后,苍凉的声音又响起,"穆双,那我便拜托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觉得我写得好虐,可我知道那是错觉......
喂,求撒花啊!
PS:我能令人发指的求长评么?嘤嘤嘤......这个文都木有长评的说......太令人难过了......
☆、落地成渣
午后日光透过窗楞,在床榻上打上班驳的光。白若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停落在窗前的那只蝴蝶,沉静的可怕。
穆双从他的双眸里看出了一种盛世里的悲凉,浓郁的让人不敢触碰,生怕沾染上。他想白若来的心里一定有着极大的苦,他死死隐瞒着,一个人承受着,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
穆双觉得无力,事到如今,他都未能走进他的心里。
好久之后,白若来长长叹出一口气,道:"你帮我带着白米走吧,我去见裴玉。"
穆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下文。
白若来又道:"他要太子遗孤,我不能给他,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白家遭难,所以,我定是要去找他的!"
"不可!"穆双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白若来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不过一死罢了。"
"不!我不要你去!"穆双一把抱住他的腰,是死都不放的姿态。
白若来无动于衷。
穆双见他决绝,心慌急了,"你先等等!再等等!一切都还不成定论,也许裴玉别有打算呢!秋素白已答应我,极力营救他们了!更何况,更何况就算这真是裴玉的一步棋,可现在还是秘密,尚未放出风声去,白沉欢还没来得及知道呢!你再等等,再等等啊!"
白若来见他急得都要哭了,心里那片僵化的土地竟渐渐软了,只是,那又如何呢?
虽然一切未成定论,可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啊!
那些恩怨,那些爱恨,虽然时隔甚久,却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已经逃了十年,如今,再逃不下去了。
穆双突然恼了,站起身,恨恨道:"你要去送死!我不管你!可你休想让我管白米半分!"
白若来觉得疲倦,一颗心又晃晃荡荡落不到实处,不宁的很。
穆双见他痛苦,软了态度,哀求道:"掌柜的,你且再等两日,至少,等到裴玉放出了风声,好不好?"
许久过后,白若来吐出了一个字——"好。"
白若来依言未去找裴玉,可是裴玉却又找上门来了。
看到裴玉又跨进了这店里,白若来不由自主的就绷紧了身子,而后想起了什么,余光看向老五,果然见他面沉目冷手握紧了袖中刀。
老五,是识得裴玉的。
幸好,裴玉未曾见过老五。
一个眼神过去,老五松了手,白若来松了气,然而这心却还不得放下,强扯着笑脸,迎着裴玉道:"来了。"
这一句,是想告诉老五,他已不是第一次来。
老五收到,目光闪过一丝疑惑,白若来未曾告诉他已与裴玉见着面的事。转而又黯然,白若来早已不是那个与他无话不说的白沉欢了。
不是白若来不想告诉他那些事,只是白若来觉得,那些事,不说也罢。这一点,老五明白,却更觉难过。
他很怀念剑庐山上那个笑得阳光明媚的白沉欢。
裴玉在他的怅然间已坐定,对着白若来淡淡道:"再来一份昨日那面吧。"
白若来一怔,而后道:"好,稍等。老五,来一份鱼丸鸡蛋面。"
老五闻言,开始忙碌。
店堂里只剩下了裴玉跟白若来两人,昨日跟着的两个侍从都被留在了门外。
裴玉沉默不言,依然侧着头看着那幅"江海寄余生";白若来心中藏着百般纠结之事,也做不出自然攀谈样子,只垂着头胡乱拨着算盘,却是越拨心越乱,气血逆流。
诸多事,他想不分明,为何曾经的九殿下会变得心狠手辣如斯!
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可是眼前这人哪里看得出半分残忍?墨黑锦衣,衬得脸白如纸,瘦削孱弱,戾气全无,不像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只像个寂寞悲凉的潦倒之人,孤独无依。
便是这孤独无依了,看着让人可怜可惜,哪有什么可恨可气?
白若来暗吸一口气,心里苦极了——他是又开始自作孽了!
裴玉手上干净至极,却是闻得见的浓浓血腥!
白若来心中挣扎,恍恍惚惚,以至于裴玉与他说话都未曾听见。
裴玉听不到回音,转头看向柜台那人,却见他面容哀戚目光空茫竟似失魂落魄之态,不由蹙眉奇怪。
昨日回宫后,夜半歇息时,他莫名就想起了那家面店,只是他能想起那唤作"白米"的孩童的脸,却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个掌柜的是何模样。现在再看,这掌柜面容平淡无奇,果然是芸芸众生的相貌,记不得,倒也应该。不过倒生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甚是端庄的孩子……
想着那孩子,裴玉心上一暖,因为他想起了回宫路上宋喜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主人,属下突然发觉刚那孩子跟您有几分相似啊!
这话不敬的很,一个凡夫之子,如何能与九五之尊相较,可是裴玉并不计较,他见着那孩子第一眼,便觉得喜欢,并且,又想去看看这孩子是否真与自己想象了。
裴玉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转而又消散。
再像又如何?
心扎似的疼,掩唇咳了两下,脸更白了。
咳声唤醒了白若来。裴玉见他回神,问:"这画可否卖与我?"
白若来怔了怔,道:"当然。"
说着便走出取下墙上画,卷好奉上。裴玉却摊开,手指摩挲着。白若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见他触碰着的,是山林掩映下一尾扁舟,舟上对座两人,栩栩如生。
耳旁传来裴玉幽幽声:"这人模样,像极了一个故人。"
一颗心,轰然一下,停止了跳动。
老五端着面走出,见着裴玉与白若来并肩站着,一愣,而后若无其事的将面搁在桌上,转身回了厨房。
虽有着无尽恩怨在身,可他们相并站立着的时候,是如此契合,仿若浑然天成,不见隔阂,不见陌生,不见疏离。白若来的姿态,是敞开着的,包容着的,全无平时对他人的防范。
哪怕对穆双,也未见白若来这般自然过。
老五面无表情,心却似被一只小虫叮咬了下,不疼不痒,只在一刹那,揪了那么一下。
白若来的心里,果然只有一个裴玉。
不为生,不为死,只为,这是命。
白若来生怕自己又露了什么痕迹,忙道:"面来了,趁热吃吧。"
裴玉对着一个陌生人吐露了心声,只觉微微舒畅,便继续了这个话题,"只不过这个故人不知在天涯何处了。"
白若来想着自己定要麻木,便不悲不喜道:"若是有缘,天涯不过咫尺。"
话一出口,心里一咯噔,不过随口一言,却是如此应对当时。
裴玉亦是若有所思,神情更加低迷。
裴玉这思念之情流露的真真切切,白若来被狠狠触动了心,却依然强压着不敢相信只言片语。
裴玉这人,他已是看不清。
转身回到柜台,裴玉也已开始吃面,只是没吃两口皱起了眉。
"这味道,与昨日不对。"
白若来微诧。昨日那面是他下的,今日却是老五下的,只是这面大概就是那个味道,裴玉还能吃出什么分别不成?
裴玉淡淡一笑,道:"昨日那面像极了故人所做,今日却是没了那份味道。"
白若来一听,心又乱了,"那我再去给你重做一份。"
裴玉不拒绝,只道:"劳烦了。"
厨房里,老五坐在角落,抚着薄刀,见白若来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外边的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白若来不知该对老五解释些什么,更何况隔墙有耳,所以干脆只字不题。
一番忙乱后端出面,裴玉还在摩挲着那幅画。
白若来心想,裴玉便是来折磨他的。
一次次的说着对他的惦记,发自肺腑的,让人动心的,可是,偏偏又是不该相信的。
事到如今,他再不敢奢望,怕是痴心妄想。
裴玉吃了一口,点点头,是他要的那个味道,便不再多言,沉默着吃。
他吃饭的样子,向来是斯文的,有条不紊的。白若来看着,便又有了些失神。
秋叶斋的宫里的那些往事齐齐涌现,瞬间将他吞没……
吃完面,裴玉道:"因着身子不爽,一直没什么胃口,不想在这里吃着痛快。"
山珍海味比不过一碗家常面,却是因为山珍海味里缺了情这一剂调料。
白若来面不改色,只道:"如此,便常来。"
这话,却是客套话。
裴玉却当了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每到巳时,裴玉果然常来。但也不过吃碗面条,闲坐片刻而已。虽然这逗留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的加长。
穆双因着家中生意之事缠身,又要到秋素白那打探消息,只到下午才来,因此并不知晓此事;白米早早上了学堂,也不知道店中有了这么一位常客;因此,只有白若来与老五对这事烦扰无比。
老五觉察到了隐患,可白若来说按兵不动,他也就松了脊背,不再作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只盯着裴玉,时不时的抚摩下袖中刀。
白若来虽然神色已不复初时,然心底却并不是真的波澜不惊。他意识到,他虽不愿惹麻烦,可这麻烦却似影子般黏住他不放了。
危机重重,该一走了之了。
可若是走了,难免惹人怀疑。
若是不走,难免哪天火把这层薄薄的纸给燃透了。
于是,左右为难,度日如年。
而这一日,大雨倾盆,至巳时不停,白若来看着雨帘密集,水花飞溅,心想裴玉该不会来了。
裴玉确实未来,之后一连几日,都未露面。
白若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或许裴玉是腻了。
下午时候穆双前来,面带喜色。
"掌柜的,秋素白打听到了消息,伯父与大哥如今安好,未入大牢,只被囚禁于宫里头。还有件极隐秘的事,你猜什么?那裴玉得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
穆双兴奋异常,他对裴玉无甚好感,巴不得他早死!
他死了,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白若来闻言,一颗心却是忽上忽下。
裴玉以父兄为质,该不会严刑以对,只是未听到确凿音讯,始终不敢放下心来。
裴玉下的这步棋太狠,一招就让他束手无策,直想自投罗网,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如今日日面对,也只能收心敛性做一个局外之人,不能问,不能说!真是折磨煞了人!
可是如此强硬的裴玉居然病倒了,白若来一颗心便裂成了两半,一半放下了,一半又提上了。
这一日日的见着,裴玉的确是日益消瘦苍白,每每咳嗽也是撕心裂肺,白若来假意询问,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偶感风寒"。
如今四五月的天,从来温温暖暖,这风寒从何而来?
裴玉的样子,可像是油尽灯枯之相啊!
虽是半生纠缠,因着这人寥落如此,如今又被步步紧逼,俨然生死之敌,可白若来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对裴玉提起一个"恨"字!
穆双又说了会话,便被白米拉去习剑。
白若来还是给白米写了一本剑谱,却说只是在外边花银子买的。量身而做,白米自然学得飞快,穆双剑艺平平,若非倚仗着脚底下出色的功夫,好几次都险先被白米的木剑划到。
白米见能打败穆双,兴奋异常,跑到大榕树下,跟着一直站着看着的白若来汇报战绩,生怕白若来不懂剑法听不懂,还讲了个详细。
穆双听着不是滋味,当年的白七少何等风光!可白若来毫不在意,只给白米擦拭着额头的汗,笑得慈爱。
白米仰着头说:"爹,以后我来保护你!"
白若来点点头,说:"好孩子。"
白米缠了一会,又独自去练剑了。
穆双走到白若来身侧,问:"他的资质不错,你为何不让他早些练?"
斜阳落入眼底,白若来眯了下眼睛,也不回答,只道:"回屋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穆双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感觉到的,又是他的心事重重。
本以为拿着这个消息可以换得掌柜的片刻舒心,可貌似,又没成!
穆双皱了皱眉头,也高兴不起来了。
这阵子,掌柜的越来越沉默了,越来越不像在四平镇上时的样子了,别说嬉皮笑脸,平日连个笑都没了。他使劲逗乐想让他开心,可是都是惨败。
若说是为了白家的事,倒也应该,可穆双总觉得,掌柜的心不在焉,心神不宁,心事重重,不单单是因为那事啊!
穆双想着想着,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了!
转而他又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裴玉!
本来想一走了之,可裴玉来了这么一招,死死拖着,想走也走不了。现在白家父兄一切安好,白家也未遭大患,那只是裴玉还没布好局,一旦落子,一旦双方交涉,总归是一场血雨腥风!
真是头疼啊!
别说自己了,就连秋素白都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敌不动,我不动!可一日日的担惊受怕,非得折了半生的寿啊!
他妈的,裴玉你怎么这么狠呢!
上前追上,跟着白若来进了屋,穆双心里还是愤愤难平,骂道:"裴玉也太狠了!"
白若来转过身,不知道穆双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穆双怒道:"秋素白说,当年裴玉最落魄的时候,是你陪着他,后来你还弃功名利禄而不顾,毅然决然的做了他的明卫,你们的感情也可谓情深意笃啊!慕容擎捧裴玉,也是因为听到风声说你要给他做明卫,你的背后有剑庐,有白家,砝码大啊!可是这裴玉怎么能这么心狠手辣忘恩负义,非得赶尽杀绝往死里逼!十年前把你逼得武功尽失形同废人还改头换面舍弃了一副好皮囊,四处逃窜连个容身之地都难!十年后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又要千方百计把你引出来!他,他,他还是人嘛!"
穆双越说越气,恨不能将裴玉从他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拉下来睬个稀八烂!
端着茶杯的手顿住,白若来一张脸惨白。
穆双依然骂不停,"他还真不是人!为了做皇帝,弑父杀兄,禽兽不如!他对你这般,是理所应当!他要稳固他那皇位,想着寻太子遗孤了,想着你了!可你真要出现了,指不定他还怎么对付你!杀人灭口的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白米真要到了他的手中,有用之时还能当个宝,对付完了慕容擎,白米没用了,他立马就能杀了他!裴玉这个禽兽,真是该千刀万剐!掌柜的你当年怎么瞎了眼跟了这么个东西……"
"啪"的一下,茶杯落地,摔得粉碎。白若来扶着桌角稳住身。
穆双一惊,赶紧上前来扶,生怕他又晕了过去。
白若来死死咬住牙关,将翻腾到嗓子眼的那口血生生的咽了下去。
诸多道理他看得明白,个中是非他也辨得清楚,可是一直在心里想着,只是想着,想过就忘了。如今被一个局外人一字一句一针一血的说出来,振聋发聩,直指心底!
这心,就如同这茶杯,彻彻底底的摔成了渣!
痛!
痛得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白米一路跑进来,道:"爹,外边有人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出去了,后天才回来,所以...洒一章5000+的以示歉意,努力大后天更。裸更党桑不起了...
另:感谢留言的、捉虫的、霸王的、收藏的...来不及回复来不及修改了,回来再见!群抱!
☆、不负所托
来者是常跟随裴玉来的两个侍从之一,见白若来出来,焦急道:"烦请白掌柜随我走一躺,我家主人身子不好,已经两日吃不下东西了!"
穆双听着只是疑惑,"那便让他来不就好了。"
侍从道:"我家主人已经病的起不了身了,来不了啊!若是别的,打包带走便是,可是这面条,搁久了就糊了!我也不知我家主人到底吃不吃得下,只是最近一阵子他除了在这吃了整碗东西,别的都是吃不了几口的,我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还请白掌柜成全!"
穆双见他说得悲切,转过头向白若来示意。
白若来不吭声,心中复杂辨不得滋味。
他去不得!
去了,若是撞见了颜翡,就什么都完了!
更何况,裴玉害他如斯,他何必还要关心他生死!
可是他要不去……
只怕,由不得他不去吧!
罢了罢了,如若是命,逃不开,早晚都要来!
喉间血腥未退,心上痛楚依旧,可到底,白若来强压住了一切,只淡淡说了一句:"稍等片刻。"
将穆双拉至后院,白若来的表情说不出的肃杀。穆双看着只觉心惊,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白若来旧事重提:"带着白米赶紧走!"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穆双福至心灵,急问道。
白若来抿紧唇,半晌道:"你若想知道,可以问老五,但现在你必须得将白米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白若来前所未有的郑重,穆双反应不及,只得怔怔点头。
"
"过来!"交待完后,白若来唤来站在屋檐下候着的白米。
白米虽然一无所知,但察言观色之下,也知道最近几日爹爹不大对劲,而此刻,更是不对劲到了极致。
他忐忑不安,只乖巧的把头埋在白若来的怀里。
白若来抱着他,强颜欢笑。
"爹,你笑得好难看,别笑了!"白米嘟着嘴道。
白若来紧紧搂着他,舍不得松开的样子。他望着远方归燕,沉沉道:"白米,待会穆双叔叔会带你走,你要听话。"
白米一惊,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问:"要去哪?爹你呢?"
白若来低下头道:"我还有些事,很快就能来找你的。"
见白米一副质疑的样子,白若来伸出小指,道:"你要不信,我们拉钩。我们还跟上次一样,你先走,我随后就来。爹从来不骗你的!"
"哦。"白米眼泪汪汪,但还是伸出了小指,"你说过,君子言而有信的!"
将白米送到穆双手中,白若来看着穆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就拜托你了!"
穆双被白若来眼中散发出的灼热光芒震慑住了,点点头,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白若来一笑,退后,"走吧!"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白若来追上前,俯□,对着白米郑重其事道:"记得,你还有个名字,叫裴蕴秀!"
说完,转身就走。
——我很快就要死了,别管我了。沉欢,这孩子叫裴蕴秀,也许他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个名了,但请你记得,他曾经叫过这个名……
秦自若的话隔了整整十年的岁月再次浮响在耳边,白若来听得直想泪流满面。
师姐,沉欢无能,只求不负所托!
白米满心疑惑来不及问,因为白若来已经转身走了,而穆双也带着他从后门飞身离去。
穆双走得很急,恨不能插上双翅!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掌柜的居然把名字都告诉白米了,这不是好兆头啊!
这躺差事,怎么感觉像是临终托付啊!
他得赶紧把白米放到安全的地方,赶紧回头去问清楚!
穆双跑得风生水起,白米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一掠而过的树木屋舍街道,心里也是不安的很。
在穆双稍作停留喘息间,他终于把心中的不安问出了口,"穆双,爹姓白,我为什么要叫裴蕴秀?"
穆双被问住,但很快换上不恭笑脸,拍了下他的头,道:"你定是听岔了,他只说你叫蕴秀,白蕴秀!"
白米垂下头,想了想,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穆双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寻到秋素白。
他不能走太远,锦安城里,他只能找秋素白。放眼天下,他也只能找秋素白!
有秋素白在,白米就安全了!
秋素白正搂着清倌人听小曲,听闻穆双带着个孩子来寻他,眉头一皱,就明白过来,所以见着他,也不询问,便摇头晃脑的苦恼道:"看来我又要做亏本生意了!"
穆双道:"算我欠你个人情。"
秋素白挑眉一笑,"就怕你还不清,也没命还。"
穆双咬牙切齿,"你个王八蛋!"
秋素白拿着一只白梨逗白米,扮作和蔼可亲样,"来,吃个梨,可甜了!"
白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叔叔,这个梨还没洗过。"
秋素白噎着了,低头一看,果然上面有点灰迹,心想定是老王头又偷懒了,不由愤懑——居然在一个小屁孩跟前丢了脸。
但是很快他又堆起笑容,道:"到底是龙子凤雏,不同一般啊!"
穆双扯了他一下,生怕他又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然后扭头对白米说:"你先在这等着,我跟这个王八蛋,额不,跟这位秋叔叔到里面说点事。"
说着也不管秋素白反应,拉着他就往里屋走。
"到底什么事啊?"秋素白拂了拂衣袖,不满道。
穆双骂道:"老子都快急死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听曲逗乐!"
秋素白嗤笑道:"横竖是你自找的,我可是没少帮你忙!"
"你也就光打探消息了!"
"那你让我如何?跑到皇宫里抢人去?我七星梅园本事再大,也大不过整个延国啊!"
秋素白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事,拉着穆双喜笑颜开道:"话说,我快把颜翡弄到手了!嘻嘻嘻,他现在看到我都头疼,可是小爷我来无影去无踪,将他那走了个来去自如,他死活都查不出我是何方神圣,嘻嘻嘻,真是爽哉乐哉!他那生气焦躁的模样,啧啧啧,真是销魂死个人啊!"
此时穆双心急如焚,也没空听他讲那些风流艳史,虽然这事足够震撼——秋素白也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打断道:"你先别跟我废话了,我先把他放你这,你可要确保他的安全,若是有丝毫闪失,我跟你拼命!"
"你这么急吼吼的作甚?你把他放这,那你呢?你家那小掌柜呢?"
"我现在也是一头乱麻,白若来被人喊去了,我感觉大事不妙!
"他被谁喊去了?"秋素白直抓关键。
穆双摇头,"说是重病在床之人,吃不得东西,只在吃掌柜做的面时才有胃口……他家侍从让他过去,他就开始变得古古怪怪了,让我带着白米走,还告诉白米他另有个名叫裴蕴秀……"
穆双越说越小声,因为他发觉秋素白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在看个白痴!
