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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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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三生》作者:飞鸟鲨鱼(人妖恋)

一个故事(一)
  简松仿佛是一下子在荆北宁生命中冒出来的。荆北宁甚至记不清,一个星期前是怎么在超市跟这人的推车相撞,然后三言两语之间,就莫名其妙迷上了他的声音,后来再打听简松的职业,更是打心眼里喜欢——简松是研究历史的,而荆北宁小时候,可是对历史入迷的很,奈何被社会现状所趋,才跑去学的经济。
  所幸他现在也有一份比较好的工作,对得起当年放弃学文的决定,而现在遇到了简松,恰恰好可以填补这个遗憾。
  这一个星期来,荆北宁总是一下班就驱车往简松这儿跑,吃了饭,两人隔着松木茶几,面对面泡上一壶茶,在袅袅的茶烟中,听简松讲述一些不为人知的野史故事。

  今天这个故事,从简松沙哑的嗓音里缓缓叙述出,不知为什么,却带了些沧桑的意味。

  北宋,政和六年,汴梁城高楼林立,雕梁画栋之间是琳琅满目的商铺。然而一派繁华却有凋零之势,只因京师连日大旱,颗粒不收。
  当朝皇帝赵佶信奉道教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于是命心腹道士林灵素,于上清宝录宫中作法乞雨。

  上清宝录宫穹顶处雕刻着腾龙祥云,一笔一画极尽精细,抬头看去,满眼皆是雄州物烈,俊采星驰。连带着端坐在这下方的一群道士,也变得气度恢弘。
  宫殿外围,摆了一圈圈的红木椅,皇亲贵族们按次序坐着,背后是手执华盖的侍从们。
  赵桓身为大皇子,坐在皇帝下首第一位,身后站着的,是高言信和狄霜。赵桓今年正是十六岁,与狄霜同年,回首当年在他戴楼门外捡回这孩子的那天,俨然已经过去了八载。而高言信则是看着赵桓长大的贴身侍卫,由早年逝世的赵桓生母王皇后亲赐,已经是三十多的年纪了。
  狄霜借着诵咒声的掩盖,小声地对高言信问道:"师傅,你说他们这样,真能求下雨来?"高言信自狄霜被赵桓捡回来起,便一直教他功夫,是以如今狄霜称他一声师傅,也是应该。
  高言信没搭理狄霜,狄霜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问道:"师傅,听说昨晚林灵素又留宿圣乾殿啦!"
  高言信还是不理他。
  狄霜继续道:"师傅师傅,昨儿王爷带回来那只大烧鸡你吃了没?可香了啊!"
  "师傅,你看童太师的胡子,又在抖了,嘿嘿!"
  "师傅,你说蔡相年纪这么大了,怎的还这般好看?"
  "哎呦,师傅,快看,王黼刚刚给崔贵妃递了个眼神儿!"
  "皇上又给王黼递了个眼神儿……"
  高言信皱着眉头,常年冰冷的脸色有将要被怒火融化的趋势。他敢肯定,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必定要拿鞭子把狄霜狠狠抽一顿!。
  俩人身前一直端坐着的赵桓却在这时回头了,从狄霜的眼里看去,赵桓的侧面有一种男儿特有的温润,不似女子的娇柔,不似自己的妖艳,是一种清俊若竹美。
  "霜儿。"赵桓淡淡喊道。
  狄霜笑嘻嘻地弯下身,"王爷有何吩咐?"
  "闭嘴。"赵桓温柔地说。
  狄霜:"……"

  狄霜闭嘴了,抬头和众人一起,安静而期待地看着殿内群道士作法。
  林灵素坐在道士群最中间的蒲团上,一身白衣道袍,手肘搁着拂尘,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质。然而他姿容艳丽,粉面朱唇,却又凭添一份俗世气息。
  狄霜看看天色,午时已过,这法,做了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作为禁军副统领,他辰时一早便起来当值,在宫里转悠半天,到了作法时间,又与高言信一道随侍王爷左右,是滴米未进啊!
  王爷面前的红木案几上倒是有茶点,然而在如此多的皇亲贵胄前,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狄霜,也是不好意思去取了来吃。
  正肚子饿得咕咕响时,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手指玉白修长,极好看,但是更好看的,是那手中托着的枣泥糕。狄霜感激涕零地看着赵桓背过手,从椅背的镂空中将糕点递给自己。
  赵桓侧过头轻声道:"言信,你给他挡着点儿。"
  高言信一扯狄霜,便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狄霜像只小动物,悉悉索索地立即开吃。

  赵桓转回头继续专注地看着里殿作法,身旁御椅高坐的父皇正和弯着腰的童贯低声说了什么,赵桓余光瞥见父皇笑了起来,无限风流才华在眉目间流转。
  童贯和皇帝交流完便站起身来,他面目刚毅,肤色黝黑,身形魁伟,一点也不像宦官,然而最不像的,是他下巴上那一撮胡子。大概是由于他年近二十才净身进宫,所以身上看不出一点阴阳失调,单从外貌来说,是个阳气十足的汉子。
  童贯把持朝廷军政已将近十年,十年内,他驻守边防,与辽国西夏等周旋数次,于军事上无功无过,然而此人在朝内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却是犯了赵桓的忌讳。
  林灵素便是由童贯引荐给父皇的道士之一,因此今日这作法,赵桓必定不能让他成功,否则这阉贼一党势力更大。
  赵桓淡淡地收回目光,等着已准备好的节目上演。

  低沉的诵咒声交叠着在上清宝录宫中回荡,林灵素单手结印,眉间真气凝聚,一道隐隐的光滑从他身上射出,直指穹顶,穿透了层层砖瓦,窜上九霄。
  殿外的人们一阵唏嘘,只见天空中风云变幻,炎炎烈日眨眼之间被云层淹没,风声渐起。
  皇帝赵佶看向宫殿的目光带着三分温柔三分赞赏:"朕就知道,通叟办事,必定山溜穿石,水到渠成。"
  童贯闻言,附和笑道:"林先生本事通天,皇上常召他侍寝,于您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赵佶点点头,笑道:"自然,通叟是个妙人。"
  恰在此时,变故陡生。
  林灵素真气凝聚到一半,忽感到体内一股无形的阻力窜上,紧紧攥着自己心脏。真气难以为继,直射九霄的华光骤然消失,天空中风云际会了不到半晌,又露出了朗朗晴空,日照万里。
  林灵素皱紧了眉,倏然睁开眼,停止了诵咒。
  身旁的道士纷纷跟着停下,看外面日高云疏,都互相怔忪相望。
  林灵素自蒲团上站起,走到殿外隔了一丈远向赵佶下跪:"启禀皇上,贫道万死,作法失败了。"
  赵佶愣了会儿,仿佛还没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过了好半晌,才道:"平身。"
  林灵素从容不迫地起身,站到百官一侧,无视同僚们投来的或不屑或巴结的眼神。

  忽有一人身着祭服出列,手握象牙笏板下跪道:"皇上,此次作法耗费巨大,通真达灵先生一句失败就了事,怕是不妥。"
  赵佶皱了皱眉,看向跪着的人,此人是李若冰,字清卿,进士及第后,任元城慰,现平阳府司录。皇帝年逾四十,一向亲小人远贤臣,李若冰无疑是贤臣,但皇帝对他也尚算恩宠。
  这是为何?
  两个原因,第一李若冰确实政绩斐然,第二,他长了一张好脸。
  赵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林先生已经尽力,爱卿不可放肆。"
  李若冰暗暗地叹了口气,退回队列。

  作法失败,众人散场。
  狄霜和高言信跟着赵桓,回到华英宫。狄霜嘀咕道:"昨儿的迷香里,你多取些我的血去炼制,兴许那妖道今日就要死在宫中了。"
  赵桓刚坐下喝了一口茶,闻言抬头笑道:"他虽与童贯狼狈为奸,但却有点真本事,死了可惜。"
  狄霜闷闷道:"可惜可惜,可惜个屁!你就是心软,舍不得杀人!"
  高言信厉声道:"霜儿,不可在王爷面前放肆!"
  狄霜撇撇嘴,转身走了。

  高言信在厅内道:"王爷,是卑职疏于管教,才养成了他这脾气,卑职万死。"
  赵桓淡淡笑道:"也有本王的责任,平时太宠他了。无妨,本王就是想看他开开心心。"高言信直觉赵桓这话有深意,但仔细揣摩,却也不得其要,只大致明白,赵桓是很在乎狄霜的。
  赵桓继续道:"本王希望他开开心,就跟希望这大宋天下国泰民安,是一样的。"
  高言信皱眉道:"王爷,卑职还有一事不明。"
  赵桓:"说。"
  "为何昨日的迷香,需要霜儿的鲜血炼制?那林灵素中了迷香,就会……"
  赵桓放下茶杯,淡淡扫了高言信一眼,道:"霜儿的妖气愈发明显,若不是他身上带着孟道长送的玉佩,只怕早就被林灵素识破了身份,因此这林灵素,不得不除。林灵素修道,道属罡气,妖气自然能压制。"
  高言信依旧是下跪的姿势:"王爷,如果是这样,卑职担心,若是哪天霜儿真的成了妖,他与您……"
  赵桓打断道:"成了妖,他就不是狄霜了?"
  高言信皱眉,怎么也想不通。
  赵桓笑道:"你退下吧,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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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一边写一边修改,发现之前很多地方写崩了,要修改的话较不便,所以麻烦大家移步这里啦~~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希望能为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一个故事(二)

  狄霜八岁被定王赵桓捡回宫时,只是个小叫花子。当时的赵桓只隐隐觉得这小孩儿好看的紧,没成想,狄霜竟然长成了个妖精。
  表相是妖精,内在也是妖精。
  孟翊说他是狐妖转世,随着年龄增长妖气会愈发浓厚。赵桓原先不信,但如今对着狄霜那张脸,再加上这次用狄霜的血克制住了林灵素,他也不得不动摇了。

  孟翊是一位随性的修炼者,与林灵素的修炼路子不一样,他是正统道家,而林灵素修道之法残忍血腥,以鲜血祭,害的都是些纯阳之血的无辜人。也正因如此,所以孟翊才跟在赵桓身边,誓为天下除害。

  孟翊不住在皇宫,而是在宫外自有一处府邸。
  狄霜一个纵跃,便翻过了高墙。墙下的朱漆大门前,是微服的赵桓带着高言信。赵桓亲自举起门环,轻柔地敲门,
  狄霜从里头"吱嘎"一声拉开大门:"王……公子,你这么敲有个鸟用!还没师傅放屁声大呢!"
  赵桓笑看狄霜一看,道:"知道你会先一步来开门,做个样子而已。"
  三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府邸,直奔中堂。中堂里孟翊正坐着,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见赵桓进来了,也不行礼,只是翻过一只空杯,倒满香味沁鼻的茶水。
  孟翊一身道袍,五官虽平淡,但气度极好,一点看不出他有四十来岁的年纪。
  "王爷来这一次,是想问林灵素的伤情?"
  赵桓笑着抿了口茶,温和道:"麻烦道长了。"
  狄霜插嘴道:"这还用问?估计就此蔫了!真当老子的血是好对付的?"
  孟翊一直不太喜欢狄霜,大概是出于修道之人对妖精的厌恶本能。他淡淡瞥了眼狄霜,皱眉道:"王爷,霜儿只是拥有狐妖元神,并不是真的妖,因此这血,只能压制得住林灵素三日。这三日内,王爷想做什么,定可以去做。"
  赵桓得到了他想要的,于是转换话题道:"道长睿智。时候也不早了,道长,我带了些清淡的吃食来,一道去竹园用膳吧。"
  孟翊拈须颔首,率先起身往后院走去。

  竹林石亭,秋风飒飒。狄霜和高言信一左一右在赵桓身边站定,又被赵桓招呼着同坐一桌。四人执了碗筷开吃,狄霜眉头揪得死紧,相比起赵桓兴致盎然的食欲,他简直是味同嚼蜡。
  狐狸是很爱吃肉的,你见过爱吃青菜的狐狸么?。
  一顿饭很快吃完,赵桓跟孟翊礼貌地告辞,带着狄霜和高言信回宫。
  高言信赶马车,赵桓与狄霜坐在车厢,狄霜趴在赵桓腿上,小巧的鼻尖一抽一抽。
  赵桓好笑道:"做什么?"
  狄霜舔了舔嘴唇,"没怎么,觉得你很香。"
  赵桓失笑,"霜儿,明天帮我办件事。"
  狄霜坐起身,看着赵桓。
  赵桓:"这次北方大旱,父皇将这件事交与蔡京办理。你去蔡京府上,听听看他是怎么筹谋的。"
  狄霜奇道:"怎么不让师傅去?他轻功比我好,而且我身上有妖气……"
  赵桓盯着狄霜上挑的眼眸,笑道:"我安排了他另外的差事。林灵素受伤,他布在蔡京童贯等人府上的阵法,自然也薄弱了。道长说你妖气并不重,去蔡府必定没问题。"
  狄霜做了个鬼脸,趴到赵桓腿上:"你支使我去听墙角,给我什么好处?"
  赵桓顺势捏了捏手边狄霜的耳朵,觉得这耳朵隐隐的有些尖,但他面无波澜地笑道:"好处,就在前面。"

  马车一顿,停了。
  狄霜掀帘往外看,就见高言信把马车驾到了一条偏僻巷弄前,巷弄尽头,有个小摊,暗黄的灯光下,放了几张残破的桌子和一个大炉子,一老汉正守着。
  赵桓拉着狄霜下车,笑道:"知道你没吃饱,知道你喜欢吃鸡肉,那天去圣乾殿请安时正巧听见当值的侍卫说宫外有家小摊……"
  狄霜没等他说完,欢呼一声,往前跑去。背影活泼而欢快,快乐的理由,只是赵桓带他来吃的一碗鸡肉馄饨。

  第二日,天还没亮,华英殿顶上便多了道一闪而逝的影子。影子从一栋宫殿闪到另一栋宫殿,很快就出了大内,在汴梁城林立的高楼之间纵跃。
  狄霜轻功传自高言信,大内本就无人能及,出了大内,更仿若入了无人之境。最后他停在一栋宅子的墙边,蹲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拿出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吃早点。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隐匿在蔡府的大树上,却一直没等到蔡京出现。

  蔡京如今年过六旬,为大宋右仆射,几经罢免,最终还是得了皇帝的重用。
  子时,狄霜靠在树上有些昏昏欲睡,倏然,耳朵动了一下。
  狄霜最近听力敏锐很多,大概也是跟封印松动有关系,他眯起眼,一双媚眼在夜晚隐约闪着绿光。
  身形一动,一眨眼人便出现在一栋屋子的顶上。
  他揭开瓦片,悄悄向里看。
  蔡京一身华服,气度雍容,蓄着长长一缕胡须,更添文士气质。
  狄霜再次在心中感叹,这老贪官,其实长得真不赖……。
  屋里陆陆续续进了几人,狄霜每天在宫中当值巡逻,自然认识这些人:龙图阁学士,朝奉郎,宜文字,以及这次赈灾的镇抚使,王黼。
  王黼是当朝出了名的美人儿,金发金眼,在林灵素的渲染下,皇帝将之视为吉祥之貌。
  只听王黼忧心道:"皇上让我开粮仓赈灾,哪还有什么粮仓!长江以北原本收成就低,再加上咱们这些年得开销,粮仓早就空着了。每年上报朝廷的那些数字,不过是作假!"
  龙图阁学士李维道:"的确,国库空虚,已经没有能力再赈灾。"
  王黼在原地前后踱了两步,狄霜在上面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慨叹:王黼长得也不错……
  现如今的宜文字是童贯的人,宦官,只听他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哎呦王大人您别转,转的奴才都晕了!转也转不出个办法不是?要不然,压制住那些灾民,不跟皇上报实情?"
  蔡京这时忽然开口道:"不可,灾民易暴动。诸位,今年花石纲的进项有多少?"
  皇帝赵佶喜爱各种花石,于是当年童贯蔡京等人便发动花石纲役,每年征集银钱无数只为收集全国各地特色花石进献给皇帝,弄得许多平民百姓为此家破人亡。当然,他们从中也能捞不少油水。
  王黼皱着眉头想了想:"账册还没看,约莫有三万两。"
  狄霜知道,他们说的三万两,不是白银,是黄金。
  蔡京闭了眼道:"那便从花石纲的进项中挪吧。"
  王黼当即蹙眉,苦着脸道:"这……这可都是咱们的辛苦钱!"
  蔡京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王黼:"你们几个的进项不动,挪用老夫的。老夫不缺钱,多余的进项,将明你替我送与童太师,就说这次赈灾,是老夫给他添麻烦了。"
  王黼当即眉开眼笑,奉承了蔡京好半天,这才与众人一起,告辞走了。
  蔡京长长地叹一口气,解衣缓带,吹熄蜡烛,上床睡了。
  狄霜听着下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身形一闪,从房顶消失。

  大内即使到了子夜也依旧灯火辉煌,处处是值夜的禁军。狄霜从小跟着赵桓在这里长大,早已对守卫的死角摸了个透,闲庭信步般穿过一道道月门,回了华英殿。
  赵桓房门微开,灯亮着,他的贴身太监王进守在门边。见狄霜来了,王进忙道:"可算回来了,王爷一直在等你呢!"
  狄霜窜进门,就见赵桓穿着单衣,身上披着外袍,坐在榻上就着烛光看一卷书。
  赵桓闻声抬头,笑道:"回来了?饿不?"
  狄霜摇摇头:"不饿,宰相府上东西挺好吃,我在厨房吃了好多呢!"
  赵桓拍拍身侧,整个人往里让了让,狄霜便就势坐到他身旁。
  赵桓问道:"如何?"
  狄霜:"他们没钱赈灾,打算从花石纲役的进项里抽钱,蔡相说由他来出钱,不涉及到旁人。"
  赵桓蹙眉不语,半晌才摸了摸狄霜的头道:"辛苦你了,回去睡吧。"
  狄霜却鼻子动了动。
  赵桓问道:"怎么了?"
  狄霜皱着眉:"王爷你身上有股子味道……我又闻见了……"
  赵桓:"什么味道?"
  狄霜往他身上蹭,烦躁道:"以前没有的,奇了,好香啊!王爷,我想……想……"
  赵桓一低头,看见狄霜在自己怀里不安地躁动,脸色泛红,媚眼里带着无知和懵懂,不禁小腹一热。他眯起眼,扶起狄霜:"回自己屋里去睡觉,晚上别出门。"
  赵桓怀疑他封印又解了一重。赈灾(一)

  北方大旱,灾区整顿救助刻不容缓,可被封为镇抚使的王黼与钦差大臣蔡京却毫无出发意向。
  赵桓一早便在圣乾殿外跪着,以求面圣。
  这么多皇子中,如今能为民请命的,也只有他。其他弟弟们,不是封了王去封地,便是年龄太小不谙世事。
  圣乾殿朱漆大门打开,有人一身白袍地立在晨光中,面若冠玉,唇若朱漆,正是林灵素。
  林灵素朝跪着的赵桓行道家礼:"微臣参见定王爷。"
  赵桓起身,朝林灵素道:"林先生免礼,不知父皇起身了没?"
  林灵素笑道:"皇上昨儿累了,今早醒来后服用了仙丹,现还在睡着。"
  赵桓收敛起情绪,不动声色道:"既是如此,本王午时再来,父皇的身体,还要多辛苦林先生照料了。"
  赵桓一路穿过重华殿,上清宝箓宫,快到自己的华英殿时,被一阵哭声阻住了脚步。
  赵桓侧过身,见墙角处蹲了个小小身影,再一看那衣裳,赵桓估摸着这是自己哪个弟弟。他的弟弟已经太多,多到他都记不清了。

  缩在臂弯里哭泣的小孩感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缓缓抬起了带着泪痕的小脸。
  赵桓蹲下身,温柔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从那相似的眉眼上肯定这是自己的弟弟,至于是哪一个,他忘了,于是直接省了称呼,如此询问。
  赵榛泪盈于睫,哽了好半晌,才用糯糯的声音唤道:"大哥,九哥把母妃留给我的玉佩打碎了。"说罢,抬起手,小小手心里是几块碎玉。
  赵桓拿了玉佩一角,仔细审视,想起这是大观二年大理进贡来的物品,后被父皇赐予了,似乎是刘贵妃?刘贵妃走了很多年了,那么眼前这小孩儿,必定是刘贵妃的儿子,皇十八子,赵榛。
  赵桓抱起赵榛,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问道:"十八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服侍的人呢?"
  赵榛肩膀仍旧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榛儿不想跟他们待在一块。"
  赵桓瞬间明白,这个小孩八岁丧母,被过到了薛皇后膝下,薛皇后本身也有儿子,这么个没名分妃子所生的皇子,相比之下必定是会被忽略欺凌的。

  抱着赵榛回了华英殿,赵桓对王进吩咐道:"去母后那儿回禀下,就说十八弟在我这儿,让她不用担心。"
  王进忙匆匆去了,赵桓转身进了内厅,就见狄霜正一手一只鸡腿,盘着身子吃得满嘴流油。
  赵桓无奈道:"霜儿,说了多少次,吃东西要用筷子。"
  狄霜吃得没空鸟他,囫囵道:"太麻烦!"
  赵榛已经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在这个皇宫里,他还没见过有什么人可以吃东西像眼前这个人一样——那嘴巴咕哝咕哝俩下,哗啦啦能吐出一大串的骨头。尽管粗俗不堪,但却能激发周围人食欲大盛。
  狄霜抽空抬头瞟了赵桓一眼,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赵榛。他眼睛一亮,跟黄鼠狼见了鸡一样:"呦,王爷,哪儿抱回来这么个粉白粉嫩的娃娃?"
  赵榛见狄霜油腻腻的爪子往自己伸过来,本想躲,但忽然地看清了狄霜的脸,于是忘了躲。
  狄霜把赵榛捧到怀里,叭叭叭亲了几大口,印得小孩儿脸上都是油斑,而后大笑道:"哈哈,王爷你看他那傻样儿,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赵榛则是看着桌上的烧鸡,愣愣问道:"哥哥,你在吃的是鸡吗?"
  见狄霜点头,赵榛疑惑道:"鸡有这么好吃?"
  狄霜把赵榛抱在自己腿上,俩人坐着,狄霜直接撕了只滚烫的翅膀塞赵榛手里,"自己啃啃看不就知道了?"
  赵桓无奈道:"你别把我十八弟教坏了。"
  "得了吧,"狄霜对赵桓翻白眼:"我教了你八年也没把你教坏。"
  赵桓淡淡地笑了,坐在对面,看俩人对着一只新鲜烧鸡,越吃越起劲。

  自此,赵榛常从清仁宫往华英殿跑,只要狄霜哥哥或者大哥在,他总是开心的。

  赵桓看着陈述江北地区旱灾情况的奏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狄霜刚进门,就瞧见他站起身,正整理着衣襟:"去哪儿呢?今儿不是我的轮值,咱们出宫玩呗。"
  赵桓笑道:"自己去吧,我得再去求见父皇一次。"
  狄霜翻了白眼:"你进得去么你,你父皇估计都要死人林灵素的床上了……"瞥见赵桓渐渐冷下来的脸色,狄霜讪讪闭了嘴。
  狄霜无法理解他对父亲这种执念孝顺是哪来的,不是都说皇家无情么?怎的自己这个主子就温柔多情至此。若是换成自己……狄霜冷笑着想,若是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抛弃自己的生父,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想当然的,赵桓再一次无功而返。
  正坐在厢房里愁眉不展时,忽然王进敲门禀报,蔡京来访。
  赵桓诧异之色一闪而逝,忙整理衣裳去正厅接见。
  寒暄行礼后,蔡京坐在下席,开门见山道:"王爷,老臣这次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说罢他不等赵桓反应,继续道:"江北大旱一事,老夫和王大人抽调了一笔资金去赈灾,然而这笔款项,却是在半路被劫。王爷是明白人,老夫找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王爷动用手下人,帮老夫这一回,也是帮大宋一回。"
  赵桓心中诧异,飞快地算计起蔡京这番话是真是假,面上却摆着担忧的神色:"如此大事……老师怎的不禀报皇上?"蔡京早年任太子太师官,而大皇子必定是以后的太子,因此小时候,赵桓的确受过蔡京的辅导。
  蔡京拈须而笑:"王爷认为,禀报皇上有用吗?"
  赵桓淡淡道:"那容请老师再让本王想几日,这本王身边的人手,也只有一个言信,他若走了,这宫中轮值什么的,还都得从长计议。"
  蔡京从容笑道:"王爷,还记得你小时候,老臣教你的一句话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爷,老臣这么多年来,依旧和当年一样,即使迫不得已融合进周遭环境,但这为天下苍生的心,从没变过。"
  赵桓点头道:"老师为大宋付出一辈子,辛苦了。"
  蔡京:"王爷您身边有哪些人,老臣也略清楚一二。高言信为人耿直,做事不免迂腐,老臣倒觉得,王爷身边有一位七窍玲珑心并且武艺高强的妙人,不知王爷可否割爱,让狄公子陪老夫走这一回?"
  赵桓道:"还请老师再宽限几日,容本王细细考虑。"
  蔡京也不多说,见意思都表达清楚,便起身告辞离开,赵桓命王进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处,自己则是坐在主座上沉思。

  三天后,去往江北的钦差大臣队伍,最前面是三辆马车,后面蜿蜒出了百余人的队伍。
  由于蔡京要求一切从简,于是王黼迫不得已只能带百余人。按他怕死的性格,他是恨不得带上一个营的。
  蔡京坐在马车里,保养良好的脸上微微抽搐。
  赵桓纵容地看着狄霜和赵榛坐在一旁,人手一鸡,吃得津津有味。
  狄霜:"榛儿,好吃不?"
  赵榛用力点头:"好吃!"
  狄霜转头问赵桓:"王爷你要来点不?"
  赵桓笑着摇头。
  狄霜问蔡京:"蔡相你要来点不?"
  蔡京也笑着摇头。
  狄霜跟赵榛咕哝道:"他们其实内心很想吃,就是碍着身份,不能像咱们这般放肆,唉,真可怜。"
  赵榛眨巴着眼睛问:"那我的身份呢……"
  狄霜一巴掌拍了赵榛满脑袋的油:"你一小屁孩儿要什么身份!"

