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OI 河蟹腐地帶

　　开篇

　　楔子
　　我苏培盛，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是我幼年时的愿望，紧接着，我当了太监。这并不能怪我，无论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愿望，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都是可可有可无的。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只有我最小，活该当了拖油瓶。好在我有个嫁了好人家的姑姑，出钱将我送进了宫里，没有和家里人一起饿肚子。进宫的当天，父母对着姑姑姑父千恩万谢，好像自己的儿子被骟了是件天大的喜事。
　　我的运气不错，比同时进宫的小太监运气都好，能够伺候佟贵妃娘娘，就是后来的孝懿仁皇后。这是多少人眼红的好差事。因为这个，我遇到了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报答万一的恩人，我的主子，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还有他那个总陪伴在他身边的兄弟，十三阿哥胤祥。
　　那几十年的光景，在两人去后的很多年，我都在一遍一遍回忆着。还好我识得几个字，以前能够将那些个事一一记录下来，供现在翻看看，这也算是我晚年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安慰了。

　　第一篇

　　康熙二十九年某月某日
　　如果有人跟我说，十三阿哥将来一定是个人才，我绝对相信。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可以断定了。
　　自从孝懿仁皇后去后，我就被四阿哥留在了身边，随身伺候着。虽然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但四阿哥似乎仍然不能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出了必要的出行，天天只躲在房间里看书。
　　我们做奴才的，自然都盼着自己主子能好。对于四阿哥的消沉态度，我没少劝他，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被他瞪了好几眼。四阿哥虽然年纪尚小，但在整个紫禁城里的奴才们，能受得住四阿哥的眼刀的没有几人，我也算是头一枝了，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今天，又是如此，四阿哥去给德妃娘娘请安过后，回到屋子里，就一直抱着本书在看，谁都不理会。
　　我以为这一天又要在这沉闷的气氛中结束的时候。四阿哥打发我去永和宫，说是请安的时候有东西落在了那里，让我去取回来。因为这个，我有幸见到了十三阿哥。
　　这天下午，敏妃娘娘将十三阿哥放了出来……不，是带了出来，带到了德妃娘娘这里。对于十三阿哥，我是知道的，他是皇上最宠爱的阿哥之一，再加上模样长得可爱，敏妃娘娘人缘又好，所以经常被带着到处溜……不，是到处走动，各宫的娘娘都很喜欢他。
　　敏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去聊天了，剩下十三阿哥在屋里乱跑，十三阿哥长得是很可爱，我看到不少宫女的眼神都在朝他瞟，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十三阿哥跑累了，停下来，歪歪头，突然向外跑去。我心中一跳，想去拦他，但转念一想，哪有奴才去拦主子的，况且这又不关我的事，于是就当做没看见，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向着四阿哥那里走去。
　　我和十三阿哥竟然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跟着。十三阿哥不时停下来扭头看看我，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他，看他这副样子，我突然理解宫女们的那种表情了。
　　本来我以为我猜错了，结果没想到，十三阿哥真的是奔着四阿哥那去的。我比十三阿哥慢了几步，在门口一眼就看到十三阿哥就做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他一颠一颠跑向了正在看书的四阿哥。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自从佟娘娘去了后，四阿哥跟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平时那些宫女太监能绕着她走就绕着他走，我是因为要随身伺候着，才没能够逃跑，但依然小心地和四阿哥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
　　眼看着，十三阿哥跳进了四阿哥的禁区，一句"小心！"被卡死在我的喉咙里，若是一会他被四阿哥的脸吓哭，我可怎么和敏妃娘娘交代？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溜走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这事怎么着也得落在我身上，想跑也不能跑。
　　"四哥！"正当我纠结的时候，十三阿哥欢快地叫道，然后一蹦，爬上了四阿哥的腿。四阿哥手一没拿住，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啪"得一声，我的眉角不由得随着这一声响抽搐了一下。
　　四阿哥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团子。
　　我立刻向前几步，想把十三阿哥抱下去。却不想十三阿哥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他张开两条小胳膊，抱住了四阿哥的脖子，蹭了蹭，用软软的声音道："十三弟来看四哥了，四哥别再伤心了！"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记得前几天我也这么劝过四阿哥，"四阿哥别再伤心了"，他怎么回答我的？不是"走开"就是"别管我"。不知这回由他兄弟嘴里说出来，四阿哥会不会换个温柔点的措辞。
　　四阿哥把小团子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手撑着他的腋下将他举高一些看着他，十三阿哥挥了挥两只小胳膊笑了起来。
　　"十三弟……"
　　我不知四阿哥下面要说的是"十三弟，走开。"还是"十三弟，别管我。"，或者直接把他丢在地上……老天保佑四阿哥别这么想不开。
　　但是下一刻，我眼前的场景诡异地扭曲了。四阿哥一把抱住了软软的小团子，微笑道："四哥不伤心。"
　　我眨了眨双眼，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我好像见到四阿哥笑了，要知道，自从佟娘娘去后，四阿哥脸上几乎就再没见笑纹。十三阿哥听到四哥这话，笑得更开心了，在四阿哥身上蹭来蹭去。
　　"去，给十三阿哥拿糕点来。"
　　我呆了呆，才发现这话是对我说的，忙躬身退出，不多时端了糕点过来。见到糕点，十三阿哥两眼发光，伸手就够，抓过点心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而且边吃边掉渣子，洒了四阿哥一身，期间，四阿哥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时揉揉他的头。
　　从这一刻，我就断定，十三阿哥是个强人。

　　第二篇

　　康熙二十九年某月某日
　　自从我那日见识到十三阿哥的神奇之处后，好多人也慢慢注意到了这一点。
　　于是——
　　"既然胤祥和胤禛交好，那就让胤祥平时多过来走动吧。"敏妃娘娘温柔微笑道。
　　然后，十三阿哥就变成了四阿哥这里的常客。
　　四阿哥这里的所有奴才，包括我，对此都表示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并且积极做了各项准备，保证让十三住得更舒适……最好让他住到舍不得走。
　　于是，四阿哥身后多了一个小跟屁虫，四阿哥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里。因为这个四阿哥的脸色好了很多，连房间中的温度仿佛都暖和了起来。
　　我觉得四阿哥带着十三阿哥，像是养了一只小宠物，对于这种想法我作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作为奴才，居然会对主子产生如此的联想，真是不应该。
　　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一次我当值的时候，听到张起麟看着十三阿哥自言自语道："真像一只小动物……"这之后，我就坦然了，起码我只是在心里想，并没有说出来。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四阿哥潜意识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也难免，四阿哥虽然给人的感觉是少年老成，但毕竟只有十二岁，遇到一个这么好玩的小东西总是会兴奋一把的……当然他自己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我经常看见四阿哥给十三阿哥喂食……错了，是给他糕点吃，因为十三阿哥还小，很贪吃，但是敏妃娘娘不让他吃太多，于是十三阿哥就到这里来吃，因为他知道四哥绝对是对他有求必应的。
　　但很快，敏妃娘娘从十三阿哥越来越圆的肚子上判断出他经常来这吃东西，于是便告诉四阿哥不要这样宠他，并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四阿哥为了十三弟的身体考虑，虽然他很享受喂食过程，但还是下定决心要克制。
　　"四阿哥，"我看了看正捧着第四块桂花糕啃的十三阿哥，提醒道，"已经第四块了……"
　　"不许吃了！"四阿哥闻言斥道，直接伸手夺走了十三阿哥叼在嘴里的桂花糕。
　　我很无语，四阿哥到底是不会对待小孩子，哪有这样明抢的，果然，十三阿哥顿时眼圈红了。不过他到底是皇子，只是抽抽鼻子，便不吭声了。
　　抢走桂花糕之后，四阿哥继续看他的书，十三阿哥在一边眼巴巴瞅着他，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不过四阿哥到底是四阿哥，在如此猛烈的眼神攻击中，依然不为所动，稳如泰山，专心致志看他的书……我觉得他撑不了多久，因为四阿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只盯着一个字看了。
　　终于，四阿哥忍不了了，扔下书，盯着可怜兮兮的十三阿哥一字一顿道："你额娘怎么说的，只许吃三个！"
　　"饿……"十三阿哥软软的声音道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是正中要害。四阿哥沉默了，心软了，然后妥协了，我看见他的手缓缓伸向了桌上的那盘糕点。
　　……又是这样，我在心里叹息，四阿哥某些方面对十三阿哥真是一点原则也没有，就算是下了多少个决心也没有用。接着四阿哥肯定会说"再吃最后一个"，然后这情景会一遍遍再现，直到十三阿哥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为止。
　　"再吃最后……"
　　"四阿哥！"我急忙出声道，这个恶人最终还得由我来做的，"十三阿哥真的不能再吃了，若是又在这里吃多了晚饭吃不下东西，敏妃娘娘以后就不让十三阿哥来这里玩了。"
　　"十三阿哥就不能来这里"这句话的效果明显高过"四哥，我饿了"，最终我赢了四岁的十三阿哥，四阿哥把桂花糕扔回盘子里，并严厉地警告十三阿哥不许再吃。
　　我把桂花糕端走的时候，十三阿哥一直皱着一张小脸瞅着我……让我非常有负罪感。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在尽一个奴才应有的职责而已。
　　没糕点吃的十三阿哥很无趣，就爬到四阿哥身上打瞌睡，现在天气尚凉，抱着热乎乎的十三阿哥的四阿哥一脸的享受，但发现我偷看他的表情时，他立刻又回复了冷面的样子。真是的，明明是个十二岁的小孩，装什么深沉。
　　十三阿哥睡得迷迷糊糊，四阿哥想把他抱进屋，但奈何臂力小，抱不动圆圆的十三阿哥。我要过去帮忙却又不肯，自己憋红着脸硬是把十三阿哥抱回了屋。
　　然后，当我再次走进卧室的时候，就看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人抱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睡着，无比的满足。

　　第三篇

　　康熙二十九年某月某日
　　那天让我走进房门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十三阿哥托着腮坐着，漆黑的眼睛不眨不眨，他身前站着张起麟，正一脸诡秘地对十三阿哥讲着什么。
　　我顿时心中疑虑，张起麟这小子平时毛毛躁躁的，这次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便走过去听着。
　　"……以后一到夜黑风高，就会有一只枯槁的手从床底下伸出来，咔！"十三阿哥明显哆嗦了一下，"抓住床上睡着的人。"
　　"张起麟！"我骂道，"干什么呢你！"
　　我这一嗓子好像把他们二人都吓到了，十三阿哥迅速缩成了小球，张起麟转过头来，见是我来了，赔笑道："苏公公，我……"
　　"你简直太大胆了！敢跟主子串这种闲话！"
　　"我……四阿哥念书去了，我看十三阿哥等得无聊，就……"
　　"他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我还未说话，就听十三阿哥小声问道。
　　"是……"假的，我还没说完，就听十三阿哥大叫了一声"四哥"，跳下椅子向门外扑去。
　　我回头，见四阿哥正从门外进来，一脚刚迈进屋里，就被十三阿哥击中，踉跄后退了几步。
　　十三阿哥死死抱着四阿哥的腿，喊着"四哥"，不肯撒手。遭遇到如此热情的迎接，四阿哥满面红光，费力抱起十三阿哥，歪歪扭扭进得门来。
　　"你死定了！"我用眼神向张起麟传达着这一信息。
　　张起麟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若是十三阿哥告诉四阿哥他吓唬自己，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不禁面如土色。
　　活够！我心里暗骂。
　　四阿哥把十三阿哥放回椅子上，但十三阿哥还是不肯松手，依旧执拗地抱着他四哥的胳膊。
　　四阿哥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听到张起麟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他现在一定快紧张得背过气去了。
　　"没……"十三阿哥摇摇头，抱得更紧了些。
　　整个晚上，张起麟都在惊恐中度过，我都快同情他了。不过好在十三阿哥没有说他怎么了，只是一直抱着四阿哥，连晚饭都是黏在一起吃的。对此，四阿哥很高兴，也就没再追问什么。
　　晚上，十三阿哥的嬷嬷来了，要接他回去。
　　结果十三阿哥立刻扑到了四阿哥怀里，死活不肯走。嬷嬷们又不能把他强拉走，只能站在那干着急。
　　"既然胤祥想留下，"四阿哥搂了搂十三阿哥，让他更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那就留下吧。和敏妃娘娘禀告一声就是了。"嬷嬷们这才离开。
　　晚上是我当值，张起麟反复告诉我让我帮着他留意一下，若是十三阿哥把他供了出来他好提前做准备。
　　入夜，我在外面站着，听着里面的声音……我发誓不是我故意听墙角的，我只是恰巧站在可以听到里面说话声的位置上。
　　"四哥四哥。"是十三阿哥的声音。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四阿哥无奈的声音响起，"这么粘我。"
　　接着一阵沉默，我小心地将耳朵贴在了门上……我是在确认两位主子安好而已。
　　然后我听到四阿哥的声音："别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快睡觉！"
　　"四哥也来睡！"
　　"四哥看完这几页书就睡。"四阿哥好声好气道。
　　"那……"十三阿哥的声音顿了顿，"四哥到床上来看书！"
　　……十三阿哥果然是被白天那故事吓着了，我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四阿哥叹气道，"我这就睡。"
　　不一会里面的烛光灭了，我舒了口气，看来张起麟逃过了一劫，然后小心翼翼挪回了我自己原来的位置。
　　夜里无聊得很，我正想偷懒小睡一会，却听到屋里又响起了声音，是四阿哥的："你怎么还不睡？"
　　"四哥……"
　　"什么？"
　　"我睡在外面吧。"十三阿哥犹犹豫豫道。
　　"为什么？"
　　我立刻清醒过来，紧走两步再次把耳朵贴上。
　　"没有……"等了好一会，十三阿哥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睡外面鬼就不会抓四哥了……"
　　四阿哥愕然道："什么？什么鬼？"
　　张起麟，你完了。我心里默哀道。
　　"就是……床底下的鬼，会抓人的。"十三阿哥小声道。我不得不把耳朵更贴近窗子才听得到。
　　"你听谁说的？"四阿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了。
　　十三阿哥不吭声了。
　　"罢了。"四阿哥等得不耐烦，叹道，"你在外面会翻下去的。这样吧，我抱着你睡，鬼抓不了两个人的。"
　　"……当真？"
　　"当然，四哥不会骗你。"
　　听到这里我心里感叹一声，四阿哥到底是四阿哥，这种法子也想得出。等了一会，屋里再度安静下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张起麟忐忑不安地向我打听，我告诉他没事后，他才略微放下心，并保证他再也不嘴贱了，我表示我才不会信呢。
　　多说一句，我以为四阿哥会尽快向十三阿哥讲明床下根本没有鬼，但貌似他没有这么做。这几天十三阿哥一直住在四阿哥这里，天天粘着四哥，尤其是晚上。
　　我曾经想告诉十三阿哥真相，让他宽心，但后来一想，四阿哥都不着急的事情，我这个做奴才的有什么资格着急，于是也没有说。总之十三阿哥这之后在四阿哥这里住了很久。

　　第四篇

　　康熙三十一年某月某日
　　"我觉得十三弟不喜欢我了。"今天当我倒茶的时候，四阿哥突然对我说道，声音听着很是忧郁。
　　我的手一抖，险些拿不住茶壶，偷眼观察四阿哥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正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表情和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说一回事的。但作为奴才，为主子宽心是本分。于是我安慰他道："怎么会呢，四阿哥定是多想了。"
　　四阿哥继续叹气道："他三天没来找我了。"
　　"这个……"我想了想，"怕是敏妃娘娘想十三阿哥，就让他多陪自己几天而已。"
　　"但愿，"四阿哥沉默片刻道，"早知道那天就不骂他了。"
　　那天啊……我不禁回想起来，那天四阿哥真是气急了。
　　……
　　三天前，十三阿哥跑过来找四阿哥，偏巧四阿哥又去念书了，他只好在房间里等着，张起麟自从得到教训之后，再不敢讲鬼故事吓他了，其他奴才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所以十三阿哥等得很无聊。
　　这时的十三阿哥比之年前又长高了一截，人也更加多动起来。
　　结果我只出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十三阿哥就不见了。我只道他闲不住，不知又去哪里玩了，便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见着和十三阿哥一起来的嬷嬷问起时，才发觉已经到了四阿哥下学的时辰。平常这个时候，十三阿哥都会眼巴巴等在门口，这时居然都不见人，我才开始有些着急起来，急匆匆催促着屋里的太监宫女们快去找十三阿哥。
　　大家一窝蜂地散开，然后很快就找到了十三阿哥，就离这不远……的一棵树上，十三阿哥爬得挺高，正一只脚踩着树杈，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树干，看样子是下不来了。
　　在场的奴才全都白了脸，十三阿哥带来的老嬷嬷险些昏过去。
　　我左右看了看，没几个能爬树的，除了一人，我急忙叫道，"张起麟！快上去把十三阿哥接下来！"
　　被点了名的张起麟吓了一跳，犹豫道："苏公公，这……"
　　"这什么这！你平时不是爬树爬得很欢嘛，上次九公主的猫就是你够下来的，这次又到你立功的时候了，还不快上去！"
　　"可是……这树太高了，"张起麟垂死挣扎道，"万一掉下来，摔着我不打紧，若是摔到小主子……"
　　"那你就要垫在主子下面！"
　　"哎，是……"知道彻底躲不过了的张起麟这才犹犹豫豫向树走去。
　　这时，四阿哥下学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一堆人围在这里，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他看到了爬在树上的十三阿哥。
　　于是我有幸见到了四阿哥的脸色由晴转阴的一瞬间。
　　"苏培盛！"四阿哥恶狠狠转向我，"你是怎么照看的？！"
　　我还没有答话，树上的十三阿哥看到了他的四哥来了，立刻哭了出来，不停喊四哥。结果脚下一动，踩着的那根树杈断了一半。
　　四阿哥被吓得脸色惨白，对树上喊道："十三弟不要动！"接着就向树冲去，那架势活脱脱要自己爬上去似地。
　　结果被我一把拉住，我脱口而出道："四阿哥，你别想不开啊！"
　　我被四阿哥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向傻站着不动的张起麟斥道："还等什么呢，快去把十三阿哥接下来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十三阿哥终于被完好无损弄下了树。
　　当然这事还没完，十三阿哥下树之后，就往四哥身上趴，结果被四阿哥一把揪住，严厉地问道："刚刚你为什么又爬树，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刚刚遭受过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的十三阿哥，并没有受到他四哥如春风般温暖的宽慰，而遭受了严酷的责问，于是眼圈又红了，小声道："我看到一只小鸟……"
　　我听到四阿哥飞快喘着气，知道他是气急了，这种时候谁上去谁找死，我只得悄悄挥了挥手，左右不相干的奴才瞬间全跑掉了，只留下我和张起麟还有十三阿哥的嬷嬷。
　　果然，下一步，四阿哥拎小鸡一样拎着十三阿哥进了屋……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果然能爆发神力，我不禁感叹。
　　从院子到屋内的这段距离，十三阿哥一直在喊："四哥我错了！"不过这时候谁都救不了他，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往树上爬，四阿哥早已警告过他多次，好在以前爬得不高，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总之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十三阿哥好运。
　　四阿哥进屋之后，砰得关上房门。我等了一会，才蹑手蹑脚溜了过去，张起麟和嬷嬷跟在我身后。
　　我听到四阿哥骂了十三阿哥好几句，接着听到了几声拍打声音，隔了一会，四阿哥开门出来，见我在门外站着，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后来十三阿哥被嬷嬷们带回去了，走时眼睛哭得红红的，谁也没敢问四阿哥怎么着他了，接着，三天没有再过来。
　　……
　　"苏培盛，"没过多久，四阿哥又叫我，别别扭扭道，"一会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膏给十三阿哥送过去。就说他四哥……唉算了，别说了。"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三天了，难道还没好……真不该下重手。"
　　晚上我拿着药膏去给十三阿哥送过去，几天没见，十三阿哥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也没有看我拿来的药膏，就让嬷嬷拿了下去。看样子他们兄弟真是吵架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好。
　　"苏公公……"我临走前，十三阿哥突然叫住我。
　　"十三阿哥还有什么吩咐？"
　　"我觉得四哥不喜欢我了。"
　　"……"
　　见我不说话，十三阿哥继续道："我不该爬树……四哥一定是生气了，三天都没找我玩了。"
　　……真是够了，虽然我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四阿哥没有不喜欢十三阿哥。"
　　"真的？"十三阿哥认真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他是怕你不喜欢他，我心里接了一句，"不信十三阿哥明天就去找四阿哥试试。"
　　"好！"
　　于是，第一场兄弟矛盾就这样结束了。

　　第五篇

　　康熙三十一年某月某日
　　今天整个这一天，四阿哥的脸色都比锅底还黑，整个房间里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四周管事的小太监能跑的全都跑了，只剩下我这种躲不了的，只能小心伺候着，少说话，别触着这位爷的霉头。
　　四阿哥这人脾气历来让人捉摸不透，这次也是一样，明明是件喜事，不知为何，他倒是一脸的仇大苦深。
　　"唉……"这是四阿哥第三次叹气了，这个情形下，作为奴才，我是不能再装听不到了。
　　我只好冲赔笑道："四阿哥，这是件喜事，为何闷闷不乐……"
　　"你懂什么？！"
　　好吧，我就不该多嘴。
　　这一串事情的起因是在今天早上，德妃娘娘突然将四阿哥叫了过去，然后告诉他万岁爷给他订好了一门亲事，是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
　　虽然以四阿哥现在的年纪，娶妻是早了些，不过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有几个婚姻大事哪是能自己做主的，这样看来倒还不如那些寻常百姓家。
　　四阿哥作为皇子，早应该有这种觉悟才是，我不知他为何反应这般强烈。
　　"四哥！"我正想着，十三阿哥便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直接扑到四阿哥怀里，"四哥要娶妻了？"
　　四阿哥把十三阿哥抱到自己腿上，虽说十三阿哥已经长大了些，但依然喜欢坐在四阿哥腿上玩，四阿哥也就这么由着他。
　　"我听额娘说的，是真的吗四哥？"十三阿哥问道。
　　四阿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那……"十三阿哥揪紧了四阿哥的衣服，"四哥娶妻后就要出宫开府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皇子娶妻后就要各自开府，不能住在宫中，这样看来以后想见十三阿哥就难了。这样说来，也难怪四阿哥如此闷闷不乐，还好我刚刚没有多嘴，不然少不得要受一顿责骂。
　　十三阿哥见四阿哥再次点头，漆黑的眼睛立刻蒙上雾气，抽抽鼻子，最终也没能控制住，一把抱住四阿哥，大哭道："我不要！！"
　　四阿哥急忙搂住他，安慰道："四哥开府后，十三弟也可以出宫来看四哥啊。"
　　"那我就不能天天看到四哥了！"十三阿哥哭得很伤心，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成这样，"四哥你不要娶妻！"
　　"好，"四阿哥一咬牙，"四哥不娶妻！"
　　十三阿哥立刻止住了哭声。
　　我吓了一跳，四阿哥这是怎的了，这种话怎么是哄孩子说的。十三阿哥眨眨眼睛，问道："当真……？"
　　"当然！"
　　"……四哥你骗人！"十三阿哥再度哭起来。
　　连小孩都不信的话……四阿哥你是怎么说出口的，我心中汗颜道。这时四阿哥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眼神，我只得硬着头皮踱过来，但走过来我就后悔了，四阿哥尚且搞不定十三阿哥，我过去能有什么用，于是我只走近几步，便杵在那里不动。
　　四阿哥此时也顾不上我了，他胸口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而且十三阿哥丝毫没有停止哭声的架势。
　　四阿哥干着急没有办法，只好边哄着边等他自行停止，我在一旁听着，这两人几乎都在不停重复着一段话。
　　"四哥不要娶妻！"
　　"不娶了。"
　　"你骗我！"
　　"唉……"四阿哥仰天长叹。
　　终于，十三阿哥哭累了，趴在四阿哥胸口睡着了。四阿哥把他搂紧了些，就这么僵直地坐着。
　　我有心把十三阿哥抱走，但四哥不肯，说他好不容易睡着，万一醒过来再哭，对身体不好。但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正在僵持间，十三阿哥醒了过来。
　　一瞬间四阿哥的表情很紧张，不过好在十三阿哥没有再哭，只是在四阿哥身上蹭了蹭，又睡过去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四阿哥都在那直挺挺坐着。这也只有十三阿哥了，若是换成别的兄弟，恐怕在哭第二声的时候，就已经被四阿哥骂回去了。
　　张起麟在外面探头探脑向屋里张望，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刚刚十三阿哥一哭起来，这小子就溜边跑了，比兔子还快，只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伺候着两位爷。
　　张起麟也觉不好意思，冲我陪笑着，然后挥挥手，小太监们把晚膳端了上来。端上来是端上来了，但他们哥俩这样贴在一起谁都吃不了饭。
　　四阿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十三阿哥的饭都得要按时吃的。他摇了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这顿饭吃得无比乏味，当然这是对我而言，因为他们二人即使在吃饭的时候，还在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内容基本与刚才完全相同。
　　最终，四阿哥觉得不能这样无限循环下去了，啪得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严厉地说道："娶妻生子乃人伦常事，别说是四哥，你将来也要娶妻开府的！若是以后出门办公，也许几年都不能回京，你以后必然是要和四哥分开的！"
　　这段话的效果是显著的……也就是说四阿哥把本来已经被搞砸的事再度搞砸了一遍。
　　睡觉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眼睛已经肿得桃子一般，四阿哥命我拿来凉帕子敷在他眼睛上。十三阿哥还在闹别扭，在床上不停翻滚，最后被四阿哥一把摁住，这才不动了。
　　四阿哥边细细给十三阿哥敷眼睛，边叹道："你别闹了，等开府后我接你来府上住着也就是了。"
　　十三阿哥犹豫片刻，伸出手抓住四阿哥的手，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摇摇头，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退了出去。

　　第六篇

　　康熙三十二年某月某日
　　我又一次看见了十三阿哥在打呵气，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仍然让人看得清楚，包括四阿哥，于是四阿哥的脸色沉了下来。
　　十三阿哥发现自己没掩饰住，便可怜巴巴瞅着四阿哥："四哥，休息一会吧。"
　　"不行！"四阿哥皱眉道，"一炷香之前你刚吃完糕点，别想糊弄我！"
　　十三阿哥见他四哥这次不吃自己这套，只得乖乖缩回头去做题，但还是很不老实，不时偷看四阿哥一眼。
　　近日四阿哥参阅佛经，可能是突然悟了，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宠十三阿哥，便毅然决然严厉起来。严厉起来的四阿哥是很恐怖的，这是四阿哥府里公认的事实，但十三阿哥到底不是平常人，依旧面不改色往他四哥身上贴，而被他贴上的四阿哥不多时就会乌云转晴……真是神奇。
　　这次不知道四阿哥能坚持多久，我心里盘算着时间。
　　又等了片刻，十三阿哥见四阿哥始终不理会自己，便一手偷偷探过去，用指尖戳了戳四阿哥搭在小桌上的手，被四阿哥瞪了一眼。
　　四阿哥瞪完他之后，叹口气，无奈道："罢了，就歇一会。"
　　我悄悄算了下时间，四阿哥这次大概坚持了半柱香……还不错，比上次有进步，估计在修炼些许时间，就能坚持到一炷香了。
　　然后十三阿哥跑出去撒欢去了，四阿哥懒得出去，就随手拿起被十三阿哥丢在一旁的纸张，看着他刚刚算的题。
　　看着看着，四阿哥的脸慢慢阴沉下来，我看不懂十三阿哥到底写得是什么，只觉得看着像鬼画符似地符号，也难怪四阿哥会生气。
　　四阿哥狠狠把那张纸拍在桌子上，对我喝道："去，我胤祥给我拎回来！"
　　我淡定垂头等在原地，直到四阿哥像是被刺到一般，怒道："我说真的！"
　　你说真的我也不敢啊……我道了声是，然后以尽可能慢的速度退了出去，四阿哥这时气急，让我拎了十三阿哥回来，改日他气消了，记起来我拎了他宝贝弟弟，那我还过不过了。
　　直到我蹭到门口，也没听四阿哥收回成命。我心中一叹，只得认命地去院中找十三阿哥。
　　一到院子，就见十三阿哥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往屋里张望，见我出来，犹犹豫豫道："苏公公……四哥生气了？"
　　十三阿哥在这种事上从来是这么有觉悟，只可惜，只在事后有觉悟。我无奈道："四爷似乎对十三爷的作业不是很满意。"
　　"果然……"十三阿哥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道，"我素来算不好那些题的，又惹得四哥生气了……"
　　十三阿哥从小就招人疼，此时见他难受的样子，我忍不住宽慰道："十三阿哥既然算不来那些东西，就直接同四爷讲，以后不要学了就是了。"事后证明我真是太天真了！因为我的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我给十三爷出了个无比馊的馊主意。
　　不到七岁的十三阿哥还是非常天真浪漫的，当他以更为天真的表情向四阿哥表达自己以后不想学习了之后，所产生的效果如同火上浇油，四阿哥终于彻底怒了。
　　我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四阿哥既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而是直接把十三阿哥丢回了宫里。虽然临走时十三阿死命抱着他四哥不肯撒手，但仍然被人带了回去。
　　然后我们的噩梦就开始了，没了十三阿哥在身边的四阿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谁都欠他银子一样。就连福晋也被四阿哥找茬挤兑了几句。
　　晚饭过后，本应该去参禅礼佛的四阿哥在围着小院绕圈，为着这个，我再次反省了我下午所作所为的恶劣程度，我辜负了十三阿哥……然后遭到了报应。
　　"苏培盛，"四阿哥再次叫我，气哼哼说着不知重复了几遍的话，"那么简单的题……而且他居然告诉我不想学习了！简直是……"
　　我低垂着头，大气的不敢出，只盼得自己现在能够消失。
　　"我根本没做错，这臭小子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然将来可怎么得好！"四阿哥再次自语道，虽然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再给自己找台阶下，但作为奴才，我今天已经嘴贱过一次了，可不能再犯。
　　"唉……也不知道他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四阿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又叹了口气。
　　我真心实意祈求上苍，能让四阿哥放过我。
　　然后四阿哥安静了一会，停下脚步，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最终他转身向他福晋的房间走去。
　　"福晋，"我跟在四阿哥身后，听见他对福晋说道，"明天你进宫看看母妃吧。"
　　福晋一怔，我记得福晋昨日刚刚进过宫，明天本来不必再去。而且因为德妃娘娘不待见四阿哥，所以对福晋也没个好脸色，想来福晋也不是很想去上赶着见她的。
　　但听四阿哥的语气，似乎很是坚持，福晋便没有说别的，只应了声好的。
　　此时我依稀想到四阿哥想干什么了，果然——
　　"顺便也去看看敏妃娘娘。"
　　四阿哥说这话时的表情肯定很诡异，因为我看见福晋的嘴角抽搐一下，似要笑出来，还好她控制住了，想来福晋嫁过来这段日子也已修炼成功，真是可喜可贺。
　　听到福晋答应去看敏妃娘娘，自己明天就会知道十三弟的状况了，四阿哥心情轻松起来，溜达着去看经书了，我的苦难终于告一段落。

　　第七篇

　　康熙三十二年某月某日
　　自从上次四阿哥把十三阿哥丢回宫后，已经过了有一段日子，这些日子最辛苦的人是福晋，隔三差五就要往宫里跑，不仅要受德妃娘娘的闲气，还要回来详细地给四阿哥汇报十三阿哥的现状，甚至是晚上吃了多少饭这类的问题都要注意。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四福晋虽然大大咧咧脾气好，但也禁不起这么折腾，终于在某一天，罢工不干了。
　　正巧又到了四阿哥要进宫请安的日子，福晋把我叫到跟前，嘱咐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四阿哥整到敏妃娘娘那去，不然这样折腾下去谁也受不了。我忐忑不安的领下了这一艰巨的任务。
　　不过我很是幸运，也不知是不是敏妃娘娘也觉得烦了，知道四阿哥今天进宫请安，直接把十三阿哥给他领了过去。
　　十三阿哥一见到四阿哥，眼睛睁大了，立刻就要往四阿哥身上贴，不过接触到四阿哥的目光，生生停住了步子。
　　我不禁心中暗叹，四阿哥这是何苦来，明明想十三阿哥想得紧，偏偏又要装出一副冷面来。给德妃娘娘请安过后，我跟着四阿哥出了永和宫，突然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看，十三阿哥正跟在后面，见我回头，立刻上前拽我的袖子。
　　我向一旁让了让，然后轻轻推了推他，十三阿哥鼓起勇气，小跑到四阿哥身后，揪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四哥……"
　　四阿哥停了停，回过头，冷冷看了十三阿哥一眼："十三爷有事吗？"
　　十三阿哥整个人都扑了上来，闷闷道："四哥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四阿哥扔给他一句话，转头就走。
　　"四哥四哥！"十三眼圈立刻红了，死死揪着四阿哥的衣服，两人就在这皇宫内院僵持了起来。
　　我看看这天色，再看看十三阿哥，心道毕竟是我给他出的馊主意才会搞成这样，我理应收场才是。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道："四爷，十三阿哥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他吧。况且您想他也想得紧，您天天在府里想着十三阿哥，还担心他吃得少了睡不好怎么办，总是念叨……"这也就是我是个得宠的奴才，才敢说这种话。
　　"苏培盛！"四阿哥冲我吼道，怎么看怎么像是恼羞成怒，"你越发放肆了！"
　　十三阿哥眨了眨眼，似乎没理解我的话，接着他见四阿哥生气，继续抱住四阿哥哭道："四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总之，我说完这话，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话还是有效果的……大概吧。总之最后四阿哥把十三阿哥领回了家，虽然怎么看都像是十三阿哥拼命将自己的手和四阿哥的衣袖融为一体，四阿哥没辙，才把他牵了回来。
　　四福晋见到两人这种诡异的动作时，十分淡定，不理四阿哥的瞪视，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却不肯离开四阿哥，那架势很像要揪着四阿哥的衣袖到地老天荒，四福晋也就由着他了。
　　"四哥我错了。"十三阿哥不知第几次这么说道。
　　四阿哥依旧不理，只当看不见他，十三阿哥终于忍到了极限，抽了抽鼻子，突然松开四阿哥的衣袖，扭头跑了出去。四阿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十三阿哥跑出门的一瞬间，他才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我道："快去追他！"接着自己急忙跟了出去。
　　十三阿哥跑得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府邸很大，十三阿哥人又小，几个奴才找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四阿哥终于急了，只怕十三阿哥不小心摔着或是跑到别的地方遇到什么危险，什么都不顾了，喊道："十三弟快出来，是四哥错了！"我们几个奴才都紧绷着脸，努力不作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在后院假山的小洞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十三阿哥。
　　看十三阿哥身上的尘土就知道是摔着了，四哥心痛不已，他爬不进去那个小洞，只好冲里面道："十三弟快出来。"
　　十三阿哥缩在那不吭声。
　　"快让四哥看看你哪伤着了！"四阿哥急道。
　　十三阿哥躲开四阿哥伸进来够他的手，冲他哭道："四哥最坏了！"
　　四阿哥着急十三阿哥，只想着让他快些出来，当即承认错误道："是，四哥错了，你快出来！"
　　"四哥最讨厌!"
　　"是啊是啊。"
　　"我不理四哥了！"
　　"好，不理四哥，你快出来。"
　　"不喜欢四哥！"
　　"好啊，乖，听话，快出来。"
　　我和其他下人都在四阿哥身后默默围观着这一幕。
　　最终十三阿哥爬了出来，被四阿哥抱着检查了一遍，见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十三阿哥一直撅着嘴趴在四阿哥身上，也不说话，四阿哥抱着他，不时哄一哄他……真是风水轮流转。
　　用过晚膳之后，十三阿哥就抱着小被子窝在床上睡觉去了，四阿哥难得没有看书，早早躺下，伸手楼喽十三阿哥，问道："还在生四哥的气？"
　　"不生气了。"十三阿哥嘟囔道。
　　做人就应该见好就收，我心里感叹，十三阿哥在这方面比四阿哥好太多了。
　　果然，四阿哥听到这话，立刻笑开了，彻底忘了他当初是为何生气，又是怎么坚持了这些日子的，接着问道："还讨厌四哥吗？"
　　十三阿哥摇摇头，往四阿哥这边贴了贴："喜欢四哥。"
　　真高明……我心中连连赞叹，十三阿哥不愧是个强人。
　　四阿哥搂紧了十三阿哥，转头才看见我，然后给了我一个"你傻站着干嘛"的眼神，我这才发现我在这杵了半天，这才急忙退了出去。
　　一天又过去了。

　　第八篇

　　康熙三十三年某月某日
　　"这是什么？"四阿哥皱眉看着十三阿哥怀里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十三阿哥揉揉小东西的毛，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小狗。"
　　"我知道是狗，"四阿哥咬牙道，"你从哪弄来的？"
　　十三阿哥低头逗逗小狗道："它一路都跟着我……"
　　"……然后你就把它弄我这里来了？"
　　"是啊。"
　　四阿哥扭头看我，我低着头装没看见，刚刚的确是我把抱着狗的十三阿哥带进来的，这不是我的问题，就冲四阿哥这么宠十三阿哥，别说十三阿哥抱着狗进府，就算他牵着头大象我也得放行。
　　十三阿哥只顾揉着怀里的小狗，没再同四阿哥说话，看得出四阿哥对此表示很愤慨，因为四阿哥也是喜欢狗的人，但他现在看小狗的表情完全和"喜欢"两字无关，倒显得恶狠狠的。
　　小狗明显明显感觉到了四阿哥的敌视，立刻往十三阿哥怀里钻了钻，惹得十三阿哥大笑起来……对此四阿哥好像更加不痛快了。
　　四阿哥气哼哼道："这狗脏兮兮的，老抱着干什么！"
　　我斜眼看了看四阿哥，为着只小狗制气，四阿哥有时候还真是……
　　十三阿哥哦了一声，乖乖放开了小狗："那给小狗洗个澡就好了。"
　　"这只……"四阿哥还没说完话，十三阿哥就看向我，问道："苏公公，给我的小狗洗洗吧。"
　　我扭头去看四阿哥，四阿哥也在盯着我，大有"你想怎么办吧"的架势。我天人交战了片刻，低头道了声是，面无表情地抱过小狗，和嚷着要看小狗洗澡的十三阿哥一起走了，从榻边到房门的这一小段路上，我感觉四阿哥的视线快把我的后背刺了个洞。
　　我让其他下人把打好了水的木盆放到院子里，然后把小狗放了进去，十三阿哥托着腮蹲在木盆边看着。我没有给狗洗澡的经验，只得象征性的揉搓几下，好在小狗很聪明，自己在水里折腾上了。
　　十三阿哥瞧着兴奋，直接伸手要帮小狗洗澡，结果还没摸到它，已被后面赶来的四阿哥捞了回去："小心点，弄得一身水，天气又冷着，病了怎么办？"接着又对我道，"你留在这洗吧。"说着就半拖半抱地带着十三阿哥回屋了。
　　我低头看看已经湿了半边的衣襟，默默无语。寒冬时分，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洗狗，微风吹过，落叶飘零，分外凄凉。即使我这已经做了十几年奴才的人，仍然不禁感叹……这就是命啊。
　　当我把干干净净的小狗抱回屋，十三阿哥正在吃糕点，他现在大了，吃东西也克制了些，当然是相对而言，依旧难免在脸上沾了些沫子，四阿哥在一旁边笑着叹气边用帕子给十三阿哥擦着嘴。
　　作为一个刚在寒风中打完冷战的人，看到这兄友弟恭的一幕时，我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的。所以，当我把小狗交给十三阿哥，而十三阿哥的注意力迅速由四阿哥转向了小狗时，看到四阿哥黑黑的面孔的那一刻，我是快乐的。虽然很冷，但我很快乐。
　　十三阿哥笑着将小狗举高，摇了摇，再放下来，小狗欢快地叫了几声，然后舔舔十三阿哥的脸。
　　一瞬间，我觉得四阿哥的眼神变了变，皱着眉盯着十三阿哥的脸颊，这大概是我的错觉。
　　接着四阿哥一偏头，对我没好气地道："茶没了，还不快去添茶！"
　　我心里暗叹口气，果然，在整个屋子中，我就是那个出气筒，不过好在四阿哥没让我把狗再洗一遍，也算是待我不薄，真难为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我退出去添了茶回来，刚一推门，就听里面的四阿哥的声音道："来，祥弟，让四哥亲一口。"
　　我僵住了，然后退了出去，一定是我刚才打开屋门的方法不对，我要再来一次。
　　"苏培盛，你干什么呢！"还没等我再度关上屋门，便听四阿哥斥道。
　　我抬头看去，四阿哥的手正可疑地揽着十三阿哥的肩头，看到我的目光手立刻放了下来，神色有些尴尬，挥手道："快来进来添茶。"
　　我努力忘掉了刚才的一幕，默默添好了茶，垂首站在了一边。
　　十三阿哥回宫前将小狗郑重地托付给了四阿哥，四阿哥貌似不太高兴，但还是答应了。我以为四阿哥转手会把小狗丢出去，但事实证明是我小人之心，小狗被照顾得很好。
　　晚上没有十三阿哥陪伴的四阿哥，又回到了那个冷面的皇子，仿佛白天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还是喜欢在十三阿哥身边的四阿哥。