猛然间,他心一窒,冷汗直冒,"他,他,他……那人是裴玉!"
秋素白叹口气,无力道:"我发现你越来越蠢了!"
穆双从头冷到脚,然后撒腿就跑,"不行,我得去拦着!说了不去找他,他妈的自己找上门来了!"
走了几步又停下,却也是摆出一副惨白的脸,扑到秋素白身边,抓着他的袖子道:"好兄弟!你一定得帮忙啊!我现在回去也一定来不及了,颜翡他可是见过白若来的,也一直在找他啊!要是见着了,定能认出来的,这就全完了!你一定要引开颜翡,不能让他们碰面啊!"
秋素白扯开他的手,一脸嫌弃道:"松开松开,我刚换的新衣裳,准备今晚夜会颜美人呢!你且放心,裴玉不知怎么跟颜美人有了矛盾,这几日只让他追查你家掌柜的下落,还说寻不到人不用来见呢!所以这几日颜美人一直在家中,到不了宫里!"
穆双还是不放心,"我不管,你可要把颜翡看住了!"
秋素白见他此番焦急成这模样,不由心动了动,"穆双,颜翡我可以给你拖着,可裴玉怎么办?"
"什么意思?"穆双不明白。
秋素白拍了拍好友的肩,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裴玉跟你白沉欢有猫腻,现在,我还是这话。"
秋素白目光灼灼,刺痛了穆双。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事,但很快又否认了,"这怎么可能!"
颜翡看着好友匆忙离去,轻笑着摇了摇头。
七星梅园的钉子终于安插到了皇宫,裴玉的那些不得人知的事,也就渐渐被挖了出来。
唔,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只是可惜了锦月——也许在他们之中,他真是晚来了一步!
哎,这情这一事,就容不得晚来一步啊!
秋素白看着桌案上的红烛,突然间就想起了那年那人那些事。
当年,他不过也就是晚去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失了神,秋素白一惊,赶紧一笑,前尘往事,统统了之。
还有个小家伙要打理啊!
走出去,见白米径自坐在凳子上,神色平静。秋素白暗自欣慰,心想这孩子真是颇有一番气度啊!只是这想法刚冒出,就听一声稚嫩却无比认真的童声问道:
"秋叔叔,裴玉是谁?"
原来,刚才白米在门后,听了个完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时间赶,更新字数较少~
另:猫亲,伦家真给你跪了,乃太厉害了!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写了...噗哈哈
☆、难辨悲喜
白若来换了身干净衣裳,便随着那位侍从走出门去。
天已渐黑,悬挂在廊下的灯已点燃。风吹过,筒灯发出钝重的"咣当"声响,里面灯火摇曳,忽明忽暗。
白若来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老五如石像一样站在门口,垂着手,面无表情。
白若来一笑,张了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别担心!保重!
老五忽的就握紧了拳头。
龙潭虎穴,他走得视死如归,却又笑得云淡风轻。
白若来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然后泰然坐定。
侍从也跟上,然后不露痕迹的拉下幔帘,将外面景色遮了个严实,边还解释道:"外边风大。"
白若来点点头,不作表示。他知道,他入的是皇宫,他们是不会让他知道的。所以他干脆借口打盹,来个不声不响,不闻不问。
可他如何能睡得着?
眼睛闭着,脑子里却一派清明!面上从容,心里却似狂风乱作,吹得天上地下一片狼籍!
他想,一切安排的都妥当了吧!
事发突然,没法千叮咛万嘱咐,因此难免有纰漏。可也正是因为事发突然,容不得他左右犹豫考虑再三,也容不得他们推辞拒绝!
把白米交给穆双,不但给了白米足够的安全,也顺利遣走了穆双,真是再好不过。穆双背后有秋素白,也有北州林家,自此以后,白米不用东躲西藏,更不会忍饥挨饿!
而老五——方才情况紧急,不便多说,但他定是能知道自己心意吧!
不把白米交给他,是因为自己与白米孰轻孰重,老五在心中分得清清楚楚——他虽然疼爱白米,可到了危急时刻,他是干得出把白米交出去他一身安全的事的!
想着老五,白若来又不放心了。
这么一个固执的人,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幸好他只是固执,并不莽撞,见他出去,也能克制着不作出什么动静。但眼下是他安然无恙,如果他有半点闪失,老五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也自己得克制住,小心行事啊!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只觉千头万绪,麻烦重重!
一路平坦,车轱辘不疾不缓转动着。白若来听着马蹄声,暗数着转了几道弯,然后心想:皇宫快到了。
这个想法刚落下,马车就停住了。
侍从将幔帘微微掀开一道缝,递出一块牌子,再收回时,马车又开始转动了。而白若来就在这一瞬间,睁开眼,透过那道缝隙,将外边窥了个遍。
高门石墙,守卫森严,却是到了皇宫侧门了!
白若来暗叹:未曾想,有朝一日,我还能回来!
侍从见白若来醒来,道:"很快便到,白掌柜辛苦了。"
白若来轻笑,"无妨。"
侍从又道:"白掌柜真是一派从容啊。"
白若来抬起头盯着他,辨别此言何意。
侍从解释道:"一路而来,白掌柜居然毫无疑问。"
白若来一惊,暗想自己当真疏忽,心念一转,淡淡道:"原先在家乡开店之时,也有客人唤上门,出于各种原因,白某上门之时也是被蒙住双眼的。白某生性淡泊,对他人之事无甚兴趣,所以也不愿打听,只安心做生意罢了。"
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待会下了马车,白某是否需蒙住双眼?"
侍从一愣,忙道:"不用不用。"
白若来有礼一笑,再不作他言。
如此又绕了会,马车停住。外边人掀了帘子,白若来从容下车。
"请随我来。"侍从前头带路。
白若来紧随其后,拿着余光四处一瞥,不由暗暗疑惑——宫里何时有了这个地方?
他下来的地方,是在一间小院子里。说小,真是一点不为过,只比寻常人家的院子大一点,而且装饰也跟农家一样,无假山流水,无亭台楼阁,只一井一石桌,外加院中几棵树,檐下几瓮缸。
白若来看着廊下挂着的两盏灯,心想难道此地不是宫中?
可明明是从宫门里进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白若来便想着,或许是十年里,宫中人来人往,喜好也各种各样了。
犹记得,有一年,裴玉好似纳了个平民百姓之女为妾。
随着侍从进入屋内,扫了一眼,白若来心中了然——原来此地是个厨房!
只是却是个不常使用的厨房。
白若来站在边上,看着仆从鱼贯而入,她们的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些都是您要的东西,您看看,齐不齐?"侍从问道。
白若来看了一眼,道:"足够了。"
那道面所需材料寥寥无几,可桌上摆的却是琳琅满目。白若来不免担忧是否还能做出那份味道。
侍从见他点头,不露痕迹的催促道:"那咱们就开始吧。掌柜的,我给您搭把手?"
白若来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想到时好邀个功而已。却也不点破,只道:"那便辛苦你给我起个火吧!"
"好嘞!"侍从像是领了肥差般,喜笑颜开,一想自家主子还病倒床榻,如此神情甚是不妥,又忙抿住嘴哭丧起脸。
做个面,简单至极,复杂的只是做鱼丸而已,但好歹有仆人从旁协助,所以没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鸡蛋面便出了锅。
侍从小心翼翼的将碗盖上盖子,放入食盒,又对着白若来道:"您请稍等,我先给我家主人送去。"
侍从走了,仆人也退下,只留了两个在门口。没人说话,这屋子就安静下来。
白若来坐在桌边,挑着烛火,不由笑了笑。
本以为是危机重重,却没想如此风平浪静。一路坐着马车前来,露不了面,接着就待在这里,也不出去,别说是颜翡,只怕就连裴玉都见不上一面。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出宫去,更是万事太平了!
若是如此顺利,就好了!
只是看样子,裴玉该就住在附近,不然侍从也不会将他带至此处。那么,父亲和大哥又被拘在哪里了?
白若来看向外边,只见宫殿层层密密,树木高高掩掩,夜色朦胧下,一时竟不知身在哪里位置。
而就在他思索间,侍从一路小跑回了来,脸上难抑喜色,"掌柜的,您真是神了,我家主人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您一来,面一做,他立马有胃口了!现在他可要见您呢……哎掌柜的,您怎么脸色不好?"
"没,没事,许是累了。"白若来镇定神色,手脚发冷——到底是高兴的太早!
想了一下,又道:"只是这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侍从忙道:"白掌柜,您就好人做到底,最近我家主人心情不好,您就陪他去说会儿话。前几日他上您那说了会话,心情就大好。现在他身子出恙,您再陪他说说话,他一高兴,说不定就康复了!"
白若来犹豫了下,最后一咬牙,"那便走吧!"
裴玉住的地方果然不远,就在小院子的隔壁,也是一间院子,不过比刚才那间大了一些,布置也没那么寒酸。
只是白若来看着门楣上那块古朴的匾,不由怔住了。
端正秀气五个字——藏玉合欢阁!
一瞬间,白若来明白过来,这间院子跟刚才那间院子,不过是按照秋叶斋所建!
秋叶斋里的厨房,不就是刚才那副样子!
白若来一阵晕眩,如何进了门也未察觉。而待看清屋内景物之事,更觉天旋地转。
裴玉一身青衫,玉钗入髻,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的吃着碗中面,就如同,如同当年一样!
见着他进来,更是侧身转头一笑,道:"你来了。"
那一刹那,白若来喉咙哽咽,一声"师兄"差点唤出来!
"坐吧。"裴玉放下筷子,道。
白若来强稳心神,举步上前。
于是一张四方桌,两人对座。
侍从有眼色,见到裴玉手一挥,收拾走食盒,又斟上两杯香茶,告退了。
白若来见颜翡不在,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又不敢松完全,他再不敢高兴太早!
"麻烦白掌柜了。"裴玉抿了口茶,道。
白若来微微一笑,"无妨。身子可好些?"
"无甚大碍,不过是下人人干着急罢了。"
白若来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口,"您这可不像是受了风寒。"
裴玉眉梢一动,半晌不语,许久后才道:"是中了毒。"
白若来抬头,面上惊愕,是难以置信。
裴玉苦笑一下,道:"好些时候了,剧毒,难解,现在不过是拖着,苟延残喘罢了。"
白若来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如何中的毒!"
裴玉眼睛眯了眯,白若来从中看出了杀机,但很快杀机消失,又剩死水一片,"家门不幸而已。"
白若来默然,不敢再问。
裴玉却继续接了下去,"我掌着家中财,无儿无女,各家亲戚想着法儿让我死后把家产余给他们,可势力不如我,一个个不敢明着干,只背地里使阴……老丈人家也不闲着,势力大,不怕我,明着动刀动枪……我这毒便是我妻子一日日下的,想着要我命,逼我立下遗嘱……呵呵,你说,这算不算家门不幸?"
裴玉换了个说法,可白若来还是听懂了,并且将他含蓄着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听了个明明白白。
因为明白,所以心惊!
想过裴玉日子也不好过,却没想他竟也落到这步田地!
只是,只是这一切也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白若来想到了因果循回总有报应,饶是如此,这心里却偏偏生不出半分痛快,反而沉甸甸的,比以往更甚。
他突然想问问:你可曾悔不当初了?
恍然发觉裴玉站起了身,却是一个踉跄。白若来一惊,忙起身扶住。
手碰着,一冷一热,如同当年,然而却换了角色。
当年一身火热可以给人取暖的那个人,此时的手却冰凉一片;而那个极其畏寒常常手足冰凉的人,此刻掌心却是一派温热。
"你的手很冷。"裴玉随口道。
白若来神色不变,只淡淡笑了笑。
自他那年自废武功身体大创之后,一年四季,他的手足就极少温暖过。
是伤了元气,亏了根本,再补不回,治不得。
搀着白若来的手至床榻,裴玉已是手心冒汗,气喘吁吁,虚弱至极。
躺好后,他叹道:"这副身子只怕熬不了几日了。"
白若来抿紧了唇,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裴玉没在意,只目视远方——也不知道视线落在了何处,"现在不过熬一日是一日,只盼着能有一日完成心愿。"
多日相处闲聊,白若来自然明白他的心愿是什么,却无法说出"得偿所愿"的宽慰之语,因为裴玉的心愿,不过是见他一面,而见他一面的背后,不过是为了白米这个太子遗孤。
想着这成,白若来心中再对裴玉生不出半丝同情。他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蒙上一个念头——如果裴玉现在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白若来的心颤了颤。
裴玉又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也不知为何,总能跟你说些话,说了,这心里也好受了些……明明是素昧平生,却偏偏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愈发的想要亲近,你说,古怪不古怪?"
说完,裴玉看着白若来,竟笑了。
裴玉那双眸子本就深邃,如今一脸病态,又笑得难辨悲喜,竟成了高深莫测之状,害得白若来一阵肉跳心惊。
他突然间有些慌,他看不出,裴玉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他已知道,那么……
后背滋出冷汗,白若来再不敢往下想。
裴玉向来谨慎,对人皆有防范,没可能对他一个陌生人,交心如斯!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白若来艰难说道:"你倒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这是句谎话,不过是无中生有释他所疑。
他吃不准裴玉是否看出了些蛛丝马迹,但不到捅破纸的那一刻,他定是要将戏演到底的!
裴玉闻言,只定定的看着白若来,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
半晌,他吐了一个——"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平平淡淡一个音,依然难辨悲喜。
白若来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目光,他发觉,这一刻远比他十年逃亡更来得艰辛,更来得——折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裴玉,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关于CP嘛,反正不是白裴,裴玉是个渣,虽然喜欢写渣攻,但我更喜欢把他们虐死
☆、惊风急雨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声。
"什么事?"裴玉问道。
侍从进来,回道:"皇——夫人来了!"
白若来一想便知道来者何人,心中早想着要走,见此机会忙道:"那我先回去了。"
裴玉点头,白若来忙转身想出门,可已是来不及——一名盛妆女子从门口进来,拦住了去路。
白若来脚后跟一挪,退步至立柱侧,垂首静气,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隐起身来——他下意识的觉得倘若与她打了照面,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同时他的心又"扑通扑通"猛跳个不停,这人,可是裴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白若来心里升腾出百般滋味,最后汇成了鲜明的两味,酸酸苦苦,浓浓郁郁。
也算是万幸,白若来这一步退得极利索,并未引起慕容燕的注意。
门外侍卫见皇后闯入屋内,陛下又无他言,便讪讪的退下,又不敢退远,守在檐下以备不测,并与皇后带来的侍从大眼小眼的瞪着,其场面可谓剑拔弩张,却又带着一丝滑稽可笑。
屋内空荡,无人阻拦,慕容燕走得顺畅,一路直抵床榻。
居高临下的审视了番半躺着裴玉,慕容燕一笑,道:"臣妾听闻陛下终于有了食欲,吃了一碗面条,倍觉欣喜。"
说是欣喜,脸上只有凌人盛气。
裴玉却只淡淡一笑,不冷不热回了句:"皇后消息真是灵通。"
说着拿余光扫了眼站在边上角落的白若来,只见他垂眸低首,也看不见半点表情。收回视线,又道:"朕已说了要清静,皇后彻夜赶来所为何事?"
"臣妾听闻陛下搬来了这等破落小院,甚是忧心。此地阴凉破败,可于龙体无益……只不过门外那些侍卫着实大胆,竟拦着臣妾不得而入,倒像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慕容燕说着,凤眼一转,又将屋子看了个遍,确实空空荡荡,藏不了东西,也藏不了人。
视线落在白若来身上时,停了一停。裴玉眼睛一眯,一副防范样子。白若来觉察到了,背后不由又滋出了些冷汗。幸好慕容燕头一偏,又看向了裴玉。
她端起带来的药碗,笑得柔情似水, "听说陛下嫌药苦不肯喝,臣妾特多放了点糖,陛下趁热喝了吧。这药虽苦,不喝却是不行。"
裴玉接过,也是柔柔一笑,"有劳皇后了。"
说着,一饮而尽。
白若来看着两人如此伉俪情深,这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稳。他该趁着没人注意走的,带他而来的那人也是一个劲儿跟他打眼色,可他偏偏只作不察。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耳听目明,将所有的一切看得分明,听得分明。而这脚,更是沉重的迈不了半步。
见裴玉喝完,慕容燕拿出锦帕,替他擦拭嘴角残余,然后笑道:"如此,陛下就早些歇息,臣妾告退了。"
裴玉点点头,还是那句:"有劳皇后了。"
慕容燕退出,走至白若来身侧,突然的停了一下,就是嫣然一笑。
白若来背后一寒,忙低头避过。
"噗——"
一阵声响传来,白若来急转身,却见裴玉捂着胸口探出身,地上,赫然一滩血!
白若来大惊失色,忙上前想扶起他,可是被侍从抢先一步。
"陛下!"
裴玉撑起身子,缓着气,道:"无妨!"
白若来见地上血红中带黑,想起刚才那碗汤药,颤声道:"药里有毒!"
裴玉被扶着靠在木栏上,闭着眼睛,吃力的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还——"意识到自己过于焦急,白若来闭上了嘴。
裴玉显然不想多谈,只淡淡一笑:"如今你已知晓我的身份了。"
白若来垂首。
裴玉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若来暗暗思索着这句话,不得其解。
如今心存怀疑,这字字句句便都让人遐想着是否令有深意,惶惶不得安矣!
裴玉缓了口气,对着侍从道:"夜深了,把白掌柜送回去吧。"
"是。"
白若来抬起眼皮,见裴玉又闭上了双眸,也不再多言,施了个礼便随着侍从走了。
只是刚要迈过小院偏门门槛,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
"颜大人!"
猛听得守门侍卫的这声喊,白若来下意识的回头一瞥,只见小院正门口正走进一人,两边侍卫皆垂首给他施礼。待看清那人面容后,白若来一阵心惊,忙转首低头加大步伐跨槛而去,未曾想一脚绊在石阶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那侍从及时扶住。
"您可仔细脚下路。"
白若来忙作势道谢,一边又搀着侍从快速离去。
"哎白掌柜您走慢些,我都快跟不上了。"
白若来心跳如鼓擂,也顾不得他的唠叨,继续小跑离去。
侍从苦着脸,心里嘀咕着:这白掌柜不是一向从容,怎么现在跑的跟逃命似的,这么狼狈!
颜翡走到偏门对直处时,转头向那门洞里看去。方才似乎看到有人影一晃而过,依稀还有人声,可现在看去只有树影森森。
蹙了下眉,怀疑是自己眼花——最近被那该死的家伙缠得要命,就连刚刚在家时候都是忽然冒出,跟鬼魅一样,之后又摆出一副死缠烂打的姿态,幸好这回早早设了陷阱,让他尝了点苦头,也好摆脱了他!
想及秋素白,颜翡的脸又沉了下来!恨得牙痒痒,可偏偏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打探不出他究竟是谁!真是气死人了!
走了两步,颜翡还是不放心,顿住脚步偏头问身后的心腹侍卫,"有谁来过?"
侍卫上前半步,小心回道:"是宋管事带来的人,是永安巷面店的掌柜。"
颜翡眉头皱得更紧,"来做什么?"
"陛下久无食欲,说是只吃得下这人做的面,宋管事便将他带了来。"
颜翡心一寒,"这面可有古怪?"
"银针试过,无毒无害。"
颜翡面色稍缓,"把你知道的跟我详细说来。"
侍卫头垂得更低,"属下仅知道这些。"
颜翡一记眼刀甩去,侍从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不自觉的退后半步,解释道:"宋管事把我们的人都撤开了。"
颜翡一拂袖,径自向屋内走去。
"好好给我盯着!"
颜翡聪慧过人,不用费神就已知晓这是宋喜搞的鬼!不过宋喜这人虽然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奴颜卑膝……讨厌了点,但却实实在在是忠于主上的,如今他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功夫跟他计较!
颜翡和宋喜两人都是裴玉跟前的人,为了个"宠"字,明争暗斗不少。原先都是颜翡占了上风,可这阵子他被责思过,已是好几日不得见裴玉,宋喜见缝插针,自然是想着法子讨好主子,又想着法子把颜翡隔离开。
颜翡走到门口,顿住,道:"属下颜翡求见。"
半晌后屋内传来声响——"进来。"
裴玉扫了一眼立在屋子中心的颜翡,冷冷道:"查到什么了?"
颜翡连番失策,裴玉雷霆大怒,令其得不到结果就不用来见了,现在颜翡连夜赶来,定是查出了什么。不过裴玉高兴不起来。现如今除非找到白沉欢,否则他都难以松下这口气,可颜翡神色凝重,不像是找到人的样子——故而他懒得高兴,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颜翡查到的也确实不算什么好消息,所以他听着裴玉的口气,不由垂下了双眸,"属下查出了刺杀易人王的凶手!"
