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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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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杞》作者:钟晓生(轻松温馨文)

  第一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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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石炕上,今夜终于能瞧见夜空上的星星了。
  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这两日应该都不会再下雨了,屋顶上那正对床头的大窟窿如今可以用来做即兴观赏星空之用,而不会再在我熟睡之时兜头给我一阵冷水了。
  啊嚏!
  我抬手用袖子抹去清涕,顿时一股灰尘扑面而来——这件袍子已教我穿了大约二足月了。
  前夜里让雨浇醒了,我便感冒了。如今已是秋末时节,被褥枕头都让雨浇湿了,我也找不出可以替换的,夜里实在太凉便取出能寻到的衣服统统穿上,躺在光秃秃的石炕上,实在太困倦的时候也就顾不上饥寒交迫和石炕的坚硬硌人了,头沾上了依靠便能入眠。
  然而今夜我实在是睡不着了。
  长久以来我似乎已习惯了这样悲惨凄凉的生活,今日瞧着静谧的星空,我却似乎突然像叫人用锤子在心房上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莫名就生出悲哀的感觉来。
  我想我必须在星空下思考人生了。
  我是个书生。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我想这大约便是我人生如此凄凉的原因了。
  我爹五十岁的时候中了秀才,方才结束了光棍生涯,取了邻居家的老姑娘,倒也算老天不薄待,没过两年老年得子,待我出落的有模有样的时候他老人家便常常带我上市集转悠,想听些夸奖。
  "老惠,这孩子长的跟你挺像,比你更标致,长大了一定比你俊。"
  我爹得意到:"过奖过奖。"
  "这是你孙子吧?别说,眉眼跟你还真有几分像。"
  我爹老脸一垮,捉起我的小手快步就走,可怜我撒开小腿拼命跑方才跟的上。
  从此以后我爹常将我关在屋子里读书,天天叨唠着日后考出功名才能娶妻生子,却再也不带我出去了。
  我自小在这样的熏陶下长大。爹考中了秀才才娶了娘,若我能考中举人大约就能将隔壁家穿花裙子的李小丫娶回来当老婆。
  举人,李小丫。
  这是我人生前二十年的全部追求,然而今夜我竟有些茫然了。
  一间破屋子,一屋圣贤书,这是爹娘临终时留给我的全部东西。读书大约能让我娶到李小丫,却不能帮我修补屋顶的漏洞,不能替我缝补衣服上的破洞,不能替我打来山鸡野兔。
  若是再这样过下去,我想我是熬不到中举的那日了。
  我悲哀的将手搭在肚子上用力摁了摁,试图缓解饥饿。
  这样想来,除了读书,我竟是什么都不会的人了,可惜活了二十年方才意识到这点。
  书生,看来是做不得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村子后方的树林。
  从今日起即打算不做书生了,便要寻件能养活自己的事做,然而我满脑子只剩下山鸡野兔这些能饱腹的东西,那便从打猎开始吧。
  可惜读遍了四书五经,竟没有一本书教我用什么才能捕到野味,印象里唯有幼时读过的守株待兔与捕猎有些关系,我便寻了棵粗壮些的树坐下。
  昨夜没睡好,现在竟觉着树干靠起来比我那石炕舒服多了,我头一歪,便昏睡过去了,梦里我生起了火,串好了架子,架子上烤的却是一只雪白的毛团,认不清是什么动物。也罢,即便看起来小些,起码是开荤了,足够我打打牙祭。
  这一梦做的颇为幸福。
  待我醒来的时候,天色竟有些变了,乌云沉沉,不远处竟还传来几声响雷。
  我暗道不好,昨日刚刚放晴,我将夜里被雨淋湿的被褥都晒出去了,还未收回来,今日若是再下雨,也不知何时我才能盖上被子了。
  看来今日连石炕都睡不成了。
  我忙忙起身往回赶,希望在落雨之前赶回我那破屋子将晒着的衣被都收起来,走了两步,却看见一只白色毛团蜷在树下,与我梦里的那只十分相像。
  此番终于看清了,那是只白狐!
  我暗叹了口气,自我宽慰道:狐狸也是肉,就算吃起来有些腥臊,总比什么也没有好。
  雷声又近了些,那毛团动了动,大约是被雷声吓坏了才躲在树下,我见它一动立时有些慌了,生怕到嘴的肉跑了,忙卯足了劲冲上去狠狠一扑,将他压在我的怀里紧紧抱住。
  今夜终于不会再饿醒了。
  只听耳边一声轰鸣,我的脑袋几乎要让那声响震裂了。我想抬起手来捂住耳朵,才发现身上似乎叫什么重物压住了,动弹不得,疼痛的感觉慢慢延伸开来。
  入娘贼的!我让雷劈中了!
  这是我昏死过去前最后一个想法。

  第二章 飞升

  第二章 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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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醒来的时候,边上立了两个童子正咬着手指打量我。
  那两个童子生的极其干净秀气,一个着了青蓝袍子,一个着了件绯红的,都盘着童子髻,身上竟隐隐透着仙气。
  我伸了伸右胳膊,竟麻的动弹不得,忍不住呻吟道:"哎哟……我让雷劈了,身上好疼。"
  青蓝袍子的童子一脸鄙夷:"疼什么呀,那是让你睡的时候压麻的。"
  我一愣,动了动身子,果然全身除了右臂都灵活的很,甚至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那绯衣的对青蓝的道:"既然他醒了,我便去通报老君一声,你在此处看着他。"青蓝的点头,绯红的便出去了。
  我一愣:"老君?"眼顺着四周打探起来,只见这周围都有些云腾雾绕的,树木生的青郁挺立,花开的极其艳丽,且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品种。
  我往身下一瞧,竟然是块青玉案。
  那青蓝童子见我四处打量也不说话,只是端详着我,不时摇头啧啧叹上一声。
  看来救我的定是个大户人家了,连侍童都如此不凡。
  我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是福是祸,身上实在没什么可以答谢的东西,若是人家正缺个倒夜壶的小厮可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那绯衣童子随着一个白须老头回来了。
  那老头生的极富喜感,白眉垂下来,竟与胡子一般长,眉眼弯弯的瞧着我,万分和蔼。
  我心登时宽了许多,想来他便是此处的主人,笑的如此和善,应该不至难为我,立时对这老头生出十成的好感来,拱手道:"多谢老兄的救命之恩,不知如何该称呼?"
  这一抬手才发现衣服都让人换了,我那件破烂的袍子成了件青丝衣裳,质地实打实的好,穿在身上十分舒适。
  老头捋着胡子笑道:"叫我老君便是。如今倒是文职武职各空了个位置,不知小兄弟你喜欢做什么?对了,你原先倒是个书生,还是司文罢。"
  我脸立时垮了,莫非真要教我做工还债么,单是瞧这袍子的成色,也不知我替他做一辈子牛马是否能偿的清一件衣裳。且连我原先的背景都查清楚了,这回大约是逃不掉了。
  我声音有些发颤:"斗,斗胆问一句,不知我该做多久?"
  那老君一愣,恍然笑道:"原来你还不知事情原委。灵月、灵华,你们如何还没向他解释?"
  灵月,灵华便是叫那两个童子了。灵月嘟着嘴道:"谁知他这么能睡,直睡到方才才醒,我忙着通知老君,也就忘了。"
  那委屈的模样十分可爱。
  老君叹了口气,依旧笑眯眯地对我解释道:"不知小兄弟是否还记得你昏过去前的事?"
  我点头:"我瞧见一只白狐狸,实在是饿了好几天,便想拿了它做晚餐,谁知刚捉到它就让天上下来一道雷给劈了。"
  我话未说完,只见灵月腿一软倒在了灵华身上,灵华让他一靠也立不稳,呆滞地立着晃了一下,随灵月一同跌坐到了地上。
  那老君稍许好些,微张着嘴吃惊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做出痛心的表情道:"可惜了那只灵狐……哎……"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灵狐?"
  老君摇了摇头道:"罢了,都是命吧,要怪也只能怪司命那老头写的破本子。"
  说罢正色对我道:"那原本只是灵狐,你遇上它的时候它恰好在度最后一重天劫,它受了些伤,本也不一定能挨过那一下,恰好叫你替它挡了。凡人遭了天雷是要魂飞魄散的,连轮回都入不去了。原先天劫过了,那灵狐本能飞升成仙了,但为了……呃,为了报恩将千年的修为和元神一同给了你。"
  我更为吃惊:"你不会想说如今我是神仙了吧?"
  老君笑眯眯地点头。
  我忙举起手指做施法状,对着不远处的石头念道:"噢玛尼麻麻哄。"
  那石头纹丝不动。
  老君又吃惊地张了张嘴,愣了一阵,方才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来抹抹汗:"那是西方的梵语,你若是有朝一日成佛了可以再试试。"
  一旁刚站起来的灵月与灵华又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我讪讪地收了手指,赧然搔首道:"那我做了神仙,可会什么仙术?"
  老君笑眯眯道:"你是意外飞升,原本并无修道的经历,仙术还需你自己修行。如今文曲星君与破军星君手下各空了一个职位,你可过去修行。"
  我忙道:"我想做武官,还请老君帮忙让我去破军星君手下吧。"
  书生我可再也不想做了。
  老君微微诧异,也不多问,点头道:"好,一会我便让灵月领你过去。"
  说罢便吩咐灵华去将我的职位登记一下。我突然想起什么来:"老君……你莫非就是太上老君?"
  他笑眯眯的捋胡子:"正是。"
  我眼前顿时生出许多星星来,老头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我低头哈腰地走至他面前,抱拳道:"久仰久仰。"
  凡人又有哪个不知太上老君呢,凡是市井上流传的神话小说里太上老君的出场率可比玉皇大帝高多了。
  老君满意地笑了笑,也向我拱手作回礼。
  只见灵华跑了回来,老君道:"小兄弟可准备好走了?我这就让灵月带你去见破军星君了。"
  我点了点头,道了个别随着灵月往外走,将将走出院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那灵狐将修为同元神都给了我,那它自己呢?"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道:"你终于想起来问了。原本凡人遭了天雷是要彻底灰飞烟灭的,唯有用仙者的元神方能回生。那灵狐躲过了这一劫原已升仙了,却取了自己的元神来救你……狐族向来是最注重报恩的……取出了元神自然也就魂飞魄散了,哎……"
  我登时又同遭了雷击一般定在原地,抬不起步子了。
  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就是连重入六道的机会也没有了吧……若非我搅和的话,他也未必熬不过天劫,如今大约正在天庭里大吃大喝瞧着凡间俗世乐呵吧。
  我这神仙当的……大约是罪孽深重了。

  第三章 破军

  第三章 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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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摇光宫的院子里喝茶赏花,仙界果然连花都开的比凡间多了份清雅。
  璟凡走过来,端了份糕点给我,恭敬道:"元君,这是您要的点心。"
  我十分满意地摸了摸璟凡的脑袋,这里每一个仙童都长的这么好看,璟凡比起灵华灵月来还更添了些俊美。
  我笑眯眯道:"你家星君还没回来?"
  璟凡摇头:"若是星君回来了,我会立刻来通知元君的。"
  我点了点头,趁机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瞧他红着脸退下了。
  这仙界的日子果然比凡间惬意的多,前几日玉帝封了我个昭华元君,我来的突然,来不及替我安置府邸,便先在破军星君的摇光宫里住下,也方便我修行学习。
  说起这破军星君,我已来住了十七八日了,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算法,估计李小丫的孩子都过了打酱油的年纪了,也没见着这位仙尊露过面,嗬,好大的架子。
  摇光宫里的仙童都说星君临时有事下凡去了,这一下去十七八年,肯定是叫哪位美人绊住了脚离不开,要相伴一世了。
  我取了块杏仁糕扔进嘴里,惬意地坐在院子里看着仙娥们走来走去,心下感慨难怪每个凡人都羡慕天上的神仙,这样的美人即便只是天天看着也不枉修道百年了。
  庭花不及美人娇,胭脂不如兰花香。
  我迷醉在美景芳香中,逐渐有些困倦了,便在院里小憩。
  广寒宫的嫦娥果然生的丽质无双,皎若秋月。身上只批了件粉色薄纱,一步一顿向我走来,柳腰微颤,几乎支不住娇弱的身子。
  我咽了口唾沫,心如擂鼓地看着她走近了,纤手微抬,轻启朱唇正要开口,突然叫脚下不知何时生出的一块石头绊了,花容失色,我忙冲上去扶住她,只觉怀抱香软,手感十分的好。
  只是这手感未免有些太真了,我分明做的是春梦,怎么觉着怀里当真抱了个人,忙同嫦娥告了个别,约好明日再见,到时再共赴巫山云雨,从梦境中挣扎着清醒过来。
  我怀里当真躺了个男人。
  说是躺大约还不甚恰当,看他那样子,分明是晕了,脸色十分难看,像是虚脱了一般。
  我忙起身将他扶到椅子上,取了搁置在一旁的茶喂他喝下。
  待了一会,那人终于缓缓清醒过来,瞧着我的神色有些迷茫,我忙拱手道:"在下昭……昭什么元君,兄台称呼我惠杞就好。"
  他生的秀气干净,也就是凡人二十来岁的模样,竟比仙娥还好看些,却并不是阴柔的样子。样貌如此斯文,像是个文官,许是破军星君的下属。
  他终于清醒了许多,学着我的样子拱手笑道:"原来阁下就是惠杞兄,在下丹慕生。"
  不知为何,看见他的样子我颇生出几分好感来,忙又托起茶杯来递给他,见他喝了,问道:"慕生兄如何昏倒在这里?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他将手搭在额上摇了摇头道:"只是忙了几天有些疲累而已,若是惠杞兄不介意,扶我去房里歇息一下便好了。"
  我一怔:"房里?哪间房?"
  不及他答话,只见璟凡匆匆赶过来,瞧见丹慕生,松了口气道:"原来星君在这里。"
  我大惊:"你说他是破军星君?"
  璟凡点头道:"方才我说了昭华元君在这里,想先去替星君准备些茶水吃食,回来竟不见了星君,原来是星君自己来看元君了。"
  我无语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丹慕生,这美少年的模样,居然还是个武官。
  丹慕生神色疲倦:"惠杞兄,恕本仙君有些琐事缠身,招待不周,冷落了惠杞兄几日。今日我实在有些倦了,先去歇息了,明日再同你详谈。"
  说罢便由璟凡扶走了。
  我在原地怔了许久,方才干笑两声。
  入娘贼的,莫不是太上老君耍我吧,若是他方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都能领仙兵仙将打仗,我就能做玉皇大帝了。
  我在心里腹诽了一会,转念想到,罢了,起码这摇光宫里的屋顶不漏雨,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白捡了个神仙当,还是知足常乐吧。
  待到第二日午后,我才又见到丹慕生。
  我正坐在院子赏花赏仙娥,突然肩上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将我吓的一个激灵,只听身后人声音颇有磁性:"惠杞兄,你确定你飞升之前的确是个人么?"
  我转头看他,已全然换了副模样,虽然脸色尚有些苍白,精神却是十足好的,眉宇间多了份英气,这才真正有了仙君的样子。
  我不知他这话问的意思,木讷的点了点头,只见他挑眉继续道:"昨日里瞧你睡着时还挂着涎笑,嘴里还嚷着嫦娥姐姐,我还当是天庭里新来了个色狼精呢。"
  我的脸登时垮了,"呃"了一声答不上话。
  原来昨日竟是我以貌取人将他看差了。
  他见我不答,又笑道:"惠杞兄莫介意,本仙君刚飞升成仙的时候,也对那嫦娥姑娘挂念的很,常想着寻机会一睹佳人尊荣。"
  我一愣:"星君也是凡人飞升的?"
  丹慕生颌首道:"莫要叫我星君,叫慕生就行了。丹慕生是我在凡间时的名字,我原是个修道之人,也是一时运气才得了真道。"
  我对他顿时生了几分亲近,原以为他是个端着架子的大仙,瞧不上我这歪打正着的,看来倒是我误会了。
  我道:"慕生兄前几日去了哪里?瞧你的样子像是受了伤。"
  丹慕生阖眼叹了口气,复又笑道:"遇了件棘手的差事,折了几年修为。冷落了惠杞实在是本仙君的过失。"
  我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见慕生有些虚弱,担心罢了。"
  丹慕生道:"不打紧,养几日就好了,只是这件差事原不是玉帝派我去做的,是我自己揽下的,还请惠杞莫要同别人说。"
  难怪太上老君那老头说即刻领我来见破军星君却白白冷落了我这些天,他倒也是不知情的。
  我忙点头:"这是自然。不知仙君何时能教我修习仙术?"
  丹慕生笑道:"眼下就可开始。"

  第四章 月老

  第四章 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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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日上午丹慕生便教我学些仙术与功夫,到了午后便带我在天庭里闲逛,拜会一下各路神仙。
  丹慕生嫌我天资太差,只愿教我些功夫套路,却不愿陪练,我只得拉了璟凡来陪练拳脚。
  璟凡若是生在凡间,也有十五六岁孩童的模样了,长的俊俏不说,脾气也是十成的好,无论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不拒绝。
  璟凡全然按着丹慕生教的套路打,却总是打不完便停下了。
  "不对,当我打到这个动作的时候元君应该出掌打我左边,星君教的下一个动作分明是让我挡开左边的手。"璟凡剑眉微蹙。
  我无奈地点头:"好吧,再来一回。"
  又做了几下花拳绣腿,璟凡道:"元君该出右腿踢我了,星君后面教的姿势是让我捉敌人的腿。"
  "错了错了,元君该挡左边,你这样打便同仙君说的顺序不符了。"
  "又错了,元君应该用掌打我胸口。"
  ……
  我撤了姿势,只觉腰酸背痛,这样练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成效,颓然地挥挥手:"不练了不练了,明日再说。"
  璟凡赧然的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丹慕生一直在一旁捣弄仙果,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花拳绣腿,不作评价。
  我垂头丧气的走到他身边,他冲璟凡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我怨气冲天:"为什么当了神仙还要练功夫?光学仙术不成么?"
  丹慕生挑眉看看我,手里却不停下,将处理好的仙果放入一个摊子装好:"天兵神将也是要打仗的,自然要学功夫。"
  我叹了口气,暗自后悔当初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想当个武官,却又撑着面子不好明着抱怨。
  丹慕生拍了拍手,笑道:"做好了。"
  我奇道:"你在做什么?"
  丹慕生表情有些神秘:"酿酒。"
  我有些吃惊:"酿酒?做什么用?"
  丹慕生笑道:"我在山里修道的时候道规定了不让饮酒,若想偷偷买酒喝还要下山跑五十里才寻的到地方。我就趁着一次下山的机会找了个师傅学了酿酒的手艺,索性山里野果多的很,酿出的酒倒是颇有一番风味。飞升了之后闲的无聊,便用仙果来试,竟然也不错。"
  我嘴角抽了抽:"你这道士做的真是……当初你飞升之时你的师叔师伯们可有气死?"
  丹慕生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到一旁取了坛已成的仙酿让我尝尝。
  我方打开盖子,就让醇香的酒气熏的有些迷醉了。做凡人的时候连喝些掺水的劣酒都少有机会,何况这佳品仙酿。
  只是微抿了一口,唇齿间便芳香四溢,我又连连多喝了两口,只觉香甜顺着喉口滑进身子,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我还欲再喝,丹慕生忙出手止住了我:"再喝便醉了,尝尝就好。如何?"
  我点头:"好的很。"
  丹慕生笑道:"是了。这仙界的老神仙都对这酒欢喜的很,若是有什么事相求,提些酒去,再说两句恭维话,也就成了。不过这送酒也要算好分量,太少了自然不成,太多了让人一次尝腻了也不好,要恰好提了他的念头又不能让他尽兴才好。"
  我干笑两声,佩服地看着丹慕生,这人做神仙实在是可惜了,下凡混个官当当才算是物尽其用。
  丹慕生将刚酿的酒放好,取了两坛新酒,在酒罐上用两根红色的丝带捆出蝴蝶结来,递给我:"走吧,今日我带你去看看月老。"
  还未进月老府,我就让满目红色晃的有些眼晕。
  整个府用的仙砖都是朱红色的,墙边开的都是极艳的牡丹花,只差没用朱砂将根茎都染红了;府上每一个仙童仙娥着的都是鲜红的袍子衣裙,嘴唇也涂的可与玫瑰媲美,脸上两团胭脂涂的疑似猴屁股。
  我看的心惊胆战,再转头看青衣的丹慕生,眼里留的红色残影与青色一并混起来,竟成了玄色。
  只见一团红色像我们移来,若非他出声,在一片殷红之中我还真没认出这是个人来。
  "原来是破军星君和昭华元君来了。"
  在见识了月老府的布置之后,再见到红衣红冠,连发须都染成红色的月老我已处变不惊,只见丹慕生笑眯眯地问道:"月老老兄怎么天天在办喜事,这么多年了也没请我们吃满月酒,要不我下回送些鹿鞭酒来可好?"
  月老眨眨眼,笑着用带了五只红戒指的手捋捋胡子:"慕生老弟还是这么幽默。"
  我眼角抽了抽,原来丹慕生对我说话已算客气的了,亏得我第一回见到他还叫他外表给蒙了,当他是善茬,看来仙也不可貌相呐。
  月老目光下移,瞧见我手里的两坛酒,立即扑了上来夺过去抱在怀里,仔细摸着那艳红的蝴蝶结,两眼放光:"两位老弟来看老朽还这么客气,叫老朽怎好意思收呢。"
  我瞧他抱的十分紧,生怕我夺回去的模样,干笑道:"薄礼罢了,聊表心意。"
  又低声问丹慕生:"你确定他喜欢的是你的酒?"
  丹慕生笑得云淡风轻:"自然,不过适当的时候做些投其所好的修饰效果更好罢了。"
  我们与月老从商纣王与妲己聊到玉帝同王母,从西海的一对神龙聊到东华帝君家的一双灵狼,原来神仙也十分八卦。
  我将月老拉到一旁偷偷问道:"月老老兄,你可否帮老弟一个忙?"
  同月老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一双眼睛看,这是他脸上唯一不是红色的物事了。
  月老眼珠提溜一转,捋捋胡子道:"破军星君府上的仙桃酿的酒真是十分香甜哪,可惜我上个月就喝完了。"
  我忙道:"明日我就给老兄送两坛来。"
  月老依旧不紧不慢,伸出三根手指继续捋胡子。
  我瞧了瞧边上正在拨弄牡丹的丹慕生,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只要月老肯帮忙,我改日就送四坛来。"
  看来这几日除了仙术还要磨着丹慕生让他教我酿酒了。
  月老满意地笑道:"惠杞老弟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事直说便是。"
  我笑的殷勤:"我想求月老将我与嫦娥姑娘的红线栓到一起。"
  上一回的春梦让丹慕生给搅了,这几日我竟都没能在梦中怀抱香软,难得有一回我又梦见嫦娥姑娘背对着我站在桂树下,我走上前去环住她的腰正欲一亲芳泽,嫦娥转过脸来竟变成了丹慕生,更可气的是我竟没有惊醒过来,还将春梦做到了底。
  大约是做神仙的日子过的太悠闲了,直将我闲出毛病来了,必须由嫦娥姑娘给我治治。
  月老的脸登时僵了,小眼睛四周瞥瞥,见丹慕生一心沉溺于蹂躏他的牡丹花,并没有在听,又将我拉远了些,叹了口气低声道:"惠杞老弟,不是我不愿帮你,这凡人的姻缘偶尔由着我随意牵牵还好,这仙者的缘分都是伊始就定好了的,实在不归老朽管,纵是玉帝想改,怕也难。"
  说罢将声音压的更低:"若是嫦娥姑娘的红线真能由着老朽牵,恐怕老朽与嫦娥姑娘的孩子都有惠杞老弟这么大了。"
  我无语的看了看红彤彤的月老,心里不由想象出月老与嫦娥孩子的模样,入娘贼的!莫不是红孩儿吧!
  我有些气馁:"这样的话就算了,过几日再来看月老老兄吧。"说罢垂头丧气地走回丹慕生身边,他挑挑眉:"悄悄话说完了?"
  我点头,他道:"那便回去吧,明日我带你去拜会南斗六星君。"

  第五章 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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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命星君偏爱在酒里加些桂花,司禄星君喜爱仙桃酿的酒,度厄星君最爱甜酒,送月老的酒要用红绳扎上……
  丹慕生一路与我介绍,我就认真听着。
  自升仙以来,他除了说话不饶人些对我着实不错,知道我好甜食便日日让璟凡给我送些糕点仙果,我想学什么仙术便教我什么,我时常偷懒耍赖不好好练功夫,他也都睁眼闭眼的顺着我,道是来日方长。
  做神仙实在是悠哉的很,纵是百年也只是晃眼一瞬罢了。
  拜会过了南斗六星君,丹慕生又带我去见天璇星君。
  "这天璇星君可有什么偏好?"
  丹慕生斜睨我一眼:"偏好倒没有,只是有个忌讳,到了他府上你千万不能说'舌'这字。"
  我有些奇怪,也不多问,点头道:"记住了。"
  到了天璇星君府上,只见一人飞奔出来,扑到丹慕生身上,速度之快使我根本没瞧清楚来者的形容。丹慕生倒是习以为常,冷静地钳住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的来人,硬是将人从他身上撕了下来。
  我这才瞧清楚此人,生的十分可爱稚嫩,若非衣着光鲜华丽,说是仙童怕也没人怀疑。
  天璇大眼睛拼命扑闪,做出委屈的样子:"慕生,你这么久没来看我,也不让我多抱会。"
  丹慕生皮笑肉不笑:"如果你把缠在你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我就让你多抱会。"
  我这才发现天璇星君的脖子上缠了条小蛇,同天璇一般可爱,蛇身蛇尾上竟还生着鳍,蛇头也与其他同类不一样,没想到这天界的蛇都与凡间不同。
  如今此蛇正瞪着大眼睛怒视丹慕生。
  我不由开口:"好可爱的小蛇。"
  说话间,天璇与丹慕生同时变了脸色,只见丹慕生突然将我往边上一拉,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耳边一热,一道火舌飞了过去,烧焦了我几缕头发。
  我愣在原地,丹慕生痛心疾首的摇头:"同你说了忌讳了,你怎么不听呢。"
  天璇方才委屈的表情立时变了愤怒,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将那蛇绕了几圈从脖子上取下凑到我面前,吓得我连连后退,躲到丹慕生身后。
  "你看清楚了,这是灵蛟!你若再胡说,我就让他将你烤了做晚饭!"天璇说话间,那会喷火的灵蛟同样满脸愤怒地盯着我,不时喷出两口小火苗来,惊得我连连点头。
  天璇与灵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又变成方才天真孩童的模样缠上了丹慕生,一会嗔怪一会撒娇,若非丹慕生太年轻,这两人几乎像是一对父子。
  我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努力减弱气场,尽力无视时不时鄙夷地斜睨我一眼的灵蛟与他间或喷出来的小火苗,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告诉天璇他又有几缕头发被烧没了。
  丹慕生好脾气的同天璇说着话,十分宠溺的模样,我瞧着心里有些莫名不是滋味,丹慕生除了嘴毒些,对谁都是这样温和。
  眼见两人一蛟痴缠了许久,我们才终于告别准备回府。
  天璇不知从何处掏出块粉色帕子在手里铰着,还咬住一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丹慕生。
  "慕生,你要常来看我,可不能有了新欢就忘了我。"
  说话间天璇白了我一眼,那灵蛟冲着丹慕生冷哼一声,撇开了头。
  丹慕生笑得温和:"好。"
  好容易出了天璇府,我们沉默着走了许久,我忍不住开口道:"天璇星君似乎很喜欢你。"
  丹慕生嘴角微扬了一个角度,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神情莫测。
  过了许久才听他叹了口气,却是答非所问:"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我一怔,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一路无言回了府。
  之后几日我闲来无事便常在天庭里逛悠,逐渐与仙僚都熟了,老神仙平日就称我一声惠杞老弟,我也称一声老兄。
  呆的日子久了,初上天庭时的不安与愧疚逐渐就散了。
  这日发了好奇心,逛的比平日介远了许多,竟到了一处仙苑。
  这院里种了许多月桂,也有些其他的花草树木。刚走进去的时候我让花香熏的直有些晕眩,再仔细看看这苑里的景色,落英纷繁,芳草鲜美,树木之间还有些云腾雾绕的朦胧,好一片仙境。
  我慢慢走着,只觉这处地的阴气十分重,只一会功夫,就叫我觉得有些凉了。
  好容易走出了树林,瞧见不远处有个琼宫,一片清幽安宁之景。
  我没有来过此处,不知是哪位仙人的宫殿,正疑惑间,瞧见不远处走过一对仙童与仙娥,我忙赶上去拍了拍那仙童的肩膀。
  "请问……"
  那仙童叫我突然吓了一跳,猛的转过头来,这回换我吃了一惊。
  "璟凡?"
  璟凡神色僵硬,转头对那仙娥道:"青玄,你先回去吧。"
  那叫青玄的仙娥目光在我与璟凡间打了个转,我不由转头去看她。
  好一张娇俏的小脸,灵气十足,竟生了一双蓝眸,顾盼生辉。说是仙女,瞧着竟更像个妖精。
  她与璟凡点了点头,转身向我福了身子,便匆匆向那宫殿走去。
  我惊讶地看着她离去,璟凡轻声咳了一声,将我拉回了神。
  "元君,你怎么会来此处?"
  我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却听他急急接道:"元君,今日你在此处看见我的事可否不要告诉星君?"竟是满脸恳切。
  我又是一怔,璟凡见我不答,神色多了些焦急,竟是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瞧不得他这副模样,忙道:"我知道了,我不同星君说便是。"
  璟凡这才松了口气,行了个礼道:"元君,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我忙忙叫道:"璟凡!"
  他身子一顿,缓缓转头,惊疑不定,像是怕我反悔的样子。
  我不好意思地搔首:"那个……我迷路了……"
  我由璟凡领着回了摇光宫,来到院子里,丹慕生正坐在树下不远处,见我来了,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
  我方坐下,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凑上我的脖颈。
  我一惊,转过头来,脸颊与他险险擦过,他气息掠过之处皆有些灼热发烫。我忙忙向后靠,用力过猛只觉心里一悬——
  从椅子上翻下去了。
  丹慕生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开口道:"你去广寒宫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丹慕生皱了皱鼻子:"这仙界只有广寒宫才有月桂。"
  广寒宫?原来竟是嫦娥所居之地,难怪如此清幽阴寒。
  ……竟然是广寒宫!单可恨的!老子眼见都到了门口竟然就这么错过了没有进去!我的嫦娥姑娘啊……我登时又变得有些痛心疾首。
  丹慕生瞧我脸色变幻,只当是我被揭穿了的窘然,摇头道:"你竟然还没对嫦娥姑娘死心。"
  我讪笑道:"慕生兄莫要说笑。"
  丹慕生挑眉:"难道那日求月老牵线的不是惠杞兄?"
  我面上一僵,原来那日他竟听见了。只听他继续道:"月老上回没有告诉你么?"
  我又是一怔:"告诉我什么?"
  丹慕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目光里三分同情七分幸灾乐祸:"嫦娥姑娘早与一位猪妖结了仙缘了,玉帝试了几回也没能解开。"脸上的潜台词是:你没戏了!
  猪,猪妖……我抬起袖子抹抹汗,这老天还真是恶趣味。
  丹慕生又突然凑近,朱唇星目近在咫尺。我今日的心律就未齐过,入娘贼的,神仙不会得心脏病吧?
  他神情暧昧:"广寒宫向来是不许男子接近的,你倒有些本事。"
  我一怔,脑海里突然蹦出璟凡的脸来。那孩子红唇皓齿漂亮的紧,我平日里总喜欢吃他豆腐,在他脸上掐上一把,瞧他脸红的将将滴出血来的模样,实在是悦目。
  我脱口而出:"璟……璟凡该不会是女的吧……"妈呀,那我岂不是要落个调戏仙娥的罪名。
  丹慕生一怔,脸色旋即冷了,直起身子,一张俏脸终于从我眼前移开了些距离:"璟凡又去广寒宫了?"
  我一惊,想起今日答应璟凡的话,这下竟说漏嘴了。我硬着头皮道:"不是不是,只是我今日在府里看见璟凡,突然觉得他漂亮的像个姑娘。"
  丹慕生冷着脸盯着我看了一会,我心虚地别开眼睛,只听他道:"你啊……"叹了口气,复又道:"罢了罢了。"
  又是一阵无言尴尬,他神色有些低落,我只觉浑身难受,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回房了。
  到了晚上,我正呆在房里百无聊赖,听见有人敲门,我只当是璟凡照例送来糕点仙果,忙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人竟是丹慕生。
  我有些吃惊:"慕生,你怎么来了?"
  丹慕生已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样子,笑道:"无事可做,想找惠杞兄说说话。"
  我忙闪身让他进来,入座后又是一阵尴尬,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率先开口:"慕生给我讲讲璟凡吧。"

  第六章 青玄

  第六章 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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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丹慕生一起坐在院子里喝茶谈天。
  自那晚与他畅谈过后,我们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他凡间仙界都见的比我多,我便常常缠着他让他同我说些逸事奇观,往往将我的胃口吊足,听的万分痴迷。
  正说笑间,只见丹慕生的脸色骤然冷了,沉声道:"躲着做什么,出来。"
  我一惊,眼睛四处扫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
  只听丹慕生冷哼一声:"你胆子倒不小,真当你收敛了身上的妖气我就察觉不到了么。"
  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我四周看了半天,还是没瞧出什么异常来,丹慕生也不急,环胸冷笑着待着。
  许久,终于有个白衣仙娥从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出来,满脸的不甘愿。
  来人正是青玄。
  这青玄是个猫妖,在凡间作了些孽伤了些人,原本是要让天兵收了的,王母见她十分有灵气,就将她囚到广寒宫去做嫦娥的灵兽,潜心修行以赎清罪孽。这是丹慕生那晚告诉我的。
  难怪我头一回见了她觉得她生的妖娆,不似一般仙娥那样清雅,美的十分风情。
  如今我再见到她,细细打量一番,方才瞧清楚她生的并不是一双蓝眸,右边的眸子隐隐有些发绿。
  丹慕生冷冷开口:"你不好好呆在广寒宫里,竟敢跑到此处来了。这天界是你随意转悠的么?"
  青玄面色愤愤,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望向丹慕生,眼神又惧又怨:"破军星君,你将璟凡关起来了?"
  那日之后丹慕生的确让璟凡两月之内不许再出摇光宫,璟凡领命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色莫测,也不曾抬头看我一眼,我心里十分内疚,几番寻了机会想同璟凡道歉与解释,他一见了我便恭敬的低着头,神色淡漠,明明立在眼前却硬是将我隔的十分远,我什么话到了喉咙里也哽着说不出来了。
  没想到两月还未到,这猫妖这么快便耐不住性子,自己寻来了。
  丹慕生冷笑:"你本事倒挺大,竟能将广寒宫四周的守卫全都调开,让璟凡去同你私会。几次三番的,你当天庭里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青玄神色依旧十分怨怼:"若不是被这个不守信用的神仙恰巧撞见,有谁会知道。"
  我张了张嘴,识相地闭上了。
  丹慕生面色愠怒:"你倒还有理了,你以为你们每月十五会面我当真不知道么。你若真想同璟凡在一起,就潜心修行早日成仙,何必做这种违悖天规的事。"
  青玄神色又怒又哀,冷哼一声:"我便是做了神仙,玉帝会让我同璟凡在一起么?连凡人都知道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话。"
  这倒是实话,我瞧见丹慕生的神色黯了黯,他前几日方同我讲过之前曾有仙君因生了私情,抵死不愿悔改,而双双上了诛仙台。
  我叹了口气,修成神仙又如何,竟只因七情六欲这等凡人生来就享受的东西便要上诛仙台,枉费了千年的修为才知道自己求的究竟是什么,只可惜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丹慕生黯然只是一瞬,即刻又成了冷漠的样子:"璟凡生来便有仙根,这是改不了的。你们本就是仙妖殊途,与其让你这样拖累他屡屡触犯仙条,不如我现在就将你捆了交给王母娘娘,由她来处置。"
  青玄脸上的忿恨已渐渐收了,换做凄戚:"王母能将我如何呢,除了我的修行或是打散我的元神?只怕是将我灰飞烟灭容易,除我情根却是难了。"
  说到这里,青玄已有些哽咽。
  我与丹慕生俱沉默着,心中五味杂陈。待了许久,只听丹慕生叹了一声:"你走吧,今日我当你没有来过,但璟凡不能让你见。"
  说罢阖上眼,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疲倦。青玄哭了一阵,知道已没有转圜的余地,抽泣着向外走,只听丹慕生突然道:"你们的事绝非我一人察觉,近日收敛些吧,不要再做今日这样的傻事。你若是要恨我,便恨吧。"
  青玄身子一顿,轻声道:"璟凡同我说过,星君一向是最疼他的。"
  说罢快步走出了摇光宫。
  我心情有些低落,瞧着丹慕生的样子,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我叹道:"这青玄倒是个重情义的妖。"
  丹慕生笑的有些落寞:"妖一向最重情,反倒是仙者无情。也不知修了千年,修成个无欲无求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怔了一下,问道:"慕生兄可有见过其他妖么?"
  丹慕生一愣,笑道:"自然是有的。看见青玄,倒勾我想起一件往事来。"
  我立即有些好奇:"什么事?"
  丹慕生换了个姿势坐:"我修道的时候,凡是修道之人都可带个灵兽一同修行。有个叫青远的道士上山时竟带了只灰狐狸做灵兽,听说是路上见那灰狐狸受了伤,一时心软便帮它包扎了一下,谁知竟粘上甩不掉了。"
  我眨眨眼:"为何?"
  丹慕生笑道:"狐族注重报恩,那灰狐狸定要寻个机会报答青远。当时大家见了都乐了,我也觉得十分好笑,那狐狸看起来瘦弱又脏兮兮的样子,纵是做了灵兽,大约也只能拖那青远后腿吧。"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忙忙催促道:"之后呢?"
  丹慕生拢了拢被风吹到脸旁的头发:"那一人一狐都没什么潜质,修道了许久还是平庸的很。时间久了,也就不用心修行了,插科打诨屡犯门规。山上的长老们都觉得他们早晚是要被赶下山的,谁知他们竟在山上呆了几年也都相安无事。"
  "可惜最终还是出了事。青远有一日带着狐狸偷偷下山,恰好瞧见有个豪强公子领着几个家奴欺辱一个书生。青远看不过眼,教训了几个恶霸。谁知没两日,那人竟带了一批人浩浩荡荡的闯上山来了,非要门派交出青远不可。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青远竟自己走了出来,随那群人下山了。"
  "两日之后,有人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昏睡不醒的青远,待了三日他才转醒过来,一睁眼便问他的那只灰狐狸哪里去了。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只狐狸化作了青远的模样随那群恶霸下山了。那狐狸灵力浅薄的很,勉强能化出人形来,决计是斗不过那群人的。直到那个时候,所有人才记起那狐狸信誓旦旦说要报恩的话来。"
  "一开始我们谁也不信一只畜生的话,只当它是图个好奇想在山上玩,或是无处可去便赖着青远。可是最后所有人都哭了,青远以自己败坏了门规为由向长老请求出派下山去寻那只灰狐狸去了。"
  我听着心里颇酸,原本青玄的事已让我十分难过了,再听了慕生的话,心里更是添堵。我略带鼻音的问道:"最后寻到了么?"
  丹慕生摊手耸了耸肩。
  我叹道:"一定会寻到的。没想到妖族如此重情。说起来我能做这神仙也是……"
  说到此,我神色有些黯然,心下又有些负疚。
  丹慕生拍了拍我的肩:"若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
  到了夜里,璟凡照例给我送来甜点仙果,恭敬地低着头就要出去,我忙叫住他。
  璟凡疑惑的回头,我搓了搓手,干笑了两声才鼓足勇气问道:"璟凡,你喜欢青玄么?"
  璟凡听见这个名字,怔了怔,脸竟腾地有些绯红。他这几日对着我都是冷冷的,我已许久没见过他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喜欢。"脸又烧红到耳根。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已几日没对他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了,这番做来既是心酸又是欣慰。
  "喜欢就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总不会错的。"