  车队启程,很快到达齐鲁境内。王黼在之前一直要求休息,但都被蔡京挡了回去。如今蔡京命全队修整,包了一整家客栈。
  蔡京在客栈门前道:"累了这么多日,还请王爷和狄公子好生休息,客栈房不够,我与王大人一间,不知王爷……"
  赵桓笑道:"学生跟霜儿十八弟一间。"
  王黼没想到这次赈灾赵桓也会跟来,遂一路都在后悔自己没多拍些马屁。这会儿捧着几道点心吃食屁颠屁颠地奔过来,却被狄霜拦住了去路。
  王黼瞪起桃花眼:"狗奴才!干什么!这可是给王爷吃的!"
  狄霜眼巴巴地看着清新的糕点:"你相信我这个狗奴才说的话吧。待会你给了王爷,王爷肯定也是赏给我的,不如现在就给我,省的做无用功。"
  王黼愣了会儿,继而对狄霜大骂道:"你一个侍卫,也敢这样对本官说话?太子近侍又怎么啦?我呸还不就是个奴才!"
  王黼越过狄霜继续往前走,谁知狄霜鬼魅一般,身形一闪又到了王黼身侧,幽幽道:"既然你不肯给,而我又这么饿,我只好……"
  王黼看他那张狐媚脸闪着诡异的光,不由有些发毛:"只好……只好作甚?"
  狄霜站直身子,面无表情道:"只好眼睁睁看着王大人你摔一跤了。"
  "哎呦——"王黼被前面忽然冒出来的小凳绊了一大跤,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却见狄霜捧着点心拉着刚刚不知在哪儿的赵榛越走越远,声音隐隐地传来,就听狄霜道:"让他不要做无用功嘛他不听,这不,摔跤了吧?"
  赵榛:"霜哥儿,刚刚那凳子哪来的呀?之前明明没有。"
  狄霜笑道:"霜哥儿会法术嘛,嘿嘿嘿嘿。"
  赵榛咂巴着糕点道:"霜哥儿真是厉害!"赈灾(二)

  月白风清。狄霜穿着亵衣趴在窗口,细白的脖子拉得老长,院子里有一盈盈少女端着盆热水走过,进了对面王黼的房间。狄霜撅着嘴道:"这娘们进去陪睡了,可是她还没那奸臣好看!大奸臣什么品位啊,找这么丑的娘们还不如对着镜子自渎……"
  赵桓坐在床头,赵榛跪在他身后帮他擦着铺散了一整个背脊的青丝。
  赵榛天真道:"唔,王大人的确很好看!就连今天被霜哥哥绊摔跤时,也好看的紧呢!"
  赵桓丢了手中书,笑道:"那十八弟认为,是霜儿好看还是王大人好看?"
  赵榛揪着小脸沉思了会,"霜哥哥好看。"
  狄霜听了鼻孔都要翘上天。
  赵榛继续道:"霜哥哥长得像女人呀,王大人虽然金发金瞳,但模样太阳刚了。榛儿喜欢女人。"
  狄霜的鼻孔从天上掉了下来。
  赵桓朗声大笑,狄霜倒是一时看的痴了。这么多年跟着王爷,两人一起长大,已经很久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赵桓笑够了,抱了抱赵榛道:"睡吧,明日还要启程。"
  狄霜于是走到一处柜子前,抱了团棉被铺在榻上,径自躺下裹着。
  赵桓带着赵榛,也进了被窝。
  狄霜抬指一掀,一道劲风灭了烛火。

  秋季的夜,仍带着噪耳的蝉鸣,狄霜猛地睁开眼睛。
  屋顶上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瓦片被窸窸窣窣地踏过,换了别人,绝不会听到这细微的声音。
  狄霜眯起眼,来者不是一人,是一批。
  风声在屋外响起,原来是几枚菱形飞镖带着锐利的杀气破开窗棂和窗纸射来!与此同时,狄霜身形一闪,已经在赵桓他们的床前用棉被支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屏障!。
  劲气相碰,强者胜,飞镖变成了断翅的蜜蜂,坠在地上。
  赵桓敏锐地醒过来。狄霜沉声道:"王爷,有刺客。咱们出去看看,你和榛儿跟在我身后。"
  赵桓应了一声,抱起依旧熟睡的赵榛,下床穿好鞋,跟在狄霜身后出了门。

  俩人几乎是刚走出房门,就听对面厢房里传来王黼杀猪般的惨叫:"救——救命——啊,啊啊啊,救命——"
  狄霜正想闪过去,就听赵桓淡淡道:"叫得这么响,铁定没事,霜儿,咱们先去看看蔡相。"
  侧旁的厢房门"吱嘎"一开,一名一身玄衣人护着蔡京走了出来。
  蔡京显然也听见了王黼杀猪般的鬼叫声,"老臣早就告诉过将明,身边的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有一个精于武艺的高手,无疑比一群泛泛之辈来得有用。"
  赵桓看了蔡京一眼:"老师身边这位英雄神功盖世,看来老师并不缺高手。"
  蔡京并不答,对玄衣人道:"去将王大人带出来。"
  玄衣人一阵风般旋了过去,蔡京慢悠悠地踱至狄霜身后。
  屋顶上有不下十个暗器高手,却没人敢在这时发难。那一身亵衣的妖艳男人,绝不像表面那么的好对付。

  不一会儿,玄衣人揪着王黼的领子出来,赵桓等人被狄霜和玄衣人分别聚在身后,围成了个小保护圈。
  狄霜透过被踹开的大门,瞧见王黼房里的床上,之前那女人已经被暗器钉成了一滩肉泥。
  四周静悄悄的,针落可闻。狄霜朗声道:"哪位英雄半路来访,不妨出来说话!"
  想了想,又补充道:"什么事都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
  夜空中传来一声朗笑:"久闻蔡相身边有江湖第一高手墨龙助阵,却不知这位小兄弟是谁?"
  随着声音到达,一身着白袍的男子从众人面前的大榆木上,缓缓落到了院中。他面前蒙着白纱,但光看身形气度,就是一派风流潇洒。

  狄霜鄙视道:"装什么高人,你刚蹲树上的时候,不是这姿势吧?"
  白衣人似乎噎了下,但很快声音又恢复如常:"小兄弟很有意思,长得好看,人也讨人喜爱。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是蹲树上,而不是站着?"
  狄霜:"虽然是秋天,但这榆木仍旧枝繁叶茂,你这么个大男人,在那树上只能蹲着。而且……大侠你刚飘下来时,我看见你裤衩给划了道口子。"
  白衣人笔直地站着,一手却摸向腿间,果然右腿侧有一道硕大口子。
  "……"

  满院子人连带屋顶上的弓箭手都无语了。
  赵桓忽然道:"霜儿,他落下时你盯着他哪儿看?"
  狄霜:"呃……公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喂!对面的大侠,哪条道儿上的,报上名来!"
  白衣人戴着面纱,但狄霜却知道那人在笑。白衣人缓缓道:"你很有意思,我要跟你做朋友。在下白水堂堂主,秦梦。"
  狄霜点点头道:"哦,白水堂主……"
  白衣人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
  狄霜转头问道:"公子,白水堂是什么玩意儿?"
  白衣人眼中光芒寂灭。
  赵桓无奈笑道:"白水堂是漕帮在齐鲁境内的第一分舵。"
  "哦——"狄霜意味深长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说罢,转向白衣人,抱拳道:"大侠!久仰了!请问您夜访陋室,有何贵干?"
  白衣人道:"本来是想来杀人,但现在不想了。小兄弟,交个朋友?"
  狄霜豪情万丈地继续抱拳:"我不跟你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做朋友。"
  白衣人莫名其妙:"我何时滥杀无辜了?"
  狄霜一指对面厢房的尸体,无声控诉。
  白衣人道:"那女人为了巴结王黼,毒死了自己辛苦养家的丈夫,在得知王黼要到齐鲁时,自己送上门,你说她是不是该死?"
  王黼怒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官姓名!"
  白衣人送来个蔑视的眼神,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快得几乎看不清影子的飞镖。
  狄霜一个闪身,便立在王黼面前,两指间夹着暗器。
  白衣人忽然笑道:"你真的是很有意思,而且身上还有些味道。"
  狄霜警觉问道:"什么味道?"
  白衣人:"狐臊味。"
  狄霜两指间的暗器猛然按原路返回去,直射白衣人双眼!。

  白衣人瞬间在原地消失,只余四周树叶的沙沙声响。
  狄霜眯起眼,做好迎战的准备。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众人怎么都睁不开眼。狄霜有内功护体,要好一些,他精致的瞳仁里映出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器,一眨眼便到了近处,再仔细看,竟都是刚刚躺在地上的片片枯叶。
  狄霜皱了皱眉头,以风驭物,而且是这样庞大的数量,绝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这人会道法!狄霜几乎是瞬间得出的结论。
  眨眼之间,狄霜已经想好对策,一手指甲骤然爆长,划出手腕上道道血痕,血珠被他的内劲带出,漫天飘洒。
  谁知树叶却不受影响,依然疾袭而来!。
  墨龙身形化作围绕几人的旋风,树叶终于在距离他们的半米处落下了地,墨龙被刮出一身血痕,同时脸上也带着血。
  狄霜讪讪道:"不好意思啊这位第一高手,我真不是故意喷你一脸血的……我以为血会有用。"
  墨龙擦了擦脸,面无表情地走回蔡京身边。
  狄霜越想越心惊,会道法,却对带着妖气的血液不排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也是妖。而且不像自己,是这种半人半妖的躯壳,对方,应该本身就是一只修炼多年的妖精!
  白衣人忽然在原地出现了,就见他鼻子动了动,似乎很享受空气中的味道:"嗯,真是好闻呢,原来是同类。既然是这样,那我今天也就放了你们。赈灾之银的事,还请各位莫再追究了,那笔银钱,估计早被挥霍一空了。"
  白衣人再次从原地消失,四周房梁上的刺客也尽数撤退。整个院子里只留下白衣人魅人的声响回荡:"小美人,记住,我叫秦梦,若有缘,下次见面我便认你做弟弟。"
  狄霜看向赵桓:"他是在跟我说?"
  赵桓抱着赵榛,淡淡看了狄霜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连跟蔡京等人的招呼也不打。
  蔡京顺着胡子,眼含笑意地从狄霜身旁走过。
  狄霜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跃身跟上了赵桓。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房,只留下王黼在院子里哀嚎:"我……我睡哪儿啊……房里有个死人,不敢睡啊……来人啊!给本官安排上房!上房!"赈灾(三)

  狄霜回房,点起蜡烛,却见赵桓靠在床头,一手搭在熟睡着的赵榛背上,若有所思。
  狄霜举着蜡烛走近:"王爷,怎的不睡?"
  赵桓的脸在烛光下白皙清秀:"我在想刚刚那人。"
  狄霜十分不屑地笑了,认为刚刚那傻子简直不值一提。
  赵桓却道:"那人说他是来杀人的,我倒认为,他是来给我们送消息的。"
  狄霜一愣:"怎么说?"
  赵桓:"他会法术,若真要杀人,大可不必这么费周章。今晚他带这么多人来,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告诉我们,有人要阻碍我们去寻灾银。"
  狄霜:"那他直接跟我们说不就是了?"
  赵桓看了看狄霜,笑道:"如果要阻碍我们去寻灾银的,是他主子呢?"
  狄霜又愣住了,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个妖怪!好一招声东击西!"
  赵桓似笑非笑地看了狄霜一眼,翻身道:"睡吧。"
  狄霜点头,刚转身,却被赵桓拉住了手腕:"榻上冷不冷?"
  狄霜不在意地一摇头:"我堂堂男子汉,还能害冷不成?王爷,睡吧!"
  赵桓眸色黝深,盯了狄霜一会儿,轻轻地放了手。

  翌日一早,几人在客栈大堂相聚,开始吃早饭。
  王黼眼下两圈青黑,有气无力地啃着一根油条。
  狄霜兴冲冲道:"王大人好像很累的样子,昨晚跟女尸大战三百回合,爽得很啊?"
  王黼一口油条含在嘴里,脑海里猛地映出满床鲜血的记忆,当即转头吐了起来。
  狄霜嫌恶道:"王大人好歹也是进士出身,怎的比我这个武人还粗俗。"
  可怜王黼,跟部下一起收拾满是血迹的房间收拾了一夜,这会儿又被刺激得呕吐,连斥责的话都没有力气再说。
  蔡京给王黼递过去一条手帕,担忧道:"将明,还好吗?要不你再休息半日,午时启程。"
  王黼实在是不想回那个充满腥味的房间,当即恐惧地摆手道:"不了不了,待会就出发,学生在马车上歇息片刻就是。"
  蔡京转头对赵桓道:"公子,昨夜发生那样的事,您觉得路线是否需要从新商议?"
  赵桓摇头道:"不必。"
  王黼惊慌道:"什么?不改路线?那不是等着别人来杀咱们吗?不成不成,王……公子,这回您一定得慎重考虑,咱们几个奴才没事儿,要是公子您出了个什么意外,卑职就是砍十个脑袋也赔不上啊!"
  蔡京淡然道:"老夫也认为不用更改路线,我们就走水路,取道扬州,灾银在扬州被劫,那里必有脱不开的线索。"
  王黼张着嘴,无力道:"老师……我……"
  蔡京:"将明不必惊慌,有狄公子和墨龙在,一切都请放心。"
  赵桓勾了勾嘴角,笑道:"大哥还请放心,霜儿必定会保护好你。"
  王黼低下头:"卑职不是这个意思,一切还是以公子安全为重。"

  一行人出发,分两辆马车和一长条马队。
  王黼不敢一个人坐车上,怕再遭刺杀,于是死乞白赖地把狄霜拖上了自己车,而赵桓带着赵榛,上了蔡京的马车。
  狄霜冷冷地看着上车就摘帽搔脸的王黼,王黼由于金发金眼的奇特外貌,所以常年戴着冠冕。这帽子一摘,满头金发洋洋洒洒批了一背,带起满室金辉。
  狄霜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一处角落,懒得搭理这大奸臣。
  王黼趴在软垫上,懒洋洋道:"唉,奴才,来给大爷捶捶背。"
  狄霜瞥了王黼一眼:"你确定?"
  王黼摆出威严状:"你不过一个从四品的武将,本官说的话,也敢违抗?"
  狄霜两手交握抻压起了手指,带出噼里啪啦的骨骼脆响,面无表情地再次问道:"你确定?"
  王黼汗颜,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哎,奴才,你家是哪里人?跟在王爷身边多久了?"
  狄霜:"禀告王大人,奴才是孤儿,奴才从小跟王爷一起长大,奴才是王爷最心腹的心腹。"
  王黼:"……"
  狄霜:"王爷说,奴才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跟他说,他都会给奴才弄到的。奴才觉得,王大人这眼睛很是漂亮呢……"
  王黼:"……"
  狄霜:"王大人这头发也是漂亮的紧,不像奴才,年纪轻轻都长白毛了。"
  王黼怒道:"够了!"
  接下来一路无声,王黼再不敢去招惹狄霜。

  队伍进了江苏境内,到得第一个码头,几人弃了马车,包下一艘精致得好比画舫一般的船,很快在船夫的歌声中起航。由于王黼带来的百十来个侍卫人数过多,所以赵桓命令他们各自从陆路往江苏走。
  长江像是一条休眠千年的长龙,起伏的波涛成了龙身的鳞片,它在睡梦中见证了中华民族的百年兴衰。
  王黼吐得昏天黑地,蔡京赵桓等人也有些脸色发白,狄霜倒还好,抱着呕吐不止的赵榛站在甲板上吹风,又看了会儿江景,才抱着赵榛回了船舱。
  赵桓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狄霜进来的声音,便眼也不睁地道:"不出两日,就可以到扬州了。"

  扬州,六朝古都,历来的烟花之地。赵桓携狄霜等人走在街上,只觉和风扑面,空气湿润。
  这座城市的繁华喧嚣已融入了骨血了,一个廊檐,一个转角,似乎都带着不可言喻的风情。江北的旱情似乎并不影响这里的纸醉金迷,人群熙攘中,男子风流,女子娇俏。只要是个女人,似乎都眉目含情,身段窈窕。
  狄霜目不斜视,是因为一般的女子没他好看。
  赵桓目不斜视,是因为他一个王爷不屑于看。
  赵榛目不斜视,是因为他在看狄霜。
  蔡京目不斜视,是因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只有王黼伸着脑袋,东张西望,金眼发出湛湛绿光。
  狄霜对赵桓道:"公子,霜儿近来喜欢上一样东西,很想收藏起来。"
  赵桓:"霜儿尽管说。"
  狄霜不怀好意地笑道:"王大哥的眼珠子……可真是好看呢……"
  王黼一个踉跄,也跟着目不斜视了。
  赵桓道:"坐了这许久的船,大家都累了。现在天色已晚,霜儿,你去包一家客栈下来,我们今晚就修整一番,明日开始查案。"
  狄霜应一声,脚步轻快地去寻找客栈。

  扬州热闹繁华,客栈自然也高档许多,再不用几人挤一间厢房。狄霜包下一家小客栈,将众人一一安排进客房,又亲自和店小二去烧了几桶热水,打算送去各个厢房。
  店小二肤色黝黑,一身肌肉健壮,见浴桶又大又沉,便对狄霜道:"兄弟,瞧你细皮嫩肉的就甭动了,待会儿打翻了还得重烧,我来吧!"
  狄霜笑道:"谢谢,不用。"
  小二吃力地抱起一只浴桶,往楼上走去。
  狄霜在后面,单手拎着一只,步伐轻快地跟上。
  小二黝黑的脸更黑了。
  俩人上了楼,刚好遇到从厢房出来的王黼。
  王黼见着狄霜两眼一亮,当即笑道:"我正找你呢!来来来,兄弟我带你出去玩玩,吃吃扬州的花酒,怎么样?"
  狄霜放下浴桶,皱眉道:"你晕船那么多天,还有力气吃花酒?"
  王黼一把勾住狄霜肩膀:"你这种粗鄙武夫就不懂了吧,这叫身在酒杯中,万事成空,哈哈!"
  狄霜冷冷道:"我的确不懂,但我知道一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必王兄今晚若是遇了不测,那也是没有遗憾的。既然如此,好走不送。"
  王黼见狄霜要走,忙使了吃奶的力勾住他:"兄弟兄弟,有话好说。这扬州出名的可不止是花酒,十大名吃知道么?"
  狄霜脚步一顿,听到吃的,动摇了。
  王黼见有机可趁,忙道:"所谓扬州十大名吃,是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干菜包、野菜包、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兄弟,哥哥带你出去吃上一顿,但你要保证哥哥安全,怎么样?"
  狄霜吞了吞口水,显然已经有了决断:"好说好说,不过子时之前必须回来。"
  王黼心想我都把你骗出去了,你还能怎么着,于是嘴上忙答应道:"一定一定,明日还得查案呢!"
  目标达成,两人也不跟其他人招呼,当即出发。

  扬州在唐玄宗时期又称广陵郡,俩人面前的这栋飞凤楼,据说就是从广陵郡时期传承至今的一大青楼。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王黼从腰带中抽出一大叠的银票,狄霜即使跟在赵桓身边多年,也鲜少一次性见到这么大数目,于是跟着王黼的脚步,目瞪口呆地进了飞凤楼。
  楼里的喧嚣热闹自不用提。老妈子很具眼色,一见王黼那气度,便知他是嫖客中的大嫖客、佼佼者,当即热情奔放地将两人引至上房。
  王黼意态悠然地坐着,跟老妈子要了楼里的牌子美女。
  老妈子笑盈盈地去了,狄霜眨巴着眼睛:"老子……老子的吃食呢?"
  王黼瞥了一眼狄霜,认为习武之人果然是粗鄙又不解风情,竟然这个时候了,还能想到吃。
  狄霜一拍桌子站起身,吼道:"狗官!你敢蒙我!"
  狗官十分怕他去跟赵桓告状,于是连哄带劝地将狄霜安抚好,这才摇铃叫来龟奴,吩咐上一桌热饭菜。
  饭菜和姑娘们一同进了厢房。狄霜在脂粉的香味中连打几大喷嚏,喷了身旁的王黼一脸口水。
  王黼忍怒将水渍擦净,抱着身边美女亲了一大口,总算怒火稍稍平息。
  狄霜化身饕餮狂吃海喝,直接无视了身旁女人们哀怨的眼神,间或的还要因为夹边缘处的菜把那些女子推得老远:"走远点儿,别耽搁老子!"
  王黼更是觉得此人粗俗不堪,忙向那几个女子道:"来本少爷身边。"
  女子们如获大赦,纷纷化作蝴蝶翩跹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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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满 ^_^赈灾(四)   回到客栈,却发现自己厢房的灯亮着。狄霜推开门,笑道:"怎么着,怕刺客所以一个人不敢睡?你放心吧我跟你说,我身上有孟道长给的命符,你要是出事我定第一时间赶来。"
  狄霜绕过屏风一抬头,愣住:"怎么是你?"
  眼前的人一身花团锦簇,五官精致妖媚,比狄霜还要风采惊人。
  那人笑道:"一眼就认出我了?上次我可带着面纱。"
  狄霜淡淡道:"你沿路跟踪我们?"
  秦梦:"白水堂生意遍布整个长江流域,我们只是顺路而已。"
  狄霜坐到秦梦对面,仔细打量半晌道:"你到底是谁?"
  秦梦莞尔,眼角眉梢都妖媚入骨,狄霜转过头,正襟危坐。
  秦梦:"不错,能抵挡我的勾魂术,心性坚毅。"
  狄霜察觉到他没有恶意,不耐道:"你到底来干嘛?"
  秦梦十分光明正大地厚颜无耻着:"我来看看你,你是我弟弟。"
  狄霜一个眼刀杀过去:"滚吧,老子没哥哥,也没弟弟。"
  秦梦笑眯了眼,"我是银狐主脉第三代,到我这一代,整个中华大地上的银狐都没几只了。我来保你平安一世,百年之后,你元神回归,自然就相信我说的话。"
  狄霜:"保我,倒不如保这大宋的盛世江山,千秋万代。"
  秦梦骤然爆笑,见狄霜一脸认真,于是犹豫问道:"你是真是假?这天下大事,妖族若干涉太多会遭天谴。而且大宋是否千秋万代,与你何干?"
  狄霜眸光带着回忆,没有焦点地看着摇曳的烛火:"因为这是狄霜最在乎之人的愿望,所以这也是狄霜的愿望。"
  秦梦翘起腿:"那可不成,你兄弟我就算千年法力,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我能做的也就是潜伏在几个朝廷要臣身边,关键时候拉你一把。"
  狄霜笑道:"所以上次的偷袭,便是你拉的一把?"
  秦梦:"可不是,你一身狐臊味飘了几万里,刚进齐鲁我就知道了。派人一查,原来你来历还挺大。狄霜,兄弟问你,你的身份是不是已经被其余人知道?"
  狄霜皱起眉,思索了会儿道:"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是自己人。"
  秦梦:"那可不对了,上次我杀的那女人,她身上可是带着道符的。那道符要是贴你身上,你百年功力练就的人形封印当场就会崩裂!"
  狄霜震住,没成想那女人竟是带着这样的目的,不禁心下一惊。
  眼珠子转了转,狄霜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忽然道:"如果有外人知道,那可能是因为一件事儿——曾有人拿我的血制成鼎炉香料,借以攻击一人。"
  秦梦当即问道:"什么人制的香料?攻击的又是谁?"
  狄霜直觉上相信秦梦,于是毫不保留道:"炼制香料的人是我们公子身边的军师,名叫孟翊。被攻击的那人,"狄霜顿了顿,道:"是当今圣上钦赐的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
  秦梦一拍大腿:"难怪!白水堂历代堂主,都得听命于朝廷一人。传承到我这里,这个朝廷之人统领后宫,权盖三军,正是童贯。"
  狄霜:"童贯素和林灵素勾结。"
  秦梦托着下巴:"你家公子,是当今定王爷赵桓?"
  狄霜颔首默认。
  秦梦:"定王与林灵素一贯不合,如此看来,如果你们出来这一趟定王死在外面,对他们来说倒是一石二鸟——既贪污了灾银,又除了心腹大患。你的身份想必也已经被林灵素猜到了。"
  狄霜冷笑道:"想害王爷,也得问问我肯不肯。你既然潜伏在童贯等人身边,是否知晓灾银的藏处?"
  秦梦:"灾银在扬州知府的府邸处,但林灵素道法超然,扬州知府府上有他布下过的阵法,你不可擅闯。"
  狄霜点头:"我会和王爷从长计议。"
  秦梦越过案几,拍着狄霜肩膀道:"放宽心,你的定王身负紫微星命,是未来的皇帝,没这么容易死。"

  秦梦走后,狄霜又单独坐着,细细地将与秦梦的对话一一回味。这才熄了蜡烛,靠在榻上就着单衣睡去。

  翌日一早,狄霜从窗户进了赵桓房间。
  赵桓笑道:"一大早的贼头贼脑做什么?"
  狄霜脚底一蹬,便飞身落在赵桓身旁,直把木床撞得咯吱乱响。
  "昨晚那叫秦梦的人来厢房告诉我,林灵素与童贯勾结,阻我们寻灾银,还想顺道让你也回不去,并且此地的扬州知府也是他们的人。"
  赵桓依旧笑着:"你信?"
  狄霜点头道:"信。"
  赵桓:"秦梦有带证据么?"
  狄霜摇头道:"没有,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赵桓皱了皱眉:"霜儿,我相信你,但我不能将江北数十万人的性命压在你的直觉上。"
  狄霜一愣。
  赵桓继续道:"午时随我们扮作老师的随从,与他一道去衙门一趟。"
  狄霜坐正身子,直视赵桓道:"不可,衙门连着他府邸,府上有林灵素曾布下的阵,我不能去。"
  赵桓不以为意地笑道:"又是那秦梦告诉你的?"
  狄霜不说话,倔强地看着赵桓。
  赵桓:"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对方的消息,原本打算怎么做,现在依旧怎么做。"

  午时,扬州太守头戴毡帽地于门口跪拜,蔡京微微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几人进了主厅,蔡京落座,赵桓与狄霜站到蔡京身后,成了随从。
  蔡京一开口却问的不是灾银一事:"慧辛,多年不见,近几年可还安好?"
  太守林子方昔年也曾是进士及第,并且受过蔡京的提携,于是受宠若惊道:"没成想老师还记得学生。学生近年来一直谨遵老师教诲,勤于政事。如今老师来了扬州,学生必定带您好好看一看学生治理的这扬州。"
  蔡京道:"不有劳慧辛,老夫来这一次,并不是为了看这长江流域的千里风光。慧辛,你将近年来扬州城的政事取来,老夫想瞧一瞧。"
  林子方一愣,显是没想到蔡京会提这个要求。
  林子方以为蔡京要么身陷繁华,无心查案,要么直接开口要灾银,这查看政事,是要做什么?
  蔡京笑道:"慧辛,老夫要叨扰数日了。以后每日午时,老夫便来衙门与你探讨政事。"
  林子方:"……"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忙道:"老师如不嫌弃,便住府上来吧。客栈毕竟人多口杂,多有不便。"
  蔡京笑道:"多谢慧辛好意,不必,老夫年纪大了,反而喜欢热闹些。"
  林子方也不强求,命师爷去调出政事存档。
  蔡京对身后的赵桓道:"你跟着去,别让王师爷累着。"
  赵桓会意,知晓他是怕师爷趁拿资料时做手脚,于是忙跟上。
  狄霜脚尖一动,就要跟上,蔡京却道:"霜儿,斟茶。"
  赵桓不动声色地给了狄霜一个安抚的笑,狄霜眨了下眼睛,转身去倒茶。
  林子方这才注意到蔡京身后的两个小厮,见清秀的那个走远了,便随意瞥了面前这个一眼,谁知惊为天人,茶杯端在手中,半晌都忘了喝。
  "妙人啊!"林子方赞叹道:"老师身边的果然都是些妙人!"
  蔡京拈须而笑:"什么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狄霜在心里腹诽,你说的那是王黼好不好!。
  说到王黼,他不禁又想,王黼昨夜在青楼折腾的可够厉害的,也不知现在清醒没有?

  一个时辰后,蔡京跟林子方寒暄够了,告辞离开。狄霜与赵桓各捧着厚厚一叠折子诉状,踉跄跟着。
  一上马车,蔡京就作揖道:"权宜之计,委屈王爷了。"
  赵桓笑道:"不妨。"
  狄霜扭了扭身子,蹙紧了眉,很是困扰。
  赵桓笑着从怀中抽出一块玉佩,上面雕龙鸾凤,温润的玉色中夹杂着血丝,"霜儿你看,父皇赐予我的玉佩,带着真龙之气,玉素能压邪。"
  狄霜瞬间明白了,难怪在府衙这么久,他都没难受过,原来赵桓早就做好了准备。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而蔡京拈须看向窗帘的缝隙,扬州城车水马龙,繁华喧嚣,正如他眼前的两条年轻生命般蓬勃而热情,让人凭空瞧见就能很开心。

  三日后,蔡京调出几张诉状,命人前去寻找当时申诉之人,得到的消息确是那些人早已经过世,不是上吊就是病死,甚至还有走路上莫名其妙被雷劈死的。
  狄霜冷笑道:"被雷劈死这种理由也能想得出来,真当每个人都是妖精,得渡劫呢?"
  又过一日,扬州太守发现家中遭了盗贼,被翻得一团糟,他一个猛子扎到自己的床边,手伸到床下,却只摸到一片冰冷。

  赵桓将墨龙盗来的账本递给蔡京,道:"如此看来,他将灾银分批存放,一是在他师爷那处,一是在他老家江都,一是在他学生刘高的府上。"
  蔡京道:"正是。"
  赵桓看向狄霜:"霜儿,你分别去他们府上探探灾银的安置处。"
  狄霜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晚上回来要吃楼里做的水晶兔子。"
  赵桓笑眯了眼,温柔道:"好。"
  狄霜走后,蔡京意味深长道:"王爷对随从倒是宠得很。"
  正这时王黼不敲门走了进来,嚷嚷道:"宠谁呢?是不是有美人?也不跟本少爷分享,王……呃,公子你不地道啊,呵呵。"他如今知道定王脾气极好,并不是之前传说的那样总跟童贯蔡京作对。瞧如今,他不还跟蔡京一起喝茶畅谈么?。
  赵桓淡淡道:"王大人醒了?"
  王黼笑道:"公子,美人呢?"
  赵桓:"你是说霜儿么?"
  王黼的脸立即黑了一半,讪讪道:"忽然觉得肚子很饿,公子恕罪,我先下楼去用一些餐。"
  赵桓:"去吧。"
  王黼飞一样跑了,生怕见着狄霜。

  另一头,狄霜到达了最后一处府邸,林子方的学生,刘高家中。
  趴在房顶,狄霜抓着瓦片的手骤然一紧。
  这间屋子里显然布了道法,而且法阵威力还不低,一般的法阵还不会诱敌深入之后再瓮中捉鳖。
  黑色的天空仿佛失了支撑,一层层沉重的压迫下来。
  狄霜捏住瓦片的手越来越紧,额前满是冷汗,瓦片嵌入了掌心之中,血流涟涟。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多,而能吸入的空气却越来越少。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模糊中的一切又都成了可怖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狄霜忽然很绝望,他心想他这辈子一出生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就给老爹丢了,成了弃儿后辗转要饭到了汴京,苟延残喘了好几年,后来遇上王爷了生活才变好一点。可是这才八年,他难道又要跟王爷告别了?他真舍不得,他一直想亲亲王爷那张薄薄的嘴唇,可还没亲到呢……
  意识馄饨中,他似乎感到压力一轻。艰难地睁开眼,狄霜看见了一张精致而轻佻的脸。
  秦梦打横抱起狄霜,意念一动,俩人便原地消失。
  狄霜再睁眼时,就觉四处烛光明亮,转头一看,正是一间温暖的厢房。
  秦梦将狄霜丢到床上,自己利落地打坐,一掌印在狄霜胸口,真气便缓缓流入。
  狄霜瞬间感觉舒服很多,好似被晾在陆地上的鱼终于入了河流。
  等秦梦撤了手,狄霜道:"谢谢你。"
  秦梦妖娆一笑:"不谢,小弟,我今日要是晚一点感应到你,你可能就魂飞魄散了。那刘高可是王文卿的关门弟子,他的府邸你也闯得?"
  狄霜:"王文卿是谁?"
  秦梦眼睛一瞪:"整个大宋还有人不知王文卿的?"
  狄霜道:"我只能算半个人,王文卿到底是谁?"
  秦梦无奈道:"神霄派的创始者,算起来,他是林灵素的师兄。"
  狄霜用力一点头:"今日谢谢你救了我,大哥,大恩不言谢,我现在要回王爷身边禀告情况,回去晚了他会担心。"
  秦梦清爽一笑:"你走不动,我教你个法术,反正你体内的妖性在刚刚的阵法下又觉醒了一点,施展这个法术必定没有问题。"
  秦梦拉过狄霜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串咒语,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句,道:"这是咒语,听好了?"见狄霜点头,便道:"待会你在心里默念这咒语,然后想着你要去的地方……"手中的热度骤然消失,狄霜已经不见了。
  秦梦无奈地摇摇头,对着面前空荡荡的床铺想,这小子学得倒也真快。