"哦?"裴玉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他苍白的病容浮现出一丝生气,"是慕容擎的人还是易人王的仇家?"
如果是慕容擎的人,刺杀易人王,无非是想加深他和白沉欢的矛盾,再让白沉欢没了顾虑,不必露面。
如果是易人王的仇家,刺杀原因很简单,只是这一个可能很少。为了报仇不惜得罪飞鱼营得罪朝廷的——没人会这么蠢!
其实裴玉心里还有个猜测没说出来,那就是刺杀者是残余的太子党,为了保住太子遗孤,他们不惜以身涉险——虽然太子留有遗孤这件事极其隐秘,当年跟随他的侍从也被灭了口,但谁能保证朝中那些人就不知情呢!
那些当年的太子党在朝中可是隐藏的极深的,潜在慕容擎大营里的,伏在他手下日日表忠心的,还有那些不偏不倚装傻充愣的……若是凝聚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啊!十年前被肃清的只是那些愚蠢的不值一提的,留下的,才是真正可怕的!
太子遗孤不出现他们尚能蛰伏着安稳度日,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他们必然又将掀起朝廷风云!
而这次再掀起,只怕来势汹汹,比十年前更甚!
不过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
为了裴氏王朝,他必须仰仗这些原本让他日夜忌惮恨不能连血带肉割除的——太子党!
慕容擎太强大了,他必须得挑拣好一把有利的武器!虽然这是一柄双刃剑,但如果斩得了敌人首级,自己断腕又算什么?
故而,他四海寻人,直找白沉欢!
颜翡知道裴玉是抛砖引玉,也不废话,答道:"皆不是。刺杀者,剑庐冷秋叶!"
裴玉未曾意料到答案如此,眼神攸然一沉,浑身便显出凌厉气势,"当真?"
"千真万确。"颜翡顿了顿,又道,"您前几年命我在各处安插钉子,如今一枚钉子已经顺利成为现任剑庐掌门的笔墨先生,他在誊录今年帐本的时候无意发觉冷秋叶购置了大量易容所需物品,而这日期便是在易人王入狱之后。由此他便产生了怀疑,暗自查探一番后得知冷秋叶确实会易容术,而且技艺精湛——剑尊博学,早年向易人王讨教过,之后教授冷秋叶剑术时,也将易容术教于他!虽是如此,他仍不敢确定,直到一日趁冷秋叶出门时潜入秋叶斋搜出了面具……"
"朕知道了。"裴玉开口打断了他的汇报。
如今他明白了颜翡为何一脸沉重,这事,当真是棘手的很!
看来,白沉欢未死,剑庐的一些人也是知情的啊!
冷秋叶只是个剑痴,对身外事全然不顾,他是不会知道白沉欢是死是活的,那么是有谁告诉他的?是谁在背后指使?
裴玉想起了那个银丝如雪却精神矍铄的老人——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剑尊!
可是他已经死了!
不,就算他死了,他也能指使人的!
他是无所不能的啊!
但不管是谁主使,麻烦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
那时候,为了不触怒剑庐与白家,为了自身的利益,裴玉只是寻了个和白沉欢身量相仿的尸首过来,扔在火堆里烧得难以辨认了,再弄出来给剑庐与白家的人确认!同时又编造出了"白沉欢被刺死,太子妃自尽"的谎言,从而隐瞒了"秦自若被杀死,白沉欢带着太子遗孤远逃"的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编造的合情合理,甚至那些细节都雕琢的足够真实,以至于裴玉后来悲痛说起时都怀疑他所说的是否就是真相——白沉欢的确是与秦自若自相残杀,然后被刺死,再然后,被大火吞噬……
剑庐与白家也是信以为真的,当时冷秋叶红了眼眶,而白凤山更是痛哭至昏厥!
多么无奈又完美的骗局!
可是如今却发现,这个骗局早已被揭开,那些人可能只是配合着你演着上当受骗的戏码!
裴玉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这些年,他只是在自作聪明!
那些人,知道白沉欢还活着!
裴玉攥紧了拳头,晃动的烛火映衬着他的表情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羞怒的心情!
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
不对!这事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不知道的!
当年生怕白沉欢回白家回剑庐,他一直派人严密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时全然无异,一切正常。白家和剑庐都接受了这样的噩耗,并且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毕竟剑庐之人择主而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生死荣辱都是他们自己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白凤山之妻,白沉欢之母,更是因为思念小儿子,在前年终于郁郁而终!如果白家知道,断不会隐瞒至此!更何况,如今他们被拘禁在宫中,也没什么反常。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最近才知道的!
裴玉了然。虽然四处追查白沉欢行得极为隐秘,但周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免会走漏风声!
慕容擎都已知道了动静,剑庐知道又有何难?
只是,他们知道后又会做什么?
冷秋叶杀易人王是灭口,是再给白沉欢善后,其目的无非是让白沉欢继续隐匿,不要出来!那么是不是说,他们也并不想出现个太子遗孤惹得天下大乱?但是不天下大乱,他裴玉的计划不是要落空了?
剑庐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裴玉抿直了嘴,神容肃杀。脑筋却转得飞快,他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灵光——一丝,如果利用的好,便是极有益的灵光!
剑庐成立百余年,无论其是盛是衰,皆与朝廷和睦,在党争之事上也从来保持中立。先帝敬佩剑庐蕴才之能,却也对其深有鄙夷——空有锋刃利器而已!
铸剑师打造利器供人使用!
剑庐不过是打造人才被人利用!
虽是鄙夷,却也不敢小觑,不敢任其肆意发展,所以朝廷对剑庐向来是打压与拉拢齐施。然而不管朝廷如何对应,剑庐从来俯首称臣,近乎言听计从。
那时侯,一切都很和平。
可是延国到了他手里,他便生生打破了这平衡的局面。
于公于私,他对剑庐都是无甚好感!
那年的诋毁谗言,让他见到的只是剑庐弟子的趋炎附势,真是厌恶的很
而且秦自若不是一般剑庐弟子,她是剑尊二弟子之女,而这二弟子在剑庐的势力极大,如果他知道爱女爱婿惨死己手,会作何反应?
裴玉谨慎至极,怕剑庐有反,早早的在其中安插了钉子,盯着里面人的一举一动!
而对于整个剑庐,他依然拉拢,却更偏向于打压了!
因为打压,纵使再不露痕迹,这些年到底产生了嫌隙,如果再被知道当年秦自若和白沉欢并非自相残杀而死,剑庐会否不再保持中立?
那么他们会偏向谁?
裴玉眯了眯眼,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剑庐对他裴玉是无可奈何,那么他们对慕容擎可是厌恶至极。这些年他裴玉一味示弱,扮足了傀儡的样子,甚至喝下了那一碗碗含有慢性毒药的汤,他委曲求全忍辱偷生,只让慕容擎一手遮天风光无限,可是再风光又如何?逆天之举,只会令天怒,令人怨!届时太子遗孤出现,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剑庐都会帮着太子遗孤,帮着太子遗孤,自然也就是帮着他裴玉了。
裴玉笑了,笑得高深莫测。
——原先只以为有一把双刃剑,没想到还隐藏着一柄锋利之极的宝刀,真是好极!
不管冷秋叶受何人指使,不管还有谁知道白沉欢尚活着的消息,剑庐既然沾上了这淌浑水,便别想再收手!
裴玉目光一冷,病态全无,"颜翡!"
颜翡身子一震,"属下在!"
裴玉望着黝黑苍穹,缓缓下令道:"把白家父子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他藏了十年,这回总该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居然又5000+了,是修了又修,卡了又卡。
啦啦啦,看到kar亲又出现了,拥抱!
还有那些偶尔冒泡甚至从未冒泡过的霸王们,粗来透透气啊!让我看到你们在!一直在啊!乃们的支持是我坚持的动力啊!!!
————被霸王到受伤的人挥泪留。
☆、退无可退
颜翡走后,裴玉慢慢靠向木栏,而后用手指轻轻叩了下床沿,一道黑影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黑影走至床榻,一手拍向裴玉的肩。好一会儿后,裴玉又吐出了一口黑血。
黑影退后,回道:"主上,毒已被逼出。"
裴玉点点头,"这回时间又久了。"
黑影道:"属下无能!"
裴玉闭上双眸,叹道:"不怪你。这毒,积得太深了。"
黑影道:"主上不要再喝了!"
裴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喝不了多久了。白家父子今日如何?"
黑影道:"属下已告知他们一切皆是慕容擎所为,他们看到证据,已不再吵闹。"
听闻"吵闹"这个词,裴玉情不自禁又笑了,白凤山一把年纪,却是个顽童一样的人,胡搅蛮缠,疯疯癫癫,真不知道如何打理白家这么大的产业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白沉欢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儿子。倒是那个白沉悦,长得跟白沉欢有着五分相似,连性子都同是温温和和——只可惜,他毕竟不是白沉欢。
当白沉欢的容颜清晰浮现在脑海的时候,裴玉意识到自己又想远了,赶紧拉回神思,道:"当年白凤山拂了慕容擎的脸面,之后又一直与他作对,慕容擎是怀恨在心。这次慕容擎想对付白家来削弱我的势力,却偏偏做的不干净,留了个大把柄被我抓住!结果栽赃陷害不成,挑拨离间又不成,白白的成全了我!不过这计也确实歹毒,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黑影道:"还是主上英明!"
裴玉睁眼瞥了他一眼,道:"别学着宋喜迎须拍马。"
黑影汗颜,恭谨道:"是。"
"也别学颜翡那般阴沉刻板。"裴玉冷不丁就丢出了一句。
黑影瘪了瘪嘴,又回了个:"属下明白。"
裴玉道:"如今朕倚仗的唯有你们三人,其中你是最为隐秘的。颜翡掌管飞鱼营,宋喜掌管宫中事务,而你,掌管着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在这场战争中,你是最为关键的!"
黑影昂首挺胸,声音铿锵有力,"多谢主上栽培!请主上放心,属下已安排好一切,只等主上一声令下!"
裴玉颔首,"那便好。与慕容擎这一仗太过艰难,容不得半点闪失。"
见裴玉不再说话,黑影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裴玉道。
黑影想了想,道:"属下是为颜大人求情的。虽然他行事莽撞手段毒辣了些,但也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你这算求情?"裴玉禁不住笑了,"颜翡的心朕看得甚是明白,不过他的性子过傲,不挫不行。江南之事他擅作主张打草惊蛇,差点乱了计划。之后又办事不利让易人王被灭口……他这般乱来,如何是好?朕不过是要引白沉欢出来,而不是逼!是他将这局面破坏至此的!"
黑影无话可说。
裴玉脸上浮现出了倦容,"好好盯着他们!"
"是。"黑影想了想,又道,"那个白掌柜,要不要……"
说着他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这位白掌柜如今知道的太多,万一宣扬出去,有损皇威,更何况若是被慕容家捏在手里,不免又多了份忌惮——主上对他可非同一般啊!
裴玉如何不知道这些利害,揉着眉心想了想,道:"暂时别动他。"
暂时别动他,便是一旦有变,必当狠下杀手除之!
黑影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说,领旨告辞了。
裴玉只觉眼前身形一晃,再看之时黑影已不见了踪影,不由嘴角浮笑——他可是这十年间,飞鱼营培养出的最优秀的暗影!
屋子又恢复了平静,静到了极点。裴玉闭目养神了一会,却始终难以入睡——白若来低眉顺眼的样子反复浮现在脑海,让他竟有些心烦意乱。
暂时别动他,便是能不动,便不动。
他已许了不会让他有事的诺言,便当一言九鼎,只不过看样子慕容燕已经知道了白掌柜的存在,如果被她知道自己与他亲近,定是要为难一番的——她就是容不得自己对任何人好!到时候起了冲突,利弊权衡之下,难免要做出食言的事的。
关键时候,如何能让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乱了布局?虽然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在某些时候,确实让自己心生难以言明的安心,想着要亲近,甚至,让自己情不自禁的就示了弱。
裴玉默默叹了口气:现在只希望慕容燕能安分点,别再小题大做牵连无辜!
想起那个女人,裴玉就心生后悔——当年那碗带有堕胎药的羹里,怎么就不下点砒霜?杀了孩子,连带着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一道杀了!
为了不让慕容坐大,他杀了慕容燕腹中的胎儿。本以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还是让他们察觉了!从此后宫再无宁日!
那些得宠的,一个个被弄死!有了身孕的,更是没好下场!
整个后宫中,埋葬了多少死尸,飘荡着多少冤魂?柳桥下,深井里……
到了最后,为了不让裴氏有后,甚至开始给他下毒,让他——断子绝孙!
裴玉不由自主又握紧了拳头!
夫妻反目至此,可悲可笑!可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与慕容家,就是彼此的蛊虫彼此的寄主,相互反噬,直至一方被彻底吞没!
残酷的很!
裴玉觉得冷了,令人心寒的冷。他觉得自己看似高高在上手握天下,其实只是一无所有!
他感到孤独,比十年前还来得孤独!
那时侯尚有一个白沉欢,如今,只余他一人守着"藏玉合欢阁"。榻上再没有那个笑靥如花的人,与自己把酒对明月,笑语绕青丝……
无父无母,无亲无戚,无儿无女,无依,无靠!
真正的,孤独无依的要了人命!
裴玉痛苦的闭上眼睛,低声问道:"沉欢,你到底在哪里?"
无人应答,只有一阵风过,吹灭了晃动着的烛火。
半晌后,黑夜里又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沉欢,莫要怪我。"
……
就在颜翡向裴玉回禀消息的时候,白若来拉着宋喜一溜烟的跑回了那个小院子,又赶紧钻进马车说要速速回去。
宋喜投了裴玉所好,得了一句夸赞,笑得嘴巴直咧到耳后根,对着"大红人"白掌柜更是百依百顺,殷勤至极!
白若来心烦意乱,听着宋喜不停嘀咕,直想拿块泥巴糊住他的嘴。
"哎呀白掌柜,今日真是辛苦您了。陛……嘿嘿,如今您也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了,不过您可不能往外说,会惹麻烦的。不过您也不用担心,陛下说了不会让您有事的。那是他们自家的事,再怎么着也不会把您连累进来的,您呐,还是安心做您的面店掌柜,哪天我跟陛下说着给您那面店提个匾,到时候您就发达了……啊?您刚问什么?"宋喜自顾自说着,一时竟没听全白若来的问话。
白若来暗自吸了口气,重复道:"陛□弱,身边定需要人。宋管事还是先回去伺候陛下要紧,您随便指个人送我回去就成。"
宋喜一琢磨,遂笑道:"那便多谢白掌柜了。这是陛下的赏赐,您先拿着。"
白若来看了一眼金银珠宝,不便推辞,干脆直接笑纳了。
宋喜下了马车,这回去便是一路寂静。
一阵晚风吹来,白若来只觉后背一阵寒凉,一摸方知后背已是湿透。回想起方才总总,依然心有余悸,幸好,今夜平安无事。
可为何,心上还沉甸甸的?
出了宫,到了永安巷,白若来示意停车,让他自己走回去。
天上一弯明月,地上一人一影。白若来踩着青石板,感觉着鞋底传来的安然,意识到自己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算是劫后余生,却生不出半丝喜悦。
裴玉苟延残喘,自己担惊受怕,他的父兄还不知是何状况——这一世折腾的,谁都没有好下场!
一路走到拐角处,却见店铺里还亮着灯,而门口,一动不动的站着个人。
"老五——"一声出口,听得见的沙哑。
老五听到声音,霍然抬起头,见到白若来回来,眼神顿时闪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来,扶着白若来,上上下下的看个不停。
白若来见状,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没事。"
老五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一僵,松开了放在白若来肩上的那双手。
白若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望去,只见夜色中,穆双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你怎么回来了?"白若来惊问道。
穆双嘴一瘪,再控制不住,跑上前就把白若来抱住,"老子早来了,在宫门口守了半天!就怕你出事!"
原来,穆双自秋素白那离开后,就拼了命的赶回了面店,跟老五确认了裴玉的身份。可老五不急不燥跟没事人一样,他穆双却一点也站不住,只想着冲进皇宫一探究竟!
可皇宫守卫森严,哪是他想冲就冲的?他只能心急如焚的守在宫门口等消息。可这宫门又不是只有一个,他守来守去总有遗漏,所以隔一阵子,他便跑回来看看白若来是否归来了。
"那白米呢?"听穆双诉说完担忧,白若来问道。
穆双看了下四周,拉着白若来进了屋后,方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白米现在在秋素白那,安全的很。"
说着又焦急问道:"你在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老五站在边上虽是面无表情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仔细看却也竖直了耳朵。
白若来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叹出了几个字:"有惊无险。"
老五闻言,便知白若来是不愿多说,转身进了厨房给他备水洗漱去。方才眼尖,已看出白若来后背衣衫有水印,再闻得这"有惊"二字,便猜出这水印因何而来。
……
及到白若来沐浴完后回来,穆双早已收拾妥当上了床。白若来看了他一眼,实在累得慌,也不计较了,脱了衣服上床就躺下。
穆双朝他身边挪了挪,一手环住他的腰。
实实在在的骨肉触碰让穆双觉得安心,虽然这安心也许只是一时半会,但因为来之不易,就不免让人想要拼死守住。穆双想及今夜的胆战心惊,加紧了手上的力量,恨不能将白若来搂进骨子里。
这一搂,便觉察出白若来愈发的瘦了,没了多少肉,只剩下一把摸着硌人的骨头。穆双不由得生出了些心酸。掌柜的这人看似和善柔弱,却偏偏顶着一把骨头,不折不弯,不懂回环。若是被打碎了,也是连着血带着肉的吞下去,不肯说一丝痛出来。
这样一个坚忍的人,怎么还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一般的白沉欢?
可这一切皆是拜谁所赐?
穆双突然间就想起了秋素白的那句话,心便沉了沉。把脸往他瘦削的肩膀贴了贴,挥散掉心中的不安,低哑着声音道:"我们走吧,太危险了。今日有惊无险,下回就说不准了。"
白若来动了动身子,闭着眼睛叹道:"我走不得。"
穆双黯然。白若来原先还能被说服着远走高飞,如今白家父子被捏在他们手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了。他刚才那么一问,不过就是胡乱一句,是乱了心了。
"那我也不走,你别再琢磨着打发我走了。白米已经安全了,以后怎么样,你就让我跟你一道受着!",
耳边穆双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可白若来只是望着窗外明月,心纹丝不动着。
是乏累烦乱到了极致,再动弹不得。
这几月,这几日,这一夜,接连不断的发生着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胆战心惊!他想着逃,想着跑,想的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终日惶惶不得安宁!真真是心乱如麻!
可是想到最后,他耗尽全身力气,却只发现前无道后无路,是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那么,就不再逃,不再退了吧!
月光如银,白若来一瞬间心如明镜!
是啊,再折腾不得了,也再不能折腾了,倒不如一刀两断,来个干干脆脆!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对着月色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穆双,你走吧!"
穆双听得此言,猛得坐起身,燃起心头火,"掌柜的,你又要我走!"
至始至终,穆双都受不了白若来要赶他走这一事——不管白若来是出于什么顾虑,为了谁好!
这十年他千辛万苦,如今又舍身不顾只想与他同甘共苦,他容易么!
他说得这般直截做得这般明确,掏心掏肺付出一切,却只换得三番两次赶他走的下场——穆双真是恨得心血翻腾!
白若来低眸拢紧被子,不去看穆双的神色,"说到底,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现在说不关我的事!"穆双听着这近乎是撇清两人关系的话,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白若来知道这话极其伤人,却只能继续淡漠的说道:"穆双,今日我入宫中,见了太多事,可想之前程是万分凶险。你将白米托付给秋素白,该是极为稳妥的,于此,我万分感激,且毕生无以为报!倘若日后你还能顾念着往昔情分对他给予照拂,来世做牛做马我必当偿还!"
穆双听着他越说越不对劲,心中不安又加剧,"来世都是鬼扯!老子只要这辈子!"
白若来不理,继续道:"穆双,你是个浪荡惯的人,能对我白沉欢有这份情意,只怕你也觉得惊奇。只是这份情意是要不得的!倘若你穆双只是穆双,你要留着也便留着了,可你穆双不是穆双,你是北州林家三公子,你是林锦月,你的背后有着若大干系!你怎能忍心将他们牵连其中?我已牵累了太多人,再不愿害了别人了……"
这几日穆双来去都是小心极了,未曾让人撞见识出,可是这不过是暂时的,一有不测,穆双便会彻底暴露,毕竟他也不是毫无身份的人,毕竟据秋素白所说,颜翡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是还未将他与白沉欢
联系起来而已。
如此,只要他及时抽身,他便就是与此事毫无瓜葛。可若他依然留在他身侧,事发之时,便是万劫不复!
穆双如何不知这番厉害关系,可他只是装作不知,不敢深想而已!