  第七章 私奔

  第七章 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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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天璇常常来摇光宫里玩,一来便粘着丹慕生讲故事,取酒喝。天璇的模样像个十五六的孩子,看上去不比璟凡大多少,而脾性简直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遇事非撒娇即耍赖,再加上脖子上缠的喷火蛇,凡事无往不利。
  天璇与他的灵兽俱十分记仇,每每见到我都像见了仇人,分外眼红。
  "慕生慕生,我要吃仙桃。"
  丹慕生好脾气的笑道:"好,我叫个仙童来给你摘。"
  天璇怒:"我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刻不容缓的要吃仙桃!让这个老男人给我摘!"
  我也怒了,咬牙切齿道:"小屁孩!"只听"轰"一声,袍子的衣袂烧了起来。
  "慕生慕生,我不小心把风筝放到树上去了。"
  丹慕生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我帮你摘。"
  天璇颐指气使的插腰:"你给我讲故事,让那个笨蛋神仙去摘!"
  我看了看瞪圆了眼睛的灵蛟,二话不说撩起袖子上树,取下风筝的时候故意用枝桠刮了风筝两下,递到天璇眼前,他眉头一竖,"轰"的一声风筝连带衣袖一同化成灰烬。
  "慕生慕生,你眼睛真好看。"
  天璇四肢并用附在丹慕生身上,不时侧脸在丹慕生胸口蹭蹭,那灵蛟被两人夹在中间直翻白眼。
  我看着天璇这猴子模样十分不顺意,冷哼一声:"短尾猴。"
  天璇疑惑的转头看我:"什么是短尾猴?"
  我白他一眼:"就是一种尾巴很短的猴子。"
  天璇继续茫然,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可我没有生尾巴呀。"
  我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给出结论:"你尾巴生在前面了。"
  天璇还有些茫然,丹慕生噗地笑了出来,天璇骤然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你的尾巴才短,你全家都是短尾猴!"
  我瞧他吃瘪的样子乐不可支,还未来得及发笑,"轰"一声,左侧头发齐耳短了。
  在报废了四件袍子两把扇子若干头发之后,我终于养成了瞧见天璇入府便自觉出府的好习惯。
  我正在天池附近闲逛,竟遇见了太上老君,这老头的眉毛竟长得比胡子还快,上回见他眉胡还算齐平,这回见着眉毛竟比胡子更长了。
  我瞧见太上老君,忙上前打招呼:"老君,你怎么在此地?"
  老头笑眯眯地拨弄自己的眉毛:"惠杞老弟,我正是来寻你的。我方才去摇光宫上,慕生老弟说你出去散心了,我便寻到这儿来了。"
  我忙道:"老君见到天璇星君了没?"
  老头颌首,下意识的摸了摸胡子,笑容有些僵:"见到了。没想到这西海的老九变了这副模样还是如此凶悍。"
  我一愣:"西海的……老九?"
  老头有些诧异:"你没有见过西海龙九子敖易么?"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不会是说那条蛇吧?"
  老头身形顿了顿:"你有在天璇和敖易面前说过这个字么?"
  我默了会,想起耳边还参差不齐的头发不作声了。再仔细看看太上老君的胡子末端竟有些焦黑,我恍然道:"你的胡子是那……呃,敖易烧的?"
  太上老君悲怆地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什么来:"你说敖易是西海龙子,那他不是该喷水么,为何会喷火?"
  太上老君有些惊讶:"慕生老弟没有同你讲过天璇和敖易的事么?"顿了顿,又恍然道:"也是,这等伤天庭颜面事还是不要说好。"
  我刚想开口问,又被他后面一句话给憋回去了。直娘贼的这死老头,这不是成心吊我胃口么。
  我在心里腹诽了一阵,这才想起正事来:"老君,你今日所为何事?"
  老头这才想起来,笑眯眯的捋胡子,可惜短了一截有些不习惯,总要捋到空气了才尴尬地收回手:"对了,我来知会你一声,玉帝已选好了一块地给你建元君府,择日就会开工了。"
  我一怔,许久才微微颌首:"我知道了。"
  也不知又闲逛了多久,算着天璇该带着他那喷火龙回去了,我无精打采地走回了摇光宫。
  丹慕生正坐在院子里,瞧见我回来,示意我到他身边坐下。
  "老君和你说了?"丹慕生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我点点头,努力压制下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丹慕生笑了笑,不作声,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我犹豫着开口:"慕生可以给我说说天璇和敖易的事情么?"
  丹慕生有些吃惊:"你知道敖易的身份了?"
  我点头,忙接着道:"如果不方便说,当我没问就是了。"
  丹慕生静了会,笑得有些苦涩:"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之前不知如何同你解释清楚,才一直没有说罢了。天璇曾上过诛仙台。"
  我一惊:"为什么?"
  丹慕生叹了口气,语气云淡风轻:"原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动了私情,王母几番派人劝说,他都不愿悔改,还出言顶撞玉帝,讥讽了几位仙僚,玉帝一怒之下就将他押上了诛仙台。"
  我十分震惊,没想到那顽劣任性的天璇竟还有过这样一番故事。
  丹慕生继续道:"那道诛他的天雷劈的时候玉帝心软了,减了几分烈度,想留他魂魄削去仙籍贬到凡间去,谁知那雷劈下来的时候敖易不知如何赶到了,扑上去与他一同挨了那一下。"
  "两人俱是修为大损,天璇变成了孩童的模样,敖易也成了……你看到的那副模样。然而那天雷竟没能撼动他的仙根,只是两人对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玉帝也就顺应天命留了他继续做神仙。"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丹慕生看了一眼我的神色,肯定了我的想法:"天璇爱上的人就是敖易。"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干笑了两声:"他们都是男的……"
  慕生神色莫辨的看了我一眼:"那又如何,仙妖都能相恋,男人就不可以么?"
  我尴尬的摆了摆手,心里想的竟是我与丹慕生,吓的一个激灵,连连安抚自己:莫要乱想了,难道神仙当腻了想上诛仙台玩玩么。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尴尬,我们皆沉默着不说话,我觉得难受便想缓和一下气氛,说些轻松打趣的话:"我这么风流倜傥,慕生兄该不会看上我吧。"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丹慕生俱是一怔,气氛更加尴尬。
  我急得抓耳挠腮,面上绯红,想出言补救,却见丹慕生眯着眼向我凑近,眉梢微挑了一下,神色暧昧。
  我与他坐在一起,原本就挨的近,他只稍稍移动几寸,眼见脸颊就要贴上,他的视线盯着我的嘴唇,我不禁咽了口唾沫,心如擂鼓。
  我直觉该躲,但瞧见他干净的脸近在咫尺,竟像中了蛊一样动弹不得,声音颤抖道:"慕生兄在看什么?"
  丹慕生凑的十分近,我止了呼吸不敢将气息喷吐在他脸上,眼睛无力的想要阖上,只见他突然坐正,气息离我远了,竟让我觉得面前一凉。
  他斜靠在椅背上好笑地看着我:"我只是在看惠杞兄有没有长胡子。"
  我一呆:"看这个做什么。"
  丹慕生挑眉:"我只是想看看世界上有没有这么坚硬的东西,竟能穿透你的脸皮。"
  我老脸一垮,痛心疾首,这该死的毒舌神仙!
  丹慕生环着胸见我脸色瞬息万变,不厚道的大笑,我正在心里酝酿反击之词,只见一个小仙童跌跌撞撞冲了过来,焦急道:"星君,不好了,嫦娥派人来问有没有看见青玄姑娘,我找了一番,璟凡哥哥也不见了!"

  第八章 白墨

  第八章 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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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凡与青玄偷溜出南天门,私自下凡去了。
  玉帝震怒,欲派仙兵仙将捉拿,丹慕生与我跪在玉帝宫外请罪,道是自己看管不利,请玉帝让我们亲自下凡将其二人捉拿以恕罪。
  一路上丹慕生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我几次想说些什么却都说不出口。
  青玄与璟凡的修为都不高,想要找到他们带回天庭根本不是难事,丹慕生却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并不真的想将他们带回天庭去。
  我们藉着从太上老君那借来的八卦,很快就寻到了一片山头,丹慕生瞧着八卦蹙了蹙眉:"就是这儿了。"
  我们寻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头落了下去,我略一扫视,只见这里山峦一片,地势错综复杂,山洞便是没有百多来也有七八十。
  我掏出帕子来擦擦汗:"这……这怎么找?"
  丹慕生眉头紧蹙,又照着八卦看了会,收了起来:"没办法,一座座寻吧。八卦也只能显出他们大约在此处。"
  我惊讶地张着嘴还想说什么,瞧见丹慕生的脸色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那就慢慢寻吧,我们也需要多些时间来将心绪理清明。
  我与丹慕生分头寻,他去了右边的山脉,我向左边搜寻。
  这里虽是层峦叠峰,好在气候干燥,一片黄土,远处看像是许多和尚的脑瓜儿凑在了一起,好一片秃瓢。
  没了树木干扰视线,找起来也不麻烦,只是地界实在是广了些,一座山就有高低大小十来个山洞,我修行尚浅,也觉察不到什么仙气妖气,只得老老实实挨个搜下去。
  这里动物也十分稀少罕见,山洞里与山外一样干净,除了些黄土尘埃,连一颗老鼠屎都寻不出来。我在心里暗骂,璟凡这傻孩子要藏也不寻个好地界藏,这鬼地方连水都喝不上,逃下凡来岂不白白受苦。
  搜了好几座山头,我已十分不耐,只在洞口粗略扫视一眼,没有异样便奔向下一处了。
  到了一处浅显的山洞,我略略一扫,转身正欲离开,余光瞟见角落里一处竟动了动。我一顿,忙转回身轻手轻脚向角落里走近。
  是一只毛团。
  满身黄土已辨不出它原先的毛色,看起来不算大也不算小,头埋在怀里面朝着墙壁正在睡觉,憨态可掬。
  我笑着摇摇头,正欲离开,它似乎察觉到威胁,突然惊醒了,将身子狠狠一阵抖。
  "咳咳……"
  它这一阵动静将身上的尘埃黄土统统扬了起来,狭小的山洞里顿时一阵土雾,我措不及防狠狠吸了一口,呛得我一顿猛咳。
  待尘土总算落了下来,角落里的家伙露出了它原本的毛色。
  "妈呀,好大一只耗子!"
  我惊诧,头一回见到跟猫一般大的老鼠。
  角落里的家伙又抖了抖,突然一弓身子向我弹来,我毫无防备,叫他一下撞在怀里,仰面倒了下去,胸口生疼。
  我怒火中烧,狼狈地爬起来瞪着它,它也不甘示弱地瞪着我,同时抖了抖一双尖耳。
  呃……尖耳?
  我的气势顿时灭了一大半,稍带歉意的冲它拱了拱手:"抱歉……方才看差了,阁下是……狗兄台?"
  一身全灰的毛发,个子又十分小,将它认成鼠类也不全是我的错罢?
  那家伙更怒,弓起身子来朝着我"嗷"地低吼一声,瞧着它那进攻的架势,我忙做出抵挡的手势后退了几步。
  入娘贼的,方才被它撞的肋骨还十分疼,这家伙个子小,冲劲倒是十分的足。
  我与它就这样僵持着,他摆着架势随时准备趁我不备再将我扑倒一回,我眼也不眨着盯着它,生怕让它找着了偷袭的间隙。
  正僵持难下之时,只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我像寻着了救星,撤了防御的架势,转头刚瞧见丹慕生的身影,只听一声闷响。
  "噢!!"
  那死狗崽子撞的还真准,每回都撞在同一处,我胸口闷疼,真怕肋骨都叫他撞断了。我怒极,一手捉住它的后腿就地一滚,将它压在身下厮打起来。
  丹慕生瞧着它一愣,片刻好笑的问道:"你们做什么?"
  我一手揪住它头上的鬃毛,对着它脑袋一阵猛拍,它依旧死死咬住我的肩膀不肯松口,疼的我直抽冷气,那死狗显然也叫我拍疼了,眯着眼流出泪来。
  "混蛋,你光看着做什么?快帮我拉开这疯狗崽子!"
  我顾不上许多,冲着丹慕生怒吼。
  它突然松口,转头又是狠狠一咬。
  娘的!这狗一定是饿疯了!疯了!竟然挑了肉多的地方咬。
  "嗷!!"
  这回嚎叫的换成了我。
  "狗?这分明是只狼吧。"丹慕生环胸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
  我疼得直拍地,连开口骂娘的力气都没了。丹慕生瞧着我的惨样,终于良心发现,过来将那狼崽子轻轻抱起。
  那家伙倒是十分听话,丹慕生的手一环上它的肚子,它就乖乖松了口,任由丹慕生抱在怀里。
  我依旧趴在地上,疼得眼里直出水,怨怼地怒视着丹慕生怀里的家伙。
  丹慕生瞧着我狼狈的模样,不厚道地笑道:"要我扶你起来么?"
  我狠狠地吐了一口混着黄土的唾沫,怒道:"不必了。"说罢硬撑着爬起来,触及屁股上的伤口,疼得我捂着屁股直哀嚎。再瞧那一人一狼窃笑的样子更是火大。
  丹慕生仙高一级,我十分识相地将矛头对准了那只咧着嘴的灰狼:"你你你,再笑我就将你的牙拔了,叫你日后做只吃素的狼!"
  那狼崽子在丹慕生怀里挣了两下,跳了下来,就地一滚,扬起一阵灰尘,再看竟化成了个少年,只是一双尖耳还留着,怕是修行尚浅变不全整。
  我仔细一番打量,这少年容貌不算出挑,一双眸子倒是生的十分清明漂亮,配上稚嫩干净的脸庞十分可爱。
  他环胸冷哼:"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敢说你白墨爷爷是耗子!"
  我好笑的看着他:"原来是只狼妖,还叫什么白墨,就你那一身杂毛,我看你叫灰墨得了。"
  白墨气的跳脚,磨牙霍霍地瞧着我,我忙护住我完好的另一半屁股,生怕再让他啃一口,留个对称。
  丹慕生笑着摇摇头,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止歇,对那狼崽十分谦逊:"白墨兄弟大人大量,不要与我朋友计较。请问你可有见过一双男女,大约……与白墨你差不多大。"
  白墨动了动狼耳,看看丹慕生:"你还有个样子,怎么和那个蠢蛋做了朋友,不如留在我的山头,以后我罩着你罢。"
  我更是又气又好笑:"你的山头?"
  白墨面露得色:"如何?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头全是我的地界,此处的人都要称我一声白墨大王!"
  我挑眉:"噢?不知这方圆几十里除了你白墨大王,可还有其他人?"
  白墨的耳朵顿时耷拉了,面色涨红,还犟着嘴道:"有,有,自然是有的!"
  我瞧它窘迫的样子十分得意:"噢?还有谁呢?我几乎把这里都搜遍了,除了你这只……狼大王可是一个小弟也没瞧见,莫非你的手下都会隐术?"
  白墨支支吾吾,涨红了脖子:"那,那是你眼睛不好,没瞧清楚!分明还有两只刺猬和一只壁虎来的。"
  我瞧他别扭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不小心叫口水呛着了,止不住边笑边咳。他见我一笑,脸色更红,怒瞪了我两眼,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丹慕生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你别欺负他了。"
  我好容易喘上口气来,指指还火辣辣作疼的屁股,无辜的看着丹慕生,潜台词是:谁欺负谁啊!
  白墨又恢复了方才嚣张的样子,立起耳朵来抱胸不屑的瞥我一眼:"罢了罢了,山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本大王不同你计较。既然你们在我的地盘丢了人,本大王自然要帮你们找出来。"
  说罢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我们连忙跟上,我一抬脚触动了伤口,又是疼的呲牙咧嘴,丹慕生幸灾乐祸的看我一眼,跟着白墨出去了。
  白墨果然对此地熟悉的很,听闻我们几乎寻过了所有的山洞,便轻车熟路的带我们来到一处洞口。
  这里我方才看过,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丹慕生一走到洞口便微微蹙眉:"这里的仙气与妖气果然比外头强许多。"
  白墨得意的瞥了我一眼,我不屑的别过头去,小人得志。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洞里,对着一面土墙上下左右敲了一阵,我正摸不着头脑间,那土墙竟突然转动了起来,露出后边一条甬道。
  我惊讶地立在原地,连白墨挑衅的眼光也顾不上回击。
  丹慕生却不怎么吃惊,拉了拉我的胳膊:"走吧。"
  甬道七拐八绕,十分的暗,丹慕生念了一道仙诀,四周顿时亮堂了许多。
  白墨惊诧地摸摸鼻子道:"你们是什么妖?法力竟比本大王还强。"
  我好笑:"这么基本的法术你也不会?"
  白墨果然经不起激,立刻跳脚,谁知甬道太低,我们一直躬着身子走路,他这一怒一挺身子,只听"哎哟"一声,磕了脑袋。
  我笑得靠在墙上几乎岔气,丹慕生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停下步子。
  白墨恶狠狠地瞪了瞪我,若非甬道太窄,难保他不会扑上来再啃一口。
  "你厉害,你也使个法术瞧瞧!我看那人才是领头的,你分明是他小弟。"说话间指着丹慕生。
  我撇了撇嘴,他这话倒也说对了七八分,不过碍于面子我本能的回击:"使就使!你想看什么法术?"
  白墨眼珠子提溜一转,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就它吧!"
  我心中暗喜,由于头一回闹的笑话,我让丹慕生教我的第一个仙法便是将石子儿变没。
  我洋洋得意的朝他一笑,捻起手指念起仙诀来。
  只听一阵响动,这甬道里竟开始颤动,白墨脸色刹那就白了:"你,你,你使了什么法术,我,我相信你了,你,你快收回去!"
  我脸色也变了变,强自镇静道:"使出去的法术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丹慕生此时已领先我们许多,听到了异响只是顿了顿身子,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我与白墨胆战心惊的向前走,只听响声越来越近,我们猛然回头。
  娘哟,竟是一块巨石朝我们滚来!
  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仙诀仙法都忘了,身子像是中了定身术般,木头桩子似的抬不起步子。
  眼见那石头越滚越近了,我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鼻尖触到巨石的一刹那——
  我的心不跳了,眼睛不眨了,世界静止了。
  白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紧紧地箍在我身上,脑袋深深埋在我的颈间,压到了他方才在我肩上啃下的伤口,我也察觉不到疼。
  什么感觉都消失了。
  过了许久我的脖子才能机械的转过来,瞧着不远处停下身子来面对着我们微笑的丹慕生,我缓缓的张了张下巴,很想冲上去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狠狠地晃一通,对着他的耳朵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施法让它消失!你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这个混蛋!!
  可惜我发不出声来。
  丹慕生耸了耸肩,转身继续走,白墨过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睛泪眼朦胧地瞧着我,小脸与我隔了不足两寸。
  "结束了?"
  我终于能将下巴收起来,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心跳停了一阵的结果便是狠狠猛跳,要将方才漏掉的拍子都补齐活,一下一下几乎要撞穿我的胸膛。
  白墨手脚并用地从我身上爬下来,动作笨拙了许多,显然方才也吓傻了。低着头恭敬的叫了声:"大仙。"神色乖巧的像个小媳妇。
  显然他以为方才是我使的法让巨石消失了。一切都是我施法要吓吓它。
  我干笑了两声,将手搭在左胸上狠狠将快要跳出来的心摁了回去,咽了口唾沫,将方才飞进嘴里的沙土统统咽了下去,喉咙一阵涩疼。
  "走吧。"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
  白墨依旧低着头,轻轻颌首,恭敬地跟在我身后。
  我与他脚步都十分迟缓,肢体不听使唤。丹慕生放慢了步子在前头等着我们,终于一齐走出了甬道。
  好一片世外桃源!

  第九章 桃源

  第九章 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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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秃山底下竟然藏了这样一片秀林美水,锦绣良田。
  连丹慕生都是一怔,白墨讨好的看着我,眼里尽是崇拜。
  我心虚的移开眼,转向丹慕生:"如何?"
  丹慕生颌首:"就是此处。"说罢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快步跟上,白墨莫名地跟着。
  这一路穿过了桃林越过了小涧,惹了桃花满头,花香满袖。
  我瞧着这风景毫不比仙界差,十分诧异地看着白墨:"有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呆着,却要在睡在外头的土洞里?"
  白墨有些委屈的撇撇嘴:"我原本是呆在这的,谁知前几日突然跑来一只猫妖,我打不过她……"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带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想让我们替你抢回地盘吧?"
  白墨有赧然的点了点头:"其实方才那人抱我的时候我就有种好生奇怪的感觉,突然觉得十分安宁,一下就失了脾气。我猜他一定是使了什么法术,我想你们一定是很厉害的妖精。"
  白墨比我矮了一头,说话间仰头目光拳拳地看着我,满脸期盼:"大仙,你们一定会帮我打跑他们的吧?"
  我嘴角抽了抽,这只狼崽忘性不错,我屁股现在还十分的疼。
  白墨殷勤地在我身边转来跑去,不时摸摸我的衣角拽拽我的衣袂,我忍无可忍,摔开他在我身上不安分的爪子怒道:"你干什么!"
  白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我从来没见过生人,有些好奇。可你除了法术比我厉害些,好像与我也没什么不同。"
  我蹙眉:"你的同类呢?"
  白墨茫然地摸了摸脸:"不知道。"
  我奇道:"那你的父母兄弟呢?"
  白墨依旧茫然:"不知道。在我记忆中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墨对这个话题并不纠结,对我却十分好奇:"你是什么妖精?修炼了多久才有这么厉害的?"说到"这么"的时候将两手张的大大的。
  我头一回让人崇拜,心下十分得意,也忘了方才的话题,眼睛四处扫扫,瞧见了生的郁郁葱葱花开满枝的桃树,于是故作神秘道:"其实我是修炼千年的树精,那猫妖在我树洞里栖息了几百年,我此番就是来带她回去的。"
  白墨毫不怀疑,吃惊地眨了眨眼:"可是……那猫妖明明是同一个男子一起来的,你,你不会是来捉奸的吧?你……"
  白墨跳开一步上下打量着我,砸吧着嘴发出啧啧声:"怎么看也是他们比较般配。"
  丹慕生走在前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一口恶气涌上来,这只死狼崽,还真是好话说不过三句。
  白墨瞧着我越来越阴的脸色,这才想起有求于我,立即换了个话题:"那你原本是什么树?"
  我清了清嗓子,在脑海里搜罗了几十首赞美桃树的诗句,还未开口,却叫丹慕生抢白道:"他是楠木精。"
  我与白墨俱是一愣,莫名地看着他。
  丹慕生斜睨了我一眼:"皮这么厚,刚好给人做棺材。"
  我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白墨一脸天真:"真的啊?"待我刚转过身去,立刻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我冷哼了一声,大度的不与一只畜生计较。
  又走了一阵,我们瞧见不远处的溪边有一双人正在嬉戏,两人察觉到我们,猛然转过头来。
  正是璟凡与青玄。
  璟凡微怔了片刻,敛了神采,恭敬地起身低头:"星君。"
  青玄的神色旋即黯了,立起身来站在璟凡边上不语。
  丹慕生走近了两步,站到璟凡面前,却不开口,就这样僵持着。白墨也觉出气氛不对,安静的在一旁看着。
  过了许久,才听璟凡轻声道:"对不起。"
  丹慕生还未开口,只见青玄突然跪了下去:"星君,不关璟凡的事,是我勾引他下来的,全是我的罪责。"
  璟凡一怔,旋即也跪了下来,神色黯然:"星君,璟凡知道错了,我随你回天庭,求你放青玄走吧。"
  两人一番争执,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在一旁禁不住叹息,古往今来,若是爱错也算是错的话,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无辜之人了。
  丹慕生眉头紧蹙,低吼一声:"够了!"
  我们俱是一愣,璟凡与青玄静了下来,神色哀戚,不知何时已将手紧紧捉在了一起。
  又是一阵僵持,璟凡毕竟还是个孩子,落下两行清泪来。
  自我上天庭以来见到璟凡,他一直是恭敬而腼腆的样子,脾性十分温和,对丹慕生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连学功夫也不知变通,全照着丹慕生教的套路做。与他相处这些时日来我早已十分喜欢他。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我都万分揪心,莫要说丹慕生了。
  丹慕生蹲下身来,神色温柔,伸手轻轻拂去璟凡的泪水:"若是你们真的不想随我回去,我不会强求。只是如今我们能找到这里,其他人也可以。如果凡事逃避都可以解决的话,世上就没什么令人烦心的事了。"
  璟凡与青玄俱是无语。
  丹慕生站起身子来转身走向我们:"天色也暗了,今夜就在此歇息吧,明日早上我就回去。"
  我看了一眼璟凡,随着丹慕生一起走了。
  只一夜的时间不知够不够他们想清楚。
  这桃源里倒是有三间干净的屋子,璟凡与青玄一间,白墨箭一样冲进了一间,大字型的霸住床:"我睡觉磨牙打屁还呼噜,踹人抢被子功夫一流,有人要和我睡么?"
  丹慕生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提出什么意见,走进了另一间,我呆呆地站在屋外,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丹慕生从房里探出脑袋:"还不进来?"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像是领了圣旨一般屁颠屁颠地进了屋。
  晚上洗漱完了,我正尴尬的不知该如何睡时,丹慕生坐在床边拍了拍床示意我躺上去:"我替你擦药。"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罐药膏。
  我面色一红:"不,不用了吧,过,过几日就好了。"
  丹慕生阴恻恻的瞥了我一眼:"躺上来。"
  我张了张嘴,识相的闭上,乖乖的走到床边,趴好。
  丹慕生替我撩起袍子扒下裤子,露出伤口,我将脸埋进枕头里,羞愤欲死。
  "嗷!!"
  惨叫声闷在枕头里。
  我腾地转过身子来,丹慕生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床边的柱子。我羞愤的用袍子挡好,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这是什么药膏!"居然比白墨咬的时候还疼。
  丹慕生无辜地眨眨眼:"我用仙法变的仙药。"
  我气结:"你,你,那你为什么不用仙法给我疗伤?"
  丹慕生作恍然状:"噢,我忘了。"
  我默然两秒,低头一顿捶床,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疼的。心里将这个混蛋神仙骂了祖宗十八代。
  丹慕生伸手止住我:"别捶了,捶散了今夜我们都要睡地板。"
  说罢将我向里面推搡了一下:"进去些,你睡里面。"
  我气鼓鼓地往里面一滚,面贴着墙不语。
  今夜注定无眠。
  ——疼的。
  到了半夜里,我听见身边呼吸均匀,也不知他是否真的睡着了,再三纠结,转过身子来轻声道:"慕生,你睡着了么?"
  悄然无声。
  我犹豫了一阵,继续道:"我……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今日这些事分明是他故意整我。
  依旧是一阵寂静。
  我叹了口气,阖眼欲睡,只听身边瓮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璟凡为什么逃下凡来么。"
  原来他是因那句话怪我,我语结,着实有些委屈,半晌还是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无声到天明。

  番外一 猫妖的天庭生活

  番外一 猫妖的天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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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凡间作威作福惯了,被抓到天庭来我难受的像是浑身长了虱子,一阵阵的痒。
  天天吃的是仙果,好看是足了,桃子红的像宝石,葡萄晶的像翡翠,瞧的我下口之前心里戚戚,摸摸牙口够不够坚固,生怕崩掉几颗牙。
  日日这些个果肴,还真将我当没脾气的家宠来喂养了。便是家宠,有谁见过吃果子的猫!
  我因此对嫦娥十分不满。
  嫦娥也没有世间传的那样美不可及,不过的确是个冷美人,对我一向爱理不理。
  我冷哼一声,拨弄起自己的尾巴。谁瞧不上谁还不一定呢。
  嫦娥每日午后都要打座修行,自我来了便让我一同陪着练,也顺带提提我自己的修为。
  我对此十分不屑,都已是个神仙了,再修行也成不了王母,还不如每日赏赏花睡睡觉,过个清闲日子,做好你的花瓶美人。
  终于让我寻着了个机会溜出广寒宫。
  我一身妖气收不住,若是遇了个厉害的神仙,只怕将我当入侵的妖魔收了也难说,我只得挑了僻静的小路闲逛。
  这一逛就到了天池。
  这天庭是够漂亮,树直的骇人,砍回去估计不用打磨就能直接当柱子使;花红的不像样,牡丹摘了瓣撒在胸口往地上一躺,就能装尸挺;天池清的可怕,站在跟前还要抹抹眼睛确认一下此处是否真的有水。
  他爷爷的,清的连水都辨不出来,哪里来的鱼!
  我怨念万分,这神仙的口味真是清淡,鱼肉都吃不上,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挤破了头要做神仙?
  偷食的念头算是灭了,我又不甘就此回去,陪嫦娥打坐还不如在此地睡上一觉。
  我挑了棵枝干较粗的树,化成原身栖了上去,很快便睡着了。梦里我还躺在我的洞穴里,地上鲭鱼鲤鱼鲫鱼鲢鱼鲟鱼黄鱼草鱼鳍鱼一字排开,一条条还沾着水汽,拍着尾鳍要争宠,哪个都不甘落后。我坐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们,眼睛魅惑的一扫:"今日你们就比一比身材,谁最像杨玉环,谁今夜就能陪本大王。"
  待我醒过来,口水已淌过树枝,滴了两滴下去,正巧落在一副画上,晕开了两点墨迹。
  是个仙童在树下作画。
  我仔细辨了辨,这狗画的真难看,只能勉强认出样子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将最后一笔画成,又浸了浸墨,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图边写了一个字。字倒写的不燥不润,清俊的很。
  那字是"猫"。
  ……
  之后我每回溜出广寒宫,都要去天池晃一圈,我期盼着有一日突发奇迹,能在天池里捞出一条鱼来。
  可惜天池的水没什么养料,日日都叫那小仙童用来洗砚了,鱼兄鱼弟们都是粗人,喝不惯墨水。
  每每碰了钉子,我就在树上栖下,溜出来一回不容易,我自然不会这么早回广寒宫。
  几乎每回都能瞧见那个笨仙童。
  我好几回忍不住想跳下树来让他瞧瞧仔细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尖嘴三角脸的分明只有狗族才这么丑,我那浑圆小脸丰盈身子的同族,不能凭白叫他污蔑了。
  然而每每瞧他认真作画的样子还是作罢了。
  我在树上偷偷打量他,这里的仙童各个都是清秀俊丽的,偏偏我就瞧他顺眼,好一个玉面童子。
  回了广寒宫,我连忙溜回房里,方坐定,就听门外有人敲门,是青衣。
  青衣是广寒宫的仙娥,此番来叫我用膳。
  我恹恹的应了声,起身随她去了。不知今日是蜜桃还是琵琶果。我悲戚的捏了捏脸,没有油水,下巴都快尖了,再下去真要同那白痴仙童画的模样一般了。
  我不耐烦地在桌子坐下,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看嫦娥,她冷冷地吃着她的素食,不曾看过我一眼。
  "这个……"
  莫非是我思念太切,眼花了?
  嫦娥终于停了筷子:"西海龙王今日送来些海食,我嫌腥气,你若不吃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我舔了舔嘴唇,乖乖的,拿鱼哄姑娘开心,这西海龙王算是第一人了。哄不得姑娘开心,能讨好她的宠物,也不算枉然。
  "……辜负了龙王的心意就不好了。"
  龙王对嫦娥还真是痴心,变着法的送海味,只可惜频率不高,有时几月才送上一回。我盘算着若是有机会溜出天庭,一定要去西海教教那敖顺,姑娘要哄的频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
  璟凡。
  终于有一日他画了一棵树,树上停了只松鼠,瞧那尖腮利嘴的傻样,果然是鼠辈。
  画完之后,他又吸了吸墨,在一旁的空白处留了几字:"猫栖河边树。"
  ……
  我一个跟头从树上栽了下去,恰巧落在他墨渍未干的画上,沾了一身墨香。
  我化出人形来,皱眉看了看白衣上的墨渍,考虑着回去如何与嫦娥交代。这仙童见了我先是一愣,复又笑得清雅:"我叫璟凡。"
  恍然间,墨莲初绽。
  我有些出神,骤然清醒过来,怒气腾腾地指着地上已让我弄的有些糊的画:"你画的不会是我吧?"
  璟凡一脸无邪的点了点头。
  我气结,手掌一伸,那画便自己卷了起来落入我的袖子。
  "我可不能让你留着它玷污我的美丽,你重画吧。"
  璟凡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乖巧的点头。
  我瞧他乖巧听话的样子,心情大好,回了广寒宫,心情更是好的很,今晚又有鱼吃了。
  之后我与青衣旁敲侧击的打听,璟凡是破军星君的摇光宫中的仙童,那一手烂到极致的画技一定也是破军星君教的了。
  啧啧,神仙也是有弱点的。
  我寻遍了一切机会溜出广寒宫,璟凡每一回都在天池附近,展开一张宣纸,留下一纸墨香,细看看,若是忽略他画的内容,仅就青墨遇了白纸,倒是副十分美的图。
  我不再上树,既然已被撞破,他也不曾向外人透露过我的行迹,我就索性大方的坐在一旁看他跪在地上,晕开一道道墨迹。
  璟凡,青玄。青玄,璟凡。
  原来天庭也不是那么糟糕。
  我偷偷溜回广寒宫,竟瞧见有两人站在树下说话,一个是广寒宫的守卫将军,一个……竟然是嫦娥。
  我心里一惊,乖乖,这嫦娥还真是通吃的主。
  我好奇的悄悄靠近,偷听他们的对话。
  "嫦娥姑娘,今日青玄说您让我们去西边巡视,将所有的守卫都调走了。恕我冒昧,我心里十分疑惑,所以来向嫦娥姑娘求证,这真的是您的意思么?"
  我手脚发凉,这该死的多事的侍卫,看来是要穿帮了。
  "是我的意思,我早先突然察觉到西边有股奇怪的气靠近,所以让你们都去看一下。辛苦将军了。"
  ……
  到了用膳的时候,我异常乖巧的将仙果吃了个干净,不时偷眼瞧瞧嫦娥,她面色如常,竟没有开口问我一句。
  用完了膳,我小心地坐在一旁听候发落,嫦娥终于开口:"回去休息吧,晚上若是空闲多修炼一下,莫要总是偷懒。"
  我恭敬的应了一声,立在一旁等她的后话。嫦娥只是瞥了我一眼:"回去吧。"
  当我再见到璟凡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扼腕叹息:"你还是写字吧,不要再作画了。"
  璟凡赧然点头:"好。"
  重新展了张纸,思索了一番,落笔道:"青璧玄玉寄相思,锦字凡语诉情长。"
  我终究,不能成仙。