　　第九篇

　　康熙三十四年某月某日
　　四阿哥疼十三阿哥是众所周知的事，就连皇上都有所耳闻，不然十三阿哥也不会天天这么赖在四阿哥府上。而四阿哥和生母德妃娘娘关系不佳也不是个秘密了，连带着他的亲兄弟十四阿哥和他也不亲。
　　对此福晋很头疼，福晋一心想着要让他们兄弟二人和睦相处，这样的话对谁都是好的。奈何劝了四阿哥好多次都没有用处。最近的一次是在昨天，四阿哥不耐烦的回应道："这岂是我想好久好得了的？胤祯现在见我就跑。"
　　"那四爷也得表示一下啊。"福晋劝道。
　　"你说我怎么表示？总不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天天跟在他背后转悠吧！"说完这话的四阿哥停了停，又道，"下午祥弟要来，把他喜欢的糕点提前准备出来，省得他又来缠我。"
　　福晋的表情有些无语，有心要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不过福晋并没有放弃，四阿哥走后她嘱咐我一会十三阿哥来，把他带她屋里，她有话嘱咐。
　　下午我把捧着糕点的十三阿哥带到了福晋这里，福晋为人亲切，十三阿哥也很喜欢她。福晋把十三阿哥抱到榻上，严肃而认真地向他讲了一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来，并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一定要让他四哥和十四弟好好相处。十三阿哥听完后，认真点了点头，捧着糕点回去了。
　　"福晋，这……"我不禁问道，"这能行吗？"
　　"唉，"福晋叹道，"这世上说得动四爷的也只有十三弟了。"看得出，福晋有些抑郁，毕竟作为老婆自己在四阿哥心里的地位显然没有这个兄弟高，不过福晋绝对是个想得开的人，转头就去找侧福晋和格格们聊天去了。
　　我便到了四阿哥的书房候着。看到四阿哥在看书而十三阿哥在继续啃点心……十三阿哥不会把刚才的事给忘了吧？这么大点的小孩吃糕点吃得开心的确容易忘事。但事实证明我误会十三阿哥了，十三阿哥啃完点心，便开口道："四哥，改日你进宫去看看十四弟吧，十四弟不是四哥的亲兄弟吗，应该很亲才对。"
　　四阿哥一呆，皱眉道："你……谁给你说些什么了？"
　　"没有！"十三阿哥急忙摇头，想了想道，"是……是十四弟说想念四哥了。四哥也像对我这般对待十四弟好不好？四哥和十四弟感情好了，我也会很高兴的！"
　　"哦……行啊。"
　　这就完了？我愕然。
　　晚上四阿哥宿在福晋处，临睡觉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明天给我准备一下，我要递牌子进宫。"
　　"爷要去看望额娘？"福晋问道。
　　"嗯……"四阿哥点点头，然后道，"顺便去看看十四弟。"
　　"那敢情好，"福晋喜道，"爷真是应该好好和十四弟联络联络感情，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嘛。若是感情好了，以后在额娘面前也好说话不是？"
　　"嗯嗯。"四阿哥含糊地点点头。
　　我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好，虽然四阿哥白天答应得含糊，但若是兄弟两人的关系真是亲近起来，也是好的。
　　我告退出来后就回了自己的住所，第二天不是我当值，有张起麟跟着，我想早早睡个好觉。
　　结果今天四阿哥从宫中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气哼哼的，也不理人，径自去书房看书了。四阿哥一黑着脸，府里的奴才自然是能躲的全躲了，就剩下我一个能在这时候说得上话的。但不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我也不会去触霉头，于是拉过张起麟问道："今天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张起麟挠了挠头，答道："没出什么事啊。"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靠谱，想了想提醒他道："四爷昨晚说要去看十四爷，可是十四爷跟四爷闹不痛快了？"
　　"没啊，"张起麟依然是一副不再状态的样子，"今天四爷对十四阿哥可和蔼可亲了。"
　　和蔼可亲吗……我继续问道："四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张起麟想了想道："就是平常对十三阿哥做的那些……摸摸头，抱一抱，揉一揉什么的。"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重点，"然后十四阿哥什么表现？"
　　"十四阿哥扭头跑了。"
　　"……"
　　"好像是被吓到了。"
　　"……张起麟，"我沉默了片刻，叹道，"忘了今天你看到的事吧。"
　　既然找到了结症所在，我也有胆子进屋去伺候了。果然等我端着茶进到书房里时，便听到四阿哥在那碎碎念："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爷，茶。"我把茶端上来。
　　"唉……"一看见我，四阿哥立刻找到了发牢骚的对象，念道，"你们天天说我对这个亲兄弟没有十三弟好，你说，我对人家好人家领情吗？！"
　　这个"你们"可不包括我，我暗自腹诽道。但脸上却没带出丝毫别的情绪来。说白了，四阿哥这样不怒自威的冷面人，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是个人都会被吓着，十四阿哥年纪小，吓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愿他不会留下什么阴影。
　　"我算是看明白了，"四阿哥继续念道，"也就是十三弟待我是真心的！"
　　我觉得十四阿哥很冤枉，但他们兄弟间的事，我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于是便只是陪笑着站着。
　　"罢了，"发完了牢骚，四阿哥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挥挥手道，"下去吧。"
　　下午十三阿哥又来了，进府就往四阿哥身上扑。四阿哥抱了抱他，又捏了捏，十三阿哥非常配合，完全是一副任揉搓的样子，这让四阿哥上午受伤的心灵得到了安慰。
　　"四哥可怕吗？"四阿哥摸了摸正在啃点心的十三阿哥的头，问道。
　　"当然不，"十三阿哥捧着点心摇头道，"四哥最好了。"
　　四阿哥点了点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无奈地退了出去，由他们兄弟俩折腾吧。

　　第十篇

　　康熙三十四年某月某日
　　这几天十三阿哥一直住在府里，理由是宫里太热了，他晚上睡不着。但我对此很怀疑，因为十三阿哥一到府上就天天跟四阿哥黏在一起，两个人贴在一起难道不会更热吗？
　　但是四阿哥完全无视了十三阿哥这完全无法成立的理由，任由他跟着自己到处跑。昨天晚上十三阿哥照例嚷着要和他四哥睡，让我意外的是，四阿哥听到这话竟然犹豫起来。
　　"四哥？"十三阿哥抱着枕头，抬头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的眼神非常纠结，很像张起麟要在牛肉面还是肉包子之间选择一个时的那种表情……这种形容真是太不敬了，但却很贴切。
　　十三阿哥执着地抱着枕头看着四阿哥。终于，四阿哥再次妥协了，伸手将十三阿哥抱了上来，十三阿哥开心地滚到了床里面。
　　然后我就回去了。晚上不用当值，我一觉就睡到天亮。今天早上竟然起晚了，急得我抹了把脸就跑出来了，这府里规矩多，四阿哥又是极严的，若是我在四阿哥起来之后才起，肯定少不了一顿斥责。
　　却不想当我连跑带跳形象全无地奔到四阿哥屋外的时候，房门仍然紧闭，而张起麟贼一样地贴在门上，似是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张起麟？"受到他这个样子的影响，我不觉也压低了声音，"四爷怎么了？"
　　张起麟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啊，到现在都不出来。"
　　"十三爷呢？"
　　"也没有出来。"
　　"你叫过了吗？"
　　张起麟点头道："刚刚唤了声，四爷让我在外面等着。"
　　看样子四爷没事，我也就放下心来，和张起麟一起在外面等着。但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不见里面有动静，这个时候四阿哥理应早早去书房看书去了，怎么到现在都不出来，我不禁有些着急。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四阿哥的声音道："别乱动！"接着就是十三阿哥的声音："都怪四哥！"
　　我耐不住了，看样子的确是出了问题，想了想还是凑到门前，出声道："四爷？"
　　屋里立刻没了声音，半晌就听里面响起了二重音："苏培盛？进来。""不要！"
　　喊进来的是四阿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遵从我第一主子的命令，开门进屋了。
　　掀起帘子进了里屋，我一眼就看到了四阿哥，披着衣服坐在床上，面向里面，手上正费力地解着什么。却不见十三阿哥，我悄悄四下看了看，仍不见十三阿哥的影子，直到我将目光移到了床上……
　　"别看了！"四阿哥皱眉道，"还不快来帮忙，我解了半天了！"
　　"啊、哎……"我这才反应过来，挪了过去，床上的一卷被子因为我的靠近而不安地蠕动了下。我愣愣地看着那卷被子，犹豫道，"十三阿哥……"
　　被子立刻大力地蠕动了下，十三阿哥唯一露在外面的的头也缩进了被子里，只能看到红红的额头。
　　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十三阿哥当然不会没事把自己卷起来，那么能这么做的只有四阿哥了……话说四阿哥真是好技术，这被子卷得毫无缝隙可寻，而且里面卷着的还不止一条被子，难怪他自己都解不开。
　　我正感叹着，四阿哥已经急了："站着干嘛，快来帮忙！"
　　我有心帮忙，却是无从下手，加上十三阿哥完全不肯合作，大概是觉得被我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丢人，所以不停地乱动，以表达他的不满。
　　"行了！"四阿哥终于不耐烦了，在被卷十三阿哥臀部的位置重重拍了一下，"别耍脾气！"
　　十三阿哥立刻不动了，接着探出头来，难得回嘴道："又不是我的错，谁让四哥你卷我的！"
　　"你还有理了？"四阿哥气道，"你晚上睡觉和打架一样，搅得我整晚睡不安生，不卷你卷谁！"
　　"四、四爷……"我弱弱地开口，现在这种画面非常不适合吵架啊。
　　四阿哥似乎也意识到了，便沉默下来，专心去解被子，我在一旁帮忙，十三阿哥蠕动了两下也安静下来，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直到……
　　"什么破被子，拿剪刀绞开！"四阿哥怒道。
　　我没搭茬，造就如此神奇被卷的就是四阿哥本人，他真该问问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在十三阿哥控诉的目光下，四阿哥压力很大，他捏了捏被子，似乎觉得剪刀应该是剪不开的，于是就放弃了，然后道："要不把张起麟叫进来，他平时鬼点子最多，没准……"
　　"不行！"十三阿哥立刻大叫。
　　"唉……"四阿哥长叹一声，不说话了，摆出了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我见四阿哥这样便也停了手，床上的十三阿哥见我们都不动了，急得又蠕动了两下，见还没人帮忙，急眼了的十三阿哥打算自食其力，拼命地滚动，结果只刚刚翻了个身，就露出了身下的被头。
　　"……"一时间，我和四阿哥都沉默地望着那个被头。
　　从层层被子中解脱出来的十三阿哥穿好衣服梳洗后，一溜烟跑回了宫，并红着脸喊再也不来了。但四阿哥对此好像并没过多在意，我想也是，估计过不到两天，十三阿哥又会跑回来贴四阿哥了。

　　第十一篇

　　康熙三十五年某月某日
　　四阿哥是信佛之人，除了每日的参禅礼佛，还会时常去京郊的寺庙上香，一般这种时候四阿哥都是独自前去，因为十三阿哥觉得太闷，不喜欢。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十三阿哥非要和四阿哥一起去上香。四阿哥拗不过他，便带着他一起去了。
　　因为带着十三阿哥，所以四阿哥这次没有骑马，而是让我准备了马车。十三阿哥在马车里一刻都闲不下来，不时把头探出车外张望。
　　"苏公公，"十三阿哥又从车窗冒了出来，向四周看着，"还没到吗？"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十三阿哥"啊"得一声，从我眼前消失了，只余下车窗帘微微晃动。
　　然后便听车内四阿哥的声音斥道："别把身子探出窗外，掉出去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笨成那样。"十三阿哥争辩道。
　　"那也不行！"四阿哥的声音道，然后顿了顿，"四哥会担心。"
　　我没有听到十三阿哥的回答，但剩下的路程里，我再没看到十三阿哥探出窗外。
　　从四阿哥府邸到寺庙的路程还是有些长的，等到了寺庙门口，久久都不见四阿哥出来，我看四周的随从下人都在看我，没办法，我只好开口道："四爷，到了。"
　　"先等会。"四阿哥在车里说道，然后就不吭声了。
　　我们一干奴才在车外候着，外面寒风阵阵，不管穿得多厚都忍不住打哆嗦。顶着冷风，我在脑海中疯狂地闪动这一句话：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好在老天爷终是开了眼，不到半个时辰，四阿哥就出来了，手里拉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看样子是刚刚睡醒。
　　"我们到了？"十三阿哥看起来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歪着头看着庙门问道。
　　"到了。"四阿哥答道，边弯下腰，给十三阿哥整了整睡皱的衣服。
　　十三阿哥这天出奇的安静，也没有到处乱跑，只跟在四阿哥身后走着，不时打量着周围。
　　寺里的方丈和四阿哥是故交，早在里面候着了。四阿哥每次上完香之后都会到后院和老方丈聊一会。但这次因为带着十三阿哥，四阿哥怕他无聊，就想早早回去。却不想十三阿哥不肯，让四阿哥去找老和尚聊天，自己有事情要做。
　　四阿哥不知道他搞什么鬼，问他又不肯说，就让我帮着看着十三阿哥，自己和老方丈去了。
　　四阿哥交给我的这个任务是重大的，但也是难以完成的。十三阿哥和我对视了一眼，扭头跑了。我呆了呆，急忙跟上。想想也知道，以我的体力怎么可以追得上十三阿哥，即使是四阿哥也不能以此责难我，于是跑了两步后，我心安理得停了下来。
　　虽是如此，但我也不能找个地方歇着，只能在寺里到处溜达，看能不能遇到十三阿哥。
　　在走到大殿之处，还真让我找到了，十三阿哥像模像样地跪在大殿之中，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似是在说些什么。
　　我非常好奇，于是悄悄挪进去，若是四阿哥在里面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但十三阿哥不同，我还真想听听他在许什么愿望。
　　"……愿四哥到时随皇阿玛亲征，能够平平安安，旗开得胜。"我刚一走进，便听到这么句话。我不觉一呆，脚下一顿，十三阿哥已经回过头来。
　　"十三爷……"我立刻换上笑脸，"可让奴才好找。"
　　十三阿哥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不觉有些发毛，暗暗后悔刚才的举动，无论十三阿哥看起来多么人畜无害，他到底是皇子，我的主子，这么公然偷听，实在是……
　　十三阿哥似乎颇得四阿哥的真传，依旧盯着我，也不说话，我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奴才真的不是故意听的。"
　　"哦。"十三阿哥微微抿住嘴道。
　　"奴才知罪，求十三阿哥开恩……"
　　"没什么，"十三阿哥摇摇头，"听见就听见吧，反正……"接着他突然道，"苏公公，你说我的愿望，菩萨能听见吗？"
　　……我又不是菩萨，为何问我……我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好在我还没那么疯，到底是忍住了，磕绊道："一、一定能听见……"
　　听了这话，十三阿哥似乎很高兴，笑道："那就好了！"
　　直到离开寺庙的时候，十三阿哥都是美滋滋的，四阿哥不顾十三阿哥的挣扎，把他抱上了车，笑问道："什么是这么高兴？"
　　十三阿哥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四阿哥便也不再问了，搂了楼他，在车里坐好。方才嘱咐我等启程回府。
　　这时已经到了傍晚，冬日里天黑得快，只余月光，一束光线洒下，正巧照着四阿哥的马车。我眯起眼睛，马车被阳光晃得有些朦胧，似真似幻。

　　张起麟

　　因为这章是个大杯具，所以就不放正文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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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篇

　　康熙三十五年某月某日
　　四阿哥随皇上亲征回京之后，明显便黑了很多，也壮实了……好像吧。起码当十三阿哥往四阿哥身上扑的时候，四阿哥只往后退了一步。
　　十三阿哥也长高了，可以说是已经变成了少年，但他好像根本没有自觉，已经喜欢往四阿哥身上扑。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纠正他一下，但我心里莫名地觉得若是我这么做了，四阿哥会狠狠发落我，所以我继续保持了沉默。
　　"想不想四哥？"四阿哥笑问道。
　　十三阿哥回答得很干脆："想。"
　　"怎么想？"
　　"每天都想。"
　　我悄悄打量了下四周，大家都很淡定，甚至淡定到面无表情……
　　四阿哥对此很满意，做了个疑似托起的动作，像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抱起十三阿哥，但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拥抱了下他。然后领着他往府里走。
　　四阿哥的归来让我松了口气，因为我终于不用天天对着十三阿哥的黑眼睛，听他不停地问"四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十三篇

　　康熙三十七年某月某日
　　前几日，四阿哥被皇上册封为多罗贝勒，我觉得这是件喜事，但看起来四爷并不开心，甚至带着愤然。福晋让我们这些下人多伺候着，少说话，所以我也不敢想什么。
　　十三阿哥昨天傍晚又跑来了，手里竟抱着两坛酒。
　　"拿酒来做什么？"四爷的表情立刻转变为和颜悦色，问道。对于十三阿哥，四爷一向是如春风般温暖。以前我们奴才做错了事，若是能在一定时间内把十三阿哥弄过来，四爷对于我们的惩罚就会减少很多，十三阿哥某种意义上就是我们挡箭牌一样的存在，所以府里没有人不盼望着他来的。
　　十三阿哥举着酒坛冲四爷笑道："陪四哥喝酒！"
　　四爷对年纪尙小的十三阿哥要喝酒这事并没有作异议，直接让我抬来了小桌，拿来酒碗，就在小院里准备起来。四爷拍开酒坛，先满了一碗，一饮而尽。我有些惊讶，虽说他们这些个皇子皇孙，各个都是精通骑射的，喝酒更不在话下，但四爷平常倒不常饮酒，我倒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喝，看来他心里真是不痛快。
　　十三阿哥也给自己满了一碗，倒是没像四爷那样灌下，只是一口一口喝完了，然后继续满酒道："四哥，再敬你！"但见四爷脸已经红了，便改口道，"我先饮一杯。"
　　我在一边看得清楚，四爷虽然一碗酒脸就红透了，但神色间却并没喝醉的样子，我倒是听说过有种人，喝酒极容易上脸红，虽是像醉倒的样子，但其实并没醉。看样子四爷就是这类人了，也怪不得他平常不喝酒，这样别人以为他一碗酒醉，定会小瞧他。
　　十三阿哥再度一口一口喝完酒，然后笑道："四哥你少饮点，这酒好，让我多喝些。"说罢又去倒酒，看样子他是以为他四哥不能喝，不想磨他的面子。
　　"呃……"四爷有些犹豫，不过后来估计是看十三阿哥这么关心他，也就由着他误会了。
　　于是，两兄弟的对饮就慢慢变成了四爷在一边坐着，看十三阿哥喝酒。
　　不过看不出十三阿哥小小年纪，酒量却是出奇的好，几碗饮下，脸色都不带变的，但酒却是越喝越急。直到一坛酒见了底，十三阿哥突然扔下碗，大声道："四哥，我知道你不痛快，我心里也替你不值！"
　　"十三弟？"四爷愕然。
　　十三阿哥接着愤愤道："就凭四哥，这次怎么着也应该封个郡王，只是个贝勒也未免太低了……皇阿玛也太……"话还没说完，四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十三弟，你说的什么话……"四爷无奈道。本想松开他，但见十三阿哥去掰他的手，知道若是松开，他还要说下去，只得继续捂着。
　　正僵持间，四爷却突然睁大眼睛松了手，我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见被松开的十三阿哥露在外面的舌尖，接着他舔了舔嘴唇，又要去拿酒喝。四阿哥急忙拉住他道："不许喝了！"，但十三阿哥不肯听他的，挣扎着要去倒酒。没办法，四爷只好把他整个抱在怀里，冲我吼道："杵在那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我这才如梦方醒地忙跑过去，心里奇怪，看十三阿哥的脸色也不像喝醉，怎么会……十三阿哥力气很大，我和四爷两个人都制不住他，无奈之下，四爷采取了最直接而且有效的方法——一脚踹翻了小桌，将所有的酒连同酒碗都被送给了土地爷。
　　意识到自己是喝不到酒了的十三阿哥老实了。正当我们以为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十三阿哥突然一转身，狠狠扑到四爷身上，搞得四爷差点没翻下凳子去。刚稳住身，十三阿哥已搂住他的脖子，在四爷嘴上重重亲了口，道："四哥最好了，就算他们不看重四哥，四哥还有我！"
　　一时间，四爷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顿了顿，嘴角慢慢往上扬起。在四爷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我赶紧抬头，装作欣赏蓝天白云。
　　感觉四爷应该美够了，我才低下头，这时的十三阿哥依旧整个人趴在四爷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虽然小时候十三阿哥也常常喜欢这么干，但这两年很少见他这样了。四爷似乎回忆起了当年的时光，表情一直介于冷面和大笑之间，我觉得若是我走了四爷一定会不顾形象地笑起来，但眼下我也不好开溜，怎么着也得把这兄弟俩送回屋里再说。
　　十三阿哥整个人挂在四爷身上，我也不敢把他扒下来。我忽然想到以前听过有种人喝醉酒脸色是完全不变，却是越喝越正常……十三阿哥不会就是这种人吧，真是失策，也不知道他是第几碗开始醉的，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由于这兄弟俩一直紧挨在一起，所以我们三人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挪回了屋。好容易把十三阿哥弄上了床，十三阿哥直拽着四爷的衣服直叫他陪自己，四爷没办法，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但想梳洗下都不能。最后四爷只得把十三阿哥的外褂解了，然后拉过被子包了他搂怀里，然后自己和衣而卧。
　　看两人这纠结的睡姿，我觉得他们第二天起来绝对会腰酸背疼。但估计他们心里乐意，我这个做奴才的也就不多劝了。
　　今天早上，我早早起身过来伺候。四爷比我更早，看他的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四爷坐在床边，十三阿哥抱着被子躺在床上。
　　"头疼……"不同于昨晚，今天的十三阿哥整个人都蔫了，弱弱地道。
　　"该。"
　　"四哥……"
　　四爷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十三阿哥的太阳穴："好点？"
　　"更疼了……"
　　"……"
　　这一整天，十三阿哥都窝在床上，为了让自己宝贝弟弟更舒服些，四爷把我像头牛一样的使唤，给十三阿哥倒茶端水送粥拿帕子，腿差点跑断。
　　当我再一次气喘吁吁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听得房内四爷的声音："十三弟，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我没听见十三阿哥怎么回答的。进屋后，见十三阿哥依旧抱着被子蜷在床上，脸这时候倒是红透了。四爷坐在床边，叫我给十三阿哥倒茶，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出奇的好。

　　第十四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今天四爷的脚程出奇的快，都快赶上一路小跑了，我差点跟不上他。早上一听说皇上回宫了，四爷简单准备了下就往宫里跑，虽说四爷平常对待这种事都是丝毫不敢怠慢的，但我倒是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地赶过去。这也难怪，毕竟他有好几个月没见十三阿哥了，必定想念得紧。
　　现在十三阿哥慢慢长大了，皇上又喜欢他喜欢得紧，常常带他出去，这次出巡又带了他去，但却没带着四爷。搞得四爷这段时间天天算日子，把福晋烦得够呛，但又不敢劝他，不过好歹终于是让他盼到了。
　　皇上回宫，留在京城的诸多皇子们早早就在那迎着了，我这种奴才只能跪在远处。皇上一路辛苦，也不愿多做麻烦，早早就让各皇子回去了，却单单留下了四爷。
　　我随着四爷进殿，依旧远远站着。就听皇上问了几句四爷的近况后，笑道："胤祥见天念叨着你，还怪朕这次没带着你出来。你这就把他领回去吧。"
　　我不敢抬头，但实在好奇，只能勉强翻起眼睛看了看，见十三阿哥站在皇上身边，听到这话，耳朵立刻红了。
　　四爷听到这话，立刻紧张起来，忙道："十三弟年纪尙小，说话难免不知轻重，他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却是笑了，低头对十三阿哥道："你四哥不信朕，你倒说说朕说的是不是真的？"
　　看来皇上这次是闲的想逗逗这哥俩，但他却忘了，身为九五之尊，开玩笑可是会吓死人的……
　　果然十三阿哥卡住了，张了张嘴，才小声道："是想了……"
　　"朕就说嘛。"皇上哈哈大笑。
　　这玩笑开的真是太冷了，在场的三个人种只有皇上又这之中感受到了乐趣，还是从四爷和十三阿哥的惊吓中得到的。不过好歹四爷最终是把十三阿哥平安从皇上那领走了。
　　四爷领着十三阿哥出了殿外后，脚步停了停，我觉得他很想就地把十三阿哥揉一遍，以解这几个月的想念。但好在四爷还是有理智的，知道这是在宫里，需要克制一点。
　　"想四哥了？"四爷问十三阿哥道。
　　十三阿哥点点头。
　　四爷看样子很高兴，接着道："那也不能跟皇阿玛抱怨啊。"
　　"并没有抱怨"十三阿哥争辩道，"只是说的时候不小心被皇阿玛听到了……"
　　四爷看样子本身也不是要教育他，亦或是他十三弟回来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所以只是笑笑，就不再多说。
　　随着十三阿哥去看望了敏妃娘娘后，四爷就直接就把他领回了府。
　　"跟四哥说说这段日子去哪玩了？"回府后，四爷叫下人端来了糕点，塞了一盘在十三阿哥手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着又瘦了。"
　　我倒是觉得十三阿哥胖了点，不过在四爷眼里，十三阿哥不管吃多吃少都是瘦了的，总想着再喂他点什么，这是四爷打小养出来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改。还好十三阿哥长大了，能够自己决定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提起在塞外的日子，十三阿哥很兴奋："那里可好玩了！皇阿玛还带着我去猎野兔！"说到这，又闷闷道，"若是有四哥陪着就更好了，真想让四哥也去看看……"
　　四爷笑道："去看什么，四哥早去过了。"
　　这时十三阿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盘子跳起来道："差点忘了，我还给侄儿带了礼物回来！"说罢就跑了出去，冲院里他自己的随从喊道，"快拿过来！"
　　不多时，十三阿哥就抱着个大盒子回来，献宝似的递给了四爷。四爷不明所以，只得接过放在桌上，然后掀开盖着的巾子。只见盒子里有一只灰色的小兔，毛绒绒的一小团，正在奋力嚼着菜叶。
　　"……"四爷呆了呆道，"你这又是捡了只畜生回来……？"
　　十三阿哥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实是皇阿玛猎野兔的时候捡到的，顺手给了我，我看着有趣就带回来了。这小东西温顺得很，正好送给弘辉玩。"
　　弘辉阿哥才两岁，哪里能玩得了这个，最后怕是还得丢给府里的下人养。不过只要是十三阿哥送的东西，就是片菜叶子四爷都宝贝着，一只兔子更不在话下。
　　"唉，本来有两只的，"十三阿哥盯着小兔道，"可是被十四弟看到了，他喜欢得紧，就要了一只去。"
　　说这话时的十三阿哥脸上带着遗憾，所以四爷立刻愤慨道："竟然去抢别人的东西，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十三阿哥不想四爷会生气，急忙宽慰道："这也没什么，反正两只也养不过来，给他一只就好了。"说罢从笼子里捧出兔子对四爷笑道，"四哥，可爱吧？"
　　四爷看了眼十三阿哥道："可爱。"
　　今晚十三阿哥没住在府里，而是回了宫，说是离京许久要陪陪额娘。四爷把他送到了门口，不停叮嘱他要常常来，直到十三阿哥走没影了方才回屋。
　　弘辉阿哥非常喜欢十三阿哥带回来的那只小兔，蹲在笼子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时用手戳戳，然后咯咯大笑。
　　"十三弟这礼物可是送的好。"福晋看着弘辉阿哥直乐。
　　"那当然，我十三弟就是有眼光！"四爷得意道。
　　我想他大概忘了那只兔子是皇上给十三阿哥的了吧。

　　第十五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十三阿哥自从那天傍晚回宫之后，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曾来。四爷进宫请安时也不见他，问过人之后才知是敏妃娘娘病重，十三阿哥着急得很，请了旨意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四爷听后不做半点耽搁，直接扭头找十三阿哥去了。
　　"四哥？"几日不见，十三阿哥彻彻底底瘦了一圈，神情看起来也很萎靡，见到四爷便迎过来道，"最近有事，好几日没去看望四哥了，还劳得四哥亲自来……"
　　四爷低声问道："太医怎么说的？"
　　十三阿哥一下不吭声了，半晌才摇摇头。
　　四爷叹口气，温言道："你这几天守着敏妃母，也别太累着，等过几日敏妃母大好了再来找四哥。"
　　十三阿哥点头，四爷又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后才离开。回到府里的这几天，四爷都是心神不宁。但我想到敏妃娘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也是小病不断，最后都安好了，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但最后却是我猜错了。
　　今天一大早，四爷就得了宫里的消息，敏妃娘娘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四爷失手打碎了茶碗，不理一地的碎片和福晋的惊呼，直接跑了出去，叫我准备着要递牌子进宫。别说是四爷，就是我也被吓了一跳，心中慌慌的，不及细想就跟着四爷走了。
　　进宫后，四爷不及其它，就直接向敏妃娘娘的居所疾走而去。到了那才发现诸位宫妃都已经到了。四爷忙一一请安，然后才向德妃娘娘道："额娘，敏妃母这是……"
　　平常德妃娘娘见四爷总没个好脸，这次却顾不得了，抹抹眼泪叹了口气。
　　四爷急道："不知十三弟怎么样了？"
　　德妃娘娘指了指里面道："在那呢。"四爷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竟然急得什么都没说就扭头往里面走了，直接把德妃娘娘晾在了一边，这样欠缺礼数的表现吓了我一跳，忙低头跟着进去。
　　我本以为十三阿哥不定怎么伤心，但事实上却不然。十三阿哥看起来很平常一般，无悲无喜的，甚至还不忘冲四阿哥行礼……而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四爷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脸上的忧虑更深。一边敏妃娘娘的两个小公主已经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把太监宫女急得要死，四爷便让我去帮把手，他留在这陪十三阿哥。
　　我过去边扶着小公主，边小心地听着四爷那边的声音。
　　"十三弟……"四爷只唤了声便说不下去了。
　　倒是十三阿哥低声道："四哥大热天跑来定是累了，还是先歇歇吧。"
　　这话我听着都不对味，总感觉十三阿哥在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不觉有些担心，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四爷听到十三阿哥说完这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捏着十三阿哥的肩膀瞪了他半晌，又觉得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单手揽过他，就那么站着。
　　两人站着的角度一变，我就看清了十三阿哥的脸。也怨不得四爷这样担心，十三阿哥看起来真的是非常不好，虽然看着没有什么表情，但脸色苍白，眼中满是血丝，只木然盯着地面，对两位小公主的哭声也是充耳不闻。
　　四爷终是放心不下，站了会，又低下头去看十三阿哥。见十三阿哥还是那样一副表情，耐不住，又低声道："心里难受就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十三阿哥摇摇头不说话。
　　"十三弟……"
　　"我真的没事！"十三阿哥突然道，口气很冲。
　　自打第一次见到十三阿哥，我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和四爷说话，果然见四爷愣住了。十三阿哥说完这话也是一呆，但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了，所以他只得再度低下头去。
　　四爷半天没说话，但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由白转黑，我就知道要坏事了。果然下一步，四爷一把拎起十三阿哥的后领子，就往里屋拖去。这架势很像小时候十三阿哥爬树被救下来那次……四爷不会想着把十三阿哥揍一顿吧。我心里一抖，刚想上前，四爷已警告地看了我一眼，让我生生顿住了脚步。接着就见四爷把十三阿哥往里屋一扔，砰的关上了门。
　　两位小公主见到这情景，哭得更加厉害，我急得手忙脚乱地服待着。里屋半天也没个声响，我心中担心，但给我一个胆子我也是不敢进去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到了。屋里宫人太监立刻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只余下两位公主的抽泣。
　　敏妃娘娘在世时也算是颇得圣宠，所以她走了，皇上也很是悲伤，安慰了公主们，便问十三阿哥哪去了。太监宫女们交换了下眼色，齐齐看向了里屋方向。皇上还没反应过来，里屋的门已开了，四爷拉着十三阿哥出了来。这时的十三阿哥已是跟进去时大不相同，满脸是泪水，整个人靠在四爷身上。四爷在一旁边给皇上下拜边撑着十三阿哥，神色间已是多了丝安心。
　　皇上见到十三阿哥这样，心中更觉感伤，也流下泪来。拉过十三阿哥好好叮嘱了几句，并让他过几日去四爷府上住一段日子后，方才叹着气离开了。
　　听了皇上的话，十三阿哥又哭了出来，四爷搂过来给他擦着脸，边低声安慰着。我严重怀疑四爷在里屋把十三阿哥揍了一顿，要不然明明刚才十三阿哥那么坚强，怎么现在哭成这样，不禁心中暗暗叹道，四爷果然强悍。
　　四爷一直陪着十三阿哥到了傍晚，虽他说很想立刻把十三阿哥接回去，但敏妃娘娘刚去，宫里还有很多事情，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出宫去了。
　　——第十五篇（补充）——
　　胤禛拎着胤祥的后领把他扔进了屋，胤祥往前冲了几步稳住身，依旧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但眼圈却已是有些发红。
　　胤禛见他这样顿觉心疼，本来自己就是气他独自逞强，不是真的生气，现在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坐在榻上拉过胤祥，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说。
　　正当胤禛不知怎么办时，胤祥已先开口，声音沙哑："额娘临走前嘱咐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哭了。"
　　胤禛只觉得心被狠狠戳了下，想也不想一把搂过胤祥，紧紧抱着。胤祥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想挣出来，但胤禛搂得很紧，挣脱不开。过了一会，胤祥继续闷闷道："额娘还说，她不在了，我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会被人看不起……"
　　话音未落，胤禛已捏着他肩膀将他推出怀里。看到胤禛阴沉的脸色，胤祥一下被吓住了，立刻没了声音。
　　胤禛知道胤祥现在不能受刺激，勉励稳了稳心中窜起的怒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难道四哥是'别人'？"
　　虽说是尽量温和，但胤禛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胤祥不敢回答，只能低下头不吭声。
　　他越不说话，胤禛心中越气，又觉得伤心，忍了忍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你。咱们出去吧。"说罢就要起身。却不想他这一动作彻底把胤祥吓坏了。母亲刚去，胤祥虽是拼命克制但内心仍是难忍悲伤，他只道四哥生自己的气了，也要离他而去。母亲已不在，若是四哥也走了，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情急之下，胤祥一把抱住胤禛的腰，声音中终是带了哭音："四哥别走！"
　　胤禛急忙回头，见胤祥双眼通红，脸色惨白惨白，吓了一跳。胤祥脑中晕晕的，只记得不能让四哥走，死死拽着胤禛的袖子不停喊四哥。
　　胤禛知他是伤心过度，想着去外面叫太医，刚一动，胤祥立刻哭了起来。胤禛不敢再动，只好坐回榻上，把胤祥抱过来搂着。胤祥此时再也顾不得了，伏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嘴里叫着四哥和额娘，不多时泪水就打湿了胤禛肩上的衣服。
　　期间胤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的哭声在慢慢低了下来，只剩抽泣。这时胤禛把胤祥的脸轻轻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无论怎样，你还有四哥，四哥永远会和你在一起的。明白吗？"就在胤禛以为胤祥没听到自己的话时，他感觉到胤祥靠在自己的肩上点了点头。