  王黼正在赵桓房里使了吃奶的劲拍马屁,酒是一杯接一杯地倒,间或地也吃两口菜。他正将一块红烧的猪耳朵塞嘴里嚼巴得起劲,眼前忽然多了个人站着。
  王黼眨了眨眼睛,忘了嚼猪耳朵。
  狄霜眯起眼:"王大哥,这么晚了,你怎的还在我们公子房里?"
  王黼下意识地嚼了口食物,"我们……我们……夜谈,你……哪儿进来的?"
  狄霜面不改色地撒谎道:"窗户啊,王大哥你莫不是喝酒喝傻了吧?"
  王黼见狄霜的面色在烛光下映出一种纸一样的惨白,想到他无声无影地出现,顿时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慌张起身道:"公……公子,既……既然有事,卑职就不打扰了,这就离开。"边说边后退,还被桌脚绊了一下。
  等王黼一出门,狄霜身体就脱力般得软了下去,赵桓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冰凉的身体,担忧道:"怎么了?"
  狄霜虚弱道:"前两处都查着了,就那刘高府里不行,没想到他是个行家,还好秦梦救了我,不然咱就打草惊蛇了。"
  赵桓皱了皱眉,心知狄霜轻描淡写,但当时必定十分凶险,于是心有余悸道:"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十八弟今日上街带了很多吃食回来,我也给你留了水晶兔子,还吃的下么?"
  狄霜笑得惨白,但很好看,因为心中是真实的幸福:"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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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放多点 ^_^赈灾(五)   狄霜遭了袭击,真气溃散,人一旦虚弱就饿得很,于是攥着只兔子啃得满嘴都是油。
  一边啃,他用左手勾着支笔,把太守府和师爷府的地形图勾勒了出来,刘高那宅子,他也大概都画出了一半。
  赵桓拎起黑墨未干的宣纸,就见上面稀稀疏疏的几根线条,搭起了几栋很有江南特色的屋子。他知道狄霜冒了性命的危险,但是狄霜回来后,除了吃,什么也没说过。

  赵桓连夜将图纸交予蔡京,蔡京命墨龙带上几个武林好手,趁着夜色浓重,分别潜进各个府邸。翌日一大早,赵桓打开厢房门,就见蔡京笑吟吟道:"公子,灾银已经送往江北,江北有流民,恐会惊扰到您,不如就到此地,老夫派墨龙护送你回京。"
  两人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抢回了灾银。
  赵桓淡淡笑道:"多谢老师,但学生想去看看。流民亦是我大宋子民,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有家可归,才能安心回京。"
  蔡京点头道:"既是如此,请公子下楼用早膳,巳时出发。"
  赵桓跨出门槛,却没见狄霜守在门外等着。他皱了皱眉,打发了蔡京先下楼去,自己转身往狄霜房里走。
  狄霜昨夜画完图,竟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可见有多累。赵桓站定,敲了敲门道:"霜儿,醒了么?"
  里面一片安静,没人回答。
  赵桓又敲了敲门,心头骤然升起一阵惊慌,于是连皇族的礼节也不顾,后退两步一脚踹开了门。
  绕过屏风,他瞧见一个人躺在床上,看身形还是狄霜,然而……。
  赵桓第一反应是转身将门关上,又扯了几张红木凳子来将门堵得死紧,这才几大步上前,扶起昏睡在床的狄霜。
  狄霜原本圆润的一对耳朵此刻是削尖的轮廓,满头的青丝已经成了耀眼的银白。他双眼紧闭,连睫毛也透出了隐隐的白,合起来便是一种青灰的颜色。
  看起来脆弱易碎。
  赵桓心头一紧,使力摇晃狄霜,拍他的脸,唤他的名。
  狄霜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什么。
  赵桓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还睡着。
  这才放下狄霜站起身,惊觉自己刚刚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将狄霜严严实实地裹紧被子,赵桓打开门,亲自去到赵榛房里,关上门道:"榛儿,你亲自去街上买些时下流行的头巾,再备些笔墨,送去霜儿房里。记得要避开王大人的耳目。"
  赵榛这一年也八岁了,正是天真和深沉共存的年纪,听了赵桓这话也不多问,只道:"要避开蔡相么?"
  赵桓略微一思索:"不用。去吧,要快一些。"
  看赵榛小小的背影鬼鬼祟祟地下了楼,赵桓又回了狄霜房间。

  赵桓一直抱着狄霜直到他睡够了自然醒来。
  狄霜眨了眨眼睛,蹭了蹭脑袋,沙哑而惬意道:"王爷,一大早你怎的来我房里?"
  赵桓温柔道:"来喊你起床。"
  狄霜看了看窗户,惊道:"这辰时都快过了?奇怪,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赵桓顺了顺狄霜搁在脑后的银发。
  门被敲响,"笃笃笃"三声,赵桓道:"十八弟,进来。"
  赵榛确认四周无人,轻手轻脚地进了房,等转过屏风看到狄霜时,登时就愣住,眼中溢满震惊。
  赵桓当即压低嗓子道:"不许叫!"
  赵榛捂住自己嘴巴,颤巍巍地把手中物品放在桌上。
  狄霜莫名其妙,撑着手肘坐起身,忽然瞧见了一抹银白。
  耳朵动了动,他觉出了异样,自己的耳朵似乎比平日重了点。狄霜无措茫然地看向赵桓,转头的同时,看到自己的长发将床铺成了一片银白。
  赵桓揽过狄霜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有本王在,谁也不敢将你怎样。"
  狄霜怔愣地靠在赵桓怀里半晌,颤着嘴唇道:"王爷,我饿。"
  赵桓朝赵榛使了个眼色,赵榛不愧是皇家子弟,深呼吸一口气,转眼已经恢复镇定,一脸从容地下楼取食物。

  狄霜很怕自己被丢弃。那种颠沛流离的绝望日子,他不想再过一次。虽然如今以他的本事,即使赵桓打发他走,他也不至于食不果腹,但是,他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是要寻找认同感的,如果世人都不容于自己,那么生存还有什么意义?赵桓、高言信、王进、赵榛,甚至孟翊,他们都是狄霜的家人。他不怕吃苦,但是怕孤独。
  在恐惧的驱使下,狄霜一口气吃了八笼水晶包,两碗面条,十来只虾饺,肚子已经像怀胎的妇女。赵桓拦住他:"别吃了,霜儿。"
  狄霜嚼着嘴里的东西,对赵桓眨眨眼。
  一直以来,有王爷,有食物,就是他人生的最高追求了,他知道自己没出息,男儿当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但是在他心中,家便是有赵桓的屋子,国是赵桓将来要继承的大宋,天下……辽国西夏,只要赵桓一声令下,他必能为他征战拼杀。
  但是一旦成了妖,一切都不可能。
  所以他畏惧,一畏惧就要吃东西,有多畏惧就吃多少。只是这次,为什么吃这么多还是心慌呢?
  狄霜挣脱开赵桓的手,轻声道:"王爷,即使我成妖,我也依然忠心。"
  赵桓转身取了笔墨,站到狄霜背后撩起一小撮银丝,开始细细沾染。
  赵榛在一旁看了会儿,走到另一边,也捏着一支笔,涂抹起来。
  狄霜嚼东西嚼得头皮一动一动的,赵桓拿笔头敲了他脑旋儿一下:"安分点,不然待会涂你个大花脸。"
  狄霜咽下最后一口虾饺,肚子撑得他想哭。

  巳时,队伍出发,蔡京站在马车旁目瞪口呆:"这……狄统领这是……"
  狄霜讪讪地紧了紧头巾,挺着依旧鼓胀的大肚子道:"异族风情,老爷子没见过?"
  赵桓笑道:"老爷子,霜儿素来调皮,请您勿怪。"
  蔡京了然一笑,"这样挺好,狄公子很俊俏。"
  王黼瞪着眼睛嚷嚷道:"娘们儿似的!俊俏个屁!"
  狄霜道:"王大哥,你的冠冕挺好看,借霜儿用用可好?"
  王黼一头金发,要是在这街上被摘了帽子,必定万人瞩目。他恶名在外,人人都知这权臣的外形特征,只怕冠冕一摘,市民就会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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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的咕噜噜声中,队伍再次到达码头。无论如何大旱,长江却永远是绵延不绝波涛滚滚。狄霜下车的时候有点头晕,扶着车辕站稳了,这才一大步踏出去,跟在赵桓身后稳稳地上了船。
  过了扬州,到达这次考察的重点之地,淮南地区。这次蔡京没有再隐藏行踪,着了手下先行通报,于是他们下船时已有地方官身着官袍在码头迎接。
  码头一向是繁闹之地,此时却也颇为凋敝,一看紧闭的各仓库大门,就知这处很久没有生意了。江中水位甚低,泛着黄沙,上面漂着形形□的脏物。
  蔡京长长叹了口气,率先在地方官的朗声参拜中下了船。
  狄霜刚要跟着上马车,忽然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就见不远处的贩夫走卒中,有一袭明亮白袍一闪而逝,正是秦梦,秦梦对上狄霜的视线,眨了眨眼睛,转身挤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狄霜撇撇嘴,心想等有机会见着了他,可定要他把自己模样变回去。
  赵桓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这会儿与赵榛狄霜单独独处一室了,才终于在颠簸中开口道:"霜儿,我已传信孟翊,待他赶到两淮,你便与他回京。"
  狄霜一愣:"王爷,我……"
  赵桓抬头直视狄霜两眼:"本王是为你好。"
  赵桓在狄霜等人面前,从来都用"我",狄霜一向把他视作自己的天,听了他这话,登时低下头,不再辩驳。
  午时,两淮知府在一处宽敞宅院中安排了一席盛大的宴会。宅院后面便是安排众人休息的厢房,狄霜面对着满桌的菜肴却没了胃口,一向嘴馋的人转头对赵桓告假,说是要回房休息,赵桓便也不强求,由他去了。
  狄霜回房后便打坐,自早上醒来后,体内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热流在四处涌动,他试图抓住这丝灵动之气,仔细探究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股真气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并不让他轻易捉到。
  狄霜焦急之下,封住自己奇经八脉,屏息凝神坐着,终于给他逮到那丝真气。他试着窥探,真气却顺从并且十分配合地融入他的意识,渐渐地如血液一般四散入全身经脉,狄霜皱着眉睁开眼,眸中红光涌动。
  前院的赵桓,腰间的玉佩骤然滚烫起来,只是他忙着应酬,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服,他并没有感受到异样。

  狄霜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体内那阵涌动,睁开眼,却见秦梦撑着下巴悠闲地坐在一旁榻上,眨着眼睛看着他。
  狄霜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我是怎么回事?"
  秦梦耸耸肩:"没怎么,快要成妖而已。刚刚你在动用妖力,隔了百里远我就能感应到。"
  狄霜低下头:"成妖也无妨,你帮我变回原样可好?"
  秦梦笑道:"你都快成妖了,这点法力还不会?"
  狄霜看着秦梦,等他的答案。
  秦梦摇摇头道:"罢了,你闭上眼,像刚刚那样,感受体内的妖力,同时想象你原先的模样。"
  狄霜依言做了,不远处的秦梦就见他,满头银丝渐渐如墨,眉眼也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样子,眼皮掀开时,整个眸子如琉璃般璀璨。
  秦梦将沉重的铜镜丢给狄霜:"自己瞧瞧。"
  狄霜在模糊的铜黄色里,瞧见自己恢复了本来的眉眼,连耳朵也成了小小的两只。
  狄霜笑道:"谢谢。"
  秦梦摆手道:"先不忙谢我,我来找你有事。"
  狄霜歪着头,就听秦梦继续道:"上次那孟翊用你鲜血重创林灵素,现如今我来找你,还是讨你鲜血,他身体被妖气侵染,日渐虚弱,我得救他。"
  "啊?"狄霜一愣,下巴都要掉床上:"你要救那妖道?"
  秦梦抿嘴,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他原先不这样。他小时候是弃儿,送去云山观后,总被他师傅身边那些人欺负,没人教他正经道法,后来他才跑了出去,做了苏东坡的陪读。"
  狄霜皱眉道:"他不是好人。这些年我在宫里,没少听孟翊说他拿人当鼎炉练法。"
  秦梦低着头,声音沉沉的:"我知道。"
  狄霜:"那你还要救他?"
  秦梦还是点头。
  狄霜心头一动,忽问道:"他知道你是狐妖?你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
  秦梦没答话,狄霜震惊道:"他……他竟然没拿你炼药?做成仙丹什么的,保他法力精进长生不老啊……"
  秦梦摇摇头:"不会,我捡到他时,他饿得皮包骨头。当时只觉那小孩眼神坚定,很有意思,才将他送与苏府养大,我没有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样。但是无论如何,他不曾对我下手过。"
  狄霜怒道:"那你就看着他这么为祸人间?看着他陪皇帝睡觉?他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
  秦梦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我已经尽量救下许多人和妖,可是……"
  狄霜转头道:"你走吧,我不会给你的。"
  秦梦低低叹了口气,"也罢,其实我也不知到底应不应该救他。"说完,他身形渐淡,慢慢消失在了原处。

  翌日一大早,狄霜就蹦蹦跳跳地敲开赵桓房门,花姑娘一样地在他床前转圈:"王爷你看我你看看我呐!"
  赵桓被他的咋呼声吵醒,眼睛一睁,就见狄霜跟只蝴蝶似的翩翩然地满屋子飞,一头浓黑的长发跟在后面飘起一道柔软的弧度。
  "怎的忽然好了?"赵桓哑声问道。
  狄霜眨眨眼睛,兴奋道:"我可以自己控制了,王爷!"说罢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在附近,一眨眼又是银发尖耳的模样,"王爷,霜儿如今也会法术了!"
  赵桓撑着身子坐起来,笑道:"快变回去,此地终究不安全,既能控制了,待会带我悄悄出城去,不要让其余人知道。"
  狄霜问道:"王爷要做什么?"
  赵桓嘴一抿,神色担忧:"地方官给我看的,自然有他想给我看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去城外瞧瞧,是否真有冻死骨。"
  狄霜服侍赵桓洗漱完毕,低声道:"王爷,霜儿用法术直接出城可好?"
  赵桓皱眉道:"不成,万一城中有高人岂不是打草惊蛇,用轻功。"
  狄霜扁扁嘴,背起赵桓出了门,脚下一踮,便健步如飞地上了房梁飞奔起来。

  北宋末年,自从王安石变法失败后,佃户的土地除了被地主吞并,更是多了官府收租这一项压力,于是本就民不聊生的下层农民在灾害下,更是只能靠拾荒度日。
  赵桓一身锦衣玉袍,到得城外成片的荒田和灾民中,显得尤为刺目。
  春天时栽下的水稻如今只是蔫头耷脑地弯腰站在田中,一片枯黄,都是废料了。
  狄霜敏锐地感到四周灾民投来的带有敌意的眼神,于是站到赵桓身旁压低声音道:"公子,这里可能不大安全,我们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赵桓一直紧蹙着眉,此时听了狄霜的话,一点头道:"先回去。"
  两人转身往官道方向走,却被一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拦住。年轻人面色泛黄嘴唇龟裂,眼神浑浊中带着愤恨,嘶哑地嚷道:"瞧这是谁家的贵公子啊?我们在这里食不果腹,你们倒好,还有余力来欣赏郊外风光?乡亲们?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
  四周本来鸦雀无声的灾民登时附和地叫起来,群情激奋之中,不少还有体力的年轻人已经朝几人围了过来。
  狄霜将赵桓护在身后,冷冷瞥了四周一眼,摆开姿势准备大干一场。
  却听赵桓在他身后高声道:"各位乡亲,切勿激动。"他声音虽高,却依旧雍容温雅,四周的人不禁顿了顿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赵桓道:"我知晓官府与地方富豪对你们的苛捐杂税十分严重,此次来,便是想具体打听,为民请命去尚书省建议,众位如若相信我这文弱读书人,便排好队,一一将地主与官府征收的款项报上来,我虽是一介书生,但必定鞠躬尽瘁,为国为民!"
  一席话说完,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有疑惑,有不信任,还有防备。
  赵桓却气定神闲地走到一处石墩边,撩起袍子坐下。
  不一会儿,群众果然有人怯懦上前,小声问道:"公子真能为民请命,将我等灾情报于尚书省?"
  赵桓点头道:"虽人微言轻,但必定尽我之全力。"
  那人深吸一口气,激动道:"好……好……好,我便说与你听,此处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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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抱歉,我来晚了!
这周回家,于是耽搁在了长途汽车上千年(一)
狄霜背着赵桓返回,远远地却瞧见整个府邸被一重又一重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包围住。狄霜心头一惊,看向赵桓,赵桓镇定道:"不急,从后门进去。"
  俩人转到后门,结果又是人山人海,整座府邸成了人潮中的孤岛,王黼蔡京以及部分当地官员富绅都被困在里面,百姓们层层叠叠围得密不透风,表情愤恨地熙攘着。
  在百姓外围,是少得可怜的官府兵,但他们也只是站着,并不行动。他们也要吃饭,没有饭吃,为谁而执法?
  赵桓重重叹了口气,脑中将刚刚在郊外处听到的几个恶霸名字回味一遍,便道:"霜儿,你用轻功避开他们,去府中将王二强抓出来,他面目黝黑,额前有黑痣,很好认。你将他丢在后门处,待民众骚动了,我们从正门进去。"
  狄霜不放心道:"那王爷你一人在外面……"
  赵桓摆手:"不妨,你进去罢。"
  狄霜身形一闪,化作一道轻风旋到房顶,飞檐走壁地消失了。

  不一会儿,果真见狄霜提着个锦衣华服的大胖子出来,"砰"地一声将人丢在门外的群众中间。
  胖子王二强屁滚尿流,黑脸都给吓白了。
  而民众待看清眼前人后,人群犹如入了水滴的沸油,噼里啪啦当场爆炸。
  "这不是王员外家那个二世祖?就是他……前年就是他征了我家祖上的三亩地!"
  "杀千刀的!是你害了我娘子!"
  "他爹王员外前些年纳了第十八房姨太太,说是年纪才十四呐!他爹都五十多了!"
  "……"

  狄霜一个纵跃到赵桓身边:"王爷?"
  赵桓对狄霜笑了笑,道:"再等等,等他的罪行被控诉完了,我们过去。"
  狄霜疑惑道:"王爷为什么要我去抓他?府里很多富绅啊。"
  赵桓:"这王二强家是个暴发户,行事不知收敛,后台也只是知府,并不牵涉到太要紧的人,所以可有可无。"
  狄霜听他面无表情说出"可有可无"四字,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这就是他的王爷,深谋远虑,他算计任何人,出发点却是为了这个大宋天下。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赵桓领着狄霜绕道正门,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门里蔡京王黼等人早已在门口等着,见赵桓进来,淮南知府忙匆匆上前道:"王爷,刚刚那位乃城内名士王员外的小儿子,就这么将他送出去,恐有不妥。"
  赵桓笑道:"是么?那么他强征土地,横行乡里,就妥当么?"
  知府心中一惊,浑身冷汗簌簌而下。
  赵桓转头对蔡京道:"老师,灾银到了,可以跟当地富绅购买粮食。但如今灾银还在路上,不若让富绅先开仓放粮,回头再将银钱补上?"
  蔡京捋须而笑:"如此倒是个好主意,王爷圣明。"
  赵桓看向知府:"刘大人可明白了?"
  当地一向官商结合,知府一身冷汗,也不敢答应,"噗通"一下跪在原地不住发抖。
  赵桓沉下脸色,道:"霜儿,送刘大人出府,开仓放粮!"
  狄霜上前提起那刘知府,知府被他冷冰冰的手触到,当即崩溃地大哭出声。赵桓跟在狄霜身后,一众人都出了府邸。
  随着刘知府出现,民众彻底哗然。下面议论纷纷,全是"狗官"一类的字眼。
  赵桓朗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刘大人这就带你们去领粮,便从这位王员外家开始吧!"
  民众面面相觑地愣了会儿,似乎对这骤然而来的变化不敢置信,但很快能得到粮食的喜悦占领了他们所有的思绪,于是所有人押着刘大人和王二强打头,率先往王员外家去。
  赵桓转头笑道:"这里还有刘员外、赵员外、张员外等名士,相信也跟桓一样忧国忧民,是否先回府里准备好灾粮?"
  几人家中也都有儿子,他们不想儿子被扔在人群中拳打脚踢任人羞辱,只得一个个擦着冷汗离开。
  王黼看众人都走了,府外一时聚集的民众也散的七七八八,瞪着眼睛道:"王爷高明!王爷好计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桓淡淡一笑:"将明请起,你我同朝为臣,都是为这天下,日后要烦劳将明的地方还很多。"
  王黼:"卑职定当鞠躬尽瘁!"
  赵桓转身往内宅走去,王黼忙站起身想跟上拍马屁,狄霜眯着眼睛伸出一脚,当即给王黼绊了个狗吃`屎。

  赈灾一事就此告一段落,再次上船,看着江水波涛滚滚流过时,狄霜忽然生出一种万物变迁的苍凉感。
  他感觉得到体内妖气涌动愈发剧烈,只怕不用多久,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他近乎贪婪地看了赵桓一眼,悲哀地想:我还能为他做多少事?。
  赵桓察觉到狄霜的目光,回给他一个总是淡淡的笑容,这笑容经久不变,沉淀了岁月的温柔,糅杂了永恒的信任。

  荆北宁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听得太入神,竟然身临其境一般。
  再抬头,发现时针已指向凌晨三点,而对面的简松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毛衣,缩在沙发上,面色苍白地笑着。
  荆北宁浑身汗毛一竖,顿时觉得此情此景很有倩女幽魂的味道。
  简松轻轻咳嗽两声,抬眉问道:"北宁,讲了这半天,你饿不饿?"
  荆北宁肚子比嘴先回答,"咕噜"一声,简松和荆北宁同时笑了。
  简松道:"我去做点吃的,你等我。"
  说罢起身进了厨房,安静的夜晚,他点了煤气灶,从冰箱里取出一碗鸡汤,挖了些冻块融进水中,静静等待着煮沸。
  荆北宁靠在门框上,两手交叠着看简松,忽然问道:"阿松,你有女朋友么?"
  简松背对着他,一边搅拌着锅里香味浓郁的汤,一边答:"没有,一个人好多年了。"
  荆北宁嗤笑:"你才多大,一个人能有几年。阿松,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吧,我手底下有不少女孩子,挺不错的,活泼热情,跟你这样居家的正合适。"
  简松怔了怔,转身深深看了荆北宁一眼:"不用了。"
  荆北宁走到简松身旁,"怎么的?不相信哥的品味?"
  简松摇摇头,两眼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汤锅,才道:"我心里有人。"
  荆北宁一愣,半晌才忽地嚷嚷起来:"靠真的假的啊?"他一手搭上简松肩头,叫得跟抢不到奶吃的孩子似的:"你可真是深藏不漏啊!那你说的人呢?你们异地恋?两地分居?"
  简松淡淡地答:"他已经不在了。"
  "呃……"荆北宁噎住。
  简松:"不在了好多年,我有时候会想起他跟我笑的样子,他一直都对我笑,从来不曾反驳过我,连最后一面都是在对我笑的。"
  荆北宁张了张嘴,觉得喉头有些酸涩,闷闷道:"对不起啊,咱不提这茬了……哎,面条好了没?好香啊。"
  简松笑道:"再等一会儿。"

  两人吃了碗香喷喷的鸡汤面,简松道:"你还回去么?睡我这的话我去给你收拾客房。"
  荆北宁大咧咧道:"别麻烦了,我就跟你睡一块呗,反正都是男人。"
  简松收拾桌子的手一顿:"好。"
  铺好床,简松拍了拍枕头,确定松软了,对客厅里看着电视的荆北宁喊道:"北宁,过来睡觉。"
  荆北宁抱着个枕头缩在沙发上嚷嚷:"再等等嘛,这个节目看完就去。"
  简松走上前一把按掉电视:"明天你还得上班。"
  荆北宁撇嘴,站起来边走边道:"你真像我妈。"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简松侧过身给荆北宁掖被角,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荆北宁鼻端,他嗅了嗅鼻子,忽然道:"阿松,你身上好香。"
  简松瞥了荆北宁一眼:"臭男人一个,能有什么香。"
  荆北宁道:"是檀香味,这年头人都用香水,你还点熏香啊?"
  简松笑道:"恩,好多年的习惯了。"
  荆北宁往被子里缩了缩:"真好闻。"
  简松依旧是侧着身,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他看着荆北宁精致好看的五官,忽然有些鼻酸。他闭上眼躺了回去,却发现身旁的荆北宁睡觉并不安稳,长手长腿钻钻钻,钻到了自己怀里。
  简松宠溺地笑了笑,用棉被裹住俩人,在淡雅的熏香中慢慢入睡。千年(二)
冬日早晨的阳光带着金色的暖意,简松在这温暖里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的荆北宁,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然后起身去做早饭。
  八百八十五年的时间是多长?简松想,也不长,似乎一眨眼就过来了。
  那时候觉得天下江山,国泰民安是他一生的追求,他可以为之倾尽一切。然而当他成为了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他才倏然发现,其实这天下是否安定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有他没他,大宋都终将灭亡,时代都终将进步,封建王朝终将土崩瓦解,民族耻辱终将烙印中华大地,然而这一切,并不是他能阻止的。
  他回过头看向卧房的方向,里头的荆北宁醒了,似乎正在打电话,带着沙哑的懒洋洋的声音飘出,是他跟女朋友的调笑声。简松低下头,看着锅中沸腾起来的小米粥,蒸汽氤氲了他的眼睛、柔软了他的心,简松笑着想,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

  荆北宁挂了电话,裹着件厚厚的棉睡衣起床,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阿松,早上吃什么?"
  简松转头对他笑了笑:"喝粥,给你煎蛋。"
  荆北宁:"那你煎嫩点儿,我爱吃流质蛋黄。"
  简松架起平底锅,像模像样地煎蛋。
  荆北宁吃完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就走了,走时招呼道:"我去上班,晚上你还在不?晚上下班了我还来听你讲故事。"
  简松笑了笑:"在。"
  晚间荆北宁来时,简松跟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似的正在练字,砚台旁一壶紫砂,泡着浓浓的茅尖。
  荆北宁嚷嚷道:"瞧你这阵势,简直比我爷爷还要老气些。"
  简松并不答话,继续专心致志练字。
  荆北宁于是坐到一边,边看简松的侧影边倒腾手机。待他把通讯录里几个狐朋狗友以及若干红颜知己慰问了一番,简松也搁了笔,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荆北宁被他凝视的目光瞪得发憷,凑上前去大咧咧问道:"写的什么给我瞧瞧?"
  他拎起宣纸两角,先是对那笔毫墨惊叹道:"呦!写的字挺漂亮么!"然后才慢慢将纸上诗词读出声:"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怎么这么悲凉?这谁写的?"
  简松端着茶杯,淡淡道:"我父亲。"
  荆北宁一愣:"你爸倒挺有才,你家是书香世家吧?啥时候带我也去你家瞧瞧?"
  简松笑了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就剩我一个。"
  荆北宁一听,顿时心软,"那过阵子就中秋,我带你去我家玩玩?我老家是江南水乡,依山傍水的可漂亮了!"
  简松:"好。听故事么?"
  荆北宁丢了宣纸,"当然!"
  于是一壶茶,两只小巧的杯子,俩人面对面坐在茶室里,简松略带沙哑的声音绵延千年,带着无限厚重的回忆,将故事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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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节,今天双更 ^_^朝堂(一)
赵桓带着几人返京,得知林灵素又组织了一场作法,高言信日夜监视着林灵素的动向,于是在赵桓回来后,立即在华英宫主厅下跪禀报道:"林灵素请来神霄派创始人王文卿前来作法降雨,孟道长虽竭力在宫外作法阻拦,然皇上一力赞成,真龙气息盘旋于大内上空,孟道长法力有限,最终王文卿成功祈雨,林灵素称这场雨将一直蔓延至长江流域,皇上大赏。另外年底将至,二品以上官员回京述职,于是皇上命童太师大办宴席,为回京官员接风,其中最得童太师重视的乃是去年刚进封的二品大将,镇守福建沿海一带的平西王狄龙。"
  赵桓皱眉道:"狄龙乃名将狄青后代,素来骁勇,近年来更是继承了平西王的爵位,如此看来,童贯是想拉拢他。"
  高言信点头道:"王爷,童太师已命人悄悄向对方送去黄金百两,西夏女子三名,据说都是京师街头巷闻的美人,但狄将军回绝了。"
  赵桓闻言笑道:"看来平西王是位忠君爱国的将士。自这他去年继承爵位后,今年是第一趟回京述职。言信,你准备一番,我要亲自去拜会这位大将军平西王。"

  子时,月上中天。狄霜一身亵衣冲进了赵桓房间。
  赵桓本已打算睡着,见狄霜贸贸然冲进来,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狄霜嘴巴颤了颤:"刚刚……我刚刚听师傅说,你明天要去见平西王。"
  赵桓一笑:"是。"
  狄霜黝黑双眼看着赵桓,只觉体内妖气汹涌,很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被困在心脏中,横冲直撞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狄霜问道:"你是要跟他结盟?"
  赵桓也不打算睡了,靠在床头,淡淡道:"平西王手握重兵,我自然要在童贯之前拉拢他。"
  狄霜握着拳头抖了半天,颓然地放下手,道:"王爷的决定不会错,霜儿一定竭力帮忙。王爷,今晚我跟你睡好么?就像小时候那样。"
  赵桓一愣,随即笑道:"你大半夜来就为这个?多大的人了……"说着,赵桓向里让了让,掀开锦被:"过来。"
  狄霜坐上床沿,脱了靴子,与赵桓同盖一层锦被,被子上鸳鸯交颈,被子下狄霜搂住赵桓,眯起眼嗅了嗅鼻子:"王爷,你好香啊。"
  赵桓拍了拍狄霜脑袋:"傻小子,快睡!"