  第十章 醉酒

  第十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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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仙药有些用处,伤口疼了一夜,第二日已全然好了。
  璟凡与青玄最终决定与我们回天庭。
  两个人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纵是有什么要承受的,又有什么可怕。
  我们与白墨告别,他伊始有些惊讶,旋即又恢复了嚣张的样子,抱胸冷哼:"终于要滚了?下回再来本大王的地盘,记得留下买路钱。"
  我看了看他耷拉的耳朵和嚣张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踩了朵祥云向天庭飞去。
  我升到空中,隐约听见下头有人在吼:"棺材精!你,你下回记得将这次的买路钱一并给本大王补上!"
  一路上皆是无语,每个人都若有所思,我率先打破沉默:"慕生……神仙,神仙可以豢养灵兽吧?"
  丹慕生斜睨了我一眼:"白墨不行。"
  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到了天庭,青玄与璟凡被天兵带走,我与丹慕生,还有嫦娥,一同在金銮殿上跪了一日。
  这一日玉帝都未曾露面。
  待到第二日仙官上朝之时,百官立在两旁,玉帝坐在龙椅上,只照常朝政议事,仿佛谁也没瞧见金銮殿中央杵着的三根钉子。
  下了朝,玉帝先行离开,百官回府,空荡荡的金銮殿又只剩下三人跪着,一言不发。
  玉帝去而复返,居高临下的冷哼:"好哇,一个比一个倔,朕这玉帝让给你们当如何?"
  三人叩首不言。
  玉帝又气又恼,僵持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看管不利,你们回府等着领罪吧。"
  这句话就算是恩泽了。受罪的人多了,责罚自然要轻些。
  嫦娥回了广寒宫,我与丹慕生走至摇光宫,我借口有事要寻太上老君,又退了出来。
  我在玉帝的琼宫口待了许久,方才有仙童出来:"昭华元君,玉帝请你到牡丹园。"
  牡丹开的极艳,只可惜带刺。
  我又是一通久跪。幼时犯了错,父亲罚我跪在书房,我还能寻几件厚实的衣服藏在膝下,如今做了神仙,倒还不如往日了。
  "是罪臣不懂天庭的规矩,同璟凡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他一时脑热……只是此事实在与破军星君没有关系,他早已劝过璟凡……此事全是我的罪责,玉帝要罚,便罚我吧。"
  玉帝眉头一横:"好哇,一个个都抢着要领罪,朕不成全你倒显得朕无情了不是。反正你这个神仙也当得冤枉,朕就贬你下凡去罢。"
  我冷汗汲汲,打湿了衣襟,将头埋得更低:"罪臣听凭处罚。"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摇光宫,丹慕生正坐在厅里等我,见了我的模样不由皱眉:"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低着头欲走回自己的房里,又止了步子,转头望着丹慕生:"慕生,今夜可否陪我喝酒?我还没好好尝过你的仙酿。"
  丹慕生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颌首道:"好。"
  我木然的转身回房,却听丹慕生在身后叫道:"惠杞!我……昨日实在是我心情不好,迁怒于你,这事本和并你无关系……抱歉。"
  我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事。"回房去了。
  夜里我们在院子里搭了张桌子,上头摆了好几坛仙酿,丹慕生偏爱菊花酒,道是以前修道的山里菊花遍野,喝久了便习惯了。而我则鱼龙混杂,喝着杯里的望着坛里的,恨不得将每一种全喝遍了,记下味道,也好日后留个念想。
  只可惜喝多了,嘴里的味道便混了,早已尝不出区别来。酒混着喝,又容易上脸。
  "慕生兄,这些时日来我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浑身燥热,头脑有些发晕,神智却清楚的很。
  "慕生兄,我今日碰到太上老君,他的胡子又同眉毛一样长了。嗬,原来是前日他又撞见了天璇。"我的舌头有些转不过来。
  "慕生兄,我以你的名义给天璇和敖易送了坛薄荷酒,里头放的全是降火的药材,也不知道那天煞的蛇如今还有没有火可喷。"院里的柳树何时生了两棵?
  "慕生兄,嫦娥姑娘其实也没有传闻的那么漂亮。"我吃笑了几声。
  ……
  "丹慕生……我好像……喜欢你。"

  第十一章 搬迁

  第十一章 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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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我睁着眼望着雕花横梁出神。没有窟窿,没有星空。
  我一个鲤鱼,咳,打滚从床上滚了下来,狼狈地爬起来拽了件袍子披上就向外冲。
  拉开门我低着头冲了出去,没瞧见站在门外正欲敲门的丹慕生,他躲闪不及,满脸惊诧的被我扑倒在地。
  唇险险擦过,怀抱香软。
  我尴尬地爬了起来,他揉着磕到的腰坐起身来,怒目相视:"你!"眉头几番颤动,搜肠刮肚愣是没找出一个骂人的词来——丹慕生损人从来不直白。
  我赧然的搓了搓手,将他扶了起来:"呃……抱歉。"
  丹慕生神色稍霁:"急什么,赶着投胎?"
  我一怔,声音干涩了许多:"你,你知道了?"
  丹慕生莫名:"知道什么?"
  我张了张嘴,讪笑道:"没,没什么。"
  我与丹慕生干瞪着眼,都不知说些什么,又同时回过神来一同开口。
  "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要去干什么?"
  "咳。"丹慕生清了清嗓子:"我先说罢,今日一早玉帝下了道旨令,将璟凡削去仙籍打下凡去入六道受轮回之苦。青玄被收了修为,一并贬下凡去了。"
  我点了点头:"还好。我就是要去寻你问璟凡的事。"
  修为没了,再修便是,盘古开天至今已历万年,只要两人在一起,再双修个千年万年又有什么难熬的。
  话头又滞住了。
  "呃。"我打破尴尬:"我昨日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喝醉了酒,如梦似幻的,也不知哪一段是真的,哪一段是梦境。
  丹慕生阴恻恻的瞧着我:"当然有。"
  我喉头滚动几番,方才干笑出声:"我……神智不太清楚,你莫要放在心上。"
  丹慕生冷哼:"只要玉帝不放在心上就行了。"
  "……"我登时五雷轰顶。
  直,直娘贼的,昨夜的事莫非已让玉帝知道了?我原本便是要贬下凡去的,若是再拖累了丹慕生,实在是罪孽了。
  丹慕生瞧着我震惊的样子,气恼道:"你充什么英雄,跑到玉帝跟前去揽罪,若是玉帝当真将你贬下凡去了,你以为凭你的资质还能再上来一回么?"
  我怔了许久:"玉帝不是当真的?呃……你说的是这个?"
  丹慕生蹙眉:"什么这个那个的。玉帝是叫你气糊涂了随口说的,自然不当真,你并没有真的犯下什么罪过。"
  我从未见过丹慕生气恼的样子,他往日是即便是出言戏谑之时面上也是风轻云淡的。今日这样当真是有七八分恼了。
  我讪讪一笑:"噢……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丹慕生摇头叹了口气,复又正色道:"还有几件事要同你说。"
  我抬眼看着他:"什么?"
  "王母相中了一块地,预备新开片竹林。"
  我点头:"唔,不错。"
  这仙界奇树怪林不少,凡间有的大多也有了,似乎的确还少了竹子。
  "敖易一不当心着了酒窖,火势大了些,将天璇的府邸一起烧了。"
  我窃笑:"唔,很好。"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应该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丹慕生盯着我,缓声道:"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吧。"
  我保持微笑:"唔……"骤然瞪圆了眼睛:"什么?!"
  我的府邸造好了?这天庭还真是有效率。
  丹慕生挑眉:"回去收拾吧。"
  我欲言又止,磨磨蹭蹭不甘不愿的回了房。
  并没什么可收拾的,我来的时日不长,这房里的东西全是丹慕生替我准备的。
  我在桌上摊了块布,将东西放进去。
  除却一张我磨着璟凡替我画的,只衣服的颜色外实在没有相像之处的画像……
  一柄画梅的檀香扇,我瞧着好看,硬是从丹慕生那讹来的;一个玉麒麟的镇纸,我摸着手感不错,丹慕生见我喜欢便赠给我的;一盏青铜雕龙香炉,我喜欢丹慕生房里的香味,涎着脸讨来的……
  还有床下放的两坛菊花酒,怕是没这么好搬。
  丹慕生靠在墙边看着我:"收拾细整些,回头拉了东西还要回来取。"
  我苦笑着仔细将东西包好:"纵是回来取,也不算麻烦吧。"
  丹慕生耸了耸肩:"只是怕你不方便罢了。收拾好了便走吧。"
  ……
  我坐在丹慕生的房里,见他眉头微皱着思索该将香炉放在何处为好,忍不住用手指关节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这位大仙,你是否应该同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丹慕生收拾的不耐烦,语气不善:"不是同你说了么,玉帝替你选府邸的那块地被王母相中做竹林了,天璇的府邸烧了只能搬过来。府上没有空房了,我房里还有些位置,可以再摆一张床。"
  的确,其他的空房都用来放酒了。
  我无力地趴在桌上:"你确定你同我解释过了?"
  丹慕生将香炉置放在柜子上,那里原本已有一个一样的,如今变了一双。
  我心里有些窃喜,还要矜持一番,眼见他将我的细软全部安置妥当了,我方才开口:"为什么是我同你住?"
  丹慕生眉梢一挑:"我可不想在房里放一件会喷火的物事。当然,若你愿意同天璇住,我可以将主卧让给你们。"
  天璇自然不会同敖易分开。
  我连连摆手:"不必了,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收拾妥帖,我便随丹慕生到了厅中候着,没多久便见天璇带了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眼发俱是火红,不似一般仙童的清雅俊秀,年纪不大形容却带了一股冷峻之气,眉目英挺。我好笑的瞧着他一头红发,这仙童莫不是天璇从月老那借来的吧。
  天璇空着手一蹦一跳入了府,一见到丹慕生便扑了上去,撒娇地直嚷嚷:"慕生,我好生想你。"顺便用鄙夷的眼神瞥我两眼。
  我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戏路。
  那童子背了两大袋包裹,看起来十分沉重,我不禁皱了皱眉,想上前帮他接过,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退了一步,示意我不要靠近。
  丹慕生照常将天璇从身上撕了下来,走向那红发童子:"敖易?你恢复的倒不错,竟已能化成人形了。"
  天璇撇了撇嘴:"他不化出人形,谁来扛这么多东西?"
  我无语地立在一旁,方才竟没发现天璇脖子上少了件物事。
  丹慕生好脾气的揉了揉天璇的头发,取了包裹带他们去了我原先的房间。
  从此,生活多了许多不便。
  我取了杆长枪练武,扎了个草人为靶,一枪过去,敌人神形俱灭。
  我正在院里赏花,吟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枝娇花变作一枝焦黑的枯干。
  我在树下感春悲秋,立的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寻了个椅子坐下去,沾了一屁股仙土。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乐呵呵的剥了个仙桃啃上一口,好生鲜甜。再瞧瞧一旁的情境,更是甜进了心窝里。
  丹慕生拎着天璇的后领将他提到半空中,天璇不住扑腾,脸上是委屈的神情,眼见就要哭出来。小时候我犯了错,我爹举着戒尺要揍我的时候,我就是这幅模样。
  丹慕生难得的黑面:"如果我府上再有一花一叶——纵是再烧了一根头发,你就乖乖回废墟里住吧。"
  敖易迫于无奈,收敛了不少。实在一肚子火憋的慌时,丹慕生就将他提到厨房去,做菜的效率果然高了不少,只可惜火候控制不好,常常端上来一盆焦黑。
  我悠哉的去新成的竹林晃了一圈,仙竹生的是郁郁葱葱,青翠欲滴。
  好的很呐,地皮可是个抢手玩意,就要这样物尽其用才好。
  回了破军府,院子里难得十分清静,我只当天璇不在,走了进去。
  桃花树下有两个少年,红发的倚着树干坐着,黑发的阖了眼枕在红发少年腿上,静谧无邪。
  红发少年难得显出温柔的神色来,撩开那人脸上的发丝,弯下身来用唇触了触方才指腹掠过的地方,笑得温和。
  我悄悄退了出来。
  "只是两人对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情字,抵死不相忘。

  第十二章 观尘镜

  第十二章 观尘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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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慕生去了一趟太上老君府,用几坛酒借来一件宝贝。
  我与天璇、敖易伸长了脖子凑上来,满心期待的瞧着丹慕生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宝贝来。
  观尘镜。
  镜缘是红玉雕的,阳镂了些繁杂的花纹。镜面十分大,十之七八叫天璇一张小脸占去了,我与敖易被挤的七零八落,勉强在镜中印出两双期待的眼来。
  我左瞧右瞧也没瞧出这镜子的不同之处:"用它真的能瞧见璟凡?"
  天璇满脸鄙夷地伸出指头来在我额上戳了两下:"下里巴人进城,真没见识。"说罢将镜子劈手夺了过来,左右翻照了一圈,没瞧出什么名堂,索性整理起仪容来。
  拢拢头发,眨眨眼睛,顺便揉掉一粒眼屎。自己越瞧越喜欢,左右比照,一脸自得。
  敖易眼里带点宠溺,似笑非笑的看着。
  我瞧了瞧敖易,摸摸刚长齐的头发,识相的缄口不言,负手立在一旁干瞧着。
  丹慕生清了清嗓子,笑得人畜无害:"咳,天璇,我发现你越来越美了。"
  天璇灿烂一笑:"是么是么?"
  作势就要扑上去,丹慕生忙退开一步,眉梢一挑,露出一口白牙:"嗯,我说的是臭美。"
  天璇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敖易神色动了动,有些忌惮丹慕生,硬生生将一口火吞了回去,灼的心里发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闹得差不多了,丹慕生好容易从天璇手里抢回观尘镜,念了一道仙诀,镜面起先朦朦胧胧的,逐渐清明了,当真显出凡间的画面来。
  一个少年抱着一只白猫倚坐在桃树下,花落满肩。那白猫神色慵懒的蜷在少年怀里,不时用爪子巴拉着落在身上的桃花瓣。
  一旁是堵灰白的老墙,斑驳的十分有意境。
  "啧啧",我摇头叹息,"璟凡在凡间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少年生的十分普通,全没有了璟凡旧时的清奇俊秀。
  丹慕生摇头:"那不是璟凡。"
  我们俱是一怔,惊讶地望着丹慕生。
  "你们再仔细瞧瞧。"
  天璇眼尖,立即指着不远处伏着的一只棕毛猫嚷道:"这不会是璟凡吧?"
  毛色杂乱,身子圆的像球一般,正趴在空处睡着,哈喇子将将淌下来。那滚圆的肚皮,说是璟凡下凡还不如说是弥勒佛托世靠谱些。
  丹慕生依旧摇头。
  我无语地抚上额头:"那棵桃树总不能是璟凡变的吧?"这画面里哪还有其他活物?
  丹慕生神色也有七八分无奈,指着镜面一角道:"你顺着青玄的视线看就是,璟凡在这里。"
  我定睛仔细一瞧,方才还当真漏看了此处。
  目灿如星,同旧时如出一辙;骨骼清奇,比旧时娇小些许;身型圆润,较旧时更添可爱。
  只是那皮毛的颜色与那旧墙十分相近,依在墙角洞边,我们方才竟都没瞧出来。
  我无声的张嘴,疑惑的望着丹慕生,从不开口的敖易简洁明了的替我问出了疑惑:"耗子?"
  丹慕生沉重而肯定的点了点头。
  三人面面相觑。
  我伸手搽了搽额头,敖易望向天璇的眼里明显多了些庆幸。
  咳……好一个玉帝……
  还了观尘镜,我们早早的回了房。
  我望见桌下两坛仙酿,不觉被勾出了酒虫,煞是怀念那清香的味道。丹慕生见我隔三岔五瞧酒坛的馋样,笑着将酒坛搬上了桌,取了两只玉杯满上。
  "放心罢,我已问过月老,璟凡与青玄间由指头粗的红线牵着,变作什么都改不了天数的。"
  我端起杯子来小饮一口,菊花酒果然有种奇特的清香,难怪慕生爱喝。
  "嗬,这缘分深得真是……果断是要纠缠一辈子的。"我语气多少有些不满。
  丹慕生笑了笑,红唇皓齿十分好看:"青玄只爱吃鱼。"
  我望着丹慕生有些出神,旋即回过神来:"慕生,我们平日里能不能下凡去看看璟凡?"
  丹慕生想了想:"轻易是不能下凡去的。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下去便是。"
  我又饮了一杯,面色微红,犹豫了一阵才道:"我……我还想去看看白墨。"
  不知为何,我对那狼崽有种好生奇怪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窝在角落里的样子竟让我想起那只窝在树下的毛团来。
  丹慕生怔了怔,微蹙眉结:"再说罢。"
  说起白墨,我不由继续道:"那只狼崽可是失忆了?他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兄弟。一个人住在那荒山里,怪生孤独的。"
  丹慕生神色淡然地饮了一杯酒:"也许吧。"
  我喝了酒,便开了话匣子:"慕生,你上回为什么说我不能将他养做灵兽?"
  丹慕生眉头动了动,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他修行不够,怕是不够资格。"
  我不禁乍舌,贼娘的,做神仙的宠物还有这许多要求。
  丹慕生又添了一句:"何况他也不见得愿意罢。"
  我嗬嗬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也是,我见了他想亲近,他却不一定喜欢我,何况上了天庭还有许多规矩,难保他只想在凡间自在的做个空山大王。
  丹慕生似乎并不喜欢谈论起白墨,将话题转到了别处,我粘了酒气就变得喋喋不休,却并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便睡了过去。
  我又将上回的春梦做了一次,竟还更清晰了些。
  丹慕生负手立在我面前,好一幅阆苑仙葩的模样,媚眼如丝:"你可瞧清楚了我是谁?"
  我头点的坚定:"你是慕生。嫦娥姑娘比你丰满多了。"
  丹慕生抱胸冷哼一声,我扑上去便啃。他做神仙养的细皮嫩肉的,口感十分好,我啃过的猪肉较他糙了,鸡肉较他老了,鱼肉较他腥了——总之,我啃得煞是荡漾,还不忘偷口轻声呢喃:"慕生……我喜欢你,我想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啃着啃着便滚到了床上,丹慕生推推搡搡,再我看来倒成了欲拒还迎。
  藉着春梦不做白不做的念头,我胆色壮了许多。之后的事我从未有过经验,梦里也就按着小时候从父亲枕下偷出的《九春真经》上的招式比划,好一招寰抱龙城,复一式直捣黄龙,来来去去之间,我脑里还有个清晰的念想。
  ——我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第十三章 作画

  第十三章 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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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觉睡到晌午,朦朦胧胧醒来之时发觉臂弯里裹了个人,睁眼一瞧,我竟躺在丹慕生的床上。
  许是让我的动静闹醒了,丹慕生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一牵动身子脸色旋即变了,眉头紧蹙,伸手扶住了腰。
  我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看着他,他试着舒展了下身子,眉头蹙的更深,转脸见我呆坐在一旁,莫名道:"醒了便起来,看着我做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昨夜……"
  丹慕生叹了口气:"以后再不让你喝酒了,三杯就开始喋喋不休,恐怕别人想问什么都能套出来。七杯就睡得死沉,拳打脚踢都不醒,偏生睡了又不安稳,每回替你掩上被子你就踢开,我只好将你搬来和我一起睡。"
  我依旧问的小心翼翼:"你的腰……"
  丹慕生怒瞪了我一眼:"搬你的时候扭到了。"
  我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硬生生被丹慕生瞪了回去。
  好罢,我没瞧见你脖颈上的红痕,没瞧见我们衣衫凌乱,也没觉察到背上一道道火辣辣的疼。
  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在幻觉里若无其事的将天庭逛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走到天边,只见前头有几个天兵把守,我好奇上前:"兄台,敢问这是何处?"
  那天兵纹丝不动的站着,只斜睨了我一眼,冰冷地吐出三个字:"诛仙台。"
  我微怔一刻,探头往里边瞧了瞧,倒也并没什么骇人的景象。横竖一道雷,劈作一堆灰罢了。
  我轻轻拍了拍那天兵的肩膀:"兄台辛苦了。"
  他自青松巍然不动。
  待我再逛回摇光宫的时候,不知不觉一天竟将将过去了。丹慕生在桌上展了张宣纸,正泼墨挥毫间见我回房,只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作画。
  我静坐在一旁瞧着他画完了一副桃花瀑布图,这才开口指点道:"花瓣的颜色略红了,下回可再将色调稀一些。这几处石头的形状与水流的方向不够一致,还可再改一下。"
  丹慕生略有些吃惊:"你会作画?"
  我赧颜颌首:"毕竟以前做了许多年书生,也粗略学过作画。"学画的热情却是比读圣贤书多了许多。
  丹慕生浅笑:"那你作一幅赠我挂在房里可好?"
  我忙不迭点头:"自然,我明天便作。"
  是夜我躺在床上许久,即便阖了眼,思绪依旧清明的很,实在无半点睡意。
  丹慕生在房里摆了两张小床,相隔不远。我几番辗转,即便是刻意放轻了动作,依旧惊动了他。
  "怎么还不睡?"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在想明日该画些什么,暂无睡意罢了。我可是吵到你了?"
  丹慕生语气温和:"是我自己睡的浅。今日起得晚,眼下竟是不怎么困倦。"
  我索性坐起身来:"慕生,你若是不困,同我说说话可好?"
  丹慕生依旧躺着,侧过身来面对我:"好。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咬着下唇静了一阵将思路理顺:"我今日在天庭逛了一下午,不知为何,竟突然有种好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昨日我还在为吃食犯愁,今日竟莫名的成了个神仙。我想我眼下可是还躺在我那破屋子里,只是心里不甘,臆想了这些奇事来骗自己。我如今可是在梦里?"
  丹慕生静静待我说完,才开口问道:"便是在梦里又如何,你是愿睁眼醒来继续将凡人的日子过下去,还是想沉溺在梦里无忧无虑的做个神仙?"
  我干笑两声:"自然希望这些个事儿都是真的了。只是美好的有些不真切,反倒怕有一日我沉溺了,再睁开眼发觉一切全是自己的空想,恐怕会失落的连原先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丹慕生"嗬"了一声:"那就永远睡下去不要醒过来,便是醒了也将自己敲昏了继续睡。这世上求个开心不容易,谁不是自己骗自己呢。能将自己骗得狠了,觉起来没白活这一遭,南柯一梦也值得了。"
  我静默了一阵,微微颌首,也不知这光线昏暗,丹慕生是否能瞧见。我将话题一转:"你……当年天璇上诛仙台的时候,你是怎么个念想?"
  丹慕生对这个话头倒也不惊,沉吟片刻:"当年……却是不记得了,如今倒是有些羡艳,这样其实挺好的,不是么?"
  我微笑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这样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第三日我都闷在房里作画,画的依旧是桃花瀑布图。丹慕生见我画的尽兴,也不打搅,只是有时立在一旁看一阵,微微浅笑,竟是百般难描。
  我画的出一枝妖娆,描不尽一张笑靥。
  待我作完一幅画,丹慕生将折扇拢起来在手心里敲了两下:"甚好,甚好。"
  说罢提起笔来汲足了墨,在一旁空处书下一行字:"流水急下三千尺,载不走许多风流。不若一枝当空,梦死醉生不复醒。
  他当真将画裱起来挂在了房里,我每日回房都能瞧见那苍劲空灵的几行字。
  梦死醉生,不复醒。
  我瞧着老君的眉毛胡须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我与天璇敖易嬉笑怒骂,身手愈发敏捷,躲开一道道突袭的火舌;我捧着观尘镜瞧着璟凡青玄一世又一世痴缠纠结。
  不知过了几多年。

  第十四章 下凡

  第十四章 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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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是我做神仙日子清闲的连玉帝都看不下去了,择了一日将我与丹慕生召到蟠桃园里,明里是伴驾赏桃花,暗中却是派了件任务给我们。
  至于为何要私下进行,说来说去避不开面子二字。
  东华帝君养了条灵蛇,大约是天界的油水不好,又或是仙娥不够妖娆,总之那灵蛇竟寻了空隙逃下凡去了。此事原也没什么,豢养仙宠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那灵蛇若是不愿意也就罢了。
  只是他上天庭之前,曾与一凡人几世牵扯不清,之间恶债累累。此次逃下凡去他又近了那人之身,竟想害那人性命。说起来这事东华帝君也算有个看管不利的罪责,玉帝就派我与丹慕生下凡去救那凡人一回,也算是替东华帝君恕罪。
  玉帝的嘱托是只要救了那凡人便是,至于那蛇精是去是留,但凭他自己定夺。
  我好生奇怪,此事看来并不难,为何竟要派天庭两员大将,咳,至少是两位仙家去做。
  玉帝一脸深意:"此事说来的确不难,却也不是这么简单的。那蛇精本性并不坏,只是身上潜伏了一股邪念,平日里尚可凭意念压制。只是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之时,月相极盛,阴气太重,他便会完全由邪念掌控。不瞒两位爱卿,他潜在的妖力十分强大,怕是八大战神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届时且不说那凡人,恐怕凡界都要大乱。"
  我眼角不由抽了抽,玉帝这话饶的很,说明白了就是那蛇精蛇格分裂。
  玉帝继续道:"他一直潜在那凡人身边,虽眼下他神智尚算清明,未有害那人的欲念,然而他妖气太盛,人妖长期相处,那凡人的寿数已让他的妖气蚀的差不多了,身子早已十分虚弱。"
  我听的迷迷糊糊:"我们此番下去要做些什么?"
  玉帝接着道:"其实此事解决起来并不难。蛇精的邪念完全是由那凡人起的,只要八月十五那天日沉月升之即你们取些那蛇精的血,点在那凡人眉间,就可将其遏制。朕念在那蛇精本性不坏,且曾为东华帝君灵兽的份上,并不想伤他,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最上之策。"
  丹慕生一直仔细听着,突然开口问道:"玉帝挑选我与昭华元君去解决此事,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玉帝颌首:"的确。一则你们二人皆是武官,可与蛇精一战。二则你们都是凡人飞升的,对凡届十分了解,如今朕要你们装作凡人潜在他二人身边,与那蛇精混熟了便可在中秋夜寻到机会解决此事。"
  丹慕生继续问道:"我们下凡之后是否不可使用仙术?"
  玉帝再次颌首:"若有仙气接近,恐怕会惊动蛇精的邪念,催生他提早爆发。朕已派太上老君去凡间为你们挑两具阳寿已尽且适合与那二人接近的躯壳,你们只要附上去见机行事便是。"
  丹慕生颌首,我也只得跟着一起点头:"臣明白了。"
  玉帝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此番要辛苦两位爱卿了。朕会让老君给你们两粒仙丹,爱卿服下之后便可隐住身上的仙气,让那蛇精觉察不到。切记,决不可使用仙术,且务必在日沉月升交替的短暂时间里取到那蛇精的血,不然此事怕是难以收拾!"
  我与丹慕生回府准备,临走之时玉帝又将两条要则叮嘱了几遍。
  我得知可以下凡去十分兴奋,却也有些忧心:"这是玉帝派给我的第一件差事,若是办砸了可如何是好?"
  丹慕生耸了耸肩:"现在担心也不抵用,玉帝既说了是见机行事,也只有到时候再看了。"
  说罢瞟了我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便是办砸了,也是我们一同承担罪责,没什么大不了的罢。"
  我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心中旋即美得好生飘然,这话怎生听的如此顺意。
  丹慕生见我立在原地傻笑,冷哼了一声,强自肃着脸,快步向府里走,我忙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并排前行,不时偷眼瞧他。
  ——真是越瞧越好看。
  当天夜里我硬是磨着丹慕生又喝了些仙酿,我喝的缓,又偷偷将酒洒了许多,数着喝到第七杯之时,脑袋狠狠往桌上砸了下去。只可惜力度控的不好,疼的我险些叫出声来,硬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将呻吟吞了回去,装作人事不省——这一下也的确将我砸昏了。
  待了许久,才听得丹慕生微叹了口气,走至我身边将我扶起。我将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嗅着一丝丝隐隐的香气,竟真的有些醉了。
  丹慕生费劲了力气好容易将我扛到了床上,嗯……这枕头枕着十分熟悉,这床微微有些硬……
  爷爷的!这竟然是我自己的床!
  突然怀中一冷,丹慕生欲抽身离去,我心里直叫不好,这与计划差了十万八千里,莫说是一亲芳泽,再下去就是一根头发丝都捞不着了。
  我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的衣袂,将他往怀中一捞,他猝不及防倒下来,胳膊肘正砸在我胸口。我吃了一记闷击,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嘶……"
  丹慕生冷哼:"不装醉了?"
  我心里一惊,不知作何反应,只得闭着眼装到底。
  丹慕生在一旁立了一阵,见我不醒,也便离开了。只听他轻手轻脚的将东西收拾一番,躺到自己的床上睡下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上回丹慕生说是因我夜里踹被子,睡不踏实才将我搬去与他同睡,于是故技重施……
  第二日清晨。
  "阿嚏!"我抬起袖子来擦去清涕。入娘贼的,怎么市井里的志怪小说中从未提过神仙也会感冒?
  丹慕生笑得好生温柔:"走吧,老君已在外头等我们了。"
  我抽搭着点了点头,端着一肚子偷食未果的苦水,随着丹慕生出了南天门。
  凡人……还能做的惯么?