　　第十六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今天上午，我都和张起麟在听墙角，不止我一个，院里有好多人，就连福晋也来了，坐在一边的小屋里喝茶，不时面带忧虑地看看这边。
　　"啪"得一声，我和张起麟紧张地向往挪了挪。
　　"第二个了，"张起麟喃喃自语道，"府里又该添置新茶具了。"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听着像是四爷在狠狠拍着桌子。这声音听着我直肉疼，四爷就算是舍不得打十三阿哥，也不能折腾自己啊。我知道接下来四爷要说话了，果然立刻听到四爷的咆哮声："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声音之大，就是站在门外的我都觉得耳朵难受，可想而知屋里的十三阿哥是怎么个状况。
　　但十三阿哥到底不是平常人，只轻飘飘说了句我根本没听清的话，让四爷的声音又高了一度："好，你行！翅膀硬了啊！！"
　　能把已经怒到极点的四爷再度惹毛，十三阿哥真是强人，不过我心里也是吃准了四爷再怎么生气都不会把十三阿哥怎么样的。十三阿哥身边的随从这是也蹭了过来，看样子他还远远没有修炼到位，仍是一脸的担忧。
　　"十三爷这是做了什么事，把四爷气成这样？"我问他道。说不好奇是假的，四爷虽是脾气不大好，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那随从犹豫了一下道："十三爷把三爷给告了。"
　　"啊？"
　　"三爷在敏妃娘娘之丧未百曰剃发，十三爷气不过，告到了皇上那，结果皇上把三爷的郡王削了。"
　　"闭嘴！！"四爷突然吼道。
　　我三人吓得一哆嗦，齐齐就要跪倒在地，刚跪到一半我才反应过来，四爷那话怕是对十三阿哥说的。赶紧拉起张起麟和十三阿哥的随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我心中暗叹，十三阿哥这时候竟然还敢顶嘴，真不简单，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被四爷这么一吼，怕是早就跪倒在地态度诚恳声泪俱下地承认错误了。
　　等不到一会，又听四爷的声音道："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刚刚你才叫人闭嘴的……我忍不住在心里加了句。但紧接着又觉得四爷这话耳熟，想了想猛然想起，四爷拉着十三阿哥进屋后吼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这小半个时辰了难道一点进展也没？
　　"啪"！又一声，这声音听着比刚才大，估计着是四爷把茶壶摔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我忙求助似的看向福晋，这府里除了四爷和十三阿哥，就是福晋了。福晋一脸纠结，绞着帕子站起身，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是不敢进去的。
　　"没事的。"身边的张起麟突然道。
　　我眼前一亮，以为这个脑子里全是豆腐的家伙也能有能想出法子的时候了。
　　"我就端进去一个茶壶加两个茶碗，"张起麟无比严肃地对我道，"四爷刚刚都摔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揍他。
　　府里其他的下人婢女一个个低头不语，并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如果可能的话，我觉得他们更希望自己变成透明的，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四爷的霉头。
　　我心里也挺紧张，就怕福晋指派我进去劝架，不过好在福晋十分明了自锁不予勿施于人的道理，又是位好主子，放过了我这个奴才。
　　期间十三阿哥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颇有些争辩的意思。听得他的随从洗脸似地冒冷汗，边擦汗边喃喃自语道："十三爷，放过奴才吧，您有个什么不好我可怎么办……"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这好像丝毫没有作用。
　　"……你说什么？"四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小小年纪管朝里的事做什么？"
　　刚刚我忙着安慰吓坏的随从，没听到之前十三阿哥说了什么，但想想估计是更严重的话，因为四爷现在低下声音来，比刚才的吼声更可怕。
　　十三阿哥显然也被吓得，但仍不服输，道："我自然知道大哥和太子两边的事，四哥，我不是小孩了……！"
　　"啪"，又是一声。我一呆，想着四爷又摔了什么，但紧接着觉得不对，心下一颤。福晋这时也变了脸色，顾不得什么了，赶过来对着门里道："爷，这大中午的就要用午膳了，爷不吃，难道要这全府都饿着不成？"
　　等了会，门开了。
　　我小心地往屋里看，十三阿哥的身影被四爷挡住了，没有看到。四爷脸色很不好看，冷声道："把午膳送我房里，你们随意吧。"说罢又关了门。
　　府里的下人这才如释重负，各自散去了。
　　我端膳食进屋的时候，十三阿哥扭着脸不肯看我，我就知道四爷是怎么着他了，叹口气，四爷也是，火气到了就冲动，冲动过后又后悔，看四爷把好吃的菜肴一股脑添到十三阿哥碗里就能看得出他心里肯定后悔到死。不过好在他们兄弟俩这算是又和好了。
　　——第十六篇（补充）——
　　"疼吗？"胤禛捧着胤祥的脸，端详着他脸上的五个手指印。
　　胤祥低下头小声道："疼……"
　　胤禛心中更悔，用拇指轻轻揉了揉，叹道："四哥是为你好。"
　　"我知道……"
　　"老三在宫外，你不可能知道他做什么。这事不是大哥就是老八的人告诉你的，是也是时？"
　　胤祥头埋得更深："大哥的人说的。"
　　"唉，"胤禛继续揉着胤祥的脸，"你既然说你知道大哥和太子的事，当然也知道三哥和太子是一边的。大哥就是想借你的口打压太子的人，你这么一弄，削了三哥的爵，三哥必然恨你，你……这朝中风云变幻，四哥不想让你搅进去！"
　　"四哥，我错了……"
　　胤禛无奈道："你要是早点认错……罢了，"又往胤祥的碗里添了些菜，"多吃点，我看你前些日子又瘦了。"
　　胤祥看着碗里越吃越多的饭菜道："吃不了……"
　　"必须吃！"
　　"……"

　　第十七篇

　　康熙四十年某月某日
　　又是一年，十三阿哥已经十六岁了，再以不是以前那只小团子，而已经变成了个英挺少年，模样越来越俊，性格也是越来越沉稳知礼，真不愧是天家子孙，纵观真个京城，再也找不出像十三阿哥这样完美的少年人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四爷说的。我只是代为总结而已，因为四爷夸起十三阿哥来真是太罗嗦，以上那几句话他已经翻来覆去运用各种辞藻说了好几天，诉说对象上至福晋下至打杂的奴才，我觉得有可能的话，他会对整个京城的人说一遍。
　　所以我觉得，四爷他受刺激了。
　　这事大概出在前些日子皇上带着四爷和十三阿哥巡视永定河的时候。但那次我没有去，而是由那个满脑子豆腐的豆腐脑张起麟跟着的，但抱着试试的态度，我还是去问了问张起麟。
　　"……没事啊。"张起麟仔细想了想后，道。
　　真不愧是张起麟，每次都没让我失望。
　　没办法之下，我只有等了，等四爷自己把话说出来，希望这个日子不要过太久，因为我已经快把四爷各种夸赞十三阿哥的句子背出来了。
　　终于在今天，当四爷再次找到了话头跟福晋将十三阿哥从上到下夸了一遍后，长叹一口气道："唯一不足的是，十三弟长大后就不常对我说心中事了……"
　　搞半天是这种小事。我看到福晋的眼角抽了下，看来她心中的想法跟我一样。但四爷这话是对她说的，所以福晋理所当然担任起了安慰四爷的大任。福晋想了想道："十三弟长大了，当然有自己的私事。"
　　四爷皱眉道："他小时候明明什么话都对我说的！长大怎么就不说了？！"
　　"这……"福晋不敢跟四爷争辩，只能采取了迂回战略，问道，"爷跟十三弟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早早就打发他睡了。"
　　四爷不说具体事情就让福晋猜十三阿哥的心思，换了人也猜不来啊，福晋挣扎了片刻，只得弱弱道；"怕是十三弟困了……"
　　四爷沉吟道："不对……十三弟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你看看他最近都很少来府里了！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太不像话了！"
　　四爷向来就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去找十三阿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兄弟俩心有灵犀，十三阿哥已提前一步到了府里。
　　"四哥四嫂好。"十三阿哥推门进来，笑笑道。
　　十三阿哥真是稳妥了很多，记得他小时候都是直接冲进来边喊四哥边向四爷身上扑的。见了十三阿哥，四爷反倒没了刚刚义愤填膺的气势，嗯了一声，坐回榻上。
　　反倒是福晋笑道："十三弟来得正好，四爷正好找你，你们哥俩聊，我先走了。"说罢踩着花盆底以比平常快了一倍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福晋一走，四爷反倒有些不自在，抿着茶不说话。十三阿哥赔罪道："好几日没来看四哥，真是……"
　　"哦。"
　　看他四哥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十三阿哥有些忐忑，在榻上不安地动了动。
　　知道四爷又没来由生上闷气了，我忙道："十三爷来得正好，四爷见天念叨您！"然后我立刻成功收到了四爷的瞪视。
　　十三阿哥闻言笑笑，并没说话，眼神乱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理解四爷为何会心烦，十三阿哥的确是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
　　"十三弟？"四爷终是耐不住，习惯性地去抓十三阿哥的手，想不到刚刚接触到他的手，十三阿哥像是被烫到似地躲开了。四爷的脸色瞬间黑了，眼睛里都起了火光。
　　"四哥……"回过神来的十三阿哥很是紧张，急道。
　　四爷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十三弟，你有什么事瞒着四哥？"
　　"没、没事……"十三阿哥低头摆弄着手指，小声道。
　　"快说！"四爷启用了严厉口吻。
　　但十三阿哥这次丝毫不吃这套，只张了张嘴后，依旧低头不语。
　　"十三弟……"
　　"四哥，我先走了！"没等四爷说完，十三阿哥慌忙站起身，扭头就跑。只余下四爷目瞪口呆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我犹豫了下，但为了今后府里的安宁，还是跟着十三阿哥出了门，唤道："十三爷……"十三阿哥还未出大门，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我见十三阿哥神色间带着不安，忙道，"十三爷，奴才斗胆说一句，四爷待十三爷如何，十三爷比奴才清楚，若真有个什么事，十三爷还是得跟四爷说的。"
　　"我知道……"十三阿哥低下头，半晌道，"但这事我是说不出口的……是我魔障了，不该有……也不该惹四哥烦心。"
　　"？"我不解地看向他。
　　十三阿哥一笑道："算了。"说罢推门走了。
　　——第十七篇（补充）——
　　胤祥从四贝勒府跑回来后，回到阿哥所就坐在榻上发了几个时辰的呆，心里觉得自己差劲透了。
　　自从从永定河回来后，胤祥就开始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胤禛了，这并不是四哥的问题，而是自己的。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对胤禛起了那种心思的，现在想来，像是已经起了很久很久，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从小自己就是跟着四哥长起来的，眼里心里都是四哥，再无他人。以前自己不曾想过以后的事，只盼得跟四哥能够一直这样在一起，但和胤禛在永定河那次的聊天却打破了自己这一幻想。
　　那天胤禛胤祥忙完康熙指派的差事，正在房里歇着，胤禛突然笑道："十三弟真是长大了。"胤祥正在拨弄桌上的棋盘，闻言一怔，胤禛继续感慨道，"小时候你天天跟在我身后转悠，想不到现在已经可以单独做事了。"
　　"那是四哥教的好！"胤祥立刻道。
　　胤禛被他逗笑了，又道："时间过得真快，估计过几年我的十三弟就该娶妻开府了。"
　　"娶妻开府……？"胤祥慢慢收敛了笑容，讷讷问道。
　　"自然，"胤禛笑道，"到时候四哥定要送你份厚礼的。"
　　"哦……"胤祥勉强笑笑，再不说话，直到胤禛把他赶去睡觉。
　　结果这一晚上，胤祥失眠了，辗转反侧都不曾睡着，只觉得心烦意乱。恍惚间又想到小时候胤禛要出宫之时，自己哭得眼睛都肿了，现在虽不同于小时候，但心里的难受却不减当年。自己这是怎么了……胤祥盯着房梁慢慢想着，直到一个念头突然滑进脑海，惊得他猛地撑坐起身来，喘息片刻，胤祥又躺倒回床上，抱着被子，脸上浮现出苦笑，原来是这样，自己终是明白了，不知何时，自己已不再把四哥当做哥哥看了。
　　胤祥抱着被子把自己倦成一团，把整张脸埋在被褥里。道义礼法人伦，岂是自己能够逾越的。自己已是如此，又怎能让四哥为难……
　　从永定河回来之后，胤祥有好几日不曾去找胤禛，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才又跑去看看，结果又逃了回来。胤祥叹口气，自己这一走四哥肯定是怒了，虽然心中仍然忐忑，但改日还是得去府里赔罪的。

　　第十八篇

　　康熙四十年某月某日
　　这几日四爷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这是当然的，因为自从十三阿哥那日走了之后，又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搞得四爷现在见谁都像是那人欠了自己好些银子似的，就是办差之时也没个好脸色，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官员这次跟着四爷办差，老天保佑他不会留下什么阴影。
　　我曾大着胆子旁敲侧击地问四爷要不要去宫里看看十三阿哥，不想四爷重重哼了声道："我不去，我才不会惯着他！"虽然我觉得四爷这话完全是在打自己的脸，但谁让他是爷呢，爷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我活够了才敢反驳。
　　不过十三阿哥到底是个知礼的，知道那天走地匆忙实在不好，今天还是来赔罪了。十三阿哥服软，但四爷却拧上了，听到十三阿哥来了，反而两眼一闭道："他十三爷眼下是谁也管不了了，这府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的。还找我做什么，让他自便吧！"我注意着四爷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提醒他是他自己跟府里下人说，十三阿哥以后可以随便进出府的。
　　我等了会，见四爷还没有改变注意的意思，心中无语，四爷怎么又来了，看来他是忘了几年前因为自己犯拧，搞得十三阿哥哭着躲在假山洞中不肯出来，结果自己事后不得不反复道歉的事。不过好在十三阿哥现在长大了，不会再哭着跑掉。
　　我出门正看见十三阿哥站在四爷屋子门口不安地踱步。若是在平时，十三阿哥进去说两句软话，四爷一准乌云转晴，天大的不快都忘了。但十三阿哥显然没有从几日前的奇怪状态中恢复过来，也没看我，停住了脚步，咬着嘴唇在门口站了会，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看着是又想走。
　　我不禁大急，十三阿哥今天若是再走了，无疑是火上浇油。那今后我们这些底下的奴才若是犯个错，少不得会变成四爷的出气筒。四爷平时就已经够严厉的，再这么下去我们可就没活路了。
　　我正想着，十三阿哥已经转过了身，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我再细想，脱口大喊道："十三阿哥！！"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惊惶，好似出了大事一般。
　　十三阿哥被我吓了一跳，惊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紧闭的屋门突然打开，四爷似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跌了出来，一脸的紧张，深怕他的宝贝弟弟是出了什么岔子。
　　四爷开门的瞬间，我赶紧一错步，跳到了四爷目光的死角，并祈祷他千万别想起我来。好在四爷一见十三阿哥，立刻把其他人和事忘得干干净净，眼里只有他一人。十三阿哥见四爷出来，立刻低下头不吭声了。
　　两人已经见面了，四爷和十三阿哥都不是矫情的人，总不会再把门掩上吧，我心里想着。
　　果然听四爷无奈道："既然已经来了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十三阿哥犹豫了下，低声应了声，跟着四爷进了屋。我这才常常舒了口气，微风一吹，才发觉冷汗已经湿透衣衫。
　　剩下的就是四爷和十三阿哥的事了，希望他们别吵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别伤及无辜，我嘱咐府里其他的下人不得靠近四爷的屋子。其实不用我说，其他的奴才多一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在四爷面前碍眼。
　　十三阿哥跟着四爷进了屋之后就再没了声音，但估计是因为我离着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也没办法，是实在是不敢这时候靠近四爷。整个院子里，就只我一人杵在那，想走又怕四爷叫人伺候，无聊之下，只好数着天上的云朵。
　　就在我快站着睡着之时，忽听房中砰得一声，好似重物落地。我顿时惊醒，细听之下又没了声音，就在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的时候，又是一阵翻腾之声，接着便听四爷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别乱动！"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想了想，还是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向房门挪去。正当我快要成功的时候，四爷的声音传来："苏培盛？"
　　我险些栽倒在地上，忙稳住身形，颤声应道："奴才在……"
　　"进来！"
　　四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似喜似怒，又像是无可奈何。该不会是他察觉到我刚刚的小动作了吧，难道想把我叫进去办了？我心中忐忑，但主子有命，便是火坑也得跳了，心一横，我硬着头皮推门进了屋。
　　一进屋我见榻上的小桌翻到在地，看来刚刚听到那声巨响就是它发出的，也不知是哪位爷把桌子踢翻的。枕头也被扔在地上，床上乱成一片。他们刚刚一定是在这屋里上演了全武行，我心中暗暗下了结论。
　　十三阿哥正盘腿托着腮坐着，抿着嘴，也不见笑脸，但眉宇之间的郁色已去，想来已没有大问题。再看四爷，一边吩咐我收拾这收拾那，却在闲暇之余偷眼打量着十三阿哥。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两人的立场就又逆转了。我好像说了个"又"字？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虽是如此，但我总感到两人的神色怪怪的，像是透着默契，又像是有个天大的秘密围绕在两人之间。我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总依稀觉得四爷的十三阿哥的关系悄悄地被改变了。
　　——第十八篇（补充）——
　　胤祥跟着胤禛进了屋后，只觉得手心都有些冒汗，只得紧紧攥了拳头以平息内心的紧张，而后尽量缓慢地坐在了榻上。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胤祥依然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的四哥，他怕自己压抑不住内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感情，更怕四哥会察觉到什么。这感情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自己，在刚察觉的几天里脑中也是有些懵懵的。四哥又是极重视规矩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对他起了这种有悖人伦的念头，会怎样看自己……胤祥不敢想。
　　"十三弟……"胤禛见胤祥又在走神，就叫了声，又顿了顿，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是为什么出屋的……那个苏培盛在搞什么名堂？胤禛心中恼怒地想着。
　　胤祥低头等了会，听四哥叫了自己一声就没话了，更觉不安，小心翼翼抬头看了胤禛一眼。正巧胤禛也在看他，胤祥心中有事，接触到胤禛的目光，脸立刻红了。
　　胤禛一恍神，脑海中隐隐有什么莫名的感觉一闪而过，但还不及细想，又开始为了胤祥近日的失常担忧起来，便问道："跟四哥说，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
　　"若是真有心事千万别自己撑着，一切有四哥在。"
　　"真没什么事……"自己的心事胤祥不能跟胤禛说，但他又不敢欺瞒四哥，所以半天依然是这么一句话。
　　胤禛听了这话，眉头又皱上了，他有时觉得胤祥真是能气死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养成这脾气的，什么事都喜欢闷在肚子里，一声不吭，能把人急死。若是在别的时候，胤禛还会耐着脾气慢慢开导他一下，但前几天胤祥着实是把胤禛气着了，导致他耐性骤减，咬咬牙，语气禁不住恶劣下来："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想急死四哥吗？！"
　　胤祥听着这话就知道四哥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看，不由得气闷，索性闭眼装起死来，气得胤禛太阳穴直跳，他见胤祥眼睛虽是闭着，却用脚尖点地向外挪去，看样子又在找机会走人。胤禛知道不能让他再跑，一把抓住胤祥的腕子。胤祥差点跳起来，脸上更红，用力抽回了手。
　　他这个反应让胤禛惊愕不已，霎时间，心中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那念头太过骇俗，胤禛一时竟然懵了。
　　胤祥挣开了胤禛的手，转身就要跑，却又被胤禛拉了回来。胤禛的脸上阴魂不定，张了张嘴，才道："十三弟，你这是……你……对我……"
　　他们兄弟二人一向是知道对方心思的，胤禛能从胤祥的表情动作猜出他心中所想，胤祥也可以从他四哥含糊的语句中听出他想说的话，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半晌才强笑道："四哥多心了……"
　　看胤祥刚刚的表情胤禛就知道自己所料无差，一时间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高兴，察觉到这一点，胤禛心中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有这种感觉？
　　胤祥见四哥盯着自己不说话，便知是瞒不过他了，又见他脸上表情，只道他无法接受这事，心中凉到极点，顿觉浑身都没了力气。自己不顾人伦纲纪，起了这等念头，本想一辈子藏在心里，想不到这么快被四哥察觉了。想到四哥可能会怎样想自己，胤祥就想立刻跑回宫，然后彻底忘了这件事，但脚下却一步也挪动不得。
　　胤禛见胤祥煞白的脸，知道他心中必是紧张到了极点，不想惊着他，但他自己对感情这事又不太在行，不知怎么表达，只僵着脸道："四哥知道你的心意了……"
　　"四哥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胤祥强笑道，"胤祥不会让四哥为难，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我都忘了吧。我永远是四哥的弟弟，不会再做多想。"
　　"十三弟！"胤禛一惊，"你这是什么话！"话一出口，又是错愕，十三弟这话明明是在理的，但自己听着却很不入耳，这样的情绪实在太不正常。
　　见四哥又不说话了，胤祥咬咬牙就要走。见他要走，胤禛脑中空白，再不做他想，伸手一把拽过胤祥，把他拉了回来，胤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胤禛注视他片刻，突然低下头，吻住胤祥的嘴唇，过了片刻才分开，见十三完全傻掉的样子，不禁露出微笑，自己这时也终是明白了心中所想，心情大好，点了点胤祥的头道："怎么了？"
　　胤祥的嘴张开又合上，又张开，最后才从嗓子里蹦出几个字道："四、四哥……？"
　　胤禛的笑容更大了："你不懂四哥的意思？"
　　胤祥又呆了会，紧接着脸上显出狂喜之色，紧紧咬住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胤禛刚要制止，胤祥已猛然站起，踏过榻上小桌，直接扑到胤禛身上，小桌被他一蹬，翻到在地，但也没人理会。
　　胤禛被他一扑，险些躺倒在榻上，忙一侧身，带着胤祥侧卧在床。胤祥搂着胤禛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处，闷笑几声，然后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胤禛笑道："你说呢？"
　　两人这么抱了会，胤祥接着就不安分起来，在胤禛怀里动来动去。胤禛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正是激动之时，被他这么一撩动，立刻有些按捺不住，在胤祥耳边轻笑道："在做什么？"
　　胤祥的耳朵红了，抬头贴住胤禛的嘴唇，厮磨片刻，又笑道："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是做梦，"胤禛轻叹一声笑道，把胤祥往怀里搂了搂，"你的愿望四哥什么时候没应承过？"
　　胤禛这句本是调笑之话，却不想胤祥听着却变了味，身体立刻僵住了。感觉到他的变化，胤禛刚想问他，胤祥已用力推开了他。胤禛正躺在榻外边，被他一推，差点摔下去，忙扶住外沿问道："怎么了？"
　　胤祥脸色由红变白，直到煞白煞白的，胤禛看得心惊，急握住胤祥双肩道："十三弟？"胤祥这时只觉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刚刚被以为已和四哥心意相通，自己心愿已成，结果却是一场空，四哥只是宠着自己才做这违心事。胤祥脑中嗡嗡直响，紧接着就是怒火冲天，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剩怒意。
　　胤禛这时候才觉自己刚刚那话不对味，待要解释，胤祥却不给他机会，又是一推，自己蹭到墙角整个人贴到了墙面上。
　　"祥弟！"胤禛心中大急，伸手就要抓他，胤祥抄起手边的枕头就拍了过去。胤禛险些被他砸中，枕头蹭着耳边划过，摔在地上。
　　胤禛无暇顾及其他，只急着安抚胤祥，但他一过去胤祥就躲，好不容易抓住了，胤祥力气又比自己大，根本按不住他。最后胤禛终是急了，喝道："别乱动！"
　　胤祥是极听他话的，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老实了，胤禛忙按住了他，歇了口气，才苦笑道："怎么脾气这么大了？"见胤祥瞪着他不说话，又叹道，"刚刚是四哥说错话了。"
　　胤祥此时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但仍怀疑地看着胤禛。
　　胤禛无奈，低头轻轻用额头碰了碰胤祥的，道："是我说错了。况且你也知道，四哥什么时候做过违心之事？"
　　胤祥眉头松开，看来已是信了他的话，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还是带着些愤愤之色，胤禛看得哭笑不得，但心中又是极高兴的，看来十三弟待自己之心赤诚，自己真是得了天大的福分。
　　适才这一通折腾，胤禛已没了刚才的冲动，不过两人交心，那等事也不用急，拉起胤祥，便唤苏培盛进来收拾。

　　第十九篇

　　康熙四十年某月某日
　　自从上次四爷和十三阿哥和解之后，又过了两个来月，四爷又被派了差事，忙前忙后不得清闲，整个人显得更瘦了。
　　不过好在这些天终是清静下来，皇上下旨让四爷、十三阿哥和其他几位皇子随驾行猎，四爷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一路无话，昨日我把四爷的营帐中的各项事宜都收拾妥当后，天色已经暗了，塞外秋高气爽，繁星遍天，真真是好景致，但四爷看起来没什么闲情去观景，我便劝他早早歇了，四爷没理我，也不知他听进去没听进去。
　　我出了帐外，回奴才的住处，刚拐了个弯，就见一条黑影闪了过去，我并未惊慌，毕竟这是皇上的出行队伍……而且那黑影怎么看都是十三阿哥。也不知他这么黑灯瞎火跑来做什么，不过想想也是，那段日子四爷忙，兄弟俩也没怎么见面，这次难得同行，十三阿哥肯定耐不住要来看四爷的，我心里想着，于是也不打算去看看，只管回到了我的帐内。
　　这一晚我被张起麟的呼噜声搞到失眠，我记得他在府中不打呼噜，这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半夜我实在受不了，将除我的以外的所有被子全压了他脸上，反正他福大命大，憋不死的。
　　有了后半夜的好觉，今天我的精神还算好，早早起来准备伺候着，一出帐门就见十三阿哥的随从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他们这主仆俩怎么都一个毛病……那随从见我出来了，喜道："苏公公，我正想找你！"
　　"怎么了？"我问道。
　　"十三爷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无奈道，"找我做什么，是你伺候着十三爷还是我伺候……"话到一半我就卡住了，想到昨晚那个人影，也是，是个人都知道十三阿哥若是跑了，十有八九是在四爷那。
　　那随从忙道："苏公公，快帮着看看去吧！皇上一会就要找爷过去。"
　　十三阿哥果真四爷那，我进得帐中就见他他抱着被子窝在床上，看来昨天一晚上没回。四爷坐在床边，神情怎么看都透漏着一股神清气爽。我眼皮一跳，我虽是太监但不是傻子，他们这种状态怎么看怎么像是……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紧绷，遭到了四爷的不满，在他赶我出去之前，我赶紧跟他说了皇上要找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脸都白了。四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后，十三阿哥这才缓和了脸色。
　　他们这种动作虽是和平常无异，但我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于是我也没再多想。
　　——第十九篇（补充）——
　　"四哥？"胤祥从帐外探进头来。
　　胤禛见是他，立刻露出笑容，道："快进来。"拉了胤祥过来，胤禛皱眉按了按他的衣袖道，"这里不比京城，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你也不多穿点。"
　　胤祥笑道："我没事的。"说罢又有些担忧地问胤禛，"前些四哥忙得厉害，身上也不太好，现在可没事了？"
　　胤禛和他靠在一起坐着，自从上次心意相通后，两人私下里再不避讳这种亲昵的姿态，搂着胤祥的肩膀道："已经找太医来瞧了瞧，说是根本没事。"
　　见是太医说的，胤祥也就放了心，又靠着胤禛近了些。感受到胤祥的体温，透过重重布料传来，胤禛平静的心再度起了波澜，只犹豫了片刻，胤禛便低下头，寻着胤祥的嘴唇，吻了下去。
　　胤祥微微一呆，但很快就迎合上去，过了很久方才分开，趁着烛光，看着胤祥的脸更红。胤禛一笑，紧紧搂住他。
　　"四哥……"胤祥的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多日未见，今日难得独处，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两人倒向床上，感受到胤祥飞快的心跳，知道他紧张，胤禛安抚地摸着胤祥的发辫，又吻了吻他的眉心。
　　感觉脊背接触到了床面，胤祥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上方的胤禛，见对方脸上玩味的笑容，胤祥似有些不忿，但却没有挣动，只抬手抓了胤禛的肩将人拉下，抬头凑过去，唇齿交缠。
　　结果最后还是胤祥自己先败下阵来，挣扎地推推胤禛，胤禛低笑，在胤祥耳边轻声道："还是四哥有经验吧？你就躺好吧。"在胤祥恼怒之前，又在他腰间捏了下，胤祥立刻浑身一抖，赶紧去按胤禛的手。胤禛却抱住了他不让他乱动，解开胤祥的扣子，将他的外褂褪了下来。
　　胤祥涨红了脸，也去扯胤禛领口的盘扣，但因为太过紧张，怎么都解不开。胤禛想笑，但又怕把十三弟惹毛，便先停了动作，扶着他的手解开了自己的扣子。胤祥摆弄半天终于解了胤禛的外褂，刚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褪了个干净。
　　"……"胤祥咬咬牙，只做不见，自顾自折腾自己的，胤禛初时也就由着他，但胤祥不停乱动，胤禛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忍了又忍，终是自己解了衣衫，不等胤祥抗议，搂过了他，两人肌肤相贴。胤祥是初尝人事，身上立刻火烧一般，兴奋之余有些不知所措。
　　胤禛虽然心中急火，但手上却温柔的很，把胤祥抱在怀里，手拂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感受着掌心下的温热细滑。听到胤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又吻过他的眉心眼角，手往他双腿间摸去。
　　没一会功夫，胤祥便浑身一抖，接着脸红得滴血一般，胤禛安抚地揉揉他的肩膀，分开胤祥的双腿，借着手中的润滑探了进去。
　　"放松……"胤禛沙哑着声音道，紧致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能自制，但他不忍一会弄疼胤祥，仍然强自忍耐着。
　　胤祥双眼已泛起水汽，攀着胤禛的双肩，嘴里咕哝了一句，见胤禛没听清，胤祥急了，喘息地闭上眼睛道："快、快点……"
　　"……"胤禛哭笑不得，又在他腰间捏了下，胤祥淬不及防，险些叫出来，忙咬住唇方才忍住，瞪了胤禛一眼，但这一眼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见已差不多了，胤禛便撤出手指，虽说准备妥当，但进入之时，胤祥仍露出疼痛之色。胤禛最是心疼他的，顿时后悔，胤祥忙搂着他的脖子，贴了上去，示意自己没事。
　　胤禛抱住了他，等到胤祥完全适应了，才慢慢动起来。一时间，营帐内只缭绕着的凌乱呼吸声和细细的呻吟声。
　　一切过后，胤祥整个人像小时候那样，蜷着被子，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胤禛担心他难受，去扒他的被子，胤祥却是不肯，紧紧抱着，两人僵持片刻，胤禛听见被子下传来胤祥的一声闷笑，拍了胤祥的头一下道："你倒精神！"
　　胤祥整个人趴在被中，身上懒懒的，腰也酸疼，但心中却是高兴的，抓了四哥的手不肯松开。
　　胤禛抽出手，无奈笑道："别捣乱，四哥给你收拾下。"直到给胤祥套上了里衣，胤禛才发现胤祥脸上的疲惫，又觉心疼，道："还是弄疼你了？"
　　胤祥摇摇头，又缩回被中，把自己整个人卷了起来。胤禛知他累了，这天色也不早，便不让他回他自己的营帐，上床抱了胤祥睡了。

　　第二十篇

　　康熙四十一年某月某日
　　我记得四爷前段时间最爱说的话就是：等祥弟娶妻之时要怎么怎么样，要找个什么品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祥弟，要相貌如何性格如何，写出来能列满一整张纸……四福晋每次听他唠叨都想翻白眼，偶尔劝说两句，四爷就生气了，直说我给祥弟考量考量怎么就会是多事？！于是后来四福晋也不再多说，只顺着他的意思应承几句就罢。
　　所以我一直以为，四爷对十三阿哥娶妻这事是喜闻乐见的。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那天四爷的精神显得很萎靡，这可不像他，我以为是四爷身上不好了，急着想去找太医来。
　　四爷却拦住了我，半晌才道："十三弟要娶妻了。"末了还叹了口气。
　　……这算怎么个态度？
　　四爷感叹完就不吭声了，我也不好在一边当木头，便小心赔笑道："这是十三爷长大了，娶妻开府以后就是大人了。"
　　"是啊……唉。"
　　"……"
　　四爷的态度让我摸不清头脑，也不好再答话，好在四爷发了这一通不知所谓的感慨之后，就不再理我了，让我松了口气。
　　不管四爷对十三阿哥的婚事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他都是干涉不了的，不久后皇上就给十三阿哥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正白旗马尔汉家的女儿，听说生的挺好，人也知书达理知进退，是个不错的。
　　当四福晋眉开眼笑跟四爷说完她打听来的那家的消息后，四爷哼了声不置可否，四福晋讨了个没趣，不过好像她并不觉得意外，权当没听见了。
　　之后十三阿哥忙着成亲开府的事，也就没到府里来，四爷虽然看着有些郁闷但这到底是大事，疏忽不得，只进宫请安之时顺道看了眼十三阿哥，嘱咐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
　　一切完毕后已经过了几个月，今天十三阿哥带着十三福晋登门拜访，两兄弟好久没见自是要来看看的，也是让四爷和四福晋看看自己的弟妹。
　　十三福晋的确如四福晋所说，一看就知是个好的，但似乎有些羞涩，说话也低着头细声细气，十三阿哥不时凑过去宽慰她几句，渐渐地，十三福晋也就放松了些。
　　我小心瞧着四爷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来，知道他对着这个弟妹还是挺满意的。随便说了两句，福晋就拉着十三福晋走了，说是弟妹初来，要陪自己好好聊聊。十三福晋看着又紧张起来，但见四福晋这人落落大方，也就安下了心。
　　她们走了，十三阿哥刚刚一副老成的样子立刻消失不见，舒展了下身体往小桌上一趴道："四哥，这些日子累死我了……"
　　四爷像是要笑，临了又觉不妥，便绷住了嘴角道："娶妻开府这等大事有什么可累的。"
　　"自然是累的，"十三阿哥完全没把四爷这严肃表情当回事，继续抱怨道，"准备这准备那，还要搬家……"说到这，十三阿哥又兴奋起来，"不过我出宫后就跟四哥近了，以后倒可以常来了！"
　　这话听得四爷很高兴，不过还是提醒十三阿哥道："弟妹刚过门，你已经为人夫了，还是多着家的好，别到处乱跑。"
　　提起十三福晋，十三阿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笑了下，就岔开了话题。
　　因为十三阿哥新搬了府邸，还有好多没收拾的，四爷就让他早早回去收拾好了。十三阿哥看着不太乐意，说是太久没见四哥不想那么早回去，四爷拗不过他只要让他留下。好在四福晋和十三福晋看起来也有好多话说，一下午也没回来。
　　下午十三阿哥一直趴在小桌上，懒洋洋的。四爷在对面坐着看书，两人都没说话，却一丝尴尬的气氛都没有。
　　我在一边杵着没事，又见茶碗空了，便上前添茶，四爷和十三阿哥都没看我。我过到桌边，捧起茶壶便要添茶，微微一抬眼，看见了两人桌下交握的双手，十指相扣。
　　我心中一跳，险些没握住茶壶，但仅仅是这一瞬间，我的心就平静了下来，仿佛这件事平淡无奇，而心中竟觉得有些安慰。我不觉笑笑，不再多看，添完茶后便退了出去。

　　第二十一篇

　　康熙四十一年某月某日
　　这几日，皇上又带着太子殿下、四哥和十三阿哥出了门。十三阿哥大婚不过几个月就离了家出远门，原来我以为他会不太情愿，但事实却不然，十三阿哥看着倒挺高兴的，不过想想，只有是跟在四爷身边，他到哪都会高兴。
　　成亲开府后的十三阿哥更为稳重，当然那只对外人而言。我倒是从没见十三阿哥在四爷面前有什么过于稳重的表现，上次我还见他枕着四爷的腿睡觉，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次出行我跟着四爷随身伺候着，也能借着光散散心，毕竟这段日子在府里忙前忙后我也是累得够呛的。只可惜张起麟没跟着来，虽然我挺烦他，但不得不承认少了他也少了些许乐趣。
　　十三阿哥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四爷，十三阿哥虽是出了宫，但在府里杂事也跟着多了起来，倒不如住在宫里时跟四爷走得近了，对此他抱怨过几回，但也无法。现在好不容易又能走在一起，自然要多黏一会……虽然我觉得这哥俩之间的距离凑得太近，马都快要贴在一起了，而且两人完全是一副"我们在说悄悄话"的气氛，搞得一旁的侍卫都不敢看他们……真是一点也不注意着点，我心里小小抱怨了下，但我只是个奴才，又能怎样呢。
　　今晚到了落脚之地，十三阿哥看着兴致很高，用过了晚膳后又来找四爷。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四爷本想早早就安歇了，但耐不住十三阿哥来，就是再困也得陪他的。
　　十三阿哥看四爷似是困顿，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便想告辞，但又被四爷揪了回来，四爷笑道："你既然来了，哪有打一个照面就走的道理？"
　　十三阿哥呆了呆，脸突然可疑的红了，尴尬道："四哥，明天还要骑马……"
　　我对天发誓，于公于私，我都是完全不想听懂十三阿哥这话里的意思的，但可悲又可怕的是，我居然听懂了。
　　希望我这十余年的奴才生涯能让我做到对任何事情都保持面不改色，也希望四爷不要某天突然顿悟，把我灭口……我真的很无辜！
　　值得庆幸的是，四爷根本没注意到我，或许在他眼里，我只能作为背景的一部分，也不知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郁闷。
　　四爷听了十三阿哥的话后，露出了坏笑——我真不想这么形容四爷，但这是此时我脑海中蹦出的唯一一个词——对着十三阿哥低声道："你想什么呢，我有说什么吗？"
　　一时间，十三阿哥的脸跟着了火一样。我已经不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正想找个由头消失，四爷便扭头转向我，我立刻摆出了极其标准的随时待命的奴才脸。
　　可能是由于我的表情过于正直，四爷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道："苏培盛，把棋盘搬来吧，我和你十三爷下盘棋。"
　　我连忙应了声，低头退了出去。转身后便听十三阿哥兴致勃勃道："四哥要跟我下棋？"
　　"别得意，我这次定能赢过你！"
　　……当然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四爷的棋术本就不及十三阿哥，虽然他本人越挫越勇，但奈何兴趣不在这上面，最近人又忙，更加不是十三阿哥的对手了，不多时，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十三阿哥边往下捡棋子，边笑道："四哥的棋艺倒不如以前了。"
　　四爷对此满不在乎，看来他并不在乎输赢，只是想引着十三阿哥开心而已。
　　两人又下了两盘，都是十三阿哥赢了，之后他便觉得没有意思，推开棋盘，只托着腮看着四爷发呆。
　　四爷被他看得好笑，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道："早些睡吧。"
　　十三阿哥摇头道："我还想陪着四哥。"
　　"这一天都在我身边也不腻？"
　　"不腻。"
　　"哎……随你。"
　　两人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皇上的圣旨突然到了，把我吓了一跳，四爷也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接到圣旨，忙拉着十三阿哥跪倒在地。
　　皇上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命十三阿哥几日后前去祭泰山。
　　圣旨一出，四爷面露喜色，但只是一瞬间，接着又带了些忧虑，十三阿哥也有些发懵的样子。
　　谢恩后四爷吩咐我给了传旨小太监赏银，那人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去了。十三阿哥还在抱着圣旨发呆，四爷笑道："怎么呆了？"
　　十三阿哥这才回过神来，又低头去看看手中的圣旨，竟还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那么精神，怎么现在呆了？"四爷无奈道。
　　十三阿哥捧着圣旨道："皇阿玛说的可是真的？我没听错？"
　　"自然是真的。你手里不还捧着圣旨嘛。"
　　"但祭泰山这是我怎么能……不是应该是太子……"
　　"听说太子殿下病了。"四爷淡淡道，但眼中似是有丝阴郁划过。
　　十三阿哥似是从四爷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脸色一整："四哥……"
　　"不必说，我明白。"四爷打断十三阿哥的话，伸手抚过他黑亮的发辫道，"早些休息吧，后几天你可有的忙了。"
　　十三阿哥登时苦了脸："真是的，怕是又不能陪着四哥了……"
　　四爷失笑："这几天还不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闲下来，来四哥府上住几日。"
　　这虽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十三阿哥便像是得了承诺一般，高高兴兴地去了。
　　当晚四爷房里的灯光亮到了半夜，我不知道四爷在想什么，但我虽然是个奴才，也依然依稀感觉到了朝中的风云变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像是以前了。