裴玉能对付白家,又如何不能对付林家?
蓦然间,穆双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当作人质要挟,白若来会焦急动容吗?
这一念头一出现,穆双的心愈发不安。他伏□,凑到白若来身边,看着他的侧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若来,你可有半点喜欢我?"
这话问得极其痴傻,可若是不问,这心不得安,不得宁!
可是白若来却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卡剧情了,不知道接下去咋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两点,嗯,终于把后文理顺了。
我琢磨着,没几章,就能完结了。各位,不会等多久了!
☆、孤注一掷
他喜欢穆双吗?
事已至此,他还能谈喜欢二字么?
曾经,他是那么欢喜那个九殿下……
穆双这话犹如一颗石子落下,搅破了白若来那颗刚刚得以平静的心,他感受舌尖发苦,好似咬破了苦胆,苦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番作态落在穆双眼里,便是因着怕回答伤了人心而刻意沉默以对,算是否认了。于是刹那间,他愈发的难受起来。
这苦,也像是瘟疫般,通过棉被迅速传开,一直从白若来的舌尖传到了穆双的心底。
苦,苦得烦闷又绝望。
可是穆双不死心,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白若来,还巴巴的盼着他能说些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依然只有无声无息的沉寂,于是这难受便变成了气恼,有些话便控制不出的说了出来。
他又坐直了身子,带着冷漠和痛苦说道——
"白若来,你喜欢那裴玉是吧!"
白若来身子一绷,是僵住了。他缓缓转头,同时又支起了身。借着月光,他看到穆双一脸受伤。
半晌,白若来翕动了一下睫毛,垂下眼皮,说道:"是。"
这一字,清晰,干净。
透着决绝。
穆双只觉心上寒风肆虐,吹得他手足冰凉,身子僵住。他动都不能动,只能定定的看着白若来。
忽然的,他笑了,"掌柜的,你为了赶我走,真是想足了法子。"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白若来的双肩,红着眼眶问道:"你是骗我的吧!"
白若来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平静,目光淡漠,而后伸出手拂开穆双的手,淡淡道:"我何曾撒谎骗过你?"
穆双不死心,"即便你那时喜欢,现在他这么对你,你恨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喜欢!"
白若来笑了,笑得沧桑又悲戚,"这便是孽。"
穆双眼泪下来了。
这是孽,他曾经便是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他对他的执迷不悟,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白若来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可是这个孽,却不是他对他穆双的,而是对那个该死的裴玉的!
那是裴玉啊!将他白若来害到这等地步的裴玉啊!
那个泯灭良知禽兽不如的裴玉啊!
穆双恨得牙痒痒,直想大杀四方!
可白若来还在火上浇油,。
他坐直了身,靠在围栏上,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穆双,你说这十年对我念念不忘,可我心中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日夜惦记,哪怕我因他改头换面四海逃亡,哪怕隐姓埋名潦倒一生……明知不对,明知不该,却偏偏控制不住这心,只因这是孽,这是劫。或者便如你那日所说,是我瞎了眼。
世人都说裴玉卑鄙无耻禽兽不如,可是穆双你可知道,我对他提不起一个恨字。我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遇到了他,知道他受的苦受的委屈,他名为皇子看着风光,实则比不得一个寻常人。看人脸色受尽冷落,还要日日担心被陷害谋杀……
穆双,他做出那些事,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而他对我,也是存了仁慈的。当年皇城惊变,他杀我易如反掌,可偏偏放过了我,放过了白米。因着这个,我一直觉得我是欠他了!
我是他的明卫,可不但不助,反而要作对,是死有余辜的啊!
穆双,我守了天地纲常之仁义,却负了他的情意,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穆双,便如你所说,我喜欢他,比你喜欢我更甚。他喜欢听《君王令》,我便一日日的听着,想着跟他一起听戏时的样子。我答应他不教白米习见剑,不给他制造麻烦,故而尽数埋没了白米一身聪慧。他派人四海来寻我,我想着定是他遇着什么事了,便跑来了锦安城想一探究竟。你之前让我跟着你走,远走高飞,可我尚不知他到底如何了,怎么能安心的一走了知?我惦记他,牵挂他,在十来年前,就把这一颗心绑在了他身上,除非死,不然一生难解!"
"到底是命中注定,该一生一世纠缠。十年前说了死生不复相见,十年后他还是走进了我的面店……
你可知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颤抖了,差点喜极而泣。我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啊!"
"可是他如今也不大好了,他被下了毒,活不了多久了。我想着,他逼我出来,也许真是想把皇位交给太子后人。我想,也许他已经后悔了。
他在皇宫建了跟剑庐上一模一样的藏玉馆,他对着一个掌柜说着对故人的思念,他想着一叶扁舟入江湖从此闲散过余生……呵呵,他定是后悔了,厌倦了。"
"穆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将白米教出去的。可是,如果哪一天,他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活着了。
穆双,这是我欠他的……"
"穆双,你确确实实是喜欢错了人,便如你珍藏的那条锦帕,其实,也不过是他给我的。还是成双成对,一方刺了'欢'字,一方刺了'玉'
……你以为你珍藏着的是一片深情,其实,不过我与他的痴缠……"
"穆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裴玉,再容不下别人了。"
言尽于此,便是终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假的,统统都说了个干净了。
白若来呼出一口气,是累极了。他真想就这么躺下去,可是现在他还不能停歇。
抬起头,虽已有了准备,可是看到穆双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心上还是揪疼了。
从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间或也会一本正经摆出情深意切的样子,可这近二年的时间里,从未见过他如今这般的表情。
是伤心欲绝!
是痛不欲生!
是一味的淌眼泪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眼里,只怕已是通红,快熬出了血吧!
白若来闭上眼,不忍再视,只淡淡又说了句——
"穆双,你走吧!"
"啊!"
只听一声愤怒低吼,穆双扑上前,一口咬上白若来的肩!
他狠狠咬着,死死咬着!
他太痛了,痛得都快怄出血了!他痛得不想活了,痛得只想死了!而这所有的痛都是因他而起,他便想要他陪着一起痛,一起流血!
原来只是不信,哪怕秋素白提醒了也还是不信,可是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
怪不得他听着那戏会泪流满面!
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沧桑样子!
怪不得他总是疏离总是拒绝!
他穆双十年深情一朝诉,祸福与共定余生,若是换了常人,早就软了心动了情,可偏偏他无动于衷好似无情无意铁石心肠!却原来,不是他无情无意铁石心肠,而是这情意统统给了别人!而是他十年间早就心有所属!
而这所属之人,还偏偏是那样一个人物!
本以为柳暗花明终成眷属,谁知环环绕绕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痛啊!苦啊!气啊!恨啊!百般滋味在翻腾,崩溃了,疯癫了,最后统统聚上这一副利牙,想将这心头恨生吞活剥!
再不要这头脑,再不要这心了!
都死了罢!
穆双想要化作野兽,可是他毕竟不是野兽,当他感觉到嘴里一片湿满鼻子血腥味的时候,猛然清醒了!
他推开白若来,一把下了床榻。
冷清清的月光下,他的目光清醒又迷茫,悲伤又绝望。
看着白若来素白里衣上的血色牙印,看着他抿直了嘴不肯哼出一声疼,穆双眼泪又滚滚落下。
这样一个人,他爱得要死,恨得发疯,却偏偏无可奈何!
穆双又痛苦的低吼了一声,恨恨的看了白若来一眼,转身就要走。突然间想起什么,猛得顿住,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当着他的面,将它撕了个粉碎。然后一拂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若来听着那重重的摔门声,笑了笑,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昨夜一番折腾耗尽力气,又是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白若来第二日至午时才起了身,却也是头晕目眩,差点站不住脚跟。
老五扶他坐下,看着他苍白面容,安静至极,也不发一言。
两个人吃着面,沉默的可怕。
老五耳聪目明,昨夜的事连听带猜明白了六七,再看到穆双连夜离去,已差不多能猜出白若来的心思了。
他是准备孤注一掷了,现在不过是想撇开所有可能连累的人。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老五等着白若来开口,却又害怕他开口,但不管他开口说什么,都没什么用。
他可不是穆双!
不过穆双走得有些可惜了,本来还想着让他陪着掌柜,好让掌柜少为那裴玉牵肠挂肚!
穆双虽然聒噪了点,但总不会让掌柜的受苦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尽如人意,穆双走了,掌柜的,也是铁了心把自己埋进这无尽的苦海里了!
老五想着想着,那颗很少动的心竟有了些心烦。
等了半天也没见白若来说话,老五不免又想,他定是知道自己的心思,所以懒得浪费力气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他老五,都是乐意一路陪着的。
不过如果刀山油锅只他一人闯了,换白若来一身平安,那就更好了。
老五食不知味的吃着面条,开始盘算起已经想了好几日的计划。
白若来不说话,是他实在太乏了,吞咽面条都辛苦,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肩膀上又疼得厉害,不过再疼,也疼不过心。
抬头看向屋外,阳光明媚,倒是个大晴天,可是白若来丝毫没觉着半分温暖,只觉着浑身发冷。
他想:天晴日丽,不知还有几时。
天晴确实短暂,到了傍晚十分,便已变天。
对面古韵斋何老板的妻子回了娘家,无人下厨,便领着儿子何川前来吃面。
何川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白米,感觉奇怪,便出言询问。白若来打起精神,回说是去了亲戚家了。何川听着有些怏怏,吃个面也就没了滋味。
何老板没在意儿子的失落,他吃完面抹了嘴巴,见白若来气色不好,便问:"白老弟可是身子不爽?"
白若来笑了笑,只道:"多年的老毛病了。"
多年老毛病,可见此病顽劣不得根治,以至于让人习以为常了,何老板明白,所以又随便问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想及今日听闻,又眉开眼笑道:"白老弟,你可知道今日陛下又作起了诗?"
"哦?"白若来抬起眼皮,"作了什么?"
何老板想了想,慢慢悠悠把诗念了出来——
"沉香缭绕风飞尽,欢情淡薄几时休?出云明月化前尘,白首红颜无数愁。家国已是转身事,安知天凉不是秋。"
念完又捋着修得精致的胡子叹道:"哎,话说咱们陛下这诗实在深奥,何某才疏学浅,琢磨再三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着悲悲戚戚哀哀怨怨不像出自帝王之手……似乎,似乎这里面还隐含着几丝失落不满的意味儿……不过听说现在咱们陛下的日子不好过哦,慕容大人可是……"
意识到说的太多,何老板干笑了下,又收了话头。
白若来暗自默念这几句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这首诗,满是寂寥,像及了裴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那边何老板又开始说话了,"白老弟,你跟这江南白家没什么关系吧?"
白若来正恍惚,听得此言心里一咯噔,抬头看向何老板,后者正拨弄着筷子,神情闲淡的很。
"无甚关系,怎么?"白若来试探着问道。
何老板道:"没关系便好,我就想这天下白姓挺少,我记得就南疆有白姓,江南有白姓。哎,现在这江南白家可是要遭难了!"
"啊?"
何老板摇头道:"据说白家要谋反,证据确凿,现在白家父子被囚禁了,白家产业也全被封了,和白家有关的人哦,都被飞鱼营监管起来了。哎呀,这飞鱼营可是相当厉害的,沾上了他们,不死也残啊,更何况还是这等要人命的大罪……哎白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白若来再次醒来,烛灯亮起,明月又高悬。
屋内空无一人。
他回想了下,明白是自己听闻噩耗又昏过去了。
口干舌燥,支撑着下了床,摇摇晃晃走至桌边,倒了冷茶喝下,却只觉苦之又苦。
——裴玉,到底还是下手了。
再天真不得奢望不得了!
明明狠毒之极,还要作出那般悲戚样子,太假了!
太假了!
竟还作了那样的诗……
白若来放下茶杯,笑得支离破碎。突然间他心一悸,从头将这诗默念了遍,然后手一抖,碰翻茶杯。
"啪嗒"一声,茶杯坠地,粉身碎骨。
白若来仰起头,叹息。
——原来如此啊!
这诗,这诗,竟是个藏头诗啊!
……
老五闻声进来,见到的便是白若来手撑着桌面站在桌边,整个人似被抽空了力气,形销骨立,了无生机。
见到他进来,也是木然的抬起头,目光空洞。
老五有些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袖中刀。
但很快,白若来恢复了正常。他轻轻一笑,身上又散发出从从容容的温和气势。
他说:"老五,我该去见他了。"
既已退无可退,那便直接面对吧!
这一刻,白若来的心如死灰化作了一无所畏。
"老五,我没力气了,帮我收拾收拾吧!"
"好。"老五沙哑的说道。
走上前,一步步靠近。老五伸出了手。
白若来感觉到脖子上一疼,脚一软,便又失去了知觉。
倒下的那一瞬,他看到老五的脸上发出一丝笑意,而不知什么时候,他换上了一身黑衣。
……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说话了
☆、老五的刀
一百年前裴氏建延国,见锦州繁华富庶,便择此为都,并更名为锦安,喻为锦绣长安。
然而,寓意虽好,实情却并不如人所愿。自裴元城建国到裴玉称帝,这百年间裴氏王朝风波不断,毫不太平。先帝心存顾虑,在位之时颁布了诸多严令,"宵禁"便是其中一条,并延续至今。
因此,子时一到,热闹非凡的锦安城便会在顷刻间化为一片死寂。
然而今夜,这偌大的死寂注定将被刺开一个洞。
——老五的刀,都快磨没了。
老五一袭黑衣,面无表情,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形同鬼魅。
这条街,宽阔平坦,它的尽头是锦安城最庞大最可怕的所在。里面有飞鱼营,有成千上万的侍卫,有四处隐藏着的高手……一旦闯入,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死。
可是老五不怕。
他的目光坚定,脚步平稳,心跳如常。
他真的不怕,他知道他不会有事,因为这里他已经来了好几次。
绕至最偏的北门,寻到那棵打了标记的大树,拉了拉垂下的树枝,然后一提气,蹬上树枝,借着弹力跃上了高耸的城墙。
而当他攀至城墙的那一瞬,月亮彻底落下去了。
避开侍卫仆从一路小心的走,熟门熟路,直至那间"藏玉合欢阁"。守卫稀松,却各个占据要处,更何况里面还有暗影。老五潜伏在树丛上,有些为难。
杀进去是没有胜算的。不但杀不了裴玉,反而会先丢了性命。
可是就这么等着……
突然间老五目露精光,而后整个人像支离弦的箭般蹿入了院内——方才,他看到一个侍卫转身打了个呵欠!
落入院中后又延着阴影飞速的隐藏起来。
裴玉在里面!老五听到了他的咳嗽声!
袖中刀被握紧了!
但是很快又松开了。
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裴玉一死,他被砍为肉酱也无所谓。可是——
白若来如果知道他杀了裴玉,会怎么想?
昨夜他对穆双的那番话,还是执迷不悟的啊!
老五犹豫了。但只一下,他就作出了决定——扫视了下四周,一跃上了树梢,然后飞至屋檐,走了。
不能杀裴玉,还可以杀慕容擎!
可是慕容擎又怎么是好杀的?
裴玉护卫重重,慕容擎又少得了多少?
老五看着层层围着的带刀侍卫,又犯了难。
转瞬间他决定实施第三个计划——釜底抽薪!
……
慕容擎此生仅有一子一女,儿子早夭,留了个孙子,名真。慕容真今年刚及若冠,生得眉清目秀一派周正,然而品性却远不配这相貌——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然而慕容擎却觉得这般甚好,像及了帝王样子,并且因着独子独孙,对其更是宠上了天,这几年处心积虑,直想将他捧上裴氏的那张黄金宝座。
慕容真也是日夜觊觎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他已迫不及待的命人制作了龙袍皇冠。
而今夜,匠人耗了三月缝制的龙袍终于完工,妥善封好后一层层的送到了慕容别苑。
此时,慕容真正穿着那件金丝银线的龙袍,张着手臂,跺着步,扬着头,表情严肃,眸中却止不住的惊喜愉悦。
一干仆从极有眼色,见状已纷纷跪地,直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真再也严肃不起来,眉间嘴角全溢满了笑,"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就是少了个紫金冠……"
正当慕容真一心陷在美好憧憬中时,突然间从房梁上飞下一道黑影。慕容真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觉得脖子上有点疼。伸手一摸,血淋淋,热乎乎……
惊恐与寒冷顿时蔓延全身,他想嘶吼嚎叫,可再发不出声——手一颤,整颗脑袋掉到了地上,骨碌碌的转了两圈,滚到了一个仆从的脚边。
"啊——"仆从看清了瞪大眼珠的头,吓破了胆,尖叫一声后直通通的昏死了过去。
而其他那些伏身低首跪拜的人听闻那声尖叫,也各个抬起头来,然后便是止都止不住惊呼声﹑尖叫声。
慌乱中,一个胆大心细的侍卫大喝一声——"快封门!抓刺客!"
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整个慕容别苑被死死的封闭住,老五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然而老五,没有慌!
老五的步伐还是很稳,他的鬼刀在削了多年的面后还是很锋利,他的刀法,也在十年间修至了顶峰!
人头如麦子般被一片片割下,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但是老五突然皱了下眉:虽然小心极了,但刀上还是溅上了血,只怕以后没法削面了!
没法削面,那就可劲杀人吧!
只是,人越来越多了。
慕容真太过重要了,虽然他的护卫远不及慕容擎本人的,但以防万一,慕容擎还是给他拨了不少人马,更何况他作孽太多,也极其怕死,所以在别苑里养了数不胜数的护卫死士——而这些,是老五没有意料到的。
刚才老五杀了个措手不及,人马来不及调动,可经过一阵厮杀,那拨人已蜂拥而来,将老五团团围在了一片小院子里。
密密麻麻,吵吵嚷嚷。
檐下墙角屋顶,侍卫拉开了弓再瞄准那个身轻如燕飘忽不定的黑衣刺客。他们绷住了劲,却不敢擅自动作。
少主被刺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将刺客乱箭穿心的!生擒活捉了,才好对主子交代啊!否则主子一暴怒,只怕全别苑的人都得给少主陪葬!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层厉害关系,所以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眼睁睁的盯着刺客,恨不能将他手看断膝盖看折了腿,再不能动弹!
而那些拿着刀剑的侍从,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前赴后继冲上去,哪怕极其畏惧刺客手中那把刀刀要人命的刀!
不刺要害,只往手脚腹背招呼!
耗你精神,拖你力气!哪怕丢了身家性命!
尸首越来越多,别苑的侍卫一点不退!
圈子越来越小,老五丝毫不惧!
然而,他却有些累了。虽然依旧刀刀不落空,但准头已经有了偏差。而且那把袖中刀偏短,又杀人太多有些钝了,用起来已不如先前方便。
老五有些心疼这刀,这可是当年师尊亲手给他打的。想及此,他目光一扫,直奔一个持刀人,然后手一伸,脚一抬,那人被踢飞了出去,而那把看起来还不错的刀便到了老五的手上。
——看在借你刀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
有了长刀——好似还是把好刀,老五杀人又利索起来。
他的表情木然,却满脸溅血,看上去分外的阴森可怕。
只是他的眼睛在四下扫视——他要寻一个突破口,虽然这里被团团围住,但他相信他能杀出去的。
他还是要回去见白若来的。
就在这时,老五觉得后背一疼,扭头一看,却是一根箭直直的刺进了后背。再抬头一瞥,射箭的那人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好像还呼着什么"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老五看着那人的脸有点讨厌,反手拔出后背的箭就朝那人扔去——
正中咽喉!
这一举让弓箭手乱了阵营,先是三三两两几支箭射出,而后一大片箭齐齐射出。
老五一拧身,抄手一揽,又向箭营扔去。然而箭从四面八方来,纵使他三头六臂也顾不全,更何况他只是个凡人。
三支箭,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
一支前胸,一支后背,还有支最厉害的,射穿了他的右腿!
当那只弩箭射穿腿骨的时候,老五一个趄趔,险先站不住而摔倒,但他还是死死的撑住了!
而这时,别苑总管怕将刺客刺死,赶紧喝阻了众人。只是话音刚落,又一支箭"刷"的射出,破空袭来。
"嘶——"的一声,那支箭,射穿了老五的右手!
射穿了,老五那只握着刀的右手!
"咣当——"刀落在了地上。
一干众人,趁此良机,又一个蜂拥,将老五扑倒在地,狠狠捆绑住!
老五见势不好,左手抄起鬼刀,一把刺向了心脏!
当剧痛袭来的时候,他遗憾的想,只怕再不能看见白若来了……
当所有侍卫仆从齐齐涌向那间混乱的小院的时候,两条家丁打扮的人影逆着人流偷偷摸摸的从慕容别苑的南门和北门蹿出,然后往着南北两个方向各自飞奔。
南边,有秋素白。
北边,有裴玉。
今夜事发突然,事情紧急,这些钉子都冒着被拔除的风险向自家主子汇报!