  第十五章 投胎

  第十五章 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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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老君一路上与我们细说了任务的背景:"你们此番要救之人是楚家的小侯爷楚笙,那蛇精眼下的身份是楚小侯爷的幕僚,平日里一直与小侯爷同进同出的。我从阎王那借来生死薄看过,楚家今日正巧有一对家奴阳寿尽了。一个叫楚家平,一个叫楚家安,两人关系恰好也十分亲近,本君看下来就属这二人最合适。如今凡间正是六月,你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啊……到了。"
  我站在云雾之上往下瞧,只见地上躺了两个男子,还未瞧清楚,只听老君催促道:"趁着四周没人,快些附下去吧!"
  我正撅着屁股俯身往下瞧,突然一只大脚狠狠踹上我的屁股,一个立不稳,从云端跌了下去。
  我仰面往下落,只见丹慕生不急不缓腾了朵云跟着我一同下来了。我朝着云端上越离越远的太上老君竖了个大拇指:"老君老当益壮,好脚力!"
  老君笑眯眯的冲我点了点头,我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身子骤然沉了,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吸着我,四肢越箍越紧,眼见就要呼吸不畅之时,突然猛一个激灵——
  附上了。
  我舒展着筋骨坐起来:"那死老头一脚踹的真狠,我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丹慕生——眼下该是楚家安已经站了起来,望着我不语。
  我扶着一旁的树立了起来,仔细打量楚家安的模样。
  唔……年纪不大,五官还未长开,身子倒已养的十分健壮了,看来平日里是个干的粗活不少。眉眼间透出的那种气质——实在是,实在是……
  除了憨厚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词了。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尚带些疑虑地笑问道:"你……真的是慕生?"
  眼前人沉下脸,想摆出阴冷的表情,奈何这副皮囊实在生的太喜庆,怎么看都像是在傻笑:"是。"
  我忍不住倚着树一阵狂笑,笑的过了,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身子竟觉得十分疲惫。
  入娘贼的,看来老子附的还是具病秧子,身子骨实在弱的慌。
  丹慕生替我打了盆水,我就着细细比照起来。
  眼算是凤目,鼻也够英挺,唇十分削薄,能瞧出底子比丹慕生附的楚家安俊了许多。
  我正仔细打量着,只听空中老君的声音远远传来:"二位老弟还满意么?"
  丹慕生憨笑不语,我笑眯眯的冲太上老君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他捋了捋胡子,踏了朵祥云缓缓降了下来。
  眼见老君方降到我触手可及之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去将他从云上拽了下来,不待他站稳,两手猛提住他的衣襟。
  这样剧烈的运动扯的我这副皮囊腰酸背痛,呲牙咧嘴咬牙切齿道:"老君,还要请教这楚家平和楚家安是什么关系?"
  太上老君猝不及防挨我这一扑踉跄了几步,与我鼻贴着鼻,笑得和蔼:"惠杞老弟还不知道么?……老弟已照过相貌,瞧这眉眼里几分相似也该知道楚家平与楚家安是父子了罢。"
  我怒极反笑,拽衣襟的手又收了几分,直勒的老君老脸微红:"父子?呵呵,老君不说我还以为是爷孙呢!!您瞧这脸上的褶子,瞧这瞧这瞧这……"
  太上老君讪笑着侧头躲过我怒吼时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一挥手中的拂尘,我顿时被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眼见他退开一步将衣服理齐整:"嗬,惠杞老弟不要这么激动,楚家平的确是老年得子……不过底子还是有的嘛,眯起眼瞅瞅还是挺俊俏的。"
  我被定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只好怒瞪双眼以示愤怒。
  丹慕生终于开口:"这两具壳子恐怕不合适罢。且不说楚家平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就是凭家奴的身份,恐怕也近不了蛇精的身。"
  我不停眨眼以示同意。
  老君捋着胡子想了一阵:"有道理。既然慕生老弟这么说,我就再去察察生死簿吧。二位且在此稍待老君片刻。"
  大约是神仙的时间观念与凡人不同。这个"片刻"里我与丹慕生被吆喝着打了七桶水,扫了三个厢房,浇了一遍花园。
  眼见天色已暗,我一边口里愤恨的骂着侯府黑心苛待下人,一边伸长了脖子探望楚小侯爷所处的院子。
  "别看了。楚家侯爷夫人今日领着小侯爷和蛇妖去城外的庙里烧香,为小侯爷的身子祈福去了。所以玉帝才选了今日让你我下来。"
  丹慕生,咳,楚家安一脸憨厚的望着我。
  我忍俊不禁,正要发笑,身子骤然一轻,眼前一花,被提到空中去了。
  我畅快的舒展了一下身子,恨不得翻上几个筋斗,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了。
  老君领着我们飞到楚府一座屋子上头,笑道:"我又寻到了两个合适的壳子,只是他们原本还有七日的阳寿,如今只好请阎王动动笔墨,补他们下世投个好胎了。"
  这回我长了个心眼,不动声色退到老君身后以防偷袭,仔细打量了一番下头的两人。
  两人均是韶华之年,鼻梁秀挺,朱面红唇,倒是一双璧人。眼下正躺在一张床上。
  我嘴角抽了抽:"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太上老君眼里透出鄙夷的光芒:"这你还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一对夫妻嘛。楚家的大公子和儿媳妇,楚笙的哥哥嫂子。"
  这回不待我说什么,丹慕生无力抚额:"老君,玉帝的意思是只要以凡躯接近蛇精就可以了是么?"
  太上老君颌首。
  丹慕生继续问道:"吃了老君的仙丹,我与惠杞已隐住仙气,即便以真身出现,也不会使蛇精起疑是么?"
  太上老君继续颌首。
  丹慕生道:"那便行了。老君只须为我们备些银两,其余的事便交由我与惠杞自行解决便是。烦请老君先回天庭向玉帝禀报一声。"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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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京城寻了个普通的客栈落脚,自称是异乡来投奔亲戚,没料亲戚早已搬迁,只得在客栈权且住下。
  老君为我们备足了银两与普通男子的服饰,又另给了我们两颗仙丹,服下三日后可完全恢复仙力。
  原先那两颗隐去了我们的仙气,自然也束缚住了仙法。仅是普通的在天庭与凡界之间来回尚可维持,若是要用更高些的仙法,恐怕会反噬自身,伤及修为。
  老君临走时又交予我们一个八卦仪,以此可迅速与他取得联系:"若是有什么要事,你们万不可逞强,以此知会一声,老君我自会火速赶来。"
  送走了老君,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客栈里,丹慕生不知从何处得了本书,正坐在桌边翻看。
  我走过去一瞧,书名叫《醉花间》。
  我奇道:"这是什么书?看名字像是阁中姑娘读的俗世小说。"
  丹慕生笑着将书阖上放在一旁:"的确是本小说,看起来却不俗。"
  我诧异道:"你从何处弄来的,怎么在读这些东西?"
  丹慕生笑道:"这倒是本红书,我方才在楼下瞧见店伙计偷闲在看,便借来瞧瞧。"
  我随意将书拿起翻弄,翻了两页又像是挨了雷电般将书翻回封页——白纸黑字写着"楚笙"二字。
  我惊讶地望着丹慕生:"楚笙?可是我们要找的那位楚家小侯爷?"
  丹慕生颌首:"正是他写的。我方才翻了翻,这是本志怪小说,上头写的是一个书生同妖精的故事。"
  我道:"妖精?难不成这小侯爷投胎时喝的孟婆汤掺了水,叫他没将从前之事忘干净?"
  丹慕生耸肩:"应该不至。你若有空看完了便知。"
  我将书往桌上一扔:"有时间看这些不如想想正事吧。慕生可是想好了如何接近楚府的对策?"
  丹慕生笑得清雅:"不急,等过了七日再说吧。你也许久未有下凡了,可想将京城逛上一番?"
  我有些惊喜:"想,自然是想。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到了凡人用晚膳的时间,不如我们去闹市里寻间口碑极佳的馆子,尝尝这凡间佳肴比上仙珍玉馐如何。"
  丹慕生笑着摇头:"你心里恐怕只有吃食吧。"话虽这样说,人已起身领着我向外走。
  我讪笑了一番,也跟着出去了。
  这京里最有名的馆子果然不同凡响。我一路问了三四人,说起名气与地道来,人人答的毫不犹豫:暮楚楼!挨着才有些支吾:只是这价钱自然有些……
  我问了具体方位,道了谢便同丹慕生一起朝着暮楚楼前进。
  银子嘛,花的也是玉帝的,公款吃喝岂有手软的道理?
  这暮楚楼名字起的十分风雅,布置的也算是雍容典雅,我们讨了个雅间,坐下不久,菜未上来,却先上来个姑娘。
  那姑娘抱着琵琶立在桌前福了福身子:"两位公子可要听支曲子,权当是开胃小菜。"
  我吞了吞口水:"若是姑娘愿意献技,在下真是再欢喜不过。只是这正餐不会也是支舞曲歌曲罢?"早知如此我在门口先买两个包子也是好的。
  那曲姬轻笑:"公子好生幽默,暮楚楼开的是饭馆,自然要让公子饱腹而归。奴家不过是在饭前为公子助兴,若是公子不喜欢,奴家这便退下。"
  我连忙摆手:"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丹慕生开口道:"在下倒是想听支曲子,姑娘坐下弹吧。"
  那曲姬在我与丹慕生间打量了一番,挑了个离丹慕生近的位置坐下:"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丹慕生一番沉吟:"不知姑娘可会弹《醉花间》?"
  曲姬略有些吃惊:"《醉花间》?公子说的可是那支笙箫的曲子?那曲子已有些年头了,传到今天,恐怕会的人不多了。"
  丹慕生摆手:"那便算了。"
  曲姬忙道:"奴家的确会弹《醉花间》,还是楚小侯爷上个月里亲自教的,只是这支曲子用琵琶奏出来恐怕效果并不好。"
  听见"楚小侯爷"四字我立时有些敏感,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楚小侯爷是谁?他肯教姑娘曲子,莫不是姑娘的相好?"
  曲姬面上红晕,笑得娇羞:"二位公子是外乡来的?这楚小侯爷便是楚成侯的小公子楚笙,京里又有哪个不认识他的。奴家哪有命攀上高枝,只是上月里听他吹过一回,奴家识得调子便记下来了。"
  我嘴角抽了抽,方才还是说小侯爷亲自教的,我还当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楚笙的红颜知己。
  我道:"噢?我们的确是前日里刚进京城来的,姑娘可否同我们多讲些楚小侯爷的事情,我对此人十分好奇。"
  曲姬有些犹豫:"那曲子还弹不弹了?"
  我忙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弹,自然要弹,曲子钱先给姑娘罢。我只是初进京城,想听些京里的大人物的故事,以免日后同别人说起来显得自己没见闻。"
  曲姬笑的万分甜美,将银子收入荷包里:"公子何必这么客气。其实说起小侯爷,恐怕最了解的还是阁中待嫁的姑娘们。小侯爷生的好看,脾性也不错,平日里待人宽的很,京里有些势力又有待嫁姑娘的老爷们哪个不想攀上这门乘龙快婿的。只可惜……哎,可惜小侯爷的身子不太好,往日里难得有机会见到,那面色真是煞煞白的,叫人看着揪心……听说近日里小侯爷的病又重了,昨日侯府大夫人携家带眷的去庙里烧香,明面上说是替大儿媳求个胎,谁又不知道她是为小侯爷的病祈福去了呢,唉……"
  那曲姬面色凝重,说到动情的地方不禁红了眼眶,瞧起来是真心实意的伤感,抬袖轻抹了两下继续道:"对了,说起楚小侯爷,就不得不说他身边那位秦公子了。"
  丹慕生挑眉:"噢?"看来这位秦公子便是那只蛇精了。
  曲姬道:"秦公子算是小侯爷的门客,又比旁人亲近了许多,平日里一直与小侯爷形影不离的。说起这秦公子,也生生牵了不知多少姑娘的心呐。"
  我道:"这秦公子长的也很俊美么?"蛇精想来一定生的十分妖孽。
  曲姬道:"秦公子生的比女子还要漂亮,我想来想去都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唯独一个'妖'字……我头一回见到秦公子,真觉他美艳的不像个凡人,恐怕只有妖精才能生的这么好看吧。"
  我颌首:"不知这秦公子全名叫什么?"
  曲姬抬起头来看了看我,面色绯红,竟连念出此人名字都要如此娇羞。只见她樱唇轻启,声音夹带了万分柔情,轻的像是要教风化了去。
  "秦公子……他叫秦寿。"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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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之后,京城里出了件大事,楚成侯府里入了刺客,竟躲过重重侍卫的把守,将楚成侯的大公子楚筝与楚家长房儿媳在房里给暗杀了。
  楚成侯丧子悲痛欲绝,天子闻讯怒发冲冠,在辇车之都出了这等事,天家的颜面往哪里放?遂下令封城悬赏千金捉拿刺客。
  楚成侯将那日守卫大公子房的侍卫统统杀了为楚筝陪葬,过了两日又贴出张招聘启事,在城东摆了个擂台比武招家丁。
  我与丹慕生排了一个时辰的队这才领到两块参赛牌。
  楚府开的待遇优厚,三两银子的月钱外带上一月两日的假,全京城里有些功夫的男丁几乎都来报名了。城外的人听了消息也蜂拥而至,将京城裹了个里外三层。只可惜皇上一早下令封城了,外头的人只能干看着,进不来。
  我站在擂台旁,四周的人都在做上台前的热身,我不免四处环视:左边是个肌肉壮硕的中年男子,一掌劈开了一打青砖。丹慕生啧啧摇头:"用这种砖头盖的房子,恐怕夜里睡不踏实罢。"
  右边是个短小精悍的老头,舞着一套不知是螳螂拳还是鹰勾爪的动作,一击将边上的墙砸出个瘪塘。我摇头叹惋:"大约是那墙的水泥糊的太厚,还没有干透。"
  别人已练出了一身臭汗,我与丹慕生摇着扇子评头论足,我们立在此处就像是癞蛤蟆堆里的青蛙,实在是打眼的紧。丹慕生本就生的风雅,扎在一堆鲁人莽夫之中,更是从发丝到指尖都渗出了一股子文气。
  待转过脸背对着众人,我才露出一脸苦相:"我们真要同他们打?"
  丹慕生嘴角一勾:"你如今可后悔在天庭里没好好练功夫了?"
  我讪笑道:"现在恐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会上了擂台,指不准那些仙僚们正围着观尘镜瞧我的丑相呢。若是输的太惨,说出去还是你破军星君的手下无能,输给了凡夫俗子。坍的还是慕生你的台。"
  丹慕生嘴角勾的更深:"你啊……放心罢,等会上了台你只管安心打,你的功夫虽是差了些,好歹也练了这么久,应付这些花拳绣腿还不成问题。"
  我将信将疑:"你不是拿话唬我罢。我丢人事小,若是黄了此事,恐怕很难再寻到机会接近楚笙和秦寿了。"
  丹慕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折扇,笑而不语。
  不多时便听见上头报名册的小吏唤到丹慕生的名字。我与他用的正是本名,原也没什么藏掖的必要,且还恐换了个别名听起来不惯,露了马脚。
  丹慕生将扇子拢起来收进袖子里,煞有风骨的踱上了台,拱手笑道:"兄台先请。"
  立他对面的壮士鼻孔朝天冷哼一声,也不客气,抡圆了胳膊冲上来便是一拳。
  说起来这是我头一回真正见丹慕生与人动手。那壮士招招风行雷厉,丹慕生却只将两手垂在身侧左躲右闪,只让拳头擦过了发梢。待那壮士发了几招狠力渐渐缓下了速度,丹慕生寻了个破绽一个回旋踢将人踢出了擂台。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话,我还是没见着他"动手"。
  丹慕生微笑着下了场,又过了几回合,小吏终于唤到了我的名字。
  与我同台的正是方才砸墙的老头。我学着丹慕生的样子颇有风度的拱手:"兄台手下留情。"
  那老头笑的十分猥琐,缩着脖子将手蜷成鸡爪状在脸前一晃,举着两只鸡爪向我扑来。我忙摆起架势与他过了几招。丹慕生说的不错,他只是招式唬人,实则不过是花拳绣腿,我有几回躲闪不及让他用鸡爪刨了几下,也仅是有些瘙痒。
  他口里霍霍霍霍的发着声,爪子在我脸前晃了许多圈,我收起架势莫名地瞧着他,这老头莫不是妄想将我晃晕了自己跌下场去吧?
  我由着他自己比划了许久,底下人已发出不耐烦的声响。那老头晃着晃着竟将自己晃晕了,脚步有些虚浮,我一个扫堂腿过去便将他扫下了台。
  之后又比了好几轮,擂台一直摆到天色暗了瞧不清楚,我上台了五六回,每次都叫丹慕生说中,对手不过是出些花拳绣腿,全无杀伤力。
  小吏忙了一日,显然也累乏了,站在台上敲了三遍锣,每一声都软软绵绵的,最后一下险些成了哑锣:"今日的比试暂且到这里,诸位晋级了的先回去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再比一场,三日之后被录用了的便可接到侯府的聘书。"
  丹慕生笑眯眯地看着我,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你今日表现的不错,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陪你一同去散心。待进了侯府之后恐怕就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思索一番道:"我做了这么久神仙,这凡间的气象早已变得全然不同了,民间风行有趣的事物,我也不见得能明白。不如还是回客栈去,慕生若是愿意,与我把盏欢谈一番可好?"
  丹慕生颌首:"好,听惠杞的。"
  回了客栈,我看着丹慕生在房里四周点了四支红烛,红光将屋子醺的十分有意境,桌上柜子上都像是铺上了一层红巾,再仔细看看,又不是这么回事。
  酒是回来的路上在酒肆里买的,我盛在杯子里往鼻下一晃,不由蹙眉:"就这样的,在凡间也能称上佳酿,还及不上我平日里喝的九牛一毛。我飞升也不过近百年,凡人的品味竟已差了这许多了。"
  丹慕生笑道:"是啊,一晃眼也快百年了,你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
  我讪笑着摸了摸头:"我说的也是实话么,尝过慕生的仙酿,其他的酒品再烈也不过是水里掺了辣子,再香不过是米汤里加了香精,再甜不过是果浆里撒了方糖。"
  丹慕生笑意更浓:"说你两句你还真会顺水推舟,拍马拍上瘾了么。如今我也没处给你寻仙酿去,你若想喝就只得将就些了。"
  我点头,微抿了一口,丹慕生取了块桃酥放入嘴里。
  眼见他轻嚼几下,将桃酥咽了下去,我方才开口:"慕生,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今日与我对擂的人都像是服了软筋骨的药一般?"头一两个我还当是自己撞了好彩头,遇见的各个是草包,五六回都是这样,饶是我再迟钝也瞧出了其中有端倪。
  丹慕生的手正伸向另一块桃酥,闻言动作一顿:"你可记得我昨日替你用香薰过你的袍子么?"
  我颌首:"原来是你在香上动了手脚。"丹慕生素来喜好洁整,在房里放几个熏香炉,洗发时上些香油,焚椒兰熏衣服都是常事,昨日见他替我熏袍子我也没放在心上。
  丹慕生道:"我在那些香料里加了一味迷香,嗅多了便会四肢乏力使不上劲。"
  我疑惑道:"你与我处的最近,为何我们两人吸了迷香都无事?"
  丹慕生笑得无奈:"你我眼下虽装作凡人,用的也是真身,毕竟不是肉胎凡体,这些小伎俩尚对我们起不了作用。"
  我恍然:"原来如此。呃……既然你早有安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丹慕生道:"我还想试试你的深浅罢了。你啊……我原先道时间还长,可你总有一日要封出去独挡一方的。没有了我,你可如何是好?"
  我听着这话总是不太舒服,将椅子往丹慕生身边移了移:"天庭里能当事的神仙又不缺我一个,我没什么野心,玉帝也不能嫌我耗费了天庭的粮食吧。"
  丹慕生脸色已沉了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我……总是要分离的,你……也不可总是依赖于我。"
  我蹙着眉头喝下一杯酒,有些犹豫的开口:"慕生……你知道我喜欢你。"这句话在天庭这么多年里我说过了很多回,每一回多少都借了酒意,到了第二日丹慕生便装作从未听过此话。这次却是我最清醒的一回。
  丹慕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移开了视线看着桌子:"你每回喝醉了都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急忙道:"你知道我眼下神智是清楚的……即便是醉了,也是酒后吐真言不是。"
  丹慕生盯着桌子看了一会,扯出一个笑容来,我瞧着竟觉着有些苦涩:"今日比了一天,想你也倦了。我下去叫小二打些热水上来给你洗一下。晚上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比。"
  说罢就起身向外走,我伸手想扯住他,却觉得有些无力。他走到门口顿了一顿,转头又看了我一眼,推门出去了。

  第十八章 秦寿

  第十八章 秦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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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我与丹慕生果然收到了侯府的聘书,只是我过的勉勉强强,他过的轻轻松松。
  此番侯府一共招了二十来人,我们一溜排开站在院子里,侯府总管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来踱去逐个打量,旁边立了个捧着名册的小厮。
  "你,你,你,你,你们四个去大夫人房职事。"总管手指一划拉,四个较为普通的男子走出队伍跟小厮报上名字,再由人领去大夫人房。
  "你,你,你,你们三个去二夫人房守卫。"总管随意一指,三个形容猥琐的老头走出队伍。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去三夫人房领个差事。"三个瞧着最为精壮的汉子出列。
  "你,你,你,看什么看,就是你,梳童子髻那个,你们三个日后就是小侯爷的贴身护卫了。"指的正是我,丹慕生与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那少年衣着普通,面上稚气未脱,面容并非十分出挑,一双眼眸却生的极其晶亮。左右对称高高束起的童子髻瞧着十分可爱。
  我们三人与小厮报了名字,随着家丁在侯府里弯弯折折兜了好几个圈,这才走到一处偏僻清幽的院子。这里的布置与侯府整体的华丽大相径庭,低调而洁简,说是公子房,倒像是某个不受宠的夫人幽居的别院。
  院子入口有一道石门,门上挂了一块匾额,上头题了七个字,风骨奇佳:"院中未曾见花谢。"
  那少年"咦"了一声:"这就是小侯爷住的地方?"
  领头的家丁颌首:"这里原是三夫人住的地方,三夫人性子清淡,不喜奢华,就爱弄些花花草草,侯爷就在府里专门腾了这样一片地给三夫人住。三夫人去世后小侯爷就搬进来了。"
  "三夫人去世了?"我奇道。方才分配家丁的时候还见着总管指了三个瞧着最孔武有力的人配给三夫人房。
  家丁道:"这位兄台来京城的日子不长吧,竟没听说过侯府的事情。我方才说的三夫人是指小侯爷的生母,两年前的中秋那晚去世了。三夫人死后四五六七夫人的称呼就顺次向前提了一位,三位方才听管家说到的三夫人正是以前的四夫人。"
  那少年挑衅的看了我一眼:"哪里来的土包子,连这等事都没弄清楚,还敢来侯府做侍卫。"
  "哟,"我挑眉:"这是哪家的野狼孩子没教好,一把年纪了还梳个童子髻装嫩!"我边说边伸手捏了捏他右边盘的跟个橘子似的发髻,疼的他将五官皱成一团。
  "死棺材精,快放手!"白墨挥着拳头在我身上不轻不重的砸了两下,我便顺势松开了手。
  家丁奇道:"你们二人认识么?"
  "不认识!!"我与白墨异口同声,各向两边走了一步,将丹慕生隔到了中间。
  丹慕生笑得无奈,家丁用奇怪的眼光在我与白墨身上转了一圈,并未再说什么,领着我们向里边走去。
  这处院子虽说置办的并不奢华,地方却是极大的,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样样不缺,方才途经的一二三四夫人的院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处大。
  院里的布置也看得出是花了许多心思的,从外头走进来打先瞧见的是一片梅林,如今正绿着,尚未到开花的时节;往里是一片桂树与木槿,打下头经过偶尔能瞧见一两支早诞的花骨朵;接壤的是夜欢与黄栀,姹紫嫣红,香气正逼人;再往里头走植的树便繁杂了,桃李立在右边,梨杏倚在左边,地上生的花草更是繁杂,如今过了花季,我也瞧不出种类来。
  丹慕生赞道:"侯爷对三夫人好生心细,将一年的气候都融在了一个院子里头。"
  那家丁还未说什么,不远处的笑声先至:"夫人说今日要送几个新的侍卫来,我还当是一些粗鲁鄙夫,没想到是这样有趣的人。"
  说话的是个男人,语调慵懒而不失妩媚。我们循着声源望过去,俱是一怔。
  那人闲适地倚在门栏上,面色美若冠玉,眼眸波光潋滟,紫芝眉宇,像是一副水墨,多染一分则晕,收减一分则淡。青丝随意散开垂到腰间,身上只着了件白袍,领口微敞。
  我只觉一时半刻移不开眼睛。丹慕生美得风雅,此人美得风骚,只差了一字,却已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领我们的家丁率先躬身行礼:"见过秦公子。"
  丹慕生愣怔片刻,低眉敛目学着样子躬身,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称。
  在下?奴才?
  秦寿又笑,声若风铃:"不必如此拘谨,我与楚笙向来不喜欢这些个规矩,你们报个名字便好。"
  丹慕生直起身子,笑得清雅:"在下丹慕生。"
  我亦拱手:"在下惠杞。"
  秦寿眉宇微动,笑得颇有意味:"噢?晦气,是个好名字。"
  我面色一沉,白墨笑得花枝招展,胳膊肘顶了顶我:"晦气?哈哈,果然是个好名字。"
  我面有愠色,又不好同秦寿发作,刚要搜肠刮肚寻两句冲白墨损回去,却见秦寿突然变了脸色,风似的瞬间闪到白墨面前,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们俱是一愣,白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叫白墨……"
  秦寿眯眼盯着白墨,面色不善,僵持了一阵又飞速闪回门边,同家丁道:"人领到了,你先下去罢。"
  家丁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秦寿的面色稍有缓和,指了指不远处的几间屋子:"那是你们的房间,今日没什么事,你们先去歇着吧。小侯爷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也不需要你们靠的太近,我自会护小侯爷周全。"
  进了房间略收拾一番,我即刻来到丹慕生的房里,他也早已收拾妥当坐在桌边,见我进门,指了指身边的位子示意我过去坐下。
  丹慕生道:"你可察觉到妖气了么?"
  我颌首:"方才刚进院子的时候我就感到了,好重的妖气,连我都能感到如此强烈。"
  丹慕生道:"他的身手十分快,方才那两下险些连我都没瞧清楚。"
  我有些担忧:"那慕生你同他比如何?"
  丹慕生蹙眉思索一番:"若是仅论身手,我还能与他对付。可眼下我们使不出仙法,若是当真正面同他斗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我也眉头紧拧:"那可如何是好,玉帝交的差事果然不简单。他如今正常的时候尚且如此厉害,若是到了中秋夜恐怕更难对付。我伊始还当玉帝夸张呢。"
  丹慕生道:"说到中秋……你可注意到那家丁说楚笙的生母正是中秋夜里死的……我想这事定与秦寿有关,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我点头:"玉帝交代的不清不楚的,连楚家的背景也不曾同我们说清楚。那蛇妖身上还有许多谜团,他今日对白墨的态度也好生蹊跷。"
  丹慕生垂下眼,拿起桌上一杯茶饮了一口:"是啊。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弄清楚,也不知两月时间够不够。"
  我有些躁闷,摆了摆手:"不说这些烦心的了。看来这楚老侯爷对原三夫人喜欢的紧,将院子布置的如此别致,春夏秋冬都给三夫人一人独享了。只可惜她死的早,没多享几年福。"
  丹慕生颌首:"是啊,好一个院中未曾见花谢。"
  我道:"方才进来的时候走的匆忙,未曾仔细观赏一番。不如我们现在出去,将院子细游一番如何?"
  丹慕生看着我笑得温和:"好。"