　　第二十二篇

　　康熙四十三年某月某日
　　又是一年。
　　去年府里也算是过得平静，虽说四爷因请寿上书事被皇上训了一顿，冷落了一段日子，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顺当年。
　　虽说是过年，但朝中仍有诸多的规矩，即使有内廷家宴，但毕竟是天子之家，就算是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依然不能说是非常自在的。
　　所以这段日子，四爷只在进宫之时见到了十三爷，也并没能说上太多的话，十三爷又是有家室的人了，去年更是添了个女儿，必然也得多顾着自己府邸一些，两人之后的几天也不得见面。
　　过年虽是一年里的头等事，但四爷也并未对此表现得太过乐衷，除了正月里必须要做的那些事，每天的作息基本不变，礼佛念经，看书写字，依旧清清冷冷的。
　　对此我已经习惯了，毕竟四爷开府的日子不短，我又天天伺候着，但毕竟府中不是只有四爷一人。弘晖阿哥正到了爱玩的年纪，在府里来回蹦跶着叫嚷放鞭炮，吵了四爷后被很说了几句，四爷也是因着过年才网开一面，若是在平常少不得是一顿骂。
　　虽是如此，还是惹得福晋不痛快，但她也不敢说什么，正巧十三爷这日带着十三福晋来拜年，福晋就明里暗里提了几句，十三爷皱了皱眉头，留了十三福晋陪着福晋说话，自己过来问我弘晖阿哥在哪。
　　弘晖阿哥被四爷说了后，一直处在低迷状态，倒不是因为他有悔过之心，而是因为被他阿玛骂了，他就不敢想着放鞭炮了，没有鞭炮的新年简直是惨淡无光，是以这几天弘晖阿哥的脸上一直挂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悲痛神情。
　　带着十三爷在园子里饶了一圈，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滚雪球的弘晖阿哥，厚厚的棉衣包着的一团，都快埋在雪堆里了。
　　"怎么独自在这玩？"十三爷蹲下身捏了捏弘晖阿哥红扑扑的双颊，问道。
　　"十三叔！"弘晖阿哥一抬头，就如同见到了亲人般，扔下雪球扑到了十三爷身上，"阿玛不让我玩！"
　　这话可真是冤枉四爷，四爷的原话明明是"想玩就到远点的地方去"，不过看着弘晖阿哥冲我直挤眼睛，我也就当没听见了。
　　见福晋的暗示在这里得到了证实，十三爷又心疼侄子，便抱起弘晖阿哥道："走，不理你阿玛，十三叔带你去玩！"
　　弘晖阿哥立刻笑开了花，抱着十三爷的脖子不停蹭着……希望当四爷知道他告了自己阴状后，他还笑得出来，我擦擦汗，跟在两人的身后。
　　记得以前过年时，十三爷都会出宫到府里来玩，拉着四爷在府里到处撒花，但随着一年年过去，以不再现当年的场景。但这天十三爷陪着弘晖阿哥玩着玩着，好像又找到了当时的感觉。
　　这自然也就惊动了四爷，正当十三爷领着弘晖阿哥正开心时，四爷过来了，满脸的不耐在看到十三爷时立刻烟消云散，只剩无奈，道："整个府里就听你们的声了。"
　　弘晖阿哥一见四爷，就自动躲到了十三爷身后，见四爷瞪他，脸埋得更低，完全将十三爷当成了盾牌。
　　十三爷安抚地揉揉弘晖阿哥的头，冲四爷道："弘晖还小，正是要玩的时候，四哥也别他拘着他了，过年了也不让人家玩玩。"
　　"谁管着他了？"四爷听着脸色不太好看，弘晖阿哥顿时缩得更小只了，我觉得他现在一定非常后悔刚刚告他阿玛黑状，但这世上却是没有后悔药的。
　　十三爷扭头去看弘晖阿哥，见他那缩成一团的样子，知道怕是弘晖阿哥的话里有水分，自己错怪四爷了，抿了抿嘴，脸上有些尴尬。
　　四爷倒是显得很大度，玩味地瞥了眼十三爷道："咱们一会私下再讨论这事。"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总感觉在十三爷听起来有种别的意思，反正我见他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并埋怨地看了眼弘晖阿哥。弘晖阿哥眼见自己最后的挡箭牌也要不保，登时急了，小脸通红，一把抱住十三爷哭道："十三叔！"
　　十三爷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转头去安抚弘晖阿哥，倒是四爷脸上更加不好看，斥道："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活络，你额娘怎么教导你的？！"
　　弘晖阿哥抽抽鼻子，紧紧揪着十三爷的衣服，十三爷无奈对四爷道："四哥别说他了，我以前还不是一样闹腾。"
　　看得出四爷对十三爷这话并不认同，虽然我可以证明，十三爷小时候绝对比弘晖阿哥阿哥淘多了，起码弘晖阿哥只在地面上活动，而十三爷绝对有上房揭瓦的本事。不过在四爷看来，十三爷的那些举动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活泼好动聪明可爱的娃吧……我发现我越来越会揣摩四爷对十三爷的心思了，真当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四爷继续道："你也别太宠着他了，你一来他简直是无法无天。"
　　十三爷嗯了声，但却并没有听进去的样子，摸摸弘晖阿哥的头问道："还要继续放鞭炮吗？十三叔陪你。"
　　弘晖阿哥怯怯望了眼四爷，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十三爷无奈，只得松了手，弘晖阿哥立刻跑没影了。
　　"这么急急火火的，半点都不稳重。"四爷更觉不满。也难怪福晋有意见，四爷对待儿子和对待弟弟，完全是暖夏和寒冬的区别。
　　其他的话四爷也没多说，直接领了十三爷进屋，说是兄弟二人多日未见，要好好叙叙话。我便没有跟进去，只在外面候着了。
　　——第二十二篇（补充）——
　　"四哥，"胤祥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府……"
　　"这么急着回去？"胤禛的话里不觉透出些不快来。
　　"也不是……"胤祥道，"但……"
　　"弟妹自有你嫂子照顾，别担心。"胤禛说完，见胤祥依然犹豫，挑眉道，"你该不会是怕我算刚才那事的帐吧？"
　　胤祥尴尬道："四哥……"
　　胤禛微微叹气："真真让四哥伤心，我自幼带着你长大，却不想你这么不信任我。"说罢瞥了眼胤祥。
　　胤祥眼角抽搐了下，能说这种话，只能看出胤禛的心情非常不错，但他既这么说，自己也只能赔罪道："是我错了。"
　　"认打认罚？"
　　"……"
　　四爷弯了嘴角道："既然错了，自然要受罚的，四哥不是教导过你嘛。"
　　"……认打怎么讲，认罚又怎么讲？"胤祥问，又见胤禛一脸"你应该知道"的表情，不由得气道，"四哥今天真是好心情！"
　　胤禛见自己快把弟弟惹毛了，忙收敛了，笑笑道："自然是好的，一年里也就这段时候能好好轻松下，可惜前几日还不得见你。"
　　听到这话，胤祥神情松了下，道："四哥，东宫那边……"
　　胤禛摆摆手，打断他道："大过年的，只清闲一回，朝中之事明日再谈。"
　　胤祥挑眉："明日？"
　　胤禛抓了他的手道："今晚留下。"
　　"……四哥不是不罚我了吗？"
　　"那四哥说想你了，总行了吧？"
　　"……行。"

　　第二十三篇

　　康熙四十三年某月某日
　　都说中秋月圆，也不尽然，我倒是听人说十五的月亮并不是最圆的，十六的才是。
　　这节本该是全家团圆，我也得了个空回家见了见年迈的父母和哥哥姐姐，这些年有四爷帮衬，家里已好了很多，我也就知足了。但家中虽好，对我来说却不如府里，我毕竟在府里生活是十多年。
　　这些日子以来府里很不好，可以说是愁云惨淡，弘晖阿哥的夭折让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阴影，我已经快记不清这些日子是怎么过去的了，一天天跑前跑后只觉头重脚轻。只记得那日福晋直哭得昏过去，四爷虽未曾太过表示，但从他眼中的血丝也知他心中难受之极，直到现在还时常把自己关到屋里，一声不吭。
　　府里从没有过过这等死气沉沉的日子，全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因十三爷随扈在外，唯一一个能开解四爷的人也不在了，这种沉闷便一直持续着，就这么过了近两个月。
　　中秋佳节，因皇上在外，所以宫里繁琐之事少了很多，府里因弘晖阿哥的离去，也并未多做庆贺，只平平淡淡过了一晚。直到第二日，也就是今日晚上。
　　本来下人已关了府门，府里诸人除了守夜俱已准备安寝，我也打算早些休息，却突然见今晚守门的下人慌慌张张跑来，说适才好像看到有人翻墙进府，怕是遭了贼，才来禀告。
　　这事听得我目瞪口呆，这贼是撞到了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虽然我心里不怎么相信，但下人说的头头是道，赌咒发誓说不可能是野猫或是自己眼花。
　　不敢怠慢，我披衣起身，叫上人去搜查，那下人在前带路，结果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眼见着过了一个时辰仍无进展，众人皆是气喘吁吁，怨声载道，带路下人的底气也是越来越弱了。
　　最后到了四爷院子前头，众人都是踌躇不前，张起麟受不了了，有气无力问带路人道："你说是看到人，倒说说那人往那边跑了，我们也好有个方向。"
　　下人挠挠头，干笑道："我好像瞅着是往四爷住的院里去了……"
　　"不可能！"张起麟断然道，"若是去了那，四爷怎会不知？我用得到我们去找……我可不想去搜四爷的院，一定会被骂……"
　　我却听得眉角一抽，脑中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思索，摆手道："我们回去。"
　　"啊？不找了？"张起麟愣愣道。
　　我狠狠瞪了眼带路的下人："是他自己眼神不好，连累得我们受累！哪有什么贼，快走吧！"说罢我便赶紧转身走了，众人也三三两两要散。
　　折腾了这些时候，那下人也说不准自己看错没看错了，只得认命。我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哎，真是看错了？话说我怎么觉得那人影那么眼熟……"
　　白痴！必然眼熟了！我心里狠狠骂了句。还好没进四爷院子，否则可是少不得一顿呵斥！
　　——第二十三篇（补充）——
　　胤祥小心翼翼翻过了四贝勒府的高墙，他自请旨回京后便快马加鞭，但仍是错过了中秋佳节，虽然堪堪进了城，但贝勒府还是已经闭了府门。
　　他本来想敲门而入，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翻墙，反正这些对自己来说不是个事，不过刚刚好像被什么人看到了，但胤祥已不及去管，直接奔着四哥的屋子去了。
　　从窗外看屋里黑着，胤祥记得四哥从不曾这么早休息过，想来弘晖夭折，四哥心里也不好受，晚上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悄悄推门进了屋，挪到了床帘外，顿了顿，胤祥叫了声："四哥？"
　　等了片刻不见人回答，胤禛素来浅眠，早就该醒了，胤祥不禁担忧，便去拉帷幔，手刚触到，已被人抓了进去。
　　胤祥差点叫出来，下意思一拳就过了去。
　　"别打，"胤禛抱了人，在他耳边道，"我现在可受不起你这一下了。"
　　胤祥听得四哥的声音，忙收了手，他现在只有上半身趴在胤禛身上，姿势很不舒服，想撑起身，胤禛却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胤祥无法，只得小小挪动了下，下颌枕在胤禛肩上蹭了蹭："四哥。"
　　胤禛舒口气，手穿过胤祥腋下，将他往自己身上贴紧些。
　　"四哥……"胤祥张了张嘴，但只吐出两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
　　两人就这么抱了很长时间，最后胤禛终于察觉到胤祥动作的不适，微微错身，将他的双腿托了上来，接着掀起被子，盖住胤祥。
　　胤祥阻拦道："我这吹了一路的风尘，别脏了四哥的床褥。"
　　胤禛没理他，直接用被子把人包好了，道："还记得你以前缠着跟我睡，结果把自己卷到被子里的事吗？"
　　提到那事胤祥便止不住的窘迫，争辩道："明明是你卷的……！"
　　胤禛呵呵笑道："你倒记得清楚。"接着把胤祥盖着的被子围紧了些，"现在我可卷不动你了。不像小时候，一掀就翻个个。"
　　"四哥！"胤祥有些恼怒。
　　胤禛凑过去，吻吻胤祥的眉心，轻声道："还没问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我跟皇阿玛请了旨，本想着中秋回来，终是晚了一天……"
　　胤禛知他是为着弘晖这事，才提早赶回，想到弘晖，心中难免酸涩，闭了闭眼睛，又把胤祥抱紧了些，道："并不晚。"
　　因为胤禛喜欢清静，这小院周围下人并不敢过多走动，加上夜晚寂静，所以当苏培盛等人找过来的时候，胤禛听得清清楚楚。
　　听见说话声，胤禛不禁生气，皱眉道："这帮奴才，大晚上敢在府里乱转，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胤祥却隐隐听见那些人说在找贼，想到自己适才翻墙过来怕是让人看到了，尴尬道："四哥，怕不是他们的错……"
　　"哦？"胤禛挑眉道，"你翻墙进来的？"
　　"……是。"
　　"好好的不走门，专爬墙，你多大了？"
　　胤祥被说得红了脸，额头抵在胤禛肩上告饶道："别说了，四哥。"
　　胤禛还未说话，又听那人又说贼往胤禛院子里去了。胤祥不觉不安道："四哥，我看我还是……"说着就要起身。
　　"别动！"胤禛继续把人往怀里带，"晾他们也不敢进来。"
　　果然隔了一会，就听苏培盛道："我们回去。"
　　胤禛点头赞赏道："果然他是个明白的，不枉我这么器重他。"
　　"明白的？"胤祥立刻警觉道，"什么意思？"
　　胤禛弯弯嘴角，笑容带着些恶劣："你不会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吧？"话音刚落，已制住立刻挣扎起来的胤祥，"别担心，他也什么都不敢说的。"
　　"……"胤祥咬咬牙，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不过还是瞥了胤禛好几眼。
　　两人又躺了片刻，直到外面再度恢复寂静，胤禛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拉起胤祥道："走，去外面看看。"
　　胤祥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四哥起了来。两人下床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四哥，"胤祥莫名道，"要看什么？"
　　胤禛拉了他的手，仰望夜空，叹道："早听人说八月十五虽是中秋佳节，但月亮却是十六的最圆，果然不假。"
　　胤祥闻言抬头，但见星辰环绕之下，一轮圆月悬挂夜空。

　　第二十四篇

　　康熙四十四年某月某日
　　"苏公公。"十三爷郑重对我道，"我知道我四哥一向器重于你，想来你是极得他心的，所以这处世之道公公必然是……"
　　我叹道："十三爷，您莫要让奴才为难。这事若是奴才不据实禀报，到时候被四爷知道了，十三爷自是无事，奴才可是要去半条命的。"
　　"我保你还不成吗？"十三爷看着是要急了。
　　我犹豫片刻，小声道："到时十三爷怕是自身难保……"
　　十三爷狠狠咬牙，怒视我。这目光的杀伤力即使比四爷弱了好几度，但我仍是有些招架不住，虽是如此，我依然不能松口。
　　"行，你厉害！"僵持半天后，十三爷终于怒了，"爷不去看四哥了成不！"说罢转身要走。
　　"爷慢着，"我立马陪笑道，"四爷已经知道您回来了，正等着呢……"看着十三爷微微扭曲的表情，我觉得我应该为自己能将天家皇子逼到死胡同而自得，不过十三爷平常是待我们极好的，我倒有些不忍心了，但话虽是这个话，理却不能改，况且我宁愿得罪五个十三爷也不想得罪一个四贝勒。
　　十三爷挣扎片刻，仍艰难道："不过是小伤而已，用不着告诉四哥！"
　　"您在塞外从马上摔下来了，磕到腿，奴才不觉得这是小伤。"我不吭不呛道。
　　"现在完全没事了！"
　　"十三爷您适才下马之时差点跌倒，不然奴才也不会知道这事的。"
　　十三爷终于沉默了，半晌后道："行了，算我服你。"扔下这句话，大踏步进府而去，似乎要可以印证我是杞人忧天般，走得极快。他这一走，我终于得了个空，抹了把头上冷汗，当个奴才可真是折寿。
　　我随着十三爷进了院，前边那位走得飞快，边走还回头瞪我一眼，却不想他这一来劲，本来腿脚有伤就不太方便，再不看路，更容易出事。
　　我只见十三爷推开四爷屋门要进，却不想腿一麻，没迈过门槛，直接绊了进去，接着便听四爷惊道："这是怎么了？！"
　　悲剧啊……这样看来是不用我说了，十三爷自己就破了案，早知如此我也犯不着跟他废那么半天话。
　　"苏培盛！"接着听四爷吼道，"快过来！"
　　我摇摇头，弯腰进了屋，便见四爷完全一副热锅上的蚂蚁般，抓着十三阿哥上下左右全方位摸索检查着，边急道："那里不舒服，你倒是说话啊！"
　　四爷你根本没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吧，我心中默默道。
　　十三爷好不容易抓住了四爷来回乱摸着的手，安慰一笑："并没有什么，只是刚才走得急，不小心……"
　　"真的？"四爷皱眉，随即询问般地看向我，十三爷在他身边冲我直皱眉。
　　搞半天到最后还是得我担这个事，老天爷真真是不帮着我。我无视了十三爷的目光，一低头，道："奴才听十三爷说的是这次随扈，十三爷不小心摔下马，磕到了腿……"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我便觉四周骤寒，小心瞄了眼前面，果然见四爷阴沉了脸，目光冷冷锁在十三爷身上。我立刻禁了声，尽量不作出动作的情况下把自己缩小。
　　片刻便听四爷冷笑："你挺有本事的，这等大事也想瞒着四哥？"嘴上虽不好听，手上却扶着十三爷坐在椅中，倒也不知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不过看着像是真气了，因为十三爷明显弱了下来，虽是如此，但他依然不觉这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勉强笑笑："看四哥说的，无非是磕碰，常有的事。"
　　四爷淡淡问："常有？"
　　"……也不算经常。"
　　"你倒是挺有理的。"四爷冷道，"我知道了，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
　　这话绝对是四爷对十三爷的万能必杀句之一，多少年过去了，每次他把这句话抛给十三爷，十三爷绝对是要服软的，屡试不爽。
　　果然十三爷立刻弱了气势，低头道："我错了，四哥……"
　　"这话听着真耳熟，十三爷倒是三天两头挂在嘴边上，"四爷说着，手上细细按了按十三爷的膝盖，见他微吸了口凉气，眼中愠意更甚，"想来你也不过是说说，根本没往心里去。"
　　"四哥……"十三爷去抓四爷的手，不想被他让开了。看样子四爷是真怒了，我还是琢磨着早些走的好，免得手鱼池之灾。
　　正想着，四爷却突然转身，冲我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
　　"等等，"十三爷拦住他道，"一点小伤，就不要……"后面的几个字在四爷的瞪视慢慢消音。
　　我再不敢多呆，小心退出我屋子，去找太医。
　　——第二十四篇（补充）——
　　"四哥……"胤祥推着胤禛央求道，"我真错了……放我一马。"
　　胤禛不答，拿开他的手，扣在旁边，下身微微一顶便又听胤祥喘息之声，低头在胤祥耳边道："放你再出门乱跑？"
　　胤祥此时简直是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自己就该闷头在家躲个十几天再出门，但眼下后悔也晚了，只得继续求道："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胤禛依旧忙活着，闲闲问道。
　　"不敢……嗯……"胤祥刚道，不想胤禛又是一下，露出呻吟，接着突然毛了，"够了吧！"
　　胤禛一笑，倾身吻上胤祥眉角，过了一会方退了出去，见胤祥气喘吁吁地瞪自己，便把他搂过来道："这是让你记着点。"
　　胤祥扭头不理，知道弟弟生气了，胤禛也不着急，伸手揉揉胤祥膝盖道："还疼吗？"见他依旧不吭声，胤禛也不再问，只一下一下揉着。
　　"……早不疼了。"过了好久，才听胤祥嘟囔道。
　　"太医的话可都记着了？"胤禛依旧不放心，问道。
　　"……嗯。"
　　胤禛顿了顿，小心问道："可累吗？"
　　一听这话，胤祥就火大起来，冲口道："下次四哥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挤兑的没话说，胤禛尴尬一笑，搂着胤祥揉他的腰。
　　胤祥气了一会也就好了，闭眼心安理得受着胤禛各种服侍，犹豫片刻后，还是道："下次我定会小心的，四哥也别生气。"
　　"还有下次？"胤禛停了手。
　　"没有了！"暗骂自己一句多嘴，胤祥急忙道。
　　胤禛审视般看看他，才道："我没生气。"
　　"哦……"胤祥刚松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没气刚才是怎么回事！"
　　"这……"胤禛一顿，"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见了嘛……"
　　胤祥甩开他的手，直接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胤禛叹口气，看来一会少不得又得费口舌哄他，想想怎么每次都是自己占理，最后却还得向十三弟赔罪……

　　第二十五篇

　　康熙四十四年某月某日
　　我已经不记得我这样保持身体微微前躬，垂首而立多长时间了，大概有快一个时辰了吧，不过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这么站着是常事了。我倒是挺担心四爷，虽然他是主子，当然有位子坐，但我倒是觉得他不见得比我过得好受。
　　德妃娘娘已抱着十四爷的嫡子弘明阿哥逗弄了好久，满脸慈爱笑容。弘明阿哥还不到一岁，挥舞着小拳头，咯咯直笑。四爷在边上坐着，低着头，我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手紧紧握起，松开，再握起，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还要这样呆多久，我乏乏地想。德妃娘娘自从四爷进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就再没有理他，只兀自哄着弘明阿哥，竟像是完全当他不存在。虽然平时四爷也不招她待见，但好歹每次请按都是速战速决，哪有这样干坐着的时候。
　　我从四爷越发紧握的手掌看出，弘明阿哥越是欢笑，四爷的心情越发阴沉，但眼下却是毫无办法，只能希望德妃娘娘快些想起这房里还有个人。
　　"额娘！"正想着，突然听十四爷的声音传来。接着就见十四爷推门而入，笑得满面清风。
　　四爷见十四爷来了，明显松了口气，我倒不觉得他是想见十四爷，估计是因为他来了，自己就好借故告辞了吧。
　　发现四爷也在后，十四爷脸上立刻带了些不痛快，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不管两人关系如何，面上都要过得去的，便干巴巴道："四哥好啊。"
　　四爷点点头，哥俩说了几句场面话，十四爷就往德妃娘娘那去了，笑道："额娘，弘明没淘气吧？"
　　德妃娘娘满面笑容，揉揉弘明阿哥的小脑袋道："倒是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额娘这是在说他好啊还是不好啊？"
　　"好啊，"德妃娘娘眉开眼笑道，"当然是好！"
　　被晾在一边的四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那么干站着，紧紧抿着嘴，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母子图。
　　之后又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德妃娘娘微微一偏头，这才再度看到四爷，想起还有一个儿子在这，脸上笑容隐去了些，淡淡道："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又是这样，我心中暗叹，每次四爷过来请安几句都是如此收场，偏偏又避不了，不过好在终于可以走了。
　　刚出了永和宫宫门，又听见里面继续欢声笑语之声，四爷的脸色更加难看，步履加快很多，一通乱走。主子心情不佳，我也不敢多言，只在他身后跟着。
　　又转了个路口，迎面正过来一人，差点和四爷撞上，四爷退后几步，脸色更沉，只道是宫中奴才，刚要开口斥责，还未说话便听那人道："四哥？"竟是十三爷。
　　见到十三爷，四爷立刻翻书一样变了脸，扬起嘴角笑道："祥弟啊。"
　　十三爷看样子也是正要出宫，两人顺路，就一起走了。十三爷问道："四哥这是进宫请安的？"
　　闻言四爷的脸色不由得又开始不好，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十三爷悄悄回头看向我，我知道他在问我四爷是不是又在德妃娘娘那受气了，便小幅度点了点头，看得十三爷一皱眉，接着便岔开了话题。
　　"老说我了，你今天是干什么来了？"四爷问。
　　十三爷眼中掠过丝阴影，低头片刻道："来看看我的两个妹妹。"
　　"哦？她们怎么了？"自从十三爷开府之后，因大家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也就不常进宫见两位公主，这次突然进宫，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倒也没事，只是……"十三爷叹气道，"四哥也知道，十三妹大了，到了出嫁的年纪，听皇阿玛的意思是明年要将她嫁到蒙古去。"
　　四爷听完后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也算是皇家公主的义务，这往上的所有公主，无一例外都去了蒙古，有的只是早去与晚去的差别而已。
　　又听十三爷道："过几年等十五妹大了，也是要去的，等她们都走了……这宫里，对我来说也就没什么人了。"
　　四爷闻言皱眉，也是，两位公主出嫁后，十三爷在宫中的至亲兄妹便一个都不剩了。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低落，十三爷忙笑道："看我，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这……"
　　四爷突然抬手，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抱十三爷，结果四爷好歹是记得这是在宫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明白。"
　　"四哥……"许是四爷脸色看着不太好，十三爷犹豫一下，还是道，"你若请安时有什么不愉快的，也别再想了。"
　　四爷摇了摇头，不想再提今天之事："反正每次都是这样，我也早习惯了。"说罢不等十三爷说话，深深看了眼他道，"反正四哥有你就够了。"
　　十三爷眨眨眼，突然向我这边看来，电光火石之间，我已低下头，目不斜视直看着地面，如同什么话都没有听到，这一套动作迅速无比，我都快佩服我自己了。
　　似是很满意我这种表现，十三爷没再看我，只小声回了句："我也是，有四哥就足够。"
　　我也觉得他们真是够了

　　第二十六篇

　　康熙四十六年某月某日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早早十三爷就带了十三福晋来府里做客。
　　只说了几句十三福晋就被福晋拽走拉家常去了，留下四爷和十三爷。虽然这段日子两位爷经常见面，但估计着还是有很多话要讲，我正想着要不要也撤了，便听四爷道："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出去走走。"
　　"出门？"
　　"对，去郊游。"四爷看着很有兴致，"难得清闲一次，去走走吧。"
　　于是，我们就出发了。我和张起麟在后，四爷和十三爷在前，这一路出城，风景倒是真好，天气冷热适宜。我天天在府里忙前忙后，也是难得惬意，慢慢的，便有些神游天外，只顾着看风景，没再注意四爷和十三爷。直到张起麟拽拽我的袖子道："苏公公……"
　　"怎么？"我回过神来，问道。
　　"四爷和十三爷跑了。"
　　"……什么意思？"
　　张起麟示意自己看。我急忙来回张望，果然不见两位爷的踪影，气急败坏地骂张起麟道，"你怎么伺候的，也不叫我！"
　　张起麟很无辜，道："四爷不让我说废话，拉了十三爷马上的缰绳，两人就没影了。我哪追得上啊。"
　　"……"
　　"我们这是回去，还是在这等着？"
　　我扶住额头，为什么……总让我遇到这种事。
　　——第二十六篇（补充）——
　　两人骑在马上奔出好远，胤禛才松开胤祥马上的缰绳，胤祥夺了缰绳回来道："我们就这么跑了，留下他们怎么办？"
　　"他们自会回府去。"
　　"那早打发他们回去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胤禛没答话，只下了马来，笑道："难得是个好天气，我只想让你陪我走。"胤祥依言下马，走到胤禛身边，胤禛随手拉过他，捏着他的手指把玩着。
　　"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胤祥耐不住寂寞，左顾右盼道。
　　"也没什么，前不远有处寺庙，那里的素斋倒是……"又见胤祥眼巴巴瞅着自己，胤禛只得改口道，"罢了，那就不去了……你就知道吃肉！这里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不过风景挺好，我们就随便逛逛吧。"
　　一听到没什么，胤祥不觉有些索然无味，但既陪着四哥，到哪里都是好的，也就没说什么。胤禛在前边走，他就在旁边跟着。
　　"好久这么轻省过了。"走了片刻，胤禛突然叹道。
　　"四哥……"
　　"罢了，今天不提那些烦心事。"胤禛笑笑，"这次出来什么都没有准备，不然倒还可以抓些野兔回去，这里可是有不少的。"话刚说完，便见前方草丛微动，蹦出一只灰色兔子来，望了望他们，又敏锐地跑走，胤禛问道，"你不想去抓抓？"
　　"……我不喜欢抓兔子。"
　　"是么？"胤禛奇道，"我倒是一直以为你喜欢。"
　　"那是因为皇阿玛在，"胤祥闷闷道，"那小东西个头太小，跑得又快，很没意思……还不如老虎。"
　　提到这个，胤禛记起自己弟弟当年伏虎之事，那时节可是吓惨了自己，回去就臭骂了胤祥一顿，直骂得他眼泪汪汪，没办法又得转头去哄。这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远处有一条小河，两人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胤禛只安静地注视平静无波的河面，并不说话。胤祥手上闲不住，揪了根草杆，在手中弯折，不时用它戳戳水面，任它荡起涟漪。又见草丛微动，从中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还是只野兔，耳朵动了动，拢起前肢，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胤祥。
　　胤禛也注意到它，笑道："这小东西倒有点灵性。"
　　"它能有什么灵性。"胤祥拿着草杆去点点野兔的鼻尖，野兔动了动胡须，并不逃开。胤祥无法，只得冲它道，"我皇阿玛不在，没人抓你。"
　　野兔抖动身上的绒毛，反而近了几步。
　　胤禛见状便道："你不如养了它吧。"
　　"……我不要。"胤祥冲野兔挥挥手，终是把它赶跑了。
　　胤禛叹道："真是，偏要赶它。若它真有灵性，你惹了它，岂不是对你不好。"
　　手指卷着草杆玩着，胤祥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它到底是个畜生，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但……"
　　"四哥你多心了，没事的。"
　　胤禛却不觉得自己多想，脸色已经不太好："小心没坏处。这些年我总是担心你，朝中不太平，你知道的，皇阿玛那么宠你，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你当眼中钉，我总怕……"
　　"四哥……"见胤禛又开始唠叨，胤祥虽是知道四哥是为了自己好，但这话听多了还是觉得无力，"我知道进退的。"
　　"就怕你不害人，偏有人害你……"
　　"我知道。"胤祥脸色一紧，打断胤禛的话。说罢起身，将草杆丢进河里，看着它随波逐流，直至不见，"歇够了，咱们再去逛逛。"

　　第二十七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今年五月，皇上下旨去热河行宫避暑，十三爷无丝毫悬念的被列入随扈名单，同样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没四爷的份。
　　好像自打康熙四十二年以后，次次出行，四爷和十三爷总碰不到一起，每次都是皇上把十三爷带走，只留四爷一人独守……独自在京。对此十三爷私下里没少冲四爷抱怨。但四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是以自己年纪大，应留京处理事务，不能到处玩作为理由。
　　但依我看来四爷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的，毕竟十三爷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即使是书信来往也是很长时间才能一叙。但对此谁都没有办法，早年皇上都是两个人一起带着，怎会突然分开……说实话，我曾经严重怀疑他们两位做过什么事情被皇上发现了倪端，这才分开，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我若是那这等好奇心就不会逍遥到现在了。
　　这回听到十三爷再次随扈出行的消息，四爷很沮丧，几天前拉了十三爷在府上住了几日，然后十三爷在床上躺了半天，并跟四爷生了一个时辰闷气。当然他们见天这样，我也见怪不怪了。
　　本来晚上四爷想留十三爷再住一晚，但十三爷以明天要骑马为理由拒绝了，又是这个，十三爷也不换个新鲜的理由。不过看他临走前倒是心情很不错，看来他们又迅速和好了。
　　反而是四爷，我总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特别在十三爷走后，福晋也发觉了，晚上用过晚膳后问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倒也没什么，"四爷皱眉道，"只是心中总有些发慌。"
　　福晋立刻紧张起来："是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四爷摇头，沉默片刻，道："十三弟出行，我担心得紧。"
　　"……"福晋顿时无话可说，顿了顿，安慰道，"怕是爷想多了。"
　　也不怪福晋这么将就着安慰四爷，只因为四爷对待十三爷的事情上实在是太过大惊小怪，记得十三爷小时候跑来玩，在门口绊了一跤，磕破了额头，四爷搅得整个府邸几日都不得安宁，一府的下人被他训了好几遍。十三爷咳嗽一声，都急得找太医。每次十三爷出行，他都要担心一把。渐渐的，福晋也就不当回事了。
　　"但愿吧，"四爷叹口气，"我总觉得这次出行会不顺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然后四爷心烦了一晚上，我在旁边陪着站着都快睡着了，四爷却毫无睡意，直到三更天，才叹着气去睡了。我忙跑回去趴床就睡，感觉刚合眼没多长时间，就被整起来，给四爷准备着送皇上出京。再这么混几年，我一定会未老先衰……
　　看样子四爷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纠结够，今天一大早继续跟十三爷纠结。也亏得这里人多，四爷动作语言尚在正常范围，只是不停叮嘱着十三爷，从多吃饭到骑马小心，一一说了。
　　"四哥……"十三爷终于承受不住，讨饶道，"你都说了好几遍了，这就够了吧。"
　　四爷叹气，拍了拍十三爷肩膀道："不知为何，你这一走，我就觉得心神不宁。"
　　十三爷笑笑道："四哥多虑了，我随行多少次，还会出什么事。"
　　听到这话，四爷脸色却没见好转，转头看了看站在前面的太子和大阿哥，面色更沉。十三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带了些不自然，但很快恢复正常。
　　但眼下四爷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可能跑皇上那让十三爷留京，无奈之下，又叮嘱了十三爷一遍，唠叨完后，才刚刚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怎么没见到胤祯？他这次不是也该随行。"
　　十三爷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替他答了："十四弟昨日突发些急症，皇阿玛准他在京修养，不必随行。"这声音听着挺耳熟，转头去看，长得也挺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是八爷。
　　"八弟啊。"四爷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问道，"可严重吗？"
　　"并不太严重，只是受寒。"
　　四爷嗯了声，道："让他好好养病。"接着可能又觉得这话太凑合，便加了句，"改日我再去看他。"
　　八爷笑笑，没再多说，有向十三爷道："这一路十三弟带着几位弟弟，可要辛苦了。"
　　"倒也没什么，"十三爷淡淡笑道，"十五弟十六弟已经长大了，况且他们的事自有那些奴才费心。和我并没太多相关。"
　　话被送了回来，八爷也不见不高兴，又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告辞而去。八爷一走，十三爷便皱起眉头，望着四爷欲言又止。四爷安抚道："朝中的事你就不用多费心了，我自会处理好。倒是你，这次……"
　　见四爷又要开始唠叨，我都觉得无力了，平常在府上，四爷吩咐下人什么事都是简单几句话，你听不懂问他他还嫌你傻。只对十三爷，简直是整车整车话，一句话颠三倒四拆成块地说，连我这种旁听得都招架不住。也亏得是十三爷，这十几年能熬过来。
　　四爷在唠叨的过程中，十三爷一直在踢脚下的石子，得不到注意力的四爷有些恼火，趁着背对众人，竟伸手捏了捏十三爷的脸："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十三爷淬不及防被捏了，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气道："我不是小孩了！"
　　"你怎么着都比我小。"四爷扬眉，毫不含糊地回敬过去。
　　眼见着这两位又来了，我抹了把汗，小心提醒四爷道："爷，过不到多久就要出发了。"
　　四爷闻言，收起了玩笑之色，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道："路上小心着点。"
　　十三爷点点头。此时已到了出发的时辰，两人告辞，十三爷转头向队伍走去，临走时，我见他向着太子和大爷那边望过去，脸色带了丝沉吟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快到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天子队伍浩浩荡荡离京而去，四爷一直看不到十三爷的身影后，方才回府。十三爷只一走，又是几个月光景，我倒真有些想他，只盼得十三爷能够早日归来吧。

　　第二十八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离开的这段日子和以前他随扈不在时没有两样，四爷除了时常念叨他几句，都是该干嘛干嘛，只平静等着十三爷回来。
　　但这种看似平常的日子却突然被打破了，那天京里刚刚得到了十八阿哥殁了的消息，我从没见过这个小阿哥，想来四爷跟他也不怎么熟悉，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几口气，没再说什么。晚间又给十三爷去了封信。
　　但等了些日子，却并没有收到十三爷的回信。四爷又开始坐不住了，见天念叨。我只得安慰他道怕是十三爷一时抽不出空来，但这话我说出来都不信，毕竟十三爷次次出行，都没出过这种情况。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开始觉得不安。
　　事实证明，人还是有预感这一说的。
　　那天天色不早了，四爷又念了几句十三爷，恹恹地准备睡了。张起麟却急匆匆闯了进来，我刚要骂他，见到他脸上的焦急神色后又住了口。张起麟这人虽然平日里活脱脱傻帽一个，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不然四爷也不会留着他，这次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张起麟进来完全没有看我，只在四爷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隐隐听到了"太子""十三爷"几个词。四爷听过这话脸色就变了，顿时毫无血色，身体摇晃几下。我一骇，上前要扶他，四爷冲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扶着床榻慢慢坐下，神色木然。
　　就在我和张起麟不知所措之时，四爷终于回了神，但脸色仍旧非常不好。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找不出词劝解，正在搜肠刮肚之际，四爷已经打发了我们下去。
　　那一晚，四爷的屋子亮了一宿，我和张起麟不敢走开，也在院子里杵了一夜。我不敢向张起麟乱打听他到底得了什么消息，只依稀猜测出，这事和十三爷脱不了干系，不然四爷也不会是那副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四爷简直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我也从四爷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个消息——太子要完了。我不懂朝政，也搞不清这些，这种事都与我无干，我只想搞清十三爷到底怎么了，但四爷不说，我也不敢问。
　　过不了多久，皇上便回京了，诸皇子自是要去恭迎圣驾。看来太子的消息其他几位爷都已知道，我看着八爷他们的脸色尤其的好，四爷也看见了，只望了一眼就扭过了头，也不见喜怒，只恭恭敬敬等着皇上。
　　不管别人情绪如何，皇上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就连我跪在紧后边都能感觉到他发出的寒气。我小心翼翼翻着眼找队伍中十三爷的身影，没有找到，心下不甘，继续寻觅，直到眼睛疼了都没有找到十三爷。
　　皇上一个字都没说，甩袖子就走了，直接将一干人晾在当地。只让人叫了四爷过去，四爷不敢怠慢，急急跟了上去。
　　宫门前，四爷嘱咐我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宫面圣。我很是担心，四爷虽是面上还算冷静，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急疯了，到时候只怕出错。但四爷已经顾不得了，扔下我，急步向大殿而去。
　　我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只觉得心中慌得很，就连那些侍卫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都顾不得了。等了约摸有两个时辰，四爷出了来，看他的表情倒还好，我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四爷叫上我，片刻未停留便直奔一个地方去了。我跟在后面差点跑断了腿，左拐右拐到了一条小胡同。这时已快到了十月，天色转凉，这个小胡同里更是阴冷阴冷。四爷见此脸色更加难看，我忍不住问道："爷，这是……？"
　　四爷没有理睬我，继续快步往胡同深处走，又拐了个弯，到了尽头，前面有几个守卫，见到四爷忙过来请安。四爷问道："大阿哥可在？"
　　"四弟啊。"话音刚落，前面便转出一人，道，"怎么来这了？"
　　四爷难得毫不客气地回道："皇阿玛命我和大哥一起看守太子和十三弟，想必大哥已经知道了吧。"
　　大爷一皱眉，但马上舒展开，道："我以为四弟会先去太子……二弟那里。不想四弟会先急着到这。"
　　"我要见十三弟！"四爷的语气里已经带了烦躁。
　　大爷撇撇嘴，侧开身道："去吧。那我就到二弟那去了。"说罢施施然地走了。
　　四爷没空理他，直奔十三爷那里去，我差点跟不上他。拐到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四爷几乎是一脚踹开的门，屋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东西，只依稀辨认出是间四面墙的破屋，竟连张床都没有，只铺了满地的杂草，整个屋子很是阴冷。
　　"十三弟！"四爷乍一进暗处，看不清晰，找不到十三爷，急得直喊。
　　接着便听屋子一角有人低咳几声，道："……四哥？"
　　四爷立刻奔着那声音扑了过去，此时我的眼睛已适应了昏暗，见墙角草堆上坐着一人，确是十三爷。几个月没见，十三爷竟瘦了一大圈，脸色也很不好，带着病容。
　　四爷捧着十三爷的脸端详了半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接着紧紧把人搂进怀里，搂了很久，直到十三爷推了推他方才松开。我瞅着十三爷的脸色实在不好，便开口道："十三爷可是不舒服吗？"
　　"没有……"十三爷刚要否定，四爷也已察觉出不对，先将手贴在他额头上，接着脸色铁青，喝道："这里的奴才呢，给我滚进来！"
　　外面的守卫头子忙点头哈腰进了来，陪着小心道："四爷有何吩咐？"
　　"你们都是废物吗！"四爷大怒道，"十三爷病了，竟连太医都不知道叫！留你们何用！"
　　"这、这……"那守卫头子被四爷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坑坑绊绊道，"奴才也不知……"
　　"四哥，并没有他们的事……"十三爷忙道，但话没说完便是一阵咳，身子也直往旁边歪了几分，四爷急忙扶住他，再扭过头看那守卫头子，眼睛都带了血丝，"杵在这装死人？！快给我滚去叫太医！这里我说了算！"
　　那守卫头子这才连滚带爬出去了。
　　四爷手扶着十三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十三爷也只是头晕了片刻就缓了过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四爷不放心，期间又叫了人拿来被褥，顺带着把几乎所有的守卫都呵斥了一遍，搞得他们个个胆战心惊。
　　直到太医到了，四爷的脸色方才不那么可怕。打发我先回府里，之后便不再理我，只专心顾着十三爷。
　　我心里虽也担心十三爷，但这里毕竟没我的事了，只得先行离开。
　　——第二十八篇（补充）——
　　太医在那絮絮叨叨说着，胤禛边仔细听，边紧紧扣着胤祥的肩头，即使察觉到他有不安地挣动几下，还是不肯放手。
　　等太医开完方子，胤禛直接甩到了守卫脸上，守卫陪笑着恭恭敬敬捧了下去。等守卫一走，胤祥犹豫开口道："四哥……"
　　他这一说话立刻点燃了胤禛的怒火，翻手抓过胤祥的肩膀，有心要骂他，但顾及着他现在身体不好，压抑着声音，声线都有些发抖："你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我嘱咐你的话你听到哪里去了！"
　　胤祥无话可说，避开胤禛的目光，半晌后才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帮四哥一把。"接着便听一声闷响，却是胤禛很拍了下地方，地上很多小碎石块，手上立刻划了道伤口，胤祥一惊，要去查看，已被胤禛甩开。眼看四哥脸色非常可怕，胤祥气势立刻弱了，加上身上不舒服，越发萎顿，抿着嘴不吭声了。
　　"谁要你帮了？！"胤禛现在的火气一阵阵往上冒，"你以为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会感激你？！先顾着你自己吧！"骂了几句，见胤祥始终不吭声，胤禛更觉憋屈，火气更胜，不带停地继续下去，直到胤祥再度咳起来。
　　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胤祥心里也不好受。这几日回京途中，胤褆虽不至于故意给他罪受，但言语上也不怎么好听，胤祥心里早憋了股火，接着又受了寒，好在还不算太严重，这些胤祥都忍了。但胤禛这几句话却让他觉得很委屈，压抑不住，咳得喘不过气来。
　　这可把胤禛吓得不行，满腔的怒火顿时灭了，只剩心疼，抚着胤祥的后背直叹气。
　　胤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整个人更加没精神，额头抵在胤禛肩上，低声道："四哥，我都明白……"
　　胤禛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只环住他的肩头，轻轻拍着。直到离去的守卫咧着笑僵的嘴捧着煎好的药回来，胤禛才放开胤祥，但仍扶着他的肩。
　　一见药，胤祥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最讨厌的就是喝药，好在他身体好，极少有服药的时候，便是这时，胤祥也只觉得熬熬便过去了，于是道："四哥，没事的，我觉得好些了。"
　　胤禛理都没理他，接过药碗，给了那守卫一记眼刀，守卫立刻点头哈腰地退下。胤禛扶了胤祥靠在墙上，舀了一勺药轻吹了几口，等它不再烫嘴，递到胤祥嘴边命令道："喝!"
　　胤祥知道四哥还在生气，不敢惹他，只好张嘴咽了，立刻皱紧眉头，嘴里的苦味还未下去，第二勺已经来了，胤祥告饶道："我一会自己来吧。"胤禛却不肯依他，仍执拗地一勺勺喂着，直到一碗药见了底才算罢休。
　　服过药后，胤祥又窝回干草上，但却抓着胤禛的手，不愿松开，片刻后问道："四哥，皇阿玛那……怎么样了？"
　　听了这问题，胤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才面圣之时，从康熙的表情口吻来看，对胤祥的怒气极大，怕是几年都消不了，胤禛这时也不好再细问胤祥到底做了什么事，只叹口气，反握住他的手。
　　见四哥这样，胤祥整颗心都沉了下去，闭了闭眼睛，又咳了几声。感到胤禛将守卫刚抱来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便抽出手，道："四哥，你回去吧，老在这呆着也不好。"
　　胤禛沉默，他也知道自己刚得了皇阿玛的旨意来看守二人，就跑来陪胤祥，着实不好，但现在走了，又如何放心得下。胤祥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笑道："我没事的，那帮奴才刚刚被四哥这么一吓，哪敢怠慢我？我怕是会住得舒服得很。"
　　勉强弯弯嘴角，胤禛最终还是站起身，临走前又回头看了胤祥一眼，幽暗中衬着胤祥的眼睛尤其的明亮，胤禛宽慰道："好好歇着，过几日皇阿玛就会放你出去了。"这话也不知是对胤祥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走出小屋，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胤禛的心情却无比昏暗。