  翌日一早,赵桓在冷香的空气中醒来,大旱一过,秋季转眼就到。床头放着一枝木槿花,味道清新。
  狄霜正把倒完的马桶拎回屋,见赵桓醒了,笑道:"王爷醒啦,我去喊王总管进来服侍。"
  赵桓看看狄霜手里的马桶:"怎的做这种粗活?"
  狄霜放下马桶,去脸盆里用凉水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那几个丫头太监力气都小,这又是实木的他们拎不动,我力气大帮帮忙,不碍事。"
  赵桓起身道:"不用喊王进了,你来帮我。"
  狄霜于是拿起外袍,替赵桓穿上,他一向不太会服侍人,自己平时穿衣服都马马虎虎,此刻更是给赵桓把纽扣系得一团糟。
  赵桓拂开狄霜的手,笑道:"罢了,我自己来。"
  狄霜松开手站在赵桓面前,一抬头就见到赵桓低垂着眼睑,心头一动,忽然凑上前去在赵桓脸上轻轻一啄。
  赵桓动作一顿,很缓慢地抬起头:"你做什么?"
  狄霜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王爷,我……我就是想说,你待会去将军府,早去早回。"
  赵桓笑了起来,摸了摸狄霜侧脸,转身系好了腰带。狄霜伸手过去,想替他将玉佩挂好,那是早年皇帝赵佶亲自赐给赵桓的,雕刻着真龙的暖玉,赵桓一直随身携带。
  狄霜刚触碰到玉佩,猛地发出一声"嗤"响,他当即抽回手,指尖已经有一块皮被烫的脱落。
  玉佩滚烫得发红,赵桓也注意到了,凝视狄霜半晌,他道:"待会去找孟先生看看。"
  狄霜点头,收回手指藏在身后,安静地退到一边。

  狄霜一直送赵桓到宫门口,看马车走远,他才蹙起眉,若有所思。
  赵榛颠颠地跑来,道:"霜哥哥,大哥上街了,咱们去绣水殿玩么?"
  绣水殿是一座临湖建造的楼阁,院内有花草,登至高处,还可以放眼远眺一片碧绿湖泊,所以很被后宫中妃子们所喜爱。狄霜当值时多是在紫宸殿附近巡逻,因此后宫他也没去过,怕惹出是非,于是狄霜摇头道:"榛儿自己去吧,记得让王总管陪着你去。"
  赵榛委屈地扁扁嘴,乖巧地走了。
  狄霜这才绕过层层宫门,直往一处小门走去。那门出去便是冷宫,冷宫直通内侍府,内侍府又有货车道可通往宫外。狄霜在这大内皇宫住了十年,早把每个角落摸透。此时他专挑僻静小路走,最后攀在一辆出宫买菜的马车车轴处,掩人耳目地出了宫。
  狄霜随口一打听,便知大将军府在汴京城南处,接近南城门。
  他一路走一路沉思对策。当年他们母子被狄龙赶出家门时,他只有四岁,他记得他上面全是姐姐,下面本有一个弟弟,却在早几年时听说平西王家小儿子早夭了,如此看来,狄龙已经没有后嗣。他从未想过这个父亲会对自己再有任何用处,于是整整十几年便权当狄龙不存在过,却没想到赵桓会有主动拜访狄龙的一天。
  狄龙没有子嗣,那么自己如果跟狄龙相认,必定会给赵桓带来助力,但是狄霜并不确定狄龙会认自己,毕竟这老爹从自己出生起便从未对自己有过好脸色。
  他要想个法子,与狄龙相认,确保这武将从此忠心于赵桓。狄霜趴伏在将军府的房顶,探查狄龙的一日生活。
  千不甘万不愿,也抵不过赵桓想要的大宋天下。

  林灵素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榻上,一旁的香炉袅袅生烟,他捂着块手帕重重咳了几声,身旁正挥笔毫墨,为他描著丹青的帝王停下手,"通叟,无恙吧?"
  林灵素抿唇笑道:"无妨,皇上继续,待会画好了给通叟瞧瞧?是不是把通叟画成了丑八怪。"
  赵佶一身龙袍,却显得满是斯文俊秀之气,笑道:"通叟是美人,朕画工再差,也不至于将牡丹画成狗尾巴草。"
  林灵素垂下眼帘,将发抖的左手用长长的衣袖掩盖住,体内妖气正与罡气剧烈冲突,直有焚心蚀骨之痛,而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笑得温柔。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真心爱他的人,也是他一生中,给他最多的人。待那幅画完成了,他必要皇帝天天挂在圣乾殿,每晚睡之前都要想着自己。
  赵佶看他面色苍白,终究没画完,扶林灵素躺在榻上,与他絮絮叨叨讲着些琐事,林灵素才道:"皇上,该服用仙丹了。"
  赵佶一愣:"我倒是又忘了,每每对着通叟,都要忘很多事呢。"
  林灵素垂下眼帘,取来黑色的药丸和清水,服侍皇帝服下。
  赵佶很快在龙床上睡着,林灵素坐在他身旁,攥紧了帝王的手。忽听一声音在他背后道:"你的法力在消退,那只妖精到底是谁?"
  林灵素转身,将来人引至榻上,淡淡道:"还没有查到,只知是定王身边某一人。师兄,这是皇上寝宫,你总这么随意着实不好。"
  王文卿不屑道:"我对他的皇位没兴趣。"
  林灵素低下头,形容几乎有些惨淡:"是啊,你要的是道家扬名天下,成为国教。你把我送给童贯,童贯将我放在赵桓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个?现如今我都给你做到了,师兄你要怎样报答我?"
  王文卿皱眉道:"你的法力在被妖气侵蚀,现不说这些,我带你回云山观疗伤。"
  林灵素摇头道:"不必了,去给我找些纯阳之血的男童。"
  王文卿皱眉怒道:"你又要干那伤天害理的事!"
  林灵素眯起眼,阴郁地看着王文卿:"不然你让我如何?从小没人教过我正统道法是如何休行的,我如今自己另辟蹊径多好。"
  王文卿:"师弟,你知道我并不是故意不教你,只是师傅说你身上邪气过重,不适修道,毕竟师命难违……"
  林灵素打断道:"够了师兄,你若真愧疚,现就去找些纯阳之血的孩童来。记得避开秦梦的耳目。"
  王文卿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平息下来,道:"师弟,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终有报,上天看着呢,你整日与妖精厮混,吸帝王精魄,食孩童精血,终一日会遭天谴的!"
  林灵素闭上眼,抿唇淡淡地笑了:"天谴就天谴吧,师兄,还请你速度快些,不然我可不保证,明日是否还有人对皇上吹枕边风,告诉他道家的长生养国之道是多么胜于佛家。"
  王文卿恨恨地看了林灵素一会儿,站起身,直接穿墙离开。

  翌日早朝时,赵佶下命封全国各处道观为神霄宫,各处寺庙却改称为阁。李若冰第一个下跪请柬道:"皇上,这万万不可!"
  赵佶眯起眼,"爱卿有何异议?"
  李若冰:"启禀皇上,素来治国以儒学之道最佳,如此做法,于大相国寺不利,相国寺本就是主持大宋公道之地,却将之改称为阁,这……这简直是对佛之一道的侮辱!"
  "放肆!"赵佶骤然站起身,皇冕前的珠帘剧烈摇动。
  童贯见赵佶动怒,忙下跪道:"皇上息怒,李大人也是忧国忧民,皇上切勿怪罪。"
  满朝文武大臣,无一人说话,只有李若冰一人额头着地,僵硬地跪着:"皇上若不收回成命,微臣就这么一直跪下去!"
  这句话彻底把赵佶惹毛,赵佶一甩龙袖,冷冷道:"由你去吧!"说罢转身便走,童贯眯起眼看了看李若冰,喝道:"退朝——"

  空旷的紫宸殿内,徒留几个打扫当值的小太监,李若冰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是个忠诚而悲怆的姿势。
  赵桓在他面前蹲下身:"李大人,起来吧。"
  李若冰微微抬头,额前一片淤青:"王爷……"
  赵桓众多已封了王的儿子,都已经去往封地,如今留在朝中的王爷,却只剩下这位定王爷了。定王是嫡子,以后将封太子,将要做皇帝,所以可以留在皇城中,谓之辅政。然而赵桓对于赵佶的昏庸行径,他却从不出言忤逆。
  赵桓道:"李大人忠君爱国,本王很是钦佩。"
  李若冰抬头,愤恨道:"奈何奸人当道,户部每年征收税款何其繁杂,可是国库却一片空虚,这其中的亏空从无人问津……"
  赵桓压低声音在李若冰耳边道:"如今蔡相掌管户部,童太师主管兵部,李大人如有异议,不妨与我一道出宫,找一处好好聊聊?"
  李若冰抬头惊异地望了赵桓一眼,复又低头,匆忙跟上赵桓的脚步。

  孟翊府邸,赵桓介绍了两人,带着高言信率先落座。
  四处环视了一遍,赵桓蹙眉道:"霜儿做什么去了?几天不见人。"
  高言信单膝下跪道:"卑职这就去找。"
  赵桓摆摆手:"罢了罢了。"
  赵桓对李若冰道:"你刚刚说户部收支不平,是怎么回事?"
  李若冰道:"微臣也不是十分清楚,毕竟户部账册都由蔡相掌管。微臣只是通过这些年各地收取的税款估摸着计算得来,按这个数目,国库不应该空虚至此。"
  赵桓冷笑一声道:"锦衣玉食,穷奢极华,国库的钱都用在这些上面了!孟翊,你怎么看?"
  孟翊被直呼了名字,愣了一下,才道:"王爷,这些年一向是这样,依老夫之看,有两个法子。一是除了林灵素,让皇上恢复清明廉政;二是……"孟翊顿了顿,深邃的眼睛扫了一遍在场众人:"王爷自己当皇上。"
  除了李若冰,所有人都面色平静,李若冰消化完信息后,第一个反对:"不行!百善孝为先!王爷切不可冲动……这,这是要遭天谴的事!"
  赵桓淡淡道:"李大人不必激动,本王没想过篡位。"
  李若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王爷忧国忧民,这大宋天下终将是您的。刚刚孟先生所说的第一种法子甚是可取,微臣也十分赞成。"
  赵桓:"那孟先生说说,要怎么除林灵素?"
  孟翊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但邪也能克正。王爷麾下一人,只要您舍得,可弃他一人而得太平天下。"
  赵桓眯起眼看着孟翊,孟翊坦然与他对视。
  半晌,赵桓道:"本王平日对你们是太和善了,果然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都敢想。"
  孟翊慌忙下跪:"王爷恕罪!"
  谈话无果,赵桓道:"李大人与我一同去清风楼用膳吧,据说那儿新请来一厨子,手艺甚好。"
  李若冰低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与此同时,狄霜瘟神一样地杵在王黼房间门口,王黼衣衫不整,踉跄地爬起床道:"好你个奴才!胆子不小啊大爷干好事儿的时候敢送上门来!侍卫呢?侍卫!给我把这狗奴才拖出去绑柴房里头!"
  狄霜瞥了眼床上花容失色的美人儿,淡淡对王黼道:"你的侍卫都晕地上呢,不信你出来瞧瞧?"
  王黼大惊,恨道:"狄霜!你到底要做什么!"
  狄霜狡黠一笑:"没什么,就想问你,童太师从你这儿索走了什么好东西?我刚刚看到他身边的小太监来过了,你别说你不知道。"
  王黼怒道:"你问我就要告诉你吗!你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啊!狗奴才!你干什么!"
  狄霜一只手捏着王黼的脖子,一只手"兹拉"一下扯了王黼身上褶皱的袍子,笑得跟索命的阎王似的:"不干什么,就想把你扒光了扔街上。王大人这么漂亮,去了街上一定能有轰动。"
  王黼快哭了,眼看狄霜在他胸前摸了一把,当即崩溃地喊出来:"我说我说我说!狄大人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狄霜捏着王黼的脸,打着摆儿地问:"那这事儿你会不会告诉童太师啊?"
  王黼哭丧着脸:"我府中有他的人,就……就连这娘们都是他送的。"王黼指向身后床上的美人儿。
  狄霜淡淡瞥了那女人一眼,抬手一挥,道:"没事儿,你说吧。"
  王黼哆哆嗦嗦道:"太师他没……没拿什么,就取了……取了一直玉质貔貅……据说……据说能压邪……"
  狄霜拍拍王黼的脸,笑道:"真乖。"说罢,身形一闪,人已经立在对面屋顶上。
  王黼颤抖着回身,却发现之前还温香软玉的美人儿已经脸色青白,脖颈间一道细细的血痕,竟是在狄霜抬手间被他用暗器灭了口。
朝堂(二)   狄霜这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那边玉貔貅也已经送到了将军府上。
  狄霜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个法子,眯起眼犹豫起来。体内的妖气自成一体,却又很听自己话地运转着。要想让貔貅在将军府闹出些事故,必须动用自己的妖气。可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罢了,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出狐狸原型,到时候再变回去不就成了么,怕什么呢,他顶天立地一男子汉,难不成因为害怕头发白了,耳朵尖了,就不去做这些事了?不可能,如果害怕,那就不是狄霜了。

  子时,一轮圆月当空,将军府渐渐安静下来,狄龙那几个姨太太都回了自己屋子歇下,狄龙跟着五姨太进了房,搂着美人刚滚上床,就听门外咯噔一声。
  五姨太心里也当即跟着"咯噔"一声。
  外头就响了这么一声,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着实诡异。
  狄龙挺着自己老当益壮的昂扬,披上件外袍对五姨太道:"乖乖在被窝里等老子!"转身就出了门。
  出门去看,发现两名守卫都已经昏死在地,再上前一探,鼻息已经没了。狄龙皱眉,小心地看向四周,可是武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周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狄龙已经没了心思再寻欢,正想回房对付过一晚上,猛然止住了脚步。
  一丝丝甜腻的血腥味飘来,而他站在洒满了冰冷月光的院子里,看见身后房中五姨太的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肚子上破了个大洞,喉咙里却还"嗬嗬"地喘着气,是一副活不下去,却又暂时死不掉的光景。
  狄龙目眦欲裂,站在院中怒发冲冠地怒吼一声,震惊了整个将军府的人。两旁高大的树木被他吼得微微颤抖,树木之中,狄霜闭了闭眼,身形一闪,到了安置貔貅的房中。

  是时整个将军府的人被震醒,忙乱地赶到五姨太院中,尚来不及惊讶,就听见一间厢房处传来一声野兽的怒吼,一只貔貅的光影冲天而起,半透明地遮住了夜幕。
  所有人都震惊的空当,貔貅于漆黑的夜幕中,用一种怪异的嗓子开口,尖锐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平西王,不要怪我残忍,要怪就怪你不识抬举……"
  狄龙见貔貅身形渐淡,想起前些日子童贯上门来拜访却被他拒而不见的事,气得面目充血,额前青筋暴起。狄龙怒吼一声向厢房方向冲去,待进了门,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玉貔貅安静地蹲在中央的案几上。狄龙几大步上前,一把抓起貔貅砸了个粉碎!

  赵桓与李若冰谈完国事,又在书法诗词上畅谈了一会儿,十分满足地告辞。他感觉自己遇到了知己,以后身边多了个可以排忧解难的人。
  马车还没进皇宫,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高言信持剑上前,喝道:"放肆!何人敢拦路!"
  狄霜半跪在地上,慢慢扯下裹在头上的外袍,一袭银发在月光下流泻,一对尖耳赫然竖在两侧。狄霜对上高言信震惊的目光道:"让我上车,此地不安全,万一让人瞧见会对王爷不利。"
  高言信惊觉他声音虚弱沙哑,忙让开身子。
  狄霜跌跌撞撞往马车走,高言信提了他的手腕,猛一使力将狄霜扔进了车厢。
  "王爷,是霜儿,但他这副样子……"
  赵桓被狄霜砸了个满怀,抱住怀里冰凉的人,赵桓道:"不回宫了,我们去孟先生那里。"
  狄霜怔怔地看着赵桓,半晌,才虚弱道:"王爷,我好困。"
  赵桓拍了拍狄霜的脸:"别睡,跟我讲讲,刚刚做什么去了?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狄霜抿紧唇不语。他不能跟赵桓说自己动用了法力,否则赵桓问起,你法力从何而来,你为何能幻化身形?他要怎么回答?更何况,他还杀了好几个人。赵桓不喜欢他杀人,但为了赵桓,他还是一直不停地在杀。
  反正他无牵无挂,王爷过的好,便是他这生最大的期许。
  狄霜轻叹一声,笑道:"我去王大人府上晃了一圈,想变成这副摸样逗王爷您玩儿呢?霜儿漂亮吗?"
  赵桓捏了捏他的尖耳朵,面无表情。
  狄霜实在是没力气解释,闷闷道:"王爷,我知道您不信,但霜儿做的一切事都是为您好的。我现在好困,想睡一会儿。"
  赵桓叹了口气,心想无论他做什么,自己到明天总会知道,于是轻拍着狄霜后背道:"罢了,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待会让孟道长把把脉,看是否有恙。"
  狄霜不到片刻就睡着了,闭着眼睛的样子格外脆弱,映衬着一头银发尖耳,格外漂亮。赵桓抬起手指,碰了碰狄霜柔软的嘴唇,心里满溢的不知是幸福还是心酸,只希望以后的每一晚,都可以这样抱住狄霜。

  赵桓果然在第二日早朝后知道了狄霜做的事。
  高言信低头给赵桓汇报了一遍昨晚将军府上发生的事,赵桓眯起眼听了半天,最后只道:"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去孟先生府上瞧瞧霜儿。"
  两人赶到孟翊府上,却被孟翊告知狄霜一大早自己恢复了形貌,动用了高言信手下的几个势力,匆匆出门去了。
  赵桓一惊,忙与高言信赶到京中的信报机构。

  皇宫外便是御街,从宣德楼一直通往南面的将军府。狄龙的轿辇眼看就要走出御街,凭空地从天上跃下十个黑衣人,各执黑网一角从四面八方笼罩住狄龙的轿子。
  轿夫踉跄逃跑,御街上原本就不准寻常民众行走,此时散朝的大臣已去了七七八八,整条御街安静得针落可闻。
  狄龙心知自己这埋伏多数又是童贯搞的鬼,气得浑身肌肉都在抽搐暴涨,没想到这阉贼胆大至此,竟敢在皇宫外对自己下手!
  狄霜趴伏在后面的宣德楼顶处,挥了挥手命两边的人放箭。
  与此同时狄龙破开轿辇,撕烂金丝网,咆哮着宛如一只野兽。眼看四面八方的箭矢疾飞而来,狄龙抡起一块木板舞得虎虎生风,木板一面眨眼间就钉满了弓箭!
  狄霜眯起眼睛,趁箭羽不那么密集时,钳着一柄亮晶晶的长剑飞入战圈,剑若长虹,身形颀长玲珑,狄龙压力当即减轻不少。
  狄龙于间隙中喝道:"小兄弟好靓的功夫!大恩不言谢,兄弟是哪方英雄!"
  狄霜一把剑挥得密不透风,于银光湛湛中答道:"卑职是宫中禁卫之一,听得童大人要害将军,特特在此等着帮忙。卑职一向敬重大人,此番能帮到将军,实是三生有幸!"
  说话间,一枚箭矢从一个从未发过暗器的角落袭来,所以狄龙一直忽略那处,没想利器夹杂着破空的风声眨眼间就到了自己背后。
  狄霜一个旋身,利箭入背,他闷哼一声,在狄龙惊讶的目光中勾住这名虎将的手臂,找了处石墩借力,当即带着人飞上屋顶,疾步奔走间,已将宣德楼远远抛在身后。

  同一时间,宫内圣乾殿,林灵素猛然睁开眼,眼中精光暴射,一丝妖异红色闪过。
  王文卿敏锐问道:"怎么了?"
  林灵素眯着眼道:"妖气,是上次的那妖精。"
  王文卿当即起身:"你莫动,待我去将他捉来,杀了他为你疗伤!"
  林灵素蹙紧眉,妖气反噬,他并不好受,只苍白着脸点点头,他等着他师兄带回好消息。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一只妖精能逃脱他师兄的道法。
  当然,秦梦除外。想到那只守在自己身旁陪自己长大的千年狐妖,林灵素心中某一块异常温柔了起来,于是又有了动力忍受妖气反噬。

  狄霜使了十成的内力一路狂奔,将狄龙送回将军府。狄龙看着地上一小会儿就氤氲起来的一滩血渍,皱眉咆哮,让家丁备热水、取绷带、请大夫。
  狄霜惨白着一张脸,觉得体内的妖力又开始涌动,颇有控制不住要破体而出的趋势。但他忍住了疼痛汹涌,抬头对狄龙绽开一抹苍白的笑:"将军大人,你无恙就好。"
  狄龙心头一紧,八尺男儿觉得眼眶一热,被眼前人真挚而又无邪的表情所感动。他扶着狄霜坐到前厅椅子上,叹息般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却如此重义,本将军欣赏你!你如何称呼?"
  狄霜虚弱一笑:"巧了,卑职和将军大人倒是同姓,单名一个霜。小时候行乞街头,发了一次高烧,后来被定王爷捡回宫,算是当了贴身侍卫。不过那次病后,小时候的事多数就记不清了。"
  狄霜满意地看着狄龙脸色变幻万千,从震惊到愧疚,再到茫然,最后满满的,都是心疼惋惜。
  狄霜不顾背上疼痛,忽然下跪道:"将军大人!卑职一向仰慕您是一代名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将军,总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卑职是孤儿,在这里想认将军作义父!将军,我……"
  狄霜猛地顿住了话语,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妖气开始近乎残暴地肆虐汹涌。他心知不好,有人在外面作法,那人想逼他出去。
  狄龙见狄霜忽然住了口,脸色茫然惨白,以为他倏地自卑,忙扶起狄霜,却忽然发现对方全身冰凉。狄龙心下一疼,刚毅的面庞浮上温柔神色:"你……不必担心,你救我一命,我们又如此投缘,我必当认你这个义子!"
  狄霜黑着眼,扶着桌缘点点头,背后的伤口此刻已经算不得什么,压制体内的妖气花了他所有的精神力。
  骤然压力一松,狄霜眼前一片模糊之后,狄龙刀削般的面庞浮现眼前。狄霜皱了皱眉,敏锐地感觉到外围又多了一道结界,是在保护自己。

  王文卿站起身,拂尘搁在手肘处,冷冷道:"你做什么?"
  秦梦站在结界前,笑眯眯道:"来给你找茬!臭道士,老子看你腻歪很久了,如今竟敢把主意打我弟弟身上来,我看你是嫌活得太舒服!"
  王文卿心中对他满是厌恶鄙弃,但自知打不过他,只得僵硬地站着:"我来抓他回去救通叟,你挡着去路,可是要通叟法力尽失,被妖气侵蚀成一具骷髅才肯罢手?!"
  秦梦悠闲地看着空中的大雁往南飞去,"你可以去多抓些纯阳血的男孩子给他疗伤。相比起里头那人,我更愿意用几条人命去换素儿安然无恙。"
  王文卿:"妖孽!你!"他甩出一道符咒,不求伤的了秦梦,只企图能让自己心中的愤怒平息一点。
  秦梦一甩袖子便将符咒化作灰烬,冷冷道:"我一向不赞成素儿滥杀无辜,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王文卿,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谁将他林灵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不是他自己,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自诩为名门正道的伪君子!"
  王文卿全身发抖,几道符咒闪电般向秦梦劈去,秦梦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王文卿身后。伸出的五指指甲尖锐泛绿,秦梦将王文卿卡在树木粗壮的枝干间冷冷道:"看在素儿的面子上,老子今天不杀你,给我滚!"
  王文卿不甘心地往将军府看去,秦梦一耳光甩他脸上,带毒的指甲给他抓出了五道血痕:"还不滚?再不滚,明天我就命白水堂的人沿路就挑了你云山观的各个分舵!至于你嘛……你的道教兴国论……"秦梦冷冷地笑着,看王文卿在自己的三言两语下露出恐惧的眼神,满意地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知道惹我的后果,恕不远送!"
  秦梦一松手,王文卿就踉跄着逃走,遁地术也忘了用。秦梦满意地拍拍手,对身后道:"定王爷,看了这么久,也不出来打个招呼,太不给面子啦。"
  赵桓在高言信的掩护下,慢慢踱了出来,冷冷地打量秦梦。
  秦梦却笑道:"王爷,霜儿可受了重伤,这带了妖气的血可飘出来几十里了,您还不进去瞧瞧?"
  赵桓转过身看着将军府大门:"现在进去,狄龙会起疑。言信,你留下来暗中保护他,安排几个人来护送我去孟先生府上。"
  秦梦站在原地,身形渐淡,同时道:"狄霜若是压制不住妖气,就送他去白水堂分舵找我。"
  赵桓点头,往另一处走去。

  晚间,狄霜在狄龙侍卫和高言信的护送下到了孟翊府中。
  他的伤口已经被止血上药,面色苍白但神色兴奋,见了赵桓就嚷嚷:"王爷,我刚跟平西王聊了很久,他答应从此以后将福建一带的税款以及兵力分布都交给你!"
  赵桓正坐在中厅与孟翊喝茶,冷冷地看向狄霜道:"跪在门外,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起来。"
  狄霜愣了半晌:"为……为什么?"
  赵桓:"为你孤身犯险。"
  狄霜心头一动,忽又问道:"可我犯险,是为了王爷你的江山!"
  赵桓阴着脸不说话。
  狄霜又道:"王爷,霜儿斗胆问一句,是江山重要还是霜儿重要,若是江山重要,那我孤身犯险,为您换来半壁江山的助力,您应当高兴才是。"
  赵桓还是不答话。
  狄霜笑了起来:"王爷,承认吧,你在乎我。"
  赵桓猛地将茶杯砸出去,热茶打了狄霜一头一脸,碎片给狄霜漂亮的小脸划上了两道杠子。赵桓转过身不看他,喝道:"给我跪在那里!今晚上都甭想起身!"
  狄霜深深看了、赵桓一眼,苍白着脸慢慢跪下,却倔强地不发一言。
  对面的孟翊这时才开口道:"王爷息怒,霜儿也是一番好意。"
  赵桓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对高言信道:"我们回宫!"
朝堂(三)   狄霜跪到后半夜就受不了了,他想从小到大赵桓还没这么罚过他。小时候练功偷懒,高言信拿了枪杆子要抽他,还是赵桓跑出来摆着主子的架势制止的,如今赵桓亲自惩罚自己了,原来那么难受。背上的伤火烧火燎的疼,身上又是冰天雪地的冷,就这么冰火两重天地挨了一会儿,狄霜又开始觉得膝盖上有刀扎似的,寸寸都在揪心。他颓力地往后一坐,揉了揉膝盖,只能这么半偷懒地继续跪着。
  "呦呵,这么乖啊,都不像我小弟了。"秦梦调侃的笑声响起,人形逐渐在狄霜身旁清晰。
  狄霜哀着脸看着秦梦:"大哥,我快疼死了……"
  秦梦问:"哪儿疼?"
  狄霜:"背后疼,身上疼,膝盖疼,心也疼。"
  秦梦乐呵呵地盘腿一坐,道:"宝贝小弟,狐妖是可以自动愈合伤口的,妖力可以取暖,所以那些疼都不算疼,你只是心疼而已。心疼就是有惦念,有惦念就去说,说出来不就疼了。"
  狄霜苦起脸,只听到了秦梦的最后一句话:"不能说,说出来更疼。"
  秦梦摸了摸狄霜的脑袋:"情之一字,最是苦人,人世走一遭的痛,其实不亚于历劫。"
  狄霜抬头,亮晶晶地看着秦梦:"哥,你帮帮我,我今儿问了个蠢问题,估摸着王爷是该生气了。"
  秦梦笑道:"什么问题?"
  狄霜低下头,讪讪道:"我问他,我和江山,哪个更重要……"
  秦梦坐到狄霜身旁,拉过他摁着他脑袋在自己胸膛:"傻霜儿,这个问题,可能他自己也不知答案,让时间来告诉你答案吧。我们狐妖的生命会比他长很多很多,可能很久以后,他已经转世成了不知什么样子,你也已经忘掉他了。"
  狄霜闷声闷气地在他怀里道:"大哥,你放屁,我不会忘了他的。"
  秦梦"扑哧"一笑,"好,霜儿是重情重义的男子汉,不会忘了那小王爷的。"
  "哥,星星真亮。"
  "切,都看了几千年了。"
  "你说我有几年道行?"
  "看你这傻样儿,估摸着也是第一回历天劫,大概三百年吧。"
  "啊?这么少啊!那哥,你活得久,见过天狗吃日吗?真的有狗在天上吃太阳啊?"
  "见过好几回了,也几乎要看腻了。绝对没有天狗在吃太阳,是太阳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吧。"
  "大哥你真博识广闻!"
  "那当然。"
  "你还跟林灵素待一块儿吗?"
  秦梦不答话,只是揽着狄霜肩膀,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也能护得住他。"
  狄霜撇嘴道:"老子才不怕他个娘们兮兮的妖道!"
  秦梦捏住狄霜的鼻子:"你们俩谁更娘们兮兮啊?"
  狄霜怒道:"老子才不娘!老子堂堂男子汉!八尺……哦不,七尺男儿!顶天立地!"
  秦梦朗声笑道:"小男子汉,体内妖力还控制的住吗?"
  狄霜想了想,点头道:"还成,就是有时候老觉着王爷身上好香。"
  秦梦看了看狄霜:"你发情?"
  狄霜吼道:"你才发情!"
  秦梦:"我是说银狐的发情期到了,你会觉得定王爷身上好闻是因为你对他有……欲望。"
  狄霜愣了愣,"蹭"一下红了满脸,十分没有底气地嗫嚅道:"你……你太放屁了!这不可能,我一向敬重王爷……"
  秦梦笑而不语,给了狄霜无形的一巴掌。
  狄霜低下头,猛然惊觉了自己对赵桓的感情似乎已经超越了一个下属对主子应有的敬重。