  第十九章 夜欢

  第十九章 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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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爱桃,植在屋子门口。丹慕生爱菊,种在院子入口。然而眼下开在盛季的只有夜欢与黄栀。
  我们并肩往院子中间走,我瞧着繁花玉树,青枝曼蕊,忍不住道:"等到菊花开的时候我陪你来赏菊罢。"
  丹慕生笑道:"便是秋菊也要九月朔才开,那时我们已回天庭了。"
  我一怔,轻笑了两声:"是啊,我竟忘了。回了天庭之后你可还愿意陪我下凡来赏菊观桃?"
  丹慕生停下步子望着我,顿了片刻颌首道:"好。"
  我心情大好,进了两步走至一棵夜欢树下,花开极盛将枝条压低了,我抬手便撷下一枝花叶:"慕生,你瞧这花可像面扇子?"
  丹慕生颌首,从我手上接过花叶轻轻摊在掌心里:"以前只听过夜欢的名字,今日头一回见着,果真是好看。"
  我道:"夜欢在凡间还有个名字,叫做合欢。你瞧它的叶子如今是展着的,待到花谢了,叶子也就阖上了。合欢树之叶随其花晨展暮合,这大约就是它得名的缘由了。"
  丹慕生点头不语。
  我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想说若慕生是合欢之花,我便愿作合欢之叶,又觉着着实有些肉麻,不知该如何表述。
  我正欲开口,只见丹慕生的脸色突然沉了,我亦是眉头一皱——好重的妖气!我们对望一眼,同时闪入一棵较粗的树后,我站在他前头,两人凑得极近,他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耳后,一阵燥热。
  "又到夜欢的花季了。美则美矣,只可惜花期太短,总是看不够。"不远处有人说话,声音温润而虚弱。
  "短又如何,好歹总是开过了。我早就说过,此生此世……无论几生几世,你若是夜欢花,我便是合欢叶。"这个声音我们一个时辰前方才听过。我不免痛心疾首:老子竟与一条蛇想到一块去了。
  我寻了个隐蔽的角度偷看那边,只见秦寿推着个木质轮椅走近了,停在一棵夜欢树下头。椅上坐的人眉目清秀,五官透着一股柔和之气,只是面色惨白若纸。想来这就是楚笙小侯爷了。
  楚笙轻笑:"你又说这些生死轮回的事了。若真是有什么前生今世的,依那些玄幻小说里写的,我们也不是什么花叶,想来前一世我们都该是神仙才是。"
  秦寿不屑的皱了皱眉头,对"神仙"一词煞是瞧不上眼:"依你说,我们该是什么神仙?"
  楚笙微微眯眼,答的煞有介事:"我应该就是那元始天尊门下二郎神杨戬下凡转世。"
  秦寿冷哼:"那三只眼的怪物有什么好的。"顿了顿,继续道,"那我呢?"
  楚笙苍白的脸上做出认真的神情:"依你我的关系,你自然该是哮天犬投胎托凡。"
  秦寿一张俏脸上神情变了三变,我捂着嘴不笑出声来,丹慕生的身子动了动,显然也憋着笑。
  秦寿突然凤目一瞪,脱口而出:"有仙气。"
  我一愣,身后人亦是一僵。
  楚笙耸肩:"你真当我是杨戬了么。"
  秦寿的面皮僵了僵,又柔和了些,附身道:"花也赏了,你今日出来的久了,莫要累着了。我推你回去歇息吧。"
  楚笙一滞,笑意随即敛了,阖上双目,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好,你推我回房吧。"
  秦寿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喜欢赏花,我日日陪你来看便是,你……"
  楚笙打断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好了,我的确有些困乏了,回去罢。"
  眼看二人走远了,我转过身子对着丹慕生,他来不及退后,脸颊教我的鼻尖轻轻擦过。
  我忙退开一步,面皮燥红,丹慕生神色微动,站着未移。
  "那蛇妖方才莫不是发现我们了罢?老君给的药莫非失灵了?"我问道。
  丹慕生蹙眉想了想,也煞是不解:"寻一处先躲起来,我看那秦寿像是要再过来的样子,等他来了,看他做什么。"
  今日我们着的都是墨绿的袍子,恰好上头枝叶茂密,藏匿一两人应该不成问题,若是被发现了,也好说是觊觎繁花便想摘一两朵,顶多被当做不懂规矩责骂几句。
  我们方躲定,秦寿便急急杀了回来,从我们藏身的树下闪过并未稍作停顿。又行了几步,停在一棵树下,顿了一阵,躬身提起一个窝在树下的人。
  我大惊,身子一颤枝叶沙沙作响,底下两人倒并未留意,只当是有风吹过。
  白墨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眯着眼瞧了一会方才认出眼前人是秦寿,惊诧道:"秦公子。"
  秦寿冷哼:"你躲在此处做什么?"
  白墨一愣,挠了挠头发:"睡,睡觉。"
  秦寿松开了提他衣襟的手,环胸站直了。秦寿比白墨高出一尺,居高临下的看着:"说罢,东华和玉帝,是哪个老头派你来的?"
  白墨又是一怔,今日秦寿同他说的每句话都叫他有些莫名:"玉帝我听说过,东华是谁?"
  秦寿挑眉:"别装了。你身上仙气极淡,可是特意遮掩过了?只可惜还是叫我觉察到了。"说罢又弯下身子,在白墨身上嗅了嗅,惊得白墨跳开一步,面色微红,有些恼羞:"你,你做什么!"
  秦寿的语气十分轻蔑:"狼的气息……你是东华养的仙宠?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莫非是那老头新收的?哼,怎么派了只狼崽下来,当这样我便没有戒心了么!"
  白墨瞠目结舌:"你,你说什么,什么仙气,仙宠的,老子是狼王!你才是崽子呢!!"
  秦寿微微蹙眉,虚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墨,从他神色从瞧不出破绽,嗤笑了一声:"罢了,管你是来做什么的,凭你也做不成什么。只要你离楚笙远一些,我便放任你去罢。若是你敢打他的主意,莫要怨我将你挫骨扬灰!"
  白墨插腰,踮起脚尖妄图从高度上补回气势:"谁要打你那头畜生的主意!老子的狼族随便拉两头崽子出来那都是风华绝代!老子就是再没品,也不跟禽兽抢畜生!"
  秦寿也不恼,居高临下的将白墨从头至脚扫了一遍:"噢?那狼族出了你还真是个意外。罢了,我不同小孩子斗气,你记得离楚笙远些就是。"
  白墨气绝,"你你你"了一阵说不出话来,秦寿妖娆一笑,转身一甩袍子潇洒地走了,只留下白墨在原地跳脚:"啊!你几天没洗袍子了!这么多灰还抖!咳……"
  待到秦寿走远了,我与丹慕生从树下下来走到白墨面前,他又是一惊:"棺材精!还有大仙,你们怎么在此处。"
  丹慕生笑得云淡风轻:"叫我慕生就好。此话我还要问你,你为何会到楚府来?"
  白墨赧然搔首:"我,我一直呆在那个山头里,你们走后我又等了好几年都没有人再来过……我一个人好生无聊,便跑到人多的地方想去见见世面……不知为何我总也长不大,每个地方都呆不久,别人都老了我还是这副模样,渐渐便有人看出我是妖精,大家都不同我玩了……我换了好多地方,前几日走到一处,恰巧看到许多人在排队,说是领了牌子有架可打,打赢了就有好处,我就……"
  我笑着捏了捏他盘的齐整的发髻,这回下手很轻:"你倒聪明,梳了个童子髻将耳朵藏在里面。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你的法术竟还没有进步么?连人形都化不完整。还好你眼下收不起来的是耳朵,若是拖了一条狼尾巴,你可如何是好?"
  白墨脑袋上两团盘发微微动了动,显然是里头的耳朵在作祟:"要是尾巴的话,我将它转到前头来不就行了。"
  我"噗"一下笑出声来,不知怎么想到一句话也便念了出来:"官人棒子好撞钟。"
  白墨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丹慕生笑着摇头:"你别逗他了,花也赏了,今日就回去吧。"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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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笙身子不好,平日里并不出门,每日都有医师来例证,也不过是走个样子,终究查不出病源来。
  楚筝死后楚笙成了独苗,楚成侯对小儿子的病症更为上心,再听不进医师镇日无关痛痒的托辞,两日内将皇上派下来的御医骂跑了三个。
  皇家医师治不好,楚成侯索性在刚撤下没多久的招聘启事处又新贴了张求医榜文,无论是巫医还是江湖郎中,凡是能医好小侯爷者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美姬二十人。反之,若揭了榜文而未医好小侯爷的,待小侯爷病薨之日就是此人陪葬之时。
  我问府里的小婢讨了张誊抄的榜文拿来与丹慕生,白墨一同看。
  丹慕生道:"黄金前两,良田百顷,侯爷的手笔真不小。"
  我颌首:"恐怕这几日上门的医师要将侯府的门槛都踏平了吧。"
  白墨摇头:"未必。说不准一个人也不会有。"
  丹慕生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墨道:"我到京城里已有一阵子了,多少听了些奇闻异事。楚家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平日里有些风吹草动的京城里即刻便有许多说法,茶余饭后都能拿来当个谈资。楚家小侯爷的病也是人人都清楚,死讯都谣传了好几回了。京里有名的郎中、巫医全都请去看过了,连和尚与道士都请来做过好几回法事了,也没人能给出个说法。若是有外边来的江湖术士见了榜文不知深浅兴许有可能,可是如今皇上下了封城令,京里的人没哪个愿意凭白来给人暖棺材。"
  这话说的也是,楚笙是与蛇妖处的久了被吸走的元气,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来。
  丹慕生凝目想了一阵,又问白墨道:"你对楚家还知道多少?"
  白墨抓耳挠腮的想了想:"唔……关于楚家的故事有好多个,只是传的玄乎了也不知道真假。有人说小侯爷生出来的时候臂上就有条青蛇图,腰上还有个笙箫的图案,所以侯爷才给他取名为楚笙。我还听说小侯爷出生那日方圆二十里的蛇莽都有异动,夫人产后一个时辰内侯府外头就聚了百来条各异的蛇,堵的附近的路都不通了。蛇群倒也不伤人,只是伏在府门口,楚府的下人赶了三日才将蛇群统统驱走。还有人说小侯爷五岁的时候就制服了一条巨蟒,京里的人都说他是蛇妖托世,后来让楚成侯听见了,花了好些力气镇压,人们也就不再将这些摆在台面上说了,私底下还是在议论。"
  我颌首,这些事至少也能真上六七成,再加上人们口耳相传的夸大也差不多了。这些好事想来也都与秦寿有关。
  丹慕生继续问道:"白……墨,你可听说过楚笙生母的事情?"
  白墨道:"我听说她自从生了小侯爷之后身子一直不好,病症……病症就同小侯爷现在差不多,也是虚弱的很,侯爷请遍了名医也查不出个缘由。两年前的中秋夜里三夫人去了,侯府的人说她是病逝的,京里的人却说是侯府中了什么诅咒,恐怕是妖精干的。呃……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死棺材精,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是要办正事的。小孩子家别问这么多。"
  白墨又怒,小脸涨红:"你才小呢,本大王都活的久到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
  我好笑的看着他怒气腾腾的样子,像个点了朱砂的包子:"记性不好就别拿来做托辞。你究竟是为什么总也长不大?我百年前见你就是这幅模样,眼下你除了换了件袍子改了个发髻,实在同以前再寻不出一丝差别了。"
  白墨抱胸冷冷道:"哼,你这百年来都将本大王的样子刻在心里?你莫不是看上本大王了罢。"
  我气结,同这只狼崽果真是好话说不过三句:"待你过了尿床的年纪再来同我探讨这种高深的问题罢,眼下么……"我刻意昂着头居高临下的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白墨果然跳脚,丹慕生对这样幼稚的争吵无甚兴趣:"你们慢慢探讨,我先回房去了。"
  我忙追上去,转头冲白墨做了个挑衅的神情,不待他反击,迅速拉着丹慕生一同回了房间。
  我将门掩好在桌边坐下,丹慕生已替我斟了杯茶,将茶杯递给我,我却并不急着喝,结果杯子放在一旁:"依你看,楚笙的病可有希望医好?"
  丹慕生道:"依玉帝的说法楚笙是遭蛇妖的妖力侵蚀而有此症状,兴许让蛇妖离了他便会好转。"
  我道:"我发觉好些事情都不简单。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透……侯爷应是极喜欢原三夫人的。三夫人薨了便薨了,又为何要将四夫人提上来顶了三夫人的位置?"
  丹慕生道:"的确。许多事情都说不通,蛇妖与小侯爷的关系明明像是……玉帝却也不说所谓的孽债到底是些什么。罢了,这些待日后有机缘了自会知道缘由,眼下应先寻个机会接近二人才是。"
  我道:"小侯爷镇日呆在房里,我原以为入了侯府总有许多机会的,眼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来了两日也只在院子里偷偷见过他一回,说来连正式的照面都没打过,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丹慕生敛目静了会,再抬起脸来已舒展了表情:"先喝茶罢,若是凉了我替你加些热水,莫要喝凉茶。"
  我忙举起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恰是适口的温度,待咽下之后舌尖还留有余香。楚家还真是大方,连下人都有这等好茶可品。
  我刚放下杯子,只听外头一阵喧闹,依稀听见有人喊:"侯爷与三夫人来看小侯爷了。"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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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快步出了屋子,不远处缓缓走来几人,打头的是一中年男子与一少妇,便是楚成侯与三夫人了。
  待人走近,我们恭敬行礼,白墨慢了一些,旋即也学着我们的样子行礼:"见过侯爷、三夫人。"
  楚成侯的声音十分低沉:"不必多礼。"
  三夫人笑若银铃:"这便是新来的三位侍卫吧,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低眉顺目地抬头,敛着眼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面前二人。
  楚成侯相貌英挺,负手立在那里自有一股王侯将相的气度,只是唇色黯淡,印堂微紫,头顶上隐隐渗出一股黑煞之气。
  三夫人傅粉施朱,眉目妖娆十分漂亮,只是年纪看着小了些,看着仅有桃李之年的样子。她的目光从我们身上扫过,在丹慕生脸上微作停留,扫过白墨时又是一怔,微微蹙眉。
  楚笙的屋门突然打开,秦寿推着他走了出来:"侯爷,殷夫人。"
  楚笙坐在轮椅上,见了楚成侯与三夫人微微颌首:"爹,殷夫人。"
  众人转了视线,丹慕生的手突然触上我的,惊得我一颤,又立时镇定了下来。
  他的指尖微凉,轻轻将我的手掌展平,指腹扫过之处略有瘙痒之感,微微发烫。指尖舞动,在我的掌上留下二字,我微侧过头,他正用余光瞥我,我轻轻颌首。
  楚成侯快步上前:"笙儿,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我进屋里同你说说话。"说着便示意秦寿将轮椅推回屋内。
  秦寿不动,探询的目光看向楚笙,楚笙摇首:"成天介躺着,骨头都散了,也实在憋闷的很。爹陪我去水榭坐坐,有什么话边赏花边说不好么?"
  楚成侯连连点头:"好,笙儿说什么都好。"遂吩咐下人快速备些茶点放到水榭里,又从秦寿手里接过轮椅:"爹推你过去罢。"
  三夫人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面色不悦,看向楚笙的目光里隐隐透着杀意,秦寿冷冷瞪过去,她便不甘不愿的收了视线,又换上一脸笑容走到楚成侯身边:"笙儿,近来身子可有感觉好些?"
  楚笙神色恭敬而疏远:"好些了,多谢殷夫人关心。"
  楚成侯面有喜色,笑得十分温和:"好,好。爹这几日……一直在处理你大哥的事,抽不出空来看你。待你哥哥出殡之后,我天天来陪笙儿赏花下棋如何?"
  三夫人面色一沉,开口欲说什么,楚成侯淡淡扫了她一眼,她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楚成侯推着楚笙缓缓向水榭走,我们与几个下人一同不近不远的跟着。
  楚笙轻叹一口气,面色有些伤感:"哥哥他……现在可有凶手线索了么?"
  楚成侯道:"尚未。皇上已派了李大人查此事,想来很快就能捉住那贼人的。"
  三夫人一直抿唇听着,脸色煞白,突然上前两步跪在轮椅前头,一字字道:"侯爷,您一定给筝儿做主!若是找到了那刺客,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替筝儿泄愤!"
  楚成侯脸色沉了些:"殷夙,你先起来。"
  三夫人依旧跪着不语。
  楚成侯声音骤冷:"殷夙!筝儿也是我的儿子,你这是何意思。"
  三夫人这才缓缓爬了起来,阴狠的目光扫过楚笙与禽兽,又回复沉静的模样走回楚成侯身边:"侯爷记得楚筝也是您的儿子便好。"
  楚成侯已有些薄怒,脸色有些涨红:"殷夙,我谅你丧子悲痛,神智有些糊涂,你还是趁早回去歇息罢,笙儿由我陪着就行。"
  殷夫人立着僵了一会,福了福身子:"那妾身先行告退。"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白墨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殷夙走后,楚成侯又恢复了柔和的慈父形象,细问了许多楚笙近日的状况,又问楚笙这里可缺些什么。
  楚笙道:"没什么缺的,只是日日呆在房里快将我闷煞了,爹可否让秦公子带我出府去逛逛?"
  楚成侯有些为难:"你多等爹爹一阵,待爹处理完手头的事,就陪你出府去,你愿意去哪,爹就陪你去哪。"
  楚笙轻笑:"我只是有些闷,想随意逛逛。爹若不放心,除秦公子外,让新来的侍卫陪我一同去也好。"
  楚成侯扫了我们一眼,想了想,最终目光定在丹慕生身上:"好罢。那日摆擂比武的时候我在幕后看过一阵,你的身手着实不错。明日你们三人陪笙儿与秦公子出去,他要去哪你们便陪去哪,只是务必护他周全。"
  我与丹慕生、白墨低头领命:"知道了。"
  楚成侯呆的不久便要回去了:"爹还有事要做,今日先走了。爹一有空便来看你,你听医师的话,好生休养,御医说过不了几个月你便能痊愈了。"
  楚笙苍白的脸上挤出稍嫌僵硬的笑容:"好,待笙儿好了,就陪爹一同去漠北骑马。"
  楚成侯满眼宠溺,伸手轻抚楚笙的头发,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楚成侯一走,楚笙的脸色更差,白的瘆人,秦寿蹙了蹙眉头,将他推回了房里。
  侯爷带来的人自然随侯爷走了,小侯爷这的人眼看无事也各自回房了。
  我进了丹慕生的房里,方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丹慕生将门打开,外头的人竟是楚家明。
  小侯爷这里的下人不多,说是楚笙的病不喜被人打扰,须安静休养,只留了两三个必要的婢女与小厮,楚家明便是平日里服侍小侯爷起居的一人。
  我们来了两日,楚府里只识得他一个,也因他待人热情,心无城府。
  楚家明大方的走进来在桌边坐下,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我也想陪小侯爷出去玩,可惜依我的身手,只能白白拖累小侯爷与秦公子,真是羡慕二位。"
  丹慕生在他身后阖上门走了过来,望着他放在桌上的纸包奇道:"这是什么?"
  楚家明大大咧咧的取了个茶盅替自己倒了杯茶:"这是我娘今日给我送来的酥油饼,是京里的特产。我想你们是异乡来的,大约没吃过这个,就拿来给你们尝尝。"
  我拱手:"多谢明兄。"
  丹慕生止了楚家明欲送往嘴里的茶水:"凉了,我替你添些热水再喝。"
  楚家明摆摆手:"我没这么多讲究,不打紧。"
  丹慕生也不强求,取了些热水来添在茶壶里,忙完之后也在桌边坐下:"明兄,我今日瞧三夫人急切的模样,楚筝莫非是她的孩子?"
  楚家明摇头:"不是的。大公子其实是二夫人生的,因为二夫人身子不好,大夫人那时候又不在京里,侯爷原本想将大公子送给原三夫人——就是小侯爷的生母带。可是三夫人那时候已经怀了小侯爷,侯爷就将大公子给了殷夫人让她抚养。殷夫人也的确将大公子视若己出,疼爱的很,所以今日才会这么激动。"
  丹慕生点了点头:"我今日瞧着……三夫人与小侯爷是否不太合拢?"
  楚家明颌首:"是啊,三夫人偏爱大公子,一向不喜欢小侯爷的。也是因为侯爷偏心,以前一直偏爱小侯爷的生母不说,前两年还在皇上面前说要将爵位都传给小侯爷,所以小侯爷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虽说二位公子都不是嫡出,好歹大公子才是长子,侯爷这样……殷夫人才恼的。"
  丹慕生了然:"原来是这样。"我也随着颌首。
  楚家明笑道:"两位不必担心,殷夫人为难不到我们的。侯爷特别疼爱小侯爷,即便三夫人死后殷夫人突然得宠,她也不敢到这里来造次。"
  楚家明显然误会了我们的意思,这样倒也省了解释,我继续问道:"对了,侯爷这么疼小侯爷的生母,又为何要让其他夫人顺上来,顶了三夫人的名头?"
  楚家明叹气:"我也想不通透,这两年侯爷像是中了邪一般独宠殷夫人,全然将原三夫人忘了。以前侯爷喜欢三夫人的时候也都是相敬如宾的,如今和殷夫人却是成日粘在一块,就像是上了瘾一般。也只有小侯爷能让侯爷恢复神智,还斥责殷夫人了。"
  丹慕生拱手道:"多些明兄提点,让我二人以后知道如何在侯府处事。"
  楚家明道:"对了,我还未问过你二人是什么关系呢。想来也是因你们相貌斯文才被派到这里来的,若非方才侯爷夸你,我还真想不出二位兄台也是能打之人。"
  我忙道:"我们二人是……"
  "表兄弟。"丹慕生抢道。"小时候我们一同上山修炼过几年,这才会些拳脚功夫。这几年家道中落,我们才来京里投奔亲戚。只是亲戚早已搬迁,为了讨个生活,故来侯府里谋个差事。"
  我被抢了白,只能将话硬生生咽回肚里,勉强点了点头。
  楚家明了然道:"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们小心一些,侯府里的总管如今也着了殷夫人的道,还有好些下人,自从小侯爷生母去世之后,他们都转投殷夫人那里。我呸,一群吃货,也不想想当初三夫人对他们多好,一个个趋炎附势的,良心都叫妖怪吃了!"
  我明明心中有数,还是装作好奇道:"这是为何?"
  楚家明不屑地哼了声,向我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觉得那殷夙根本就是个妖精,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她老,成天就知道魅惑人心。还好还有小侯爷在,不然侯爷说不准就彻底着了她的道了!"
  我惊讶道:"明兄说的是真的?"
  楚家明蹭了蹭鼻子:"谁知道呢,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唉,罢了,不提那个女人,两位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就可以陪小侯爷楚府去玩了。"
  丹慕生道:"楚兄可有什么缺的,明日我与惠杞替明兄买回来。"
  楚家明摆手:"没,哪有什么缺的……呃……若是二位明日能经过西街,替,替我同小昭姑娘带个话。就说,就说我过三日放了假就去看她。"后头的话越说越轻,面上红晕。
  丹慕生笑得了然:"一定。"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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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的下人备了辆马车,并按楚成侯的吩咐在车内垫了许多层毛物,连车厢内壁上都密实的铺上厚重的羊毛毯,以减少马车颠簸对楚笙的伤害。
  楚笙不愿多带车夫,秦寿手指一点:"慕生坐在车外未免太过扎眼,就你们俩驾车吧。"
  白墨杏目一瞪,刚要说什么,生生让秦寿一个眼神扫了回去,恹恹道:"只要公子不怕我手生,颠到小侯爷就好。"
  我摊手表示赞同。
  秦寿小心翼翼的将楚笙扶进车厢里,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楚笙笑道:"我还没这么弱罢,坐一会不碍事,若是倦了我再躺下。"
  丹慕生望了一眼我与白墨,随着进了车厢。
  侯府的马教的好,秦寿指点了两下我们便勉勉强强的上了路。
  我与白墨兴趣缺缺地驾着马,走了一阵离了京城繁华之地,到了一处偏僻之途。
  白墨一路与我较劲,我若不抽鞭子尚好,我若扬了马鞭,他誓要眼疾手快在我之前挥下鞭子,使得我几回抬了手又只得怏怏放下。
  闹了几回,我有些恼了,与他磕绊了两句并没注意看路,马突然嘶叫一声,险些撞上路边一人。
  我们一人一手急急拽住马缰,那人举着幌子惊惶失措的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总算被勒停在那人跟前,热气喷吐在他脸上,氤氲了他惊讶的表情。
  我忙跳下车将他扶起,白墨替他捡起摔落在地上的幌子,上头画了面八卦图,边上歪歪斜斜的写了三个大字:徐半仙。
  丹慕生揭开帘子走了下来:"这位兄台没事吧?"
  徐半仙是个年轻公子,白面微髯,着了件脏兮兮的白袍子,面相怎么看都不像市面上招摇撞骗的老头。
  他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膛,从白墨手里接过幌子当拐拄着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插腰冷笑:"没事?换你来撞一下,你可否有事?"
  白墨嘟囔道:"又没撞到你……"
  徐半仙再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白墨:"这位……小兄台,你方才坐在车上,你所判断你的马车是否撞到了我乃是单凭你眼见。眼睛恰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东西,正如你瞧路边的美艳女子动心之时,却不知她的皮囊是狐妖化作的,此事想得许是如何烹煮你的心才更加美味。再譬如,你瞧这月亮同太阳相似,可它却不似太阳般暖,你若在夜里同白天一般披着单衫出去,恐怕你明日便要病倒了……所以,你方才所谓的'未撞'乃你眼见之虚,而我所谓之'撞到'乃我身经之实。"
  徐半仙言之凿凿,越说越有理,未扶幌子的手摸了摸下巴上稀少的胡茬,甚是得意。
  白墨叫他说的愣怔,张着嘴不知作何回答。
  秦寿掀了帘子走下车将徐半仙上下打量了一番,瞧他腰腿挺的直直的,不由好笑地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伸到徐半仙面前:"道长若是没有受伤,这便是我给道长的歉金。道长若是受伤了,我现在就带道长去附近的医馆,医师说多少医费药费,我一分不差的赔给道长。"
  徐半仙瞧着那锭分量十足的银子不由吞了口唾沫,讪笑着伸手去接:"没有受伤,那匹小马如何伤的到我徐半仙。"
  秦寿突然收手:"那我们的马车方才撞到道长了么?"
  徐半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没有撞到,没有撞到!"
  秦寿了然的将银子放回袖袋:"原来是这样。没有撞到道长的话,我自然不需给道长什么歉金。若是道长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还要赶路。"
  徐半仙的面皮僵了僵,脸上红白交替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跺脚怒道:"无赖!都说这京城天子脚下治律甚严,怎会出了你们这些无赖!"
  徐半仙显然并不认识秦寿,秦寿好笑道:"道长是异乡来的?"
  徐半仙点头:"如何?我便是异乡来的,也不容你们这般欺辱!"
  秦寿道:"如今正在封城,道长是如何进来的?"
  徐半仙愣了愣,舔了舔干涸了嘴唇:"我……我是半仙!自然是从天上下来的!"
  秦寿了然状颌首:"原来道长腿脚不利索,是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的。"
  此话显然中了半仙的痛脚。他方才走了两步,的确有些跛。
  徐半仙此时已全然失了风度,指着秦寿话不成句:"你你你……哎哟我的脚好痛,你们将我撞跛了,说罢,你们该如何赔我?"
  秦寿挑眉,还欲再戏弄他一番,却听车厢里传出两声虚弱的咳声。秦寿面色一沉,将银子取出递给徐半仙,二话不说转身上车去看楚笙。
  我们回了车上,正欲驾车离开,却见徐半仙犹犹豫豫的叫住了我们:"哎,几位兄台……你们给的赔金多了些,我徐半仙从不占人便宜。不如我替你们算上一卦占上一卜,也算两清。"
  我笑着看了看他:"不知半仙会些什么?"
  徐半仙再一次得意的摸摸胡茬:"家师便是传说中的无须子,各位一定听过家师的名号吧。在下是家师的关门弟子,将家师的本事学了没有九十也有七八,在下不光精通八卦之术,对医术亦略有所通,家中若有新丧之人,我还可去做个法事超度亡魂。"
  我嘴角抽了抽:"阁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半吊子?这才称作徐半仙?"
  徐半仙怒:"不信便让我试试。我方才听见车里的动静,车上可是有病人?我这就替他诊诊,只要用我徐半仙开的药,包他不出一月便能痊愈!"
  秦寿还未发话,只听楚笙轻笑,又咳了两声,轻声道:"让他试试也无妨,难得遇见个有趣之人。"
  秦寿阴着脸揭起帘子,又将楚笙扶出来些,示意徐半仙靠近。
  徐半仙走上来搭了搭脉,又看了看楚笙的脸色,拨了他眼睑看了看,弄的煞有介事,秦寿瞧着徐半仙的动作,一脸不快。
  折腾了一阵,只见徐半仙脸色愈来愈沉,却不说话。秦寿冷哼:"道长可看出我家公子的病根来?"
  徐半仙点头:"这位公子的病症异常罕见,若非在下修为深厚,恐怕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白墨不屑道:"那以你'深厚'的修为,你倒是看出了什么?"
  徐半仙接着道:"诸位莫急,在下正要说。这位公子的身上隐约腾着一股妖气,看他体虚面白,恐怕是中了妖毒。即便不是,也一定和妖族脱不开关系。"
  秦寿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垂在身边的左手突然握紧,拳上青筋暴起。
  丹慕生微微蹙眉,看来这徐半仙的确有些本事,看他认真的样子并不像是胡诌,竟真说对了七八分。
  我开口道:"那依道长看,我家公子的病可有什么治法?"
  徐半仙想了想道:"这……也许将妖族与你家公子分开,病症便会好罢。"
  秦寿脸色愈沉,阴惨的有些骇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白墨"嘁"了一声:"你说了同没说有什么差别?"
  我想了想,在徐半仙发作前截断道:"半仙,你若精通八卦之术,可否替这位公子卜一卜?"我指的正是白墨。
  徐半仙磨了磨牙:"卜就卜,看来得让你们当真见见我的本事。莫说是现世,我连前世也能卜的出来。"说着便掏了件八卦出来在白墨跟前晃了晃,阖了眼念念有词。
  待他念完,却不见他睁眼出声,静了一阵,又将方才的咒语念了一遍,如此重复了三次。
  我不禁摇头:"道长可卜出了什么?"
  徐半仙喉结动了动,睁开眼有些莫名的看着白墨:"这位小兄台……竟不是六界之内……在下才疏学浅……实在看不穿。"
  我一怔,六界之内,莫说人、妖,仙魔也一并涵了进去,徐半仙竟说白墨非六界之内,这天地之间,寻不出个描述来。
  楚笙轻笑出声,秦寿冷哼:"罢了,同一个骗人的术士纠缠这么久做什么,快些赶路罢。"说罢扶着楚笙回了车厢。
  丹慕生望了望呆怔的我和白墨,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亦回了车厢坐好。
  白墨骤然回过神来,低声咒骂了一句,扬了扬马鞭开始赶路。
  我回头看时,徐半仙仍一脸困惑的捧着八卦站在原地。
  一路上车厢里头静,车厢外头我与白墨却闹的欢——我同白墨不对盘,两人处在一起便不安生。
  楚笙要去京城西边的近郊,行到一处路口,我将缰绳往左一拽,白墨向右一拉,骏马左右犹豫了一阵,缓下蹄子不动了。
  白墨气宇轩昂:"向右走!"
  我眉头一横:"分明是向左才对。"
  白墨怒道:"你来京城才多久,也敢同我争路?"
  我冷笑:"便是从未来过,我也知道西在什么方位,你向东走做什么去?"
  白墨还欲争,车厢里突然扔出两颗枣子,正砸在我们后脑上:"争什么!向前一直走,边上两条都是死路!"
  我揉着被砸疼之处,白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鞭子抽上马屁股,马立时撒欢了蹄子猛奔一阵,颠的我险些坐不稳。只听车厢里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又砸出一颗枣子,正砸在马身上,车速渐渐缓了下来。
  秦寿阴着脸揭开帘子,楚笙靠在车厢里,光线阴暗,瞧不清楚脸色,也能见他紧咬着唇神色隐忍。
  秦寿狠狠瞪了我们一眼,将丹慕生向外推了推:"你去驾车,外头的进来一个。"
  我心中一喜,故作谦让:"你进去歇着吧,我同慕生来驾。"
  白墨听了秦寿之言,原已转了身子预备进厢,听我将话说完,反而停了动作,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又将身子坐正了:"你进去,小爷我多的是力气驾车,你驾的车,我还坐不安生呢。"
  我气极,他分明是刻意与我过意不去,我也僵直了身子:"叫你进去你便进去。"
  白墨坐着不动:"你进去!"
  秦寿已怒,随手将我拉进车厢:"哪里来的这么多折腾!驾车!"
  我委屈地看了秦寿一眼,丹慕生无奈地笑了笑,在白墨边上坐下。我起身去将车帘放下,白墨趁势转头朝我做了个鬼脸,我狠狠将车帘一拽——"呲"的一声,帘幕破损了一些。
  秦寿有气无力的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我坐好。
  换了丹慕生驾车便稳了许多,白墨也十分听话的配合。楚笙让方才两下颠的有些难受,秦寿便将他身子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将他微蹙的眉结展平,轻缓地替他摁揉太阳穴。
  我怎么瞧也瞧不出秦寿对楚笙有一丝的恶意,玉帝说的孽债莫不是情债罢?
  不知驶了多久,车速渐渐缓了,秦寿揭开帘子看了看:"就是此处。"
  我先下了车,秦寿将楚笙扶了下来。
  车停在一处园子前,我们随着秦寿、楚笙走了进去。
  此地几乎是楚笙居处的翻版,亦是按冬秋夏春的顺序一路花草树木植了进去,连亭台水榭也不减少,只有细微差别。再往里走,按侯府布局该是楚笙所居阁楼之地空空一片,只立了块碑。
  走到不远处,秦寿制止道:"你们在此处候着,若是站的累了,就去凉亭那边歇一会。"
  这里没了轮椅,楚笙自己走的十分吃力,却固执的不让秦寿搀扶。
  走到碑前,楚笙缓缓跪下,伸手拭了拭碑上的尘土,面色柔和:"娘,笙儿又来看你了。"
  秦寿立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楚笙轻声道:"爹昨日又来看我了,我的病已好了许多,爹他一直很想您……再过两个月便是娘的祭日,我还会随爹一同来看您的。"
  他呢喃了许多,皆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却是报喜不报忧,一一同碑上的人说了,神态亲昵,像个同母亲撒娇的孩子,可惜面前只有僵硬冰冷的石碑。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期间秦寿回车上取了块毯子替他垫在膝下,在他身边陪他一同跪下。
  起身的时候秦寿将他打横抱回了车上,他脸色一如既往的煞白,几乎昏厥。
  我问道:"往下可是回侯府?"
  秦寿颌首,却听楚笙突然开口,声音虚弱:"我今日不想回府,陪我去山上看日落罢。"
  秦寿略一犹豫,看了看楚笙微颤的睫毛,笑着伸手抚上他的发丝:"好,你想看,我便陪你去看。"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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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西走便有座山头,好在不算太高,秦寿一路将楚笙抱上去并不算难。
  秦寿差白墨回侯府通报一声,说小侯爷许是明日再回,请楚成侯放心。
  白墨不情愿,却又无奈何的先走了,留了我与丹慕生陪同。
  待上了山,太阳已微微西垂了,恰好瞧着它不缓不急地往天地交界处藏。
  楚笙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秦寿怀里,静静看着日头下落,一言不发。秦寿抬手将他被风吹到脸庞上的几缕发丝勾到耳后,收了收胳膊圈住怀里的人,也将视线挪到远处。
  落霞将天地曛得发红,微风吹动树梢飒飒做响,鸟雀时有时无地鸣上两声,却显得此处越发静谧。这种情境下,若是只有两人,再配上两坛好酒,我说一句喜欢,结局一定是再欢喜不过。
  我们识趣地离了秦楚二人一段路程,只恰好能落在视线里头。他们看夕阳,丹慕生却定定看着他们有些出神。
  我忍不住开口:"慕生在看些什么?可是见着两人能这样相互倚靠,心无旁念的有些羡慕?"我说着向他挪近了一些。
  丹慕生像是不曾听见我说的,依旧出着神。
  我叹了口气:"我却是羡慕的紧。难怪青玄不愿作神仙,我做了百年的神仙,却从没这样清闲的……同喜欢的人一起看过落日。今日还是头一回。"
  丹慕生微微一怔,总算回过神来,有些迷茫的望向我,旋即又恢复了往日清灵的样子笑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有些气馁的摆摆手:"没什么。你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
  丹慕生转过头去看着夕阳似动未动的往西边挪,眼神有些迷离:"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我一怔,心情随着落日一同沉下地面。此话不由得我不臆想,故人?是曾一同看过落日的故人,还是藉着看夕阳的意境搂过抱过的故人?
  丹慕生却不再管我,目光远眺,思及乐处,绽开一脸暖意。
  天色黯的很快,秦寿温柔的拢了拢楚笙的头发:"天暗不便行路,从这里回侯府有些路程,不如今夜就在山脚下找户农家借住一宿可好?"
  楚笙轻轻摇头:"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就在山上住一夜,明日我还想看日出。"
  秦寿有些犹豫:"山上露重,夜里十分凉,你身子不一定耐的住。"
  楚笙笑道:"再多些病症又有什么打紧,恐怕我能见着日月沉降交替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就再依我一回罢。"
  秦寿蹙眉,微有怒意:"胡说什么。你好生休养,定能好起来的。往后待你身子好了,莫说陪你看日出月沉,你若是想要,我便是陪你一同去将它们摘下来又如何?"
  我无奈的摸摸鼻梁,这蛇妖口气不小,此话若是让玉帝听了,怕是要气煞。
  楚笙吃笑了两声,良久未语。
  秦寿静了一会,沉声道:"这世上若有人妄图伤你害你,我定将十倍百倍奉还于他。我共你七世,伴你数百年,尔后还有千载万载,我都在此等你来来回回,决不任你孤单一人。"
  楚笙靠在他怀里动了动,声音发闷:"你若当真能伴我下一世,我在奈何桥上定将孟婆汤统统洒去,一滴不饮,也省去我将你认出的时间,多些时日专心同你厮守。"
  秦寿眼波流转,波光潋滟,晕开一滩秋水:"好,你记得你今日说过的,下一世我等你先来认我。"
  我们最终还是留在山上过夜。秦寿让我们拾了些柴火生上,又将外袍脱下覆在楚笙身上,这才在他身边躺下。
  我与丹慕生在不远处歇息,不久便听他呼吸平稳,一脸静谧。我仰面躺着,望着上头或明或暗的繁星,神智清明的容不下一丝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索性起身走走,却见秦寿坐在火堆边,手里把玩着什么。
  我放轻了步子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瞥了我一眼,又垂下头继续盯着手上的玉笙,指腹轻轻摩挲:"睡不着么?"
  我点头:"实在没什么倦意,便起来走走。秦公子会吹笙?"
  秦寿耸肩:"只会一首罢了。"
  那一首想来便是曲姬说的《醉花间》了。我试探着问道:"这支笙看来十分精致,秦公子可否告知是哪位工匠打的?我有位朋友也十分喜欢吹笙,我想做一支当作生辰礼赠于他。"
  秦寿抬头望了我一眼,眉眼弯了弯:"故人留下的东西,溯不清源头了。你若是要赠礼,玉质木质的并不要紧,重的是情意。就说这支笙,纵是给我黄金千两,飞升的仙丹,我也不换。"
  我颌首:"公子说的有道理。"
  今日每个人的托辞都是故人,这故人二字可轻可重,孰轻孰重真是叫我苦恼。我方才躺着,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没能给自己寻出个故人来,凭白少了几分沧桑。
  秦寿道:"你既醒着,就陪我下山一趟吧。"
  我有些惊讶:"下山做什么?"
  秦寿道:"弄些吃食做明日的早点,顺便取些水回来。"
  山脚下稀稀拉拉有些农户,夜里鸡鸭牛羊也统统回栏里歇息了,偶然有几声蝉鸣,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响。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秦公子想去哪弄吃食?莫说此处没有店铺,纵是有,这个时辰里早也已关了。"
  秦寿不在意的耸耸肩:"随意进一家取些馒头玉米,能填肚子的就行。再在灶台上留些银两,也不必惊扰主人。"
  我干笑两声:"公子真聪明。"
  我们取了早点,却不急着回去,又在此处闲逛了一阵。
  静影沉璧,影随风动。木头栅栏歪歪斜斜圈起一户户人家,门扉虚掩,有的院中还伏着一条瞌睡的黄犬,时而不堪蚊虫骚扰,抖落抖落耳朵,挥挥爪子,又沉沉睡去。
  我瞧瞧天色,尚没有吐白的迹象。夜里空气湿重,吸入鼻腔只觉浑身清凉,我轻声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秦寿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我,面色狡黠:"你当真想知道么?"
  我一怔,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只见秦寿从腰间抽出玉笙来,嘴角一勾,摆好架势。
  我愣愣怔怔惊诧得看着他,他手中的玉箫形色温润,竟能叫他吹出如此刺耳尖锐的声响。待他止歇,余音尤将我震的脑中嗡鸣。
  不稍片刻,就听房里传来几声声响,接着是低哑的嘶吼:"哪个杀千刀的,寅时了不呆在房里抱婆娘,跑出来锯木头!有胆子的在外头呆着,待老子出来收拾你!"
  我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秦寿狂笑着将玉笙握在手里,另一手牵起我转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跑上山去,撞歪了树苗勾岔了树枝,洒下一山暖意,直将日头勾了出来。
  天色将明。
  第二十四章 楚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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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逐渐变得灰白间杂,清晨的山上漫起水汽,四处烟雾蒙蒙,五步以外的草木都难以明辨。
  薪火遇潮便自然熄了,裸 露的皮肤遇见水汽一阵清凉,我忙脱下外袍递给秦寿,他长眉蹙拢,接过衣裳替楚笙掩上,依旧嫌不够,索性将他抱在怀中。
  丹慕生不知何时已醒了,抬手在雾中轻轻一划,手心微潮:"如此大的雾,今日恐怕看不见日出了。秦公子还是快些将小侯爷带下山去,免得受凉。"
  秦寿轻轻拍了拍楚笙的脸颊,楚笙缓缓睁眼,眉目惺忪,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倦意:"怎么,天亮了么?"
  秦寿微微颌首:"山上起雾了,今日看不见日出,我们下去罢。"
  楚笙语带失落:"那……便算了。日后你再带我来看罢。"
  秦寿一怔,眸色亮了许多:"好。下一回我们不来此处,我带你去世上最高的山上,你若喜欢我们便住下,只怕你要将日出看厌。"
  下山的路上楚笙倚着秦寿的肩又睡了过去,脸色青白,水雾凝在长睫上,垂垂欲坠。
  山上实在有些冷,我只着了一件内衫不禁打了个寒颤,丹慕生不动声色的握住我的手,暖意藉着掌心缓缓送入,直至心底。
  上了车,秦寿取出水囊,手指轻弹几下,又将楚笙拍醒:"喝些热水再睡。"
  楚笙睫毛微颤,有些不情愿的睁眼,只润了润唇舌,又沉沉睡去。
  我与丹慕生尽量选些平坦的大道,提快了马速,却又怕车子太颠,只敢稍稍加速。
  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远近的鸡鸣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混着马蹄沓沓,节奏明晰急促。
  回了侯府,秦寿即刻将楚笙抱回了房里。
  我与丹慕生缓缓向房里走,却遇上了正向外走的楚家明。他见了我们眼睛一亮,走了上来:"回来了?吃过早点没有,若是没有,我替你们拿些来。"
  丹慕生先是一怔,即刻开口道:"抱歉……我们昨日没有经过西街。"
  楚家明愣了愣,复又挥挥手道:"没什么要紧的,也是我多事了,过不了几日我便可亲自过去,竟还去麻烦你们二位。"
  我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也只得闷声道了声抱歉。
  楚家明乐了,挥拳不轻不重地砸了砸我的肩膀:"都说不要紧了。你们到底用过早膳了没?"
  我们一路急着赶车回来,昨夜取来的食物顾不上吃,楚笙一路昏睡着,竟也没人动那些吃食。
  丹慕生摇头:"尚未用过,我们稍后自己去吃便是。小侯爷与秦公子也没用过早膳,明兄让伙房替他们备些。小侯爷……好像有些不适。"
  楚家明耸肩:"我知道了。嗬,小侯爷什么时候舒服过。你们先去歇息吧,晚些我来找你们,你们同我说说昨日陪两位公子都去了些什么地方玩乐。"
  丹慕生颌首:"好。"
  只是晚些时候当我再见到楚家明之时,他未开口同我说小昭姑娘,也未笑眯眯地扔上一包糕点,什么都还没问,却面无表情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失了血色。
  楚成侯与殷夫人再一次一同来了楚笙居处,同行的还有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只看了一眼楚家明,就已眉结深蹙:"又是一个。
  他蹲下身草草看了看:"死状同前几个一样。还是老规矩吧侯爷,将府里人都召集起来问个话。"他说着翻了翻楚家明的眼睑,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一个时辰前,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
  楚成侯叹了口气:"辛苦李大人了。"
  楚笙的屋门突然推开,秦寿远远走了过来,瞧见此处聚了众人微微一惊,旋即看见地上的尸体,眉头一动:"又一个?"
  那位称作"李大人"的立起身看着秦寿,点了点头当作招呼:"秦公子。"
  秦寿挑眉:"又见到李霁大人了,大人真是辛苦。"
  李霁嘴角勾了勾:"既然遇见了秦公子,那就先从秦公子开始问罢,免得稍后还要麻烦秦公子再来问话。不知秦公子一个时辰前在做什么?"
  秦寿皱眉,语气生硬:"我自早上回来之后一直在笙……小侯爷的房里。"
  李霁问道:"从未出来过么?"
  秦寿有些不耐,语气不善:"从未。"
  李霁还欲说什么,殷夫人出声道:"秦公子没出来过么?那为何小桃说她申时还在伙房外见过秦公子?莫非是这丫头看差了?"
  秦寿的表情霎时有些僵硬,也不过片刻又恢复自然:"噢,我方才想突然想吃莲子红枣羹,又没寻见楚家明,便自己去了伙房一趟。三夫人不提醒,我还当真忘记了此事。"
  王霁盯着秦寿看了一会道:"小侯爷今日可曾出过房门?"
  秦寿眉头拧的更紧:"他早上回来之后就有些不适,一直躺着未醒,李大人还是莫要去打扰他歇息。"
  王霁顿了顿道:"请秦公子替我向小侯爷问个好,我便不去了。"
  殷夙还欲说什么,却被楚成侯打断:"笙儿又有什么不适?你们昨日去了何处?"
  秦寿道:"小侯爷……昨夜受了些凉,好像有些发热。"
  楚成侯不悦:"你怎么不早些派人来同我说!他眼下还没醒么?"
  秦寿道:"还睡着,侯爷现在去恐怕会惊扰他歇息,不如明日早上再请几个御医来看看。"
  楚成侯凝目想了片刻:"也好。我还要处理此事,你好生照顾笙儿,若笙儿有什么异象即刻派人来同我禀报。"
  秦寿点头:"知道了,侯爷。"
  李霁欲向外走,不经意目光扫到我、丹慕生与白墨,又停住了步子:"你们是新来的?"
  三人一同颌首。
  李霁道:"你们一个时辰前在做什么?"
  丹慕生答道:"我与惠杞都在房里歇息,昨日陪小侯爷出去夜里休息好,秦公子许我们一日歇息。"
  白墨抓了抓头发:"一个时辰前?我好像在房里吃东西罢。"
  李霁道:"你们可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响?"
  三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李霁点了点头道:"自己当心些。"又扫了我们一眼,走出了院子。楚成侯与殷夫人一同走了出去,秦寿又看了一眼楚家明,转身回房去了。
  尸首即刻有下人来收,丹慕生走上前去:"兄台,可否让我看一下?"
  那几位收尸的看了看丹慕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手上的动作自然停下了。
  丹慕生俯身探了探楚家明的额头,又伸手搭上他的脉,闭目诊了一会,收尸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你还诊他的脉做什么,不信他已死透了么?这也不知第几个了,虽然死的离奇些,我也没见着哪个又活了回来的,诈过尸的都没有。"
  丹慕生又搭了一阵,终于收手:"多谢。"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那几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声:"有病。"便将尸首抬走了。
  白墨奇怪的打量着丹慕生:"你会验尸么?你方才验出什么了?"
  丹慕生垂着眼睑,神色黯然:"我只是不信今日早上还活生的一人眼下当真就没了,所以又验一下罢了。"
  白墨撇了撇嘴:"搞什么,竟然会死人。这地方每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老子真不想呆了。"
  我走上前捏了捏他的脸:"放心罢,纵是这里再可怕,你也不会有事的。"
  白墨挥起爪子拍开我的手,揉着被我搓红的脸:"做什么,你保护我啊?"
  我脱口而出:"自然。"
  白墨的脸色腾地变得愈红,神情有些不自然:"谁,谁要你保护,棺材精,老子,老子比你强多了。哼,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就走,我有些莫名的杵在原地,丹慕生拍了拍我的肩:"回房罢,我有话同你说。"
  进了房,我阖紧房门走到桌边坐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丹慕生点头:"他被人吸空了精气,枯竭而亡。应是妖族为提升修为而为之。"
  我道:"你觉得……是秦寿还是那殷夫人?"那日丹慕生在我掌上写的两字便是"花妖"。
  丹慕生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今日瞧那两人的反应不像知晓此事,只是秦寿方才分明有些奇怪,却又不像是心虚。"
  我犹豫了一阵道:"慕生,我猜想,会不会是秦寿杀了人,他却不自知?玉帝说他到了中秋之夜便不受自己控制,也许他的邪念亦会偶尔复苏,出来吸人精元?"
  丹慕生道:"极有可能。这府里的人都说'又一个',即便往前还有多少不知,我们伊始附的楚家平、楚家安,还有楚家大公子与长房儿媳,恐怕都是死于这般。"
  我道:"我们留神同那蛇妖多些相处,便能知晓。"
  第二十五章 医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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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太医来诊,楚笙虚寒入体,再加上原先的怪症,人已气若游丝。若是常人,使些性子烈的药灌下去发一发汗,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楚笙体质太弱,是药三分毒,恐怕连药都受不起。
  楚成侯大怒,将桌上的东西统统砸了,眼里血丝斑斑:"药也不能用,你们这群废物莫不是要笙儿就这样躺着待他自己好起来?!"
  太医无法,楚成侯只得用些千年人参吊着楚笙一口气,上书请求皇上撤了封城令,天下广招神医能人。
  楚笙昏睡了三日不醒,秦寿一直呆在房里伴他左右,偶尔出来一回,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这厢过的不好,殷夫人那里也已闹翻了天,当众与楚成侯为难:"你为了那小畜生就要彻了封城令,是不是为了那个贱种,筝儿的死你也不予追究了?!"
  楚成侯抬手便是一巴掌:"你若敢再说一次,就立刻给我滚出侯府!"
  殷夫人被煽愣了许久,抹去嘴角的血迹,恶狠狠道:"你还是忘不了那个贱人,无论我做了什么,你看见那贱种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女人。你待我无情,休怪我不义!"
  待到第四日,我正坐在楚笙的屋口无趣地数着落花,房门突然被狠狠打开,将我撞晕了许久,待我缓过神来,只见秦寿的背影消失在院口,再想追已来不及了。
  过了半个时辰,秦寿一手提着医箱一手提着一人衣领风风火火冲了回来,径直将人扔进屋内,并未关门。
  我与丹慕生、白墨互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被提来的人正是那日遇见的徐半仙。他惊疑未定的踉跄了好几步,有些慌张的扫视了一圈:"是,是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秦寿不耐烦地推了推他,简洁明了道:"治。"
  徐半仙又怔忡了一阵,打量了一番屋内,瞧见躺在床上唇色惨白的楚笙,这才回过神来,一口气提到胸口,怒瞪秦寿:"你你你,即便是侯府的人,你也不能这么霸道罢。正所谓……"
  秦寿冷哼:"你既知道我们是侯府的,便该知道利害!我不想同你再说第二遍!"
  徐半仙咽下话茬,不情不愿的挪到楚笙床边,有模有样的诊断了一番,一脸不屑的转过头来,瞧见秦寿阴狠的目光即刻换了副神情,小心翼翼道:"在,在下才疏学浅……"
  秦寿一掌击裂了木桌,冷笑着一字一顿道:"才疏学浅?
  徐半仙吞了口吐沫,立即识趣的将话头拐了个弯:"嗬嗬,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在下才疏学浅,根治不好他的怪症,也能将他其他的病症消去,好歹能恢复以往的样子。"
  秦寿薄唇微启,只吐出一字:"治。"
  徐半仙不甘不愿的嘟囔了一句,打开医箱取出一套银针,在楚笙太阳穴上迅速扎下一针,又在天灵盖上扎了几针,楚笙神色动了动,眉头微蹙。我看得心惊肉跳。忽听一声衣帛撕裂的声响,秦寿太过用力,不免扯裂了自己的袍子。
  徐半仙熟稔的倒腾了一阵,取出帕子揩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将银针统统撤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取了一粒药丸,转向秦寿张了张嘴,又识相的闭上,转脸冲着白墨嚷道:"水!"
  白墨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秦寿迅速的从壶里倒出一杯腾着热气的水,抿了抿试过热度,这才递给徐半仙。
  徐半仙有些心痛的喂楚笙吃下了药,轻轻将他身子放平,站起身来:"好了。"
  秦寿眉头紧蹙:"他为何还没转醒?"
  徐半仙道:"公子未免太过心急,病去如抽丝此言公子可听说过?便是药效也需个把时辰才能作效,要去了他的病根,还需些时日慢慢来。"
  秦寿浑身散发着戾气:"还需多久?"
  徐半仙道:"三个……"舌头打了个转,"咳,三十天。"
  秦寿道:"那他何时能醒来?"
  徐半仙道:"这恐怕说不好,也许一个时辰,也许要两三日。他除了怪症,体虚脾弱也是个长期的毛病,公子最好每日替他按压足三里,三阴交与太冲穴等穴位,可助他早些恢复。"
  秦寿不悦:"什么穴位,在什么地方?"
  徐半仙眼角抽了抽,从医箱里取出一张穴位图,用朱砂在方才报出的穴位上点了点,替给秦寿:"若,若是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罢?"
  秦寿将穴位图收好,叹了口气,取出一锭银子柔声道:"多谢道长,这是你的酬劳,日后恐怕还要麻烦道长。"
  用过了晚膳,我们正欲回房歇息,却被秦寿叫住,唤进了屋内。
  他一筹莫展的对着穴位图:"这图上画的不清不楚的,只知个大致方位,也寻不准确,你们谁会找穴位?"
  众人皆摇头。
  秦寿急躁的扯了扯头发,一咬牙,索性握起拳头向那大致方位重重砸了几下,我们俱是一惊,忙上前阻止道:"秦公子做什么?"
  秦寿怒道:"既然找不准,不若摁的地方广一些,摁中穴位的可能也大一些。"
  丹慕生道:"公子哪里是摁,分明是砸。公子即便是这样砸,小侯爷也不一定会疼醒。"
  秦寿身子一顿,片刻气馁的收了手,语气掩不住的失落:"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去罢。"
  第二日秦寿便在府里寻了几个略懂医术的丫鬟来定时替楚笙摁揉穴位,两日之后却依旧不见他醒来,昏迷时甚至吐了几口鲜血。
  秦寿砸了屋内所有的东西,又奔出府去,不久便将徐半仙提了回来。
  他踉踉跄跄被扔进屋内,衣服松松垮垮,露出里头未穿齐整的内衫,右肩□了大半,上头星星点点布着红迹。满脸惊诧,手还紧紧的提着裤腰,定是未来得及系上带子便被秦寿提了过来。
  徐半仙无奈的系上腰带整了整衣服:"公子下回召唤在下,可否提前同在下说一声。在下是不要紧,可是公子吓到了明月姑娘就不好了。"
  秦寿冷冷道:"你若将他治好,莫说燕香楼的花魁姑娘,整个燕香楼我都包下给你,哼,就怕你到时消受不起。"
  徐半仙吞了吞口水:"此话当真?"
  秦寿挑眉:"这全京的窑子妓馆统统归你。你现在便将他救回来!"
  徐半仙走上前将两指在楚笙的脖子上搭了一阵:"这……要不在下再替他扎上几针逼出体内的寒症。"
  秦寿颇为不耐烦:"废话什么,你懂医术,该怎么治你便怎么治。若是治不好,你便先去替他暖暖棺材罢。"
  徐半仙扯了扯嘴角:"好好好,只是在下……来的匆忙,什么医具都没带来……"
  秦寿皱眉,又不便发作,静了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白墨干笑两声,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柄水果刀递上:"半仙不如用这个试试。"
  我们皆是一怔,秦寿莫名道:"你想做什么?"
  白墨无辜的撇撇嘴,将水果刀向前递了递:"用这个针灸到的地方广些,命中穴位的可能也大些。"
  徐半仙"噗"地笑了出来,我忍着笑摁下白墨抬着的胳膊,秦寿脸色变了变,我不动声色的向白墨身前挪了挪。
  秦寿的面色终究是缓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抱歉。请道长尽力医他,若是能将他的旧疾一并去了,我可以为道长做任何事,取任何东西!"
  徐半仙面色一僵:"在,在下早已说过,若是将妖族同这位公子分开,公子的病症就会好的。在下实在别无他法。"
  秦寿垂下眼轻笑了一声:"分开……不如道长告诉我如何分开?"
  徐半仙愣了愣,支吾道:"在,在下才疏学浅……"
  秦寿突然抬头,凤目湿润,语气平缓:"道长不必谦虚。道长从无须子那里取来的难道只有一件八卦仪么。"
  徐半仙瞠目结舌:"你,你是什么人?"
  秦寿嘴角一挑:"在下旧时同无须子前辈打过些交道,你那金玉续命丹还是统统交给我罢,我不信续不回他的命来。"
  徐半仙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胸膛:"你别乱来,我,我没带在身上。"
  秦寿笑意更深,袖子一挥,徐半仙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秦寿动作轻缓的从他内衫的隔层中取出纸包:"道长莫急,明日我便将全京青楼的地契统统送到道长手上,道长爱怎么享用便怎么享用,道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即便是皇后我也可送入道长房内。"
  徐半仙依旧僵着,眼睁睁瞧着秦寿将八颗金玉续命丹一颗颗倒入楚笙口中,又饮了水一口口替楚笙灌下,轻抚着楚笙脸颊,满眼柔情:"道长可以说话了。"
  徐半仙又气又急,痛心疾首的怒瞪着秦楚二人,看样子像是想冲上去将药丸统统抠出来,却又不敢妄动。许久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像我这样的,遇上强盗也是迟早的事。我也不要青楼窑子,公子答应替我做件事,不会反悔吧?"
  秦寿点头:"自然作数。"
  徐半仙一咬牙,上前依着秦寿的耳朵如此说了这般,秦寿有些诧异:"道长就这些要求?届时可莫要反悔了。"
  徐半仙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决不反悔。公子应了便要替我做到。另外这件事我希望公子做的暗一些,莫要告诉其他人。"
  秦寿点头:"好。我送道长出去。"
  秦寿起身时淡淡扫了我们三人一眼:"今日之事不必同外人说起,也不须向侯爷禀报。"
  有些话说的客气,听者却不能将它当客气话听。我干笑着点头:"自然。"丹慕生同白墨亦颌首。
  待秦寿与徐半仙走了,白墨伸了伸懒腰:"哈欠,早上还未睡够,我回去再躺躺。"
  我一把揪住他的发髻,疼的他哎哟叫唤:"你这只死狼崽子,方才若是激怒了秦寿,你指望谁护着你么!"
  白墨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不过是看你们一个个木板脸,想说些轻松的话。就许他做,还不许我说说么。"
  丹慕生轻轻拍了拍我拽住白墨的手:"没事就好了。"
  我悻悻松了手,白墨连连点头:"就是嘛,你方才不是也笑了么。"
  丹慕生笑着替白墨拢了拢被我捏散的发髻:"你哪……"
  白墨与我既是一怔,丹慕生的口气听着实在教我不太舒服,他却仿佛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柔声道:"你不是困了么,回房去歇息罢。"
  第二十六章 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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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笙当日夜里便醒了,胃口也好了些,喝了两碗姜丝白米粥,由秦寿推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又回去躺下。
  第二日早上竟推开了轮椅,由秦寿搀扶着自己走了一圈,虽说面色还是苍白若纸,嘴唇多少回了些血色。
  楚笙止了欲去向楚成侯通报的家丁:"我正巧想去院子外头走走,稍后亲自去爹那里请安,也好给他个惊喜。"
  楚笙要出院子,我们自然跟着。他走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步子缓慢,精神却是十足的好。
  这一路过去遇见的下人见着了楚笙,十个中七个揉了揉眼睛,三个呆若木鸡的杵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揉,能回过神来行礼的更是稀少。楚笙也不介意,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心情不错。
  走到一处□,前边有个着了件红罗的女子半跪在罂粟丛里轻抚花瓣,听见脚步声骤然回头,瞧见了我们惊得退了几步,踏歪了一片花苗。
  楚笙顿了片刻,淡然的点了点头:"殷夫人。"
  殷夙犹是一脸不可置信:"楚……楚笙?你……怎么可能……"
  秦寿见了殷夙先是蹙眉,复又勾起一丝冷笑:"这不是殷夫人么。小侯爷的病好了,夫人可别忘了送一份贺礼。"
  殷夙的表情已由惊转怒:"你,你竟然好了?!"
  楚笙语气淡淡:"叫殷夫人失望了。"
  殷夙咬牙切齿的摇头:"不,不可能。你明明就快要死了,你早就该去陪那贱蹄子!"
  秦寿瞬间闪到殷夙面前狠狠一个巴掌,将她煽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又迅速回到楚笙身边,身手之快若是常人根本看不清楚。
  秦寿冷冷道:"殷夙,这么久以来我懒得同你计较,你倒是越来越不识抬举。我今日再放你一回,你若敢再说一句……"秦寿一扬手,那一片原本绚丽极致的罂粟霎时枯萎,花色死黑。
  殷夙捂着肿起的脸颊,偏脸不语,却掩不住眸中的怨愤。
  秦寿扶着楚笙径直走了,未再看她一眼。
  丹慕生走过时望着一片萎靡的花田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快步跟上走了。
  再见到楚成侯时我不禁一惊,他的脸色较以往更黑,双眼浑浊,形容憔悴,妖毒已侵入骨髓了。
  他见到楚笙时,黯淡的眸子骤然亮了亮,抬起已瘦的骨骼明晰的手将楚笙握住:"笙儿,你怎么来了,秦公子不是带你去苏州游玩了么,你何时回来的?"
  楚笙一怔:"爹……"
  楚成侯慈祥的笑了笑,抬头摸了摸楚笙的头发:"回来了也好,你都去了一个多月了,可把爹想死了。你好好同爹爹讲讲你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么?"
  楚笙的脸色瞬间僵了,楚成侯眼下分明已是神智不清了。
  秦寿皱着眉头将脸色难看的楚笙搂了搂:"侯爷,小侯爷刚刚回来便赶来看您,还未来得及歇息。不如待他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同侯爷细说。"
  楚成侯连连点头:"好,好。"
  秦寿几近强硬的将楚笙拉出了房间,楚笙眼神空洞,声音梗咽:"爹……爹他……"
  秦寿咬牙道:"此事交给我处理,你莫要担心。"
  丹慕生见他们走了,又折回屋子,从袖袋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入楚成侯口中,将他下颚一抬将药丸咽下,又赶了出来。
  我轻声道:"那罂粟花妖实在过分了,妖毒已开始侵蚀楚成侯的魂魄,若按此下去恐怕楚成侯撑不了多久了。"
  丹慕生道:"我喂了颗仙丹暂时抑制住他体内妖毒侵蚀的速度,只是眼下使不出仙法,很难收了那花妖。"
  我道:"我们又不可放任不管,若是请其他仙僚下来又怕惊动了秦寿,或者寻个机会将那花妖引到远处,请老君下来帮忙。"
  丹慕生颌首:"我们回去后再细细商量罢。"
  晚上用过晚膳之后,我们在屋里商议了许久,我烦躁的摆了摆手:"自来了此处之后烦心事不少,与慕生独处的机会少了许多,便是难得同你在一间屋子里,说的也都是他人之事,实在无趣。"
  丹慕生往椅背上一靠,好脾气的笑着:"那你想说些什么?"
  我涎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自然是说我们的事。"
  丹慕生挑眉:"噢?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可说?"
  他这样问,我反倒有些语结。我习惯在言语上占他些便宜,在他闪躲中步步逼近寻些乐趣,自然,若是他避的狠了,我也有些失落,却抑制不住一回又一回的重蹈覆辙。
  丹慕生见我不答,垂下眼眸看着桌面:"惠杞……"
  我忙答道:"嗯?"
  丹慕生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你陪我出去散散步罢。"
  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点了点头:"好。"
  眼下已入了夜,星辉洒在白墙上莹莹发亮,我们藉着星光月光能将眼前瞧个大致,也顶多是瞧见树影不至撞上去而已。
  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路无语,他似乎已不打算再说什么,我心里纠结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下安静的有些诡异,我忍不住咳了一声打破沉默:"慕生。"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脸色突然一变,视线直直盯着我身后看。
  我莫名的转过头,不远处似乎有两人抱着,两颗脑袋亲昵的凑在一道,实在令人遐想,莫不是哪房的小婢小厮趁夜跑出来偷摸鬼混罢?
  突然一阵风刮过,丹慕生已如箭一般冲了过去,两枚银钉更快的飞去,只听背对我们那人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松开。
  我忙赶上去看个究竟,只见殷夙神色痛苦的倒在地上:"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同她搂在一道的竟是白墨,眼下像是已经迷昏,被殷夙放开便向后倒去,丹慕生眼疾手快的将他接在怀中。
  丹慕生满脸焦急的探了探白墨的鼻息,脸色愈沉,轻轻将白墨的身子在地上放平,面无表情的站起来。
  夜色蒙住他的脸,灰蒙蒙的瞧不出情绪,我却从未听过他的声音如此阴沉,一字一顿:"你自寻死路!"
  殷夙已从地上站了起来,拔去肩上的银钉:"嗬,没想到那小畜生身边聚的竟都不是简单的货色。你身手倒是不错,长的也颇有几分姿色,若是乖乖的让我收你做个佞僮,还可多留你几年。可惜你一个凡人竟敢不知好歹,就莫怪我不留情。"
  丹慕生已冲了上去与她打斗起来,那花妖的身手远在他之下,连着吃了几招亏,忙使了一道妖术,将丹慕生弹了出去。
  我大惊,快步冲到丹慕生身边:"慕生,你怎么样?"
  丹慕生强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她修为不深,尚且伤不到我。"
  他嘴角分明已有血水溢出,我怒极攻心,乱了神智,拔出腰间的佩剑便冲了上去。
  殷夙吸人精元吸到一半之时被打断,又挨了丹慕生的暗器,本也伤的不轻,再施妖法已是艰难。见我又攻上,只得又与我打斗起来。
  她的身手与我差不多,纠缠了一阵渐渐落了下风,捻起手指又欲施法。我见形势紧迫,顾不上许多,妄图强催仙力暂且解决眼下的困境,却听身后急促的喊声:"不可!"
  我动作一顿,殷夙趁势将剑架上了我的脖子,冷笑道:"哼,就凭你们也妄图与我斗么!莫着急,待我解决了你们,吸光了他身上的仙气,便叫那小畜生与那该死的蛇精一同来给你们陪葬!"
  她手上一发力,我脖子上顿时火辣辣一热,剑却突然止住了。
  丹慕生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后,伸手握住了剑身,我暗道不好,正欲开口,殷夙惊讶地抢先发声:"你身上,怎么会有仙气……"
  我满心焦急:"你怎么这么傻,我修为原本就比你差,这种事便该让我来做。"
  殷夙突然甩开手中的剑,一道蓝光直直朝我们射来,丹慕生轻轻一挥手便将它弹了回去,殷夙躲闪不急,哀嚎了一声便倒在地上。
  丹慕生丢开手中的剑,不急不缓的走了上去:"我对妖族并无偏见,你若安安分分的处事,我本不想收你。眼下你非但用妖术蚀人魂魄,还妄图吸人精元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我便不得坐视不理。"
  殷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撑着身子妄图站起来,丹慕生使了个定身法,她便顿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丹慕生道:"楚家的几条人命都是你害的么?"
  殷夙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丹慕生继续问道:"连楚筝也是你杀的么?"
  殷夙的神色动了动,满眼怒意的直视丹慕生:"不是!筝儿一定是秦寿害死的!我是真心将筝儿当亲生儿子来待,又怎会害他!你既然是神仙,便去将那蛇妖收了,这侯府所有的人命都是他害的!"
  丹慕生依旧面无表情:"莫非你要说楚成侯中的妖毒也是他下的么。"
  殷夙神色又怒又哀:"若不是他太狠心,我又怎舍得伤他……我用罂粟花毒迷了他的情智,只是为了让他忘记那女人和她养的孽子,若他一心装着我,我又怎会……"
  丹慕生冷笑:"你这也算是喜欢么?你明知这样做会侵吞他的魂魄,若他魂飞魄散了你便高兴了是么?!"
  殷夙咬着下唇不语。
  丹慕生继续道:"你说那些人的精元不是你夺去的,那你今日又在做什么?难道方才我还看差了不成!"
  殷夙不情愿的答道:"是那蛇精欺人太甚,我方才出此下策。那个白墨……他身上的仙气是纯阳之气,又像是外人强行附上的,极易夺走,我便想借来一用。"
  丹慕生又怒:"你为一己私欲便如此逞恶,果真是留你不得!"
  说罢念起一道仙诀,殷夙的身子顿时被一个光圈罩住,她神色痛苦,身子越蜷越紧,脸色愈白,竟缓缓变成了一支罂粟花。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灰狐狸,冲进光圈衔起那枝罂粟花又冲了出来。
  丹慕生皱眉看着它,它摇身变作一个男子,手持花梗跪了下来:"大仙,你已将她打回原形,就留下她的魂魄,饶她一命罢。"
  丹慕生看了他一阵:"也罢,她日后已难作恶,我便饶她一命。但你须答我几个问题。"
  狐狸精连连颌首:"大仙请问。"
  丹慕生道:"这楚府里的人命当真不是她害的?"
  狐狸精道:"我说了大仙许是不信,但就我所知,的确不是她做的。就说七日前的楚家明,那时她正同我在一起。她是真心疼楚筝的,这点全侯府也都知道。"
  丹慕生道:"连楚笙的生母也不是她害的么?"
  狐狸精愣了愣,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不知。"
  丹慕生蹙眉,挥了挥手道:"你走吧。若是还有什么问题,我会让土地来找你。"
  狐狸精感激的磕了个头,摇身又变作一只灰狐狸,衔着花枝三两下蹿上墙头,消失在夜幕里。
  我走上去还未说什么,丹慕生身上的仙气骤然散了,瘫倒在我怀里。
  我心痛的将他搂住:"你强撑做什么,以我那些修为,即便是散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这是何苦。"
  丹慕生睫毛颤了颤,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头一偏,倒在我怀里昏死过去。
  我看了看一旁同样昏迷不醒的白墨,再看了看脸色惨白的丹慕生,强摁下繁杂的思绪将慕生抱了起来打算回房再说,却听见由远及近的响动,我苦笑一下,停住了步子。
  秦寿闪到我面前,看了看昏迷的丹慕生与白墨,又看了看我淌血的脖颈,眉头挤作川字:"怎么回事,是谁打伤了你们?"
  我鼻子有些发酸,垂下眼睑道:"方才……殷夫人突然闯进来说要为难秦公子和小侯爷,我们抵挡了一阵,皆不是她的对手。突然天上闪了一道金光,有个神仙踩了朵祥云下来,说……说殷夫人是妖,为恶四方,便将她收了……然后就不见了。"
  秦寿皱眉看了我一会:"难怪方才外头有仙气……那该死的女人,我便不该留她到今日!你们……不要紧吧?"
  我摇了摇头:"他们只是被打晕了,我方才探过鼻息,并未伤及性命,我正打算将他们抱回房去歇息。"
  秦寿抿了抿唇下唇,过去将白墨抱起,一言不发的向我们的屋子走去。
  我看着毫无知觉的丹慕生,又是一阵痛心,眼睛酸涩的发疼,强忍着偏头不看,将他抱回了房里。
  若是早知今日,这该死的差事我定然不接,不做神仙又如何?
  这世上最难受的不是痛心,不是失落,而是无力。看着事情同你想的违背,却只能干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番外二 罂粟