　　第二十九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已经被关了有些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四爷的心情越来越糟糕，见天脸上乌云密布，谁都不敢招惹他。
　　这些天，我感觉朝中发生了很多事，反正四爷几乎天天都往宫里跑，每次回来脸色都会差几分，看来局势并不乐观，便是福晋都要陪着小心，尽量少说话。
　　这次随四爷进宫，我在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我虽站得远，但仍听见殿门里皇上的吼声，竟带了点声嘶力竭的感觉，便是我在外面离得很远，都听得胆寒。接着我就见阿哥被架了出来，边走边回头喊皇上，喊了一路。外面的侍卫都是久经风雨的人，但一个个脸色都带着苍白，僵直着身子装木头人。
　　殿里又乱了一通后，四爷终于出了来。这天倒是个例外，下殿而出的四爷脸色不再阴郁，倒像是放松了几分。我急忙迎上去，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了几位皇子，中间一人是十四爷，他脸色很不好看，扶着五爷的手正一步一步往外挪，下了台阶方松开，向五爷道了声谢后，狠狠瞪了四爷一眼，讽刺道："四哥刚才可真是镇定，兄弟我还以为你被定身法定住了，眼睁睁看着我被皇阿玛砍！"
　　四爷皱眉，淡淡道："皇阿玛不过是一时气急而已，你不必当真。"
　　"你……"十四爷扭曲了脸。
　　最后还是五爷拉了他一把，有气无力道："老十四你就别再找事了好不好！"方才把人拉走。
　　"咱们也走吧。"见十四爷走了，四爷对我道，神色带着急切，还没等我应声便率先大步而去。
　　我小跑地追上，问道："爷，这是去哪？"
　　"接你十三爷去！"四爷头也不回道，声音中微微透着笑意。
　　我们又到了那个小破胡同，这次四爷的脚步不同于上次，而去轻快很多。到了那处，守卫头子早迎了上来，陪着笑，眉眼都挤到了一起。
　　四爷懒得理会他，直接问道："十三爷呢？"
　　"十三爷刚刚已经走了。"守卫头子道。
　　"走了？"四爷一怔。
　　"是，皇上的赦令一到，十三爷就回了。小人……也不敢留啊。"
　　四爷紧皱眉头，想了想问道："旨意里可曾说了什么？"
　　"这……小人记不清了。"
　　"快说！"
　　"是、是，皇上在上面说……"守卫头子还是有些犹豫，迈了几步凑近四爷，小声说了几句，又退开道，"……十三爷听了，整个人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就说要回府，小人也不敢拦着……"
　　"行了。"四爷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没你的事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回返途中四爷一语不发，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爷，不知皇上说了什么……"
　　四爷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是出神，在我以为他不会理会我时，道："不过是父亲骂儿子的话，刺了他几句，但对十三弟来说，有些重了。"又叹，"十三弟自幼受宠，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听过，这次真是……"说罢摇头不语。
　　我安慰道："皇上怕只是一时生气，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四爷沉默片刻道："但愿。走吧，去十三弟府上看看。"
　　十三爷府上大门紧闭，虽看着与往常无异，却总透出股萧索冷清。四爷拍了半天的门，才有下人跑过来开了，见是四爷虽是欲言又止，但还是不敢阻拦，只侧身让过。
　　四爷迈步而入，径直就朝十三爷屋子那边去了。我记得一般都是十三爷往四爷府上跑，四爷倒是很少往这边来，但这路记得可真清楚。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没人敢拦，倒是有胆子大的下人小心告诉四爷，十三爷说了，谁也不要见。但也只是说说，四爷不听，他也没辙。
　　十三爷住的小院有几分四爷院子的神韵，布置得颇为雅致。我不懂这些，但也能看出好来，不过今天可没有这欣赏的时间了。
　　我正想着，院里转出来一人，是十三福晋，看着她眼角泛红，正用帕子擦着。见了四爷，忙福了福道："四哥来了。"
　　"十三弟他……"
　　十三福晋低头道："爷心情不太好……"
　　四爷闻言，脸沉了几分，道："我去看看他。"
　　十三福晋点头让开，目光中带了丝希冀，真像是四爷一到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一般。但四爷看似却不这么想，神情并不轻松，推开房门进了去，把我留在外面守着。
　　十三福晋便回自己那去了，只留我一人。恍惚中，我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二人在四爷屋里上演"全武行"那次，同当时一样，这回依然是我在外，他们在里面。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六年。只盼得他们还会祥上次那般平安度过。
　　——第二十九篇（补充）——
　　胤禛刚推门进屋，就听胤祥斥道："回来干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脸又黑了几分，胤禛重重咳嗽一声。胤祥听是四哥，忙回身，讷讷道："四哥……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不是你说谁也不见的吗，"胤禛话里带了火气，"或是嫌你家的奴才不中用，拦不住我？"
　　"怎么会，"胤祥急道，"我只是……没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竟呆在那了。
　　胤禛见他气色仍不太好，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受了不少苦，那边的守卫虽然被自己骂过后，定会精心伺候着，但到底是囚禁，怎么着都不会舒服。这样想着，脸上线条柔和下了，温言道："身上还发热吗？"
　　见四哥不再生气，胤祥舒口气，放松下来，但神色间仍带着郁郁寡欢，回道："已经没事了。"
　　"当真？"胤禛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胤祥闪开。见如此，胤禛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又怎了？不会是……"
　　"我真的没事！"胤祥冲口而出，接着紧咬嘴唇，忍了忍，还是继续道，"无非是一点风寒，有什么打紧的。反正皇阿玛心中怕也是没我这个儿子了，我怎样，会如何，又有谁关……"抱怨刚说到一半，胤祥抬眼见了胤禛的表情，后面的话渐渐消声。
　　"说啊，"胤禛见他不吭声了，冷冷开口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胤祥低头不语。
　　胤禛抬高了声音："继续说！"
　　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针落闻音。胤祥是不敢吭声，胤禛则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胤祥方才小心道："四哥……"
　　"你说够了？"
　　"……够了。"
　　胤禛这才哼了声，又瞪了他一眼后，方过去把胤祥上下看一遍，见病真的好了，才叹口气，扶着弟弟的肩坐下，把人往自己这边拽过几分，道："四哥知道你心中难受。"
　　"……"
　　"皇阿玛不过是一时生气，说了你几句，你何必当真。"
　　胤祥点头，又苦笑着摇头。
　　胤禛也知道这话只是安慰，看康熙那生气的架势，连放胤祥出来都要顺带着骂几句，不像是一时的。若胤祥当真失了宠……胤禛心一沉，握着胤祥肩膀的手力量重了几分……十三弟可要受苦了……虽是如此，胤禛还是继续安慰道："几句话而已，天下哪有父亲不曾骂过儿子的，这几句寻常话你都受不了，那老八还活不活了，这放他那都不是个事。"
　　胤祥不觉被逗笑了。
　　"况且，若真如何……"胤禛道，"你还有四哥。你可记得我曾说过，四哥永远跟你在一起。"
　　胤祥收起笑容，深深看了胤禛一眼，点头道："我记着的。"
　　"记着就好。"胤禛拍拍他的手。又和他坐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便想着要不要回去。
　　刚起身，胤祥却抓了他的手道："四哥，陪我过一晚吧……好久没和四哥一起了。"
　　胤禛扬眉道："你真想？"
　　"当然。"胤祥承认得非常痛快。
　　见他如此，胤禛笑笑道："那就陪你。"

　　第三十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自从皇上把十三爷放回来后，就没再理过他，那架势就像是没他这人一般。不像是以前，三天两头叫十三爷进宫，走哪都带着，一刻不见就想。
　　十三爷虽是表面和平常没两样，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极难受的，瞧着整个人都是蔫的，干什么都没精神，还总是走神。
　　四爷对十三爷这种不正常的消极状态很着急，但不管他怎么说服教育，十三爷都是一副赞同样，然后转头就忘了。对此四爷非常恼火，但却无计可施，总憋着一股气，也只能跟我们甩脸子。
　　朝中之事似是慢慢平静下去了，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四爷也不那么频繁往宫中跑，所以便时常拉十三爷到府里来陪说话。今天也不例外，但十三爷依然明显不在状态。我瞧着他的气色也不太好，脸上总透着苍白无力感。
　　四爷看着担心，但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白搭。加上十三爷这一副不能受刺激的样，四爷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吼他，真是能憋到内伤。不过四爷也修炼出来了，知道采用迂回政策。但想了半天，也只蹦出一句："出门散散心吧。"
　　……真是好办法，我心里叹气，不过出外散心也是好的，只希望他二人别再把我扔了独自跑掉，害我在外面傻等几个时辰。十三爷对此表示没有异议，听之任之，根本就是"什么都随便吧"的意思。
　　四爷忍了忍，没发作。
　　京城之中，自是繁华无比，人来人往，上好的店铺馆子比比皆是。但四爷平日里更喜欢窝在府中，也不会注意城里有哪些店铺饭馆，反倒没十三爷知道得多。最后倒是变成十三爷拉着四爷到处转了。
　　但逛了一圈，十三爷脸上仍是淡淡的，不见多少笑容。四爷也泄了气，决定还是停止这无意义的举动为好。这时已经到了晌午，四爷便随手指着一看着像酒楼的地方，道："去那里吃些个吧。"
　　"那里是……"十三也犹豫道。
　　但四爷不给他时间，直接拉了人就进了馆子。这馆子不算小，是个二层小楼，里面的食客不少，小二进进出出，高声招呼着。早有人迎了出来，见两位爷身上的黄带子就知道是皇亲国戚，不敢怠慢，忙将两人引向二楼雅间。
　　四爷走了几步，一皱眉，立刻咳了起来，掩着口鼻道："这是什么味，这么呛？"
　　"……这是川菜馆啊四哥。"十三爷无奈道。
　　四爷停了步子，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论口味，四爷吃得最是清淡，平时最爱的就是白菜煮豆腐，或者豆腐煮白菜。若是换了其他人，嘴里早淡出鸟来了，但四爷却吃得不亦乐乎，连带着府里下人吃的荤腥都少了，我觉得再这么吃下去某一天我一定会超脱出人世。
　　这川菜，我怕四爷根本沾都没沾过。
　　十三爷善解人意，见四爷为难，便道："若是四哥不习惯，我们换个地方。"
　　"不必。"四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拒绝道，"我看这里挺好。"
　　虽然现在他硬着头皮上了，但我觉得四爷马上就会后悔，就他那多放半勺盐就嫌齁，一片辣子都不肯吃的口味，到这里估计半片菜叶子都咽不下。
　　我跟着两位爷进了雅间，这里当然是没我的位子的，不过十三爷给我指了个小桌，看来今天出来真是赚了，可以吃些好食，回去我定要跟张起麟好好显显。
　　看样子十三爷时常来此，早熟悉了这里的菜品，跟小二报了几个菜名，挥手让人下去，回头对四爷道："我怕四哥吃不惯这些。"
　　"这有什么，无非是辣些而已。"
　　十三爷笑笑，没再说话。眼看自己的话茬没人接，四爷索然无味，几次张口要说话，又见十三爷在那低着头摆弄桌上茶碗，最后都把话吞了下去。
　　这种静默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小二进来上菜。这里的菜确实不错，老远的香味就引得我食指大动，各色菜肴摆了一桌子，大部分缀满了辣子，倒有几盘看着清淡的，十三爷让小二放到四爷那去了。
　　我见两位爷起了筷子，忙把自己小桌上这几盘菜扫荡一遍。就我多年伺候四爷看着十三爷长大的经验看来，这顿饭不会就这么安稳吃完，我还是趁他们开始聊天前把自己填满了再说。
　　十三爷边吃边给四爷讲这各菜，从它配菜食材作料一一说了，若不是我知道这些爷都是半点汤水不沾的，我都会以为十三爷会做这些个菜。
　　四爷点头听着，边把菜往嘴里送，但也是只夹那几盘清淡的，带辣子的那些基本没动……真是多余来这里，我心里摇头，把眼前各种鸡块肉丝扫进嘴里。
　　"你怎么吃得像饿鬼投胎一般？"
　　过了有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四爷这话是对我说的，梗着脖子把嘴里的香肉咽下去，换了副标准赔笑脸："只因这里饭菜做得太香了，奴才一时没忍住，十三爷真会点。"
　　这种平常的奉承话我简直是随手拈来，但十三爷听了却微微敛了笑容，半晌低声道："这几个菜还是当初随着皇阿玛出行时，他老人家给我讲的……"
　　一滴冷汗从我额上滑下。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现在懂了。
　　"已经过了多少年，当初皇阿玛带着我……现如今……唉。"
　　如果四爷的眼神是刀片的话，我已经变成了桌上那几盘菜中的一员。一时间，我竟有了种"还好刚才吃了顿好的"的庆幸感。
　　让人松口气的是，四爷在先收拾我和先安慰十三爷之间选择了后者，不再瞪我，而是对十三爷道："早与你说过，皇阿玛只是一时生气而已，再过些日子就没事了。"
　　这形同于打白条的话，十三爷当然不会当真，但还是笑笑道："是啊。"但却不知他这样只会让四爷更难受。
　　自从十三爷出事后，四爷见天叹气，实在是因为他在面对十三爷时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此一举。这次也不例外，好长时间找不到词，只能握了十三爷的手过来，在自己手中捏着，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但我却无从感觉到。
　　冷风从窗缝中吹进，我一抖，才想起就要到年底了，马上就是新年。只希望第二年时，这一切都能有所改善吧。

　　第三十一篇

　　康熙四十八年某月某日
　　自打过了年之后，十三爷的身体就不大好，大概也是因为心情的问题。前段时间十三爷过年进宫请安时，皇上完全无视了他，连个正眼都不带给的，以至于十三爷那段时间都精神不济。听说刚过十五，人便病了一场。
　　年后四爷很忙，几乎不着家。朝中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也不敢乱打听。只知道四爷听说十三爷病了极为担心，但却抽不出时间看望，着急上火之下嘴都起了皮，只能一天到晚灌茶降火。
　　废太子后，十三爷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虽然他本人完全不肯承认，但事实大家都看得清楚。记得小时候的十三爷极少生病，即使大冬天在外蹦跶一整天，回来也不过是打几个喷嚏而已，哪会像现在这般。
　　在我的记忆中，唯一一次十三爷病得狠了，还是四爷大婚之前还住在宫里之时。
　　那时十三爷不过四岁多，还是极好动的年纪，又没到进尚书房的时候，天天的功课就是跑四爷这晃荡，一呆就是整天，直到晚上被嬷嬷们抱回去。那一天可能是玩得狠了，出汗又受了凉，下午就烧起来，直烧得小圆脸红扑扑的。
　　嬷嬷们想带十三阿哥回去，被我阻止了，再抱着他在宫里走一圈，谁知道病情会不会加重。十三阿哥对此表示很高兴，不等嬷嬷说话，自己先爬上床抱着四阿哥的被子滚成一小卷睡了。
　　我叫过太医来看了看，说只是风寒，并无太大问题，小孩子回复得快，两天就好，等了不多时，太医又带了药回来，说以防万一还是喝碗药的好，我便吩咐宫人拿下去煎出。
　　其间十三阿哥一直卷在被子里睡，直到四阿哥回来。
　　我记得那天四阿哥回来得早些，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怕是琢磨着跟他十三弟好好玩一天，进屋不见十三阿哥的人影，看我，我忙指指床上那一小团。
　　四阿哥过去，把十三阿哥从被子里刨了出来，一见那通红的小脸，登时冷了脸，冰冷目光朝我这扫来，我登时被看得冷汗直流。还好那时十三阿哥醒了，叫了声"四哥"就往四阿哥身上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十三阿哥爬到一半，又退了回去，缩回被子。"怎么？"四阿哥一楞，以为他爬不上来，伸手要抱他。
　　十三阿哥躲开他的手，拨楞着脑袋道："会把病过给四哥的……"
　　见弟弟如此懂事，四阿哥喜笑颜开，揉搓着十三阿哥的肉呼呼的脸道："四哥才不怕！"但见十三阿哥依旧不肯从被子里出来，也只能由着他了。
　　总体来说，生病中的十三阿哥是个很听话又安静的小孩……对比四阿哥来说。当然四阿哥病时并没有做过满床打滚之类的事，无非是瞪着你看，骂几句，踢一脚，但作为承受之人，我倒宁愿他自己在那打滚。
　　十三阿哥就让人顺心多了，一直乖乖窝在床上，眯着眼冲四阿哥乐，真是好伺候——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毕竟那时节我还没接触过十三阿哥太长时间，而且比起四阿哥来说，他的确很温顺，表面上。但我随后就知道，我错了。
　　等了不多时，宫人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四阿哥接了过去，还未说话，十三阿哥已率先蹦起来，缩到床另一边，叫道："我不要喝药！一点小病，一会就好了。"
　　我的确听说他们满人是不习惯有些小病就服药的，当然十三阿哥只是单纯怕苦而已，所以知道这一点的四阿哥对此并未理会，只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一呆，不知何意，好在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两步按住十三阿哥的小肩膀，心里还在奇怪，看十三阿哥挺听话的，怎么四阿哥这突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十三阿哥立刻紧张起来，炸毛般弓起背，死死盯着四阿哥。四阿哥也不甘示弱，回瞪回去……这场景真微妙，看得我汗然不已。
　　两人僵持了一炷香时间，最终十三阿哥还是弱了气势，张嘴说道："我不要……啊！"话音未落，已被四阿哥眼明手快灌了一勺苦药下去。十三阿哥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勺，四阿哥丝毫不带停顿的，转眼间半碗灌了下去。十三阿哥这才惊醒，紧紧闭上嘴，接着便红了眼圈。
　　剩下那小半碗四阿哥也不强求了，放下药碗，抱臂斜眼看十三阿哥在那掉金豆，那神情真是有些欠扁。
　　我看着十三阿哥的模样听可怜，正想安慰几句，却不知十三阿哥掉了一阵眼泪后，突然就怒了，用力挣开我的手——也怪我放松了警惕——赤着脚只穿着袜子跑下了床，一溜烟没了影。四阿哥愣住，接着登时急了，顾不上我，跟着就追了出去，边追边吼："十三弟！！"
　　院子里立刻鸡飞狗跳，只余下我一人傻站着，不知所措。
　　四阿哥追着十三阿哥满院子乱跑，别看十三阿哥人小，跑得倒挺快，甩着两条小短腿，在众宫人缝隙中来回窜，其他人竟抓他不住。最终还是自己脚下一绊，跌出几步，方才被四阿哥一把揪住。
　　十三阿哥被提溜了回来，褪下袜子，擦净了脚上的尘土，塞进了被子，又灌了一碗药下去……这是何苦。
　　"终于老实了？"四阿哥站着床边，戳着十三阿哥肉肉的脸颊问道。
　　不要再问这种欠揍的问题了，爷。我心里默默道。
　　但十三阿哥好像真的没了精神，这回没怒，蔫道："苦死了……"
　　"你若是刚才乖乖听话，不会喝第二碗，就不会苦。"
　　"刚才也苦，四哥最坏……"
　　"唉……"被评价为"最坏"的那个人皱眉想了想，正色道，"你亲四哥一口就不觉得苦了。"
　　"……真的？"
　　"真的。"
　　若不是站在四阿哥可视范围内，我几乎要掩面扭头，这是什么哄小孩的方法，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果然，当十三阿哥扬着头在四阿哥脸上抹完口水后，半天没说话，接着抖着嘴唇，眼中蓄满泪水，放声大哭道："你骗人！"
　　那事最后是如何收场的，我已记不清了，大概还是四爷哄了几句就好了。这十几年过去，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即使是那当初住的屋子，我也要忘了长什么样了，只觉得时光匆匆，一切都在变，要说这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四爷和十三爷的情谊了吧。
　　今天晚些时候，四爷终于得了空，叫上我直奔十三爷府上。那边十三爷刚用过晚膳，把四爷迎进屋，道："又劳得四哥跑一趟，应该我去看四哥才是。"
　　四爷拽了人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皱眉道："听说你病了，可好些？"
　　"又是哪个奴才在乱嚼舌根……我根本没事！"
　　四爷扬眉："那我怎么闻见这屋里股有药味？"
　　"……"
　　"算了，"见他不想说，四爷也不再问，扶着十三爷的肩坐下，又细细看了他一遍，见还好，放了心，笑问道，"药可苦？你以前不是最怕的吗。"
　　"……苦死了。"
　　四爷闻言眼波一转，在十三爷耳边说了句话，我见十三爷脸上微微一怔。
　　等等，四爷说的不是会是"亲我一口就不苦了吧"？我这个大活人还在这呢四爷……不要无视我。
　　十三爷听过后，沉吟半晌，就在我开始反省是我想多了我太不纯洁了之时，突然凑过去吻了四爷的脸颊，然后问："这样？"
　　四爷反倒呆了，扫了我一眼，脸有些发红，尴尬道："你来真的……"
　　我不及细想，身体已率先反应，恭恭敬敬躬身退下。关上屋门，扭头就跑，隐隐听得身后十三爷的声音带着笑，道："当然是来真的，难道四哥你又骗我？"
　　我觉得今天我大概又得一个人回府了。

　　第三十二篇

　　康熙四十八年某月某日
　　皇上依旧没对十三爷消气。
　　这是显而易见的。半年前，经过诸多我现在都搞不太清楚的混乱事件，皇上最终还是选择复立太子，并大举封爵，三爷四爷五爷均被封为亲王，就连刚过二十岁的十四爷也变成了贝子。年长的皇子中只剩下十三爷，依旧是十三阿哥。
　　对此十三爷一笑了之，看样子完全不当回事，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劝四爷不要对自己太过忧心。但我知道，他还是非常在意的，想来四爷也能看出，得知这一消息后，十三爷藏在袖中的手抖了很久。当年皇上那么恩宠十三爷，想不到现如今，竟像是对他比陌生人都不如了。十三爷这从云端直落在地的感觉，想来我这等人这辈子都无法感受得到。
　　那晚四爷陪着十三爷喝了很多酒，我有多少年没见他这么喝了。记得上次好像还是四爷第一次封爵之时，十三爷从宫里跑出来找四爷喝酒，末了喝醉了，还在四爷唇上啃了一口。
　　这次十三爷又醉了，睡倒在床，四爷陪在他身边，坐了整整一夜。
　　三个月后，从蒙古传来了和硕温恪公主卒的消息。
　　刚刚从封爵那事恢复过来的十三爷，人还未回过神来，又受了一次巨大打击，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恍惚了，四爷叫了他几声，十三爷才反应过来，只四爷他勉强笑笑，什么话都说不出。
　　我一直期盼着这乱糟糟的一年快些过去，老天能行行好，让十三爷过几天安生日子。可能是上天终是开了眼，这后半年倒还算顺当。
　　时光流转，转眼已到了年底。当张起麟终于不在皇上御赐给四爷的新府邸里迷路，十三爷也开始带着笑容来做客之时，一切都像是在慢慢好转。
　　但我很快便知道我错了。
　　今天上午，四爷照例出府，由张起麟跟着，我闲了半个上午后被福晋的丫头桃儿叫过去帮忙，这么又晃到了下午。不知不觉间，窗外面已开始飘起雪花，雪花片片飞舞，铺满整个院子。
　　这时福晋对桃儿道："天冷了，过会去拿几件新棉衣给李氏送去，让她给弘昀弘时换上。小孩子不比大人，受不得冷。"桃儿应了声，转身要出去，福晋又道，"再叫年氏过来，陪我说说话。"
　　年氏去年刚到府里，因为年纪小，福晋对她很是照顾，好在她本人性格温柔，倒不是招人烦的主，所以福晋也经常叫人过来聊天。
　　我见这边已没我的事了，便要告退，刚转头，就见四爷正从外面进来。
　　福晋起身上前，掸去四爷肩头的落雪，担忧道："怎么不知披上些，你看这肩头外衣都湿了，这外面又冷……"
　　四爷脸色很不好看，并没理福晋的话茬，只是对我道："准备准备，一会我过去十三弟府上。"
　　"这……又是怎么了？"福晋见四爷眉头紧锁，问。
　　四爷叹口气，半晌才郁郁道："刚得了信，敦恪公主卒。"
　　福晋登时呆了，掩口道："十五妹她……"接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可怜见的，这才嫁过去多久……"
　　我则半天没回过神来，一开始听这名字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想起，敦恪公主是十三爷的亲妹子，是继半年前去的温恪公主后，十三爷唯一的至亲兄妹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的事一件挨着一件，直叫人喘不过起来。也不知十三爷得了这个消息会怎样……
　　四爷换了身衣服，不再做停留，叫上我就朝十三爷府上去了，这一路赶得急，一路上我觉得凉风直往我口鼻里灌，人从内到外都冷了起来。
　　十三爷府里的下人通报过后就领着四爷往里面走，四爷却嫌他慢慢腾腾，反正府里熟悉，不再等他，直接往内而去。
　　进了小院，十三爷早迎了出来。我一见他脸色，心一沉，知道十三爷怕是已得了信了，他现在这副强作镇定的样子同敏妃娘娘去后那时一模一样。
　　四爷站住脚，顿了顿道："四哥来看看你。"
　　"又劳得四哥多跑了。"十三爷笑笑，但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带着股苍白无力。说着转身请四爷进屋，却不想十三爷迈过门槛时脚下竟一绊，身子就往旁边歪去，好在被四爷紧走两步扶住。
　　"这是怎么了？！"四爷急问道。
　　十三爷扶着四爷站稳了身，但右腿仍有些发抖，好容易才止住了，抬头强笑道："没事，不小心而已。"
　　四爷盯了他片刻，嘴唇动动却没说话，只扣了十三爷的腰，扶他到了榻边。十三爷坐下后，依旧没事人一般，只吩咐下人端茶递水。转头对四爷道："这么一趟趟让四哥往这边跑，很过意不去，下次定要让我去看望四哥。"
　　四爷听了这话，没吭声，这样十三爷也接不下去话，低了头，过了一阵子又抬起，挤出丝笑来，"四哥……"
　　"我知道十五妹的事了。"四爷道。
　　十三爷脸上那勉强撑起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良久才低声道："十五妹她……这都是命啊。"
　　"十三弟……"
　　十三爷摇头，淡淡道："我没事，她们身为公主，远嫁是责任，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怨的。这都是命。"虽说是不在意，但我见十三爷眼角已经红了。
　　"祥弟，"四爷心疼得很，扶着十三爷的肩头温言道，"你若是难受，不要硬撑着。"
　　我以为十三爷还会向以前那般死不承认，却不想他沉默片刻，将脸埋在手心中，闷声道："四哥，我难受得很。"
　　四爷见他竟承认，也是一呆，紧接着脸上显出似悲似喜的表情，手抚在十三爷背上，轻轻拍着，看了我一眼，我知他意思，躬身退下。
　　——第三十二篇（补充）——
　　胤祥手埋在掌心中过了良久，终是撑不住，闷声道："四哥，我难受得很。"话刚说完，便觉得这一年多的委屈郁愤霎时涌上心头，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接着他就感到四哥的手抚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小时候，自己淘气晚上到处乱跑不肯睡觉，四哥把自己丢上床后，也爬上来抱着自己睡，手也是这样，轻拍着。胤祥只觉眼中酸涩，怕自己失态，更是不敢拿下手。胤禛倒也不急，只等着他。
　　又过了一段时间，胤祥勉强控制住情绪，放下手，冲胤禛笑笑道："让四哥见笑了。"
　　胤禛抿住嘴，只觉心脏阵阵抽痛，纵有千般语言，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这一年来，胤禛时常告诉胤祥康熙只是一时生气，过些日子就没事了，这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不信，但如今，胤禛竟连这种安慰话都已说不出口。
　　手指微动，胤禛突然把胤祥搂了过来，紧紧按在心口处，用的力气之大，让胤禛觉得手掌都没了知觉。
　　胤祥本来已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但脸贴在四哥肩上，眼中顿时朦胧成一片，再也忍不下去，虽紧紧咬住嘴唇没有泄露出抽泣声，但泪水依然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滑落，不多时便打湿了胤禛的衣衫。
　　胤禛感到肩头衣衫的潮湿感，心中更痛，又觉安慰，觉得他这么宣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拍着胤祥后背，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了快半个时辰，胤祥渐渐止住了眼泪，但没有退开，反而抱住了胤禛的腰，贴得更近了。胤祥小时候总喜欢这样趴在四哥身上，紧紧抱着他，但随着年龄增长，已很少这么错了，基本只有夜晚两人在一起情动之时才会如此。现在胤祥已顾不得什么了，只是死命抱着，像是唯恐自己松手胤禛就会消失一般。
　　察觉到弟弟情绪不对，胤禛反倒扒开了他的手，把人扶起了，看着胤祥布满泪痕的脸庞，叹口气，一时找不到帕子，只能用袖口替他擦净了，问道："好点了？"
　　胤祥点头。
　　"什么事都不要闷在心里。"
　　胤祥苦笑一声："我只怨……"说到这又停下，续道，"不，没什么可怨的。"那事是自己做的，后果自然要自己担。至于两个妹妹，只能叹一句命当如此。可笑现如今自己日夜苦闷郁结，到头来连个怨愤对象都没有。
　　"那便不要想了。"良久后，胤禛道，扶着胤祥的肩，"过几日再陪四哥出去走走，这京城这么多去处，我还没走过几个。"
　　胤祥知道四哥无非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但现在自己实在开心不起来，这一年来，自己晚上经常睁眼到天亮，脑中乱糟糟，全是些陈年旧事，自己如何跟着皇阿玛到处跑，他老人家如何当着众人夸奖自己，和那些慈父般的笑容……如今全都没了。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第三十三篇