  第二日狄霜得当值,一早上鬼鬼祟祟地回了皇宫,在华英殿内自己房间里换衣服。
  赵桓一早就去上朝了,狄霜嘴里叼着剑穗,边系腰带边往外跑,边跑边龇牙咧嘴的疼。跑到紫宸殿外,一班当值侍卫十二人齐齐朝他行礼,而他摆摆手,挂好剑,像模像样地开始巡值。
  背后的伤口一夜之间几乎就要愈合,只剩下淡淡的粉色的肉,膝盖虽然酸痛,但早上自己从孟翊那儿回宫的这些功夫,淤青已经散尽。狄霜惊异之余,忽然觉出了成狐妖的好处。有些好奇自己还是一只狐狸时经过的事,不知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有个在乎的人,并为之付出一切。
  但转念一想,不大可能啊。秦梦说他顶多三百年道行,一般这种狐狸都是在深山老林里潜心修炼无欲无求,也就是说他在成人之前就只是一只一心想升仙的小畜生。
  当畜生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孤单了些。狄霜翻着眼睛天马行空地想象,忽然被身后齐齐的下跪声吓一跳,自己反应极快,忙也跟着跪下。
  头顶处响起一道刚毅的声音,不似一般宦官那样尖细,一听就知是童贯:"狄统领,当值可得认真些啊,这早朝可是文武百官都在,若出了什么意外,定王爷也保不了你。"
  狄霜当着许多宫女太监的面,摇头晃脑地答:"多谢童公公提点。卑职定当尽心,但真出了什么天灾的,卑职也就一条贱命,死了也就罢了,不奢求王爷来保我。"
  童贯一副阳刚面貌,又把持军权二十年,身上没有一丝宦官气息,他平素最恨人提起他这缺陷,但眼前这狄霜在赵桓庇护下,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的极限。
  童贯冷笑两声,也不答话,带着一干人走远,心想我们走着瞧,路还长着呢。
  狄霜毫不遮掩他的轻视,站起身道:"兄弟们,走,去看看散朝了没!散了哥带你们几个去御厨那儿偷东西吃!"
  身后几个血气方刚的侍卫欢呼一声,一下子涌上跟着狄霜。
  狄霜见散朝了,领导着一众猴头去偷了好些热腾腾的菜,用油纸包着一群人找了个偏僻宫殿享乐。
  吃过后,下午当值的就换高言信了,狄霜洗了手,挺着饱饱的肚子回了华英殿,却见赵桓阴着一张脸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看着门的方向。
  狄霜愣了愣,几大步走到赵桓身边:"王爷,您在等我?"
  赵桓看了看他,点头不语。
  狄霜跟在他身边十年,对他比对自己更了解,见他这副模样就知赵桓还在生气,于是转着眼珠子道:"王爷,我背上好疼,腿也好酸啊。"
  这招果然奏效,赵桓的脸没这么阴云密布了,却道:"回房去,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伤口。"
  狄霜一愣,扯了扯嘴角道:"不……不用啦,没啥大事儿,忽然又不疼了。"
  赵桓冷峻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揪着狄霜就往房间里扯。狄霜其实稍微一个用力就能挣开他,但狄霜舍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桓把自己丢床上,扯了衣服露出大片洁白后背。
  赵桓站起身,两手交叠抱在胸前,笑得意味不明:"不是说背上疼么?你这一大片白里透红是怎么回事?"
  狄霜嗅了嗅鼻子,讪讪道:"王爷,我给你玩牛鼻子好不好?"
  赵桓摇摇头:"不玩,早不是小孩了。"赵桓小时候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于是很多次狄霜估摸出他心情不好时,便将自己精致的小脸蛋凑过去说:王爷,你捏我的牛鼻子,看我能憋多久的气。每回赵桓捏着狄霜的小鼻子,看他一张漂亮的小脸憋气憋的通红,心情都好到不行。
  狄霜沮丧地又嗅了嗅鼻子,红着脸道:"那王爷您还生气的话我也没办法啦,你打我吧,打完了就走。"
  赵桓一挑眉:"打你?"
  狄霜苦着脸,从耳根开始可疑地泛红:"您太香啦,再这么待下去我怕自己把您当烤鸡给吃了。"
  赵桓怔住,坐到狄霜身旁饶有兴致地问:"我倒是想看看,霜儿想怎么吃我啊?"
  狄霜默默地凝视赵桓半晌,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身上,一边嗅鼻子,一边张口就咬在赵桓脖子上。他不舍得用力,就这么贪婪地一口接一口,那滋味比饥饿时吃上三大只烧鸡还要爽!
  "王爷,王爷。"狄霜将脑袋顶在赵桓胸口呢喃,"王爷,你太香啦,我忍不住了,我想吃掉你。"
  赵桓拍拍狄霜的脑袋,让他躺好,自己跪坐在他身上,一边解狄霜胸前纽扣,一边道:"那我来帮帮霜儿,帮你把我吃掉。"
  狄霜闪着湿漉漉的眼睛:"真的呀?"
  赵桓郑重其事地点头,然而三下五除二地把两人扒光。
  狄霜很多事不明白不懂,赵桓却是知道的。他父王整日跟林灵素混在一起,做些什么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即使如此,赵桓还是没做什么前戏。顶入狄霜身体的时候,狄霜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有些不忍,避开狄霜的目光。
  狄霜痛得两眼冒泪,却只是颤巍巍问道:"王爷,你确定这是在让我吃你吗?"
  赵桓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些心软,他摸了摸狄霜的脸:"这是在吃啊,你看你下面已经把我吞进去了。"
  狄霜忍着痛,毅力十足地答:"那……王爷你继续,虽然吃起来……不那么好吃的样子……"
  赵桓一颗心徜徉到了九天外,狄霜的身体青涩而美好,比父皇从前打发了来侍寝的那些宫女香甜得多,几乎让人想要就此陷在他的身体里面,再也不出来。
  事毕后,他命王进打了热水进门。面对王进惊讶又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一个眼神将人赶了出去。
  给狄霜擦拭完毕,狄霜一个翻身,忍痛抱住了赵桓的腰。赵桓打算哄哄他,像哄女人那样,却听他软软糯糯的声音道:"王爷,你放心,以后霜儿必定保护好你。虽不能八抬大轿娶您进门,但必定保你一个盛世江山,千秋万代。"
  赵桓又愣住了,心底里某个角落"呼啦啦"地崩塌。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当皇帝,但他想要大宋的子民富足安康,再不受外敌侵扰,不被奸臣剥削。
  其实若是江山奠基稳定,让他闲云野鹤带着狄霜高言信等人自此笑傲江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面前的大宋只是一副盛世的空架子,摇摇欲坠朝不保夕,他放不下。

  俩人不是第一次同睡,却是第一次袒露着身子相拥而睡。一大早就被跑来华英殿的赵榛吵醒。
  赵榛在门外问着王进:"为什么不准我进去看霜哥?"
  王进无奈道:"霜公子身体不舒服。"
  赵榛:"那我去找大哥!"
  王进崩溃了,扯着太监特有的细嗓子道:"福国公,王爷他……他也不舒服!"
  赵榛:"他们为什么都不舒服?"
  王进苦着一张老脸:"我怎么知道呢?"
  赵榛苦恼道:"他们都不舒服那谁陪我玩儿呢?"
  王进惊恐地看着赵榛。
  赵榛魔头一般,冷冷道:"王公公,去弄些蛐蛐儿来,等霜哥醒了我要跟他斗蛐蛐。"
  狄霜披着件外袍,扭曲着脸打开门:"榛儿,今日我身子不爽,不陪你了行不?你找师傅陪你玩儿……"
  赵榛不依不饶地看着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猛地揪住狄霜衣襟拉开,指着胸膛上那几处红点嚷道:"这是怎么回事?"
  狄霜低头看了看,理直气壮地一昂头:"我把你哥给吃了!"
  赵榛愣了一会儿,他从小在皇宫长大,与皇后童贯林灵素等人也多少要打交道,怎么可能像个小孩儿一样一无所知。对狄霜翻了俩白眼,赵榛摆摆手:"罢了罢了,回去睡你的大觉吧。"
  狄霜一愣,无法将面前的赵榛跟半年前那个哭得满脸泪痕,胆怯看他的小孩儿联系起来。
朝堂(四)   皇帝赵佶是个风流人物,因此除了后宫中一干妃子外,他的神霄大力棒不可能只奉献给林灵素一人,于是便成就了名动京师的名妓,李师师。
  李师师是名妓,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点都看不出她曾是一杀猪汉的女儿。
  赵佶一般一个月到李师师这处两次,身边常带着两人保护他贴身安全,一是林灵素一是童贯。林灵素道法精湛,自不用说;童贯虽是宦官,但武学造诣堪比狄龙,同样是名动全国的武将。带着他们俩,赵佶哪怕地震了都不用担心,因为林灵素能带他飞天上去躲灾。

  除林灵素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随着赵桓一日日长大,皇帝对他更为倚重,若不是有林灵素和童贯等人阻拦,或许他已经被封为太子。赵桓决定快刀斩乱麻,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
  狄霜站在浣花楼门前,歪着脑袋看了看身边的赵桓,委屈道:"公子,您昨儿刚被我吃,今儿就来青楼啊?"
  赵桓抬眉一笑,赵佶遗传给他的风流尽显无疑,"霜儿,我今日带你来浣花楼,看看真正的妖精。"
  狄霜两眼一亮:"秦梦在这里头卖?"
  赵桓摇摇头:"不是秦梦,你跟我进来。"

  与此同时,孟翊造访蔡府。
  蔡京以上等礼仪接待了孟翊,俩人在中厅屏风旁对坐饮茶。
  孟翊深吸一口气,笑道:"老爷子这宅可是请人看过?"
  蔡京点头:"林先生先前来替我瞧过。"
  孟翊继续道:"这处是风水甚好,四维八干聚肥之地。老爷子在这里定当能好好颐养天年。"
  蔡京瞥了孟翊一眼道:"孟道长不必话中藏话,戌时林先生会和童太师来造访,时间紧迫,道长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孟翊捋须而笑:"那我就直话直说了。王爷让我带一句话,说若是他身登太子,必将为国作为一番。王爷还说,老爷子所提的盐业和茶业变法,他仔细看过,甚是赞同。"
  蔡京不动如山地坐着,脸上是一丝不苟的认真:"王爷苦心,老夫能理解,你转告王爷,老夫只是个事外人,心中惟有百姓与书艺,其余一概不管。"
  孟翊站起身,长长地作揖道:"如此便多谢老爷子赏脸了。有空多来府上坐坐,鄙人后院的竹子长得很好,相信老爷子定会喜欢这环境。"

  赵桓手指敲了敲桌子,面前的女人倾国倾城,妖而不娆,华而不俗。她袅袅婷婷地坐在赵桓对面,不卑不亢:"这位公子倒与我一位熟人颇为相似,不知想听师师唱些什么?"
  赵桓笑得像一块古朴的玉:"师师唱什么,我听什么。"
  李师师站起身,扶着一侧的古筝道:"公子可会?"
  赵桓颔首。
  李师师:"那劳烦公子为我弹奏一曲可好?"
  赵桓侧过眼看了看狄霜,狄霜一张俏脸黑得能冒烟。赵桓一个忍不住就笑了,带着微笑坐到古筝前,修长手指轻轻拨弄,弹起的是一首《渔樵问答》。
  李师师一怔,随即反应极快地站在一旁,蛾眉轻敛,低低地唱了起来。
  空灵婉转的嗓子和着古筝低沉涤荡的曲调,狄霜看着两人,觉得王爷说的这妖精果真是美,最起码比林灵素美多了,不知皇上为何放着如此佳人不要,每天陪着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还是个男道士。
  他这边思绪飘远,那边赵桓却已一曲终了。
  李师师为赵桓送上一杯茶,问道:"公子这曲何意?"
  赵桓直视李师师:"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这曲子寓意,便是求得太平盛世,从此得做山中樵夫,畅快余生。"
  李师师不在意地笑道:"按公子之说,现在莫非不是太平盛世了?"
  赵桓摇摇头,抚了抚琴弦,又再次拨弄,这次弹了一首《高山流水》。
  听李师师唱完,赵桓笑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我不能算是姑娘的知己,但最起码,也能是个知音吧?"
  李师师一怔,恍惚地看了看赵桓的脸,问道:"公子到底是何人?"
  赵桓递出玉牌,依旧是笑的温和:"在下定王赵桓。"
  李师师并没有很惊讶,她坐在桌旁做了半晌,认命般道:"王爷有何吩咐便说吧,师师虽是风尘之人,但也愿这大宋国泰民安。王爷的志向,师师定当竭力帮忙。"
  赵桓从怀中取出一道符咒,放在李师师面前:"姑娘,劳烦下次父皇来时,趁他睡着,将这符咒缝在他的里衣之内。这符咒对父皇不会造成伤害,但可以让他身边那妖道日渐虚弱。"
  符咒统一地用鲜红地血液画成,一道道红得触目惊心。狄霜看着都肉疼,脑子里又想起今日一大早,孟翊一手拿刀一手拿笔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
  赵桓感觉到他的寒意,转身握住他的手,捏住手心捻了捻。
  李师师看着道符半晌,收起放进袖中:"师师明白。"
  赵桓笑着拍了拍李师师手背,带着狄霜起身走了。

  狄霜跟在赵桓身后上了马车,盘腿坐在他对面:"王爷,她怎的答应的这般轻易啊?"
  赵桓笑看狄霜一眼:"原因之一,李师师很有才,但因为是女子,有才便是悲哀。她虽身陷青楼,但胸怀广阔,是以她定会希望大宋越来越好;其二,是女子皆有嫉妒心,所以要害林灵素,她十分愿意。"
  "哦,"狄霜闷闷道:"王爷真聪明,霜儿是笨蛋,我还以为你要去吃了那李师师。"
  赵桓笑着往前凑了凑,对着狄霜的俏脸道:"霜儿是吃味儿了?"
  狄霜转过头不理他,手指绞着,片刻后不耐地将赵桓的脸推到一旁。
  赵桓蹭过去抱着狄霜笑了笑,忽又道:"霜儿,若是来年我被封太子,是定要娶妻的。不过你放心,我会给我们选一个没有麻烦的太子妃。"
  狄霜怔了怔,深深看了赵桓一眼,"王爷,不管你做什么,霜儿都相信你。"

  回到宫里,却听王进禀报说平西王狄龙求见,已在外殿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宫中并不允许皇子与大臣私交过密,甚至皇子成年封王后也不可以住宫中。但赵佶大多政事都已下放赵桓手中,每日练道修行吃仙丹,脑袋早就不大清楚了,因此他一点不担心赵桓会造反。事实上赵桓也的确不会造反,毕竟父王有千万不是,待他这个儿子一向很好。早年王皇后去世,赵佶没将他过继给任何一个后宫妃嫔,而是自己手把手地带儿子长大。因此,赵桓多数脾性其实是继承了赵佶,虽然足智多谋,却心软犹疑,手段不够残酷。若是他像狄霜那般杀人不见血,林灵素早死了几百次。

  狄龙坐在赵桓对面,却一直盯着赵桓身后的狄霜,笑道:"末将带了好些家乡蜜饯来,上次霜公子救了我,我一直想来道谢。霜公子身上的伤好的怎样?"
  狄霜笑得乖巧漂亮,点点头道:"多谢义父关心,好的差不多啦!"
  赵桓道:"霜儿不懂事,之前说话多有冲撞,将军还请不要见怪。"
  狄龙立即摇手道:"不会不会,霜儿这性子很直,末将很欣赏!来,霜儿,吃吃看这些。"
  狄霜笑眯眯地看着赵桓,征得了王爷的同意,这才坐到桌上,像只松鼠样的捧着蜜饯嚼着。
  那边狄龙与赵桓已经讲起了军事,狄龙不时地望狄霜一眼,眼中充满慈爱。
  狄霜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出一副乖巧模样吃东西。
  狄龙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狄霜站在华英殿门口向他下跪:"义父要常来,王爷很喜欢与您聊天呢,我看他今日心情好了许多。"
  狄龙:"一定的,霜儿要好好练功。等这次风波结束了,本将便求王爷让我带你回福建。"
  狄霜心头一惊:"义父,我……我跟王爷一起长大,从小心中便只想对他效忠。即使他身登高位,霜儿也依然想伴他左右。"
  狄龙心头不悦,皱眉道:"这件事以后再议,我先走了,明日早朝后再来看你。"

  政和五年年尾时,华英殿的院子里开了大片大片的桂花,清香溢鼻。适逢林灵素大病,终日昏迷不醒,童贯失了一员大将,在朝堂上被赵桓与狄龙步步紧逼,终于拗不过分出了三分之一的兵权在赵桓手中。童贯多次造访蔡京府邸,暗示其帮忙,蔡京却一味推脱,声明自己年岁已大,不想再参与政事。

  十二月乙巳日,金国派高居庆等人前来恭贺新年。赵桓不动声色地看着父皇款待金人,心中却打了个警醒。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金国这几年异军突起,很是占了风头,辽人都已压制不住他们。
  童贯暂时失了手中一半兵权,愤恨之余也无他法。赵桓向皇帝推荐,由蔡京领三省事务,命全体官员遵循元丰法令。
  至此,朝堂上三分天下,童贯蔡京彻底分家,而赵桓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王爷,成了手握重兵的皇太子候选人。而大宋外围,金国成了一只刚刚成年的猎豹,匍匐在草丛中精光湛湛虎视眈眈。
  也是这一年,福国公赵臻被封平阳郡王,仿佛是一道印记,昭示着那个小孩儿已经日渐远去,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狄霜惊讶地看着赵榛,揪着他耳朵愤愤道:"你怎么好像又比昨晚高了?"
  赵榛自豪道:"矮子狄霜,你嫉妒了?榛儿马上要比你还高了!"
  狄霜撒手,跑到树下折了根枝条便去抽他,赵榛上蹿下跳像一只刚成年的瘦猴儿,边跳边嚷嚷道:"霜哥,你再变一次尖耳朵给我看好不好?你那模样比现在漂亮多啦!"
  狄霜扔了枝条,直接使轻功闪到赵榛面前,猝不及防地捧住他的脸残忍地揉捏:"变你个大头鬼!我叫你跑!叫你跑!"
  赵榛的惨叫声中,赵桓下朝回了华英殿,在俩人的嬉闹声中静静站立了会儿,他极其稳重地对俩人道:"霜儿,榛儿,今日早朝父皇下命,我要纳妃了。"
  两人动作齐齐一顿,就这么滑稽地保持狄霜捏赵榛脸的姿势,互相对望着。
  赵榛挣脱狄霜的手,拍了拍狄霜面颊道:"大哥说他要纳妃。"
  狄霜也拍了拍自己面颊:"我听到了。"
  赵榛:"该用午膳了。"
  狄霜:"对,吃东西去!我好饿。"
  赵桓被俩人抛在身后,一个人站在树下仰头,眯起眼睛闻了闻新开的桂花,觉着没有狄霜身上的狐臊味来的香。而他知道,狄霜难过时,总想吃东西。他再也不想让狄霜饿着了,如果可以,他必定要带着那只天真残忍的小狐狸,隐居山林,再不受尘世纷扰。
  只要除了那几个奸臣便好了,赵桓想。狄霜,你再给我些时间。太子妃
  政和六年六月,皇帝赵佶亲封武康军节度使为恩平郡王,其长女朱琏为太子妃,择吉日大婚。

  赵桓被册封太子后并没有搬到太子寝宫,还是住在华英殿。此刻满院子的桃花盛放,狄霜巡值完,正站在院子里练剑。
  两个小太监打扮的人缩头缩脑地躲在院子口,向里张望。
  朱凤英拢着袖子看向院内:"姐,你看他就是太子么?太子原来这般俊俏啊!"
  朱琏转着眼珠子皱眉道:"怎的长得一副女儿相?我可不喜欢,要不凤英你嫁给他吧,我不要嫁一个男生女相的夫君!"
  朱凤英却依旧是看着院内,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长身玉立的青年似乎瞟了她们这角落一眼。
  "姐,他可真是漂亮啊,你看我们的五姨娘都没他好看。"朱凤英美滋滋道,院子里的人成了她素日最爱的点心,看得她口水直流。
  骤然之间一道利剑飞来,反射着日光耀眼的色泽,成了点心上的一道叉子,毁坏了一切美感。
  姐妹俩尖叫着往外逃,却被狄霜一个前空翻拦住了去路。

  狄霜拔出嵌在院墙里的剑,收剑归鞘道:"擅闯太子寝宫,死罪!你们哪个宫里的丫头,宫牌给我瞧瞧?"
  姐妹俩被吓得懵在那,朱琏反应极快道:"你又是什么人?堂堂太子寝宫中舞刀弄剑成何体统?"
  狄霜没想到这娘们敢回嘴,怒道:"老子在这儿舞刀弄剑天经地义,我就这儿长大的!你们再不说是谁,我现在就宰了你们,反正是你们擅闯太子寝宫在先,死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见狄霜拔剑,两人真真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就转身奔逃,狄霜不依不饶地举着一把亮剑跟在后头,眉眼间带着戾气,又漂亮又渗人。
  赵桓下了早朝回来就见着这么副光景,他的宝贝白狐狸霜儿举着把剑,正追杀两个显然是扮作太监的小丫头,小丫头抱着脑袋尖叫着绕着院子跑,其中一个边跑还边骂着脏话,狄霜也不用轻功,就这么绕着院子地转悠追杀,等着那俩人筋疲力尽了好去占便宜。
  赵桓叹了口气喝道:"霜儿,住手!"
  他一出声,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了动作,往他看去。
  朱琏一双眼睛犹如春华乍开,在这狼狈的情境下,只一眼,便是心如鹿撞,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件小事过后一个月,便是太子大婚。大婚当晚,赵桓掀开太子妃的头盖,见到的便是那一日清矍无双的眼睛。他一愣想问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问。

  那一晚狄霜用妖力找着了秦梦,秦梦看他一施法就原形毕露的样子,叹了口气揪着狄霜耳朵:"丢人!"
  狄霜满不在乎地甩开头,跟秦梦找了家酒楼夙夜不归,一连失踪了好几日。
  赵桓自然知道他心中不快,但也不多说,这些事是他身为太子必须做的,抵挡不了,那么还不如等一切平定后,再将狄霜唤到身边。

  狄霜第一次跟太子妃请安时,那表情怔忪如同遭了雷劈。太子妃朱琏捂着嘴巴笑,她妹妹朱凤英恰巧进宫来了,见狄霜别扭地跪了请安,便笑道:"姐,我跟狄统领出去玩会儿!"
  朱琏忙端庄坐好,眨着灵动的眼睛道:"你也年纪不小了,有点女孩儿的样子才是!狄统领,你就带凤英到处转转吧。"
  狄霜愤恨地盯着朱琏道:"遵命,太子妃!"
  朱琏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掩嘴道:"狄统领,以往的事是本宫不对,别放心上。"说罢朝狄霜眨了眨眼睛,小女儿情态显露无疑。
  赵桓很宠朱琏,因此这姑娘从小到大堪称一帆风顺,生活幸福的人总是心地善良,朱琏也不例外。
  所以狄霜并不讨厌她。

  狄霜带着朱凤英在御花园转了几圈,又到绣水殿一晃,路上遇见几个下属侍卫,纷纷吆喝着让狄霜介绍这小姑娘是谁。朱凤英脸红了,偷眼瞧狄霜,狄霜却大咧咧地拍着朱凤英肩膀道:"这是太子妃的妹子,你们说啥呢!小心待会儿把你们都捉去拔舌头!"
  朱凤英一直偷看狄霜,然后红脸,等过会儿再偷看,再红脸,一直循环。狄霜站在绣水殿的临水河边,无奈道:"朱大小姐,您再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地想跳河了。"
  朱大小姐"蹭"得一下面若红霞。

  送走了朱凤英,狄霜跟朱琏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看桃花。
  狄霜由衷地喜欢朱琏这样的女子,但由于地位问题,他又由衷地讨厌太子妃。
  朱琏白了狄霜一眼:"霜儿,你看桃花可真美,给本宫摘一支过来。"
  狄霜斜睨她:"你做梦呢吧。"
  朱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怒瞪狄霜。
  瞪了半晌,无法,只得自己上前去爬树。
  赵桓从书房里朝外看,正看见自己的妻子撕了裙子毫无形象地趴在树枝上失声尖叫,狄霜站在粗壮的树干边,有事没事就踢上一脚,于是朱琏叫得更大声尖锐。
  赵桓笑着摇摇头。

  这一年秋季,林灵素大病初愈,终于是能起床了。
  同一天晚上,狄霜在华英殿的屋顶上见到了秦梦。
  秦梦现了原形,竟然有九条尾巴在背后花枝招展地盛开,面色苍白地往狄霜怀里一靠,他欲哭无泪道:"弟弟,你要把哥害死了……"
  狄霜莫名:"你怎么了?"
  秦梦看着浩瀚星空,淡淡地开口:"我用三百年法力,救林灵素一命。"
  狄霜浑身一僵,秦梦却捏了捏脑袋下的大腿道:"无碍,哥哥我一千年法力在这,少三百年也没什么,还可以省了渡劫。"
  狄霜沉默良久道:"你若真的在乎他,为何不带着他远离尘世?"
  秦梦闭上眼睛,尖尖的耳朵动了动,笑道:"那样还是林灵素么?"
  狄霜气息一哽,不服气道:"可是你留他在宫中,祸害苍生,他还陪皇帝睡觉!"
  秦梦淡淡开口:"苍生与我何干?皇帝阳寿本就不高,陪他睡觉又能如何?我的生命太长了,只要我愿意,再过五百年还可以让他活着,而皇帝什么样他或许早已经忘了。"
  狄霜惊道:"你可以延长人的寿命?"
  秦梦:"用我真气为人续命罢了,不过我没有为人试过,不知能支撑多久。毕竟流水才能不腐,当他的生命失了元气时,即使以真气续命,身体也是极度虚弱的。"

  林灵素康复后,来了华英殿拜见了一次。
  赵桓特地命狄霜离开,到孟翊府上避一避。王文卿守在宫墙外,正看着呢,谁这个时候从华英殿离开,便多数是赵桓身边的那只妖精了。
  林灵素这招用的很妙,玩的是心机,根本没有动用法力。
  恰逢朱琏从绣水殿逛完回来,瞧见了鬼鬼祟祟的道士在自家殿门外探头探脑。
  朱琏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奈何太子在里头接待林灵素,无暇理会她,她只好擅自命人把王文卿捉了,以大不敬罪名大嘴巴给他抽了一顿,最终无奈只得将人放走。等到回了殿里睡上一觉,便也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狄龙要回福建继续任职了,临走前他恋恋不舍地又来了此华英殿。
  赵桓不在,狄霜干脆直接跟狄龙上了街。
  汴梁城依旧繁华热闹,一片喧嚣之中狄霜问自己的父亲:"干爹,走的那日告诉我,我会去送你!"
  狄龙刚毅的唇抖了抖,忽然颤声问道:"霜儿,你当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狄霜一愣,随即在车水马龙的路上豁然一笑:"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如今我在太子殿下身边,辅佐他治理这一片盛世江山,此生无憾。"
  狄龙道:"霜儿,跟我回去吧。我将爵位传予你,从此你可安享余生。太子毕竟要登基,以后是皇帝,伴君如伴虎,危险诸多。"
  狄霜摇摇头道:"干爹,霜儿在这里长大,大宋河山,狄霜也想为太子出一份力。所以请干爹支持霜儿,支持太子。"
  狄龙长叹一气,"不愧是我狄龙的儿子,果然是男子汉!"
  狄霜心道,谁是你儿子?谁是男子汉?什么为了大宋,不过是为了赵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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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跟正史在时间上有些出入,请大大们勿以为准。这文太沉重了,写的我精神要分裂了 ╭(╯^╰)╮
觉醒
  皇帝苛捐杂税,暴征暴敛,去年旱灾一过,赋税情况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赵桓在紫宸殿的书房内力排众议坚持要减轻赋税,奈何童贯用三军军饷三言两语地便将此事压了下去。朝中大臣多为童贯心腹,赵桓独木难支,看向蔡京,却发觉对方低眉敛目,温吞地站着,显是表明自己立场适中,不会多话。
  赋税加重后,不出一年,民间起义。
  赵佶是个怯懦性子,得看到林灵素才能安心,于是越发的不上朝,整日待在林灵素身边吟诗作画,将事情全部丢与蔡京、赵桓、童贯等人处理。

  义军头目名叫方腊,民间俗称方十三,农民出生,却能集结近十万大军,一举就打下了崇德县。朝廷仓促派兵镇压时,他们已经开始对杭州边上的秀洲进攻。
  童贯整顿三军,立即在朝内调度起来,赵桓也是整日愁眉紧锁,与童贯合作。这个时候,皇权第一,私人恩怨先放一边。

  用午膳时,狄霜跟朱琏在餐桌上打了起来。朱琏学过武,但相对于狄霜来说那是蚍蜉撼树,筷子被狄霜压在桌子边缘,随她怎么使力也挪不动。赵桓一回来就见到这情景,登时头大如斗。
  果然朱琏叫了起来:"爷!您可回来了!狄霜今日又狗胆包天欺负臣妾,爷你快取家法抽他!"
  狄霜空出一只手取了副筷子抽朱琏的脑袋:"让你告状,我让你告状!"
  赵桓面色沉了一沉,道:"霜儿,住手!让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狄霜登时住手,愣愣地看向赵桓。
  朱琏这会儿也反映过来,忙下跪道:"太子,本宫在跟霜儿开玩笑,切勿当真!"
  狄霜很不是滋味地看着朱琏,既不恨她,也不喜欢她。看了看赵桓,狄霜也跟着跪下身。
  赵桓长叹一声道:"都起来吧。霜儿,我不是责怪你,只是宫内人都口杂,你与朱琏都注意着点,平日不可这么胡闹。"

  饭后,赵桓在书房对着一份折子发呆,朱琏端着托盘和茶盏推门而入,狄霜坐在屋顶上竖着耳朵听。
  屋内朱琏道:"你也多注意休息,别累着了,眉头别蹙那么紧,睡会儿吧?"
  赵桓摆摆手:"不妨,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朱琏愣了一愣,放下茶盏出门去了。
  赵桓怔怔地看着折子,忽然对着空荡的房间道:"霜儿,过来。"
  狄霜看了看天空,从窗户口飞了进去。
  赵桓笑道:"看到你我安心多了。"
  狄霜给了赵桓一枚硕大的白眼,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榻上,开始把玩自己的剑鞘。
  过了一会儿,赵桓又道:"刚刚的话别放心上,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的。"
  狄霜好半晌才"恩"了一声。

  赵桓思索了良久,没想出结果,紫宸殿那边却来了消息,皇帝命童贯亲征,太子从旁督战。也就是说赵桓要随军出征,而大将军还是童贯!
  狄霜骤然站直身子:"这铁定有鬼!别去。"
  赵桓皱着眉,"我身边有高言信,不会有何大碍。父皇派了王文卿一起去,林灵素留在宫中,我若是走了,你恐怕会有危险。"
  狄霜愣愣地站着,干巴巴来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赵桓摆手道:"我去父皇那儿一次,你准备准备,刚口谕上说明日便要出发。我若是真走了,你得住到孟先生府上去,否则我不放心。"

  三军出发,节度使与太子亲征,排场自然不一般,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将士们的口令声传出老远。
  赵桓骑在马上,远远地望过去,御街上罕见地站满了人,这里面有狄霜、王进、朱琏,还有父皇。
  他尽量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笑,转身在猎猎的风中驭马离开。
  朱琏泪光盈盈地看着赵桓在将士簇拥下越行越远,狄霜斜睨着她,想安慰,又碍于场合而最终没有动作。
  待回了华英殿,狄霜开始打包收拾衣裳,打算去孟翊那儿住几日。赵桓的话,他一向言听计从。
  朱琏抓着个桃子站在门口,一边亲手撕皮一边骂道:"没有良心的!你竟然也要走!"
  狄霜乐了:"我又不是你夫君,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关你鸟事。"
  朱琏涨红了脸,怒瞪着狄霜:"本宫把你当弟弟!"
  狄霜转过身继续收拾包袱,三下五除二地整当完毕背在背上,走到门口横了朱琏一眼,狄霜道:"让开!"
  朱琏委委屈屈地侧身一步,狄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出去两大步,狄霜蛤蟆似的一顿,转身看了看朱琏,又走回去揉了揉女孩儿的发顶,道:"我就去孟先生府上住俩日,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
  朱琏甩开他的脑袋,偏过头道:"那你滚吧,到了记得让身边人给王进报个信儿!"