秋素白听闻消息后,霍然坐起身,双眼放光,微一思索,便对手下人下令道:"快去告诉林三,他家掌柜的要遭难了!"
"回公子,林三公子昨天夜里跟姚公子去城西落月湾去了!"
"这混蛋,不就说了他几句么,至于生气,至于跑那么远么!"秋素白愤懑不已。
手下低头暗忖:什么叫才说几句,嘲笑了好半天才是吧,林三公子还气得差点把屋子都拆了……
秋素白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道:"你先赶紧派人告诉林三去,他要再不回来,说不定就是个阴阳永隔的下场!你再派个人去老五面店,赶紧通知白掌柜,立马走人!哎,白掌柜还在里边吧?"
"还在。"
秋素白点点头,"这鬼刀老五也真够能耐,单枪匹马就能上!不过你们怎么就能让他这么闯出去了!我派你们守着面店是干什么的!"
秋素白骂完又道:"算了,你先去找林三,白掌柜那里我自己去!呜呼,只希望还来得及!"
当七星梅园的钉子跟秋素白汇报完,飞鱼营的钉子也向颜翡汇报完毕。
颜翡听闻慕容真被杀,大吃一惊,披了件衣裳就往宫里赶去。而当他将慕容别苑一事悉数告知裴玉,已是黎明十分。
裴玉看着天边鱼肚白,目光深邃,"刺客是何人?!"
颜翡回道:"回主上,钉子不识其人。刺客刀法太过古怪凌厉,江湖中并不存在这等人物。"
见裴玉面色不善,颜翡赶紧道:"刺客已被囚于慕容别苑的大牢,慕容擎尚在外地,他们还不敢擅作主张。属下已命人再探,片刻后便该取得刺客画像!"
裴玉微微颔首,眼睛眯了又眯,"你说,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颜翡道:"属下愚昧!"
裴玉面沉如水:"不管是谁派的,慕容擎都会把这比帐算在朕的头上!朕的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颜翡知道裴玉有了怒意,斟酌了番,小心回道:"慕容真死了,也是件好事。"
裴玉不说话,只盯着颜翡低垂的头,突然间他发现,颜翡似乎比之前谨慎很多,身上那股凌厉的气焰淡了——这是多日冷落后的缘故吧!
这般想着,裴玉的心静了静,不再那么气燥了。
"慕容擎知道后,只怕会气吐血,不过他不是一撅不振的人,按他的性子,只怕到时候会跟我鱼死网破,不死不休!我们得抓紧了!颜翡!"
"属下在!"
"立即动身去剑庐,将冷秋叶杀人灭口的事提出来!再把慕容擎想要铲除剑庐的证据摆给他们看,让他们自己掂量掂量,到底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裴玉叹了口气,"他还没找到,最关键的那些人就不能用,可惜了!"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口求见,说是拿到了刺客的画像!
"快宣!"裴玉立马道。
此时此刻,他对这位刺客太过好奇了。
只是,当他看到画像上的人时,整个人都似僵住了。
"老五?"他有点疑惑,不敢确信,随后他转头朝角落处喊了声,"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烟般飘来,在裴玉跟前站定后,又朝着颜翡颔首致意。颜翡目光一动,没作其他反应。
裴玉道:"你看看,这是不是老五面店里的那个老五!"
暗影抬头看了一眼画像,回道:"确实是他!"
裴玉更加困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刺杀慕容真?!"
一个面店的伙计,有什么冤仇,要跑去杀一个权势熏天的人物?
一个面店的伙计,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裴玉突然间觉得心上一窒,呼吸难耐!
蓦然间想起白掌柜那张从从容容的脸,脚底一鼓寒气,就这么冲了出来,直抵心尖!
暗影见裴玉面色一片惨白,有些不忍心将刚才想起的一件事情说出来,但是这事不说又不行,所以他为难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主上,您可知当年剑尊创了一套刀法,传给了一个人?那人不知相貌不知姓名,只有个外号,叫鬼刀……"
裴玉心上颤抖不止,连着声音也沙哑,"你想说什么?"
暗影硬着头皮道:"属下其实……其实除了剑法,属下的刀法也很厉害的,当时听说有这么一个刀法出众的人,便想着去切磋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死活找不到这个人,去剑庐寻,也说没这个人。属下就很纳闷了。后来剑尊归去了,鬼刀就更没下落了……然后属下便想,额,那人极得剑尊宠爱,剑尊又是个神一般的人物,说不定他就把鬼刀派去保护那人了……您看,冷秋叶都知道那人还活着,说不定就是剑尊告诉他的……"
暗影看着裴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闭了嘴。可是看着他抿直了嘴攥紧了拳头,以及那双深邃到可怕的双眸,暗影是越来越发怵。
他敏锐的感觉到此刻的裴玉很可怕,所以他僵直了表情,手足无措。斜眼看向颜翡想要求助,谁知颜翡也是一脸肃杀,那双眸子倒不深邃,只是焦躁的也太过明显了!
暗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认识白沉欢,只知道这个名字不能轻易提起!主上是一提这名字就痛苦不堪,颜翡是一提这名字就杀气腾腾!主上为何痛苦,通过多年的所见所
闻,再自己想想,多半能明白过来。可是颜翡的杀气腾腾……
暗影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唔,这里面太过复杂了!
——可怜的颜翡呦!
东边天色愈发亮,是要日出了。裴玉站在窗口,攥紧了拳头却还止不住的颤抖。喉咙中有血腥,却只是生生压下。半晌后,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去把他杀了!要毁尸灭迹!不能让慕容擎寻出他的来历!"
裴玉没有指名道姓,暗影一阵迷茫,看着颜翡纹丝不动,心想主上大概是跟自己说话,忙伏首道:"遵旨!"
暗影走后,裴玉转身直视颜翡,冷冷道:"把你的事情做好!旁的事不许再插手!"
颜翡心上一冷,却还是低头领旨。
他对白若来有妒有恨,一直想杀了他干净!只是十年前密道里没能杀了,十年后,主上已经不准他杀了!
不甘啊!——可也只能认了!
告退出门,跨过门槛的时候,颜翡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恶至极的家伙说过的话——你再喜欢裴玉,裴玉也只是把你当手下看的!
想着这句,自然就顺带着想起了下面一句——
"你还不如喜欢我,我会把你当宝贝般捧在手心的。"
人都走了,裴玉松了手。指甲嵌进掌心,差点刺破了皮。
看到旭日东升,他长舒一口气,道:"来人,去永安巷!"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正文还有三章,如果我预估无误的话。
看来五月里完结不了了,叹气。
☆、终至重逢
此时朝霞满天,照得院子里一片金黄。
白若来一身素衣,站在廊下,看着莺飞蝶舞,面容沉静。
秋素白一早来过了,带来了诸多噩耗,其中最冲击心房的,便是老五刺杀慕容真,被捉住后挥刀自尽了。
秋素白要带白若来走,好言相劝不成,差点想动手扛走,但白若来心意已决——不想再躲,不想再退。
既然秋素白说裴玉也会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他总会找来的。
——他倒是想自己走到裴玉面前,可是,他太累了,走不动了。
秋素白无奈离去后,白若来给自己收拾了番,然后静静站着,等着人来。
地上只有一条人影,孤零零的,却再好不过。只是可惜了老五,就这么走了。不过没关系,很快便能再见了吧!
白若来抿直了嘴,看着晨光,目露悲戚。
而在院门外,裴玉一手搭在门上,想要推开,却又停住。宋喜见势想要帮着敲门,又被制止。
裴玉看着紧阖的院门,竟有些犹豫忐忑。
乍听得白掌柜便是白沉欢时,他的心里犹如百千万惊雷齐砸地,砸出了天崩地裂,砸出了过往云烟!
那些画面蜂拥挤入他的脑海,挤得他不堪重负苦不堪言!
时而是十年前白沉欢,时而是这阵子白若来,时而又是这十年间自己的那些模糊揣测……乱的很,烦的很,恨不能立马揪出那人,厉声质问!
你为何瞒我!
你既已站在我面前为何要装个陌生!
你既已不想认为何还跑来锦安城跑到我的眼皮下!
真真是该死!
可是白沉欢又不能死!甚至不能有一丁点的事!所以还得让暗影去暗杀老五,不让他受了牵连不让他暴露了身份!
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他周全!裴玉这心似要被活活绞断了!
可是愤恨之后又很快清醒,而后有些不寒而栗!
这些年,他足够内敛隐忍,整个人修得如深潭,任由风吹雨打也让这心这面纹丝不动,哪怕慕容擎慕容燕嚣张到自己头顶作威作福,可谁知,对着一个白沉欢,十年修为悉数破除,将他打回了原形!
他现在这般样子,怎不是当年那个尖酸刻薄焦躁易怒的九殿下裴玉!
所以,在前往永安巷的路上,裴玉坐在马车里,闭着双眼极力抚平内心的惊涛骇浪!
可是,惊涛骇浪是没了,底下的暗流涌动又如何算!
裴玉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怎么着,都是一个疼!
白沉欢不认他,是不信他,是防着他了!
发生了那么些事,他的确是能把自己当陌生人了,就算当生死仇人,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自己心中再不是味,这也只是是非循环因果报应!
可是,可是到底意难平啊!
他说的那些惦念,是否被当作了笑话!他不设心防的呈现出最弱的一面,是否被暗地里当作"活该"!
裴玉闭上眼睛,胸膛微伏——这天底下谁都可以骂他辱他,可他不行!
……
晨风吹来,薄衫微动,裴玉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纵使保持冷静,还是失态了。
他在门口站得太久了,身后,还有一众侍卫仆从啊!
想及此,裴玉挺直脊背,微抬起头,一手推开了院门。
院门被推开的刹那,鸟扑棱飞散。白若来抬起头,便对上了一那双深邃的眸子。
裴玉青衫玉钗,一如当年。白若来却已是心如止水。
裴玉未曾料到他会站在廊下,不由蹙了蹙眉,顿住了脚步。
他为何会是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难不成他知道自己会来?
可是,他为何会知道?
白若来不理会他眸中闪过的疑惑,只淡淡道:"十年了,师兄,我们又见面了。"
一声"师兄",让裴玉心血凝固,而这一句"十年了",更是让他觉得沧海桑田统统化作了云烟,时光逆回到了他们最为亲近的曾经。
神差鬼使的,他吐出了一句话:"是啊,十年了,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一语尽,两人表情都变了变。
最后白若来轻轻笑了笑,道:"一切拜您所赐。"
云淡风轻一句话,却制止住了裴玉向前的步伐。
小院中,两人之间隔几步,却似隔了万万丈。
裴玉眼神骤冷,直盯紧了白若来,恨不得将目光穿透他不悲不喜不冷不热的表情直抵他的心底。
从前他单纯天真如同一张白纸,喜怒哀乐统统写在了脸上无需人费神揣测,而现在,是再也看不透了。
是因为这张陌生的面皮吗?
裴玉看着那眉眼,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却寻不出一丝半点白沉欢的痕迹。原先见着还觉亲切,而今只剩陌生。
裴玉有些恍惚:他真的是白沉欢吗?
这个普通至极平凡至极的人,真的是当年那个玲珑剔透风华无双的白沉欢吗?!
裴玉的心揪紧了,他是白沉欢,的的确确是白沉欢!他变成这样,只不过是"拜您所赐"!
这个"您",太刺耳,太恶心了!
肺腑里又痒又痛,是体内积毒又发作了!裴玉掩住唇,隐忍的咳了两声。
舒解之后,他抬起头,却见到白若来一眼怜悯,不由又攥紧了手,冷冷道:"你在可怜我吧!你是不是觉得今时今日我是咎由自取!"
白若来直视他凌厉的双眼,反问:"师兄,难道你不曾后悔过?"
"别叫我师兄!"这温温和和的样子真像要将他凌迟处死!
白若来从善如流,道:"陛下。"
裴玉气噎。
但很快又咽下了这口气。
"跟我回宫吧!"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本以为白若来会抗阻或者怎样,谁知他闻言后二话不说便走上前来。裴玉心头一紧,边上宋喜已作出防护架势。
白若来见状停下脚步,轻轻一笑,"如今我手无缚鸡之力了。"
这是在提醒他嘲笑他讽刺他!裴玉深吸一口气,道:"沉欢,你何至于满身是刺。我不过是接你入宫护你周全。你可知你的仆从刺杀了慕容真,如今你危险的很!"
白若来眉梢微微动了动,"难道不是陛下四海寻我么?囚押易人王,对其严刑拷打,又陷害我白家……"
白若来顿了顿,喉尖血腥逼得人说不出话来,抑制住后,又继续道:"陛下,如今,你偿了所愿了!"
此生余愿,不过得见故人一面。那时,裴玉清清冷冷的对那个面店的掌柜这般说道。
裴玉这心,都快滴出血来了。白沉欢这不复当年清澈灵动的双眸里,如今只剩下了数不尽的淡漠隔离。它们散发出幽幽冷冷的光,刺得人心如乱麻再如死灰。
这一刻,裴玉咬紧了唇,再不肯解释了。
颜翡的自作主张,慕容擎的栽赃陷害,他一个字都不想提了!
既已陌路,多说无用!
他冷冷道:"你既已知道,便跟我走吧!"
转而想起了什么,又问:"白……那个孩子呢?"
白若来闻言,笑了,"陛下,你终于想起孩子了。"
裴玉扫视了下四周,皱眉,"你把他藏哪里了?!"
白若来道:"自然是安全的地方。"
裴玉道:"如今哪里还是安全的!"
白若来答:"只要比在你那安全便好!"
一字一句皆是绵里藏针,扎得裴玉鲜血淋漓,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再次破了功,上前一把抓住白若来的肩膀,恨道:"我便是要让他做皇帝,做我大延国的一国之主,如何不安全!"
裴玉的手抓到的正是被穆双撕咬未愈的伤口,白若来却浑然不顾这疼痛,只云淡风轻道 "你不过是利用他罢了。利用完了,还能安全么?"
裴玉心一窒,颓然松手,一时无言。
的确,他被下毒,被慕容擎的人诊治出此生再无子息,从而给了慕容擎想要改朝换代的契机,成就了慕容家的野心!这一切,他都知道,可是知道的太晚了——毒已中下,伤害已经造成!可是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看着裴氏皇朝落在他慕容氏的手中,所以干脆将计就计!
慕容擎放出传言陛下难有子嗣,他命人变本加厉的传,传得朝堂震动,传得天下皆知!他要让慕容擎飞扬跋扈得意忘形,让天下人视慕容擎天理难容!
在慕容擎张牙舞爪的时候,他裴玉静静蛰伏,看着他猖狂,看着他自掘坟墓,然后,伺得良机,一举将他撕毁诛杀!
只是等待的过程太痛苦,而蓄势太缓慢,为了万无一失,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想起了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到最后,所以,他要见他一面,他要利用那个曾经让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根——如果自己当真作孽太多命中早逝,那么,他把这皇位交还给太子遗孤,也总好过被慕容氏生生的夺了去!
当初,他便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再不能有子嗣,并且身重剧毒无药可解,他就做足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谁知,御医翻遍典籍无数次研制后,上表此毒虽一时半刻不得解,但若停止服用,再调理两年,慢慢服用解药,不但能保住命,还能继续有子嗣!
听得此言,他欣喜万分,本以为是老天加诸在他身上报应,谁知柳暗花明,竟又给了他一条生路!
可是,如果他自己有了子嗣,太子遗孤又该如何处置?
是留不得的啊!
可是杀了,只怕又是朝堂动荡天下大乱!
裴玉想得很深,想得很远,最后他下了决定——如今万般艰难,依然是要寻出太子遗孤的。杀了慕容擎之后,他先将这遗孤过继,暂立储君,等到嫡亲儿子出世,再令作打算!
为了子孙后代,他不惜再做一回遭世人唾骂的无耻之徒!
可是这一切都是在心底打算着,从未外露,更不被人知,白沉欢又如何能一针见血的指出!
裴玉静静看着白若来,眼神深邃如千年寒潭。然而白若来至始至终无动于衷,直视他的双眼,不发憷,不动摇,清清淡淡,却似纳了百川。
半晌后,裴玉败阵,撇开视线,隐藏了眼底迸发的狼狈,可是他依然冷言冷语——
"白沉欢,如今你白家遭难父兄皆危,如何还能惦记他人!况且你自身还难保!"看着白若来目光一颤,裴玉冷冷一笑,又道,"不妨再告诉你,你可知道易人王是何人所杀?刺客可是你的师父冷秋叶!"
白若来霍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他一直再想是谁刺杀了易人王,没想到——
可是师父为何要杀易人王!
不消多想,白若来已明白过来——师父,他是在给自己解决麻烦!
裴玉趁他失神,继续道:"白沉欢,你可想好了,为了一个孩子,你非要搭进身边所有人么!易人王死了,老五死了!你要执迷不悟,你白家,甚至剑庐都要遭殃!"
裴玉说得飞快,这些话是发自肺腑还是一时激愤,他已辨不清,他只知道老五杀了慕容真,坏了他的大事,他必须要尽快利用太子遗孤拉拢更多的势力,这事已经迫在眉睫!
更何况,白若来这般誓死护卫太子遗孤的姿态,又让他想起了十年年密道里的一幕幕!
那时侯,白沉欢也是弃他不顾,与他作对!让他尝尽了背叛抛弃的滋味!
那时侯,他也是拿着诸多人的性命前程以示要挟,可白沉欢始终不管不顾……
裴玉有些慌,他明白自己有有些疯癫了,看似冷静,实则已经神志不清!他更该做的是好言相劝,而不是这样苦苦相逼!
这样,只会逼得白沉欢愈发的远离他!
可他不甘啊!十年前白沉欢决绝转身的那一幕化作了一根立刺,死死的扎进了他的心里,他不能动,一动就痛!
而今他只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否还有分量,只想知道如果一切从来,白沉欢是否还是像原来那样,坚决的﹑残忍的,背弃他!
他是他的明卫啊!生死不相离的明卫啊!
他是让他惦记了整整十年的白沉欢啊!
白若来看到了裴玉眸中流露出的痛苦,但是他已不敢多想了。
裴玉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落进耳里,让他终于明白,他的揣测是无误的,他的心软是多余的,他的奢望,是可笑可怜的!
裴玉,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裴玉!
未曾变过!
白若来抬起眼皮,叹道:"师兄,这才像你啊,自私自利!"
裴玉怔住,不知道他此话何意。
白若来有些潦倒的说道:"前几日的相处,还以为你心生悔意了,如今看来不过是你逢场作戏罢了。你是孤苦伶仃太久,见着一个人,就想着说些话……"
白若来还想继续说些曾经的奢望,可是想着说出来不过徒增笑料,便罢了。望了望天边飞鸟,眼竟有了些酸涩。
"那时你说死生不复相见,我便如你说愿,逃得远远的,再不让你看到。本以为当真不会再见了,谁知你又派人四海寻我,呵呵,见或者不见,都是你说了算啊!裴玉,你从来是自私的,只想着自己好的,可是,哪能次次都如你愿呢?"叹了口气,白若来又道,"你答应过我,放他一条生路,如今看来,你是食言了。可是,你食言,我却不能言而无信。十年前我要护着他,十年后,我还是会护着他。裴玉,你死心吧!"
"裴玉,我不会把太子遗孤交给你的!"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裴玉听得气血逆流。
白若来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你要高兴,让我现在就死了,也无妨。"
未等白若来说完,裴玉猛得转过身,用手捂住了唇。
血从指缝间溢出,是再难控制的气急攻心。
原先立在不远处的宋喜见状,差点惊呼,被裴玉一记眼神制止住。
裴玉艰难的
咽下翻涌的气血,咬紧牙关挤出最后几个字——"带他回宫!"
白若来看着他忽然变弯的脊背,露出一抹难掩哀凉的笑意。
出了院门,一众侍从肃容站立。裴玉已钻进了一辆马车,而后面另有一辆马车,想来是留给他的。
白若来扶着车门,回头看向那个如今早已空荡一片的老五面店,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白掌柜,您快上车吧!"宋喜见主上的车马已启动,忙催促道,只是面前这个人,身份着实复杂,他也不知到底该拿何种态度应对,真真是为难。
这一个面店小掌柜,如何就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白七少了呢?
白若来听得催促,也无反应,收尽视线便欲抬脚进马车,蓦然间,心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远远的,一个人飞奔而来,直停到不远的弄堂拐弯处。
那人衣衫不整,面容憔悴——不过两日不见,竟是瘦了一圈!
白若来心微微疼了疼,笑了笑,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穆双看着马车离去,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整个人始终僵硬着。
他的脑海里反复着白若来转身时的口型——
他说:"后会无期。"
一瞬间,穆双泪流满面。
——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停了一天电,今天紧赶着终于码出了5000字,快歇菜了
还有最后两章,嗯,继续加油!