　　康熙四十九年某月某日
　　这一天简直可以用乱作一团来形容，到了晚上，我脑中已记不起白天曾发生过什么，只余空白。四爷留在了十三爷府上，真希望他们能相安无事，但看四爷那劲头，这次怕是气疯了。顾不得不是在自己府上，当着一堆十三爷府里人的面，下了逐客令，说要和十三爷单独聊聊。
　　边上站着的老太医不知所措，就连十三福晋都怔了怔，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回头将府里的下人丫头遣了出去，关了院门，将张太医直送到府门口并道了谢。
　　末了只留下我，十三福晋欲言又止，片刻后依然忍不住轻声问道："苏公公，雍亲王那……没事吧？"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知道，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见他气成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好在十三福晋没再多问，只是叹道："罢了，随他们去，只要爷能好好的就行……公公可要吃杯茶再走？"
　　看来十三福晋已断定四爷会留下了，既如此，我便不再多留。
　　想起早上那一幕，即使是现在的我依然心有余悸，也别说是那么关心十三爷的四爷了，难怪他会如此生气。
　　一个月前，皇上再度出京，途中派遣人员回京，这次虽不是皇上亲临，但与之无异，诸皇子照例要去相迎，早早便几队人马出了城门，迎接来人。路上，我瞧着四爷心不在焉，目光一直胶着在十三爷身上，面带探究，又像是忧虑。
　　我顺着四爷目光看过去，十三爷就在不远处，看着的确有些不对劲，虽然中间隔了几个人看不真切，但依然能发现十三爷在马上微微弯着腰，低着头，样子怪怪的，很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瞧着四爷走神走得越来越厉害，出言提醒道："爷，快到了。"
　　"……哦。"四爷回过神，又往那边看了几眼，问道，"你瞧十三弟那是怎的了？"
　　我犹豫道："奴才看着，十三爷怕是有些累了。"
　　"累……"四爷叹口气，摇头不语。
　　这段日子，十三爷过得很颓废，虽然平日里见到时说话动作并不觉得什么，但眼神中却只见疲惫。四爷对也此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安慰几句。
　　走了不多时就到了，众人一字排开，四爷一勒缰绳，马转过身来，我刚要伸手帮忙扶着，便听那边突起一阵骚动声。
　　我一皱眉，以为是哪个随行奴才惹了乱子，四爷已低呼一声："十三弟——！"
　　我一怔，随即大惊，忙踮起脚向那边望去，只见到一人跌在地上，像是从马上摔了下去，隔了人看不清楚，但绝不是随从，而是……
　　"祥弟！"四爷急了，微微手忙脚乱就要过去，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所迎之人已是远远到了，四爷就是再心急火燎也不能在这时奔过去，急得手紧紧攥着缰绳，直起了青筋。
　　我见十三爷的随从已过去相扶，十三爷把着随从的肩膀，缓了片刻，接着抓住马辔，奋力直起身，但像是没力气，下一刻又倒了下去，被随从险险撑住。
　　我觉得四爷浑身都僵硬了，眼盯着那边，几乎充血。
　　那随从和十三爷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请求十三爷回去，不要硬撑，但被他摇头拒绝了，表情严厉，挥手推开随从扶持，手在缰绳上环绕几圈，勒紧，一使力，几次过后，终于勉强上了马，但动作却稍显狼狈，像是极力忍着痛楚，扶着马颈低头喘着气，浑身都在发抖，半晌才抬起头来，但脸上只留一片惨白。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四爷一直心不在焉，前面的官员说了什么话，我看四爷一句都没听见，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十三爷身上，看他攥紧的拳头，估计四爷心中一直在暗骂那官员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废话。
　　十三爷那边，除了脸色不好外，根本看不出丝毫不妥，后来下马请安时，腿微微一屈，又像要摔倒，但人却拼命站住了，努力直起身，请安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错来。若不是见了之前的那一幕，我根本看不出十三爷有什么不对劲。
　　好容易等到最后，又有皇上单独带给四爷的话，四爷只得留下，看着其他人慢慢离去，紧盯着十三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连那官员叫了他几次都没有注意。
　　结束后，四爷便直奔十三爷府上，一路上快马加鞭，可怜我这一把骨头几乎散架。到了府门，下人通报过后，四爷就快步往里走，几乎小跑起来。
　　刚进小院就听里面十三福晋带着哭腔的声音劝道："爷，拖不得了，快让太医来看看好不？"
　　"不必，"十三爷的声音道，"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差别，况且也不是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十三福晋此时也急了，我从未听过她如此大声抢白，"难道真要等到……等到不好了的时候才……"
　　四爷黑了脸，不想再听下去，若不是碍着十三福晋在里面，他肯定是要一脚踢开门，但此时也好不了太多，拍门的声响像是要把门打穿一般。
　　接着就听十三爷急道："是四哥……不许开门！"
　　但门还是开了，十三福晋叫了声四哥，往里面让了让。四爷顾不上其他，举步就往里面去，十三爷正坐在榻上，裤腿本来被挽高，正双手费力地向下落，极力想掩盖腿上的伤，但痛得冷汗直流也没成功。
　　四爷两步上前打开他的手，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十三爷右腿膝盖青紫一片，还带着血丝，已经肿得很高，一看便是刚才磕的。四爷也被吓到，火气弱了几分，轻碰十三爷膝盖道："怎么弄成这样？"
　　"四哥怎么来得这么快……"十三见也瞒不住了，忙道，"没事的，小磕碰而已，骑马时不小心踩空了，不打紧，敷些药几天就……"
　　"爷！"十三爷话未说完，十三福晋便急叫道，但想说的话却被十三爷瞪了回去。
　　四爷沉住脸，察觉到不对，吩咐我道："去叫太医来看看。"
　　"四哥，真没事的！"
　　四爷不理他，对我道："快去！"
　　我忙赶去，临走前见十三爷抿住嘴，眼波流转，似是很紧张，十三福晋倒是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丝安心的笑，感激地看向四爷。
　　当我拖着跟我一样快断气的张老太医回来的时候，屋里几人还像我临走时那样动作，丝毫没变。张太医在那倒着气，几乎瘫倒，四爷却不给他休息的时间，示意他快些来看十三爷。
　　十三爷倒像是非常抗拒，但在四爷面前也毫无办法。张太医终于缓过气后，过来按了十三爷的脉，摇头晃脑片刻，皱了皱眉，表情带了些许严肃之色，连带着四爷都紧张起来。
　　"十三爷可否让老臣看看您的伤腿？"张太医手离开十三爷的腕子后问道。
　　十三爷还未回答，四爷已代劳了，托过他的右腿递给张太医看。
　　张太医眉毛攒在一起仔细检查了十三爷的膝盖，接着伸手捏住膝盖两边一用力——
　　"啊！"十三爷淬不及防，立刻痛叫出声。张太医放下手，神色忧虑，正要说话，十三爷已抢先道，"太医，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必……"
　　"张太医随本王出来说吧。"四爷寒着脸道。
　　张太医小心看了眼四爷，似乎有点怕，也怨不得他，四爷现在的表情的确很恐怖。接着便随四爷去了外间。
　　"太医你说吧，我十三弟到底怎么了？"到了外间，四爷问道，声音似乎带了些颤音。
　　"这……既然王爷问，老臣这就直说了……"
　　"说。"
　　张太医回头看看正紧张望向这边的十三爷道："十三阿哥这病拖不得了。"
　　我觉得四爷的身体震了一下，半晌从嗓子中挤出几个字："什么病？说清楚。"
　　"十三爷的病症是因其三阴亏损，督脉经虚，风寒湿邪结于经络，血脉不流……"
　　"简单点！"四爷低吼道。
　　"就是、就是鹤膝风，"张太医满头大汗，"怕是已经患了有一年了……"
　　四爷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竟呆住了。此时十三福晋上前几步，抹着眼泪道："四哥，爷腿疼已经有了很长时间了，但一直忍着，谁也不说，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今天早上疼得尤其厉害，我本来希望他不要去了，好好在家歇着，谁知他……"
　　"别说了，这等事我如何能不去！"突然听十三爷斥道，转头见十三爷不知何时已过了来，扶着墙艰难蹭了几步，险些摔倒。四爷手一颤，还没来得及去扶他，十三爷又低喝道，"一点小病症，有什么打紧的！"
　　"你……"四爷顿时愕然，指着十三爷的手指不停发抖，"你还敢说是小病？！"
　　十三爷气势登时弱了几分，但只是一时，又争辩道："真的没事！只是平常时有些难受，过会就不疼了……"
　　"够了！"我看四爷嘴角都在抖，像已是气到了极点，我忙不着边际后退一步，连十三福晋也是被惊得用帕子掩了口，"你……"但张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下一刻，四爷便寒着脸对众人道："你们先去吧，我要和十三爷单独说会子话。"
　　……
　　十三福晋领我出来后，面带犹疑地回头看看，似乎在琢磨着下一步要怎么做，不过我觉得她是不会好奇心爆发地跑去看四爷十三爷在做什么事的。
　　果然见她轻轻摇头，兴趣缺缺，对我道："公公回去同四嫂带声好，说妹妹改日去看望她。"我点头应了，便回府去了。
　　——第三十三篇（补充）——
　　众人走后，胤禛忍着气，把胤祥扶回榻上，本来想好好和他说说，但紧接着见胤祥那什么都无所谓了的表情，刚刚弱些的火气再度暴涨，指着他道："你天天都在做什么？！这等病症居然不叫太医，拖了一年！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胤祥坐在榻上，抬头看着胤禛，虽然疼得脸发白，但仍带倔强，冷冷道："叫了又如何，像我这等人，这样只会徒然惹人诟病。"
　　"什、什么叫你这等人？！"胤禛话都说不利落了。
　　胤祥此时脑一热，也是豁出去了，冷笑道："像我这样子，废人一般，今后日子怕是只是等死罢了，病了又怎样，还不是没差。"
　　胤禛愣住，接着大怒道："什么混账话！"
　　胤祥嗤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四哥你看看我现在过得算是什么日子，被皇阿玛厌弃，身为皇子，吃着皇粮，今后又不能为朝廷办事，为国家出力，只能一日一日过这种混吃等死的生活！我的那些理想抱负，都成了泡影！与其这样憋屈地活一辈子，真不如……"
　　啪——
　　胤祥被打得偏过头，楞了半晌，才察觉左脸颊火辣辣的疼，下意识伸手摸脸，呆呆看向胤禛。
　　胤禛也是被他这话气懵了，头一晕就上了手，反应过来觉得手掌阵阵发麻，知道力气使得不小，果然见胤祥的左脸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顿时就后悔了，但随即又硬气心肠，冷哼一声道："我以前倒不知道，你这么受不得挫折，离那时才过了多久，就这么要死要活的！"
　　胤祥还没回过神来就听了胤禛这一席话，受不住眼角立刻红了，抿住嘴，忍了忍，扭过头去不吭声。
　　两人僵持片刻，胤禛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心里知道弟弟刚才只是气话，但仍觉得怒火难忍，本来想刺激他几句，让他能够振作起来，结果胤祥这一副丝毫不肯合作的样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了。心中又疼又恨，也不知怎的，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想也不想冲过去，拎起胤祥的衣领对着他嘴唇就吻了下去。
　　胤祥被吓到，但马上毫不示弱地扶住胤禛的头回敬过去，两人唇舌纠缠，都像是发泄怒气一般。良久后胤祥觉得嘴唇发麻想要退开，但胤禛却不许，把人按住了，手一转已拽开胤祥领口盘扣，紧接着用力把外褂扯了下来，耳边撕拉一声，衣服似乎被撕坏了，但胤禛此时已顾不得了。
　　胤祥这才有些急了，去推胤禛的手道："四哥！这种时候……"又见胤禛表情可怕，更觉不安，胤禛拉开他的手，把人按回榻上，两下松开胤祥里衣，又去吻他，嘴唇滑过眉梢眼角，紧接着里衣也被褪下。
　　到了这种时候胤祥也只能认了，但心中难免负气，胤禛也不曾说话，虽小心避开了胤祥的伤腿，但动作却比往日粗暴得多，两人纠缠在一起，被褥散乱成一团，不成样子。最终开拓过后，胤禛扶住胤祥的腰挺身而入。
　　胤祥一皱眉，忍了疼，反手抱住胤禛的肩，脸埋在上面，随着胤禛的冲撞，闭上眼睛，漏出阵阵呻吟。直至两人都泄过后，胤祥以为这没事了，不想胤禛退出，扶着他翻过身，还要继续。胤祥急道："四哥！"
　　胤禛绷着脸不答，继续动作，这一顿昏天黑地，直到最后胤祥撑不住，见胤禛一副还要继续的样子，终于讨饶道："四哥……我真的不行了，这就算了吧……"
　　胤禛停住，瞪了他片刻，见胤祥果真满脸疲惫，轻哼一声道："你肯服软了？我还以为你会像这次一样扛到最后。"
　　现在胤祥已是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根本没力气生气，只能毫无力度地瞪着他。胤禛叹口气，倾身用额头抵住胤祥的，一手揉揉他还带着清晰可见的红指印的脸颊，道："人人皆知你我交好，我知道你也是因为不想别人挑我的刺才如此隐忍……以后别再说那种话，我受不起。"
　　见胤祥垂下眼帘，没有反应，又伸手抱住他，压到怀里，淡淡道，"四哥不会让你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要你想，终会有大展才华的那一天。"
　　胤祥苦笑一声："别说了……"
　　胤禛不理他，只按过胤祥的头，在他耳边道，"我……想得到那个位置。"接着只觉胤祥浑身一僵，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指甲几乎扣进自己肉里，但只一会，又慢慢松懈下来。
　　"来帮我。"胤禛沉声道，这话像是要求，又像是一种承诺。
　　胤祥没有说话，胤禛也不急，只等着他。良久后，胤祥松开他的手臂，然后抱住胤禛的脖子，开口回答，声音中透着一丝哽咽，却带着坚定："好。"

　　番外

　　乾隆二年
　　乾隆皇帝悠闲自得坐在御花园中，望着那湛蓝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天下终究是自己的了。
　　想来自己登基也已有两年了，但时至今日，他依然忘不掉当初那君临天下的畅快感觉，如今太平盛世，国库充盈，加上皇考得罪过的那帮臣子，也已被自己简简单单用一个名号安抚了下去，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烦忧的。抿了口茶，真当是惬意无比。
　　"皇上，"吴书来轻步过来道，"和亲王到了。"
　　乾隆嗯了声，依旧在忙着品茶，吴书来跟在自己身边好多年了，想当初刚刚登基之时，乾隆还考虑着要不要继续用着苏培盛，结果想不到使唤了两天，那位说话做事总是慢半拍，像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自己还为他他年纪大了痴呆了，顺坡下地换了人，结果某一天突然顿悟，那老太监是在对自己甩脸子，顿时憋气到上火，又不能跟个太监一般见识，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只能找了个理由把人骂了一顿就罢了。
　　不过好在吴书来聪明，会说话又勤快，乾隆便用"我的人到底比你强"这一理由平复了心中的不快。
　　今日闲得无聊，乾隆想着有一阵子没见自己的五弟了，加上这花园景致触动了心中的某一根弦，便下旨召和王进宫，也好叙叙兄弟情。
　　和亲王这一路赶来，脸上带了汗，微微有些气喘，到了乾隆跟前俯身下拜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乾隆说完，皱了皱眉，猛然想起也不知多少年前，自己随着皇考身边，正巧怡贤亲王过来，也是这样下拜要行君臣之礼，皇考是怎么做的来着？好像是急忙上前两步把人搀起来道'这等虚礼还行什么！你腿可好些了？'，这样想着，乾隆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站起身来扶住和亲王道，"这等虚礼就不必了。"
　　和亲王正起到一半，不妨被乾隆搀住，又听了那句话，差点没再跪倒地上去，偷眼打量乾隆神色，没见不妥，既不像耍人玩，也不像是打算办了自己。这让和亲王很糊涂，但他反应快，立即换了笑脸道："谢皇上，皇上如此体恤臣子，真当万民之福。"
　　乾隆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弘昼到底比怡贤亲王会说话多了，那时皇考让怡贤亲王起身，怡贤亲王死活不肯，说什么君臣之礼不可废，一定要拜，搞得最后皇考又怒了，他才罢休……真腻歪。乾隆暗自摇头，也不知皇考为什么那么喜欢他，简直跟疼自己眼珠子一样。
　　和亲王小心看看乾隆，见他面带不愉，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自他登基以来，一直谨小慎微，真没犯过事啊……这样等着也不是个事，和亲王想了想，还是小心开口问道："皇上……"
　　"啊？哦。"乾隆总算回过神来，又想到每次怡贤亲王私下见皇考口称对方'皇上'时，皇考总会严肃纠正道'叫四哥！'，于是便随口道，"以后叫我四哥就是。"
　　"……"和亲王运用起全部毅力，才没有扭曲了脸。皇上今天不正常，绝对的。和亲王虽然荒唐，却不蠢，他今天虽然这么说，但若是自己真这么叫了，赶明他忘了，哪天又回过味来想起今天的事，那自己可就真没的玩了……便道，"谢皇上，但自古君臣有别，臣弟不敢逾越。"
　　乾隆有些没趣，但他想到想到怡贤亲王也是这么推辞的——虽然最后皇考还是逼着他改了口——也就罢了，况且弘昼滑得很，自己也懒得陪他耍，就没再提。
　　两人坐在一处又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和亲王心里难免烦了，自己在府里好好用着午膳，刚咬了一口包子，还没咽呢，就被皇上一道旨意召进宫。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害得自己着实紧张了一把，搞半天是陪他聊天来的，这宫里那么多女人，他挨个聊一年都不带重样的，找自己干嘛。虽是心中腹诽，但依然是一副聆听圣意的样子。
　　乾隆越说越高兴，只觉得他和弘昼这样子聊天倒真像当年皇考和怡贤亲王那样。看嘛，这也不难，皇额娘时常对自己感叹皇考和怡贤亲王之间的情谊多么难得，想让自己和弘昼也向他们一样，如今想来，也不过这么回事。高兴道："五弟啊，陪朕游游这御花园如何？"
　　"皇上有命，自当遵从。"和亲王笑道。饿着肚子逛御花园，自己真是没吃饭就撑着了。但看皇上兴致这么高，怎么说也得陪着，只希望他能快点，好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受。
　　这花园本就不大，没过多久就绕了半圈，乾隆一路上都在感叹："这园子真是小了点。"接着想起以前在圆明园时，皇考也是时常同怡贤亲王在园中漫步，自己离着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挂在嘴边上的微笑，淡淡的，却带着愉悦。想罢侧头看了眼自己的五弟，见他跟在自己后头，也带着笑容，但这笑却越看越不对味，完全不同于那时怡贤亲王的笑。无来由地不爽起来，乾隆道："朕想起以前皇考也常和怡贤亲王散步。"
　　不妨他突然提起这个来，和亲王有些愣神，不敢多嘴，只是接道："臣弟也记得。"
　　"想来皇考和怡贤亲王的情谊真是深厚。"
　　"……是啊。"和亲王道，然后见皇上没下文了，也就不再多说。
　　乾隆却是开始神游天外起来。想到以前，皇考一有个什么好东西，转手就给了怡贤亲王，黄金白银古玩丝绸，样样俱全……自己既然难得想向皇考学习一次，索性就做到底吧。乾隆想了想，身上带着的这些扳指佛珠都是自己最最喜欢的，实在舍不得送人，况且这些贴身东西送出去显得太过亲密了，便道："前段时间下面敬供上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到时候赏你一些。"
　　和亲王急忙跪倒谢恩，心中却颇为不以为然，他算是知道了，皇兄怕是哪根筋搭错了，又开始折腾底下人，自己倒霉，这次赶上了而已。他赏茶叶，却不知这碧螺春是自己最讨厌喝的，不过他是皇帝，记不住这些也难免。自己除非疯了才会指望他像皇考那样，连王叔晚膳吃了几粒米恨不得都记着。
　　皇帝赏了东西，臣子谢了恩，两人都完成得很好，但乾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弘昼比怡贤亲王顺当多了，干净利落地领赏谢恩，根本不会拿着赏赐下去的东西回来推辞，跟自己犟嘴，然后把自己惹怒，然后又不情不愿拿着东西回去……这都是怡贤亲王才会干的事，只有他干得出来。
　　突然之间，乾隆好像明白了什么，那种萦绕心头的不对劲的感觉，慢慢清晰。
　　记得自己有次去见皇考，又碰见了怡贤亲王，看来又是辞赏来的，他们两人又计较半天，怡贤亲王辞不过只得面带不爽地走了，留下皇考兀自发脾气。
　　那时苏培盛笑着安抚道："怕是怡王觉得这东西太好了，想让皇上自个留着吧。"
　　只见皇考摇头叹气，道："朕只怕给他给得不够多，不够好。"
　　……
　　乾隆一震，回过神来，无来由心中一阵郁闷，刚才的大好心情一扫而空。突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可曾能像皇考对待怡贤亲王那样对待弘昼，怕是连十分之一都做不到，乾隆烦躁起来。接着想起皇考对着怡贤亲王笑，夸奖他是宇宙全人；想起皇考把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只盼换得怡贤亲王一个好名声；想起怡贤亲王故去后，皇考整个人都像是死过一遍，日夜攥着怡贤亲王留下的鼻烟壶发呆。这一切，自己可做得到吗？
　　"这古今天下又有哪个帝王做得到？"乾隆小声自言自语，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和亲王心惊胆战看着乾隆在那变着脸，心中飞快思考着下面要怎么应对皇兄的抽风。
　　终于，乾隆收回了思绪，对着自己的五弟，已没了打算和他其乐融融兄友弟恭的念头，满脸丧气，摆着手道："朕乏了，你回吧。"
　　这种赶人的姿态让和亲王松了口气，皇兄到底是正常了，这副皇帝样子才适合他，刚刚自己还以为他突然皇考附体了，不过想想怎么可能，这世界上终是没有第二个皇考。
　　和亲王回去继续吃他的午膳包子，只留下乾隆独自坐在园子中，看着那依旧湛蓝的天空，阴沉着脸运气。

　　第三十四篇

　　康熙四十九年某月某日
　　自从上次十三爷请安坠马以后，就一直在府中养病。张太医将十三爷的病情细细呈报给皇上，皇上无论多么生十三爷的气，到底是他的父亲，问过十三爷的病，并赐了药。但也仅仅如此了。
　　四爷知道后挺高兴，直说皇上到底是恩宠十三爷的。反倒是十三爷，对这事看似不怎么在意，不是像是以前那样的强自镇定，倒像是真的不想去理会，只接过药，谢了恩，便不再提这事。
　　张太医天天在十三爷府上跑来跑去，不时还要去四爷府上报告，真是可怜他这一大把年纪，还不得个清闲。
　　自上次坠马之后，十三爷老实多了，虽然仍爱逞强，但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病情，天天只在床上养病，偶尔翻些医术，自我调理。对于他这种变化，四爷着实松了口气，脸上也带了笑纹，时不时抽空去十三爷府上探视。
　　"又让四哥费心了。"这日我们又到了十三爷府上，十三爷笑笑道。
　　四爷看他气色不错，欣喜不已，道："这些日子朝中无事，正好能常来看看你。"
　　"近日却是平静很多。"十三爷道，"不过听说皇阿玛又把八哥给骂了，可说了什么吗？"
　　"你指的是哪次？"
　　"最近这次。"
　　四爷想了想，摇头道："这次没新词。"
　　十三爷一笑，不再多说。见下人端了茶水糕点过来，指着桌上糕点道："四哥，这可是我吃过最好的桂花糕，可一定要尝尝。"嘴里虽说着让四爷尝，自己却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记得小时候十三爷就喜欢吃这种糕点，常看他抱着盘子不停地啃，不想过了这么多年，这习惯依然没变。
　　四爷似是也想起当年，嘴角轻扬，调侃道："你天天这么吃也不怕胖了。"
　　十三爷咽下糕点淡淡道："我现在又没有事做，还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虽是自嘲，但眼里已不见当初的黯淡，也不知四爷是使了何等手段让十三爷振奋起来的。
　　虽是如此，四爷仍不想听他说起这个，应了一声，便转移的话题，问十三爷的病如何了。
　　"倒还好，"十三爷轻拍两下自己的腿道，"比前几日舒服了很多。"
　　"还疼？"
　　十三爷沉默片刻，道："有些。"
　　"那就是很疼了。"四爷叹气。终究不放心，去掀十三爷的被子道："让我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十三爷顿时绷起脸，按住了被子道，"又看不出什么来。"
　　他按得太紧，四爷拽不动，试了两下，终于放弃，末了还不甘心地加了句："我保证不看其他地方，总行了吧？"
　　"……"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十三爷都不曾理睬四爷，手里只在翻看医术。四爷讨了个没趣，但却如没事人一般，随手拿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随即皱眉。四爷不喜甜食，但十三爷却很是喜欢，这糕点怕是挺甜的，咬了口又不想吃，四爷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又把糕点放回盘子中。
　　抬眼就见十三爷瞅着他，四爷便笑道："我吃不了这个，过会你吃了就好。"接着又问，"天天看这些医书，可对你的病有好处吗？"
　　"也没什么，"十三爷放下书，手指卷着书皮，"多少能习得些调理之法，以后也有用。"
　　"说到调理，你天天闷在屋里算什么事，还是要多出门走走。"
　　这段时间，十三爷连走路都困难，开始还可以小步挪着，但现如今已是一步都挪不动了，平日里出行，只能靠人搀扶。十三爷大概觉得如此太过难堪，所以渐渐的，也就不再出去。
　　果然他听了四爷这话，只犹豫片刻，摇头道："我不想出去。"
　　四爷知道他心中所想，脸色一暗，依旧坚持道："天天闷在房间里，可别憋出病了。"
　　十三爷撇嘴："我这不是正病着嘛。"
　　"我扶你出去走走。"
　　"不要。"
　　四爷拿他没辙，瞪了他半晌，眼中划过丝笑意，趁着十三爷不注意上手撩开被子，一手扶着他后背，一手托起腿窝一用力，道："这怕是由不得你了！"
　　……
　　十三爷将半块桂花糕整个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形象全无。我觉得他若是停下来，定会笑躺过去，即使现在这样将嘴塞满，我仍见他嘴角在微微抽搐着。
　　"别吃了，"四爷阴着脸，"小心噎着……越吃越胖。"
　　我几乎要喷笑出来，好容易才化为一声轻咳，但依然引起四爷的注意，被瞪了一眼。
　　终于吞下糕点，但十三爷依旧没有控制好情绪，抿着嘴直乐。
　　四爷咬牙，权当看不见了，仰头灌下杯茶，坐着望天。也只能怪四爷乐过了头，自知自己臂力弱，依然勇于挑战高难度动作。刚刚好歹是根本就没抬起来，若是中途把人摔了，可如何是好。
　　受到十三爷虽尽力掩饰，但仍极其明显的嘲笑后，四爷自觉已无法再在这屋中呆下去了。踌躇片刻，似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但也没办法，十三爷这样的身体状况，四爷便是想做些别的事，也是不行的……我到底在乱想什么。
　　最终四爷只好泄气，打算走了，回去收拾自己破碎的自尊心。十三爷见如此，道："四哥要回去？"
　　"改日再来看你。"四爷伸手替他掖紧了被角。
　　十三爷似乎有些不舍，顿了顿道："那……改日四哥再陪我出去走走好了。"
　　四爷立刻欣慰，叹道："你若早如此，我刚刚又何至于……"嘴一抽，下面的话吞了下去，只道，"你歇着，我先回了。"
　　回府路上四爷倒是心情不错，直说他家十三弟终是想开了，多少会照顾自己的身体了，但我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果然最后四爷幽幽道："就是吃得有点多。"
　　真的不用再掩饰了四爷。

　　第三十五篇

　　康熙五十年某月某日
　　床榻上的天申阿哥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奋力追逐着在自己眼前来回摇晃的亮晶晶物件，但每次都是指尖堪堪滑过，就是无法抓到。终于，天申阿哥放弃了这项无意义的运动，果断放声大哭起来。
　　福晋忙把天申阿哥抱起来递给奶娘哄着，假意嗔道："哪有你这样玩孩子的。"
　　十三爷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收起适才在天申阿哥头上方乱晃的怀表，笑道："我是见他可爱，想逗逗。"
　　听到自己弟弟被人说，即使知道对方是玩笑话，四爷依旧不乐意了，随手接过我递过的茶水，抿了口淡淡道："小孩子嘛，就该多活动活动，他十三叔身体刚好些就陪着他玩，他应该高兴才是。"
　　活脱脱的歪理。
　　我看了看天申阿哥，他已经被奶娘哄好了，正在吐泡泡，脸上的确带了傻笑，所以福晋也没法反驳四爷这种霸王逻辑，不过她与四爷夫妻十几年，这等事也早就习惯成自然了，脸上表情都不带变化的，如同没听见四爷的奚落，站起身道："得了，你们哥俩聊吧。耿氏这段日子身子骨不大好，我带天申去看看他额娘。"
　　四爷刚要点头，接着想起什么，拦住她道："把弘昼留下好了，我瞧着十三弟挺喜欢他。"
　　十三爷是挺喜欢玩他吧……四爷为了弟弟高兴，儿子都豁出去了，不过这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倒是十三爷被四爷刚刚那一通歪理搞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笑道："不用了四哥，让天申去看他额娘好了。"
　　"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哪懂得看人。"四爷不由分说，示意我把天申阿哥抱过来。福晋轻轻一撇嘴，我猜她心里一定在腹诽：刚刚也不知是谁说天申阿哥看十三爷高兴的，但她只福了福，就带着奶娘和丫头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我、四爷十三爷，和还在兀自吐泡泡的天申阿哥。
　　十三爷很是喜欢天申阿哥，抱过来放床上继续逗他，这次却是有分寸多了，可能也是知道再把人整哭，可没人帮着哄了。
　　四爷见他十三哥高兴，也乐呵起来，道："你若喜欢，让他们把元寿也抱来。"
　　四爷绝对是把自家的儿子当十三爷的玩具了，我叹气，一个不够再来一个。不过好在十三爷是个有理智了，忙制止了他四哥的胡搞，笑道："快别折腾了，这天本就冷，一来二去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天申阿哥这次乖了，不再哭，只管吐泡泡和够十三爷的手指，这次十三爷没为难他，见他抓住了就顺着他伸过手，结果手指被天申阿哥一口叼住，但天申阿哥此时还没长牙，也只是含着而已。
　　四爷的表情立刻有些不爽，拽过十三爷的手，用帕子擦净了上面的口水。
　　"这孩子倒不认生。"十三爷看着冲他傻笑的天申阿哥道。
　　四爷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我觉得他心里想的一定是"我弟弟这么完美，认生只能说着孩子没有眼力价"……我现在真是越来越能揣摩出四爷的内心了，可喜可贺，这可是多年练就的本领。
　　看十三爷玩够了天申阿哥，我估摸着四爷打算过二人世界了，本想出去叫奶娘进来，不想四爷对我道："你先抱一会。"
　　为何要我来抱……我愣愣抱过天申阿哥，然后才反应过来，四爷是不确定十三爷一会还要不要接着玩，于是着我接手片刻。这样一想，倒也不知是我还是天申阿哥哪个比较可怜。
　　打发了天申阿哥后，四爷问十三爷道："身体可好些了？这么冷的天还跑过来。"
　　十三爷笑道："已好多了，也不那么疼，走路也不太费劲。"
　　"还是要多多修养才是。"
　　十三爷点头，接着转头看向我这边，见天申阿哥正揪着我的衣角往嘴里放，不觉笑开了。
　　四爷扫了一眼过来，扬眉道："别笑，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可把我折腾得好惨。"
　　我倒是头回知道他们原来很小时候便认识，不过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十三爷，他就已经非常粘着四爷了，想来两人之前便有了交情，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这么想着倒是也有些好奇起来。
　　十三爷一脸茫茫然，看来是忘得干干净净，四爷便简单道："一见我就哭。"
　　"真的？"十三爷怀疑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听话。"
　　十三爷眯起眼睛，摆明了不信。其实我也是，比起这个不靠谱的说法，我宁愿相信当时十三爷是被四爷戳哭的。
　　看四爷的样子也不想多做解释，直接下了定义："就是你不乖，闹腾。"
　　"……"十三爷不想争辩，只是懒懒道，"我都记不住了，倒是怎么闹腾了？"
　　四爷没了声音，随后一摆手："罢了，没什么可说的。"见十三爷皱眉，转头示意我把天申阿哥递给他，道，"你先抱着天申吧。"
　　话被四爷顶了回来，十三爷无法，只得接过天申阿哥，刚抱住了，不想这时天申阿哥两手一伸，小巴掌立刻糊在了十三爷脸上。
　　我唬了一跳，敢抽十三叔，你阿玛还不灭了你……不想四爷只是一怔，接着竟笑了，直笑得停不下来。那边十三爷好容易抓下了天申阿哥在自己脸上乱拍的小胖手，莫名其妙看着四爷。四爷半天后止了笑，也伸手拍了把十三爷的脸道："你可知道被人按手印的感觉了？"
　　"……什么？"十三爷没有反应过来。四爷见状便直接把人拽了过来说话。
　　看四爷搂着十三爷的肩，十三爷抱着天申阿哥，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微妙……直让我产生了一系列不好的联想，一定是因为最近喝了太多凉水的缘故。
　　忙低下头，我心中默默打算晚上回去坐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因为我深深觉得我整个人都跑偏了，需要立刻归回正途。虽然一切都是四爷和十三爷的错，但估摸着我还得在两位爷身边伺候个几十年，以后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类似的事情，所以这么做还是有必要的。
　　而我面前的这两位罪魁祸首，依旧旁若无人地恩爱着。
　　——第三十五篇（补充）——
　　胤禛绷着脸抱紧怀中的小婴儿，脸上表情简直可以用严阵以待来形容。
　　佟佳氏掩口一笑道："别这么紧张，只抱住了弟弟就行。"
　　胤禛眨眨眼，随后点头，把小婴儿抱紧了些，但依旧直挺挺站着无比僵硬。佟佳氏摇摇头，不再管他，只转头同章佳氏继续闲聊。
　　胤禛正站得腿麻，一低头却见小婴儿已睁开，正冲他乐。胤禛犹豫片刻，小心伸出手指想戳戳他的脸，不想还没碰到，小婴儿已抬手，一巴掌拍到了他脸上。
　　愣了会，胤禛有些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上去了，接着双手交错，噼里啪啦地在他脸上按手印，随后还扯着他脸颊的肉往两边扯。
　　两位娘娘听了声音转过头，章佳氏登时急道："胤祥别闹，快放开你四哥！"
　　胤祥却不听她额娘的，依旧在忙于拍手印扯脸，好在力气小下手不疼。
　　佟佳氏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反而拦住了招呼嬷嬷抱走胤祥的章佳氏道："别急，让他抱着就好，这是弟弟喜欢哥哥呢！"
　　见自己皇额娘指望不上了，胤禛只好忍耐着继续抱着弟弟，不想胤祥却愈演愈烈，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边揉着他的脸边咯咯笑。胤禛的心火越积越多，终于在胤祥又一次扯着他的脸上下拽的时候爆发了，大吼道："别折腾了！"
　　胤祥登时被吓住了，接着便是大哭，搞得殿内鸡飞狗跳。
　　事后佟佳氏把胤禛一通好说，并勒令他必须去和弟弟道歉，胤禛别扭了好几天，还是耷拉着脑袋去了，不想胤祥丝毫不给面子，见到他哭起来，胤禛去一次他哭一次，这折腾就是一年多，直到他两岁多会说话了依旧记得这事，见到胤禛就奶声奶气道："坏人！"
　　直到有一天，胤禛终于失了耐心，不顾他的叫唤和着急的嬷嬷们，抱起胤祥就往外走，回到自己的住所放在床上，在他怀里塞了各种小点心。
　　之后胤禛的身后便多了个小跟屁虫。

　　第三十六篇

　　康熙五十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变成了一只猫。
　　我没有眼瞎，他真的突然变成了一只虎皮猫。
　　这日十三爷又来府中做客，两人聊了几句后，四爷便让下人端了糕点上来。十三爷刚拿过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便听"砰"的一声，榻上原本坐着的十三爷消失了，半空中出现一只小小的虎皮猫，在空中翻腾半圈后，仰着肚皮摔回到榻上，接着被糕点砸中。
　　四爷一口茶水喷将出来。
　　榻上的猫仰躺着，傻了一般，半晌才抖抖后腿翻回身来去看四爷。
　　四爷颤着手抹去嘴角的水渍，仔细看了那猫好久，小声问："……十三弟？"
　　"喵？"
　　掩住脸，四爷喃喃道："最近我定是太累了……"
　　床上的猫叫过后，猛地用前爪捂住嘴，满脸惊骇，接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四爷捂完脸抬头，见他家十三弟没回来，前面的依旧是猫，摇头道："是梦吧……"
　　其实我也觉得是梦，所以我直到现在都很镇定。但那只猫显然不这么认为。
　　十三爷变成的猫完全炸毛了，一爪子拍翻了糕点盘子，四爷惊道："真的是十三弟？！"
　　"喵！"
　　四爷抱起猫，扭头看我，似是在确认什么，我默默点头，告诉他这不是幻觉，我也看到了。虽然这异相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但十三爷到底是在四爷眼前变的，所以四爷倒也接受得快，呆了片刻，放下猫，急问道："十三弟，你可知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
　　猫白了他一眼，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四爷叹气，又去看那盘翻在地下的糕点。我忙上前捡起一块递上去，四爷捏在手里翻来覆去查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况且我记得这糕点四爷明明赏了一部分给府里的下人，大家吃了也没有不妥，难道变猫是因为十三爷天资禀异的缘故？
　　无计可施之下，四爷对我低喝道："还不去找太医！"
　　闻言十三爷急了，前爪搭在四爷手上飞快摇头，见四爷不应声，就冲我喵喵起来。虽然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只想笑，但依然不敢违背，站住了身去看四爷。
　　四爷无奈，只得去安抚十三爷："快叫太医来看看的好，你这样万一再有个别的事，可如何是好？"
　　十三爷临危正坐，坚决地摇头，四爷拿他没辙，只能挥手让我继续靠边站着。
　　两人僵持片刻，都没出声，看样子十三爷非常烦躁，但依旧克制，只蹲坐在榻上，过了一会突然见他抬起爪子舔了舔，接着似是对自己这表现吓住了，狠狠拍下爪子，并拢在一起，挺起身，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人一些，他的确办到了，眼前虽是只猫，却依然可以从他的表情动作看出是十三爷来……如果尾巴不是一甩一甩的话，就更像了。
　　十三爷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甩尾巴，四爷却看了个清清楚楚，当时就笑出了声音，想要掩饰已来不及了。十三爷不知他在笑什么，歪歪头，瞪着圆圆的猫眼，一脸茫然。
　　我只觉嘴角都在抽搐，也快控制不住笑起来，忙低下头深呼吸，才克制住了一波一波的笑意，维持住正直严肃的表情。
　　四爷却是毫无顾忌，笑够了，突发奇想伸手挠挠猫的下颌，便听十三爷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一人一猫都呆了，十三爷立刻拍开四爷的手，一时没收住爪子，在四爷手上划了浅浅一道痕迹。
　　四爷反倒更高兴了，抱起十三爷放到怀里揉毛，边揉边道："你既不愿去看太医，便让我抱抱吧。"又得意道，"这回我可抱得动你了！"说罢还托起猫晃了晃。
　　十三爷又毛了，蹬着腿奋力挣扎，想挣开但又不愿伤着四爷，只用两只小肉垫在他的手上拍来拍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最后还是被四爷抱住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毛。
　　此时十三爷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悲愤来形容了。
　　四爷很享受，又揉了两把，终是见好就收，放开了他，但依然把十三爷圈在怀里，道："你这人，就不能服个软？"
　　十三爷浑身的毛都被揉乱了，好几次见他下意识想去梳理，都硬生生止住。听了四爷的话不由得沉默。
　　四爷又道："这段时间你身体刚好些，更应该歇歇才是，你现在不比当初，不能再折腾了。"说着似是又想起十三爷当初瞒着自己病情的事，泄愤般又将他的毛揉得更乱，"变了猫还折腾！"
　　果真四爷是事事都在为十三爷考虑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提醒他注意身体，虽是如此，我仍想说……现在明明是四爷你在折腾十三爷好不好！
　　但看样子，十三爷又被他带沟里去了，丝毫没觉得他的话有何不妥，只用爪子拍拍四爷的手，以示安慰。
　　气氛诡异地沉闷起来，十三爷在四爷怀里闲得无聊，又想去理毛，刚舔了两口又惊觉，不由得怒气顿起，就要跳出去，又被四爷抓住，举到眼前。
　　"祥弟……"四爷正色道，"叫一声。"
　　"咪？"十三爷不明所以，小小叫了声，接着大怒，一爪子拍过去。
　　四爷早有准备，将手快速伸直，任凭十三爷如何挣扎就是拍他不到。
　　"别急，"四爷忙安抚道，"我就是一时好奇，你别生气。"这么说着，却不放下十三爷，半晌又道，"再叫一声？"
　　"……"
　　四爷今日可算是玩心大起，估计是幼时压制的那些童心全爆发了出来。到了最后十三爷连尾巴都没力气甩了，只卧在榻上瞪他，四爷一伸手过来就冲他亮牙齿。
　　……
　　直到后来……我便醒了。
　　坐在床上，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过了好久方才记起过往，原来只是荒唐一梦。我暗暗松口气，果真是梦，我就说嘛，这异相太过奇异，怎可能是真的。
　　梳洗过后到了四爷那候着，四爷今天竟晚起了，比平日里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叫我，看样子精神也不大好，但嘴角却带着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早膳过后，四爷突然道："昨天做了个奇异的梦。"
　　我忙躬身细心听着。
　　"……梦见十三弟变成了一只猫。"
　　"……"
　　"那么大一只，"四爷拿手比划着，"眼睛非常圆，虎皮的，灵巧可爱，英武非凡……就是脾气不大好，不过叫起来很好听。"
　　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四爷了。
　　"毛也很顺，又软。"
　　够了四爷……
　　"抱起来非常舒服。是只完美的猫。"
　　"……"
　　感叹完后，四爷摇头道："可惜只是梦。"
　　我只觉得他应该说"还好是个梦"，若是十三爷真变了猫被他一通揉完，估计这一年都不会理睬他了。不过看样子四爷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继续神游，想来还在回味着那个梦。