  狄霜一路赶到孟府,想到赵桓临别的那个眼神,却不知那是留给自己的还是朱琏的,一时心中滋味难辨。
  孟府内的后院竹林是集日月精华的地方,孟翊总是在此处修炼,但由于阴气过重,甚少让狄霜踏入。
  今日孟翊在房内画符,狄霜心里不是滋味,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狄霜跑到竹林里去练功,同时感受身上的妖力涌动。
  月光一洒下来,妖气便猛地从丹田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狄霜只觉内息强劲平稳,呼吸越发的绵延悠长。头顶的黑发氤染成与月光一样的色泽,耳形慢慢拔尖,眉心妖印若隐若现。
  孟翊感受到妖气,忙赶到后院中,见了此情此景,当即喝道:"霜儿!收回原形!"
  狄霜睁开眼睛,看了看孟翊道:"我刚刚感受月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有山洞、月光、很多树木……"
  孟翊蹙眉道:"那是你前世的记忆,别再动用妖力,否则封印一破,你必将惹来祸事。"
  狄霜却展颜一笑,倾国倾城:"孟先生,你说错啦。自从有了妖力后,我模模糊糊好像懂了很多事情,会的法术也越来越多,这样更能帮助太子不是吗?我现如今所想,便是早日冲破封印,能助太子身登高位。"
  孟翊沉下脸看着狄霜:"人妖殊途,你别做梦了。有一天你若成妖,第一个对你举剑的便是贫道。"
  狄霜皱了皱眉,想表达反驳,半晌却只想到一句:"为何人人都说人妖殊途?人和妖就是不能在一起么?"
  孟翊:"天道伦常,这是自古以来就注定的事情。"
  狄霜收了法力,恢复原貌,整个人像蔫了的花朵,喃喃了一句"自古以来……"
  孟翊看狄霜回了房,这才安下心回自己房间继续打坐。

  狄霜轻捻指尖,冥想着喊道:"秦梦,大哥,秦梦,大哥。"
  一盏茶后,秦梦一身亵衣满脸倦容地出现在狄霜身旁。
  狄霜拉着他躺下,委屈道:"大哥,我好困扰。"
  秦梦打了个绵长的呵欠,眼角泛着泪光:"小畜生,困扰你也等明日再喊我啊,叫这么急,我以为你出事了。"
  狄霜:"大哥,我想让自己妖性觉醒,但是今日有人对我说人妖殊途,我一旦觉醒就不能跟太子在一起了。"
  秦梦不以为然道:"并不是不能,你还可以见他,只是不能干涉尘事,否则会遭天谴。"
  狄霜:"啊?那我还想恢复妖身,帮他治理天下呢。"
  秦梦摆摆手:"你做梦吧你,不可能,国之将亡才必出妖孽,你这是想做什么?好了,让大哥回去睡觉,这死道士的府上符咒多的很,弄得我好生难受。"
  狄霜凑过去抱了抱秦梦:"谢谢大哥,我过几日再找你。"
  秦梦刚打算消失,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这几日你乖乖待在这道士家,莫出府。我怀疑王文卿他们要对付你。"
  狄霜没当回事,心想自己也不大可能会出府,太子再过半个月预计就能回朝,所以他乖乖在孟翊这处潜心修炼就是了。

  谁知几日后,便出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回宫。
  朱琏在薛皇后处请安时,打破了薛皇后最爱的茶盅。这本是小事一件,可薛皇后不知为何竟罚朱琏一直跪于凤仪宫殿外。狄霜见到哭得疯疯癫癫的王进时,眯了眯眼,便同孟翊一道赶往宫内。
  孟翊取出怀中一块暖玉,递给狄霜道:"可以压制你的妖气。"
  狄霜接过玉佩:"多谢!"

  宫内,朱琏面色惨白地跪在凤仪宫外,狄霜一阵风般赶到,身后是跟着的一群侍卫。
  狄霜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朱琏抖着嘴唇,半晌却只答了一句:"肚……肚子疼……"
  狄霜一惊,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不会看脉。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狄霜猛然想起了赵榛。赵榛被封王后尚未封地,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狄霜蹙紧眉道:"娘娘,你还撑得住么?"
  朱琏面色痛苦地看了狄霜一眼。狄霜长叹一口气,握住朱琏的手将内力真气源源不断输送于她,而后苍白着脸往宫外去。
  孟翊正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等着,见狄霜进来,松开掐着的手指道:"薛皇后是被人蛊术控制,加之她素来不喜太子,于是这次多半是跟林灵素合作。你随我回府,娘娘即便是跪一会儿想也无碍。"
  狄霜嘴唇都失了颜色,整个人形貌于银白漆黑之间开始变换不停:"不行,娘娘似乎有身孕。我去找赵榛进宫求情,你待会给我一张破蛊的符。"
  孟翊道:"这是陷阱!"
  狄霜抿了抿唇:"我知道。"

  狄霜直接闯入平阳郡王府,在仆役的惊呼中打横抱起赵榛,飞檐走壁地赶往皇宫。孟翊在府外忙驾驶着马车赶去。
  路上跟赵榛大致一说,赵榛便蹙起眉道:"你回我府里去,林灵素胆子再大还不敢擅闯我那儿。去我房里躲着!"
  狄霜摇摇头:"我不放心,娘娘身上或许有了太子骨肉。"
  赵榛一路上好生相劝,奈何狄霜不听。最后孟翊使穿墙术进了皇宫,在凤仪宫外见到颤抖着双腿被狄霜扶起的朱琏。
  孟翊也不怕现形,反正周围的侍卫都是狄霜身边人。他疾步上前,也顾不得礼仪,径直捏了朱琏的手腕探脉:"快送娘娘回宫,娘娘的确是有了身子。"
  朱琏一听,苍白着脸"啊"了一声,狄霜道:"没事的,别怕,太子不在,还有我呢。"

  送朱琏回了华英殿,狄霜擅自动用他的那点小关系,又在赵榛的帮衬下让孟翊住在了宫里。
  晚间,孟翊在房内布阵,对狄霜叮嘱道:"今晚你待在阵中,我为你护法。我怀疑林灵素他是想迫出你真身,然后取你内丹练法。"
  狄霜点点头,乖乖地在阵内静坐。
  子时,月圆,阴气最盛的时刻。
  孟翊坐在狄霜外围,闷声道:"不好!"
  他两手连连在胸前结印,同时看向阵内的狄霜。狄霜额头上满是冷汗,外面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清笛声,让他想起大观二年时,八岁的他跟赵桓蹲在桂花树下埋了一坛酒的光景。妖气在这松懈的一瞬间肆意涌动起来。他隐约听见孟翊在喊"克住心魔!"
  但是他真的克制不了,八岁的他将小手糯糯地摸上了赵桓的面颊,不可控制地凑上前去,在他面上一吻。
  江山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知道赵桓的答案,其实都重要。

  狄霜猛然睁开双眼,眼眸赤红,银丝如雪。三百年的光阴从他眼前一闪而逝,他记起了自己还是一只小狐狸时,在一片硕大荷叶下躲雨的时光;他也记起了修成人形的那一刻,他对着池水中自己的影子翩然起舞,连荷叶上的蛤蟆都看得忘了跳;他记起了三生石旁,他动用法力看了自己一生的姻缘,当时他蹙着眉在想,这叫赵桓的可还没自己好看呀……。

  孟翊惊诧地看着狄霜,而狄霜回神,顿时所有的妖力融会贯通,指尖似乎蕴藏着无限的能量,身体能和大自然沟通。
  狄霜笑了笑,对孟翊道:"孟先生,我出宫避一避,宫内九龙真气盘旋,我难受得紧。"
  孟翊目瞪口呆地看着狄霜起身,身后一条毛茸茸的银白大尾巴。

  狄霜出了皇宫后一路飞奔,很快感到身后有力量追了上。林灵素大病初愈不可能有这种速度,那便多数是他的大师兄王文卿了。
  赵桓蹙眉,心念秦梦。果然一个街口转角,他被秦梦扯了进去。
  秦梦随手打了道结界,然后悠然地上下打量了狄霜:"呦,小弟很美啊,原来也是银狐,我们同宗。"
  狄霜甩了甩尾巴,腼腆地笑了。他若是再修炼上千年,也能像秦梦一般有九条尾巴。
  秦梦往外看了眼,神色厌恶:"臭道士,若不是为了就素儿废了我三百年功力,现在咱们也不用躲着他。你跟我来,这事儿,过阵子哥再给你报仇!"
  狄霜被秦梦拉着手,看他闭眼,冥想的一瞬间两人已换了个地方。
  狄霜看了看四周,愣了:"哥这是你府上?"
  秦梦拍了拍狄霜脑袋,走到一块兽皮处躺下:"人世嘈杂,我还是喜欢住在洞里。放心,这处有我法力鼎盛时亲手布下的结界,饶是王文卿此刻修炼成仙他也进不来!"
  狄霜乐了,这洞穴比他记忆中在山上那处温暖许多,而且颇具灵气,大抵是因为秦梦布阵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缘故。

  秦梦眨了眨眼睛,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只九尾银狐。兽嘴张了张,秦梦道:"过来小狐狸,变成原身。"
  狄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走上前几步,化作一只比秦梦体型小了许多的狐狸,摇着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匍匐在秦梦身旁。
  秦梦凑过脑袋,亲密地舔了舔狄霜。狄霜亲昵地摇了摇脑袋,柔软的声音道:"哥,好多年没人舔过我了。"
  秦梦"哦"了一声,调笑道:"你的小王爷没舔过你么?"
  狄霜猛觉气血不稳,好在脸上一层白毛盖着,不然他能脸红到滴血。"哥,我变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在太子身边么?"
  秦梦将一只爪子搭在狄霜脑袋上:"只要你愿意,你就继续待在他身边。放心,哥保护你。"
  于是狄霜安心了,安心的用狐狸的身体,在一片温暖的胸膛中入睡。殒命   秦梦帮着狄霜把体内左冲右突的妖气理顺了些,又教了他一些生僻法术,这才带着狄霜进城。
  汴梁城里街头巷尾都张贴着通缉犯的画像,皇榜上赫然便是狄霜银发尖耳的模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狄霜冷冷地看着那赏金,不动声色地运用法术变幻外貌。
  秦梦拉着他,往白水堂分舵走,狄霜却站住脚步道:"不,我去找王黼。"
  秦梦皱眉:"找他做什么?阉了他回去泡酒?"
  狄霜摇摇头:"让他带我去找赵榛。"
  秦梦摇摇头,却是亲自将狄霜送到了王黼府上。

  狄霜等了两个时辰,王黼的轿子才到了门口,王大人一双璀璨的金眼视若无睹地从狄霜身上划过,优哉游哉地进门。
  狄霜隐形跟进去,在王黼倒在床上时,一个现身见了原型。
  王黼:"啊啊啊——妖怪有妖怪——"
  狄霜挠了挠头,想了半晌才想起秦梦刚刚教给自己的消声术,一甩手闭了王黼的嘴巴,同时在周围布了道结界。
  狄霜笑呵呵道:"将明兄,是我啊。狄霜。"
  王黼张着嘴巴吧唧不停,一点声音也没有。
  狄霜一甩手解了他的禁止。
  王黼哆嗦道:"就知道你是狄霜,才……才害怕……"
  狄霜凑上前,距离王黼极近,媚眼翻飞:"别怕,将明兄,我知道你是童贯的人,帮我个忙成不?"
  王黼:"我不能……不能背叛童太师和林先生,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
  狄霜嗤道:"你这种人也会顾念救命之恩,不是我要笑你,你简直是逼我笑你。"
  王黼一个打挺坐起身,登时也不害怕了,嚣张道:"我告诉你狗奴才!我王将明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你可以欺我!但不可辱我!"
  狄霜眨眨眼,"光明磊落的……增税?抢地?掠良家妇女?"
  王黼涨红着脸:"那都是……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爱美色,他们非要抢了送给我,地也都是别人送的。"
  狄霜摇头叹道:"匹夫无罪,杯壁其罪。王黼,你瞒着童贯等人,帮我联系到平阳郡王成么?"
  王黼呆呆地看了狄霜一会儿,问道:"狗奴才,你真是妖精?"
  狄霜冷冷瞟了王黼一眼。
  王黼忙举手投降:"我倒觉得你外形很漂亮,我生来就金发金眼,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还好童太师与林先生提携我,不然现如今我也定是人们眼中的妖怪……说来,狄霜,你一心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一心为民,可是你想过没有,这太子殿下心中的万民若是不接受你,你该当如何?"
  狄霜摇头:"我没想过,也不去想。狗官,今晚我要宿你宅子里,安全起见,我得睡你厢房。明早下朝后你就把平阳郡王带来,只有在你这儿和他会面,才不惹童贯起疑。"
  王黼咕哝道:"你又知道我会帮你了。"
  狄霜笑看向王黼胯`下:"你若不帮我,我千里之外也能用妖法阉了你,把你老二泡酒送去给童太师喝。"
  王黼捂着两腿中间,面色惨白道:"你你你你……"
  狄霜得意一笑,一个翻身滚到王黼里床,毫不客气地裹着被子睡了。

  翌日午时,狄霜坐在王黼床上大摇大摆地吃着一颗苹果,王黼携赵榛回来了。
  赵榛蹙紧眉,眉间一道淡淡的川字,冷冷道:"王大人,到底是有何事?本王尚有公事未处理。"
  王黼将赵榛带进自己卧房,边走边道:"王爷看了便知,我这儿有一头猪妖,好不要脸地赖吃赖喝,不见王爷不肯走。"
  赵榛略显不耐地抬头一看,猛地止住脚步,愣了半晌后,大步走向狄霜,握着他肩膀急切道:"霜哥,那晚你跑后整个皇城都开始宵禁,到处都在通缉你,你无事真是太好了!"
  狄霜揪着自己的一撮白毛,看了王黼一眼,王黼当即转身出房,顺便将门带上。
  狄霜问道:"太子何时才能回来?"
  赵榛道:"大哥已经收到消息,正日夜兼程赶回来。"
  狄霜皱眉道:"不行,童贯那阉贼定会趁太子心慌在路上设埋伏。太子身边只有师傅,我担心……"
  赵榛道:"我也想到这点,但是大哥一意孤行,我又急着满京城找你,现如今也是一筹莫展!"
  狄霜目光发怔,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抽了抽鼻子道:"也不知我变成这副模样,太子是怎么个看法。"
  赵榛道:"霜哥,你这副模样我们都见过,大哥是怎么个想法,你看他啊星夜兼程往回赶还不明白么?"
  狄霜:"毕竟人妖殊途,我只是想好好待在他身边,看他治理出一个盛世江山。"
  赵榛叹息,摸了摸狄霜的头。狄霜抬起眼看他,忽然发现赵榛长大了,眉眼间竟然跟赵桓越来越像,不禁抬手摸了摸赵榛的脸,心中无限欣慰。

  狄霜没地方去,既不能回皇宫又怕去了赵榛王府给他添麻烦,于是跑去了白水堂分舵,心神不定地等赵桓回京。他知道童贯不可能放赵桓顺利回汴梁,他甚至想亲自去接赵桓,但一想到自己随时可能脱离掌控的妖力,便又作罢,最后只得在秦梦的建议下,派了白水堂的人沿路照拂。
  忐忑不安地等了五日,狄霜终于受不了煎熬,亲自出了汴梁,带着一队人沿路往前接赵桓。
  狄霜带人马不停蹄,沿长江一路往西南,直达江宁府外的一处树林,被前来接风的白水堂门人堵住了去路。
  原是赵桓在江宁府受了童贯暗袭,高言信力撼千军,以一当百,最终保住了赵桓,自己却是内力耗尽,全身皆是疮痍,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地被送到了江宁府白水堂分舵内。

  白水堂素雅厢房中,赵桓燃起一盅香炉,在袅袅的香气中安静地坐在高言信床边。高言信面如金纸,纯色惨白,喉中嗬嗬几声,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每一丝声响,都牵扯着他全身最疼痛的神经。
  狄霜站在门外很久,终究选择将形貌变回常人,这才推门进入。
  狄霜在两人面前下跪:"师傅,太子殿下,我来了。"
  高言信手指动了动,无限留恋地看着狄霜。他知道狄霜已经恢复了妖身,可是看到狄霜的黑发黑眼后,他不禁安心了些。毕竟人妖殊途,他也不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儿,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之物。
  狄霜往前挪了挪,跪在床前呆呆地看着高言信。

  炉中香烟袅袅绰绰,模糊了每个人的视线。高言信撑着一口气,终于见到了狄霜,隔着一层白雾,自己这个徒弟依旧漂亮的倾国倾城,他继承了自己所有的武艺,必定能保护好太子殿下,那么他,皇后娘娘当年的贴身侍卫,也对得住皇后的嘱托了。
  赵桓握住高言信的手,这个人,亦父亦友亦兄亦师又亦仆,然而如今,终于是要离开了。
  高言信眼前的赵桓仿佛跟当年的王皇后重叠,依稀是那一年,太守府柳树下,回眸一笑皓齿如月的女子。
  高言信脱力般地呢喃道:"娘娘啊……"继而单手一松,曾经有力的臂弯,重重地掉落在床边。
  狄霜看了看赵桓,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赵桓闭了闭眼,抖着嘴唇道:"言信就等着见你一面,如今无憾,走的也安心。霜儿,去找人进来安排,给言信入殓后我们即刻归京。"
  狄霜已是泪流满面,扑在赵桓怀里失声痛哭。

  赵桓始终没流一滴眼泪。
  高言信被葬在江宁府句容县的茅山之上,狄霜说自己记起了修炼时候的事,因此将师傅葬在这一处风水宝地,望来世投胎,能得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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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公司忙得要喷奶,苦逼╭(╯^╰)╮接受

一架简朴至极的马车载着一人一妖穿过重重树林,往汴京城飞驰而去。
  狄霜将木窗关关好,妖力一旦涌动,又控制不住显现了原型,于是赵桓便看见他银发尖耳,双眼血红地朝自己一笑,美得有些诡异。
  狄霜低下头,不再出声。
  赵桓道:"京中现如今在通缉你?"
  狄霜点头道:"是,城门只进不出,我出来接您还是榛儿帮的忙。"
  赵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道:"这次起义,终究是民愤积怨而成,朝堂上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狄霜:"现在战况如何?"
  赵桓扯过狄霜的手握着:"童贯自有办法,毕竟如果父皇倒了,他也没有好日子过。且将前线丢给他,待我回去好好想象对付那两妖道的办法。"
  狄霜不自在地想挣脱赵桓的怀抱,赵桓却抱的更紧。赵桓叹息般道:"我已经没了言信,不能再失去你了。"
  狄霜想起高言信,不禁湿了眼眶,小兽一般呜咽两声。

  及至到了汴梁城外十里亭处,马车停下,前方亭中一人锦衣玉袍,长身而立,握着把扇子风流无限。
  狄霜看了看周围,感受到秦梦设了结界,于是放心地下车,一瞬间闪到秦梦面前:"哥!"
  秦梦挑了挑眉,看向马车。
  狄霜又蹦回去,将赵桓拉下车子道:"太子,我在京中全靠哥的帮助,待会你先进城,哥再带我用法术进去。否则我一旦控制不住妖力,便会被发现身份。"
  赵桓敛眉道:"不,你跟我进去,我有办法保护你。"
  秦梦笑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想带他进去也无妨,只是朝中收到消息你即将到京,平阳郡王被皇上留在宫中讲话,不能出城来接您,您带着我这笨弟弟,可能会对他有危险。"
  赵桓:"不妨,多谢秦公子一直以来帮忙,我这便安排霜儿进京。"
  秦梦看向狄霜:"你自己选?"
  狄霜目光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最终朝秦梦点点头,道:"我跟太子走,哥,你懂的,我就不说谢了。"
  秦梦仿佛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最终道:"王文卿亲自带人守在那,我失了三百年法力,抗衡不了他,你好自为之。"
  狄霜感激地笑笑,跟赵桓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在几个赵桓贴身侍卫的护送下进城。

  城门口的守卫厉声道:"哪儿来的?京中有刺客,所有出入者都下车盘查!"
  赵桓侍卫之一递上太子腰牌给守卫,守卫接过仔细看了,吓一跳,忙告罪道:"太子点下恕罪,是卑职失职!"
  侍卫冷冷道:"太子殿下今日回京,京中难道没人通知?"
  那守卫跪在地上抖抖索索道:"皇上亲自下令捉妖,所以城防必须严格把守。卑职不知这是太子车辇,万望恕罪!太子殿下请!"
  说罢让开身,容马车经过。
  赵桓在车中眯起眼冷笑道:"这是请君入瓮。"
  说罢,将皇帝亲送的玉佩握在掌中,闭目不语。
  狄霜有些忐忑,掀帘往外一看,只见昔日繁华的汴河大道,如今到处是巡逻的白衣道士。这些道士逐渐地汇聚在一起,如果从汴京城的上方来看,他们站在整个汴梁城中的位置,已然形成了一副太极八卦阵,一黑一白的阵眼,分别位于皇宫中和御街上。
  马车即将驶进皇宫时,御街上凭空的出现一道士,仿佛是从天而降,正是王文卿。

  马车停住,四周的景物逐渐模糊,狄霜知道这是他们步入太极阵的结界中了。
  狄霜屏息看向赵桓,赵桓睁开眼,"霜儿,去暗格处,取我的剑。"
  狄霜瞪大眼,赵桓会武他是知道的,但是多年不用,他几乎要忘了。
  赵桓成竹在胸地一笑:"听话,霜儿,我会保护好你。"
  狄霜愣愣地取来剑,赵桓接过,将皇帝亲送的玉佩挂在了门帘处,无形之中紫色的真龙气息光华流转,将马车包裹成一团。
  赵桓缓慢地抽出剑,看王文卿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只听他淡然道:"妖道,你今日所犯,条条皆是死罪。"
  王文卿反问:"哦?贫道不过是捉妖,为民除害。还请太子殿下让开的好,执念成魔,贫道不想看着您步入魔道。"
  赵桓抬头笑了笑:"道长,承让了。"说罢出剑。
  赵桓的招式也承于高言信,但一种武学,一百个人便能演变出一百种打法。若说狄霜动手如闪电,那赵桓便是如风。和煦的风,不带丝毫杀气,偏偏无所不在,让你逃脱不得,躲避不得。
  王文卿被丝丝劲风缠住手脚,犹如蛛网上的食物,一步都不得靠近马车,但却也受不到丝毫伤害。
  四周道士静坐念咒,道道咒语化作利剑攻击着马车四周的真龙气息,却仿佛都投入了黑洞,消失无踪。
  王文卿倏然冷笑道:"太子殿下好功夫,然你妇人之仁,终究伤不了我!"
  赵桓挽了个温和至极的剑花,悠然道:"本宫不爱伤人,这天下苍生,都是我大宋子民。道长您也是。"
  王文卿:"这样耗下去,待你无力,我们终究可以杀了车中妖物!"
  赵桓眯眼:"你等不到的。"
  说罢剑气猛然暴涨,骤然之间便化作万丈般从王文卿肩上压下,王文卿一时被他的其实所慑,竟然动弹不得。
  赵桓封住王文卿几大处要穴,王文卿再动弹不得,动作可笑又僵硬地站着。
  他冷冷道:"太子殿下,封了我的穴道,也破不了我的阵!平阳郡王已经被皇上留在宫中,没人来救你们,最终还是我要除了那妖物!"
  赵桓斜睨王文卿一眼道:"那道长便与我等着好了。"

  说罢坐到车辕处,收起剑对马车内道:"霜儿,睡一会,醒来后我带你回家。院子里的桂花该开了,我们可以泡茶喝。"
  狄霜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这十年来,从来都是他挡在赵桓身前,而如今,赵桓驻剑立在那里,文弱书生似乎眨眼间成了顶天立地的英雄,肩膀如此宽厚,让他忍不住想凑过去舔一舔赵桓。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对面的王文卿猛地色变。
  赵桓站在王文卿面前,淡淡看着他道:"你……你如何能……能破阵?"
  赵桓冷冷道:"有这个心思,不如赶紧回去看看你的师弟还有多少法力,还有,你们近年打压大相国寺的那些冤案,平阳郡王现如今应该都整理了折子,禀告给了父皇。"

  王文卿脸色惨白,他能感觉到八卦阵中的另一阵眼,他的师弟林灵素,此刻法力正在飞速地流逝,以至于阵法反噬,师兄弟俩此刻都不好受。
  赵桓倏然冷下脸色:"还不滚!"
  王文卿的穴道早已解开,却再无力施法,四周景色一黯,瞬即恢复了御街的光景。王文卿恨恨看了赵桓与马车一眼,踉跄走远。

  赵桓上车,长吁一气,继而握住狄霜的手。狄霜早已在王文卿布阵时又恢复了原型,他俯下身子,将脸埋在赵桓掌心,银发散了整个车厢。
  宫内华英殿,朱琏俏脸含羞,也带着关切地看着两人下车。
  看到狄霜,她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显然早已知道了狄霜身份。
  孟翊神色复杂地斜睨狄霜一眼,继而朝赵桓下跪道:"参见太子。还请太子尽快去圣乾殿,皇上看了郡王上参的折子后欲处罚林灵素。但林灵素刚被我设阵所伤,此刻被太极八卦反噬,皇上看他虚弱,不忍罚他,因此在圣乾殿大发雷霆。"
  赵桓扶起孟翊道:"正巧我刚回京,也要去参见父皇,刚刚一战多谢孟先生。"
  说罢也不换衣,径直出了华英殿往圣乾殿去。
  朱琏确认四周没有宫女太监后,扯着狄霜尖耳朵把狄霜拽回房间。

  一脚踹上房门,朱琏白着俏脸斥道:"我听孟先生说你那晚现了原型就跑,你跑什么?啊?不相信本宫能保住你么?死没用的东西!"
  狄霜怔了怔,脑中想起离世的高言信、在宫中帮着自己的赵榛、见面仍旧亲切的朱琏,猛然抬头看向房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赵桓说,他会给他找一个不惹麻烦的太子妃。现如今,何止如此,他们已然成了一家人。
  朱琏捂着肚子,惴惴道:"你成了妖精,那以后我要吃岭南的荔枝,你能给我变来吗?"
  狄霜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摸了摸朱琏的肚子道:"不能。"
  朱琏当即给了狄霜一巴掌,"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妖精!"
  说罢自己怡怡然离开回房。

  孟翊推门进来,自顾自坐在桌边倒了盅茶,道:"霜儿,老夫来跟你说件事。"
  狄霜坐到孟翊对面。
  孟翊继续道:"虽然太子妃不介意,但你毕竟是妖,妖气易吸收胎儿阳气,你还是离太子妃远些好。"
  狄霜一愣。
  孟翊摇着头道:"人妖殊途啊。霜儿,寻个缘由,我送你回山中吧。留在太子身边,害人害己。"
  说罢径自离开,留下狄霜傻坐在原处,半晌不动分毫。

  赵桓很晚才回来,身后跟了两太监,都是皇帝赏他抗敌有功的丝绸玉帛。他很累了,打发走几个侍从,他看到狄霜托着下巴在窗边对他招手,赵桓浅笑着走过去,眼圈下是淡淡的青黑。人类的身体毕竟不能符合高强度的奔波劳累,此刻已是疲惫不堪。
  狄霜道:"娘娘有身孕了,你快去瞧瞧她。"
  赵桓早知道这消息,但听狄霜这么一说,心中不免酸楚又感动,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狄霜归来的安心混合在一起,汇成了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狄霜笑道:"快去啊殿下,我身上有妖气,不方便去瞧。你……你好好照顾娘娘。替我的份一起,替高大哥的份一起。"

  如此过了几日,朱琏仿佛也知道接近妖物了对胎儿不好,因此每日只派一名宫女向狄霜窗户内塞纸条,内容缤纷,一开始是"笨妖精,本宫想看星星!去给本宫摘下来几颗!"后来便是,"笨妖精,别想许多,你永远是我弟弟。"
  狄霜几天几夜地坐在房中,炼化体内妖气,足不出户,对着纸条哭笑不得。
  赵桓偶尔来看他,但由于是在宫中,人多眼杂,他也不方便来得太频繁。
  如此一来,狄霜似乎成了冷宫中的宠儿,在暗无天日的厢房里,每日练功,等朱琏的字条,以及赵桓偶尔的探望。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院外桃树下追着赵榛嬉闹的光景。而如今他每日见着那棵树,看他日渐凋零,却再也不能跨出一步,去摸摸它粗壮的树干,去对他呢喃,树儿树儿快快长,长大了生好多只桃子来给我们吃呀!。
金国来使