☆、生死沉浮
显昌十年五月的锦安城,并不太平。
慕容将军的独孙慕容真被人割了头,刺客被抓住后关进了大牢,可慕容将军还没来得及回府,光天化日之下,一行黑衣人闯入大牢,劫走了刺客。多方查探之下始终无果,于是这慕容真刺杀一案便成了悬案。
悬案自然是敷衍的说辞,整个锦安城甚至整个天下都在下着这样一个论断——杀慕容真者,裴玉也!
原先裴氏与慕容氏的纷争都是藏着掖着的话题,可一息之间,矛盾昭然天下,上位者的矛盾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众说纷纭,叽叽喳喳。
平头老百姓都在等待着又一波动乱袭来,心情是又担忧又期待,他们聚在一起回忆着十年前的皇城惊变夜,带着恐慌与惊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闲聊完之后又安然入睡——于他们来说,这国家姓裴还是姓慕容,都跟他们没多少关系。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未能安然入睡的,这些人与家人连夜商谈,然后收拾行囊,趁着尚未变天,赶紧离开锦安城到别处投奔亲友去了。
还有一些人在蠢蠢欲动,争乱是再所难免的,他们所要做的,是在这场争乱中获取最大的利益,而想获得最大利益,自然是要高瞻远瞩择好队伍。可是现在两边都保持静默,这个生死抉择实在是难以下定!
延国将乱,底下沸腾一片,一如滚开的水,然而主导这场动荡的两个人都极其诡异的保持了静默。
慕容擎得知长孙被刺杀而死后,一拳头砸倒了一面墙,而后杀气腾腾的连夜赶回了锦安城。当他看到慕容真尸首分离的惨状,痛呼"裴玉小儿,老夫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又得知刺客被劫走,暴怒,"咔嚓"一下,就把牢头拧断了脖子,而后大开杀戒,将所有"废物"
统统砍死,让他们给慕容真陪葬!
只是,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下令立即诛杀裴氏时,他却攥紧了拳头,坐下了。然后,一直静默!
然而他的眼里始终充斥着嗜人的血,他的脑海里也只存下一个念头——他要将裴氏小儿给他的真儿陪葬!他要天底下所有姓裴的统统给他的真儿陪葬!
慕容擎抑下盛怒按兵不动,这让裴玉有些吃惊,此人老奸巨滑,不得不当心,故而他命颜翡四下查探!
颜翡不辱使命,果然在一派平静之下窥到了汹涌澎湃的暗流!
"据探子回报,慕容擎这几日虽然一直待在府中守着慕容真的尸首,但却命手下四处活动,城中势力皆被集结,并且还调了邻边的驻守军队,估计再过几日就会有大动作了!"
裴玉手指叩击玉石桌案,抑制住内心的颤动。慕容擎只怕是真疯了,要倾尽全力与他拼了!
裴玉很快否定了这个念想,如若慕容擎只想让他死,闻得死讯之后便会杀进宫,如今他按捺不动只集结势力——这是要翻天的阵势啊!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当真相逼来,裴玉还是脚底发寒!
"他疯了!真疯了!"裴玉咬着牙,想起了什么,又道,"已经断子绝孙了,难道连独女都不顾了?!"
三日前得知慕容真被刺杀,裴玉命人软禁了慕容燕——慕容真一死,慕容擎必然把帐算在裴玉身上,那么控制住慕容燕,也好在将来让慕容擎投鼠忌器。
谁知这慕容燕也早早听得风声,抢先着率着心腹欲逼宫,惹出了一番大乱子。最终死了好多人才将这疯女人制住。将她软禁在凤栖宫后也是整日谩骂诅咒,毫无半点国母风范,裴玉忍不可忍,给她赐了哑药,这才换回了安宁!
当然,这些事已被紧紧封锁住了,世人毫不知情,连那慕容擎,只怕也仅查出了自家女儿被囚禁了!
闻得慕容燕这个名字,颜翡皱了皱眉,是极厌恶的样子。他对裴玉的女人从来厌恶,而对这个女人更是厌恶到了骨子里!
远甚于白沉欢!
裴玉那边又开始自言自语,"慕容擎是要玉石俱焚了!慕容燕一介女流,再无生养能力,虽姓慕容,只怕在老贼眼里也是个废物!就算慕容燕还能生养,生出来的子嗣也总归是外姓!他这是要弃子了!"
真是狠啊!
眼锋一转,裴玉又道:"不能再让他拖时间!时间一久,于我们不利!"
话刚说完又觉失言,倘若慕容擎此刻掀起动乱,只怕对他们也是不利!
力量,至始至终悬殊!
裴玉皱紧了眉:"那些人如何了?"
颜翡斟酌了下,回禀道:"属下已传下信去,安插在慕容擎身边的钉子,到时候一乱会伺机反水,让他们先乱阵脚。隐匿在各处的这些年您培植的势力,到时候也会各自作出反应。一些忠于皇朝的大臣将领,如今虽是纹丝不动,但到关键时刻,也会打起勤王的旗帜……只是在军队方面,这些年慕容擎严加控制,我们的人只能染指一小块……"
裴玉仔细着听着颜翡的汇报,在心里暗暗作出了分析。颜翡说话间底气不足,是因为他只知道他掌控着的这些势力,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势力,他是不知道的!
暗影那边,已煽动了民间的势力,那些人虽散,凝聚起来却不可小觑,并且他们之中有着难以比拟的好处——他们都被慕容氏盘剥残害过,与慕容擎有着深仇大恨,而且都是家底极厚的人,这样,引其恨,诱其利,这些人便化身为一把利刃!
而在颜翡口中难以染指的军队,也在暗影的挑拨离间恩威并施之下,被挖掘出了一条路。只是这些人,是惟利是图的,必须要看到足够的利益,才愿意动起手上的兵器,否则,他们只会闭上双眼,静观其变!
裴玉愈发头疼,看上去手上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筹码,但实际上,还是充满变数。
颜翡见他一脸烦恼,心里一些话便藏不住了,"主上,属下已对剑庐传达您的意思,现任掌门并非清心寡欲之徒,口风已有松动,如若再交出那遗孤,只怕会为我们所用……"
说完小心的瞥了裴玉一眼,"太子遗孤"四个字,始终是他心头上的刺。
然而裴玉面色未变,只是眯了眯双眼,"朕如何不明白……"
把太子遗孤交出,不但剑庐为我所用,还有很大一部分隐藏着的太子党中立党也会偏转立场,到时乾坤逆转,如何不能杀了那慕容老贼!只是,想着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也想抛出太子遗孤,可是白沉欢闭口不提,他便无计可施!
想着白沉欢,裴玉又有些心烦意乱。
颜翡见裴玉未曾顺着他的话说出"太子遗孤"的打算,便知道裴玉对白沉欢还是存了仁慈,按他想,杀了白家父子﹑逼得白沉欢再不能安稳才是当务之急,他倒不信白沉欢真能不顾他白家的死活!
颜翡一直觉得,白沉欢如今有着反客为主的嫌疑,便是因着裴玉妇人之仁的缘故!
可是,他又能如何?
颜翡正在失落间,又听裴玉开口说话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若让慕容擎积聚了覆国之势,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你且放出风去,就说,就说太子尚有一子在世,十年前慕容氏欲斩草除根,朕无可奈何,便令明卫白沉欢诈死将其救走!而今,而今白沉欢带着太子遗孤出现了!朕再无子嗣,便将立其为储已正我裴氏江山!"
裴玉说完,止不住的剧咳,半晌后嘶哑着嗓子又道:"白沉欢在朕手上,他不说出那孩子下落,但白家父子在朕之手,他也不会与朕作对!如此,剑庐算是稳住了,剑庐一稳住,还有那些人,自然会闻风而动,而慕容擎知晓后,必然乱了阵脚,疯癫之下草率掀起战乱!这样,朕便能将战局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裴玉说得坚决利索,颜翡听得惊心动魄——主上这是出险招了!
感觉到万般不妥,却又寻不出劝说的话,于是这焦急忧虑只能生生按下!
颜翡握紧了拳头,做好了誓死护主的打算!
而就在书房沉浸在一片肃然之中时,宋喜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脸煞白,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裴玉见状蹙眉冷哼:"何事慌张!"
宋喜骨碌跪地,哭丧着脸道:"陛下,不好了,白掌柜吐血了,又昏死过去了!"
裴玉闻言,身子一僵,手中茶盏掉下,"啪"的一声,碎了。
……
宋喜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为难的事,除了这一着——伺候这个传说中的白沉欢。
倒不是说白七少难伺候,而是太好伺候了!
定点用膳,定时休息,无事之时便是一坐半天,从不给人麻烦。可是正因为这样,宋喜才觉得为难。
陛下可是吩咐了要好好伺候的,他现在这样,算好好伺候么?
这白七少自入了宫,可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啊!这脸上,也是从未露过一丝笑容!
宋喜对这白掌柜还是颇有一些亲近的,不管是因着白掌柜身上那种宠辱不惊的气度,还是因着陛下对他的格外关照,所以他见着白若来消瘦哀然的样,便生出了些牵挂。
更何况,另一位只怕也是不好过呀!
那日在面店的小院中,他虽站得远,该听的不该听的,却还是听了个完全。他又在裴玉身边待了七八年了,千心万苦的从一件披风变成了贴身小棉袄,对裴玉的那点心思早就了如指掌,所以听着那日的话,便知白掌柜是误会裴玉了。而那位主,心高气傲之下,也是不会多作解释了,这不,自打白七少进了宫,他都没来瞅一眼——额不,是在白七少醒着的时候从不来瞅一眼。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啊——这书上说得真有道理。
宋喜一边心疼白七少,一边心疼自家主子,真是心疼的有些哀怨,而后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寻思着要给两人排忧解难。
白七少对自家主子有了误会,自家主子又不愿解释,那他做属下的,还不得机灵点想法子?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于是乎,宋喜在打了几遍腹稿,仔细想了几遍此举的利弊,发现并无不妥之后,又察言观色择了个好时机,开始对白若来说叨。
他说:"您可真是误会陛下了,当初他下令去寻您的时候我也在场。陛下说要好生寻着,不可鲁莽……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您别不信,这些年陛下对您惦记着呢,您也该知道!唉,陛下这些年也苦啊,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去劳烦您。额不,他是真想您了,想着见您了!陛下总叹气啊,他这身子不行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他一面……虽说陛下未曾指名道姓,可咱就知道,他念的是您啊!您可知道,陛下建了这藏玉合欢阁是为何,纳了个与您极相似的妃子又是为何……唉,陛下是真想煞了您!
要怪就怪那混蛋颜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在着宫里,我顶不喜欢的就是他,成日冷着个脸,好似欠着他二两银子似的!陛下若是宠幸我多些些,他看我的目光便是要吃人似的,真是小肚鸡肠,只会嫉妒含恨的妇人!他定是看陛下那般念着您,心生恨意,便下了狠手,好让您跟陛下生出嫌隙!啧啧啧,这个人啊,真是可恶极了!
陛下得知那混蛋败了事之后,还降了他的罪,不得进宫,回家思过,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您看看,陛下为了您,可是连左膀右臂都不顾的!虽说我不愿承认,但颜翡那小子在陛下心中还是有极大分量的!
再说令尊令兄的事,那这里的误会真是大了去了!陛下将令尊令兄拘在宫里,看上去是囚禁,实则是为了报他们周全啊!您可知道,您白家那些事,是慕容擎那老混蛋在栽赃陷害,想要弄垮你们白家,可不是陛下啊!陛下闻讯后,还连夜令人前往江南将令尊令兄押制宫中,说着是严家审讯,其实是蒙蔽那慕容老混蛋啊!陛下都是不惜与慕容擎翻脸,也要保住你白家的!
这些事情都是千真万确,唉,就是陛下不下旨,否则您去瞧一瞧,便能知道是真是假了!
真的,陛下对您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坚,看得我是感动的涕泪交加……他自个儿都那么难了,还把您放在心尖尖上,您呐,真不能这么狠心啊!
您那仆从杀了慕容真,给陛下惹了滔天大祸,这慕容老混蛋都集结了军队想要造反了,您可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喜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无与伦比的精妙,既歌颂了陛下的一往情深,又微含幽怨的责怪了白七少的狠心,在婉转陈述自己对陛下的忠心以及陛下对自己的青睐的同时,又不遗余力的将颜阎罗贬斥的一文不值,最最精彩的还要属最后一句话,啧啧啧,这带着哭腔带着不忍带着绝望最后还扬长了尾音,怎么着都让人听得心酸听得动容啊!
他就不信这白七少铁石心肠,能听个无动于衷!
白若来确实没能无动于衷,猛得吐出一口血,身子一倾,昏死过去了!
宋喜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他他他他他把白七少给说死了?!
哎呀妈呀,要死人了!
……
白若来只觉四周一片黑暗,他整个人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浮浮沉沉。身下似乎是河流,又似乎不是。身子很沉,很累,没法动弹,甚至一根手指都没法曲起。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想睁开眼,可这眼皮像是被粘住了缝紧了,怎么都睁不开。他累的厉害,便作罢了。
他真的太累了,周身力气都被消耗尽了,连喘气都难了。
漂浮了好一阵,浑浑噩噩的思绪似乎凝聚了一点,白若来动了动脑子,然后想起来,他大概是死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幽冥界,他这身子底下,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泉——只是这黄泉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死了也好,这辈子,他活得太累了。只是不知道老五在哪里,会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他一等。
想起了老五,一连串的人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白米已经长大了,在秋素白身边,应该是安全的,穆双再
恼他怨他,也总不会苛待他。
穆双……自己这回是真死了,他也该死心了……哎……
只是裴玉……裴玉好像不大好了……怎么又不大好了?
白若来凝神思索,好一会儿,才想了出来。只是一想出来,宋喜那一堆堆的话便昏天黑地的挤进他的脑海,他艰难的理着,痛苦的理着,理到最后,那颗早已如止水的心掀起了一阵波澜。
他,误会裴玉了?
白若来想要好好想一想,可是愈想愈昏沉,最后干脆不想了。误会了又能如何了,都是前世的事了。
他跟裴玉纠纠缠缠小半生,如今是得了结果,尘埃落定了。
唉……
……
白若来想着自己是死了,便不再想,只昏昏沉沉的将自己交付给了这幽冥黑暗。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可是突然间,他感觉到了温暖,是有人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白若来有些反应不及。
而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带着悲凉与怅惘。
"沉欢啊!"那个声音长长的叹了声,"折腾了这半辈子,你我都没个好结果啊!我不过而立之年,你也才是二十有八,却都把身子折腾成了这样。怎么就是油尽灯枯呢,怎么就是顶多只有两三年寿命呢?沉欢啊——"
一滴眼泪打在脸上,有点凉,白若来心里有些酸。他听出来了,这是裴玉再跟他说话。
他们有多久没这么亲近的说话了?十年,还是十几年?是半辈子了吧!白若来有些恍惚。
"……沉欢,你是怪我了吧?你怪我,也是应该的。当年那些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没有法子啊!我恨呐,恨这一世要受尽这无边无际的苦,恨这一世要被人鄙夷被人厌弃,到最后,连你都不肯帮我,要背弃我!我当时是痛死了,才会头脑一热让你自残。那些话,并不是出自本心的啊!"
"世人皆骂我裴玉轼父杀兄谋朝篡位禽兽不如,可是你可知道,父皇不是我杀的,是慕容擎这老贼做的手脚,他是陷害于我,想着将我牢牢绑在他的船上!二哥……二哥我也不想杀了他的……唉,这些话,想来你也不会信了,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不会信啊!"
"沉欢,这十年,我过得苦啊,帝王天下,却是实实的孤家寡人。你问我可曾后悔,可我就算悔了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要撑下去?你肯定想,这是报应,这是老天再责罚我,可是沉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生在帝王家,这就是命啊!"
"沉欢,你醒过来吧,十年孤独我尝腻了,尝怕了,再也不想尝了!你得陪着我啊,我能亲近的,也就一个你了……我不会再伤你害你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同床共枕,把酒对月,你说好不好?我真怕了一个人了啊——"
裴玉说至哽咽,泪流满面。
怀里的那具身体凉凉的,像极了曾经死在怀里的母妃的尸体。曾经相依为命,最终生死别离,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紧紧抱住白沉欢,不让绝望慌张将他吞噬。他怕极了,怕失去,怕又一次一无所有,怕得,要了命!
人前瘦削却高傲的帝王,却在这一刻呜呜咽咽哭的不成体统,哭这一世孤独,哭这半生煎熬,哭这裴氏皇朝风雨飘摇,哭这数不尽道不清的委屈无奈悲惨无助!
金砖银墙里,灯火通明处,裴玉抱着白沉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哭尽了这一世的泪!
狼狈也好,不堪也罢,统统不顾了!
统统,不顾了。
白若来心中却是愈发的静,裴玉的话一字不漏的灌进了耳里,落在了心上。他知道自己还能死,可裴玉大概以为他要死了,所以才说了这些话,甚至,还说哭了。
听着裴玉的哭腔,感受着不停掉在自己脸上的冰冰凉的泪水,白若来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竟跟做梦一样——裴玉,居然会哭,居然,会对着他哭?
他想自己应该心疼的,他不是从来就见不得师兄难过么,何况还是流泪?师兄定是难过到了骨子里,再也熬不住了,才会哭成这样了。这些年,他也是足够苦了吧,他过得多难啊……
白若来想着想着,渐渐想起了当年那个孤傲的九殿下,他站在树下,一袭青衫。明明容颜比不过太子,却偏偏让他一眼就看着了迷。那时侯的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生气的时候就会尖酸刻薄恨不得把人刺死的样子,可也多半是自暴自弃,伤不了人——唉,那时侯的师兄,那么生动,那么鲜活,好似就站在跟前一样。
可是现在呢?
白若来听着哽咽声,明明就在身边,却觉得遥不可及了。
是啊,远了。那个孤傲的九殿下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人,早就是另一个人了。
说得再情深意切,哭得再肝肠寸断,可是十年过去了,发生了太多事,那段突然而来的情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磨平了,磨灭了,再也不会刻骨铭心,再也不会牵肠挂肚了……
白若来松了心,想要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可是却只叹出了一行泪。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来越喜欢宋喜这个人物了==一开始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个人物的,写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打酱油的,连个名字都懒得取......后来写着写着,发现这厮戏份挺多的......
另外,咱家掌柜的,终于放下了......唉!
耳边听着《东邪西毒》的配乐,再码着最后的章节,老泪都要飚出来了。我总是能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
☆、渐至成空
眼泪落下,惊醒了裴玉,他腾的松开手,坐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榻上的人。见他只是不停的掉眼泪,却不睁眼也不动,不觉慌了神——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年迈太医在门外久候多时,只因裴玉一句"不得打扰"而被拦在了门外,正焦急万分之时,听得屋内传来喊声,忙推门进去。
只是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裴玉唤上前:"快给朕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陛下这般失态,李太医还是头一次见,但却装着视而不见,只依旨上前给白若来诊治。
"回陛下,白七少已暂无大碍,再歇一下便该醒来了。"
裴玉闻言,缓了僵直的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眼角湿润,眉头一皱,有些尴尬,忙道:"既是如此,你便先下去吧。"
"陛下,老臣尚有一事要禀。"
裴玉此刻并不心思搭理李太医,心想无非是给他配置的解药如何如何。刚才哭了一通,早就哭得心灰意冷,故而自己是生是死在这一刻早就是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李太医心知那事甚大,拖延不得——外边可疯传了太子遗孤的事了!
裴玉见他不肯走,不由上了心:"到底何事?"
李太医瞧了眼榻上之人,又扫了下门口的侍从,见裴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虚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呈了上去。
裴玉翻着一看,是本医术札记,不解道:"这是什么?"
李太医道:"陛下,请翻至最后那页……这是老臣翻阅当年罪人顾宗贤留下的医书时找到的。"
顾宗贤当年是太子太傅,并有一身让太医院众人自叹弗如的精妙医术,只是此人忠于太子裴瑾,在皇城惊变之后裴玉登基之时当众抗议,结果被抄家问斩。
裴玉对此人可是印象深刻,可是这最后一页?
裴玉看了又看,直至手抖心颤。
李太医知道他是看懂了,便压低了声音道:"据手札上所说,当年太子可是无精之体,是不可能有子嗣的,顾宗贤医术高明,是断不可能诊断有误的,如此,这遗孤又从何而来?"
李太医是提醒裴玉,切不可让阿猫阿狗冒充皇嗣,然而裴玉却令有一番心事!
顾宗贤将此事藏得隐秘,若非偶然发觉,实难让人知晓!而他既然知晓太子难有子嗣,却秘而不宣,只怕是先皇后有意隐瞒!
那么,当年秦自若产下的又是谁的子嗣!