　　第三十七篇

　　康熙五十一年某月某日
　　昨晚四爷不知为何精神得很，连带着我这个伺候的人也睡不了觉，可怜我都是上眼皮贴下眼皮了，四爷依旧维持着对月长叹状。
　　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在想十三爷，但又觉得不至于，这里离京城不远，况且皇上第二天便会动身回京，即使四爷打算以书信寄托相思，怕是信还没到十三爷手里，他人就先回去了。
　　不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这份上吧？我暗道。
　　"唉，也不知十三弟如何了。"
　　竟然真的是……我嘴角抽搐，默默摇头。
　　四爷感叹完后，却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仍絮絮道："年长皇子也就祥弟被皇阿玛留在京城……对了还有老七。祥弟近年来虽是想开了些，但性格一时半会还是改不了的，真怕他又多想。"说罢摇头不语。
　　几月前，皇上照例往热河避暑行猎，近日打算回京，在京的几位皇子递折子请安，称欲往石槽恭请万安。皇上准了，但又言明七也和十三爷不必来。
　　得了旨意四爷脸上略显烦躁，绷住脸一声不吭，我知他心思，但也只能安慰四爷说怕是皇上担心十三爷的腿病未好，不想让他劳累才不让他过去，毕竟同留在京城的七爷也是个腿脚不好的。
　　四爷当时只嗯了声，没多说，让府里下人快快准备妥当，第二天就要出发。但因为走得急，也就没时间去十三爷那看看，这直接导致了四爷一路上都在念叨着十三爷。
　　唠叨完后，四爷像是又入定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今天看皇阿玛的样子……怕是又要变天了。"
　　我一怔，隐隐听出四爷的话中之意，却无法也不敢接口。若是十三爷在，必是能说出四爷满意的话来，可我不同，所以只能装傻笑道："奴才也觉得这天气是要转凉了。"
　　四爷本也不希望我能说什么，刚才只是一时找不到说话的人而已，闻言点头道："是啊。你下去吧。"
　　我如临大赦，急着回去睡觉去了。
　　第二日，队伍早早启程回京，四爷骑马，我则照例跟在身边。队伍有条不紊前进，无人说话。太子走在前面，微微佝偻着背，身体随着马匹摇晃着，即使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依然能感受到围绕在他身边的颓然感觉，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中途休息之时，太子也是只一人在那发呆，表情木然。四爷也注意到了，但只一瞬，便转开目光只作不见。
　　众人休整一段时间又要出发，此时太子却突然起身往这边走来。
　　"四弟啊，"太子闲闲一笑，"多日不见，不知四弟可好？"
　　四爷表情微微一整，恭敬道："尚好，多谢殿下关心。"
　　太子问过之后听他这样回答，低下头，哼笑轻声道："殿下？"又抬头道，"怕是过不了几日，已不知谁是'殿下'了。"
　　四爷没有接话，表情不变，只是听着。
　　太子说完这一句，见他毫无反应，失笑摇头道："老四，说实话，为兄一直觉得你很厉害……将来怕是也能让为兄刮目相看吧。"说完不再理他，只晃晃荡荡地走了。
　　直到太子走远，四爷方才直起身，往那边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上马，继续前行。
　　——第三十七篇（补充）——
　　胤禛回到府里没呆多久，便去了胤祥府上。
　　胤祥不妨四哥这么快便回来了，道："四哥刚刚回京也不歇歇，何必这么着急过来。"
　　"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看你，"胤禛拉着他坐下，关切道，"现在天气转凉了，腿可又疼了？"
　　胤祥笑笑道："没事。"
　　胤禛松口气，搂着他的肩膀叹道："几日不见，我想你想得紧。"
　　胤祥便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不过几天而已，以前我一出京就是好几个月，不也是这么过来了。"
　　听他提到这个，胤禛一顿，犹豫道："皇阿玛这次只是……"
　　"我明白，"胤祥淡淡道，"没事的，我早习惯了，况且这次留京的还有七哥，我也不至于太难堪。"又低声道，"我有四哥在就够了。"
　　胤禛听他说前半句话之时本觉难过，又听他后来的表白，心中顿时涌上股热流，按过他的头便吻了上去。良久后两人分开，胤祥额头抵胤禛肩上，蹭了蹭，道："我天天在府里呆着好生无聊，四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讲给我？"
　　胤禛知他意思，拉着他躺靠在榻上，目视头顶梁木，片刻后道："看皇阿玛和太子的样子，怕是到时候了。"
　　胤祥一呆，随即垂下眼帘道："太子这次并没做什么……不过也罢，那年皇阿玛再度立他，多数心思还是为了朝中平安，本也不会长久的。"说罢忍不住想到当年自己和胤礽相处的种种事，神色略带怔忪道，"二哥他当初待我不错……"
　　"是他连累了你！"胤禛立刻不爽道。
　　胤祥不过是有感而发，并不想多说，见四哥再度激动起来，大有翻出当年旧账一一摊开明说的架势，忙安抚道："我们不提他！这次皇阿玛若是再度……今后可如何行事？"见四哥平静下来，又道，"大哥和八哥现在是不行了，但还有其他人。"
　　"三哥倒是个厉害人物。"胤禛淡淡接口，"他曾撞了多少祸事，却一点脏水都没沾到过。"
　　"但他不得朝中大臣的喜欢，这也是要害。"提起胤祉，胤祥多少有些不爽，冷道，"他那个尖酸迂腐性子谁会喜欢！"
　　胤禛听他如此说，倒是笑了，论性格，胤祥也是个多气的性子，经常几句不合就怒了，但和胤祉不同，不招人讨厌。我家十三这么完美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胤禛得意地想着，高兴之下直接把人搂过来抱着，顺便还捏了捏胤祥的腰侧，看他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肉。
　　胤祥正满心想着正事，不妨突然被胤禛抱了满怀，腰上还被捏了几下，立刻气道："四哥，做什么！"
　　胤禛不答，只把他扣在怀里，唇边带着满足的笑。
　　直到后来胤祥再度怒了，胤禛方才略带遗憾放开了他，对上他略带火气的双目，投降道："好了好了，咱们继续说。"
　　胤祥瞥了他一眼，见胤禛态度良好，终是消了气，凑过去继续说话。
　　聊得晚了，这一晚胤禛便住在了胤祥府上，于是和以前一样，隔日胤祥又是直到中午方才气呼呼起了床。
　　五日后，康熙再废太子。

　　第三十八篇

　　康熙五十二年某月某日
　　"四爷，"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挪过来，轻声劝道，"您要不要先去歇歇？"
　　这话刚说完，我立刻收到了四爷的瞪视："别说废话！十三弟这样，我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这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刚刚真是想不开了才来找事，虽然我很想提醒他十三爷根本无碍，但对于四爷来说，怕是十三爷咳嗽一声都是天大的事了，我还是不要多嘴为好。这样想着，我躬身后退，继续融入到背景之中。
　　四爷回完我之后便不再理我，继续回头握了十三爷的手，紧紧攥着，不时磨蹭几下。我小心看看四爷，见他表情专注，眼里透着浓重的忧虑担心，不时叹口气，伸手去抚十三爷额头，那表情，要多悲痛有多悲痛。
　　终于，当他第三次这么做的时候，十三爷也受不了了，睁开双眼，无奈道："四哥……"
　　"醒了，怎么不好好继续睡？"四爷登时忧心道，把想要撑起身的十三爷按回床上，又问，"可还觉得难受？"
　　"好多了，"十三爷笑笑，"睡不着。"
　　四爷细细观察他的脸色，皱眉道："看着脸色仍有些发白，还是再睡会得好。"
　　"真的……睡不着了。"
　　我想，任谁被四爷那穿透力极强的视线持续注视，都是招架不住的，即使是经过十几年修炼的十三爷也是如此。更别说四爷还在不停捏手摸脸，没一刻消停。十三爷能忍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虽然不继续睡可以避免四爷的视线攻击，但却不得不再忍受他的唠叨。四爷见十三爷坚持，便扶了他起来靠在床头，紧接着便教训他道："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十三爷知道在四爷激动之时是绝对不能反驳他的话的，所以只能作出检讨状，认真听着。
　　"这次又怎么搞的？！"
　　"只是着凉。"十三爷低头道。
　　"知道天气冷，也不懂得加件衣服？！"
　　"……"
　　"算了，"四爷泄气，再度倾身去抚十三爷的额头，又觉测得不准，干脆将额头贴上十三爷的额头，片刻直起身道："还是热。"
　　我觉得我眼睛要瞎了。
　　十三爷似是很尴尬，眼睛直往我这边瞟。其实他完全不用担心，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再叫张太医来看看。"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四爷在跟我说话……话说他竟真的没有忘记这屋里还有个活人在。我急忙出去，将早已候在那的老太医引了进来。
　　十三爷精神很差，刚刚强撑着说了两句话后，现在又再度萎靡起来。我进来的时候，四爷正扶了他靠在自己肩上，那姿势真是相当难以形容，怎么看怎么诡异，是以十三爷红透了脸，表情也带了些许扭曲。但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的四爷却丝毫不在乎，只把人往自己身上按。
　　在场的四个人中，唯一一个状况外的张老太医面对屋中场景面不改色，连胡须都没有抖动一份，他如果不是老眼昏花便是已活成人精，怕是四爷和十三爷在他面前再做出别的事来，他也不会吃惊……我好像又在想象很不好的事情了，甩甩头，终是把浮现在脑海中的各种奇怪东西剔除。
　　最后十三爷好歹是从四爷怀里挪了出去，只半靠在床上，四爷对他这行为挺不满，但也知道外人在这总不好太过，于是轻轻撇嘴，往后撤了撤，示意张太医来给十三爷把脉。
　　自从两年前十三爷患了腿病后，张太医便时常在他府里走动，所以两人已相熟。十三爷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伸手，半晌后，张太医手抬离十三爷的手腕，道："无妨的，只是略微有些风寒，喝过药发发汗睡一觉就没事了。"
　　一听又要喝药，十三爷整张脸顿时皱了起来。四爷倒是松口气，又去摸十三爷额头道："还好还好。"说罢又嘱咐我跟着张太医拿药去。
　　等我回来，正听得四爷又在跟十三爷唠叨："一会服药后再睡会，发发汗，下次别这么折腾了，你说你大冬天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偏往外跑……"
　　十三爷也不解释，怕是知道解释也无用，只是道："已睡了一上午了，不困。"
　　"不困也要睡！"
　　"……好吧，那……到时候四哥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我看？"
　　"我不是喜欢看你嘛。"
　　"……"
　　听这二人的对话越来越不着调，我忙加重脚步，推门进屋，并欣慰地看到两位爷的面部已调整到了无比正经的正常表情上。我吩咐了其他下人去煎药，并送了张太医出门，期间四爷一直在陪十三爷说话，声音很小，不知在嘀咕什么，这两人腻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是天天见面也是不够的。对我来说，这时候去打搅他们就是找死。
　　等到药端来，十三爷这次倒是出奇的好说话，早早抢过来一扬头灌了下去，丝毫不拖泥带水。我想他是被四爷喂药喂怕了，所以习惯了一定要在四爷动手之前抢先完成任务。
　　记得当初有一阵子，十三爷正是病的厉害之时，见天喝药，初时他并不肯合作，只强调自己没事不肯喝。最后四爷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十三爷乖乖就范的，不过，肯定不是能让别人看到的办法吧。反正从那之后，十三爷便好说话了很多，生病吃药毫不含糊。
　　"这么干脆就喝了……"四爷有些小失望。
　　十三爷将药碗递还给我，闻言瞥了他一眼道："不敢总是劳烦四哥。"
　　听他这话，四爷似是想到什么往事，嘴角微扬："我又不累。"
　　"……我累。"
　　"好了好了，"四爷干咳一声打断他，"好好睡吧。"
　　十三爷点头，躺回床上，半晌道："不如四哥一起？反正也是晌午了，正好歇歇……也别总是盯着我看。"
　　四爷扬眉道："你让我跟你一起睡？"
　　这本来是一句多纯洁的话，让四爷生生地扭曲了，不过十三爷眼下没精神，懒得多说，只往床里挪了挪，腾出四爷的地方，翻个身兀自睡了。
　　"你不再怕把病过给我了？"
　　"反正怎么说四哥也不肯走。"十三爷的声音闷闷传来。
　　可能是十三爷的表现太过坦荡荡，反倒叫四爷不好意思多说，难得正正经经侧靠到床上，随手拿过本书，在手中翻看。
　　片刻后，十三爷小心回头看了四爷一眼，似是在惊异他的规规矩矩，然后对上四爷的促狭目光，脸一热，扭头蒙着被子里继续睡。
　　这时我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这二十年的修炼下来，我早已能快速分辨出我何时应消失何时该出现，所以不用四爷说，我便已悄悄离开，只候在院外。
　　不知过了多久，好奇之下，我悄悄侧身往屋中观望，见书本掉落在一旁，四爷早已睡了，一手横在十三爷身上，两人额头抵在一起，正如同小时候那般。

　　第三十九篇

　　康熙五十二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沉着脸以迅雷既不掩耳的速度，将一大块糕点塞到了四爷不停说着的嘴里。害的四爷差点没噎着，不过他反应也快，早早拍开十三爷的手，拿过糕点，顺势咬了一口，淡定道："劳得祥弟亲自喂为兄吃食，为兄甚为欣慰。"
　　"……"
　　见十三爷又要着恼，四爷忙道："好了……我无非是想跟你回忆回忆当年的美好时光，你多少配合一下。"
　　十三爷撇撇嘴，直接翻自己的医书，不听他说话，四爷无法，也只得闭嘴。
　　不过也怪不得十三爷扫四爷的兴，四爷回忆的那段往事，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也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时十三爷只有十一二岁，正到了好动的年纪，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四爷一不留神，他就跑没影了，对此四爷很是烦恼，没少冲我抱怨。那次皇上巡视永定河，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让四爷带着十三阿哥一起跟去。
　　十三阿哥是第一次外出办差，兴奋得满面红光，在四爷面前直蹦。
　　不同于十三阿哥的兴奋，四爷很头疼，跟我说便是自己到了永定河岸，也不过是做些打杂的差事，十三阿哥还小，去那多是玩去的，他那么爱跑，又临着河边，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我当时可能是没睡醒，一时脑子抽筋，回道："爷别急，便是落了水，十三阿哥也是学过游泳的。"之后理所当然遭到了四爷的怒骂，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因为回京后，我又自抽了一顿耳光来惩戒自己的乌鸦嘴。
　　不管四爷有多不情愿，皇上到底还是带着十三阿哥上路了，好在十三阿哥被四爷说教后，很听话……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如四爷所料，皇上的确没有派给十三阿哥任何差事，只让他跟着四爷。皇上给四爷字面上的话是"胤祥年纪小，尚需学习，不过朕国务繁杂，便让他跟着你好好学学吧"，但就我的理解，皇上的内在意思应该是"朕现在也用不着他，当初不过是看着好玩就带出来了，眼下朕没工夫管他，给你了"
　　于是四爷在河堤之上身后便多了个小尾巴。
　　虽然没差事，但十三阿哥却颇为上心，四爷跟官员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一丝不苟地听着，着实让四爷欣慰了一把，直冲我——这个最便利的倾诉对象——感叹，他十三弟到底是长大了，变得如此懂事，然后极尽赞美之词，但因为我走神了，所以没听全，但估计也离不开他平常说的那些。
　　又一日我随四爷和十三阿哥到了河边，这天没什么事，无非是在周围巡视一番，十三阿哥终是耐不住跑到河边踩水玩，四爷正在河边溜达，也没管他。
　　十三阿哥在河边走来走去，弯腰捡起个石头片颠颠，歪头想了想，接着后撤一步，手中石片平平一甩，在河面上弹出几朵水花来。一击成功，十三阿哥很兴奋，照着又来了几次，直到河面荡起层层波纹。
　　"你从哪学来的？"四爷转头便见十三阿哥在打水漂，不禁奇道。
　　十三阿哥回头冲他笑笑："刚才见那边的小孩们玩的。"
　　"倒是很有意思。"
　　十三阿哥闻言很高兴，立刻塞了一块石片在四爷手里道："那四哥也试试！"
　　四爷翻弄石片片刻，接着把它砸进了水里。
　　"……"
　　干咳一声，四爷幽幽道："也不算太有趣嘛。"接着又有官员来找他，四爷便又往那边去了。
　　十三阿哥显得情绪低落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己新学的技能遭到了四爷的鄙视，我很想跟他说，这真不是你的错啊……正在我组合语言打算安慰安慰他受打击的心灵时，十三阿哥已往着河里边走了。
　　河边的水很浅，只拂过脚面，况且水面平静，也不会又大问题，所以我也没跟过去，只看着他在那弯腰捡石头片。
　　这趟行程还真是挺无聊的……本来指望跟出来能见见世面，回去好跟张起麟炫耀一番，结果这几天一直是河边、住所、河边，倒跟京城没什么区别，早知道还不如留下，趁四爷不在，还能多睡一会。
　　我正神游天外，突然听耳边"扑通"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河里了？我慢悠悠想到，过了片刻，在向着河面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我差点没躺地上去，只见原本站着十三阿哥的地方已空无一物，水面上却掀起巨大的浪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绝对希望就此背过气去，但我不能，在我身体有所动作之前，我已经扯开嗓子大吼四爷，并感到自己的声音可以直冲九霄！
　　但四爷显然也发现里异状，因为他的声音比我还高了八度，接着我感到前襟被人揪起，四爷对我吼道："快去救十三弟！！"
　　好快的速度……我来不及震撼，心中已打了个突，只怕他一脚把我踹河里，老天我可不会游泳！
　　但四爷显然觉得踹我太耗费时间，他选择采取更直截了当的方式——自己往水里蹦。
　　"爷，不要想不开！"我嘶声喊道，奋力抱住四爷的腰往陆地上拖。快什么玩笑，十三阿哥已经掉下去，这再蹦下去一个，出了什么事我还活不活了？！接着便觉小腿被狠狠踹了几脚，但踹废了我也不能放手！
　　"十三弟！！"四爷冲着水中扑腾的身影大喊，声音似是带了哽咽。若不是这急死人的事态，我真觉得我是在棒打鸳鸯，是一个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霸，但愿我事后不会遭天打五雷轰。
　　这时河边侍卫们方才姗姗来迟，居然还有脸踌躇问我："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若不是抓着四爷我真想直戳他们双目，那边都快沉了还问什么问！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狰狞，立刻打通侍卫们的任督二脉，他们登时开了窍，一个个下饺子般跳进水里，往十三阿哥那边游去，这时十三阿哥那边只剩些小水花了。
　　这些侍卫看样子都是经过训练的，游泳技术相当之好，在水面一沉一浮，煞是好看……我直想把他们一个个摁水里，快把十三阿哥捞出来！
　　"一群废物！"——看吧，四爷也赞成我的观点。
　　那些个侍卫似乎感受到了四爷的怨念，越发卖力，终于，在一人再度潜下水浮上来之时，手里拖了一人上来。
　　接着我的小腿便遭到四爷致命一击，不过现在十三阿哥已经被救上来了，我也不怕他再去跳河，所以便很配合地应声倒地。
　　四爷得了自由，几步抢上前，夺过十三阿哥，紧搂在怀里，动作之快，差点没把那英勇救人的英雄侍卫再扇河里去。
　　过了片刻，我的腿肚子终于不再转筋，方才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赶到四爷身边，十三阿哥已呛出几口水来，正窝在四爷怀里咳嗽。
　　四爷紧搂着十三阿哥肩膀，轻拍他后背帮着控水，一边表情凶狠地环视左右，似是想找出个引发这一惨案的罪魁祸首来臭骂一番，但最终发现，唯一的祸首正被自己抱着，并且自己也绝不会在这时候骂他，只好悻悻放弃了。
　　"四哥！"十三阿哥终于缓过气来，蓦地抱住四爷脖子，脸埋在那，浑身止不住发抖。这样一来，四爷衣服也差不多湿透了。
　　"让你再乱跑！"四爷骂了一句。
　　十三阿哥这次是着实被吓到了，挂在四爷身上死活不松手，他现在不比小时候，这样扒着四爷就站不起来了，这时天气虽不算冷，但也绝不到可以泼水避暑的时候，看两位爷在凉风中亲情上演的兄弟之爱，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注意别着凉……
　　当他们终于回神打算回去换衣服时，十三阿哥根本站不起来，只说脚腕刚刚抽筋了，疼得厉害，四爷本想扶他，奈何抱不动，只好把十三阿哥交给侍卫，一行人狼狈无比回了住所。
　　回去之后，十三阿哥便裹在被子里打哆嗦，只留个脑袋在外面，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所以四爷忍了忍，到底没骂他，瞪着他运气。
　　十三阿哥被瞪得心虚，往被子里钻了钻，尽量将自己的身形缩小。他这样一来，四爷更舍不得骂了，最后，只狠狠戳了他额头一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
　　"然后你额头的红印四五天都没消掉。"我正回忆着，那边四爷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和十三爷说起这事了，"皇父见你之时也捂着额头不肯撤手。"
　　"谁让四哥下那么大的力气……"
　　"那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四爷呵呵笑道，又问，"说到底你胆子也大，之后竟然还敢往河边跑。"
　　"怕也没办法，早晚得面对。"十三爷淡然道。
　　"是啊，记得那天你抱着我死活不肯放手，晚上还要我陪你睡。"
　　十三爷脸上有些挂不住道："那时还小。"
　　"是啊，那么大点。"四爷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哪有那么小。"十三爷不满道，随后顿了顿，叹气，"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那里。"
　　"只要你想，终是有机会的。"
　　"嗯。"

　　第四十篇

　　康熙五十三年某月某日
　　今年冬天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场就下了好几天，直到了今天早上才慢慢停下。雪白皑皑铺在地上，直叫张起麟诗兴大发，连吟了两首打油诗。直到我烦到把他轰出屋子为止。
　　现在十三爷的身体已经基本没事，除了冬天要注意保暖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四爷对此很高兴，维持了近乎一个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表情。
　　"四哥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十三爷问道，他这次足足过了两个来月才到府里做客，四爷特意让人抱了天申阿哥出来，此时十三爷正一手揪着在榻上乱跑的天申阿哥的后襟，以防他摔下榻去。
　　四爷呵呵笑道："近日过得高兴而已。"
　　十三爷杨眉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榻上的天申阿哥跑不动，便转头去啃十三爷的手指，还好被他一抬手躲了过去，天申阿哥伸手够不到，立刻掉起眼泪来。
　　见天申阿哥哭得厉害，奶娘又不在，无奈之下十三爷只好满脸不自在地把人抱起来拍着，结果被抹得前襟满是口水。
　　对于天申阿哥这种极度丢脸的行为，十三爷已是见怪不怪了，但四爷依旧无法习惯，为了掩饰，绷起脸拎起天申阿哥丢到一边，天申阿哥在床上打了个滚坐起来，呆呆看了四爷一眼，扭头缩进了被子中。
　　因为十三爷挺喜欢天申阿哥，所以他来时四爷常常叫人把天申阿哥抱来，由于这个原因，使得天申阿哥时常被笼罩在四爷的威严光辉下，看他还能如此健康快乐的成长，真是相当的不容易。
　　"四哥，别吓着他……"
　　"没事的。"四爷倒是非常镇定。
　　十三回头看了看被中那一小团突起，拍了拍道："玩够了就出来，别闷着。"被团动了动，天申阿哥应是听到了。
　　对于四爷这种吓到小孩的表现，十三爷似是不太满意，皱眉要说几句，但四爷也不给他长篇大论的时间，笑问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然后天申阿哥就被人忘了。
　　"礼物？"十三爷杨眉道，"我想要什么都行？"
　　"也不是，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四爷轻咳道。
　　"……那还问我。"
　　四爷一笑，伸手去拉十三爷，被拍开后无奈道："提起这个，我倒是记得去年我生辰你就没送我礼物。"
　　十三爷皱眉道："我明明送了。"
　　"我是说另一桩'大礼'，"四爷暧昧一笑，"不过你也没办法，谁叫那天你身体不舒服，不能废体力。不如放到这次来还如何？"
　　不知他们所谓的"费体力"的大礼是什么，不过看十三爷微微扭曲的表情……我总觉得能猜测出一二来，不过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四哥不是经常收'大礼'，还在乎那一次？"十三爷小声回道，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带着咬牙切齿。
　　"意义不同嘛。"
　　"……"
　　见十三爷沉了脸，四爷立刻见好就收，揽过他的肩头笑道："陪我出去走走可好？"十三爷瞥了他一样，似是很鄙视他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又被四爷拽回去，"外面冷，多穿一些。"
　　我不知道四爷这个"一些"是指多少，总之最后出门的时候，十三爷已经整个人圆了一圈，都快迈不开腿了。不过他本人倒是很镇定，可能是知道自己不穿，四爷会没完没了地唠叨，为了耳根的清净还是从了他比较好。
　　"这么一看倒是顺眼多了，"四爷退后一步上下打量道，"你就该胖些才好。"说罢微一沉吟，伸手捏了十三爷的脸拽拽，"脸还是瘦了，早叫你多吃点，又不听，总说胃口不好，要不再叫太医来看看？上次……"
　　十三爷一直忍着被他来回捏脸，又见他还要继续唠叨，忙道："四哥，不是要出去嘛。"
　　"哦，对，"四爷这才回神，握了十三爷的手道，"出去走走。"
　　我正要跟出去，刚迈出一脚猛然想起一事来，回头一看，果然见已被彻底遗忘的天申阿哥从被子中钻出来，正垮着脸看我。无奈之下，我只好先出门给他找奶娘进来。
　　折腾完这边，我再去找两位爷便看见他们正站在院中说话，刚过去就听四爷道："不如来打雪仗？"
　　"什么？"十三爷怔道。我也以为是我听错了，四爷这是又在怀念童年时光了吗……
　　果然听四爷道："记得小时候你常缠着我玩，怎的现在不喜欢了？"
　　"也不算不喜欢，不过是好久不玩了，手又冷……"
　　听十三爷说手冷，四爷立刻拢起他的两只手在掌心中捂着，搞得十三爷很是不好意思，直往后缩。四爷握住了他的手，笑笑道："是我没考虑清，还是不要玩了。"
　　听四爷这么说，十三爷反而道："倒也无妨，只是不知若是我赢了，可有好彩头？"
　　"这个，我还没考虑……"四爷顿了顿，慢吞吞道，"我只是想过如果是我赢了，就让你那份'大礼'翻倍。"
　　"……"十三爷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好像没答应过给四哥你大礼吧，况且那明明是我的生辰！"
　　"没事，"四爷一摆手，大大方方道，"反正不过一个月就到了我的了，你到时候再给我也没意见。"
　　"……那真是多谢四哥了。"
　　"好说好说。"四爷笑道，又见十三爷抿着嘴瞪他，更高兴了，续道，"不用担心，你只管到时候乖乖躺好了等我就行，一切有四哥。"
　　"那也要看是谁赢才是！"十三爷终于爆发了，抽回手抄起一捧雪就糊在了四爷脸上。
　　四爷不妨他来这么一手，急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雪，苦笑道："我还没说开始……"
　　但由于他之前已经彻底把十三爷招惹得急了，所以十三爷压根没理他这话茬，照例自顾自抓雪往他头上拍。直到发展到四爷被他追得满院子跑。不过还好十三爷身上衣服厚实，负重大，不然四爷不见得跑得过他……这样一看，真没准四爷是早有准备。
　　最后十三爷不小心脚下一绊，直接扑到了四爷身上，两人一起滚在雪地里。差点没吓死我，好在雪厚，两人身上衣服又多，两位爷都没事，四爷还在那笑得开心。
　　趁着十三爷挣扎着还没爬起来的功夫，四爷已掀了大把大把的雪盖在他身上，得意道："到底是我赢。"
　　十三爷边抖雪，边抬起头瞪他。此时两人都是满身的雪，还好府里的小阿哥们都不在这，不然四爷的严父形象可就全毁了。
　　"好了，不玩了。"见十三爷还在那折腾，四爷也收了笑，起身拉了他起来，"回吧，小心着凉……反正我已经赢了。"
　　我只觉得若是没有后半句的话，会更好。
　　作为输掉的一方，十三爷缓了片刻，便收起了沮丧神情，只淡着脸色起身拍完雪就跟着回屋。
　　回来换完衣服又喝了杯热茶，十三爷便站起身淡然道："四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四爷一呆："你我多日不见，不是说好今天在这住一晚吗？"
　　"是啊，不过我回去要准备大礼，"十三爷正色道，"总说礼物要留得惊喜，小弟这就回府准备，等四哥生辰时再奉上岂不更好？"
　　"这……你……"四爷挣扎道，"其实也不必如此费事……"
　　"怎么会，四哥如此在意的礼物，小弟自然要仔仔细细地准备了。告辞。"说罢十三爷冲四爷灿然一笑，施施然出了屋。
　　"……"
　　我默默看了眼四爷纠结的表情，低下头，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了吧。

　　第四十一篇

　　康熙五十五年某月某日
　　"不要吓到小孩"——这话是十三爷常对四爷说的，但想不到这劝言这日竟是四爷用在了十三爷身上。
　　十三爷慢吞吞抿了口茶，瞥了四爷一样，很凑合地道："知道了。"
　　四爷无奈道："你多大的人了，还用得着跟小孩制气？"
　　"……说到这个，"十三爷淡淡道，"我还没问四哥当初为何要骗我。"
　　四爷顿时卡住了一般，半晌干咳道："怎么还提这个，不是说过了那时你还小嘛。"
　　"就算小也已经知事了，四哥若是好好说我自然明白。"十三爷负气道，"害我白白被吓了半年多！"话音未落忙去掩嘴，但那话已收不回来了。
　　四爷登时忍俊不禁："竟被吓了半年？"见十三爷脸上变色，立刻正了神色道，"是四哥的不是，早跟你讲明那故事是假就好了……不过你也不必再拿它吓唬天申嘛。"
　　"放心，"十三爷不冷不热接道，"自有元寿告诉他真相，他的四哥到底是不会蒙他。"
　　受了十三爷的挤兑，四爷却没丝毫不快，权当没听见，笑道："那便好了。"
　　想必十三爷现在心中直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抿住嘴，低头去看自己的书了。四爷倒是依旧兴致勃勃地去跟他说话。
　　这事的起因还是在刚才。十三爷又来了府中做客，正好四爷不在，我便引十三爷到四爷屋中等着。他闲的无聊，又叫了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过来。
　　十三爷绝对是比四爷和蔼可亲多了，天申阿哥见到他就往他身上扑，比见到他阿玛还高兴。元寿阿哥倒是规规矩矩行礼。
　　"近日都在做什么？"十三爷笑问道。
　　元寿阿哥回道："近日都在陪着额娘，阿玛说过段时间等我大了，就要开始念书了，叫我早些做准备。"
　　十三爷点点头，又戳戳天申阿哥的小脸道："你呢？"
　　天申阿哥歪头想了想："前些天玩捉迷藏，最近喜欢听下人们讲故事。"
　　真是毫无上进心的回答……我汗然想道。若是对方是四爷，少不得又要把他训斥一顿，但十三爷却是相当淡定。估计也是因为他小时候也没少干这种玩闹事，记得有一次气得四爷直接把人摁住打屁股。现在天申阿哥的功力到底还不及当年的十三爷。
　　果然见十三爷丝毫没有说教的意思，只是笑道："听了什么故事？不如给我讲讲。"
　　"鬼故事！"
　　"……"
　　我瞧着十三爷的表情有些僵硬。印象中，小时候的十三爷确是相当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自那次被张起麟床下伸出鬼手的故事吓到后，在四爷那边住了小半个月仍缓不过来。
　　估计是小时候被吓多了，导致十三爷如今走了极端，完全对鬼怪之事嗤之以鼻，我只道他是不怕了，但现在看来，十三爷心里依然有着阴影。
　　轻咳一声，十三爷问道："讲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天申阿哥仔细想了想之后道，"无非是府里墙角窝着小鬼什么的。"
　　十三爷哼了一声，冷道："不过是寻常道听途说来骗人的破故事！若是信了就太傻了！"
　　也不知十三爷是有多深的阴影，竟能把这话说得如此咬牙切齿，简直是字字血泪。
　　天申阿哥蹭了蹭他，小脸严肃道："十三叔说得对，那些都是骗小孩的！"
　　对于他这样的表现，十三爷很是欣慰，笑着揉了揉天申阿哥的头，颇有孺子可教的意味。
　　"阿玛也说了，只有小笨蛋才信鬼故事！"
　　我头上落下一滴冷汗，小心翼翼瞄了眼十三爷。他脸上倒没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沉默半晌，慢吞吞道："你阿玛当真这么说的？"
　　我直朝天申阿哥使眼色，可惜这小子压根没看见我，倒是元寿阿哥似是明白我的用意，伸手拽了拽天申阿哥的衣角，但依然于事无补。
　　天申阿哥用力点头："就是阿玛说的，阿玛还说以前他就遇到了一个小笨蛋，被故事吓得晚上睡不着，非要抱着他才肯睡！"
　　我简直想捂脸扭头了，天申阿哥真当毫不含糊，直接将他阿玛老底端了，上次四爷不过是一时高兴，跟他说起了十三爷小时候的事，这小子倒记得清楚，直接跟他十三叔坦白了。若不是我知道四爷没跟他说明那事的当事人是谁，我都快以为天申阿哥是故意的。
　　十三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天申阿哥却是丝毫不觉，依旧道："阿玛还说，他是故意不告诉那人真相的，只想看看他何时能自己想通。阿玛还说那人好玩得紧。"
　　听到这十三爷的脸上已经锅底黑了。我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四爷到底怎么养出这倒霉孩子来的。
　　元寿阿哥到底是比他五弟强，早早察觉出不对，此时借了个空挡，忙斥道："天申，这都是阿玛平时随便说的玩笑话，跟十三叔嚼什么舌根！"
　　天申阿哥闻言不满地撅嘴道："我又没说错，明明都是阿玛说的！"
　　"好了！"十三爷眼角直抽，缓了口气道，"说便说了，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有些故事确是可怕，被吓到也不算丢人。"
　　我只觉得后面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多余，十三爷怕是觉得自己这次丢人丢大了……想必事后他少不得又要跟四爷生气，四爷估计又要来数落天申阿哥，这一个轮回最后还是报在这小子身上……真当是自作孽。
　　天申阿哥似是还嫌这事不够乱，立即添了一把火，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天申才不会怕！天申觉得那个小笨蛋最傻了，才不要学他！"
　　我似是听到十三爷脑子中的一根弦噌的一声断了……
　　后来我只能说十三爷还是相当冷静的，木着脸对天申阿哥注视良久，期间天申阿哥一直以纯良无害的天真表情回视着他。最终，十三爷长叹口气，对我道："去把张起麟给我叫来。"
　　难道张起麟埋了二十年余年的祸根，今天终是要开花结果了吗？我心中惴惴，但无法，只得叫了他进来。
　　张起麟刚一迈步进屋，十三爷便冲他勾勾手，然后指着天申阿哥道："你当年给爷讲的那个鬼故事爷至今难忘，今日又给你找了个听众来。再来一遍吧。"
　　张起麟闻言立刻像被扔到岸上的鱼，整个人都扑腾起来。大概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讲的故事能给主子留下这么大的印象，所以异常的兴奋，二话不说，立刻活灵活现将当初吓坏十三爷的床下伸鬼手的鬼故事再向天申阿哥复述了一边，就连拿捏的语气配合的神态都比当初上升了一个档次，直让人身临其境。
　　然后天申阿哥哭着跑了。
　　见如此，十三爷似是也觉自己玩过了火，面露焦急之色，但顿了顿还是没追出去找人，只转头对青白着脸，揪着自己衣角的元寿阿哥道："这都是些骗人的故事，你一会告诉天申，让他不要当真了。"
　　元寿阿哥这才微微缓了脸色，点点头，追出门去。正巧这时四爷也回府了。
　　可能是刚才天申阿哥承担了十三爷大部分的怨气，所以四爷这个正主回来后，十三爷脸色倒不怎么难看了，只是明里暗里挤兑了几句，当然四爷丝毫不受影响。
　　见十三爷始终不搭理自己，四爷终是耐不住，一摊手，道："我那时也是喜欢抱你睡，你小时候多动，难得一晚上都乖乖让我抱，我当然希望这日子越久越好了。"
　　我嘴角一抽，小心去看十三爷，见他虽然无甚表现，但耳朵已经可疑的发红了……暗叹口气，怕是这两位爷下一刻又是和好如初，只是可怜天申阿哥白白当了回出气筒。

　　第四十二篇

　　康熙五十六年某月某日
　　这日上午四爷又问了元寿阿哥和天申阿哥的功课，然后把答不出来的天申阿哥训斥一通，顺便警告他以后少去烦他十三叔之后，就一直在喝茶翻书。我晚上没睡好，就在一旁站着闭目养神，几度差点横躺倒地上，眼看着这一下午就要过去了，十三爷府里的下人突然前来，说十三爷请四爷过去有事相商。
　　四爷微微一怔，只因平常十三爷若是想见四爷只会直接过来，倒是第一次见他差人来找的。不过四爷毫不在意，立刻收拾收拾就叫上我就往过去，我衷心希望这晚四爷能留在十三爷府上住，让我第二天早上能睡个懒觉。
　　一路无话，到了十三爷府前，下人早就等着了，却把四爷往对街的一家酒楼引了过去，四爷不禁有些纳闷，随口问下人道："你可知道你们爷找我何事？"
　　那下人回道："爷说想请王爷见一位朋友。"
　　四爷闻言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随着下人上了酒楼到了一间雅间前，那下人退下后四爷就直接推门而入。
　　雅间中除了十三爷果然还有一人，看样子岁数和十三爷差不多大，身上衣衫华贵干净，头发也梳得利落，看着像是出身大户人家，但气质上却是差着很多，歪着身坐着，举手投足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痞气，正和十三爷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听见门开之声，十三爷回头一看见是四爷，起身笑道："四哥来啦。"
　　那人也站了起来，冲四爷咧嘴一笑："雍王爷。"
　　那人的笑容实在太过亲切熟稔，着实奇怪。在我的印象中，一般外人见了四爷都是规规矩矩不敢多说话的，这人倒是个另类。四爷看样子也不太适应，又不知他是谁，只看着估计是他十三弟的朋友，迟疑了片刻，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还没等四爷发问，十三爷已抢先道："四哥，这是我前几日新认识的朋友，李卫李又玠。我与他很是投缘，所以便想介绍给四哥认识认识。"
　　四爷看着发证，目光在两人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话的好，只又点头道了声幸会。
　　作为另一当事人的李卫依旧没事人般保持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可能是他的笑容太过闪耀，晃到了四爷，所以四爷微微整了神色，再一次冲李卫礼貌地笑笑。
　　李卫得了四爷的注意很是高兴，豪气万丈地一抱拳，大声道："久闻雍亲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幸会幸会！"
　　"……太客气了。"四爷顿时汗然。
　　我听着这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里江湖中人说的接头话，若是此处不是酒楼，而是一小茶棚就更有气氛了。对于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四爷显然很不习惯，脸上多少有些僵硬起来。不过李卫丝毫未觉，可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帅气，有魄力，笑容更加灿烂了，立志用自己的白牙晃瞎四爷的双眼。
　　十三爷看着也挺无语，但他对李卫显然比四爷要宽容多了，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只笑道："四哥，又玠就是……习惯这么说话。"
　　"这样啊，"四爷无奈接收着李卫的笑容，随口问道，"李兄是京城人士？"
　　十三爷想说话，但还没等他开口，李卫已摆手道："不是，我原是安徽一富户子弟，如今运气好，在京城任一小小官职。"
　　四爷闻言微微一皱眉，扫了十三爷一眼，十三爷见状忙打断李卫的话，道："四哥，又玠所任兵部员外郎……官职虽不大，但人却是个有能力的，性子也好，怕是前途不可估量。"说罢看了四爷一眼，似是意有所指。
　　李卫忙道："十三爷太抬高小人了。"
　　十三爷笑道："怎是高看，我自认看人眼光不懒，又玠不必太过谦虚。"
　　他这么说，李卫越发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十三爷这么说……其实我没读过几年书，也不爱学，想不到竟然能得十三爷高看，真是……嘿嘿嘿。"
　　看样子十三爷确是很欣赏他，若是平常来这么一位怎么看怎么像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十三爷正眼都不会瞅一眼。也不知这位不着调的家伙是有什么才学被十三爷看中了，不过可以得见的是，四爷完全没有从这片刻相处中体会出这人半点价值来。
　　从李卫坦言自己读书不多时，四爷的额角就在抽，但碍于他十三弟，只得举杯冲李卫道："李兄不必客气，我十三弟看人的眼光不会差。"虽是这么说，但我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能看出他这话说得十分之凑合，神态也不算太自然。
　　可能是四爷掩饰得太好，李卫丝毫未觉，依旧维持着大大咧咧的痞子造型。从这点看来，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位强人。
　　三人闲聊过程中，十三爷一直频频向四爷暗示李卫是个人才，但不知是李卫说得太高兴导致找不到重点，还是十三爷想向四爷传达的信息总是对不上号。所以李卫的才华一直没有得以展现，几人反倒是在一个时辰中把从京城到安徽的风土人情聊了一溜遍。虽是如此，气氛还算融洽。这得益于四爷不管心里多不爽都能维持得住的淡定形象。
　　李卫一直在大谈特谈他家乡的美食，直到讲到他家门外隔一条街的糖葫芦很好吃时，四爷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可能李卫真有那么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总之他在四爷说话之前就先告辞离开了，只留下二位爷。没了李卫，四爷看着心情顺多了，抿了口茶，淡淡道："这次请我来，就是为这个？"
　　十三爷闻言笑道："四哥不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吗？"
　　"……有趣的过分了。"
　　十三爷干咳一声，含糊道："他是……有些不拘小节。"见四爷瞅他，尴尬道，"好吧，挺不着调的人。"
　　四爷无奈道："你这是从哪个犄角个拉翻出这么一位的？还想介绍给我？"
　　十三爷笑道："他确是个有能力的，我向四哥担保。"
　　"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四哥对他了解还不深。"
　　"你了解很深？"四爷扬眉道，"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们认识不过几天。"
　　"那是……"十三爷顿了顿，"人的才华自是一见面就能感觉到的。"
　　"那我方才怎么没感觉到？"
　　两人兜了几回圈子，十三爷不痛快了，道："四哥，我不跟你绕，总之你就信我这次吧。"
　　见如此，四爷也不再逗他，又抿了口茶，正色问道："他那个官，是捐的吧？"
　　十三爷立刻不吭声了。
　　"果然。"四爷当即沉了脸色，"你知道我最恨这种人，还叫我见？若是助长这等歪风邪气，将来朝中竟是这等人，社稷……"
　　"四哥！"十三爷忙打断他的说教，"我知道你眼里揉不进沙子，但这好官清官，本就与出身无关。那些十年寒窗考上来的举子，当了官还不是照样有大把捞钱的人？你怎知李卫就是个不好的？"
　　四爷依旧皱眉不语。
　　十三爷又道："这人确是有能力，我信我的眼光。现在四哥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先注意一下他，若是真觉得好就用着，若是不得四哥的意就当没见过他这个人就是了。"说罢眼睛一眨不眨认真看着四爷。
　　四爷是最怕他这眼神的，从小到大，只要十三爷露出这种神态，四爷立刻就会败下阵来，在原则问题不改动的情况下答应十三爷任何请求。
　　显然李卫这件事还没有上升到原则问题上，于是四爷无可奈何妥协道："好吧，我注意着这人就是了。让你费这么大力气给我介绍，想必不是庸才。"
　　十三爷这才又高兴起来。