  狄霜在自己的厢房里足不出户的第八个月,迎来了重合元年的新年。
  厢房里由于常年不透气而有些阴冷窒闷,赵桓摸了摸狄霜的头,道:"好吃吗?"
  狄霜握着只烧鸡,似乎吃的酣畅淋漓,头也不抬道:"好吃。殿下,您今年就十八啦!"
  赵桓深深地看了狄霜一眼,"霜儿,等年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出门。"
  狄霜放下烧鸡,油渍渍的手捏着衣角:"殿下,我控制不住妖力,随时可能现原型。"
  赵桓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狄霜又问道:"娘娘的肚子是不是很大了?"
  赵桓笑道:"一点点。"
  狄霜闷声道:"如果我能像大哥那么强,就可以帮助殿下了。"
  赵桓道:"你不需要强,我足够强便可以。"
  狄霜摇头:"不,殿下,保护是互相的。我此生愿望便是保护你,无论生老病死。"狄霜认真地看着赵桓道,眼神灿若星芒。
  赵桓将他揽进怀中,"好,不论生老病死。"
  他们之间,横亘着人妖殊途,横亘着江山社稷,横亘着生老病死,但是他们抱的如此紧密,无所畏惧。

  是夜,赵桓留宿狄霜厢房。两人刚裹着被子在被窝里玩起了牛鼻子,便听门外熙熙攘攘吵闹起来。不一会儿,一宫女在门外慌张失声道:"殿下不好了!娘娘快生了!"
  赵桓一惊,连忙和衣起身,边穿戴边道:"怎么回事?不是还有两个月么?"
  宫女带着哭声道:"奴婢……奴婢不知,殿下快请去看看娘娘吧!王总管已经去通知各宫娘娘了,稳婆马上就到!皇上预计也是要来的!"
  宫女不敢进门,只战战兢兢跪在门外道。
  赵桓穿衣的手一顿,猛然之间回神,知道了为什么朱琏会早产。

  即使从不见面,但妖毕竟是妖,妖气于人体终究有害。

  狄霜也已经起身,站在床边静静地看向赵桓。
  赵桓深深看了狄霜一眼,继而道:"别怕,琏儿不会有事,你在这等我。"
  狄霜目光有些呆滞,毕竟是在尘世混沌久了的妖,不与人接触便难免会反映迟钝。他想说些什么,但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表达,所以最终只是住了口,对赵桓点点头。
  狄霜安静地在床上坐了半晌,外面渐渐静了下来,隐约可以听见朱琏声嘶力竭的叫声,最后就连叫声也慢慢消失,四周针落可闻。
  狄霜叹气,变回原型窝到床上,抖了一床的白毛。
  他很愧疚,却又非常无奈。狄霜这时候很想念秦梦在郊外的那处温暖干燥的巢穴。

  第二日卯时,一轮金色的初阳跃上天空,照亮了整座巍峨皇宫,晨曦的薄雾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小狐狸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狄霜饿了一整天的肚子,蹲在床上甩着尾巴发呆。

  这一天,皇帝喜得皇孙,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弃了早朝,直让蔡京拟旨宣召,封太子长子为崇国公,赐名谌。
  圣乾殿内,林灵素问身边侍女:"皇上去皇后那处了?"
  侍女心惊胆战地跪着点头。
  林灵素摆摆手道:"去请师兄进宫。"
  片刻,王文卿如入无人之境地穿墙而过,当先一句问道:"法力恢复得如何?"
  林灵素手里捧着个暖炉,荏弱不堪,"一点点,那日是我失策,没想到平阳郡王会在皇上身上动手。"
  王文卿冷笑道:"他跟太子一样,是人精,更何况身旁还有孟翊协助。"
  林灵素点点头道:"你准备份礼物,送去华英殿吧。"
  王文卿一挑眉,翩然坐到林灵素对面:"皇帝人呢?"
  林灵素没答话。
  王文卿又道:"帝王心,帝王情,都如水中幻月,一个涟漪便能碎裂了它。"
  林灵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喝茶。
  空气扭曲了一瞬又恢复常态,秦梦落拓不羁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王文卿当即变了脸色,喝道:"妖精!这是皇宫!给贫道滚出去!"
  秦梦熟稔地往龙床上一坐,蔑视地看向王文卿道:"这是你的皇宫?"
  王文卿不说话了,愤恨地盯着秦梦。
  秦梦则是抛了根硕大灵芝到林灵素怀里:"和着我的血煮了,喝下去即可恢复法力。"
  林灵素笑得柔和:"谢谢秦大哥。"
  秦梦仿佛只为了来送这一样东西,身形渐淡,在原处消失。

  华英殿中,秦梦抱起小狐狸,戳着狄霜的肚子道:"起来啦!咋没反应?饿死了?"
  狄霜懒懒地睁开眼。
  秦梦展颜道:"被关了这么多天,嘴馋了吧?哥带你出去吃东西。"
  狄霜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没那个体力拒绝。
  秦梦一个闪身带着狄霜消失,虚空中,只听他道:"放心,有哥在,不会让你露出妖身。"

  秦梦带狄霜到清风楼雅间内打算大吃一顿。一开始,狄霜还是狐狸的模样,秦梦揪着他耳朵骂道:"起来,你想冬眠么老弟?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蛇妖!"
  狄霜软趴趴地恢复真身,伏在桌上一丝两气道:"哥,你摸摸我肚子,都憋下去啦!"
  秦梦莞尔:"无欲则刚,瞧你那软绵绵的怂样。京中名妓李师师都没你矫情。"
  狄霜厚着脸皮张嘴道:"哥,待会上菜了,你喂我。"
  秦梦:"喂个屁!简直丢我们狐狸的脸!"

  菜过五味,狄霜面色红润地直起腰,长吁一气道:"饱!"
  秦梦啃着一只鸡爪,斜睨狄霜一眼。
  狄霜笑了笑,刚打算凑过去撒娇,忽然定住身形,狐狸耳朵慢慢露出来,动了动。
  秦梦道:"怎么了?"
  狄霜眯起眼:"隔壁有外族人,哥,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你来听。"
  秦梦挑了挑眉,边啃鸡爪边道:"是金人,正在谈论是否要与童贯合谋,害了你的太子殿下。"
  秦梦吐出根小骨头,继续道:"童贯手握大宋大部分军权,一旦与他连手,赵桓必死无疑。但这太子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身边谋士武臣都很多。不过最近听说,他身边最得力的两名武将,一死一失踪,他势力减了大半。"
  狄霜听得胆战心惊。
  秦梦道:"担心了?别愁,待会儿跟着他们就是。"
  狄霜蹙紧眉道:"哥,又得麻烦你保护我。"
  秦梦:"那说的是什么话?"
  狄霜笑了:"成,哥你听着,待会他们走了你带我跟上。"
刺杀

  跟着那两名金人到了小甜水巷,狄霜与秦梦对视一眼,紧随两人踏进了脂皮画曲妓馆。一时间满目旖旎热闹,金碧辉煌的厅堂中央,到处是莺莺燕燕,连那走路的姿势,都跟在飘似的。
  一名脂色丰足的小妓子迎上前来,笑盈盈地问:"哎呦两位贵客,是有熟人呢还是第一次来啊?"
  狄霜站到秦梦后面,秦梦一笑,倒把满屋子的烟花媚柳给比了下去,"第一次来,姑娘,麻烦给我们安排一下楼上临水第二间。"
  妓子在他的话语中回神,盛妆之下依旧红了脸,带两人上楼进了包间。俩人刚坐下不久,便有一群莺燕在刚刚妓子的带领下进了屋,那妓子问道:"大爷别客气,看上哪个了直接就点了?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这儿的春菊,牡丹,海棠……"
  狄霜看了看秦梦,又看了看一群女子,道:"都出去罢,我们陪着对方就是,别让人来打扰。"
  那妓子瞬间了然,偷偷觑了俩人一眼,带了一帮自惭形秽的姑娘们红着脸出门去。

  狄霜喝了口茶道:"哥,你快贴墙根上去听着,他们在说啥!"
  秦梦似笑非笑地瞥狄霜:"不用去听。"
  狄霜急道:"为什么呀?万一他们在密谋什么事要害殿下……"
  秦梦一手在狄霜耳旁拂过,瞬间周遭杂音小了下去,隔壁包间中的动静清清楚楚响在耳边。
  狄霜脸色红了白,白了红,终于讪讪道:"撤了吧,我以为他们要来密谋何事,没想到真的只是来行这苟且之事。"
  秦梦恶作剧的眨眨眼,却并不搭理狄霜,只让他干坐在那儿听着隔壁的一场春宫,自己乐的看戏。
  一壶茶刚喝完,狄霜倏的面色一变,道:"有动静!"
  秦梦显然也听到了,蹙眉坐了片刻,骤然道:"不好!"
  两人箭矢一般冲出房门踹开隔壁包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出来,两名金国来使光着身子,面目狰狞的死在了两边木床上,都是被一刀割断了脖子,在泉水般涌出的血液中断了气。
  秦梦一扯狄霜,同时念咒,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一睁眼一齐到了秦梦城外的狐洞中。

  狄霜一屁股坐在绒毛垫子里,困扰地发呆。
  秦梦道:"按我说,早有人盯上这两人,八九不离十就是你家殿下,他压根用不着你担心,精明着呢。儿子刚生,就造杀孽,趁人家以为他武力薄弱放松防备就给人来这么一招,不简单啊。"
  狄霜呆呆地坐了半晌,点头道:"是了,殿下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不用我操心。"
  秦梦:"今晚回宫么?不回宫我带你去山头,练练功也好,趁着此时阴气重,月之精华最是精纯。别哪天天劫来了,你一个躲不过就劈得魂飞魄散。"
  狄霜被他说的一哆嗦,连忙起身,跟着秦梦去山头练功。

  翌日,狄霜用法术回了华英殿。赵桓却没上朝,一身衣衫褶皱,坐在床头面目肃然。
  狄霜跪到赵桓脚边,两手放在他膝盖上:"殿下怎么在这?不用上朝么?"
  赵桓覆住狄霜的手,冰凉的手指在他手背缓缓摩挲:"你昨晚去哪儿了?"
  狄霜:"大哥来找我,带我出去吃了一顿,然后……然后练功。"自觉省掉了脂皮画曲妓馆那段。
  赵桓挑了挑眉,看向狄霜:"夫人生了儿子,父皇赐名谌。"
  狄霜下巴搁在赵桓腿上,呆呆道:"赵谌。"
  赵桓叹息一样说道:"天难谌,命靡常。"
  狄霜勉强笑起来:"殿下,别这样,您生了儿子,要多笑一笑。"
  赵桓却倏忽换了话题:"霜儿,你昨晚去小甜水巷,都看到了?"
  狄霜心里咯噔一下,嘴上沉默。
  赵桓道:"我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要害我。近几年,金人狼子野心,耶律延禧已然治不住他们。我不能让金人与我大宋交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狄霜道:"殿下,您这一生,就是为了大宋是么?"
  赵桓摸着狄霜头发:"霜儿不是一直知道么?"
  狄霜喃喃道:"大宋啊……大宋。"

  政和七年,皇长孙赵谌出生,同年,金人访送,却莫名丧命于京中脂皮画曲妓馆中。皇帝赵佶大怒,命大理寺彻查命案,蔡京封钦差大臣全程统领查案。

  圣乾殿中,赵佶紧紧蹙眉,撑着额头,头痛欲裂。一旁的香炉泛出袅袅青烟,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穿过青雾,骨节分明的指头有力地按在赵佶的太阳穴上。
  赵佶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还是你最贴心。"
  林灵素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答话,动作贴心到位,轻重适度。
  赵佶觉得一颗心都要被这男人俘获了去,他这一生纵情书法文艺,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男人或女人,能像林灵素这般,严丝合缝地贴合了自己的心意。
  林灵素轻声开口:"皇上可是在为了金使被刺一事心烦?"
  赵佶疲倦地点头,拉过林灵素与自己同坐:"朕担心此事会影响到两国交好,万一成为了战事的引子,哎,朕最怕打仗啊!"
  林灵素笑道:"皇上不必忧心,金人近年崛起,首要忧心的便是辽国,一旦压制不住金人,首当其冲遭罪的必当是辽。金人也不傻,这个时候与我们战争,不是将自己放到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了么?"
  赵佶颔首道:"素儿说的很对。罢了,不谈国事,这些让太子他们忧心去。今日身体如何?上次你说要作法为宫中除妖,之后就一直恹恹的,让朕很是焦急。"
  林灵素低眉温柔地笑:"谢皇上关心,臣已大致好了。"
  春光明媚,赵佶拉起林灵素往龙床走去,"素儿,咱们也好几日不曾行事,你想朕没有?"
  林灵素温顺地往赵佶身上一靠,两人倒在鸾凤和鸣的锦被上,林灵素低哑惑人的声音传出:"想。"

  来使被刺,赵桓本拟着金国国君大发雷霆,就此先出兵攻了辽然后攻宋,届时大宋可趁其大战未愈,整顿兵马将之一举歼灭。没想到金国开国国君完颜阿骨打亲笔修书一封,大意是愿世代与宋人交好,并不会因为两位国民的无端死亡而迁怒于大宋千万百姓。
  赵佶喜形于色,于朝堂上大赞完颜阿骨打识时务,并对再次到来的金使行了重赏,命童贯亲自携礼送往其居住宫殿。

  华英殿中,桂花树开了又谢,却是又到桃花盛放的季节。
  赵榛带着一大包宫外带进来的松子果来看赵谌,赵谌缩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被奶娘抱着,口水止不住地从嘴角流下来,逗得赵榛大笑不止。
  朱琏被人扶着坐在树下,慈爱地看着赵谌,有了孩子后,已然不再是昨日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整个人都显得成熟温柔起来。
  狄霜越过一重厢房,蹲在屋顶,变回原形看着,他很想下去,跟他们一起笑,一起抱抱孩子,可是他能做的,只是默然地看上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回到那个类似于囚禁作用的房间,等晚间赵桓忙完一切事宜,会提着篮子清风楼的烤鸡,来看看他。

  刚窝床上不久,门外便传来脚步声。狄霜尖耳朵动了动,听出不是赵桓。
  有婢女在门外道:"参见王爷。王爷,太子殿下有令,这间房不准任何人靠近。"
  狄霜"蹭"一下跳到窗口,搁着一层窗纸喊道:"小桃,你让郡王爷进来,不碍事的,晚上我跟殿下解释。"
  小桃诺诺应了声,赵榛进房。
  狄霜笑眯眯地看着他,"榛儿长大啦,瞧这玉树临风的。"
  赵榛挑了挑眉,"霜哥,你这语气可像足了脂皮画曲妓馆里的姑娘。听大哥说你前几日溺在那里了?"
  狄霜敏锐地一眯眼:"看来殿下什么事都跟你说。"
  赵榛点了点头,走上前坐到狄霜身侧,探手摸了摸狄霜的后脖颈。狄霜一缩脖子,"榛儿,我以后也该叫你王爷啦。"
  赵榛捏着他的后颈皮,威胁道:"我把你捏回原型信不信?"
  狄霜大笑着往后一倒,挣脱了赵榛。
  赵榛跟着躺下,与狄霜并肩:"这次的来使,大哥还打算杀,可是大哥手下已经没人了。上次在妓馆杀人的那两名妓子无故失踪,我估计是童贯动的手脚。"
  狄霜沉默片刻:"我去。"
  赵榛耸了耸肩:"大哥不让,不然我也不会来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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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鲨鱼回来啦!前阵子胃溃疡,尼玛资本主义公司压榨劳工!
基本恢复健康,开始吃东西,开始码字,开始……╭(╯^╰)╮上班!
蠢货

  赵榛走后,狄霜一个人静思许久,忽然自嘲地想,榛儿也长大了呢。
  其实他想做什么,完全可以直接跟自己说,这么多年的情分放在这里,更何况又是为赵桓做事,他怎么可能不答应?没有必要用那副苦恼的样子,拐弯抹角的要求他做这事。
  狄霜眨了眨眼,他想从始至终,没有变的只有赵桓一个。他在理想上、在感情上,永远从一而终。

  秦梦曾说过,百年修行而得人身本就不易,因此成形后应多做善事,少造杀孽,行善积福,也是躲避天劫的一法子。反之,若血腥债背负过重,人不亡你,天亡你。
  狄霜委屈地扁扁嘴,将秦梦教授的法术在脑中过了一遍。他不能一人出去行事,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王文卿等人逮住,因此等到子时,月上中天,狄霜先去了孟翊府上。
  孟翊在第一丝空气波动产生的时候就睁开了眼,掀开被子坐起身,冷冷地看着狄霜出现在自己面前。
  狄霜撇嘴:"道长你真是没意思,这么久不见也不惦念我,还这么瞪着我。"
  孟翊道:"妖性本邪,更何况正邪不两立,我防着你也是应当。若不是看在以往的情分,我……"
  狄霜笑道:"道长,得了,你是个心软的,我也不是啥坏人,别在这跟我划清界限。我们都是为了殿下。"
  孟翊沉默良久,对狄霜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狄霜道:"金使。"
  孟翊摇头道:"你不能去,既已成妖,再造杀孽便是徒惹天怒。"
  狄霜愣了会儿,忽然笑道:"道长,我就说你是个心软的,还不承认?"
  孟翊转身套上道袍,在夜色清冷中说:"霜儿,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执念成魔,老夫劝你,放手罢,从此天高海阔,好生修行,以应付天劫。"
  狄霜却道:"帝王不长情,长情则亡国。殿下要做好皇帝,我不能陪在他身边的。只能在他登基之前,能做多少做多少。能跟他在一起这九年,就够了。"
  孟翊已经穿戴好,隔着自己的拂尘,转身出门:"走罢,待会索命时,我来动手便是。"

  第二日辰时,狄霜才一身腥气地和孟翊回了府。一头倒在客房的木床上,狄霜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其实他并不喜欢杀人,但从小到大,跟着高言信杀多了,似乎已经对这件事感到了麻木。
  木门被人猛地踹开,孟翊和赵榛战战兢兢地跟着赵桓进门。狄霜一骨碌爬起来,愣愣问道:"殿下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
  赵榛猛地跪下道:"是我的错大哥!我会错大哥的意,大哥息怒,霜哥也累了一晚上,是我误导的他!"
  赵桓吼道:"都给我跪下!"
  狄霜和孟翊"噗通"一下跪了,一瞬间心如明镜,哆嗦道:"殿下别生气,是霜儿的错,霜儿自作主张行动,殿下罚我吧!"
  赵桓指着狄霜,俯视骂道:"一群愚蠢东西!你们可知这人死了,依父皇的性子必定尽全力与金人修复关系,完颜阿骨打是什么人?父皇这凑上去示好,他高兴还来不及!"
  狄霜不及赵桓远虑,一时听他解说,吓懵了,一连声与赵榛一起告罪,最后被赵桓罚着跪到练功室中面壁。
  孟翊由于年岁已高,侥幸给免了。
  赵桓面色铁青地回了宫中,狄霜和赵榛面对面,相顾无言。
  半晌赵榛挪了挪膝盖,委屈道:"霜哥,你疼不?要不你坐一会儿吧。"
  狄霜摇头:"早习惯了,倒是你!赵榛我以为你长大了,心思也多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笨蛋!"
  赵榛讪讪道:"总得有个适应期,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大哥是天生的阴谋家。"

  午时赵桓推开门,亲自来将两人领走了。先送赵榛回了王府,赵桓在马车上黑着脸,半晌不答话。
  狄霜凑过去与他顶着额头,勾着眼睛道:"殿下别生气啦,是个人就得犯错,你总得允许我们有做错的时候。"
  赵桓舒出一口气,挺过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亲,依旧黑着脸。
  狄霜一笑,捏着自己的鼻子道:"殿下你看,我们在一块已经九年了,你儿子都有啦,时光匆匆,真希望看到你当皇帝的样子。"
  赵桓淡淡瞥狄霜:"别乱说话,这话万一传出去,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狄霜笑着滚到赵桓怀里,说:"患难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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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谢谢各位的支持,鞠躬!俺会继续努力!
希望在看的筒子踊跃给我意见,你们觉得哪里不完善的,尽管说,俺这里随便发挥~亲你们!
时光如水

  回到宫中,赵桓却忽然被皇帝传进了紫宸殿议事。
  狄霜紧张道:"殿下,是我给你添了麻烦,皇上会罚你吗?"
  赵桓蹙眉:"来使两次被杀,父皇必定震怒,喊我去想必是商量与金人求和的方法。"
  狄霜愧疚得想撞墙,抓狂道:"殿下,对不起。"
  赵桓摸了摸狄霜的脑袋,带着两名侍卫去了紫宸殿。
  狄霜却不想回那牢笼一样的房间,只在院子里打转。午后的阳光温暖甜腻,带着春天的花香笼罩了狄霜一身。假山内的石椅上,太子妃朱琏捧着自己的孩子,在暖风中眺望一片花海。
  狄霜犹豫了很久,走上前喊道:"娘娘。"
  朱琏一愣,惊讶地看向狄霜。眼中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了无奈的防备:"霜儿?"
  狄霜在亭外站住,仰起头笑:"娘娘,我来跟你道歉,想必你也知道,是我害的你早产。"
  朱琏心酸地笑笑:"孩子没事就好。"
  狄霜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鹅卵石道,心中很想去摸摸那个孩子,但终究是控制住了,只对朱琏道:"娘娘,我回房了。"
  朱琏看他转身,背影透着落寞,皱着柳眉喊道:"霜儿,改日让孟道长再想想法子,姐本来还想你能当孩子的师傅,那他将来必定文武双全。"
  狄霜转身诧异地看朱琏,最终只是淡淡地笑起来:"谢谢你。"
  朱琏将赵谌举起来,摆着孩子的两只小手说:"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你是谌儿的舅舅,不容更改。"
  狄霜点头,淡了身形,直接动用法术回了房。
  他房间的位置朝南,此时灿烂的日头透过窗纸洒满了一整个房间。

  赵谌由于是早产儿,身体一直很虚弱,朱琏每日衣不解带地关照着,自己却连月子也没好好坐,于是母子便统一地显得很虚弱。
  赵桓从紫宸殿回来时,就看见朱琏面色苍白地在房里给孩子换尿布。尽管天气逐渐暖了起来,但小赵谌依然被朱琏裹成了个小包子。
  赵桓笑着替朱琏顺了顺鬓发,这个温柔调皮的女子,终究一点点变得成熟起来,好似一颗桃子,现在便是她熟透的季节。
  朱琏柔顺地笑笑,将赵桓带到床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孩子,牵着手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赵桓敛眉,略带冷淡地看着地面道:"父皇命童贯出使大金。"
  童贯去了大金,是绝不可能发生惨死异乡这种事的,赵桓几乎可以预见到,完颜阿骨打将会盛情招待童贯,并且同时从童贯嘴里套出许多大宋的边防军事分布。
  朱琏乃将门之后,一听也就懂了,当即蹙眉道:"这可怎么是好?一定得派人从中给他作梗。"
  赵桓摇摇头:"没有这样的人,童贯老奸巨猾,能无声息跟着他监视的人很少。"
  两人都沉默良久,最后朱琏忍不住道:"殿下为什么不让霜儿试试?"
  赵桓当即摇头:"不行,我不放心。虽说他现在有了点法术,但童贯素来与王文卿等人狼狈为奸,身边不乏道术高手。"
  朱琏懂事地闭嘴,不再多言。

  西厢房中的狄霜现了妖身,尖尖的耳朵在头顶动了动,慢慢变回原样。
  晚上赵桓到他房里时,狄霜上前帮他更衣,又端了热水来给赵桓洗手。
  赵桓笑道:"知道自己犯错,倒是乖了不少。行了,我自己来,没怪你。"
  狄霜强硬地握住赵桓手腕,温柔地帮他搓洗,同时道:"殿下,你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一个人出远门并不要紧,可以让秦大哥陪着我!"
  赵桓倏然抽出自己的手,冷冷道:"偷听我和琏说话?"
  狄霜低下头,喃喃道:"殿下……"
  赵桓不理他,自顾自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在略显寒冷的被窝里打了个寒战。
  狄霜凑上前,也三两下扒了自己,躺着抱住赵桓。
  "殿下……"
  "赵桓……"
  "桓……"
  赵桓转过身,背对着狄霜。
  狄霜赌气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赵桓回头,凉凉地瞥狄霜:"不要试图激怒我,霜儿。"
  赵桓长这么大,为很多事生气以至于手段阴狠地解决过对方,却惟独没有对狄霜发过脾气。
  狄霜搂着赵桓的腰,不说话了。
  良久,赵桓动了动,问道:"霜儿,睡了吗?"
  狄霜额头盯着他的背脊,摇了摇脑袋:"没有。"
  赵桓叹息,回身反抱住他:"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我不敢想象失去你。"
  狄霜道:"我是在为你的天下尽力,如果我什么用都没有了,也没资格再待在你身边。"
  赵桓沉默片刻,忽然道:"以前没细想,现在觉得,或许你比天下重要。"
  狄霜心头一惊,这尤是赵桓第一次坦白他心中的较量。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他们一起失去最忠心严厉的老师,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相爱。如果不是这皇宫,或许可以……狄霜忽然感动的想哭。
  自古帝王多薄情,皇家之人,像赵桓这般的,又能有几个?自己就是在此刻,为他灰飞烟灭也值得。

  童贯之事必定引起朝堂波动,赵桓以为第一个来的会是那一向直言进谏的李若冰,没成想等来的却是蔡京。
  蔡京依旧是一副儒雅模样,即使白发苍苍,也显不出一丝狼狈。
  "殿下,老夫这次来,是想拜托殿下一事。"
  赵桓不动声色地喝茶,"老师有何事尽管讲,学生一定尽全力相帮。"
  蔡京道:"那老夫就直说了,童太师这次北去,必不能让他成事,老夫手下皆是些文人墨客,还请太子殿下割爱,调出几名死士来阻止这事。"
  赵桓直截了当道:"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本宫手下并没几个有真本事的人。而且童太师毕竟是我大宋栋梁,相信他做事自有分寸。"
  蔡京冷笑一声:"若有分寸,我大宋军力也不至薄弱至此!这些年的大宋,我主内他童贯主外,大宋一片繁华歌舞升平,虽贫富落差大,但放眼四海,殿下敢说有哪个国家财力比得上我大宋?"
  赵桓不语,蔡京说的他懂,这也是他很少对蔡京下手的地方。蔡京虽是贪官,却是一位让国家越发繁盛的贪官。
  蔡京继续道:"可童太师不同,他十九岁净身进宫,因着自身的缺陷导致权力欲膨胀至此,如今大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偏巧他是没读过什么书,毫无远见。让这样的人访金,无异于将我大宋的国力军力彻底呈现给他完颜阿骨打!"
  蔡京越说越愤懑,半晌才平息。
  赵桓等他说完,淡淡道:"老师分析的极是。"
  蔡京撸须,道:"殿下既然赞同,不妨与老夫一起想想主意。"
  赵桓皱眉,是一副无比忧心的模样:"老师,学生真的是无能为力,您知道,十年育人,自从言信去世,霜儿失踪,我身边再无能出力之人了。"
  蔡京冷笑道:"殿下此话说笑了,我今早与朱节度使闲聊,还说到殿下身边的那位名冠京城的妙人儿狄霜,听朱节度使的话,那狄霜自从通缉被撤去后,一直住在这华英殿中。"
  朱节度使即朱伯才,武康军节度使,亦是朱琏之父。
  赵桓骤然抬头瞪着蔡京,那目光即使是蔡京也为之一窒,竟是透着狠毒决绝,仿佛下一秒他便要掀了这皇宫,毁了这苍生。
  赵桓站起身,摆摆手示意王进送蔡京走,一句话不留地进了内殿。

  主殿里朱琏正抱着赵谌柔声轻哄,奶娘举着个拨浪鼓跟在身边,正满脸爱意地看着赵谌,不时跟太子妃说一句什么。
  忽然抬头看见赵桓阴着脸进门,奶娘头次见到一向温和的太子这副模样,吓得愣在了那。
  朱琏随着奶娘的目光抬起头,看向赵桓,尚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耳光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赵桓看着纤瘦,一出手却是力灌千钧,朱琏只觉脑子里"嗡"一声就倒了下去,手里却还下意识地抱紧赵谌。
  赵桓冷冷对外喊道:"来人呐,将皇孙抱走,娘娘带到练功室去,跪上一个时辰再放她出来!"
  满殿的宫女太监都慌忙下跪,口中喊着"殿下息怒"
  奈何殿下怒火高炽,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住的。
  侍卫不敢违抗赵桓的命令,上前将动作放轻,扶着太子妃站起,往练功室走去,奶娘抱着赵谌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太子一怒,不必天子轻快,她生平也见识过很多主子,但这一刻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赵桓却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道:"罢了,把皇孙抱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空旷的大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赵桓睁着眼睛坐在桦木椅上,一眨不眨地发怔。狄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他现在已经可以很自如地动用法术了。
  "殿下,我刚在屋里听小桃说,你罚太子妃去跪?"
  赵桓不答话,喘息着拉过狄霜,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腿上。
  狄霜也懂事地不吭声,只覆着赵桓的手背,一下一下轻拍着。
  半晌,赵桓僵硬道:"不能没有你。"
  狄霜近乎虔诚地看着赵桓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我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赵桓忽然道:"霜儿,我很累啊……户部钱银不足,吏部执政不公,尚书省将百姓投诉诸事瞒住不报,军部更是一团糟,上次清点京中武康几军编制,竟全是些老弱病残,即使是年轻的,却连最基本的行军拳也打不稳……大宋面上一派繁华,却已经病入膏肓,只有我一人在努力,真的很累。"
  狄霜道:"殿下,让我帮你吧,我会联系好秦大哥,若他肯陪我一程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行,向他请教一些法术也是好的。"
  赵桓点点头,又道:"让孟翊跟你一道去。"
  狄霜忙道:"不用了,让孟先生留你身边,还可以替你保护娘娘。"
  赵桓却固执道:"你去收拾吧,我这就吩咐王进传孟翊进宫。"
  狄霜拗不过他,只得自去回房打点。

  宣和元年,童贯奉圣旨出使金国,蔡京同时赴往大辽安抚,以示大宋仍旧愿与辽交好,对金国只不过是敷衍。
  耶律燕西迷恋汉文化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如今大宋又派来了这么一位大文豪,当即对方说什么是什么,不疑有他。