裴玉头晕目眩险先摔倒,一张脸瞬间惨白!他想起了十年前枫树林里,他们三人一起打猎,陷至森林迷了路,秦自若不慎从山上滚落,他一手抓住却被连带着一起坠下!然后,然后在那个山洞里,一番情热,他们做下了好事!
经那一事,他知晓秦自若对他并非无情,只是,她已有了裴瑾!
她说,已错了一回,不能再错了!
于是自那以后,她避他如蛇蝎!他便恨透了她的绝情!
只是,顾宗贤和先皇后既已知晓,却始终不提,甚至秦自若有了身孕也毫不露端倪,这是多么可怕的心机!
这可是欺君之罪,可是干系着延国的命脉啊!为了稳固位置,竟不惜一切了!
裴玉的眸中闪现出灼人的光芒,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妖艳的红,他抬头看上上空,冷笑连连——父皇,您看看,这就是您宠爱至极的妻儿啊!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惜乱了血统啊!
可是很快他又收尽了笑意,他想起了那个叫白米的孩子——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孩子跟他多像啊!
可是当年他差点杀了它!
裴玉看向床榻,眯起了双眼,他想知道,白沉欢是否知道这真相!秦自若死的时候,可是跟他在一起的!
裴玉又攥紧了拳头,秦自若是知道的吧,可是到死她都隐瞒了!
瞒得他好苦啊!
"咳咳——"床榻上传来动静,是白若来终于醒了。
白若来睁了睁眼睛,终于睁开了,然后裴玉的脸就映入了眼帘。一袭华贵紫衣,一身凌厉气势,再不似梦中那个青衣孤傲的少年了。
恍惚间,只觉那个紫衣人走近,丢给他一本册子,冷冷的问道:"白米是我儿子,你是不是也知道!"
白若来的双眼因昏睡两日而凹陷,因此竟也有了些深邃的感觉,只是这瘦削的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迷茫。他看着札记,思索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从突兀到疑惑,从恍然到惊奇,琢磨了一个来回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怪不得在后来师姐总是避他不吉,怪不得在秘道里欲言又止,怪不得白米不肖双亲,原来,如此啊!
他辗转十年,颠沛流离,却无怨无毁!他护下太子与师姐的血脉是为情为义不容辞!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半辈子,却是这么个结果!
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可笑啊!
可是明明是如此可笑,却偏偏怨不得谁。师姐临死前有着诸多机会说出真相,却至始至终不曾提起,她是愧对太子,死也要将这秘密埋下!又或者,她是怨极了裴玉,故意将他的孩子置于险境以考验裴玉的良知——可是,可是孩子何其无辜!他白沉欢何其无辜!
裴玉见到白若来笑得凄凉,清醒过来,慌了神,"沉欢……"
唤了一声又止,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若来收敛起笑意,却也沉默不语。
想起了什么,裴玉又道:"沉欢,你把他藏哪里了,你快告诉我。如今你可放心了,他是我的骨肉,我再不会伤害他!"
白若来定定的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却不回答,翕动了下嘴唇,问道:"慕容擎反了吧!"
裴玉眼神一黯,刚想回答,却听门口一声急报!
"陛下,慕容擎率着人杀来了!"
白若来身子一僵,看着窗外朗朗晴天,却想起了十年前的大火连天!
皇城,又乱!
慕容擎已近癫狂,满头华发刺眼,嗜血目光可怖,一张弓绷至满月,"嗖"得一声,直射向城墙!
裴玉仓促退后,那支箭却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他身边的——慕容燕!
慕容燕依然一身华服,却发丝凌乱面容污浊,狼狈至极!当利箭狠狠破胸直穿心脏之时,她睁大了双眸,是不相信父亲居然会真动手!她想嘶吼,可竭尽全力,毒哑的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含糊又凄厉的声响:
——嗷!
而在这绝望愤恨的绝响里,她的身子一倾,从高高的城墙直直坠下,"砰"的一声,粉身碎骨,只一双凤眼圆睁着,是死不瞑目!
"杀!"慕容擎毫不动容,厉声怒吼!
顿时,万千兵将齐呼:
——"杀!"
——"杀!"
——"杀!"
万马奔腾,地动山摇!箭如蝗飞,遮天避日!
……
白若来站在高楼上,望着残阳似血,想着生灵涂炭。裴玉虽不让他知晓外边情况,但看着宫中每个人的行色匆匆焦急慌张,他对外边的厮杀心如明镜。
形势不容乐观,裴玉未能将战局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也没有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场动乱,越来越多的人卷入,街头小巷,荒郊空地,无一不是硝烟弥漫!
慕容擎的军队已杀入城,飞鱼营禁军悉数出动,然而始终势力悬殊!
潜伏的钉子造成了或大或小的破坏,却未成大业就被一根根拔起,拨皮挖骨统统遭至虐杀!勤王之军奔走赶路,却被慕容擎的势力半道拦阻,死伤惨重!其余邻边军队依然还在观望,不到最后一刻,不动如山!
锦绣城,危矣!
裴氏皇朝,危矣!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却吸进了太多血腥。
风吹动衣衫扑扑作响,五月天,却有了寒冬的凉。
"白七少,起风了,回屋吧。"一个仆从走至身侧,道。
白若来转过头看着这人,蹙了蹙眉,是那张近日侍侯自己的仆从,只是声音却不对了。
正在疑惑间,只听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沉欢,是我。"
白若来的心顿时凝固了。
寻得隐秘之地,那名仆人揭下面具,露出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孔。四五十岁,淡眉薄唇,面容平常,却有着令人不可亵渎的气势。
白若来双膝跪地,双目含泪——"师父!"
来人正是师尊第七徒,剑庐冷秋叶!
冷秋叶扶起白若来,也是动容,"沉欢,这些年,你受苦了!"
闻得此言,白若来眼泪夺框而出。
"不怕了不怕了,为师是来带你走的!咱们一道离开这皇宫!"虽是十年不见,虽已长大成人,可在冷秋叶的眼里,白沉欢还是当年那个在树下逗蚂蚁玩的白沉欢。
白若来却问:"去哪?"
"有为师在,去哪都成!"冷秋叶很是笃定。
白若来有些犹豫。
冷秋叶看在眼里,眉头一竖,"你不愿走?"
白若来不答,只问道:"外头现在如何了?"
冷秋叶摆摆袖,道:"你放心,裴氏皇朝倒不了!"
白若来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冷秋叶瘪了瘪嘴,"剑庐已经掺和进来了,是帮裴玉那小子的……恩,是当年师父留给为师的密信,他老人家说十年后延国会再乱,让我们助裴氏诛慕容……你小子别那么看着我……对对对,是我对裴玉那小子有成见故意缓了两天才将密信交出来,而且师父还写明了不到逼不得已不得出手……不过我要不交出来,他们也照样要去帮裴玉那浑小子了……"
白若来在冷秋叶的嘀咕声中将紧绷的心放下了,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师父,您杀了易人王?"
冷秋叶脸色变了变,支吾道:"师父临终时将你还活着的事告诉我了,又嘱咐我不可去找你,为师就憋了好几年!为师也不知道裴玉这浑球会找你,易人王的仆人找到我时才知道大概。易人王在被抓时用指甲在椅子上刻了字,说不能救就杀了他,为师本事有限,又见他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就就咬着牙下了杀手……"
冷秋叶说着轻松,但白若来明白,师父的内心痛苦极了。
冷秋叶又一拂袖,道:"不说了,咱走吧,这皇宫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想到了什么,冷秋叶又问:"二师兄让我问你,太子遗孤到底是不是真的?自若那丫头是不是真的还有个孩子活在世上?"
"是真的。"白若来垂下头,"但那孩子不是太子的,而是裴玉的。"
冷秋叶瞪大了眼睛,嘴张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他他他现在在哪里?"
白若来想了想,回道:"他在七星梅园的秋素白手上。"
冷秋叶的眼睁得更大了。
白若来下了决心,道:"师父,您去接他吧,我留在宫里,不走。"
冷秋叶眼睛要睁爆了,随后一巴掌就拍向白沉欢的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那巴掌看着厉害,其实一点不疼,白若来轻轻笑了笑:"师父,沉欢活不了多久了,哪也去不了了。"
"啊?!"
"太医说我是油尽灯枯,好好调养也不过二三年的事了。只是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只怕也就半年而已了。师父,您去接那孩子走吧,等到一切安稳了,再把真相告诉他,问问他的想法,再作打算。那孩子已经长大了……"
冷秋叶哽咽,"你自己告诉他去!"
白若来笑得更苦,"徒儿没脸见这孩子了。"
冷秋叶看着白若来,知道他是心意已决了,不由又是痛心又是无奈,"这到底作了什么孽呀!罢了罢了!我便先去找那孩子,回头再来找你!你给我好好保重!为师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为师可就你一个徒弟,还等着,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话至这里,却是发颤了。冷秋叶不愿徒儿看见自己红了眼眶,忙转身带上人皮面具走了。
白若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道:"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
冷秋叶曾经接到过秋素白的挑战书,在险峰上还比试过一场剑。只是因为行事隐秘,江湖中无人知晓。对于秋素白的剑法冷秋叶是深为赞叹的,但对于他的品性,冷秋叶始终保持缄默——秋素白太过滑头太过好色太过放荡,如此种种,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只是没想到自己一向乖巧正派的徒弟居然和他有瓜葛,冷秋叶不由竖起了两条淡眉。
锦安城早已一片混乱,冷秋叶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在城西寻到秋素白。只是没想到他刚提起"孩子"两字,秋素白就哭丧个脸说出了两个字——"跑了!"
原来那天白米在门外听着穆双和秋素白的谈话,听出了些疑问,便开始询问秋素白。然而这些事被严令不能提不能说,所以秋素白就随便扯些话敷衍着。白米当时表现的信以为真,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秋素白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以为是糊弄过去了,所以就放下心来了。谁知这孩子机灵的很,见在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便寻思着别的法子,转问别人去了。这拐弯抹角一阵问,任谁都觉察不出什么,更何况白米又专挑那个人懒话多的王叔,所以等到秋素白发觉,白米早已对当年那些事知晓的一清二楚。
等到裴玉放出风声——白沉欢回了宫,太子尚有遗孤,白米就更加不对劲了。只是当时秋素白忙着追踪查探消息,无暇多管,只命人好好看着。这一疏忽,就出事了,在慕容擎掀起动乱那天,在全城混乱院子里的人想着避开的时候,白米敲昏了仆人,跑了!
秋素白吓得不轻,看着穆双暴怒的样子,忙命人在皇宫守株待兔,又命人四处搜寻,却始终见不到人影。
冷秋叶听完秋素白所述情况,急道:"如今城中大乱,刀箭无眼,这孩子不会……哎呀,你这人就是不靠谱!"
秋素白照管不利,更是佐证了他品性不佳!
只是,白米到底跑去哪里了?
……
城北乱坟岗,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一个坟包上嚼着干硬的饼,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的
右手缠着布,布上有殷殷的血迹。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坐在他的不远处,脸上脏兮兮的,带着泪痕。男孩始终盯着吃饼的男人,右手紧握着一把木剑,目光中贮满了恐惧和愤恨。
男人感受到了男孩的目光,可是他懒得搭理。身上的伤太多太重,他已顾不得太多了。他筋疲力尽了,好想就这么躺下,跟埋在坟地里的那些人一样,长长久久的睡去,可是,他不能。
他放不下心啊!
掌柜的,还被囚禁在深宫之中呢!
他要救他出来!
哪怕,让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老五没想到自己会活着。当他举起袖中刀刺穿自己心脏的时候,他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没想到,到扎入半寸就被一双手夺走了,而那双手的主人,正是被"借刀"的那个侍卫。那一刻,老五很后悔当初没一刀杀了他。
等到被压入大牢的时候,老五也没想到会活着,他做好了被折磨至死的准备,可谁知在他昏昏沉沉之间,大牢中闯入了一批黑衣人。那批黑衣人身手不凡,为首的一个更是出手惊人,一干侍卫转瞬被屠杀殆尽,他们却毫发无伤。然而老五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因为从他们的目标来看,他们是来杀他灭口的!
老五依然做好了死的准备,可谁知,为首那人一剑刺来,却只是砍断了他的锁链。然后一言不发的拎着他出去了。
带至一个安全地,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容颜,他说:"释竹哥哥,我是释珠。"
释竹,是老五的本名,流空释竹,是老五在鬼族的姓名。这个名字,已经有很久很久没人叫过了。而释珠,流空释珠,却是他的亲弟弟!
当年将一碗毒酒端给他的亲弟弟!
老五恨不能杀了他,谁知释珠一把跪下,说当年他并不知道酒中有毒,是堂叔让他端来,说是补身子的。他得知真相后,一刀将堂叔杀了,然后逃出去想要寻老五,可是始终没寻到,无处可去时遇到了飞鱼营里的人,然后就入了飞鱼营。
老五面无表情的听完当年发生的事,然后在心底原谅了这位已经不够亲近的弟弟,毕竟,裴玉要他来杀人灭口,他却逆旨放了他。但老五没按他说的远走高飞,他拿了他给的药,拿了他给的银子,换了身衣服买了把刀,又回了锦安城。
他回了一躺面店,可已经空空如也。对门的何掌柜说掌柜是被马车带走了,老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白若来是被抓进了宫。
他很想杀进皇宫将白若来救出来,可是他没力气了,伤口未痊愈,又不得休养,已经发了炎化了脓,愈发的厉害了。
硬闯不成,只有再想法子。于是,他想起了白米。
裴玉一直要找太子遗孤,他把白米交出去,就能换白若来平安了。
老五知道白米在一个叫秋素白的人身边,可是他不知道秋素白到底在哪里,城里又乱起来了,他四处寻找,有些着急。然后,他就在人群里看见一身狼狈的白米……
……
老五咽完了最后一口饼,站起身,嘶哑着嗓音道:"走吧。"
说完径直走了。
白米不敢反抗,拖着步子跟上去。
白米的心里是害怕的,眼前的老五好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严肃却疼爱他的老五了,他变得阴沉可怕,而且,他还开口说话了。老五是个哑巴,怎么会说话呢?白米觉得自己被隐瞒了好多事,亲生父母,杀父仇人……
当得知爹爹不是自己的爹爹的时候,白米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可是一切都再说明这是事实!
他不叫白米,他叫裴蕴秀,他是当年太子的遗孤!他变成白米,是因为那个叫裴玉的人!他杀了他的父母,谋朝篡位,还害得爹爹改头换面潦倒如此!他是个坏蛋,是个被天下人唾骂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的人!可是裴玉那么坏,爹爹怎么不让自己去报仇呢?还不让自己习武练剑!他想着秋素白的那些话,知道大概是爹爹喜欢那个裴玉,故意不让自己成材威胁到那个裴玉……可是爹爹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杀了父母的仇人啊,那是大坏蛋大恶人裴玉啊!
白米想不通,死活都想不通!
而且,而且爹爹说话不算数,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来找他!君子言而有信,爹爹言而无信,就不是君子,是骗子!那他还有多少事情是骗人的呢!
爹爹被抓进了宫,是因为裴玉要找他的下落,裴玉那么坏,会不会折磨爹爹呢?爹爹会不会说出自己的下落呢?爹爹身子那么弱,经不起折磨了!那便进宫去找爹爹吧,问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的不是爹爹的儿子,如果爹爹真存了私心,那么,他就跑到裴玉跟前,大声告诉他"我就是太子遗孤,你放了我爹爹"。
不管爹爹是不是偏着那个裴玉,他也要拿自己换回他,好歹,报了这十年的养育之恩!
白米就这么想着,然后想法设法发跑了出来,谁知还没走多远,就被老五抓走了。是的,抓,老五就这像只小鸡一样恶狠狠的把他抓着,带到了这片乱坟岗,又阴沉沉的告诉他,会拿他将爹爹换出来!
虽然他是要进宫把爹爹换出来,可是那是他自愿的,而不是被别人逼迫着的,更何况,逼迫他的那个人,还是曾经他视为至亲的老五!
往昔的疼爱统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厌恶与嫌弃!白米想不通,那个给他翻着花样做好吃的老五,怎么能这么狠心的送他去死呢!
白米觉得好绝望,好无助,伤心的哭了又哭!
可是老五只是面无表情,目光冰冷。于是白米知道,哪怕他哭死,都是没用的了!
于是,在哭完之后,像是坟地里的阴森鬼气侵入皮肉渗透骨髓,在他的心上生出了怨,生出了恨。
白米那双眸子,在瞬间变得不再清澈。
……
锦安城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几路援军已到,裴玉终于松了口气,奈何这气一松,便头晕目眩昏了过去。本已身重剧毒体虚至极,又不眠不休三天三夜,精力终于到了终极。
然而就算是昏迷亦不敢彻底放松,只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裴玉睁开眼,一阵恍惚,看着榻边的白若来,竟悠悠一笑:"沉欢,我刚梦到我们初见时候了。这十年里我一直想忆出那日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出。没想到刚才一睡,竟梦了个清清楚楚。那天你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树上,好像也是这时节,花开了一树,是粉粉红红的,漂亮极了,你就藏在这花里,露出一张比花还漂亮的面孔……沉欢,我那时面上不动,心里却叹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的,干净的,灵动的,就跟不属于这尘世一样……"
说着说着,裴玉又掉出一滴眼泪,"沉欢啊,到底是我害了你啊!"
白若来静静的看着他,不声不响。
正在这时,颜翡进来,觑了一眼白若来,而后对着裴玉沉声道:"主上,鬼刀老五带着那个孩子进了宫,要见您!"
闻得此言,白若来瞬间坐直了身。
周身周骨都如针扎似的痛,可老五依然挺直了腰板,走得稳重。他的手抓着白米的脖子,是随时要掐死的准备。白米一张小脸惨白,看到白若来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又瞬间熄灭,因为他看到了白若来正跟另一个人站在一起,而那个人,显然就是大恶人裴玉。
"老五!白米!"白若来却是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老五怎么还活着,裴玉不是说他自尽而死了么。白米又为何在他手上?秋素白呢!穆双呢!
白若来心惊极了,老五这架势,是摆明了要拿白米来换他,曾经最害怕的事,一直再避免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白若来暗叹一口气,觉得无力极了。
老五看到白若来安然无恙,放下了心,而后缓缓说道:"你没能杀了我,我现在把他带来了,你放了他!"
这话,是对裴玉说的,然而听在白若来的耳里,又是一番惊心动魄。
"你要杀了老五?"白若来问裴玉。
裴玉脸上晃过一丝不自然,"当时他被抓住,我怕他暴露了你的身份……"
所以才派人去杀人灭口!
白若来一阵晕眩,目光中又是冰冷一片。
这时一阵抽泣声传来,正是白米。他看着白若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爹爹——"
一声唤出,白若来与裴玉皆是一震。
"爹爹,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会来找我,我们拉勾了,可是你食言了,爹爹,你骗人!"白米哭得肝肠寸断。
白若来心痛极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在那个时候,他是想着一去不回的,那个勾,本来就是骗人的!
"爹爹,你为什么要骗我!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我不是白米,我是裴蕴秀!我的爹娘是太子裴瑾,是秦自若!是这个大恶人裴玉杀了他们!他杀了我亲生爹娘,他把我们害成这样!爹爹,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为什么不让我报仇!呜呜呜——爹爹,他是坏人啊!"
稚嫩孩童的哭诉声在空广的宫殿里回荡,震痛了白若来的心——到底,白米还是知道了!到底,白米还是责怪他的!
至亲至爱,不过自私自利!白若来的心在泣血!
裴玉整个人也怔住了,他没想到在这个孩子眼里,在他的儿子眼里,他是个"大恶人",是个"坏人"!
他颤着心,挪着无比沉重的步子走到白米身边,蹲下,抓着他的肩,想说些什么,可是嘴皮子一直再发抖,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的孩子是误会了,是还不知道真相,是还不知道,他真正的爹,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大恶人"!那么他解释了,说清了,就好了。
裴玉翕动着嘴唇,寻思着话头,半晌,颤声道:"孩子,我才是——"
话,说不下去了。裴玉感觉胸上一疼一麻,低头一看,一枚银针扎上了心口,不偏不倚,正正中中。
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却见跟前的那个孩子,一脸怨恨。他的手上举着把木剑,木剑的尖已经开了,露出一道细槽,细槽里是几根发着银光的针。
白米看着一针刺中,抿紧嘴唇,狠下心,连连按下了柄上的机关!
木剑杀不了人,木剑又杀得了人,我在里面设了机关,里面藏着十根毒针,如果你遇到危险,就按下柄上的机关!——老五在给他木剑的时候,就这么跟他比划过!
这件事情,除了老五,除了白米,再没人知道,包括白若来!
没人发觉异常,没人看到裴玉发青的脸色发紫的嘴唇。他已身中剧毒,再不能加半分,如今十根毒针直刺心脏,是回天乏术了!