  番外二 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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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筝长到七八岁时眉眼已有熟悉的模样,日久天长的看了,就同三十年前那少年的模样重叠在一道,再让我想出有什么不同来,竟是记不清了。
  我翻了个身,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筝儿同你越来越像了,你三十年前便是他现在这副模样。"
  楚延青偏头笑了笑,许是教我吹的发痒,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夙儿,你老实同我说,当日你可是给了媒人什么好处,让她骗我将你娶来?"
  我心中一惊,故作镇静道:"骗你什么?"
  楚延青嗬嗬一笑:"十年前你入府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哪里知道我三十年前的模样,莫非你欺瞒了年龄?"他温柔的抚了抚我的秀发:"我倒觉得笙儿同我愈来愈像,有时他站在那里,我都当作是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我脸色一沉,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恹恹道:"我困了,睡罢。"
  楚笙同那女人站在一起,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眉目里透着的倨傲都如出一辙。
  实在是,令人生厌。
  罂粟花妖,擅长以花毒蛊惑人心。
  她既然死了,便索性将她存在过的痕迹统统销毁,免得还勾着活人的心智,不得安宁。三夫人之命我可以顶去,旧宅让楚笙住进去,从此之后,你眼里便只得有我一个。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躲着做什么,此处只我一人在。"
  玄禄从帘幕后头走出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今年可有什么心愿?"
  我有一瞬的恍神。
  我是妖精,哪里来的生辰,即便是溯源,开花之日,播种之时,谁又记得清是什么年月。我藉天地灵气头一回化作人形之时,肤上丑陋的交错斑布着花瓣消不去,我气恼的揉搓着胳膊,玄禄从林中走出来,隔着花丛笑得灿若星辰:"从此之后,年年今日便是你的生辰。"
  我冷笑:"心愿?你也不过能为我取些明珠宝玉,若我想要楚笙的命呢?"
  玄禄静默了片刻:"你不该如此。"
  我笑道:"不该?两年前我同你说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中秋之夜她便死了,莫非你要同我说,这是天欲助我不成?"
  玄禄沉默了一阵:"换一个吧,同往年一样不好么?西山上生了块红玉,已汲取了百年地灵。"
  我将桌上的物事统统扫到地上,冷冷道:"你回去吧,我早已不是当年任你哄弄的小花妖了,我要什么,不须你替我取来。"
  我重新展开方才绣至一半的枕帕一阵阵穿缝着,直至他离开。
  楚延青推门进来:"你绣的……这是什么?上半边还有个鸳鸯的样子,下边怎生又像是鸡爪?"
  我将枕巾丢至一旁,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我有些累了。"
  楚延青在桌边坐下,替自己满上杯热茶:"今日朝上又送来好些文件需我签署,镇日忙得脱不开身。待我忙完了这些琐事,便带笙儿去苏州看看,他早就想去了。你可想要什么礼物么?"
  我面无表情的起身:"我累了,今夜你去别人房里歇息罢。"
  那个神仙将我罩在伏妖圈里的时候,百年的修为一丝丝从我体内剥离,冰凉彻骨,却顾不上疼痛。记忆随着一起倒退,一幕一幕。
  我同玄禄说:"你助我提炼花毒,我要他从此属我一人。"
  我同玄禄说:"我再不想看见那该死的女人。"
  我同玄禄说:"我喜欢他,想他娶我为妻为妾都好。"
  有个少年跌跌撞撞走在花丛里,一个趔趄,险些压垮一片娇艳。他在我面前停下,目不转睛的待了很久很久,面上笑容纯真。我站在记忆之外打量着他,熟悉而又陌生,同楚筝分明是不像的。
  一个男子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攀上我的花枝:"青儿若是喜欢,我便你替采回府去植在瓶里,好让你日日看着。"
  少年急急拍开男人的手,一副焦急欲哭的模样:"松开,松开!快松开!"
  我正欲施法将来人逼退,他犹犹豫豫的松开了掐住我花茎的手:"青儿不喜欢么?"
  少年一脸认真:"喜欢,我可日日来看它。你若是折了去,没有仙露灌着它便活不久了,只归我一人又如何?"
  待男子领着少年走了,我化作人身倚在狐狸身上:"玄禄,我的生辰又快到了。"
  玄禄毛茸茸的脑袋在我颈间蹭了蹭,惬意地眯起眼睛:"你今年可有什么心愿?"
  我将它搂在怀里:"我想他此生顺心,一世无尤。"

  第二十七章 赏星

  第二十七章 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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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墨第二日便醒了,除脸色有些差外并无大碍。
  丹慕生这一昏便是三日,我镇日守在他身边房门也不出,外头便是再死了人,又来了妖又如何,眼下同我没甚关系。
  期间秦寿扶着楚笙每日都来探望一回,给了我些伤药处理颈间的伤口,说要请御医来替慕生看看,我寻了借口再三推拒了。
  白墨醒了之后只记得当日夜里听见屋子外头有人唤他,出去之后便失了知觉。我问他有何不适,他只道人有些昏沉,恍神的时间多了许多,身子轻飘飘的,许是那日元神遭了些损伤,待我恢复仙力之后输他一口仙气便能复原。
  第三日晚上丹慕生方才转醒,迷茫了一怔看了我半天方才问道:"你……没事吧?"
  我气恼的端了杯热水给他,他声音嘶哑,已几日滴水未进:"你不如问自己可否有事。"
  丹慕生端过茶盅饮了口,润了润唇舌,又想起什么来,急急问道:"白墨如何了?"
  我道:"没什么大碍,只像是元神受损,精神不大好,待我们成了此事,我输他些仙力应该就没事了。"
  丹慕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接着道:"倒是你,受了伤还要强驱仙力,已昏了三日了。我本想着你若再不醒,我也顾不上什么蛇妖了,直接将你带回天庭去养伤罢了,玉帝爱派谁下来便派谁下来,这桩麻烦事我是不愿管了。"
  丹慕生笑的云淡风轻:"我不碍事,那日使的都是些低等的仙法,顶多折几年修为。"
  我愈加气恼:"不碍事!不碍事!我真后悔没有先你一步将殷夙收了,眼下我躺在床上也免去担着这些惊。"
  丹慕生道:"我修为高于你,做这些要容易许多,自然应该由我来。"
  我怒瞪了他一阵,冷笑道:"你既说要我独挡一面,一边又如此护着我。你究竟是希望我早些从你破军星君手下出师,也分个星君做做,还是要充你的英雄,将我一直护在后头?"
  丹慕生不语。
  我叹了口气:"今日既然说到了此处,我就索性将话说开了。我的心意你再清楚不过,你三番四次护着我,天庭醉酒那夜你不愿说,我也不好拿话戳穿了。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你还要避么!"
  丹慕生又静了许久,双眸澄澈如水,盯着我淡淡开口:"你说你喜欢我,那时你入了天庭多久?"
  我一怔,未曾想他如此发问,他接着道:"你方来天庭的时候,心心念念里都是嫦娥姑娘,我同你说了天璇的事,你才知这世上还有男人相恋之事。你日日见到的又都是我一人,你同我说喜欢,我想你所谓的喜欢同我所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我叫他说的一怔一怔,方从泥藻中爬起来,又落回水潭里。
  丹慕生见我不答,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这句话较前边一番话简洁易懂许多,我连忙否认:"喜欢便是喜欢,哪有当作玩笑的。你说我日日同你处在一道,你府上的仙童仙娥与我相处之时也并不少,我更是常常见到老君、月老,那你说,我如何没喜欢上他们?"
  丹慕生嘴角微微扯开,旋即又回复云淡风轻的样子:"起初你因我待你不错,与我生了好感这是常理之中,之后你挂在嘴上的喜欢,在言语上占我些便宜不过是习惯。你若是当真喜欢我,我实在想不出缘由来。"
  我登时有种挫败感,这话题纠葛了近百年,想在今日里求个明白却是我妄想了。我懊恼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
  丹慕生默然不语。
  我起身欲去外头弄些吃食回来,自他昏睡之后还未进过食,虽说我们是仙躯,眼下同凡身并无甚差别。
  我方从床边站起身,手却被人一把拉住,我疑惑地转头望过去,丹慕生只看着我不语。
  我只得再次坐下:"你昏了这么久,可……"
  我话未说完,他突然欺身凑了上来,四唇相贴,触感柔软而有些冰凉。我身子僵了许久,他就如此贴着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不禁壮起胆子想张嘴品品味道,嘴唇方一扯动,只觉面前一凉——他又靠回了床沿。
  我吞下一口唾沫,声音略带嘶哑:"你……"
  丹慕生轻笑:"你方才说对了一点。"
  我莫名的瞧着他,丹慕生但笑不语。
  我今日实在有些晕,他方才那个吻可算是同意了我的表白?
  我试探的捉住他放在床沿的手,他五指冰凉的像是方从冰窖里出来,拢了拢手指回握住我。
  我开口道:"我去打些热水来替你沐浴,晚上便留在你房里照顾你。"我顿了顿,补充道:"这几日夜里我也都留在这里,他们知你受了伤,只当我照顾你,不会多想。"
  丹慕生眉眼弯了弯:"好,我身上也有些粘腻,你快些打水回来。洗过之后,你陪我出去赏星如何?"
  我受宠若惊的满口应承。
  我替他清身子的时候他一脸安然的任我擦拭,我反倒有些面红耳赤。以往也并非未坦诚相见过,便说来了侯府之后,六七月南方天气湿热,风都尚嫌粘人,相互搓澡本就是常事。若是放在平日里,我常常似有若无的占他些便宜,今日反倒规矩了不少,尚不知如何下手。
  洗过之后,我将他抱上屋顶。
  此处有星月良辰,夜景如画,独独少了酒。
  我嫌坏了意境,丹慕生道:"此处有你有我,你还嫌少了什么?"
  我面上一燥,本以为借着夜色掩护他应瞧不出来,丹慕生却笑道:"你脸皮何时如此薄了?"
  我倚着直起的烟囱仰面向上看,瞧着漫天繁星移开话题:"这几日天气不错,星汉格外清楚。你瞧那边七颗,可就是北斗七星?"
  丹慕生顺着我指的望过去:"正是。"
  我数了数:"最末那颗怎生如此黯淡,我方才一瞧险些看做六颗。"
  丹慕生怔了怔:"似乎是有些。"
  我将他往身边拉了拉,两人静静倚在一起,一时无语。
  七月夜里正是适宜舒爽的时候,风贯堂而过,从袖中颈间寻着机会乱窜,带走一身疲累。我将头往他肩上靠了靠,无话找话道:"你上回将殷夙的修为全收了?"
  丹慕生道:"是,我留了它的元神,它若是有机缘,还可从头再修一回。"
  我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过心软,那只灰狐狸一求情,你便不忍心了。"
  丹慕生笑道:"灰狐狸?那只阴阳狐可是极稀少的灵狐。"
  我惊讶道:"阴阳狐?这名字好生奇怪。就它那副形容,实在看不出灵气来。"
  丹慕生道:"阴阳狐资质极佳,若是他肯潜心修炼,过不了几年便能得道升仙。只是阴阳狐往往极易动情,凡根极深,常常被凡情牵绊,极少有能入道门者,故天庭的仙僚中实少有它的同类。"
  我点头:"原来如此,我见他对殷夙不凡,看来也难脱俗尘。凡事果真是相辅相成,有因有果。有了资质,机缘便少了。"
  丹慕生笑了笑不再言语。
  风吹树叶的簇簇声与蝉鸣融在一道,时远时近时有时无,仙乐也不过如此顺耳。
  若能夜夜坐在屋顶上,吹个风赏个星,最好在来上一壶淡酒,两人背倚着背把酒言笑。
  人生,何足言愁。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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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几日楚笙让丹慕生一直在屋里养着伤,我有时伴在屋里同他说说话,有时他若睡了我便出屋走走。楚笙这里本就没什么事,日子过得清幽惬意的很。
  每日入了夜我便将丹慕生抱上屋顶。有了头回的经验,天色暗沉时我便去酒窖偷些酒用酒囊装上,为防被人发现,还特意从几坛酒中各匀一些出来。
  每每做这些的时候,我总巴不得日子快些过去。凡间的酒味道不好且不说,吃一顿麻烦又不尽兴,难怪丹慕生当初要自己学着酿。
  便是心情爽利了,美景在目美人在怀,我也不敢敞开了喝,既要提防着外人,又怕喝上了脸丹慕生无力将我拖下去。
  好在丹慕生每日歇息八九个时辰,恢复极快,不出几日行动与往常已不出二致,脸色也回复了许多。我心里即是高兴,又是不快。好在他看着已无大碍,少了担心;坏在他行动自如,凭白少了许多便宜。
  这日他又歇下了,我便到院子里走动,正瞧见白墨坐在一处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挥着树枝,间或打上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笑着走上前去: "怎么?大白日的便困了?"
  白墨没好气的点头:"是啊是啊,困死了。"
  我道:"你若是困了便回房去躺着,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
  白墨有气无力的折着树枝:"就是躺太多了才困。小侯爷每日呆在房里也不出门,府里又没其他事好做,快将我闷死了。每日就在院子里数数落花,同我以前做山大王的日子快没什么差别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这一说我倒想起侯府招聘书上的内容:"……对了,我们每月可休两日假。这样罢,过几日我们去向管家将假领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可好?"
  白墨登时来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棺材精,你说话可要作数的!"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几日这动作做的多了,竟成了习惯:"好好。你想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等慕生的身体好透了,我们一同出府去玩玩罢。我也快闷煞了。"
  白墨眨眨眼睛,点头"哦"了一声,乖顺的任我摸着脑袋。
  我瞧他安顺的样子竟有些失落,几日没见他炸毛心里空虚的紧,不禁恶趣味的想逗弄他一番:"你什么时候再变成狼崽子,摸着也舒服些。"
  白墨今日像是遭了霜的茄子,霍霍磨了磨牙口,又恹恹的耷拉下去,提不起损我的兴致,低着头,脚在地上随意划拉着,留下一道道浅痕。
  我见他不同我斗嘴,也有些无趣,只得望着飞絮飘柳出神。
  就这样静坐着,竟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下午。
  待到用晚膳的时辰,我取了些膳点带回丹慕生房里同他一起用,顺便同他说起今日应承白墨一事,丹慕生淡淡道:"的确。他那定不下的性子能在侯府里忍下这么久已是不易。过几日去领了两日的假,你寻一天陪我去郊外,我们也该同老君联络一番了。"
  我点头:"好,我们一日去郊外,一日同白墨一道出去玩。"
  丹慕生道:"你带白墨去吧,我便不去了。我伤势未愈,每日须勤加休养才能快些恢复,眼见剩的时日不多了,这几日我才一直躺着。"
  我听了此话不免忧心:"怎么还没好?你不是说没有大碍么?你眼下可还有哪里难受的?"
  丹慕生苦笑:"我们的仙力被那丹药封住了,我强自突破封印,岂有这么快好。你莫要担心,身上并没什么难受的,只是损了修为,需要静养一番。"
  我将吃完的东西推到一边,将他拉到床边摁下:"那你便快点睡。夜里我再不拖你去观星了,有什么事我都替你应下,你只要一直养着便好。"
  丹慕生无奈的看了看我压在他身上的手:"我还未解开外袍,你可是先松手让我将鞋脱了?"
  我讪讪的松开手,看他将外袍解了剩下内衫,躺进被子里。我替他掖了掖被角,正欲转身出去,却被他伸手拉住。
  我疑惑的望向他,他只静静看着我不语,一双眸子百转千回欲诉还休,隐隐透着些说不清的期盼,直看的我意乱情迷再按捺不住,弯下身子对着他的嘴便啃了起来。
  即便同屋处了近百年,眼下这样的举动没有酒力壮胆色我还是头一回做。舌尖小心翼翼又畅通无阻的撬开他齿贝,笨拙的勾搅着,他亦生涩的回应。
  虽说不明白他人所谓接吻所带至的唇舌间的快慰,我耳中充斥的尽是自己若擂鼓一般的心跳,血液蜂涌上脸,脸颊汤烧火热。吻得久了,口舌不禁有些酸涩,依旧贪婪的不愿放开,哪怕唇瓣静静贴着,也温馨美好的如同梦境。
  若非想起他还需多些休息,我也不知自己何时才愿放开。
  待我直起身子又拉开距离,两人都是面红耳热,不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尴尬。
  "你现在……倒来装个雏了,你那时喝醉了酒,不是挺熟练的么。"丹慕生打破沉默,一个眼神将我瞟得阴风直从脚底窜起,只得干笑两声:"喝了酒么,天性所致,自然不同。"
  丹慕生轻哼一声,转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方才我替他掖好的被角又被挣开了,我又替他掩了掩,在床前顿了一会,轻声道:"慕生。"
  丹慕生闷声应道:"嗯?"
  我笑了笑,声音柔和的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我喜欢你。"

  第二十八章 出游(一)

  第二十八章 出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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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里隔了七八日依旧有人死,我们呆在别院里原是与世隔绝的,李霁又来问了几次话,这才晓得侯府里还没过上安生日子。
  丹慕生一直在房里睡着,李霁听闻他受了伤,又知我们来的时日不久,与前几桩案子扯不上关系,也就容他睡着不去扰他。我也不愿拿这些事去烦他,偷偷去查勘了几回尸首,果然都是一个死状,叫妖吸光了精气。
  三日后,我们与楚笙禀了一声,一同去向管家申了假。我与白墨先申一日,同丹慕生再申一日,恰好将时日错开,免得小侯爷身边缺了侍卫。
  领完了假,白墨几日来难得的来了精神,叼了根狗尾巴草坐在台阶上哼小曲。丹慕生兀自回了房,我犹豫了一阵,未跟进去,走至白墨身边坐下:"明日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白墨将狗尾巴草取下来,右手执着草杆,左手绕着尾巴玩:"就去京里最热闹的街上逛逛呗,买些好玩的回来也好打发时间,这里快将老子闷死了。"
  我笑道:"你既然这么闲,何不好好修炼,也不至于百年都化不出个整形来。"
  白墨"啐"了一声:"化不出又怎么着,起码老子能化出完整的狼型来!死棺材精,你还不是一百年就一个样子!要不你何时也化只兔子来给老子瞧瞧。"
  我抽了抽嘴角:"为何你是狼,我偏要化成只兔子?如何也该只是老虎。"
  白墨撇撇嘴,扬了个懒腰,嘴角挑的颇高:"我养精蓄锐去了。明日老子没玩够,你便要一直陪着,别想临阵脱逃。"
  第二日一早,鸡鸣方过了半刻,我正朦朦胧胧梦见捉了只毛团串在架子上欲烤,涎水将将淌下来,再仔细一瞧,火上烤的白毛狐狸不知何时变成了灰毛小狼。我正惊诧间,那只灰毛狼突然挣脱了捆绑从架子上跳了下来,一下蹦至我眼前,冲着我耳朵狠狠一揪:"你这只棺材精,主意打到你爷爷头上来了!老子是给你打牙祭的么!当心吃了坏肚子,穿肠烂肚!"
  我一惊一愣的,突然发觉耳朵上当真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一张特大号的脸盘占据了整个视野,连眉睫都清晰的根根可数。
  白墨见我醒了,忙退开一步,面色微红:"我,我还当你真要进棺材了呢,睡得这么死,鸡都鸣过好几个时辰了,我吼了半天也不见你醒。"
  我揉了揉被他揪的发烫的耳朵,起身披上外袍,睡眼惺忪的推开窗户。
  外头天色灰白,太阳还未来得及升出来,四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晨风扑面打进来,润湿夹带着凉爽,我这才清醒了许多。
  外头又传来一声鸡鸣,像是还未睡够的公鸡,声音阉耷耷的浑然没有中气。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白墨:"你说鸡都鸣了好几个时辰了,这好几个,莫非是十二个时辰,你同我说的是昨日的鸡不成?"
  白墨眼珠子四处转溜一番:"总之天也亮了,快些出去吧。再晚就玩不够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取了把篦子篦头:"你先去吃早点,待我梳洗完了就来找你。"
  白墨不耐烦道:"你快些。我们不要在侯府里吃早点了,日日吃的都是些米粥,今日索性出去买吧,尝些新鲜的。"
  白墨催促的急,我只得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胡乱用清水抹了把脸,还未及擦干就被他拖了出去。
  我们同秦寿打了个招呼便出了府。街巷里果然人迹稀少,偶尔有几家上头腾起云雾般的炊烟,也是方起来做早点的。
  昨夜许是落了雨,漉湿的青石板间聚了些小水坑,不经意的踩过,飞溅起一片银花。白色的围墙上沾了水,不规则的斑驳着一块块灰色,瓦檐上时不时落下一串水珠,若是落在墙上,又是一道道痕迹。
  我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就是你心急。这边晨雾还未散去,哪家店铺开的这么早,还不如在侯府里随意些垫垫肚子再出来。"
  白墨不服气的撇撇嘴,吞了吞唾沫,显然也是饿了。
  我问道:"你醒的这么早,不会是昨日一夜未睡着吧?"
  白墨惊讶的瞪了我一眼,竟有些窘然:"谁,谁睡不着了,老子昨夜睡的香着呢!便是外头落雨了,我也没听见。"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先四处走走,算着再过小半个时辰,也该有人出来卖早点了。"
  白墨点了点头,乖巧的与我并排走着。
  天色亮的很快,我们方从侯府出来的时候上头还是灰压压的,十米开外的人影瞧着都有些恍惚。不过走了几条街,天色已吐白了十之七八,再逛一阵回来,街道旁已陆续摆开了摊点。
  白墨兴冲冲的拉我过去一个个瞧下来,凡是平日在侯府里吃不上的食点一一买了塞进肚里。我见他左手拿着豆沙饼,右手举着油炸面,嘴里的还未咽下去便又一阵左右开弓,直沾得脸上尽是油渣子,忙掏出手巾来替他擦擦:"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不知道的见了还当侯府刻薄下人,几日不给吃食。"
  白墨喉咙里应了两声,任我擦干净了嘴,一阵猛吃又将脸弄花了。我也只得随了他去,在路边买了碗豆浆递给他,以防他噎着。
  吃了好一阵,太阳已经破开云肚钻了出来,路上的水汽也蒸腾的快干了。我道:"吃够了没?"
  白墨点点头,灌下最后一口豆浆,砸吧着嘴:"够了,够了。我们去别处玩吧。"
  我正欲同他离开,他余光瞥见了什么新鲜玩意,步子一转又冲了过去。我不免有些头疼,暗暗后悔早先如何会答应带他出来,简直是同自己找麻烦,却也只得跟了过去。
  这边是个中年妇人搭了个摊子,架起一口油炸的锅子,面前一溜排着油面蜜糖,捏成各种形状,正往锅子里下。白墨闻着锅里腾起的香味不禁又有些馋,好奇的瞧着那妇人动作:"这是什么?"
  那妇人顿了顿手中的事体,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两位小兄弟是异乡来的?你们那边不做巧果么?"
  我一愣,白墨继续问道:"巧果?"
  妇人从锅里取出一个炸好的金牛:"今日是七夕,自然要卖巧果。小兄弟可要买串尝尝,不是老身自夸,老身的手艺出了十条街也没个比得上的。"
  我怔在原地:"今日竟是七夕……"
  白墨哪里顾得上七月七日或是八月八日的,只顾流着涎水两眼炯炯的望着金灿灿的巧果:"这是怎么卖的?"
  妇人道:"原本是要五十文一斤的,看这位小兄弟长的这般可爱,同我那小儿子有些相像,便卖你四十文吧。"
  白墨连连点头:"替我称一斤。"
  我忙道:"称两斤,分开来称。一份包的密实些。"