　　第四十三篇

　　康熙五十六年某月某日
　　记得前两个月的时候，四爷曾说过要跟十三爷外出郊游散心，那时我只当他是随便一提，不想他倒真记得这事，从三天前闲下来后，就张罗着叫我准备应用物品，要去出游。
　　说是出游，却是横竖也出不了这北京城，所以估计也没什么好玩的，但府里几个小阿哥倒是期待得很，就连看着老成的元寿阿哥都蹦跳了一天。
　　这天上午，十三爷早早就过来了，身边除了几个下人还带着弘暾阿哥，四爷揉了揉弘暾阿哥的头问十三爷道："怎么不带着你家二丫头来，上次她不是吵着让你带她玩吗？"
　　"她四妹妹染了些风寒，她说要陪着她妹子，来不了了。"十三爷边回答边把扑他怀里的天申阿哥抱上车，"这是难得的清闲日子，我是想好好休息的。那小丫头闲不住，还是让她自己在府里玩吧。"
　　四爷笑道："也好，我正想和你单独聚聚。"
　　我闻言默默叹气，几个小阿哥可都在这呢……不过小孩子到底单纯，早玩到了一起，没人注意两位爷对话内容。
　　十三爷一笑，并不答话，只转身上马，一队人缓缓而行。
　　难得这么拖家带口地去郊游一次，所去的地方也不过是西山而已，早就是去烂了的地方。但好在几个小阿哥都挺高兴的。一路上四爷和十三爷一直在前面有说有笑，我和张起麟跟在后面。张起麟仍保持着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看来是没睡醒。
　　在张起麟露着后槽牙打第三个哈气时，我忍无可忍地捅捅他道："注意着点！"
　　"唉，老了……"他揉着眼睛仰天长叹道。
　　"你还老？"我嗤笑一声。
　　他白了我一眼，看了看前面的四爷和十三爷道："我是没你有精神，昨晚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真希望两位爷明天晚起些，好让我这个做奴才的能睡个好觉。"
　　我一惊，扫了他一眼，张起麟依然是副迷糊样，刚才那话可能是无心之言吧……不过就四爷那样子，倒真说不准其他下人能看出点什么，不过他们也没胆子乱说，或者说是都习惯成自然了吧。
　　到了西山住的地方，所用衣物自有下人是整理，几个小阿哥被四爷放了后都去撒欢了，留下四爷和十三爷过二人世界。
　　下午闲了一会后，用过晚膳，天色渐渐暗了，我去了趟四爷那看看有没有事，吃了闭门羹之后本想回自己屋睡觉去，却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十三爷。
　　十三爷刚刚像是在吹凉风，此时踱过来冲我闲闲一笑，像是没话找话般道："这山上到底是比京城里清新。"
　　我忙笑着应了声，一边小心瞅着十三爷脸色，没有什么不好，看样子不是和四爷吵架了才跑出来，暗暗松了口气。
　　十三爷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脸上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不知天申他们如何了？"
　　我躬身道："几位小阿哥已玩累了，想来都已经去睡了。"
　　"我去看看他们……"十三爷刚说了一句，又觉不妥，无奈道，"既然去睡了就算了吧。"说完这话，十三爷便站在那不吭声了。
　　他不走，我也不能离开，只能陪着他大眼瞪小眼，期间十三爷几次回头看，像是在看四爷的方向。果然还是闹别扭了？我默默想道，这可难办，若是十三爷小时候，我还能勉强站在长辈的立场上装着为他指点一下迷津，但放在如今，我若说那些，想来他不会甩我。这么看，难道要让我陪他杵在这吗，真后悔刚刚没有快走两步，让他给堵上了。
　　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我正琢磨着怎么跑路之时，四爷倒先推门出来了，一脸无可奈何，边走过来边叹道："怎么还不回去？"
　　十三爷顿了顿，慢慢道："正欣赏这月色呢。"
　　面对如此凑合外加不靠谱的回答，四爷所能做的只有无视掉它，继续道："晚上天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说着还伸手拽了拽十三爷的衣衫，皱眉道，"又穿这么少。"
　　我站在边上默默注视着他们，为什么总让我遇到这等事，想躲都躲不了，我当真一点也不想看他们恩爱……恩爱这词好像怪怪的，不过倒也贴切。一股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心中默默道：四爷，奴才穿得也少……
　　"既然如此还不快点回屋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准备感激涕零，四爷已拽了十三爷回去了。
　　"……"我傻站了片刻，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帽，只能耷拉着头走了。
　　——第四十三篇（补充）——
　　关了房门，胤禛倒了杯热茶塞在胤祥手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又制什么气，还往外跑。"
　　"……我真是去外面转转。"胤祥抿了口茶，身上暖和了起来，闻言撇嘴道。
　　胤禛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只顺着他道："好吧，就算你去散步了……不过是多日不见了，玩笑几句。这都受不了，你脸皮子怎么越发薄了？再说这里又没外人。"
　　胤祥本来自觉刚刚的行为是欠妥了些，正琢磨着道歉，就听了胤禛后半句话，脸上挂不住，又落了下来，道："四哥，看来你今日心情尤其的好啊……"
　　"自然，和你出行，能同吃同住，当然心情很好了。"
　　"……"
　　见胤祥被卡得说不出话来，胤禛情绪更佳，走过去一搂弟弟的肩膀，笑道："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别别扭了……这里除了你我没别人，你直接躺下就成，长夜漫漫，时辰还早，咱们还是做些别的事吧。"
　　胤祥听了这话更觉郁闷，如果这么依了四哥，想到他到时候的得意表情，总感觉很不爽，越想越拧巴，最后拒绝道，"四哥，我看我还是洗洗睡吧。"
　　"……"胤禛顿时汗然，这两个来月自己本就没见胤祥几面，见了也是匆匆聊了几句就各自回府，如今好容易在一起过夜，难免玩笑几句，结果没掌握好尺度把他惹恼了，搞到如今这不好收场的地步，但若要胤禛就此放过这个机会，怎么着都不会甘心的。
　　看四哥纠结的样子，胤祥终于爽了，脸上也带了笑，道："那小弟我就先回屋……"
　　"不必，"胤禛思索片刻，正了神色，道，"你既然不愿，我也不强求。不过你我好久不曾单独相处，你就留在这陪我聊聊天可好？我发誓除非你要求否则我不做那等事。"
　　胤祥一迟疑，虽然总觉得他这话里带着阴谋意味，但自己本意不是和四哥制气，也不好做得太过，便点头道："好啊。"
　　胤禛闻言一笑，搭着胤祥肩膀的手一用力，直接把他搂怀里了。
　　"四哥……！"
　　胤禛笑笑道："怎了？我只是想亲密些聊天而已，你我以前不是经常如此嘛……我不会怎么着你的，别在意。"嘴上说着，手已滑到胤祥腰际轻抚，感到怀里身体立刻软了几分，于是胤禛更加开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嘴里随意聊道，"你介绍给我的那个李卫，很有意思，也的确是个人才，将来可堪大用。"
　　"是、是吗……那就……好。"胤祥咬着牙，感到自己腰际的那只手正不轻不重的□着，身上更觉使不上力。可恨自己就这么个弱点，每次都让他拿住。他自是知道胤禛打什么主意，心中直发恼，不过他刚才都发誓了，自己再挑刺定是说不过他，这么一想，也只能忍着，身体边往外挪。
　　胤禛哪容他如意，直接两只手都上了，把人按住了，扣紧胤祥的腰身，凑过在他耳边轻声道："四哥真是多谢你了。"
　　温热的气息围绕在耳边，胤祥的脸立刻就红了。接着便感觉胤禛嘴唇若有若无擦过自己的耳垂，只觉脸上的热度开始往身上蔓延。
　　胤禛说完这话，又吻了他的耳垂，末了还轻轻含住。
　　"四哥你未免太过狡猾……"胤祥终于忍不了了，语气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
　　但胤禛毫不在意，手上仍然一刻不停，听得胤祥呼吸越加不稳，满意道："偶尔确是得行些非常手段。"
　　胤祥喘着气，去拉胤禛的手，被躲了过去，接着那手更是从领口滑了进去，抚过自己肩膀肌肤。
　　胤禛直接凑到他颈间亲吻几下，察觉到胤祥整个人都热了起来，知道差不多了，停下手中动作，直起身来，笑容显得异常亲切："聊完了，现在回屋洗洗睡？"
　　"……"胤祥的脸有些扭曲，狠狠瞪着他。
　　轻咳一声，胤禛知道自己怕是真把他惹毛了，不过眼下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胤祥若是真铁了心跟自己对着干，扭头跑去睡，自己也得难受一晚上……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以后还是不要玩了，胤禛默默想着。
　　不过好在胤祥盯着他运了半天气后，一扭头，愤愤道："算我服了你！"
　　胤禛这才松口气，面露微笑，搂了人躺倒在床，又是一响贪欢。

　　第四十四篇

　　康熙五十七年某月某日
　　又是一年。眼瞅着便是除夕了，府里着实忙了一阵子，直到这几日方才闲下来。这天十三爷带了十三福晋，和他府里的四格格过来做客。
　　四格格年纪很小，正是淘气的时候，坐不到一炷香就玩闹起来，揪着天申阿哥的两只耳朵咯咯直笑，接着又用手去拍他的脸，把天申阿哥郁闷坏了，好几次眼看着他就要奋起反抗，但都在四爷的瞪视下被无情的镇压了。
　　"这丫头，就不会安静些？"最后还是十三爷看不过去了，无奈叹道。十三福晋见状忙把四格格抱回去，小女孩挣扎着，仍奋力把巴掌往天申阿哥脸上招呼。
　　对此四爷表现得异常宽容，笑道："小孩子难免多动，你就别拘着她了。"就连福晋都是一脸笑容，于是四格格越发得意起来，挣脱十三福晋的手，直接滚到了福晋怀里撒娇，逗得福晋掩嘴直乐。
　　只是可怜天申阿哥那欲哭无泪的表情了。
　　又坐了会，福晋便抱着四格格，拉着十三福晋去对面屋中拉家常，天申阿哥也跟去了，此处又剩了四爷和十三爷两个人。
　　"四哥也太宠着那丫头了，若再这么下去，以后别说她额娘，怕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见人都走了，十三爷方才无奈道。
　　"既然如此，"四爷抿了口茶，笑道，"便让她留在我府中一段时间，交给你嫂子管教管教可好？"
　　十三爷闻言喜道："那真是她的福气，不过只怕四嫂更宠她，结果倒是越管教越发无法无天。"
　　"那又能如何，"对此四爷毫不在乎，"横竖将来都没人敢亏了她。"
　　然后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朝中之事，好像是皇上要派哪个皇子去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听，只记得十三爷提了几句十四弟后，四爷淡淡道："他倒是有那个想法。"，十三爷笑笑，接了句："便是他真有心，也得看皇父的意思，他若是不傻，就该知道妄自揣测圣意这等事只会招祸。"
　　后面的话我就听不大懂了，正发闷间，就听四爷突然道："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今年你我不如自己动手，包顿饺子如何？"
　　十三爷怔道："四哥你还会包饺子？"
　　"当然不会。"
　　"……"十三爷无奈道，"那还费那个劲做什么，四哥若是想吃，叫奴才们包了就是。"
　　"让别人包还有何乐趣。"四爷笑道，顺手握了十三爷的手包在掌中，轻轻抚着，"不过是想跟你体验一把寻常人家过年的感觉而已。"
　　十三爷扫了我一眼，往回抽手，四爷却抓着不肯放，最后只得罢了。其实何必顾着我呢，你看四爷从来当我不存在，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干什么。不过想想这样也好，若是十三爷也如四爷一般，我的压力就更大了……
　　最后十三爷还是点头应允了四爷这个包饺子计划，两位爷自然不会去灶房，只命我收拾了屋子，又去准了备材料端过来。说是包饺子，其实早有人擀好皮和好馅，他们做的不过是把馅填进去而已。
　　真当是贵族的消遣，我摇摇头。下次不如跟四爷去庙里的时候求一把，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到时也天天这么玩。
　　我本以为，既然下人已经把包饺子过程完成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道工序简直是已经简单到不能简单了，两位爷怎么着对此也不会有问题，但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当两位爷一手执筷一手托皮，茫然相望的时候，我直想扶额——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苏培盛，你先出去候着吧。"片刻后，四爷平静对我道。
　　我知道不会包饺子这事虽不算丢人，但四爷还是不想让我继续在这围观下去，于是我只好绷着脸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地出去了，站在屋门外候着。
　　不过我关门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滑，门没有扣住，留了一条缝隙，正可以看到里面。我刚想继续将门关上，但里面的十三爷已经开始说话了，我唯恐被他察觉，便没有再管门，只站在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只听十三爷无奈道："四哥，你我都不会做这个，这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啊……"
　　"当然不能干坐着，"四爷依旧坚持道，"东西都摆在这了，又不是难事，现学便是。"
　　人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便是我，跟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久经历练，也难免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两位爷到底打算怎么做，反正也不是大事，于是我悄悄挪了挪身子，余光从门缝里望过去，想看看四爷到底是怎么学包饺子的。
　　但事实证明，让这两位是指不沾阳春水的爷迅速学会某种做饭技能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我在门外看着他们在里面忙活，看得直想扶额。只盼的他们快些放过那些已经惨不忍睹的面团……最好快些洗洗睡吧，虽然这才刚到上午。
　　最后，还是十三爷自己先看不下去了，苦笑道："四哥，你看这乱成这样，还是让奴才们端下去，让他们包了算了吧，也省得你我辛苦。"
　　四爷此时大概也被弄得烦了，没了刚才的好兴致，放了筷子，满脸无奈。正想说什么，可抬头一看十三爷，突然笑起来。
　　从我这个角度正能越过四爷的肩膀看到十三爷的脸，只见他沾了半脸的面粉，整张脸都花了，也不知十三爷到底做了什么，结果搞成这样。
　　十三爷不知自己的模样，但看四爷的笑就知道没好事，急忙找帕子去抹，却被四爷按住手。
　　四爷注视他片刻，笑道："你不必动，我给你擦。"
　　我看不到四爷脸上的表情，不过听他的语气总感觉有什么阴谋在里面。看来十三爷看来也听出来了，怀疑道："四哥，这大过年的，就不要开什么玩笑了。"
　　"放心，你还信不过我吗。"四爷语气丝毫未变，找出帕子，一手托住十三爷的下巴，细细给他擦着。
　　十三爷见他如此，只能闭上双眼，任他动作。
　　这屋中的气氛立刻暧昧起来，看得我冷汗直冒，若是这时让两位爷发现我在偷看，我我也真就死定了吧。这样想着，我忙运起小碎步望后撤。
　　还没退开两步，便见四爷放下帕子，双手捧住了十三爷的脸颊，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下一步两人就会贴到一起去。十三爷仍没有睁眼睛，想必也在等着那一刻……我觉得还是快跑吧。
　　但让我想不到的事，四爷并没有吻上去，而是干了件匪夷所思的事，他两手掌心一直托着十三爷的下巴，手指却沿着他的脸慢慢滑动着，几次重复后放下手，十三爷脸上便多了几道白线。
　　那几道白粉线从鼻翼一直延伸向耳朵，怎么看怎么像是……猫胡子……
　　我清晰感到额头上落下一滴汗珠，然后缓慢弯下腰，抬起手，捂住我自己的嘴，以防喷笑出声。以我这个状态，是万万不能动的，只怕我一动就会笑出声来。
　　十三爷恍然未觉，顶着几根猫须，睁开眼来，似是对四爷刚刚的毫无行动有些不满。他轻轻撇嘴，脸上的猫须跟着抖动着，我忙嘴捂得更紧，也亏的四爷仍忍得住，自己没笑出来，只是又端详片刻，道："你这样子真好看。"
　　十三爷一呆，不过他已经对四爷的肉麻话习惯了，只是小小笑了下，脸上的猫须又跟着动了。
　　不知道十三爷知道四爷干得这事后会是如何反应，但我知道，到时候动静肯定小不了。四爷，为了府邸安宁，奴才求你快些毁尸灭迹吧！千万别让十三爷发现不对！
　　但四爷显然想多欣赏欣赏十三爷戴着猫胡子的样子，并不为他擦去，只是依旧没事人般地和他聊天。
　　十三爷也没发现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顶着猫须和四爷说话，随着他脸颊的动作，猫须也频繁抖动着……
　　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直到四格格一路小跑闪过我冲进屋去。
　　十三爷被她吓了一跳，皱眉斥道："女孩家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
　　四格格站住了，盯着自己阿玛片刻，小声叫道："猫咪。"
　　"什么？"
　　没等四格格说话，四爷忙抱起小女孩，顺手掩住她的视线，和蔼道："怎么了丫头？"又对十三爷道，"女孩野一点也好，将来不会被人欺负，你也别要求这么严。"
　　顶着猫须的十三爷很郁闷，但碍于他四哥，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四格格到底小，很快忘了刚才的事，对四爷撒娇道："四伯，天申欺负我！"
　　"什么！"四爷立刻义愤填膺，"等我一会去替你教训他！"说完似是漫不经心地递给十三爷帕子，对他道，"你脸上还带着面粉没擦干净，自己抹一下吧。"
　　十三爷狐疑地接过来，擦了擦脸，很快那几根猫须便不见了。
　　四爷这才放心，抱着四格格往对面屋去找天申阿哥。
　　四格格回头看了她阿玛一眼，面露惊讶之色，喃喃道："猫咪不见了……"
　　"？"屋中只剩下了满脸莫名其妙的十三爷。
　　……我觉得我还是忘了今天的事比较安全。

　　第四十五篇

　　康熙五十八年某月某日
　　今天对于天申阿哥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因为这天之后，他便都多了一个阿玛，就是十三爷。
　　对此四爷很高兴，我觉得他是过于高兴了，拉着十三爷和天申阿哥俨然一副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的架势，这让十三爷露出了疑似肚疼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得了四爷的授意，天申阿哥相当配合四爷，贴着十三爷不停蹭。惹得十三爷快要招架不住，一脸汗然，苦笑道："四哥，我不过是做了件寻常小事，用不着如此……"
　　"怎么不用？"四爷笑笑，丝毫没把十三爷这话当回事，接着郑重道，"你救了天申的命，就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自然当得起他的阿玛！况且你我……"他后面的话想说什么，我已经猜出来了……只能说，还好四爷没有说出口。
　　这话说得细听也没错，十三爷的表情更为纠结，大概介于"好像也对"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之间。
　　"不必再犹豫了，"四爷安抚地笑道，"你看天申刚刚都叫阿玛了，你就应了吧。"
　　十三爷呆了呆，似是被四爷完全带沟里去了，脑子一抽，脱口道："好吧……"
　　现在我知道，天申阿哥一定是事先得了四爷的授意，因为他反应相当之快，当机立断，又叫了声："阿玛。"
　　十三爷一顿，僵硬地点点头，又张了张嘴，一时间我以为他想说："我刚才答应得快了不算好不好？"但十三爷到底是十三爷，说一不二，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仍没有说些别的什么，只无奈叹口气，摸了摸天申阿哥的头。
　　对于十三爷这样的反应，四爷倒是在意料之中，见他已答应了，也就放下心来，低声对他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又再想些有的没的，我也不说你，你只需知道，一切都没事的。"
　　"……好。"
　　见如此，四爷伸手搂了一下十三爷，笑得很开怀。
　　十三爷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随他了。
　　现在这两位爷虽是看似这般轻松，但其实前些日子天申阿哥的病着实凶险，险些就没熬过去。记得那几天，府里可以说是愁云惨淡，就连福晋都抹了好几把眼泪。
　　记得那时四爷很不好过，虽然天申阿哥平常调皮捣蛋，又不求上进，脑中又经常出现稀奇古怪的想法，四爷几乎天天训他。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个好孩子，四爷心里是疼他的。
　　恍惚中，我又想到了当初弘晖阿哥走前的那几天，这让我觉得很恐怖，虽然各个皇子的府邸中没个小阿哥小格格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便是四爷府里，都已经夭折了好几个小阿哥了。但我仍觉得若是天申阿哥真的走了，对四爷甚至是十三爷都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果不其然，十三爷对天申阿哥的病情非常上心，过来看望了好几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也愈加凝重。直到了最后，四爷都不得不劝他道："生死有命，这等事自有上天来管，你不要太费心，本来自己身体就不好，若是你再病了可让我怎么办？"
　　十三爷叹口气，神色并没有因为四爷的快慰而变好。后来四爷还是看不过，直接把人半推半拉地送出去了，并让他以后少来看望。
　　之后的几天，十三爷果然没有再来，对此四爷反倒不安起来，直说以十三爷那种性子，只怕在家里胡思乱想，这不看着真担心什么的……也不知他是想让十三爷怎么做他才能彻底安心。
　　这么念叨十三爷，又担心天申阿哥，那几天四爷的脸色一直不大好，让我很担心，唯恐他先出什么问题。
　　就在府里其他人都以为天申阿哥熬不过这一关的时候，事情突然回转起来。那天，四爷正在屋中发闷，十三爷再度来访。
　　"你怎么又跑来了？"四爷无奈叹道。
　　"四哥不想看见我？"
　　"怎么会，"四爷苦笑道，"我只怕你过来这又伤神。天申他，这次怕是真的……"
　　"四哥，"十三爷打断他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说到这，十三爷犹豫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前些天我翻医书，突然想到个方子，也许可以治天申的病。"虽是这么说，但十三爷脸上却带着几分怀疑，似是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信心。
　　四爷却是听着眼前一亮，喜道："当真？那还不快照着方子试试！"
　　听他这么一说，十三爷反倒更犹豫起来："四哥，这方子我也并无十足信心，若是无效也就罢了，就怕……"
　　四爷反倒比他有信心多了，笑了笑，安抚道："你研习医书这么些年，不比那些太医差，不必太过自谦。"
　　"但我真怕万一……"
　　"怎么，"四爷拍拍十三爷的肩头道，"你大老远过来给我送方子，送到了这又想收回去？"
　　"这……"
　　四爷叹口气，续道："我和你说实话，天申这次不知能否熬过去，这么多天，太医来了多少趟半点用处都没有，现在有什么药方都要试试了。"
　　听他这么说，十三爷不禁面露黯然之色，但却不再犹豫，把药方递了出去。
　　四爷便命我将方子送到医治天申阿哥的太医处，先让他们看看。
　　太医瞧了，只说方子没有问题，但不知疗效如何。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便让下人照着药方煎药，给天申阿哥服用。
　　可能是十三爷的药方真有神效，或者是苍天开眼，天申阿哥的病情竟真的慢慢好转了起来。一个多月后，又再度活蹦乱跳到处乱跑起来。
　　本来这劫过去，十三爷便觉得事情就算完了，但四爷显然不这么认为。之后的几日，他常常望着天申阿哥若有所思。
　　然后终于在今天，四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便直接拉着天申阿哥去找十三爷。
　　然后，十三爷就多了一个儿子。

　　第四十六篇

　　康熙五十九年某月某日
　　无事，睡觉一天。
　　——第四十五篇（补充）——
　　这天难得清闲了一日。屋中，胤禛抿了口茶，正琢磨着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去胤祥府里看看他，也不知他这几天过得如何。此时已到了盛夏时分，外面热得难受，胤禛身上也觉得懒懒的，不太想动。
　　正想着，外面张起麟已躬身进来，今天苏培盛休息，只剩了张起麟。不同于苏培盛，张起麟有些糊涂，说话又爱颠三倒四，若不是办事能力还不错胤禛也不会留他，唯恐他说话不清楚，胤禛每次都是直截了当地问他问题，这次也不例外，胤禛只看了他一眼道："有人找我？"
　　"回爷的话，"张起麟道，"十三爷府里的下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是十三弟找我？"
　　"不是，是十三福晋。"
　　胤禛闻言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敢耽搁，站起身道："给我准备一下，这就出发。"
　　一路无话。胤禛下马后便进府而去，打算直接去找胤祥，到了院门外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像是摔碗的声音，接着就听胤祥的声音喝道："都给我出去！"
　　胤禛闻言更是眉头紧皱，快步走上前去。福晋兆佳氏正等在门外，见他来了，登时松了口气，苦笑道："劳烦四哥辛苦一趟了。"
　　"怎么了这是？"胤禛亦觉头疼，胤祥从小就听话，这么多年来，出了一废太子后那几年心情郁结，喜欢发个脾气之外，还从没见他这么折腾过。
　　兆佳氏往屋中看了一眼，面露担忧之色，转过头来欲言又止，但片刻后，还是低声道："前两天淋了雨，又病了。"
　　"什么？"胤禛一惊，转身就要往屋中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下，再问道，"便是病了也不会这么大脾气，可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这……"兆佳氏面露难色，似是不想多说，但耐不住胤禛坚持，只得抹泪道，"本来爷不想让四哥担心，叫我不要乱说。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次只能把你请来……四哥也知道，自打那年的事后，爷就过得很不顺，眼下皇上那就跟没爷这个人一般……这些年来难免有些人说些闲话……"
　　"就是些闲话而已吗？"胤禛冷着脸问道。
　　"也不都是……"兆佳氏吞吞吐吐道，"还有些……现在府中过得很艰难……"
　　胤禛抿住嘴，猛然前几日，自己见胤祥的四丫头自年前就一直没有换过新衣裳，还打趣她说他阿玛怎么不知给他漂亮衣服穿，那时那丫头撅着嘴嘟囔道："阿玛是想给我的……"后来再没说下去，自己当时正忙，也没注意，此时想起来，更觉得不对。
　　兆佳氏见胤禛脸色铁青，暗暗后悔自己说得多了，忙补救道："倒也还好，不过是爷今天身体不好，前几日又遇到了些心烦事，可能是想到了这些，就开始发脾气，我一时没有别的办法，便叫人请四哥过来……"说着偷眼打量胤禛的神色。
　　沉默半晌，胤禛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推门便进去了。
　　进了里屋，就见胤祥背对着床外裹在被子里，地上散落着摔成几片的药碗。胤禛直接走过去，坐在床沿，伸手搭在胤祥肩上，轻轻拍着。
　　胤祥身体一僵，动了动，似是想转过身，但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对着墙躺着。
　　他这种赌气的样子胤禛足有好几年没见到了，不由得哭笑不得，手上更加用力，道："起来喝药，别耍脾气。"胤祥没说话，只发出几声低咳，声音很是沙哑，又带着些有气无力。胤禛更觉担心，不由分说扳住他的脸，摸向胤祥额头，果然感觉触手火热，立刻恼怒起来，但又不想冲他发火，缓了口气，仍温言相劝，但语气中怎么着都带了分僵硬："不喝药病怎么会好。"
　　半晌胤祥低声淡淡道："好了又怎样，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没事。"
　　胤禛无奈，叹口气，他知道胤祥不过是一时闹气，不是以前那般灰心，但这话听着仍很不顺耳，忍了忍到底没有说他，只手在弟弟肩上轻轻揉按着，安抚他的不快心情。
　　胤祥闭上眼睛，他现在烦闷得很，心中气恼那些不知轻重的人又把四哥找了来，但又觉得安心，索性就这么躺着不动，让胤禛陪着自己。
　　奈何他四哥耐心不足，坐了不一会就就去折腾他，这次是把胤祥两只手拢起来捂在掌心，过会又去玩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轻捏着。玩完了手，见胤祥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胤禛干脆直接伸手臂穿过他腰间，将他后背按在自己胸口，自己也侧身躺在床上。
　　胤祥只记得那时自己妃母过世不久，胤禛唯恐自己伤心过度，向皇父请旨将自己接到府中住了半个多月，前几天晚上四哥坚持要陪着自己，夜间也是这样在背后抱着自己睡。直到几天后，自己脸上挂不住坚持自己睡才算罢休。
　　如今再想起那时，胤祥心中微暖，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再度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这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推推他道："睡着了？"
　　"嗯？"胤祥眨眨眼，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胤禛已支起身，凑近自己看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快起来喝药。"
　　他这么一说，胤祥放觉自己身上更热了，还一阵阵地打寒战，头也重起来，眨了眨眼睛，胤祥迷糊一会，干脆又歪头睡过去。
　　这可急坏了胤禛，心中暗骂自己刚才太估计他的情绪，没有早些把他拎起来。这回可再不能由着他，这么想着，胤禛直接扯着胤祥的领口把人提了起来，手环着他的腰，搂在怀里，又高声叫下人端药来。
　　胤祥被这一通折腾，又晕乎起来，靠在胤禛肩上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便闻到一股苦药味，登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偏过头去。
　　胤禛追着他的嘴喂药，每次都被躲了开去，不禁恼火，直想直接捏着他下巴把药灌下去，但又怕呛到胤祥，便犯了难。
　　胤祥神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要喝药，见胤禛终是端着药碗一脸放弃的表情，心中安了心，闭上眼，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算继续睡觉。
　　刚歇了没一会，胤祥突然感到唇上一股温暖触感，接着一口苦药便灌了进来，登时睁大双眼，正对上胤禛凑得很近的脸。
　　趁着胤祥发证的空当，胤禛再度仰头含住一口苦药，然后俯身，再度给胤祥度了过去。
　　胤祥此时的脑子仍觉发木，反应慢，直到他一碗药都喂完，才惊醒过来，忙往后撤。
　　把人按住了，胤禛悠闲道："药都喂完了，你这时候躲不觉得太晚了吗？"
　　"……"
　　再度笑笑，胤禛又道："其实四哥我早想这么干了。"
　　"……"
　　拍拍胤祥的脸，胤禛笑得很开心："下次你若是再发脾气摔药碗，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就放过了，记住了吗？"
　　胤祥瞪着眼，脑子更觉晕乎，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僵硬地点点头。
　　见如此，胤禛这才满意，把人按回床上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觉，等胤祥睡着后，才琢磨着离开。
　　虽是有些舍不得，但胤禛知道自己还是快些离开这的好，十三弟此时不过是病中精神不好，这才这么好揉捏，若是明日病好了，再回想起刚才这事来，怕是轮到自己不那么好过关了。
　　这么想着，胤禛低头拍了拍胤祥的脸颊，这才转身走了。

　　第四十七篇

　　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某日
　　记得不知是什么时候，十三爷对四爷说过，自己有他一个至亲就足够了。那时四爷带着安抚的笑着回道"你还有皇父啊"。听完这话后十三爷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已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事后四爷叹了一晚上气。
　　这些年来，皇上除了十三爷病重那几次之外，基本对他不闻不问，就如同没这个儿子一般。好几次两位爷聊起这事的时间，十三爷都维持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四爷笑说自己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会受这些的影响。
　　但我知道，四爷也知道，这种事是谁也无法习惯的。
　　直到了这年年底底，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常住在京郊的畅春园中，不曾回宫。
　　朝中虽然依旧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怕是波涛汹涌，我虽然不曾特意注意过这些，但依然可以从四爷越来越严肃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来，其他的，我就不敢再多想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段日子，十三爷常常会到府里来，两人经常到屋中，一谈就是整个半天。然后四爷会将十三爷送出府，十三爷走时，四爷总会拍拍他的肩膀，而十三爷会回握四爷的手一下，两人像是维持着某种联系，又像是传递着什么信念，这些都是我无法感受到的，不过保持着这种联系会让两位爷都很安心吧。
　　朝中微妙的变化让我很不安，我总有种莫名的感觉，感觉天要变了……
　　——第四十七篇（补充）——
　　这十几年来，胤祥时常会想，皇父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儿子。开始的几年，他甚至会整天坐在榻上发呆，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直到四哥将他唤醒，然后捏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所以之后的几年，胤祥便不再考虑这怕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了，只一心一意帮着胤禛，帮着他取得他的，也是自己的，最后的成功。
　　但是自从今年年后，胤祥又开始时不时考虑那个问题了，只因为康熙的身体越来越差，而他自己渐渐明白，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皇父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神不宁，胤禛也察觉到了胤祥的不安，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安抚他，这让胤祥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这天早早和四哥详谈完便告辞回府了，打算好好睡一觉，休息好，让四哥不要那么为自己操心。
　　但无论他之前怎么打算的，这晚都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当胤祥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一阵强烈的不安袭上他的心头，使得他一时几乎如法呼吸。
　　长吸了一口气，胤祥缓了缓心神，披衣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四哥。
　　见他他后，胤祥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甚至有了些恐慌的感觉，张了张嘴，最后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四哥……"
　　胤禛脸色很不好看，在月光的照耀下甚至带了些苍白，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却突然伸手搂住了胤祥，将他的脸颊压在自己肩头，只停了片刻，但胤祥却有了种他们这样相互依靠了一辈子的感觉。
　　"走吧，"最后，胤禛开口道，"去畅春园。"
　　闭了闭眼睛，胤祥听明白了四哥话中的含意，一时间，眼中涌上来酸涩的感觉，他尽力将这感觉压下，退开一步，直视四哥的双眼，点头道："好。"
　　不敢耽搁，胤祥急急套了外褂，两人带了随从便骑马而去，直奔畅春园。
　　到了京郊畅春园，已有几个兄弟到了，胤禛没有看他们，只直直向前走去，快到了门口，胤禛脚下微微一顿，伸手紧握住胤祥的手，用力很大，捏得胤祥手腕生疼，但很快就松了开，快得让胤祥一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身体微微一贴近便分开了，胤禛站到了前面，而胤祥在后。众人皆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一丝声音都没有，只静静地等待屋中他们的皇父，等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突闻门帘掀起之声，康熙身边的太监走出，沉声让雍亲王进屋，只说是皇上要见他。
　　当他吐出"雍亲王"这几个字之时，胤祥只觉心脏漏跳一拍，等回神之时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紧握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肉中。深吸了一口气，胤祥稳住心神，现在不是想别的事的时候。
　　虽然近年来从康熙的一些言行中，已或多或少可以判断出四哥会是接任大统的新君，但不到最后一刻终是无法让人安心，而这时自己不能分心，必须要坚强地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其他的事只能以后再考虑。
　　等到那太监再度出来，请诸位皇子进门之时，胤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只剩坚定。
　　这最后的一刻过得异常漫长，漫长到胤祥忘记了时间，他跪在靠后的地方，前面的人阻挡着他的视线，他只能从眼前交错的人影缝隙中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那个这十几年来没看过几眼自己的人。
　　这时胤祥再度想起了那个问题：皇父还记得有自己这个儿子吗？
　　他盯着康熙的身影，着魔般反复思考着这一问题，直到自己的视线再度被隔离。一个人挡在了最前面，胤祥认出那是四哥的背影。他的阻挡让胤祥再也看不到康熙，一时间，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的重担被卸去了些……这样的感觉让胤祥有些内疚。
　　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让他连内疚都没时间感受了。
　　当隆科多低沉的声音响起："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时，胤祥紧紧闭上了眼睛，压下眼底的酸涩，十几年的努力，终是一朝成功。
　　他克制着自己，再度深深望了一眼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然后将视线转移到听到遗诏而骚动的众人，低沉着声音冷冷问道："在圣驾之前，你们想干什么？"
　　屋中众人皆是一凝，大概谁也无法想到这个早已被康熙厌弃的皇子在这时会突然开口说话。
　　然后胤祥对上了胤禛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稳。然后，他对着胤禛深深叩首，口称万岁。额头触于地面，胤祥静静等待，片刻后，其他的兄弟也终是对胤禛俯首下拜。他们之中或有人心有不甘，但那都不重要。
　　因为大局已定。
　　……
　　胤祥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推门而入，自康熙于畅春园驾崩之后，凌晨，众人便回了京城，胤禛留在了宫中。而胤祥回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个时辰，挨到天亮，宫里便来人召他进宫。
　　屋中的胤禛正坐在榻上，低着头，若有所思。
　　胤祥上前几步，跪下道："臣弟恭请皇上圣安。"
　　胤禛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只是道："你来了。"
　　胤祥抬起头看向他，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下一刻，胤禛已一把拉起胤祥，紧紧抱在了怀里，用的力量很大，以至于胤祥觉得骨头都要被挤碎了，只得环住四哥的背部拍了拍，胤禛这才微微放松了力道，但依旧执拗地抱着他。
　　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胤祥不觉有些不安，要退开。但胤禛不肯松手，依旧抱着，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胤祥闻言，便放松了了身体，任他抱着。但又过了片刻，仍张了张嘴，犹豫道："皇上……"
　　"叫四哥。"
　　"这……"
　　"快叫。"
　　"四哥。"胤祥只得道，带了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胤禛微微笑了一下，拍怕他道："以后叫皇上的时候多着呢，不差这几次。"说罢松开胤祥，但依旧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胤祥推脱不能，只得坐下。
　　沉默半晌，胤禛长叹道："终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胤祥一向明白他的话中是什么意思，于是反手握住胤禛的手，捏了捏。
　　胤禛深吸一口气，再度道："直到现在我都像做梦一样。"
　　"这时皇……四哥应得的位置。"
　　听到这声"四哥"，胤禛开心了一些，拍拍胤祥的肩头，又搂了搂，道："是你我应得的位置。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四哥永远在你身边，现在轮到你站在朕的身边了。"
　　胤祥闻言不觉一笑。
　　胤禛又扣住他的后颈把人按过来，额头抵着额头贴了一会后方才分开，然后胤禛笑道："先回去歇一会吧，之后的日子只怕有得忙了……朕的怡亲王。"
　　胤祥一怔，扬眉道："'怡'？"
　　"怎么，不好听？"
　　"好听好听……"
　　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某日
　　我站在门外，只觉得现在脑中都是懵的……四爷成了皇上，那我以后得叫他皇上了？皇上四爷？等等我到底在说什么……
　　想想我一个穷苦人家出来的，竟然成了皇上身边的人，这大概是我几辈子积来的福分吧，改日一定要去庙里拜拜，谢谢神仙们。
　　这么想着，我竟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还好多年的历练让我保持了一张沉稳平静的表情，不然让别人看到可是要坏事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意识到十三爷进屋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做什么，下意识偏头往屋中扫了一眼，透过门缝正能看到里面的两人。
　　我看到屋中四爷和十三爷正额头抵着额头坐着，阳光从窗外投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到了一起。
　　两位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相配，真好……我闲闲地想着。然后就在下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偷窥的人是皇上和未来的亲王殿下，然后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木然转回头，我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并决定努力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切。升格为皇上身边人的喜悦消失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未来的路程怕是比生活在雍亲王府中时还艰难。
　　我就知道我没有那么好命……我扬起头，仍努力维持着正直的表情。
　　这时阳光终于洒遍了整个紫禁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