裴玉笑了,十年前,他弑父,十年后,他的儿子杀了他!
因果轮回!
报应啊!
指甲嵌入白米的肩膀,白米受惊又吃痛,手中木剑脱了手。
木剑坠地,裴玉整个人也再撑不住,倒了下去!
"主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颜翡,一把扑到裴玉身边。
站在边上的李太医眼尖,立马看到了裴玉心口上的几枚银针,待看到裴玉那变了颜色的面色之后,一身汗滋出:"不可啊,陛下可是您的——"
一语未闭,只见裴玉如回光返照般,猛得抽出颜翡腰中剑,直扔向李太医!
喉间"咕噜"一声,吞下了这辈子所有的话。李太医满口血吐出,直落到插在心口的剑上,然后脚一蹬,脖子一歪,死了。
裴玉抓着颜翡的胳膊,奋力站起身,"来人!笔墨伺候!"
白若来看着裴玉在桌案边奋力疾书,整个人似被钉在了地上,再不能动弹!
白米杀了裴玉?!
裴玉杀了李太医?!
为什么!
为什么!
裴玉耗尽最后的力气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颤抖着放下笔,颤抖着拿出印,再重重的盖上。
一份遗诏。
一份罪己诏。
遗诏上,立太子遗孤裴蕴秀为储!
罪己诏,斥自己谋朝篡位天理难容!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弑父的凶手啊!他还小,一辈子,还太长啊!
颜翡已是泣不成声,躲藏在阴影中的暗影,也是泪流满面。
裴玉心满意足的阖上诏书,远远的看着那个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然后艰难的移开视线,落在白若来的脸上。
那一年初见,他终于在有生之年忆起了。
轻轻一笑,千言万语皆落尽,前尘往事,终成空。
一口血喷出,裴玉垂下头,再不抬起。
"师兄!"突然间,白若来迸出一声哀嗷,滚滚眼泪,齐齐淌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这章是今天码的,已经很久没有一天码过这么多字了。就是奔着一个完结。如今完结了,松了一口气。
想要说很多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很久之前就想写个古耽,在我写古言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后来一直搁浅,直到有一天,想起了白若来这个人物。平淡,从容,却有着数不尽的苦涩辛酸。通常都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物开始写一篇文,这篇《一枕浮欢》就是这样诞生的。
刚写的时候,一度想着坑,不是因为冷,是怕坚持不下去,因为那时候没有大纲,只是信手写,而且心情状态也不稳定。可是亦尘你却对我说——不能坑,你坑了我会哭的,我会恨你的!
亦尘,我的小尘尘,你从我的古言开始一直陪伴我,我很开心,也很感动。我卡文厌倦写文的时候,一次次的找你吐槽唠叨,你也从不厌烦的开解我,鼓励我,甚至陪我想情节。你可知道,这文到现在,早已经偏离了我的初衷了,只是因为你提了一些建议。所以我总想,这篇古耽是西皮基友让我开的,却是你让我坚持写完的。我感谢你,发自肺腑的!
然后还要感谢那些用留言温暖我的萌妹纸们,鱼萌,冷,123,路人甲,二货,南索,土豆安妮,kar,silvery
,皮皮,罗马猫,花叶,棉花,宝石花,yfy,沉明,钦柳 ,谢小笔,流火七月,甜咪咪,xji
,159,念叨,瓜瓜,雒,cc,张子虚,beifangfeiniao,wuwu,??,gh......(如有遗漏,请抽打!)虽然你们之中有的只出现过一次,虽然有的只出现了一阵,但是我一直安慰自己,你们还在,只是霸王我(偷偷戳一下)-------伦家都完结了,乃们就粗来透一下气咩,老潜水伤身体哒~
好了,矫情完了。继续说回此文。两个半月,终于写完了,比计划中晚了半个月,不过幸好没坑没烂尾,至于BE么(我是不会承认这是BE的!),其实我觉得是最好的结局了,当然,还有番外。
番外这个东西,其实琢磨了两个,到时候写哪个,就再说了。
这文挺虐的,你们不说我都知道。我基本上总会被我家西皮吼——你不写虐会死啊!然后我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脑袋说——会死的TAT。
不过,嗯,这大概会是我最后第二个虐文了,还有一个框架都打好了,就是懒得写,伤了元气了,该换换口味。所以下一个,应该是轻松HE的,至于写什么,初初在脑子里成了型,还没最后形成具体框架。琢磨着,不久之后就会再开新了。
最后的最后嘛,还是厚着脸皮丢上专栏链接,打滚求收藏(我不会告诉你们我一直盼着作收破百!)
老苏的打铁铺子一个不会卖萌只会埋头写文的坑爹作者
收藏一下,开新文就能早知道啦!鞠躬~抱拳!
嗯,姑且就说到这吧!祝大家快乐。
☆、尾声
作者有话要说:给爪机党再次提醒:本章虐,慎入!
为什么上面那章就算正文完结了,是因为这章一出,我就做定了坑爹后妈,不敢发啊不敢发。所以,嗯嗯,乃们懂的,不想被虐到,就赶紧撤。要是实在看下去了,不许骂我,嘤嘤嘤,瘫倒任抽打......
显昌十年六月,哀帝驾崩,顺帝继位,天下哗然。
然而整座皇宫却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残垣断壁,草衰树枯,欣荣六月只如幕秋肃杀。宫人着素衣,面色凄惶,游走在长廊深巷之中。
墙角尚有血迹未洗净,草隙尚有残肢未拾全,慕容擎的屠杀在整座皇宫留下了不可轻易磨灭的印记,也在侥幸存活下的宫人心中留下了久久不可退去的阴影。
幸好,幸好剑庐子弟来得及时,幸好李将军来得及时!
宋喜望着旭日冉冉升起,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低着头,捧着手中物什赶紧走向宸元殿。
先帝驾崩,八年心血付诸东流,着实可惜,但新帝年幼,如能获宠,他日腾达并非奢望。更何况,新帝不知事,需人好好教导,而如今除了他与颜翡,还有何人能胜任?那帮隐遁了十年的太子党么?哼,不过一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如何能讨新帝欢心!至于那颜翡,对着新帝总是板着那张阎罗脸,让人避之都不及了,怎还能生出亲近!
宋喜暗自琢磨了遍,只觉自己已将新帝握在手中,不由欣喜万分,转而又想着如今国丧,便又将嘴角拉下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一路走进宸元殿,远远的便听得里面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响,同时还伴随着尖叫惊呼。
"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留在这!你们让我走!让我走!我要去找爹爹!我不是裴蕴秀!我叫白米!我姓白啊!你们不要叫我陛下,不要再叫了!呜呜呜……"
尖叫声伴着凄惨的哭声,让宋喜听着一阵动容,然后加快了步子进去——哎呀,这些话可不能乱讲啊,外边已经够乱了!
进了门,只见里边一阵混乱,地上摔满了碎片,桌椅也被摔的乱七八糟,那些宫人跪满了一地,个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几个胆大的正抱着拉着发狂的新帝,不敢下力气,又不敢不下力气,于是都被拳打脚踢的极其狼狈。而那新帝,只穿着里衣,还光着脚,脚上血迹斑斑,是被地上碎片划伤的缘故。一张小脸爬满眼泪,表情满是绝望!
"你们不要拉着我,我要去找我爹爹,我要去找我爹爹啊,呜呜呜……"
白米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宋喜不忍看这惨状,忙拉着边上一个宫人询问情况。
"怎么回事啊?怎么闹成这样了?白七少呢?"
宫人苦着脸道:"回宋管事的话,白七少走了。"
"走了?!怎么走了!"宋喜瞪大了眼睛,昨天还见着了,怎么就走了,今天可是新帝登基大典啊!
宫人继续道:"白七少是刚走的,是瞒着陛下的。几个不懂事的宫女说漏了嘴,让陛下给知道了,就闹了起来了。"
宋喜转得再快,也没想明白白七少怎么说走就走了。白七少留下,可算是摄政王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宋喜还是窃喜,白七少一走,小皇帝就更属于自己了。
那边小皇帝却哭得更厉害了,双手双脚还在不停折腾着,企图挣脱这层层束缚,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先前一番折腾早耗了一半的力,如今只是做着无用功,意识到这点,他哭得更加绝望更加悲伤。
"爹爹,爹爹啊!你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白米听话啊,白米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啊!你不要走啊!我不要做皇帝啊,不要啊……"
哭得太久,喊得太久,白米的嗓子都破了。喊到最后再喊不出,只发出声声凄厉至极的嘶吼,像是受伤的小兽,而后嘶吼又变成干呕,痛苦极了。
有宫人焦急的说:"可不能让陛下这样下去,大伤身子的啊!"
宋喜瘪着嘴,只觉为难。按他的想法,一棍子打晕便是,可他如何敢下这个手!
宋喜下不了手,有人下得了手!
只见一道人影掠过,停在白米身边,一掌劈下,白米便身子发软倒在了宫人的怀里。
宋喜看着颜翡干净利落的处理完这棘手的问题,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颜翡眼神如刀,"那待如何?"
宋喜被他身上逼人的杀气吓着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如此甚好。"
颜翡扫了他一眼,又对着众人道:"赶紧把他收拾好,半个时辰后,大典开始!"
"是。"众人齐应。
等到众人退去,颜翡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坐在了椅子里。他看着偌大的宸元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空旷。
曾经,有个人在这里或走或立,或坐或卧,然后在十年间,将身影落满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现在,那个人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年了,颜翡看着桌案上那只翠玉瓶,看出了一滴眼泪。
一开始的时候,他隐藏在四周,角落里,或者阴影中,他作为一个暗影,观察着四周,保护着那个人的安全。后来,那个人对他生出了嫌隙,将他拉出来,放在了光明处。他摆脱了暗影的身份,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但是,他不喜欢,因为他再不能如影随形再不能跟他亲密无间了!
可是现在他甘愿了,哪怕让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甘愿了,只要他能回来!
只要,他能回来……
这时,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从一根雕龙大柱后走出,见着颜翡失魂落魄的样子,艳丽容颜上挤出了几丝辨不得真假的哀伤,"小颜,节哀顺便。"
颜翡身子一震,回过神来,飞速拭去脸庞的泪,又换上那副冰寒彻骨的表情。
秋素白见状,挑了挑眉,转而又柔声道:"跟我走吧,跟我离开这里,我会让你开心的。"
颜翡不看他,"我不会走的。"
"难道你真要辅佐这孩子?"
颜翡攥紧手指,艰难道:"我答应了主上。"
秋素白叹了口气。
半晌后,颜翡又道:"秋素白,你走吧!"
秋素白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颜翡不答,只疲倦的道:"别再缠着我了。等我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会去皇陵陪主上的。主上……他一个人待在陵墓里,我怕他会孤独啊!他孤独了一辈子,不能死了还要继续孤独啊!"
说完,颜翡已抑不住的哭出声。
秋素白鼻子一酸,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拍着他的肩,长长的叹了口气。
……
就在变作裴蕴秀的白米被颜翡逼迫着穿上龙袍登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黄金宝座,就在他受着万人跪拜却泪流满面的时候,一辆马车悄然无息的使出了锦安城。
驾马车的那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马车里的那人一身素衣,形容枯槁。
白若来感受着马车的颠簸,知道锦安城渐行渐远了,却始终目视前方,不曾回头。然而他的目光空洞一片,连带着他的心,也空空荡荡。
所有的都结束了,这一世,嘈嘈杂杂,纷纷乱乱,都过去了。
白若来闭上眼,一滴清泪顺势滴落。
就在马车消失在远方苍茫之中时,一匹快马自城门奔腾而出,扬起了扑天尘土。
穆双神容紧绷,目光红肿,不停加鞭。
白若来留在宫中他不得擅入,每日心急如焚,而今终于听得秋素白传来消息,却被告知白若来又不辞而别早已离去!听闻此消息,穆双当时就红了眼眶,然后拉来一匹快马就奔腾而去!
尘埃飞扬,落日西沉,穆双看着前路茫茫,心中只余一个信念——
我已寻了你十年!不介意再寻个十年!
江南和合镇。
首富白家的荣庆堂今日重新开张,又兼着当家人六十大寿,所谓双喜临门,白家门前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白凤山一袭富家翁打扮,站在门口迎接着前来祝贺的客人,一张富态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而当他把最后一波客人迎进门时,管家白叔凑在耳边说了几句话。白凤山微微变色,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柳树,而后又恢复如常,只大声说道:"老子过得很好,放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眼眶却是湿润了。
柳树下,白若来静静站着,而后缓缓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在皇宫之时,听闻父兄被困,想要前去,先被阻拦后陷入昏迷不得去,等到一切安定,又被告知白家父兄已被送回江南,于是,父子兄弟终难相见。
自七岁离开,而今二十年过去,不曾尽孝,只是拖累,白若来心难安宁。本想着就此离开寻觅一处过此余生,却难割舍这相连血脉,遥遥而来,想进,又不敢进。是命不久矣,是怕他们担心——十年前自己死了一回,他们已肝肠寸断了一回,如何还能残忍的让他们再反复经受,倒不如远远看一眼,然后就此离去。
磕完,白若来扶着老五站起身,道:"走吧。"
昭庆一年,大年初一。
山野小镇边,简陋屋舍里,老五擀着面,白若来包着饺子。
老五擀的面皮薄而匀,白若来包得饺子却无甚好看。
"老五,我发觉这饺子,我学了十年,始终学不会。你看,这立也立不得。"白若来扒拉着包好的瘪瘪的饺子,苦着脸说道。
老五嘴巴咧出一丝笑意,将最后一团面擀好,然后接过白若来手中的面皮,挑了馅,手指一动,一个精致饱满的饺子就成了型。
白若来更加丧气,叹口气,站起了身,"罢了罢了,不丢人了,我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去了。饺子熟了记得喊我。"
老五点点头,想要擦手扶他进屋却被拦住。
"我今天身子好像好了些,自己能行了。"说着,白若来站起身,扶着墙稳稳走了两步,还不望回头,"你看,是好了吧。"
老五见他走得稳妥,便放下心来,目送他进屋上了榻盖上被睡了,才低下头继续开始包饺子,只是在看到那一排软瘪瘪躺着的饺子时,又不由得扯出了笑意。
饺子包好,下了锅,没一会儿便熟了。老五想着白若来的话,盛了一碗便进屋端给他。只是推了好一会都没动静,老五的心猛地就窒住了。手指探向鼻间,片刻后,手中的碗坠下,白白的饺子散了一地。
而白若来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似睡得正酣……
半晌后,老五在白若来身侧躺下,隔着棉被抱着他,也闭上了眼睛。
当年师尊的话又清晰的浮响在耳边,他说:沉欢命中有劫,他避不过,便活不到而立之年,你寻他,也就只能陪伴个十年而已。
老五淡淡露出最后的笑意——十年,足矣。
……
☆、番外
何川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有点匪夷所思,他只记得十三岁那年对面搬来了一个小子,那小子白白嫩嫩像极了一个团子,惹得他一心想使劲捏一下看里面到底能流出什么馅。结果馅没瞧见,倒挨了一记拳头,真是亏大了。后来再想捏,就是痴心妄想了,因为这小子冷不丁的就成了,就什么陛下?
这小子怎么就成了陛下了呢?何川从跪下听旨开始思索,一直思索了三年,可始终都没思索明白。
三年,是了。三年前他参加剑术比赛,一路过关斩将杀到皇帝陛下跟前,本还忐忑着余下几人都是实力强大的对手,作好了惨败的准备,谁知还没比呢,他就被封了第一。
何川记得当时一个看着极其讨厌的家伙说了句:"陛下,这可不合规矩啊!"
而那陛下直接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不干了!"
何川惊诧的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恩,白白嫩嫩的小子端坐在上,一脸的不耐烦。然后,然后他何川就莫名其妙的成了明卫——陛下的明卫。
何川记得自己当时特别傻缺的问了句——"你爹不是说你走亲戚去了么,你怎么跑这来了?"
当然,匪夷所思还没接受,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继续上演,比如,现在。
"陛下,这可不行啊!"何川哭丧着脸,紧紧揪着自己的裤腰带。
可是裴蕴秀可不管,依然使劲扯着他的衣裳,边还振振有辞道:"你真别扭!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我是喜欢你的!穆双说了,喜欢就要上,所以我要上了你!哎哎哎,你别动啊!"
何川哪能不动,清白要紧啊!"陛下,你可不能喜欢我啊,我是男的啊!"
"我知道你是男的!你不是男的我还不喜欢呢!"裴蕴秀说话间已撕下他的亵裤。
何川看着自己的腿光溜溜的暴露在外,在看着陛下发光发亮的眼睛,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也管不得敬不敬了,一把推开,提着被子就要下榻。裴蕴秀见状,一把抱住他的腿,然后只听"啪"的一声,何川趴倒在地,裴蕴秀连带着摔到了他的身上。这么一下,何川感觉自己肠子都要被压出来了,这下眼泪可真出来了——
"陛下,陛下,你真的该减肥了,要把我压死了!"
"老子撞到头还没哭呢,你哭毛啊!"裴蕴秀捂着脑袋,晕忽忽的说道。
何川一听,急了,腾的一下站起来要看个究竟,谁知又是一声"砰"传来,而后就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何川!你把我掀翻了!"
"何川!你睬到我脚了!"
"嗷——你捏到我小JJ了!!!"
"……"
黑暗中,角落里,流空释珠听着这一声声鬼哭狼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矮油,现在的小年青真是不8CJ ……嘤嘤嘤,好羞射的说~~~~~~~"
……
"行动失败,很是气馁。扑倒不成,小JJ还负伤了,尼码老子不会阳痿吧?T T。"
穆双看着手中纸条,笑到内伤,啦啦啦,小白米真是孺子可教,颇有当年吾的风流本色啊!
纸条接着往下看——
"笑你妹啊!!!
某人的第一百零一次扑倒计划什么时候实施!你敢不敢成功的扑倒我爹一次啊!!!中指朝上鄙视你!"
穆双看完华丽丽的窘了,然后华丽丽的怂了!
他咬牙切齿的撕碎纸条,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在边上悠哉悠哉磕着瓜子的白若来,而后,握紧拳头,一步一步逼上前。及至跟前,一把跪下,眼泪汪汪的哭求道:"小来来,你敢不敢让我扑倒一次嘛~~"
白若来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轻飘飘的丢出一句,"不敢。"
穆双顷刻泪奔。
……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穆双决定,未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
"矮油矮油,珍藏版极品spring药哦,不灵不要钱哦,买一送三还包邮哦亲~~~什么?送三送哪个三?当然是瓶子塞子和包装啦!什么?这不算赠品本来就该有?你开什么玩笑!现在马甲袋打底一毛钱一个啊你个白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行乐牌spring药哦,包吃包灵!阳痿早泄前列腺炎,脚气狐臭口臭痔疮统统有效哦!亲们快来买啊!"
……
被行乐大医骂为白痴的穆双捧着珍藏版极品spring药,喜颠颠的回了家。只是只是,这份量都够做馒头了怎么给小来来喂下?
好吧,那就做馒头吧!
穆双开始吭哧吭哧和面做馒头,做完了馒头生火蒸馒头。然后挑了两个个大的,喜颠颠的送到了白若来房里。
白若来说:"晚饭不是吃过了么?"
穆双谄媚笑:"这是宵夜。很好吃的,我自己亲手做的。"
"哦,那你放着吧,看完书我就吃,正好肚子饿了。"
"恩恩恩。"穆双连连点头,"小来来,记得要吃哦~"
月黑风高夜,扑倒好时节!穆双窝在白若来门前的花丛里,顶着两朵鸡冠花,盯着屋中的一举一动。
哈,他可是盯了好久了,刚从窗纸上看到小来来拿起包子吃了,吼吼吼,还真是饿坏了,一连吃了两个!嗷嗷嗷,吃完了吃完了现在回床上躺着了!!!嗷嗷嗷嗷,传来呻吟声了!!!
穆双小腹一紧,猛虎扑羊的撞进屋中!
——小来来,让我来拯救你于欲火焚身中吧!我来啦!!!
片刻后……
"啊啊啊!!!老五怎么是你!!!!啊啊啊!!!!你个棺材板的脸离我远点!!!不要舔我的脸!!!!不要摸我的咪咪!!!!!嗷——不要摸我小JJ!!!!!"
……
三天后。
裴蕴秀收到了穆双传来的书信。
"TAT,老子这辈子要阳痿啦!!!"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可真完结啦,绞尽脑汁写了这么个番外啊~~啊啊啊!
好崩坏有木有!好坑爹有木有!\(^o^)/~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6/07 at 上午11:50: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 by 匿名 - 16/6/12 09:45
一枕浮歡好看,只喜歡HE的不要看,全部人物都是單相思,沒有一對cp有好結局,作者文筆不錯就是太後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