  同样是阳春三月,可金国境内却冷得能将人冻成冰雕。
  狄霜本身是狐妖,不怕冷,孟翊裹了个大袄子,痛不欲生地与两只妖精同路,脸色黑得堪比砚台。
  秦梦回了原型,这样有助于保存体力,暖洋洋地缩在狄霜怀里,舌头一伸卷进去一口瓜子,尖嘴巴动几下,然后噗嗤噗嗤全吐孟翊衣服上。孟翊气得胡子直抖,狄霜只得拍着秦梦脑袋笑道:"好了大哥,别闹,道长多次帮我,和家人一样。"
  秦梦斜睨孟翊一眼,冷冷道:"臭道士!"
  孟翊当即怒喝一声:"孽畜!"
  狄霜:"道长息怒息怒,唉别打……啊!道长别打了,道符要把我皮都烧起来了!"
  孟翊喘着粗气收回手,而秦梦恢复了人形,一手覆在狄霜被道符灼伤之处,渐渐愈合了那伤口。
  一车又恢复安静,秦梦再次变成狐狸嗑瓜子,继续吐在孟翊干净道袍上。
  狄霜忙抱着秦梦坐到角落去,防止这妖精大哥再祸害人,每次吃力不讨好的都是自己。
  金国皇宫不如大宋那般气势恢宏,相比之下,汴梁城中随便一家富户的家宅都能把这石屋比下去。
  三人都会法术,要进皇宫很容易。在童贯被完颜阿骨打召见的时候,三人已经隐去身形进了皇宫,孟翊郁闷地跟那两只化出原型的狐狸一起蹲在房檐。
  秦梦昂首挺胸地斜睨孟翊一眼,嗤笑道:"哼,老蛤蟆。"
  孟翊撑着一把老骨头跟两只狐狸蹲一起,腰酸背痛骂道:"孽畜!"
  狄霜:"……"

  完颜阿骨打六十岁的人了,却依旧一身腱子肉,络腮胡连着一头天然粗硬的卷发被头巾裹了一半,头巾下一双眼睛锐利得像狼。
  童贯身后跟着的,是王文卿,林灵素为了以防万一,便让师兄跟着去。
  狄霜本想半路杀了童贯,他知道没这么简单,所以看到王文卿的时候也并不很惊讶。

  完颜阿骨打待童贯以上宾礼遇。童贯这人生平最想得到的,便是尊重,他本是极阳刚的男子,奈何被净了身送进皇宫,也亏得他心性坚毅,所以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位置,再加上他面貌刚毅和铁腕手段,宫里鲜少有人再提起他的身疾,但在军中,他毕竟不同于真正男人,蔑视他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想到完颜阿骨打这样铁铮铮的汉子,待他却好比兄弟一般。
  童贯打从心底被感动,两人详谈甚欢。
  果然酒过三巡,完颜阿骨打开始与童贯谈到军事,童贯颇有一种知己相逢恨晚的悔恨,当即和盘托出,毫不保留,直听得狄霜恨不得跳下去拧断了他的脖子!。

  但此地毕竟是金国皇宫,重兵把守加之童贯背后还站着个王文卿,狄霜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一阵铃声的嘈杂中,简松住了口,停止了这个过于漫长的故事。
  荆北宁抱歉地笑笑,起身去阳台接电话,隐约能听见他用甜腻的语气在叫:"亲爱的。"
  简松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水。
  荆北宁挂了电话,匆匆跟简松告辞:"夏月约我出去,我先走了哈,阿松电话联系。"
  简松苍白着脸点头,目送他离开。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狄霜为赵桓拼搏江山,封印完颜阿骨打记忆的时候被伤了元神,送回汴梁时奄奄一息,偏巧朱琏大病,赵桓忙得不绶衣袋,终究是对狄霜有一丝忽略。
  与此同时,赵谌作为早产儿的劣势彻底表现了出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赵桓累的几日不能合眼,却从没有多言过一句。

  简松至今仍能想起那段日子,狄霜趴在窗口甜甜地对他笑,有时候闭了闭眼,便控制不住地露了原型。他站在桂花树下,抱着唇色泛青的赵谌,不敢靠近。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六年,狄霜逐渐伤愈,赵谌身体底子也慢慢变得结实,林灵素渐渐变得安稳起来,不问世事,只每日住在深宫中,偶尔与皇帝颠鸾倒凤。王文卿回到神霄派发源地,全面组织起教务,一时民间修道之风空前绝后的鼎盛,尚书省不时出现的言信便是谁谁谁家中又捉到妖怪一只,求皇帝赏赐。

  大宋在蔡京与赵桓合力打理下,总算是稳住了繁华的架子。人人修道,难免少了许多务农从商的人,国家的经济实况急转直下,同时军队力量薄弱。这个时候,金国再次来使,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完颜阿骨打的意愿:金人愿与大宋一起,前后夹击,合力灭辽!。

  五月的汴梁,满城花卉盛放,宫中处处是甜腻的花香。二十五岁的赵桓一身黄色锦袍,袖口的龙纹精致狂放。他重重跪在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满朝文武,只有李若冰也跟着跪下,沉声道:"请皇上三思!"
  童贯眯起眼,立军功的心情十分迫切,于是在皇帝之前开口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怕了那辽人?我大宋立国一百余年,辽人多次在边疆寻事,如今有这机会可以灭辽,应当满朝同意,一振我大宋雄风才是!皇上,臣恳请出战!"
  赵佶满意地看着童贯,显然这时候他主意已定,别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散朝后,赵佶回了圣乾殿,第一件事是问林灵素关于此事的意见。
  林灵素这几年越发清瘦,此刻已是皮包骨头,仍旧有一种病态的、惊心动魄的美。
  他睁开眼睛,慢悠悠道:"皇上的决策自是再正确不过的,想做什么,便去做罢,大宋国运昌隆,定会日渐繁盛。"
  赵佶被他说的心花怒放,想上前抱住他亲热亲热,却见林灵素神色痛苦地咳嗽起来。当即想起这个他当年钟爱的男子已成了个痨病鬼,一身的骨头,抱着也没什么意思,当即打消了念头,只坐过去拉住林灵素的手道:"近来还是身子冷么?晚上让人给多添些暖壶。"
  林灵素垂下病态的眼眸,轻声道:"谢皇上。"
  他的病日益严重,小时候没人照顾,本就根基受损,加之连年受伤、心思过重、杀孽一身,如今竟是一副年寿不永的模样。
  这个世界永远用他独有的秩序维持着公平,人在做,天在看,他的报应终究是来了。
  赵佶看他这模样,也有些心疼,但心疼的有限,轻轻将林灵素揽进怀中,他十分担心林灵素会将毛病传染给他。
  "素儿,你身子不好,要好生休养,自你那次做法失败后,功力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瞧着也没法能治,朕很是心焦。"
  林灵素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

  赵桓回了华英殿,就见狄霜在前后运用转移术逗赵谌玩。赵谌脖子上挂着个血红的玉佩,是孟翊那一年在金国境内为狄霜疗伤时顺便找着的,于辟邪有奇效。果然赵谌带上后,随着身体一天天长大,真的再没被狄霜的妖气侵蚀过。狄霜也逐渐可以控制住妖气不外散,法术也愈发精进。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狄霜掐指算算,却发现随着时日增长,天劫也将至,狄霜能留在赵桓身边的,也就这么一阵子。待天劫到来时,他得跟着秦梦,去到终南山深处,由秦梦助他躲避天劫。
  不知道天劫是个什么结果,因此这些日子,显得异常珍重。
 昔年(一)

  赵佶一把将香炉砸在地上,难得地动了怒气:"联合金人,能灭辽收回我幽云十六州!你知道这对于我大宋这意味着什么,太子,你这样阻止朕,未免气焰也太盛了!"
  赵桓闭了闭眼睛,无奈道:"父皇,千古功过,后人评说。我们如今看来,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不也是用的金人这种手法么?父皇,金人狼子野心,日月可昭啊!"
  赵佶攥起一把狼毫,不留情地砸了赵桓一脸,吼道:"给朕滚!"
  赵桓面无表情地跪着,不动不言。一旁的童贯上前淡淡道:"殿下回去歇着吧,皇上年纪也大了,殿下多多体谅皇上,别给他老人家添乱。"
  赵桓一瞬间很想把他撕成几半。童贯出卖大宋边防分布给完颜阿骨打,狄霜几乎动用了一身的法力才封印住完颜阿骨打的记忆,奈何这几年来,童贯极力主张联金灭辽,赶着送死的人拦也拦不住,于是赵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国防民生资料一点点流泻金国。
  他忽然对大宋感到很绝望,对他的父皇感到很绝望。

  蔡京年事已高,只能勉强管理一些国家内务。朝堂上已然遍布着一些靠修道而得到皇帝赏识的官员,这天早朝时,除了李若冰和赵桓,其他人齐齐下跪请皇帝出兵协助金人攻辽。赵桓螳臂当车,最后被赵佶罚跪紫宸殿外。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狄霜一身锦袍走来,端的是真气流转,气质无双。这些年他潜心修炼,已经将生疏的法术都可以运用自如,重伤的林灵素再不是他对手,王文卿碍于秦梦,也不敢太过放肆。
  狄霜蹲下身,将手中皮裘盖在赵桓身上。
  赵桓从日上中天跪到一灯如豆,朱琏情急之下,也带着宫女来了,狄霜坐在紫宸殿顶,像个隐形的透明人一样,看着朱琏陪赵桓跪下,可只跪了不到一个时辰,童贯便带了禁卫内侍,将人连拖带啦地扯起了身。因为是太子和太子妃,所以也只是虚拉了一把。狄霜眯了眯眼,一跃而起,跟在两人后面回宫。

  厢房内,狄霜一手托起真气,轻柔地覆在赵桓膝上。赵桓膝上红肿一片,皮肉开裂,很是狰狞,此时被狄霜轻轻拂过,只觉暖流逐渐融化了刺骨的冰寒。狄霜收起真气,很沉重地叹气。
  赵桓笑了笑,揽过狄霜道:"放心,我没事。对父皇就要用这种办法,他容易心软,来硬的没用。"
  狄霜在他怀里点头,然后道:"我能帮你什么?"
  赵桓叹道:"病入膏肓,没救了,霜儿,如果可以,带我去你以往修行的山上看看,就我们俩,了此残生。"
  狄霜吓一跳,可赵桓很快又摇头,自嘲地笑道:"算了,这家国天下,如何放得下。"
  狄霜抿了抿唇,喃喃:"殿下,这家国天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皇上这么多王爷,为何非得你一个人如此累?"
  赵桓笑道:"的确,我的兄弟很多。平民百姓与我们不同,皇家的人,生来就是为这天下而活,或死于权欲,或死于操劳,却永不可以因为个人的情感而放弃这一切。"
  狄霜笑笑,"我也跟着你在这宫里长大,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赵桓拉狄霜躺下:"王文卿近来在京中大肆兴建了几处道观,京中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无不争相拜师。霜儿,你要注意些,我怕你有危险。"
  狄霜冷冷道:"王文卿那边有大哥盯着,怕什么,近几年林灵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咱们不用这么紧张。"
  赵桓道:"但愿是我多虑。"

  宣和七年,这一年的桃花开的尤其旺盛,赵桓在桃树旁边松了土壤,埋下了枇杷种子,赵谌拍着手掌在他身边打转,希望这棵树结出果实的时候,父亲可以扛着他上肩头采摘。
  赵桓笑着定植,他知道狄霜与赵谌都是爱吃枇杷的。
  赵榛在这一年初时被进封信王,此时捧了江南进贡的一大篮子水蜜桃,站在园子门口,看自己大哥蹲在那灰头土脸种树的模样,扯着嗓子唤道:"霜哥,出来吃桃子啦!"
  狄霜跟赵谌像两只猴子似的,剑一样的窜了过来,狄霜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赵榛明明记得,刚刚的一瞬间狄霜不在院子里。
  待一大一小捧着桃子蹲在赵桓身旁啃了起来,赵桓抹了抹鼻头,笑道:"霜儿,你自己吃的开心,本宫这么累,也没个人服饰着。"
  狄霜撅起嘴,唇间衔着一块水汪汪的蜜桃肉,挑衅地看着赵桓。
  赵桓笑着伸出泥巴满满的纤指,罩着狄霜后脑勺凑上前便咬住了桃肉。
  赵谌在一边瞪大眼睛张大嘴,桃子都忘了嚼。
  不远处的朱琏垂下眼帘,带着两名宫女转身离开,背影萧索又落寞。

  四月,杨柳漫天,汴河边一派繁华,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传出百里。
  赵佶封童贯征北大将军,统领六军,联金灭辽。
  林灵素瘦的形销骨立,眼中越发的是死灰一片,赵佶远观他,发现他依旧清美如夕,然而近处一瞧,却又碍于他那阴森森的气息,半晌不敢碰他,于是安排了林灵素住到偏远一处的芙蓉殿,久不召见。
  秦梦身形在芙蓉殿的明媚日光中逐渐清晰,林灵素淡然地喝茶,仿佛秦梦不曾出现一般。
  秦梦笑道:"素儿,我看着你长大,怎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你便要老了?"
  林灵素漠然道:"早年身体受匮,服用阳血阳气过多,如今身体不堪重负,气血反噬,估计我没几年好活了。"
  秦梦蹙眉道:"不是有我的千年真气为你续命?"
  林灵素眸色已经变成了浅灰,一眨眼之间竟似是盲人:"我修炼之法亦正亦邪,因此正气救不了我,邪气亦能侵蚀我。"
  秦梦心头咯噔一下,眯起眼道:"为何从没跟我说过?"
  林灵素笑道:"我喜欢看你为我输真气时的样子,小时候第一次被你救,饥寒交迫的快死了,醒来便是你用真气为我续命的模样。很多年以前,皇上第一次在紫宸殿亲自扶起我,我一抬头,也看见他是那般神色。"
  秦梦冷冷道:"林灵素,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灵素淡淡道:"秦大哥,今日之后,你别再来了,今生已经无药可救,但愿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秦梦执起香鼎猛地砸向林灵素的背影,林灵素一抬手,香鼎却被固定在半空中,再将手放下,香鼎便跟断了翅的鸟儿一般,直挺挺砸在地上,"哐啷"一声仿佛是砸在两个人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十月,童贯统领枢密院,彻底与蔡京决裂。想当年蔡京还是童贯推荐的,早年他投桃报李与童贯联合,一文一武把持朝政,但蔡京并不是希望国家衰败的奸人之流,因此他的反抗童贯也看在眼中,这才又有了童贯荐林灵素进宫,颜色媚主,用以制衡蔡京。
也是这一年,童贯出使辽国,瞧见了辽官场的腐败滞锈,加之大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每日沉醉于狩猎,童贯一向是想做出大事业名垂青史的,于是下定决心,攻辽。
童贯从辽返宋途中,带回一名叫马直的人,此人是燕云大族,世代为辽国官僚,但一心向宋,在大金与辽的战争中不得以往国土交界处逃命,正巧遇了童贯,于是干脆叛辽,跟随童贯回了大宋。
马直此人,好战而有异谋,投于童贯麾下后,童贯得一大助力,在皇帝面前更为笃定攻辽决议。
最后,由马直的一封奏折,彻底激发了赵佶的征战欲——

愿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成祖宗未尽之事业。

赵佶沉迷酒色已久,也知道自己在外头的名声臭的可以,能成祖宗未尽之事业,收回大宋一直以来的心头病——幽云十六州,他当然乐见其成,于是当庭封赏马直,授童贯征北将军,命其渡渤海,与金国签订海上之盟。
盟约定,金宋联合灭辽,原本赏赐予辽的五十万岁帛,皆赐予大金,并且于战后收回北宋幽云十六州。

辽有五个首都,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云中府、南京析津府。宋金分兵攻打,金人一路打到西京,占领了燕山。燕山以南幽云十六州,由童贯率领宋军攻打。辽派使臣与童贯求和,却被童贯轰出门去,使臣声如泣血地在宋军大营外吼:宋辽两国,百年和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
天雷滚滚中,隐隐注定,大宋气数已尽。
狄霜与赵桓站在营帐后面,赵桓蹙眉看天,闪电穿过云层化作飞翔的巨鹰,一片片地撕裂云层。
是夜,辽军偷袭宋营,宋军二话不说,退了三百里,一群乌合之众看辽军杀过来,吓得炸毛的鸟儿般奔走于山涧,光自相践踏就死了数万人。童贯整顿不了军心,只得去央求金人,求他们帮助攻下幽云十六州。

狄霜于战乱间带赵桓回了汴梁,赵桓至此,一病不起。
狄霜问道:"童贯即使求金人攻下幽云十六州,那也于大宋无害,殿下你怎的一病至此?"
赵桓眯起眼看着窗外,叹道:"螳臂当车,我救不了宋。"
狄霜道:"何至于此?大宋还是蒸蒸日上的,殿下你不要想这么多。"
赵桓道:"如今调你父亲从南方来镇守已是来不及。如按我预料,金人攻下幽云十六州后,必定不还,父皇若想要回幽云十六州,必定得付钱银,而金人不傻,他们退出幽云十六州前,必定洗劫一空,因此到时候我们大宋得到的,不过是座座空城罢了。"
果如赵桓所说,童贯要不回幽云十六州,只得向皇帝请金,与金人换回幽云十六州,童贯进城一看,果真是空城。
赵佶沉迷于酒色,二话不讲便批准。
赵桓怒形于色,当即派人彻查童贯,军队连辽军几千人的夜袭都抵不住,到底是何原因?三衙负责监督枢密院军饷发放,因此赵桓直接从三衙主管下手,统管三衙之人名曰高俅,也是由童贯引荐给赵佶。高俅刀枪不入地替童贯挡住了责罚,加之赵佶睁一眼闭一眼,因此童贯带着幽云十六州的城吏回来复命时,反而被赵佶封赏为广阳郡王。

这天赵桓从紫宸殿议事回来,一直怔怔地坐在庭院中。
朱琏担忧地站在假山下,却不上前,自从之前狄霜一事,她已隐隐对赵桓有了畏惧。
良久,朱琏命人去唤了狄霜,狄霜一个闪身便到了庭院内,赵桓依旧怔忪出神,并不理他。
狄霜安静地坐到赵桓旁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到日暮西山。
赵桓叹息一般道:"霜儿,你走罢。"
狄霜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不敢相信:"啊?"
赵桓道:"官职明价购买,军队虚报兵力、喝兵血、奴役兵士,金人狼子野心,不日便会攻来。霜儿,我要陪着这个国家一起灭亡,但不能拉上你,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愿来生,盛世太平,再不生在帝王家。"
狄霜听他一气说了这么多,静静地消化很久,然后笑道:"殿下,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
狄霜道:"如今大宋,官逼民反,战火四起,民不聊生,我都知晓。但是殿下,无论盛世乱世,你想要的,我便会为你去做。大宋不管未来怎样,但我会与你,一齐陪大宋走到最后。"
赵桓浅笑着摇摇头,并不答话。

赵桓在紫宸殿跪下道:"父皇,唇亡齿寒,切勿再收纳辽国的汉人,金人必以招降纳叛为由攻宋!"
赵佶却密诏正被金军天罗地网搜捕的耶律延禧:若来中国,当以皇兄之礼相待,位燕越二王之上。
耶律延禧当即带了五万余兵投奔大宋,却被大金截住去路,全军覆没。
金人搜出赵佶密诏,彻底被激怒,斥责宋人背盟,金太宗以此为借口,兵分两路,大举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
宣和七年十二月,大金与送灭辽,不过半月,金兵越过燕山,依仗熟知了大宋的边防分布,回头便大军攻往大宋。

赵桓开始不再上朝,每日在紫宸殿,练字看书,偶尔也逗逗儿子,坐待那一天到来。

赵佶派给事中李邺到金营讲和,李邺回来后唏嘘地表达了金人是多么勇猛,赵佶立即就被吓坏了,只得询问在想蔡攸可有办法。
蔡攸是蔡京之子,奸臣,下跪建议道:"皇上若走,民心必散,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赵佶苦着脸道:"朕不想置身于战火中。要不让宰相领兵?"
蔡攸思索后道:"宰相不足以号令天下。"
赵佶继续苦练:"那让开封知府领兵,进行开封保卫战?也不成,不如……让太子监国,与开封牧一起退金。金人已到黄河边,再过来便是汴京了啊!"
蔡攸道:"让太子监国,不如传位于太子。"
此一意出,满朝大臣皆赞同。
赵佶由于外敌逼近,也没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危机感,当朝就同意了。

宣和七年十二月,赵佶宣赵桓进紫宸殿,拟定传位事宜。
赵桓表情怔忪,他有灭国的预感,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亡国皇帝,他摇摇头,拒绝,回了华英殿。
此时金人已在与汴梁一江之隔处安营扎寨,眼看就要兵临城下。
赵佶吓得赶忙命郑皇后与童贯等人去华英殿颁旨传位,狄霜一夫当关,拦在殿门口,面色冷峻,所有人都不敢再进一步。
赵桓缓缓踱步至殿门口,淡淡问道:"童太师,现如今知晓害怕了?"
童贯下跪道:"参见太子!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接旨!"
赵桓冷冷看着他,道:"童太师回去罢,有这功夫与本宫磨蹭,不如去联系开封牧,组织保卫战。"
童贯无奈跪着,赵桓却又任命般摇摇头,惨淡笑道:"童太师,颁旨罢。"

宣和七年十二月庚申日,赵桓即位。

一应仪式都省了,赵桓当上皇帝第二天,赵佶便自封道君太上皇,南下逃难去了。
赵桓懒得搭理他,宣开封牧,安排防卫事宜。
金边趁夜火攻汴梁,宋朝军力已经不堪一击,即使赵桓即位,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狄霜站在城头,在一片猩红的战火中昂起头,求雨。
天空中雷声阵阵,闪电若隐若现,一道道雷声砸下来,震耳欲聋。
身边猛然出现秦梦身形,在一片混乱中秦梦焦急吼道:"狄霜!给我住手!你擅自干涉凡间之事,会加速天劫!住手啊!"
狄霜闭紧眼睛,法力不够,天上始终只有雷鸣,雨滴就是下不来。
大内皇宫,赵桓站在紫宸殿看着隆隆雷声,攥紧了拳头骂道:"王进!以为朕对你好就可以拖延么?朕不是让你安排人送霜儿走?"
王进哆哆嗦嗦地跪着:"老奴……老奴……带不走霜公子啊!他到城门口就自行下了车,一眨眼就飞到城头去了!"
赵桓闭了闭眼睛,无力而苍凉。

狄霜正觉法力流水般逝去,就快要撑不住时,猛然从大内宫中,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正是有人在宫中作法,利用宫中祥瑞之气化作法力,召唤雷雨。
秦梦猛然止住了声音看向背后,那是林灵素的寝宫。
他的身体……
秦梦忽然没命一样地使了法术,一道道墙都构不成阻碍,他恨不得化作原型,直接闯入大内去。
在他奔走的途中,雨滴终于一滴滴落下来,打在狐妖的脸上,身上。秦梦好几百年没有如此心慌过,皇宫里的紫光越发淡了,就跟有什么在急速流逝一般。

那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简松闭上眼,疲惫靠在沙发椅里。
荆北宁打了个哈欠,笑道:"说的神乎其神,怎么不接下去讲了?"
简松睁开眼,有些呆滞,半晌才道:"后面没什么好讲的了,金人在大雨下退兵,过不多久却又卷土重来,大宋十四万禁军在金人一夜战鼓敲打下,吓得竟然全数当了逃兵,金人如入无人之境,攻取大宋。"
荆北宁奇道:"那只小狐狸呢?还有那叫林灵素的道士?"
简松笑了笑,"那道士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时便去了,秦梦捕了他的魂魄,送去武当山求真人为他重塑身形,但人力毕竟不能逆天,死了便是死了,因此武当山只将林灵素的魂魄囚禁在后山阴气聚集之地,可保他魂魄永不消散。"
荆北宁道:"狄霜呢?"
简松沉默良久,忽然道:"后来亡国,过的十分屈辱,可赵桓一直在等他。一直等啊等,哪怕用秦梦的法力续命千年,却也没等到。第二次金人攻宋时,天劫也到了,狄霜就是那时候没的。但秦梦说他留恋凡尘,用妖力保住最后一丝魂魄,又去转生了。"
荆北宁"扑哧"一下笑出来:"说的倒像真的似的,那赵桓后来找着狄霜了吗?"
简松摇摇头:"不找了。赵桓找了许久,已经累了,人类的身体经不起这千百年的消耗,早已腐朽,说不定哪天赵桓就再也不存在这世间了。"
顿了顿,简松仿佛做梦一般道:"我一直想着要找到转生后的他,却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找他。或许他转生后,生在普通百姓家,安安稳稳的过了这许多年呢?或许他的生命,已经很幸福完整,并不需要我了呢?从前总是觉得国家比他重要,那是背负在身上不可割舍的责任,而千百年过去,风云变幻世事变迁,我才知晓,这天下事,自有天下人做主。当年我没有带他走,那么以后,注定是永远失去他了。"
荆北宁被他说的汗毛竖竖,"阿松,你这故事讲的,代入感也忒强了。我怎么觉着凉飕飕的?"
简松笑了笑,"天不早了,你女朋友不是在郭庄火锅那等你么?快去吧,对了,给你个礼物,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简松去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快成色碧中带红的玉佩,荆北宁觉得莫名的眼熟。
荆北宁接过玉佩,起身打着电话给小女朋友,离开。

房门关上,简松清清瘦瘦地站在门前,摸了摸荆北宁刚刚拂过的门框,笑着流眼泪,说再见了。

荆北宁总觉得不舒服,那块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玉佩,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烙得他心口揪紧了疼。
他握着玉佩,另一手把着方向盘,却不知怎的脑中忽然现出了简松此时的模样。玉佩跟简松相伴千年,是赵佶当年赏给赵桓,赵桓又用其为狄霜遮挡过妖气,早已在他们俩之间有无形的连接。
简松正坐在刚刚两人对坐的沙发上,身旁站着个漂亮得有些妖异的男人,正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偶尔捕获一两句,荆北宁听清了,是"你把玉佩给他了,你怎么办?"
简松浅笑着道:"玉佩陪着他,我累了。"
那男人急切地扶起简松的肩膀,简松却似荏弱无骨一般,瘫在他的怀中。男人焦急地看着简松,却听简松睁着一双硕大黑眸道:"秦梦……"
秦梦……
秦梦……
仿佛是一道惊雷响在半空,无数往事纷至沓来,荆北宁猛地踩住刹车,满头冷汗地大口喘气。
记忆太多太纷乱,他理不清一个头绪,但他却在一堆线头中拎出一点,简松是赵桓,而他……
他调转车头,疯了一样往回赶,下意识地闯红灯。握住方向盘的手抖得不像样,下车的时候他车钥匙都忘了拿,便飞奔进了那栋高楼。
他砸门,砸了很久才有人应,秦梦一头清爽短发打开门,吃惊地看着荆北宁。
荆北宁抖了抖嘴唇,带着哭腔道:"哥,他……他呢……"
秦梦张了张嘴,让开身,却不答话。
荆北宁绷紧了神经,轻声问:"我不敢进去,你告诉,他怎么了?"
秦梦抬头看了荆北宁一眼,道:"我刚给他渡了真气,现在在睡觉。清醒时会过度损耗他的身体机能,保住他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永远睡着。"
荆北宁这才进门,步子迈的小小的,带着忐忑与期望。
只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床上的人却已经成了烙在心里的轮廓,千年的思念在这一刻重叠,荆北宁握住简松的手。
秦梦道:"轮回每三百年开一次,金人攻陷汴梁后,他被俘虏了去,为了不让他受辱,我做了式神替代他,带他去了武当山,从此长眠以保住身体机能,同时在奈何桥边等你,谁知你一直没有投胎,我等了你一千年才发现了你的魂魄。"
荆北宁如梦似幻地说:"我……我一直在找他,金人那里囚禁的不是他,我天涯海角地找他,一千年,魂魄快散了,才去投胎……"
秦梦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
荆北宁低下头,把简松的手按在自己脸颊旁。

有很多话,不知怎么说,脑袋很疼,思绪纷乱,但最起码,此刻要握紧你的手,方是我终生不悔的守候。

七天后,武当山下,荆北宁仰头望去,只见云雾缭绕间,紫霄宫若隐若现。
秦梦说:"你带他上去吧,我不去了。"
荆北宁扁嘴道:"我不想瞧见那妖道。"
秦梦笑道:"你再不去,赵桓的魂魄可快要散了。妖道可以救他,妖道花一千年为自己重塑肉身,以树木种子为引集天地之造化,若是他肯救,再无后顾之忧。而且妖道能还你千年妖狐魂魄,你不去,如何能重获妖身,等他赵桓苏醒?"
荆北宁皱眉道:"可是他……"
秦梦道:"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口,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他在武当山忏悔千年,修回正道,现如今都是你们可以求助的人。"
荆北宁:"那我去了,哥你不去看看他?"
秦梦低下头笑笑:"我不想见他。花花世界,诱惑繁多,我这一身的尘俗气,凭空会污了他清修。"
荆北宁道:"谢谢你,哥,等我下山来找你。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么?"
秦梦道:"霜儿你告诉他,历史终究已成历史,靖康之耻是无数个偶然堆积而成的必然,并不是他一人过错,让他能看开时,便放了童贯那一魂两魄去投胎吧。"
荆北宁有些鼻酸,道:"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武当山千年屹立,山顶紫霄宫是赵佶亲自督工所建,宫内,有一人晨昏定省,潜心修行,千年不变,他在薄薄暮霭中睁开眼,瞳中映化出世事万千,最终都归于了平淡。
时间是抹平所有伤痕的武器,林灵素对一旁候着的道童道:"山下有贵客到来,与你师兄一起去接罢。"
小童子深深鞠躬,应一句:"诺。"与师兄相携着出门去,门外是霞光万丈,武当山顶,日出带来光芒万顷,万物生生不息,展开新一日的画卷。

就这么完结了,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古耽,写的很生涩。虽然作品并不完美,但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路以来,谢谢bonita、Kanae、11、wsong、xu、虫虫、小路、XR、小海,还有各位潜水朋友,一直每一次的支持。
因为是第一次写,难免很多缺陷,每一条留言我也都有看,我在努力,也很感谢你们的陪伴。

接下来我会准备新坑,大约在两个月后存稿完毕,新坑是现耽,讲述一个关于爱与梦想的故事,涉及商业战争什么的,具体的等开了坑欢迎大家来看,再一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我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