  第二十九章 出游(二)

  第二十九章 出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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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一份巧果扎好提在手里,一份拆了让白墨拿着吃,领着他往京里最繁杂的商街走。
  白墨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按说人间他呆的比我久,京城里也已待过一阵,许是在侯府里憋闷坏了,精神奇佳,拖着我东跑西逛脚不沾地。
  七夕佳节里路上人多是成双的,店铺里生意极好,有些火的往往连白墨见了里头的水泄不通也望而却步,换家店铺继续逛了。
  白墨生的可爱,这一路过去若是遇到女人掌铺的往往还能得些好处。一包酥糖,一把扇子,一串挂铃……这一番逛下来,银子没花出去,收获却不少。
  许是沾了白墨的光,我也收了份礼。一家胭脂铺的掌柜见我们二人进去,着实盯了我们许久,直看的我有些不悦了,拖着东瞧西看的白墨预备走人,那掌柜忙出来在柜子里取了份桂花油递给我。我连连摆手,那掌柜道:"这份是赠你的,穷客气什么,并不收你银两。"
  我辞谢道:"我平日里并不注意梳整,用不上头油,多些掌柜的好意。"
  那掌柜不耐烦的向我怀里塞了塞,目光瞥瞥一旁的白墨:"给你你便收着。再者说,这东西又不是给你用的,你莫要亏待了边上那位小爷。这个用起来正好。"
  我莫名的看看白墨,兜了个圈子,东西还是赠他的。我推拒不过,也只得收了,作势要掏银子,那掌柜暧昧的笑了笑,转身走回柜台,执意不收。
  我只得同掌柜道了谢,莫名的走出铺子,自言自语道:"如今这凡间的日子就过的这么好么,店家强塞东西竟还不愿收钱。"
  白墨不在意的耸肩:"这不是很好么。"
  边上传来一人好奇的说话声:"这世上还有不要钱的商家?"
  我循声望过去,说话的竟是摇着折扇的徐半仙。他眼下换了件干净的湖绿色衣袍,腰佩玉带,竟是一番脱胎换骨,从邋遢道士变作了清秀书生。他手边挽了个少年,正是眉黛天成,面腮若莲。
  我道:"怎么是你?"
  徐半仙得意的摇摇扇子:"怎么不可是我。"说话间望了望我身后的铺子,惊讶道:"胭脂铺的掌柜送你东西?送的是香粉还是眉笔?"
  我连连摆手,指着白墨:"不是赠我的,是赠他的。"又从怀里掏出桂花油递给徐半仙看:"就是这个。"
  徐半仙接过看了,神色古怪的望着我与白墨:"啧,没想到竟是你们两个。看来我看人的准度还欠些火候,我伊始还当作是你和那姓丹的呢。"
  我莫名,蹙了眉头:"你胡乱说的什么。"
  徐半仙更加疑惑的看了我们一眼,问道:"这桂花油当真是赠他的?不是赠你的?"
  我瞧这道士往日神神叨叨的,今日更是奇怪:"没错。"
  徐半仙痛心棘手的摇头:"我又看差了,哎,哎!"他边上挽的少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安慰道:"徐公子莫要灰心,就是典玉,方才也没瞧出来。"
  典玉想来是这位少年的自称。白墨在一旁听着也是一头雾水的,终于忍不住发声:"不过是一瓶桂花油,你们东拉西扯的说完了没有?我用他用有什么差别,我们一起用还不成么?"
  徐半仙了然的点头:"原来如此。两位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白墨扯了扯我的衣袂:"走了走了。"
  我将他拉住,转身对徐半仙道:"不知道长眼下可否有空?我一直有些事想请教道长,既然今日见了,便请道长去喝杯茶罢。"
  徐半仙讶然,点头道:"好,也好。你请吃茶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这问金嘛……"
  我道:"好说,好说。正巧前边就有家茶馆,请道长移步。"
  到了茶馆,我寻了个借口打发白墨离开一阵,徐半仙是聪明人,看了我脸色道:"典玉,你陪白公子一同去一下吧。我同这位公子谈的事体枯燥,想你也不爱听的。"
  典玉心领神会,恭敬的对我作了个揖,转头对徐半仙笑得妩媚:"公子可不要让典玉等太久。"
  徐半仙笑着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去吧。"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典玉腰肢乱颤的同白墨一道走了,徐半仙清了清嗓子:"惠兄到底有何事?"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是想问道长上次占卜一事。道长说白墨不是六界之内的,敢问道长,白墨到底是何人?"
  徐半仙一怔:"这……在下才疏学浅,的确不知何物可超脱六界。"
  我道:"那道长是依何而言?"
  徐半仙挠了挠头:"你想必已知道我那面八卦是个宝物,它可卜出六界内任何生物的前世今生来。但今生也只能卜出已经历的,未来变数莫测,且还要看天。"
  我道:"可否有什么人因没有前世,凝天地之神初生,故道长才卜不出来?"
  徐半仙道:"这世上有生来的妖,生来的仙,也不是怪事。但若此生是他第一世,我也该卜出他今生所历之事,可卦象上的确什么也没有……当然,也许是我出了差错,上回同你们分别之后我亦百思不得其解,许是我操纵它不久,尚不得要领。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能超脱六界的呢。"
  我点头:"那道长替我卜上一卦试试,验验你那八卦。"
  徐半仙依言:"除了那位公子我并没出过甚差错。也罢,你既要试我便同你试试,免你不信。"说罢从怀里掏出八卦,肃起脸来念念有词。
  他闭着眼睛,眼眸在眼皮下乱转,手里捧着八卦指指点点,半晌才睁开眼睛,行了一礼:"参见仙君。"
  我见他面上没甚惊讶的表情,道:"不必行礼,你知我既是隐瞒身份下凡,就不想他人知道。你似乎早就知道?"
  徐半仙摇头:"我原本只知道那秦寿是蛇妖,并不知仙君身份,只是仙君气宇不凡,我就知仙君不是凡人,故今日卜卦时才不惊讶。"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说你还可卜出前世,那你卜我前世如何?"
  徐半仙道:"仙君前世是个农夫,辛勤耕作,娶了乡里的姑娘,生了三个孩子,中年而卒;仙君前前世是个书生,屡考功名而不中,郁卒而亡;仙君前前前世是个侠客……"
  我听着连连摇头,未曾想我这命犯煞星原已是几世了,若非那只傻狐狸,我今世注定也是个悲摧的命。倒是这侠客我听着来了兴趣:"我还曾当过侠客?不错不错,你仔细同我讲讲。"
  徐半仙道:"仙君那一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专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不过嘛……"
  我忙道:"不过什么?"
  徐半仙接着道:"不过嘛……仙君那一世死的有些冤枉……仙君在酒楼用食时吞的太过生猛,被一根粗长的鱼刺……呃,梗死了。"
  我眼皮一阵抽搐,没奈何的伸手搭住:"罢了罢了,没什么事了,劳烦道长了。"
  远处白墨与典玉一路打打闹闹回来了,看模样两人甚是合的来。
  我想起什么又道:"最后请教道长一个问题。道长可会观星象?"
  徐半仙点头:"略懂。"
  我道:"道长可知那北斗七星的最末一颗是何星?"
  徐半仙毫不犹豫道:"最末一颗是摇光星,若是以仙籍论,就是摇光宫的破军星君。"
  我手一颤,茶晃出来些许,怔忡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失魂道:"多谢道长……"
  我伸进袖袋中掏银两,徐半仙忙推拒道:"哪里敢收仙君的问金,折杀在下了。"
  我面皮一抽:"抱歉,不是给你的。"徐半仙一怔,我掏出两个铜板拍在桌上,高声道:"小二,结账!"
  说罢起身向白墨走去。
  待我走出一阵,只听传来背后嚷嚷:"哎,这位公子,你们点的茶点一共是二十文钱,这桌上只有两文,剩下十八文你给了钱才能走!"
  徐半仙的哀嚎自是不提。

  第三十章 出游(三)

  第三十章 出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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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茶馆,太阳已悬到了头顶,影子躲在脚下微不可见。
  我问白墨:"你可逛累了?我们眼下去吃午饭如何?"
  白墨一听见吃的,立即将头一阵狂点。我无奈何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手上的零嘴从早上吃至方才未停,果真是只饿狼精。
  我们随意选了家热闹的饭馆,白墨取来单子将上头瞧着凡是眼生的统统点了。我心有戚戚地摸了摸钱袋:"若是不够付,今日你点的这桌菜我只能也做一桌菜与他们换了来抵债。"
  菜式还未上来,白墨先倒了杯暖茶垫垫肚子:"你会做什么菜?"
  我掰着手指数起来:"红烧狼肉,狼肉炒地瓜,狼肉白菜羹……"
  白墨举起手上的茶盏摔过来,我眼疾手快挡下来,依旧被泼了一身茶香。
  我皱着眉头跳起来抖了抖袍子,取下腰间的扇子展开,上头亦沾了一些茶水,好在方才折着,水墨晕的并不厉害。
  我怒火中烧的将扇子一拢,狠狠拍在桌上:"你这只天杀的恶狼,一天不扒皮拆骨你就浑身痒痒!我今晚要不拿狼肉做夜宵,桂树就能开出梅花来!"
  白墨有些心虚,从我手下抽过扇子看了看,低声嘟囔道:"大不了赔你一把,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我见他不还嘴,火气小了些,坐下冷笑道:"赔?也好,这柄折扇是我自己画的,你若是有诚意,亲手画一幅还我,我就不同你计较。"
  白墨撇了撇嘴:"难怪这么丑……"见我又要发作,忙将扇子收在怀里,讪笑着替我倒了些茶水:"我画我画,你喝些茶下下火。"
  我冷哼一声接过茶盏喝了。眼下使不出仙法,衣服湿漉漉粘在身子上,说不出的不爽利。我将茶盏放回桌上:"哎,你好歹也是个山大王吧?念个诀替我将衣服弄干了,我就原谅你。"
  白墨有些窘然,抓耳挠腮想了一阵,犹犹豫豫试着念起口诀。
  我背脊上隐隐发怵,只觉谶兆当头,刚想发声阻止已经迟了。
  我哭笑不得的抖了抖袍子:"你使的这是什么法?凝血咒?"我今日着了件月白袍子,上头结了一片暗红,着实骇人。
  我作势向长椅上一躺,手捂胸口面色痛苦:"你……你这奸贼,赔我性命来,我好,好不甘心……"说话两眼一翻,歪过头阖眼倒下。
  "啪!"
  边上是盆子落地的声音,送菜上来的小厮目瞪口呆盯着我:"客客客,客官,您再坚持一会,我我我这就叫人去!"
  我正欲睁眼,只听白墨道:"等你叫上人来,他都该尸臭了。不如你直接去南街替他定口棺材,就着后院挖个两尺也足够了。"
  边上传来几声声响与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白墨继续道:"你要祭拜他,也别跪在碎瓷片上,坏了一双好腿可不好。"
  那小厮惶恐的尖叫了一声推开白墨:"你别碰我!啊!走开!"接着是跌跌撞撞跑远的脚步声。
  我听着声音远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拉起正笑得弯起身子的白墨便跑,路人或惊异或惶恐的看着,也没一人敢拦挡。
  白墨一路狂笑又莫名的被我拽至一处无人的拐角,甩开我狠狠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将气喘匀:"你,哈,你干什么?饭还没吃呢。"
  我没好气的剜他一眼,取出钱袋丢在他身上:"拿去给我买件新袍子。这里头的钱买了衣裳就付不起食费了。你真想拿自己去抵不成?"
  白墨嘟囔着拾起钱袋:"跑这么急做什么,就是付不起,也该吃完了再跑。你这棺材精,头脑真不开窍。"
  我不耐烦的推了推他:"废话什么,还不是你惹出的。快些去买,我就在此处等你。"
  换上新袍子,我们身上统共不剩下几钱银子,往下不知去哪,白墨又对未来得及下肚的午膳耿耿于怀,我只得选了家茶楼点了些便宜的点心,俩人暂且坐下。
  大厅的中间搭了个台子,每日午后便有说书的在上头讲些百年都未更换的老段子,若是说的好,下头人照样津津有味的打发过一个下午。今日许是因为七夕佳节,上头临时改成了戏台,唱的正热闹。
  今日唱的段子自然是牛郎织女,我早前听过几回,便马马虎虎的看着。白墨倒是看的入了神,点心上来了,我吃了近一半也不见他动手,只顾痴迷的盯着台上,眼一转也不转。
  我拿起最后一块豆糕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视线未转,却突然一口咬在我手上,疼的我险些将糕点摔在地上。
  我认栽的收回手揉了揉:"百年过去,你牙口还是这么利。"
  白墨挑眉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继续看戏。
  "自从织女被那仙兵强行捆了回去,俺食不下咽是辗转难眠。天哪!你道的是什么理,端端将天下有情人拆!"
  白墨入了境界,眉头微蹙,我也不便扰他,眼见茶点凉了,索性统统自己吃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又何妨?"
  戏唱完了一出又接着一出,一下午将鹊桥相会唱了三回,茶馆里人换了几播白墨依旧不愿走,我也正好免了陪他东溜西转的脚劲,乐的安生。
  直待天色暗了,一班梨园收拾了戏台预备离开了,白墨这才依依不舍的随我走出茶馆,依旧是一步三流连。
  我笑道:"看不出你竟喜欢这些东西。往下我们是回侯府去,还是你想再逛逛夜市?"
  白墨看了看天色:"难得出来一回,自然不会这么早回去。我早说了,今日我不想走,你便是再累也得陪着!"
  我点头:"好好,我就是陪你逛到明日天明又有何妨害?只要你记得赔我扇子便行。"

  第三十一章 出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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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夜里没有宵禁,处处欢声鼎沸张灯结彩的,好一派热闹的气象。
  白墨玩性重,我们一路辗转流连耗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走出两条街,手里已满的提不下东西。
  带出来的钱早在买袍子的时候用尽了,我右手拿了三串糖偶,指头勾提着一袋巧果,左手拎了个笼子,里头装了只蟋蟀,掌心里还握了柄弹弓。大都是白墨恬着脸讨来的,或是不知羞耻地从街边耍弄的孩子手里抢来的。
  白墨闹闹腾腾从这边蹿到那边,不久握拳攥着样东西走回来。
  我无奈的举了举两只不得空闲的手:"还有什么东西你自己拿着吧。"
  白墨将手掌摊开,里头赫然是枚红线串着的血玉佩。我大惊:"你偷来还是抢来的?快快还回去。"
  白墨无辜的眨眨眼:"别人送的。"
  我扯了扯嘴角:"哪个败家的嫌钱财累身,难道是散财童子下凡不成。这东西也可以随意送人?"
  白墨耸了耸肩:"不是店家送的,是方才一个公子撞了我,说要拿这个给我赔罪,硬塞给我的。"
  我提手想拍他脑袋,又腾不出空手来,只得讪讪放下:"给你你便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快给人还回去。"
  白墨讷讷应了一声,又一头扎进人群,半晌提着东西悻悻走了回来:"找不到他了。"
  我想了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也罢,许是哪家纨绔公子出手没个轻重,给了你也算是缘分,你收下罢。"
  白墨眨眨眼,一双眸子水盈盈的望着我:"那我收下了,它便是我的了?"
  我点头:"又没人同你抢,收下吧。"
  白墨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突然上前一步凑至我面前,踮起脚来将玉佩系到我脖子上。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又教他勾着脖子退不开去。他的头支在我肩上,盘起的发髻似有若无的蹭着我的耳畔,微微发热。我一时怔在原地,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
  系好了玉佩,白墨笑嘻嘻的跳开一步,伸出指头戳了戳定在原地的我:"这玉佩算是本大爷赏你的,不用太感谢,日后做了我的小弟,听话些就成。"
  我好气又好笑,故意挺起胸膛居高临下的看它:"你这只不学好的狼崽子,借花献佛倒挺有一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白墨嚣张的挑眉:"怎么算是借花献佛呢,那玉佩到了我手里便姓白了,我拿我的东西送你,你这棺材精竟敢不领情!"
  我无奈的翻了翻眼睛,眼下也没有空出的手去解下它,我也懒得同他争,只等回了侯府再说。我没好气道:"多些白墨大王赏赐,我们向前去看看吧。"
  再往前走有两棵高树,下头聚了好些人,将树拥的水泄不通。
  我寻了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问了究竟,他笑道:"兄台大约是初来京城,还不懂京里的习俗。这两棵是可通仙的灵树,每至七夕夜京里的人便会来此写下心愿系在树上。左边那棵是魁星树,右边是七娘树,若是兄台想求个官运,求一手好文采就将红签系到左边那颗树上;若是兄台有什么寤寐思服的佳人,就将红签挂到右边的树上。魁星爷和七娘见了就会助你完成心愿。"书生顿了顿,指向不远处的一个红台:"红签上那边去领,边上有笔墨,可以写心愿。"
  我道了谢,挤上前看了看那两棵所谓的仙树,原来是两棵石树。
  这石树的生成原是天界的果实熟了,一不当心落下凡来而生出的。又因凡间灵气不足,故而前期同凡间的树并无二致,只是成长至一定境界之后便停止生长,如同石化,百年不落叶不开花不结果,自然也不腐不死。
  京里人没见过,将它当作可通仙的灵树也没多大奇怪。人们不过是喜欢求个好彩头,又偏信讹传才会闹到这步田地。倘若最先有人说这是两棵妖树,恐怕如今没人敢接近此处。
  我又转到红台那边。一个官吏模样的人见我上前,随手抽了张红签递给我,伸手道:"一文钱一张。"
  我愣了愣,这才苦笑着了然:原来是官家变着法子聚钱,将主意打到了那两棵石树头上。
  我刚要婉拒,白墨挤到我身边来,取下我腰间的钱袋翻了个底朝天,竟当真教他寻出两枚铜钱来:"拿两张来。"
  我见他来了兴致,也只好由得他,任他拖到笔砚边上。
  他苦思凝想了片刻,用左手遮着在红签上写了几字,我不由好笑:"你写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不看你的。"
  白墨用鼻子哼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墨迹吹开,将红签抵在胸口:"该你写了。"
  我摊手:"没什么可写的。"我本就是个神仙,若真有什么话要同他们说,回趟天庭就是了,哪还用这种迂回的方法。
  白墨不依:"你随便想些什么写,一定要写。我先去挂红签了。"
  我瞧着他三两步挤进人群里,在两棵石树间犹豫了片刻,转身跑到七娘树下将红签系上。我一怔,登时被勾起了好奇:原来是这狼崽子开春了,难怪方才写的时候护的这般严实,生怕叫我看了去。
  我蹙眉想了一阵,在签上落下几字。
  白墨已走了回来,我忙将红签一翻:"我也去挂了。"
  白墨拧着眉头不悦道:"给我看看再挂嘛,你怎么这么小器。"
  我抽了抽嘴角:"你方才不也没给我看?"
  白墨瞪我一眼,突然伸手就抢。我猝不及防让他抢了过去:"共慕此生……"白墨疑惑的抬头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虎起脸道:"等你长出胡须了再来问这些。"说罢将红签抢了回来,走至七娘树下。
  我一直盯着白墨方才系签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将绳子系的十分工整对称,故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假意左顾右盼的寻着空位,走至白墨的签下,抬头系上绳子,眼睛却盯着他签上的字看。
  他的字歪歪斜斜,像是刚进学堂才会握笔的孩子,写的大小不一左倚右靠。好在是认起真来一笔一划写的,还算清晰好认。
  我系完红签走回他身边,笑意盈盈地揉了揉他脑袋:"还想逛么?还是回侯府去了?"
  白墨道:"再逛一会儿。"
  我将弹弓递给白墨让他自己拿着,其余的东西并到一只手里,空出的手牵起白墨继续往喧闹的巷子里走。他微怔片刻,反牵起我又开始不安分的四处蹦跶,我任由他拽着东奔西跑,累散了架子。
  这一闹便闹到深夜,街上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方才还欢声鼎沸的市集里清清冷冷,只剩下几人收拾摊位。
  白墨昨夜便兴奋的没睡好,今日又闹腾了一整日,早已恹恹的打着哈欠,强撑着逛到最后,眼皮早已亲亲热热的纠缠不休。
  我将东西统统塞到他怀里,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白墨也不推辞,手脚并用的缠到我背上,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枕着我的颈窝便睡了过去。
  我故作嫌弃的推推他脑袋:"别将涎水流到我身上。"
  白墨轻"唔"了一声,呼吸平稳。
  我背着他走在狭长的街巷里,四周的火烛与月光打在街道上,将我们印出时长时短的影子,有时投在地上,有时印在墙上,琢磨不定。
  我轻声唤道:"白墨。"
  街巷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笑了笑,背着他平稳的继续走。
  白墨的签上只有六字:愿我永不孤单。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不悦的嘟哝了两句,下巴往我颈窝里蹭了蹭,沉沉不愿醒来。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你再不孤单。

  第三十二章 花枝

  第三十二章 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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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睡到辰时才起,独自坐在院子里出神,一会想着昨日的情境乐呵,一会想起徐半仙的话又不禁有些忧心。
  破军星黯淡,莫非是因为那日收殷夙时受的伤?然而这几日丹慕生的境况分明在好转,除了嗜睡之外同往日已无甚差别。
  恍惚过了一上午,我照例去伙房领了两份午膳,正欲往丹慕生房里走,却见白墨舒展着筋骨走出了房间。
  我笑着同他招呼:"这个时辰才睡醒?都已日上三竿了。"
  白墨神清气爽的伸个懒腰:"昨夜我们什么时辰回来的?我怎么都记不得了。"
  我手里提着饭盒,腾不出手来敲他脑袋:"你在路上便睡的死沉,我若是将你当宵夜吃了怕也没人知道。"
  白墨挠了挠头,笑得有些羞赧:"噢……"
  我道:"昨日疯玩了一整日,我回来将你扔到床上便去休息了,衣服也没替你换。你自己去打些热水洗洗,身上会舒服些。"
  白墨点头,乖乖走了。我推开丹慕生的房门走进去,将饭盒置在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丹慕生依旧睡着,睡靥安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我不忍惊扰他,轻轻在床边坐下,静静打量他的睡颜。头一回见丹慕生,我想象中虎背熊腰的壮汉成了风雅清举的公子,着实将我惊的不轻。他镇日穿着素色的深衣常服,一派书生模样,若是换一身直裰便是儒雅道士,怎么看也不该是个武官。
  眉黛长入鬓,笑靥辅承权。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他突然微蹙眉头,轻声嘟囔了几句。
  我当他惊醒,忙收回手,却见他依然阖着眼,方才像是在说梦话。
  我怔愣片刻,他又轻声呢喃,我忙凑上去听。他梦里的话念得口齿不清,声细若蚊:"我……等你……"我回味了许久才听明白这三字,后头只见得他唇翼微颤,字是听不明白了。
  我直起身子,丹慕生眉头蹙的更紧,挤出两道深褶子。
  我脑中迅速将仙僚统统过了一遍,太上老君上回说拿两颗提升仙力的仙丹来换五坛仙桃酿,酒早早搬去了仙丹却迟迟没有送来;敖易将西厢的柱子烧了,慕生罚他亲自将房间修回原样,他一见慕生便躲,西厢还塌着,里头埋了好几坛仙酿;东华帝君借了摇光宫里一棵枝桠长成阶梯状的灵树回去哄他那喜爱爬树的仙猪已借了好几个年头,恐怕已将此事忘了。慕生等的是哪一个?又或者……是那位故人……
  我弯下身来吻上他的眉结,轻轻展平,丹慕生动了动,终于转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望着我,我扶他坐起来,他却一直定定的看着我,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长睡而有些沙哑:"你……是谁?"
  这一问倒将我问傻了,一时怔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丹慕生突然笑了:"做什么这样看我,你是惠杞……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我被他弄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没事吧?"
  丹慕生笑握住我的手:"怎么,到午膳时间了?"
  我呆滞的点点头:"你现在吃么?"
  丹慕生翻身下床,批了件白色常服,松松垮垮系上腰带,在桌边坐下:"明日我们去见老君一面。"
  我走到他身边,将饭盒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摆放在桌上:"好。"
  用膳的时候两人都静默着没有开口,屋里只剩下筷子敲打碗沿的声音,气氛沉静的有些难捱,我忍不住打破沉默:"慕生,你刚飞升的时候,老君可问过你是想司文还是从武?"
  丹慕生放下碗看了我一眼:"有。"
  我继续问道:"那做武官是你自己选的?"
  丹慕生颌首:"是。"
  我奇道:"那你为何想做武官?
  丹慕生失神了瞬间,复又笑道:"当年老君也是这样问我。"说着微眯起眼,似乎是在回想:"我当年答的……似乎是对侠客的崇拜吧……那你呢?"
  我一怔:"什么?"
  丹慕生笑道:"你是为何想司武?"
  我赧然地摸摸耳朵:"做书生做腻了,想贪个新鲜罢。"
  丹慕生淡淡的看着我:"我以为……你喜欢从武。"
  我一怔,下意识接道:"自然是喜欢的。"
  丹慕生不言,将碗筷收好:"余下的你收拾一下,我再躺会儿。"
  他态度似乎突然清冷了,我莫名的杵在原地,见他兀自躺下了,也只得收了东西走出去。
  将碗碟还到伙房,我一路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心里装了许多事,又像是空落落的缺了一块,不知从何说起。
  走至凉亭,我正低着头若有所思,白墨突然从柱子后头跳出来,吓的我一惊,连退两步跌落到石椅上。
  白墨背着手,兴高采烈的蹦到我面前:"棺材精,低着头找金子么!"
  我喘了两口,方才将惊压下去,平稳了吐息:"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白墨笑道:"大爷我就在此处候着你呢!"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等我做什么?"
  白墨突然有些吞吞吐吐,手背在后头踌躇不定:"我昨日泼了你一身茶,你说……"
  我打断道:"扇子画好了?那就拿出来给我罢,我不嫌你画的丑。"说着就要拉他身后的手。
  白墨将身子一侧,避着退开一步:"扇子我自然会赔给你,急什么。昨日你说如果你昨夜没将狼肉当夜宵的话,桂树都能开出梅花来,你还记得么?"
  我莫名的看着他:"怎么,良心发现了想将自己给我当下酒菜吃么?"
  白墨怒道:"去你的,老子的肉也是你吃得的么!当心磕坏了牙!"
  我嗤笑了一声,挑眉看着他,待他继续往下说。
  白墨扭扭捏捏将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手心里攥了支花枝,像是桂花枝,看着还有些奇怪。白墨将花枝向我怀里一塞,竟有些赧然:"呐,我本想寻些梅花贴上去,不过现在梅花还没开,我就用米浆将桂花染白了,你将就凑合一下。"
  我一时语结,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花枝,桂枝上头结的果然都是白花,若是仔细瞧还能瞧出花瓣上一星半点露出的浅黄色。
  白墨哼了一声,抱胸做出倨傲的神情:"看在你昨日侍奉大爷侍奉的还不错的份上,就算我赏你的。"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侍奉'一词可不是这么用的。不过一句道歉的话,说来有什么难的,还费这些功夫。"
  白墨骤怒,伸手要将那桂枝夺回:"你不喜欢就还我!"
  我忙将花枝放到身后:"喜欢喜欢。"
  白墨这才悻悻住了手,昂头看着我。我起身捏了捏他发髻里裹的耳朵:"我回去了,谢谢你的……桂枝梅花。"
  白墨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我笑着摇摇头,捏着花枝转身离开。走出一段,突然听得后头白墨唤道:"棺材精!"
  我顿住步子,却不回头。身后人又犹豫了好一阵,我提腿欲走,才听他匆忙道:"咳……那个,对不起。"
  我唇角止不住的笑意,依旧不回首,扬了扬手中的花枝,兀自回房去了。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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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我洗漱停当便叫起丹慕生,向管事借了匹马,一路驶出了京城。
  估摸着差不多了,我们寻了处人迹稀少的田野停下歇了一阵,丹慕生从怀中取出八卦,念念有词。
  做惯了神仙,时间多的很,凡事都不急在一时半刻,久而久之个个酿出了慢性子。就说玉清宫的广祁元君下凡偷尝凡情,仙兵前去捉拿之日,他的孙儿都已是白发苍苍风烛残年之际;天璇的宫殿方烧起之时也不过是燃了个边角,众人见了只慢吞吞去天河取水,待取回水来,火势早已燃到酒窖,一发不可收拾;西海十一龙子顽劣,平日闲暇无事便喜挖龙宫墙角,待龙王慢慢悠悠前往管教之时,他已刨出了主心柱,西海龙宫瞬间成了一片废墟。眼下西海一家还窝在东海挤着,百年也没将龙宫建出个雏形来……
  这些同老君比来都只算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庙里舞文弄墨。
  我不急不缓地将马栓在草肥的树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棋布棋子,解下酒囊走回丹慕生身边。丹慕生笑道:"你东西备的倒挺全的。"
  我讪笑着展开棋布:"吃了这么多堑,总该长智了。"
  天庭每百年便派神仙去四海收贡,七十年前正轮到我与老君同去西海,我不当心叫一些琐事缠着迟了些许。待我匆匆赶到约定之地等了个把时辰也未见老君仙踪,只当他抛下我先去了,忙匆匆腾了祥云赶去西海。
  待我在西海办完了事,同龙王联络完了感情,与西海一干龙子讲完了敖易的现况也未见着老君人影,只得独自回了天庭。到了天庭之后,这才见老君笑眯眯地踱着步子走出仙邸:"惠杞老弟,我可是来晚了?人上了年纪,行动总不利索。"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好一片风光旖旎,万里无云。再看看老君,立起拇指:"哪里迟了,老君向来未雨绸缪,这就要去西海收贡,恐怕还早了一百年。老君耐心再等等罢。"
  往事不堪回首,只怪当时年少。
  我执着黑子先下了一手,丹慕生不假思索跟了一招棋。
  我们两人棋艺不相上下,在天界百年下了千万局,输赢也不过一子半目。丹慕生有个怪癖,每每执意要执白子。我几回想着若是交换先机,许能分出胜负来,丹慕生却总是不愿。
  我迅速落下一子。棋下的多了,来来回回也不过几势,对方下一子要落在何处早已没什么悬念。有时下棋不过是在来来回回的复盘,倒也是乐在其中——自古下棋要看对手。
  我抬头看了一眼丹慕生,他视线恰巧落到此处,与我相视一笑,落子果然在寻常处。
  我依着他方才的子落下:"你说老君现在可是在梳整胡须?"
  丹慕生笑着离我两目之遥落下一子:"恐怕还没寻到梳子。"
  我点了点头,眼下日头悬的正高,透过枝叶的间隙打在白衣上,投出一块块光斑。"不如我们赌上一赌。"
  丹慕生眉眼弯了弯:"赌什么?"
  我再三思量,落子不同往日:"不如……将这盘棋一齐赌上。若是这盘棋我胜了,便算我赢。若是你胜了,抑或是老君在这盘棋落完之前赶来,便算我输了。"
  丹慕生嘴角一勾:"好啊,赌注又是什么?"
  我谄笑着向他靠了靠:"若是我输了,自然都听你的。若是我赢了……你便要听我一件事。"
  丹慕生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好。"
  这一局我百年来难得的认真,奈何实力相当,纵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讨得几分便宜。
  日头下滑的很快,眼见骄阳变作夕阳,棋局上依旧是黑白纠葛,伯仲难分。
  几招之后,丹慕生捻着白子微微一顿,他身后霎时金光一绽,变出个白眉老道。我被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丹慕生却恍若未觉,不动神色落下手中棋子:"老君来的正好,我与惠杞方下完一局,不如请老君替我们点目如何?"
  老君捋着胡子踱到棋局边上:"好好,我替你们数数。"
  我忙发声止道:"不必不必,哪里用的到烦劳老君替我们点目。我自己点便是。"开玩笑,依太上老君的性子,点完这局棋子恐怕我们几月的假都得赔在此处。
  老君一顿,直起腰板:"也罢,本仙君上了年纪,数错便不好了。不如说说正事,两位老弟台这几日过的如何?"
  我忙着将黑白子边缘换齐以便点目,丹慕生站起身道:"我们遇了些麻烦事,前几日我强驱仙力伏了只花妖,受了仙力反噬。不过眼下也已恢复了大半。"
  老君惊讶道:"花妖?这侯府还真是不安生。慕生老弟这样太过危险,还好眼下看着并无大碍。若是下次遇了此等事,千万与我商量个万全之策,莫要轻举妄动。"
  丹慕生道:"当时是形势所迫,才出此下策。此番还有些事要问老君,不知老君对秦寿所知多少?"
  太上老君沉吟:"并不多,也都是听玉帝说的。不知慕生老弟想知道什么?"
  丹慕生道:"玉帝说……秦寿到了中秋月圆之夜便不受己控制,那在此之前,他可会犯此症状?"
  老君惊讶:"怎么,可是那蛇妖做了什么?本君并不清楚,待我此次回去替你问问玉帝。"
  丹慕生道:"侯府每隔几日便有凡人被吸去精元,我原本疑心是那花妖所为,只是眼下看来又不是,也许……是秦寿……"
  老君道:"他原本就是妖,便是不失去神智,吸人精元以助修为也并不奇怪。"
  丹慕生摇头:"我们与他同处几日,他本性不坏,我想伤人并不是他本意。尤其是楚家小侯爷,玉帝说他们之前有孽债未清……可我看,分明是孽情。"
  老君一怔:"你是说,他们之间……"
  丹慕生颌首。
  老君愣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情……未必就不是债,情债恐怕才是欠的最深,负的最重的。这样倒也说得通。"
  丹慕生静而不语。
  老君继续道:"慕生老弟以后万不可再强驱仙力了。此次算是运气,反噬不深还可恢复,若是再有下一回,伤了仙本,纵是有再多仙丹也难救回来。且玉帝再三叮嘱,恐怕仙力惊动了蛇妖,会催生邪力提前触发。"
  丹慕生低头:"知道了,请老君替我向玉帝请罪,待我回天庭之日自会去领罚。"
  太上老君忙摆手:"没这么严重,慕生老弟无须自责,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若有什么事我自会下凡来助。你们可还有什么问题,我回去问过玉帝,改日来告诉你们。"
  丹慕生道:"老君,恕我直言,我总觉得此事玉帝有隐瞒之处,秦楚二人同玉帝说的……实在有些出入。想来玉帝也有难处才不愿之言,可否请老君旁敲侧击替我们打探一番?我想知道其中隐情。"
  太上老君想了片刻:"好,此事我自会尽力。"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丹慕生:"里头有擒妖钉与捆妖索,若是下回再遇上修为不高的妖精,用这两样足矣。"
  丹慕生道了谢,将锦囊收下。
  老君走至我面前蹲下,常年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数的如何了?是惠杞老弟赢了还是慕生老弟胜了?"
  我看了看老君,将含着笑意的目光投到慕生身上:"黑子险胜两目,承让了。"
  丹慕生笑道:"是惠杞的棋艺精进了,在下愿赌服输。"
  太上老君笑眯眯的点点头:"那本君便先回天庭去了,一旦得了消息便会即刻通知二位老弟。二位老弟不在,众位仙家可是想念的紧啊,还是快快完成此事,早日归位罢。"
  我扬了扬眉头:"老君可是喝光了仙酿,馋虫犯了?"
  太上老君谄笑着捻着须端:"老弟说的哪里话,仙酿哪里比得上活色生香的人呢。本君的确甚是思念二位,故今日二位一唤,本君即刻就下凡来了,胡须都没来得及打理。"
  我点点头,此话说的倒算真,老君今日下来的速度同往日比已算是火烧眉毛了。
  老君又道:"尤其是天璇,这几日他闹着要下凡来找慕生老弟,已快将天庭闹翻了。"
  丹慕生一滞:"我的摇光宫可还健在?"
  老君道:"还好还好,天璇还算有良心,想着慕生老弟若是回去没了居所定是要怒的,故只纵容敖易烧了广恒,广夘,广凡,丹璧,丹华……十几处宫殿,摇光宫算是幸免于难了。"
  丹慕生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眉头:"很好。他可是想让玉帝一怒之下将他贬下凡来,好给在下添乱?"
  老君干笑了两声:"天璇若是听了慕生老弟此番话,定是要伤心了。老弟完成了此事,还是早些回来吧,也只有你制得住他。本君这几日是东藏西躲才保住这些胡须。"
  慕生轻叹了口气:"知道了。"说着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太上老君:"烦请老君将此玉佩交给天璇,就说若是再有仙僚无处可归,我回去定不饶他。"
  老君连连点头,接过玉佩放入怀里:"好,本君一定代为转达。若是没什么事,本君便先回去了。"
  丹慕生颌首,老君再三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千万记得唤我下来,莫要拿自己开玩笑。"
  我走上前去:"老君放心。"
  太上老君这才念了仙诀,一闪不见了。
  待老君走后,我回身收拾棋盘,丹慕生走过来同我一道将棋子收整起来:"我输了,你可说你的要求了罢。"
  我恬着脸凑到他身边,唇险险贴着他的耳畔:"我若说出来,慕生当真会依我?"
  丹慕生的声音添了几分暧昧:"自然,愿赌服输。"
  我涎笑着再靠近了些,嘴唇似有若无的贴上他的脖颈:"我若是要你呢?"
  丹慕生身子顿了顿,依旧不动:"……好。"

  第三十四章 咳咳……

  第三十四章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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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他这样落落大方,反倒有些促狭,干笑着退开身子:"这么正经做什么,你明知我是说笑的。"
  丹慕生垂眼不语。
  我赧然的有些不知所措,落跑似的起身将收好的棋布棋子放回行囊中,转身瞧着丹慕生依旧蹲在原处,我道:"怎么不过来?再不回去天便黑了。"
  丹慕生这才起身,云淡风轻的扯出一个笑容,翻身上马。我亦上马坐到他后头,手环住他的腰,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你……方才是说真的么?"
  丹慕生背对着我,瞧不见神情:"你是说笑的,我自然也不是当真的。"
  我收了收胳膊,将有些发烫的脸埋到他颈间:"你若是真心愿意,我自然再高兴不过。我方才只是觉着,这种事凭赌来的……总是不太好。"
  丹慕生轻哼一声,不再答话,突然一夹马肚飞驰起来。
  若是搁在往日,必定是我坐在前头,然而眼下丹慕生受了伤,我执意让他坐在前边,他却不敢让我执鞭,只消在后头环住他的腰。他驾马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耳畔阵风呼啸而过,一幅幅景色飞速后退。
  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撩在我的脸颊上,不禁有些瘙痒,我索性凑上去将下颌抵住他的肩,手上环的更紧:"慕生……"
  风声猎猎作响,我不知他是否听清,是否作答,只自顾自贴着他耳侧呢喃道:"丹慕生,我喜欢你……"
  这四处皆是空旷的田野,声音出去便迅速消散在风中,无力而仓皇,竟让我感到莫名的心慌。
  丹慕生毫无反应,只将马骑的更快,偶尔有一两片落叶飞花打在脸上,竟是生疼。
  到了侯府,我们将马还到马厩,走回卧房门口。丹慕生显然有些不高兴,我踌躇着不知说些什么,尴尬的与他对面站着,不知近退。
  丹慕生面无表情的立着,不似往常替我寻个台阶下,却是默默看着我不语。
  "我,不是……"我尴尬开口,丹慕生却突然打断,推开房门兀自走进去:"进来说罢。"
  我三分紧张七分莫名期待地走进屋内,丹慕生在后头将房门阖上,插上门闩。
  我走至桌边,正欲坐下,腰上却突然着力,被人带到床边狠狠压下。
  丹慕生压在我身上,肚腹相贴,胳膊撑在一旁微微支起身子,眉黛微蹙颇有几分气恼。他气喘的不匀,咬牙切齿道:"你还要装,还要装!"
  我先是惊,又是喜,还添了几分羞赧,只顾盯着他微微泛红的面颊,竟不知说些什么。
  丹慕生松开了撑着的胳膊,欺下身来贴着我的,耳鬓厮磨:"若要说起愿不愿,不该问我,还是问你自己罢。"
  我伸出胳膊紧紧搂着他,却紧张的使不上力气。喷涌而出的幸福感将我充斥的快要膨胀,手抑止不住的发颤,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我怎么会不愿……"
  丹慕生侧过头来用唇轻蹭我的耳廓,又含住耳垂,惊得我一阵颤栗:"你当真愿意?"
  我有些莫名,只将胳膊收的更紧,侧过头吻上他的唇,含糊道:"自然。"
  我们从未如此亲密,便是往日偶尔能与他共榻而眠,便是曾与他抱过搂过,却从未像此次这般……沾情带欲。
  丹慕生轻笑一声,随手一扯解开我的系带,扯去外袍,不费力的一捋便将我的亵衣打开。滚烫的肌肤触到带着凉意的空气,丝丝撩动人心。
  我同样伸手去解丹慕生的衣服,却因我躺在下边,动作有些笨拙。他任我手上动着,沿着我的脖颈细细碎碎亲吻下去。
  我愈发觉得有些奇怪,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登时惊得停下了动作:"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丹慕生顿了顿,轻笑道:"你不明白么?百年前在天庭里……是你喝醉了酒,眼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方才已解开了他的外袍,手指顿在亵衣的衣襟上,结结巴巴愈加涨红了脸:"你,你……"
  丹慕生停下动作支起身子看着我,面上平静,眼中却透了分失落,语调怅然:"你不愿意么……"
  我梗直了脖子摇摇头,手中却将他衣襟拽的愈紧:"不是不是。只是,我有些……紧张。"
  丹慕生静默了一会,竟噗嗤笑出声来,我只觉身上一轻,他竟要起身离开。我慌忙捉住他的胳膊,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话来。
  丹慕生清亮的眸子盯着我看了一会,轻轻拿下我的手,在我身边平躺下。他侧过脸来面带笑意的看着我,轻声道:"就像……在天宫里一样。"
  我又是一怔,他的态度转的太快,我竟一时缓不过劲来。身体却快过思绪,只消一翻身便将他压在身下,手探进亵衣里有些生疏的抚弄着,唇迟迟不肯离开他的,向别处进发。
  他的皮肤细滑,腰腹上的肌肉恰到好处的有弹性。我贪心的流连不止,鼻子竟有些发酸,眼里蓄着滚烫的液体忍着不让它滴下来。
  两具身躯赤 裸相贴,耳鬓厮磨,这一室春光旖旎我想了多久盼了多久,又梦过几回……数不清也不必去数,神仙究竟能活多久,又有多久可以等,都已经不重要。有过这一次,他真心的我真意的,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我还有什么不舍……
  我用尽了力气将他圈在怀里,他只闷哼一声,却忍着并不叫疼,环住我的手臂也加了些力气:"惠杞……"
  我压下哭腔应了一声,他并不说什么,只一声声轻唤我的名字:"惠杞……惠杞……"
  他唤一声,我便应一声,不厌其烦不惮其燥。丹慕生的声音亦有些哽咽:"惠杞,说你喜欢我。"
  我依着他的耳侧一遍遍重复道:"我喜欢你,喜欢你……"
  这一室空余一声满足的太息,久久不散。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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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几日过的平平淡淡,楚笙刚服下八颗金玉续命丹之后确是精神抖擞了几日,也不过是几日,又成了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模样。
  白墨的精神自殷夙被伏后恍然了一阵,渐渐又回复过来,活蹦乱跳的四处闹腾,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丹慕生依旧久睡,白天里我便任他在房里调息,夜里索性过去同他一起睡。怀里添了件软和的物什,暖的直透进心窝里头。
  楚笙睡的并不比丹慕生少,每日醒来不过两三个时辰,秦寿便推他到院子里逛一圈,或是去见见楚成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们与秦寿的关系处的不温不火,玉帝的指示本是让我们与他混熟了或可降他戒心,中秋夜里也方便动手。奈何他整日只同楚笙单独腻在一道,见着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对我们也算信任,没什么戒备。
  我几日里特意盯着秦寿,尤其夜里若是听见什么声响,我便即刻跑出去瞧,却愣是没觉察出什么端倪来。
  白墨与我愈发亲近,仗着平日里秦楚二人不出门,外头也没人进来,他索性变回狼身窝在我怀里,躺的也更舒服些。我也乐得怀里多了个毛团,将七夕那日得来的桂花油天天替他抹上一通,直将他一身灰毛抹得油光水滑,光可鉴人。白墨不悦:"抹成这样做什么,浑身滑滑腻腻的真不舒服。"
  我将最后一些桂花油抹到他稍嫌杂乱的尾巴上:"有什么不好的,你这样出去保管叫一群人追着跑。"
  白墨满意的眯起眼睛,抖落抖落耳朵,向我怀里拱了拱,蹭的我一身油渍:"我这样真的很好看?"
  我摆弄着他的尾巴笑道:"好看不好看且不说,就你这一身发亮的毛皮跑出去,肯定要被一群人追着扒了皮做衣服围脖。"
  白墨猛的抽出尾巴一扫,尾端扫过我的脸颊,滑腻腻的倒也不疼。他从我膝上跳下去,一个翻滚又变成少年模样,黑发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白墨咬牙切齿的骂了句"死棺材精"便跑开了,我也不去管他,惬意的靠在亭台里。这亭台的采光极好,楚成侯特意只在边上植了些花草,没了高树的遮挡阳光丝毫不差的落在我身上,晒走一身不快。
  那日白墨替我系上的血玉我一直未取下来,本想回了府便还他,一来二去的倒也忘了。今日衣带系的稍松了些,白墨又在我怀里拱乱了衣服,衣襟略开便露出了里头的玉佩。
  许是血玉的颜色较深,晒了不足一会太阳便觉颈间一块尤为温热,我摸到那块玉佩,握在手中微微发烫。
  七夕夜里借着四周昏暗的火烛我也没瞧仔细,眼下正欲将玉佩解下来细看一番。手方搭上后颈的绳子,却听后头一声大吼:"你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转身向后看,只见白墨衣着不整的站在后头,一头青丝漉湿,衣襟上也湿透了。
  我忙走上去瞧:"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洗头发?"
  白墨仍面有愠色:"那油滑的东西,用了皂角也洗不清爽。"
  我掏出贴身丝帕将他的狼耳仔细擦干:"你这样就跑出来,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我只是随口一说,也并没有真心责怪的意思,白墨显然气还未消,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我哭笑不得的揉着他的头发,好干的快些:"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我随便说说的。"
  白墨撇了撇嘴,走到方才我坐的位置倚坐下,在金辉下惬意的眯起眼睛:"丹慕生呢?我好几日不见他出门了,他躲在房里孵蛋不成?"
  我在他身边坐下,微仰起脖子让阳光晒的更彻底些:"他上次被殷夙伤着了还未痊愈,在房间里养伤。"
  白墨一个骨碌坐直了,紧张的看着我:"他伤的这么重?不是已经醒了么,怎么还没好?"
  我被他问的一怔,突然想起丹慕生昏睡不醒的那几日他每个几个时辰便会来看一次,不停的问"醒了没?""他到底有没有事?"等等,只是我满心都栓在丹慕生身上,只嫌他烦,说了他几回,却也没放在心上。
  我偏头看着他:"看不出你倒挺关心他的。"这话说出来我才发觉自己语气不善。心里念的是这只白眼狼分明是与我更亲近一些,却不见他如此紧张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只得掩饰性的多添了一句:"他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嗜睡,大约是身子要恢复。"
  白墨悻悻地摸摸鼻子,又靠回柱子上,闷声道:"那就好……"顿了片刻,他才又继续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我对他……特别上心似的……"他后头的声音越来越轻,表情竟有些羞涩,金光里头脸色微微泛红。
  我这才又转头吃起丹慕生的醋来,如临大敌的看着白墨:"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罢。"
  白墨面色愈红,梗着脖子故作嚣张,以掩饰赧然:"喜欢又怎么样?"
  我就像腊月里头穿皮袄打赤脚,凉了半截。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我们两人无言静坐着,我像是打了霜了茄子,他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靠着柱子。
  楚笙的房门突然打开,秦寿推着轮椅走出来:"今日太阳好,你出来晒晒再睡。"
  楚笙一脸神色恍惚,就像那时被殷夙伤及魂魄的楚成侯,打不起精神来。
  我和白墨忙起身行礼:"见过小侯爷,秦公子。"
  秦寿的目光扫过我们,看到白墨时愣了愣,一脸将笑未笑,我这才想起白墨还披着头发,狼耳暴露无遗。
  楚笙眼神空洞,转脸看了看我们,又面无表情的转回去。秦寿并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我们起身:"我推小侯爷出来走走,你们忙自己的便是。"说罢就将轮椅向外推去。
  走了没多远,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楚成侯独自一人走了过来,众人皆是一愣,楚成侯瞧见秦楚二人亦是一怔。
  秦寿松开轮椅行了个礼:"侯爷。"楚笙稍许清醒了些,轻声唤了声"爹"。
  楚成侯快步走上去:"笙儿,你这两日身子怎么样了?"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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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笙反应有些迟缓,目光空洞的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爹,我很好。"
  楚成侯哪里肯信,楚笙这副鬼样子如何沾的上"好"字。他半跪在轮椅旁捉着楚笙的手:"笙儿,再过几日就是……你娘的祭日,你身子不好,今年就在府里拜祭一下,我替你去看她,好不好?"
  楚笙的神色有一刻的黯然,缓缓摇头:"爹就按往年的准备罢,我没事。"
  楚成侯眉头紧蹙,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罢,都依笙儿的。"
  父子又谈了一阵,大多是楚成侯说,楚笙听着,或摇头或点头,偶尔缓缓答上几字。我和白墨趁着楚成侯还未注意到此处,忙脚底抹油溜回了房里。我们经过丹慕生房门口时,我犹豫片刻,还是正了步子走回自己的屋口,转身虎起脸道:"方才真是险,若是让楚成侯注意到了怎么办!回去将头发擦干了梳起来,不然晚膳也不许去吃!"
  白墨有些委屈的撇撇嘴,恹恹道:"我不去吃,那你替我送来罢。"
  我眉头一挑,伸手捏住他的脸:"想得美,你自己饿着罢。"
  白墨没好气的斜了我一眼,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我见他关了门,又等了一阵没什么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丹慕生门口推门进去。
  我走至床边,抚了抚他散乱的头发:"醒了么?"
  丹慕生缓缓睁开眼,依旧躺着不动,因为方睡醒而添了些鼻音:"恩。"
  我道:"方才楚成侯来看楚笙了,我瞧他的模样,妖毒已祛的差不多了,老君给的药丹果真有效。"那日我们同老君细说了情况,老君便给了几颗祛妖毒的仙丹,我回府后便偷偷下在了楚成侯的伙食里。至于他受损的魂魄,好在伤的不重,好生休养一阵还能恢复。
  丹慕生微微笑了笑:"不错。"
  我接着道:"可是楚笙却是越来越糟,我今日见他,真像是丢了魂魄,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撑不到中秋便不行了。"
  丹慕生坐起身来靠在我身边,垂下眼睑道:"我越想此事越蹊跷……楚笙病的这么重,那蛇妖又不像是不知晓原因,偏生又赖着不走,说他故意要害楚笙,看着也不像……莫非楚笙的病,另有隐情?"
  我想了想道:"也许是他用情太深,宁愿伤害,也一刻不愿分离?"
  丹慕生摇头:"如果你和我呆在一起会损我精魄,你还会呆在我身边么?"
  我连忙摇头:"不会。"
  丹慕生扯扯嘴角,勾出一个微笑:"我也是。"
  我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会不会是秦寿在不知情时缓缓吸食他的精元,就像侯府那些被害的人一样?"
  丹慕生答非所问:"今日是几号?"
  我眯起眼想了想:"应该是……八月初五了。"楚笙生母的祭日,不就是中秋节么,我惊出一身冷汗,竟已只剩十日了……
  丹慕生继续道:"最近又死了几人?"
  我愣了愣,这事我一直瞒着不同他说,生怕扰他休息,眼下也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原本七八日便有人死,现在已缩短至四五日。"
  楚成侯一直瞒着此事,在楚筝死前已有过几回,他生怕侯府里人心惶惶,便压着不报。楚筝之死实在不可再瞒,之后朝廷插手调查此事,接连着又发现了几回。
  眼看朝廷找不出线索,也渐渐放松了调查,楚成侯又开始控制风声,特意请了一批口风严实的敢死之士在夜里保卫侯府,若是能捉到凶手便捉,捉不到的话,一旦发现新的尸首不许声张,搬出去偷偷埋了便罢。第二日楚成侯便宣布此人卸职回乡去了。
  侯府待遇好,侯爷心肠好是京里出了名的,下人签的都不是卖身契而是年契,若是赚足了钱又到了契结之日,侯府可随下人自愿定夺去留,故这套说辞的确信者不少。我原本也未有怀疑,直到两次夜里亲眼看着几名死士将尸首抬出去才恍然大悟。
  丹慕生叹了口气,阖上眼睛:"恐怕后面几日会更快。"
  被吸光了精元的人连鬼魂也做不成,莫要说再投胎转世。这世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便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待时日长了,腐烂了,什么也剩不下。
  若有妖族胆敢吸人精元势必要遭天谴。此乃重罪,害人不多、尚有悔悟之心者被捆在刑天柱上受百年雷劈炮烙之苦,重者则遭九重天雷,魂飞魄散。
  以侯府受害的人数,遭百重天雷亦难恕罪……
  我并不愿看秦寿魂飞魄散。虽说并未到亲近的程度,我对他还是颇多好感,尤其是他在上中与楚笙许下的承诺……
  人若当真是他害的,楚笙喝下孟婆汤还好,倘若不愿喝……这世上跌跌撞撞寻寻觅觅,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他等的找的,与他山盟海誓的人。
  而然人命一条条垒着,却又不能不管。
  我叹了口气,中秋夜究竟是快些来好,还是永远不要到为好?
  丹慕生突然开口问道:"白墨最近如何?"
  我身子一僵,想起今日的谈话心情顿时降到冰点,又要故作自然道:"那只狼崽还能如何,整日没个消停。"
  丹慕生颌首:"那就好。"
  我干笑了两声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将晚膳拿回来。"
  丹慕生眼神清亮的望着我,突然凑上来吻了吻我的脸颊,又迅速靠回去,面色微红:"去吧。"
  我心里头五味杂陈,这冤家真是见一个招一个,有个天璇就够头疼的了,又添一个白墨,都是专与我过不去的主。
  我生怕再呆下去会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忙起身向外走。
  到了伙房,厨娘照例替我装上两份,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白墨可来吃过晚膳了?"
  厨娘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我:"白墨?噢,你是说小侯爷那里的那个小兔崽子吧。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来了,今日倒还没来呢。"
  小兔崽子?我嘴角抽了抽:"麻烦大娘替我装三份,我替他一起拿过去。"
  厨娘知晓我也是小侯爷的侍卫,没什么怀疑便替我又装了一份,还特意多添了份鸡腿,叮嘱道:"这份是给那个小兔崽子的,他年纪小,要长个子,胃口又大,你莫要弄错了。"
  我连连点头:"知道了,多谢大娘。"
  走回白墨门口,我迟疑了一阵,还是敲了敲门。里头人过了一阵才闷声道:"谁?"
  我明知故问道:"是我。你用过晚膳没有?"
  房门突然被拉开,白墨的头发已干了,却依旧散乱着,衣襟歪斜,缨扣松着未系。我探头向里看了看,床铺上被子皱巴巴的蜷在一角。
  白墨许是被吵醒了,许是依旧不太高兴,蹙着眉头嚷道:"没用过,干什么?"眼睛突然瞟到我手上的食盒,登时换了副谄媚的神情,眉开眼笑的伸手就拿:"棺材精,你还真替我送来了,多谢多谢。"
  我劈手将食盒夺了回来,眉头一挑:"谁说这是给你的?"
  白墨的脸色又垮了,指着我气得说不全话:"你,你这个……"
  我取出另一份食盒递给他:"这才是你的,白眼狼。"厨娘还特地在上头做了标记,生怕我弄错。
  白墨一脸不确定的从我手中接过去,又立即护在怀里,生怕又被我抢回去:"死棺材精,你没在里头下药吧?"
  我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别抱身上,回头蹭上一身油。我下了良心蛊,你吃了好长点良心。"
  白墨这才笑逐颜开,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转头殷切的看着我:"你同我一起吃罢。"
  我摇了摇头:"我去……"又连忙改口道:"我给慕生送完饭,回自己屋里吃。你自己吃吧,别凉了。"
  白墨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坐下便吃,口齿不清的嚷嚷道:"喂,替我关上房门。"
  我没好气的飞了两把眼刀给他,将屋门掩上,这才走回丹慕生房里。
  若是有一日将话说破了会教他伤心,不如,便瞒着罢。若是换作了别人,我定是恨不得将丹慕生圈在身边,巴不得印下惠杞专属的字样。可若遇上的是白墨,我又怎么忍心教他伤心……

  第三十七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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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丹慕生房里,我正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窗户纸突然莎莎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外头划拉,我忙走上去一瞧究竟。
  外头停了只白羽鸿鸟,方才正是它用爪子划拨窗纸。我一推开窗户它便跳了进来,落下一根细长的白色尾羽,扑棱扑棱翅膀又飞走了。
  我拿着尾羽走回丹慕生身边,他看了看便取了过去:"方才那是老君的爱宠。这是老君递的消息,大约是他查出了什么秦寿的事情。"
  我左右端详了一番那根羽毛,尾端粗而坚硬,上头的绒毛丰满细长,老君喂鸟喂的不错。"信写在哪里?这羽毛上干干净净一字也没有啊。"
  丹慕生但笑不言,取了些滚烫的茶水往羽毛上一泼,那羽毛顿时化作一股青烟。我正惊愣之际,只见空中若隐若现显出金色的字来。
  "伐妖之战历时已近二百年,中秋月圆之夜天地阴气最盛,乃妖王复苏之时,切务小心。
  太上老君"
  金字过了片刻便自然消散了,只剩空中隐隐的金辉,逐渐也淡去不见了。丹慕生神色凝重,我惊讶的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伐妖之战?"
  丹慕生沉吟片刻低声呢喃道:"竟然是这样……"
  我疑惑道:"妖王又是什么?同秦寿有什么关系?"
  丹慕生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三百年前妖族换王,选的新王乃是蛇族英杰。那妖王确是千年难得的奇才,妖力极深,手段狠厉。当时妖族有人见新王年轻浮夸,性情暴戾又没什么威望,便趁势起了一场内乱。那妖王一人连挫妖族十位长老却是轻而易举,自此便无人不服。"
  丹慕生顿了顿继续道:"只可惜新任妖王生性残暴,百年间频繁纵容妖族作恶,挑衅六界他族,全不将别人放在眼中。他一月内连取百人精魄,又将前去捉拿他的天兵天将打的神形俱灭,玉帝大怒,遣了众多天兵天将联合梵天众佛一同下界捉他。谁知那妖王太强,四大金刚联手竟也不是他一人的对手。这一仗连战了百日,仙妖俱是伤亡惨重,妖王终究寡不敌众,被武曲星君一剑伤及精魄便遁逃了。
  "依他的伤势原本是要魂飞魄散的,可他确不是凡辈,带着一身重伤竟依旧打败了修灵仙岛的四只神兽,取了修灵果来修复受损精元,箍住魂魄。他服下之后便不知去处,只听说他完全修复需二百年,这时间里一定是找了偏僻之处休养以待卷土重来了。"
  我大致听了明白:"难道……秦寿身体里伏的竟是妖王?"
  丹慕生道:"我猜也应是如此。玉帝所说的中秋之夜与此事实在太过巧合,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我原先竟没想起此事来。"
  我手脚有些发凉:"若他真是妖王,只凭我们两人,如何制的住……"
  丹慕生蹙眉想了片刻:"玉帝让我们取他的血抹在楚笙额间,也许就是破解他苏醒的方法。"
  我道:"若是当真破解了,秦寿他……可会有什么不测?"我终究还是不忍看他与楚笙就这样被拆离。
  丹慕生垂下眼眸,心思显然也有些乱,长长叹了口气:"恐怕此事除了玉帝谁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无论如何,妖王复苏不得。玉帝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若是我们此事办不成,恐怕六界都要遭生灵涂炭。"
  我紧咬着下唇,时日愈久愈发觉此事远比预想的复杂,眼下竟关系了越来越多的人事,牵牵扯扯百年间,究竟谁能给我一个明白?
  我心里越发冰凉,忍不住寒得颤栗,伸手紧紧搂住了丹慕生。即便别的我理不清楚,我也并不傻。玉帝派我们下来,恐怕早已做好了牺牲的打算,这桩繁杂的事情里,我们注定了是局外人。
  更是,无关紧要的棋子……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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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回乡""探亲"的人越来越频繁,最后几日几乎日日都有人离开。风声再也掩不住,前几桩凶案对人心的影响尚未回复,自然而然便有人做了联想。一旦有一人点破,人心便覆水难收。
  侯府一度陷入骚乱,人人自危,总管房里每日众人挤破了脑袋要请辞出府,一年的薪水都不要了。更有甚者收拾了包袱便要逃出府去。
  楚成侯命侍卫强行镇压,侯府侍卫亦听闻了风声,早早卷了铺盖跑了一大批,剩下的也不忍心当真捉人,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道想着该如何跑路,局面一时乱到不可收拾。
  楚成侯迫不得已向皇宫借了兵,这才将势头暂且压下去。夜里人人门窗紧闭,钉了几块木条将窗户封死,奈何房门封不得,也拖了桌椅将门抵住,睁眼守着不敢安寝。
  秦寿连着几日白天出府,夜暮才归,楚成侯问起来,他只说是替朋友办些事。
  人可以暂且关起来,谣言却禁锢不住。不知从谁起了头,京里一时间都晓得侯府里出了个妖精,这妖精生来就带异象,杀了生母兄弟,害了后母还不算,现在每日夜里便跑出吸人精气。
  矛头指到了楚笙身上,楚成侯勃然大怒,将说过此话的统统安了个中伤皇亲国戚的罪名投进了大牢,不出两日牢里便人满为患。
  皇帝就是再宠信楚成侯,也容不得他这般胡闹。当即下了道榜文澄清侯府闹妖一说,凡有妄言者皆是死罪,回头又将牢里的人统统放了。
  楚成侯每日都来看望楚笙,一点不提外边闹的天大的事情,只是些家长里短的关心问候,一脸慈爱。
  楚笙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楚,秦寿的脸色亦是越来越差,眼神里结了好几层冰霜,看着便叫人打颤。
  我每日空下来的时间不再赖在丹慕生房里,而是寻了院里一处空旷的地方勤加练剑。这一刻才算是真心真意的悔不当初,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聊胜于无。
  这府里唯一还是没心没肺的能露出笑容的只剩一个白墨。他每日在院子里数数落花,或是在一旁看我练剑,乐此不疲的嬉闹捣乱,倒也能替我缓去些重压与不安。
  待到八月十二日,我练剑直到日暮,白墨照例坐在一旁时而想想心事,时而盯着我的剑出神。
  我抬袖抹去额上的汗珠,将剑一扔走到他身边坐下:"怎样,我同前几日比可有进步一些?"
  白墨难得没有出言讥讽,认真道:"看着是快了些也利了些。不过同秦寿比……还是差了太多。"
  我一怔,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谁说我要同秦公子比了?莫说我练这几日,纵是再练几年怕也比不上秦公子。"
  白墨沉静的看了我一阵,并不答话。
  我有些心虚的撇开眼,目光空放。天色还未暗透,月盘已淡淡露了踪迹,除去边角尚有些模糊,正圆的形状已勾勒无遗。
  我托着腮一脸不经意的开口:"你来侯府寻个新鲜,怎么这么久也不离开?我看你每日都闲到腻味,怎么不出去另找些新鲜的?"
  白墨耸耸肩:"你们不也没走么?"
  我舔舔下唇,笑着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大人自然有正事要办,又不是像你一样办个家家酒。"
  白墨哼了一声:"老子这是长了张娃娃脸,娃娃脸懂不懂,就是你老了老子也永远年轻!年轻,而不是年幼!"
  我笑得有些怅然。他说的倒是实话,且不说他之前到底活了多久,这百年来也不见他有个变化,只是看着他的模样我总当他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我轻声道:"玩腻了,就去别处玩罢。"
  白墨答得毫不犹豫:"不去。"
  我偏过头看他:"为什么不去?你就不嫌侯府憋闷么?"
  白墨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悦:"每一回都是这样,今日来了明日便走,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就我一个人永远在走走走!老子走腻了!走累了!不走了!!"
  我心下触动,伸手抚上他的脸:"你这是舍不得我们么?"还是,只是舍不得丹慕生?
  白墨不屑的撇撇嘴:"哼,死不要脸的棺材精,老子只是难得遇到你这个老不死的,正好配上老子的青春永驻,别自己当个稀罕!"
  我抽了抽嘴角:"凭什么我是老不死,换了你就是青春永驻?"
  白墨挑衅的斜了我一眼,指了指我:"你老。"又指回自己,"我少,很明显,你眼睛不好使么?"
  我悻悻收回手,咬碎了反击的话吞回肚里,大度的不同他计较。
  沉默了一阵,白墨突然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有时候,其实我很羡慕那些凡人。"我又偏过头看他,他垂着脑袋像是自言自语:"我有时候在想,我为什么要活这么久?做神仙的做妖精的,凡人都想做,不就是图个永生不死。可我却有些羡慕他们。"
  我心尖像是被人拿针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酸疼,却憋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白墨沉静了一会,又扬起一张笑脸:"棺材精,你们办完了正事,打算去哪里?"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你愿意跟我回天庭么?呃……自然还有慕生。"
  白墨怔了怔:"天庭?那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笑了笑:"好玩的自然不必凡间少。那里的人都同你一样,青春永驻。"我特意加重了最后四字。
  白墨兴奋的点点头:"好哇,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抿唇想了想道:"三天之后,过了中秋我们便走。不过你要是想与我们一起回去,你须得做一件事。"
  白墨眨眨眼:"什么事?"
  我故意卖弄关子:"天庭可不是随意去的,纵是我想带你回去,你修为不够也过不了关。你不是神仙,不可随我一同飞回去,只得借凡间一道通往天庭的入口上去。"
  白墨连忙问道:"什么入口?在什么地方?"
  我微蹙起眉头故作严肃:"就在华山脚下。平日里那入口同别处没甚区别,凡人根本看不出。到中秋月圆之夜你凭着天界信物自可找到那处入口。眼下距中秋还有三日……从这里骑马日夜兼程过去的话,三日恰好。"
  白墨果然上套:"什么信物?"
  我迅速将身上的物什考虑过遍,竟没想出什么能给他的配物,又想起那日被他泼脏的扇子,于是道:"只要是天界来的东西都可以。你上回收了我那把扇子,眼下正好用的上。"
  白墨下意识往怀中一摸,换了副安心的神情:"那……我该怎么找?"
  我有模有样的胡扯一通:"我教你一套口诀,你拿着扇子到华山东边的山脚下一念,自可看到那个入口。你拿着我的扇子走进去便可顺利到达天庭。届时我们的事也该办成了,恰好同你一道回去。"
  白墨了然的点头:"好,那我今夜就出发。"
  我随口扯了几句口诀告诉他,又叮嘱道:"只有中秋月圆之时那入口才开,路上莫要流连,你若是迟了就去不成天庭了,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也无须太赶,不到月圆之时那入口不开。"
  白墨连连点头:"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去马厩偷一匹好马出来,你们办完了事赶快来找我,我要是一人去了天庭,人生地不熟的……"白墨挠了挠头,声音渐渐轻了:"……我害怕。"
  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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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道最近好萌Q图啊好萌啊好萌啊好萌啊
  一时手痒,随手为自己的文配了几张,不过暂时都是铅笔草图,还未上色,而且也不是原创,算是改编的
  先传了给大家看看:)
  小惠和小白
  小惠喝醉鸟
  小惠抱着小丹骑马

  第三十九章 承认

  第三十九章 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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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走了白墨,我一人在月下独坐了许久,直待四周的凉意欺上肌肤,寸寸侵入血脉里,我这才起身拾了剑,走回房里。丹慕生已沉睡两日未醒,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将他向里头抱进去些,依着他躺下。
  我原已几日未睡安稳,只是今日听着枕边人静谧平稳的呼吸,一直崩在弦上的神经总算缓了些。只要他还在身边,又有什么可不安的。
  这一觉睡到天明,竟连鸡鸣也未将我吵醒。神清气爽的出了门,正瞧见下人向秦寿禀报昨日白墨偷偷牵了马厩的马,连夜逃出府去了。秦寿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摆摆手便让人走了,转脸瞧见我,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我走上点了点头:"秦公子早。"
  秦寿微笑一下:"也不早了。小侯爷还在睡,我一人也闲的无趣,不如你陪我去水榭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我微微有些吃惊,颌首道:"好。"
  走进水榭,秦寿先挑了个位子坐下,神情放松,没什么架子。我亦挑了处离他不远的位置坐下。
  秦寿不爱绕弯子,上来便开门见山:"你们三人原先都认识?"
  我有些愣怔的点头。
  秦寿眯起狭长的眼睛,欺身向我靠近了些:"你和丹慕生……究竟是什么人?"
  我又是一怔,抑制着心虚故意装糊涂:"秦公子指什么?家世进府的时候都已和总管交代过了,秦公子想听我再说一遍么?"
  秦寿眼波流转,静了片刻,又笑着靠回椅背上:"罢了,你不愿说就罢,人么,总有些事不愿同别人说的。"他双手环胸,随意的斜靠着:"别一副提防的神情,我若想对你不利,你纵是有十条命,现在也剩不下了。"
  我干笑着搓了搓袍子,不知说些什么。
  秦寿眼带笑意的望着我:"你既知道白墨不是凡人……也该知道我是个妖精罢。"
  我舔了舔下唇,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他既如此坦白,我再装糊涂倒是瞎子照镜子,自欺欺人了:"……是。"
  秦寿自顾自笑了笑,继续道:"如今侯府里跑了许多人,你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莫说府里下人,就是姨太太卷了家财都跑了几个,剩下的要不是地位牵累着,或是被逼被关着的,谁不想逃的远一些。你……想离开么?"
  我哑了片刻,若是答"不想"难免有溜须拍马装相之嫌,又不好答"想",这下真是左右为难。
  秦寿只当我是面皮薄了不好意思说,温和的笑了笑:"没什么关系,我吩咐一声就说是小侯爷让你们办些事,今日你们便可离开。"
  我连忙摆手:"不必不必。"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等到中秋,眼下就让他打发出府去岂不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秦寿面有疑色,我忙解释道:"我和慕生原本想来京里投奔亲戚,却没寻着。眼下也没其他去处,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
  秦寿面色稍霁:"你不怕么?"
  我道:"侯府再不安生,这不是没闹到我们头上么?慕生功夫好,想也伤不着我们。"
  秦寿颌首不语。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公子……莫怪我多嘴,侯府里那几个人死状实在是奇怪,别人都说是妖精做的,我也觉得好生离奇。不知秦公子怎么看?"
  秦寿勾了勾嘴角:"何必绕着圈子说话,你不如直接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我吞了口唾沫,硬生生逼回额上的冷汗,干笑了两声道:"是在下唐突了。"
  秦寿眉头一挑,张开双臂斜搭在椅栏上,嘴唇一张一翕,语带笑音:"是我做的,如何?"
  我惊得松开了手里绞的衣角,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你……"我为他找尽了借口,当他是妖王附身,当他是神志不清,他却毫不在意的认了,多少人命不过他唇齿翕合的一句"如何"!
  我咬牙切齿地强克下怒意,压低了声音:"那小侯爷呢,小侯爷的病同你也脱不开关系罢!"
  秦寿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轻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他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来管罢。"
  我深吸了几口气平缓情绪:"我也不瞒你,我本是正一教的道士,进城投奔亲戚不假,可是见了妖孽为祸也不得不管!"
  秦寿像是听了什么乐事,噗嗤笑出声来:"你要管?你如何管?罢了吧小道士,这世上的事若你想管便都能管的,还有劳什子妖精?我还是奉劝你早些离开这里,我是见你和你那朋友有趣,才留你们这么久,别将自己看的过了。"
  我已过了狂怒,眼下总算平静了些,这才回复了理智。虽说他眼下并无伤我之意,若是照这样谈下去莫说不欢而散,倘若激怒了他恐怕连全身而退都说不好。他说的话也不可尽信,他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要劝我们离府,可这侯府,恰是万万离不得的。
  我垂下眼睑藏尽一切情绪,平静道:"我知道我不是秦公子的对手,可我若眼睁睁袖手旁观,实在是有违门训。我这样说恐怕有些好笑,可我还是想请求秦公子莫要再伤人了。"
  秦寿噙着一丝笑意看着我,随意敷衍道:"也好,反正侯府里如今也乱作一锅粥了,我是该收敛些了。"
  我点了点头:"妖族也是信守承诺的。我知道我若要管秦公子只怕是以卵击石,只是我修道多年,此事也不得不管。既然秦公子愿意放我走,待慕生再休息两日,我们十五号便离开。我会回江南回禀师傅,让他定夺此事。"
  秦寿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你将你师父师叔师伯,就是将你们教里所有道士道姑统统叫来都行。你早些滚吧,我等着就是。"
  我故意寒着脸站起身甩了甩袖子:"那我先回去了,秦公子自便。"
  秦寿摊摊手,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水榭,直直奔着丹慕生房里去了。

  第四十章 中秋

  第四十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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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慕生这一睡久的我心慌,直至中秋那日午时才见他醒来,神清气爽的下了床,只像是睡了一夜好觉。
  我迫不及待将秦寿的话一一同他细说了,丹慕生却瞧着与往日不同,不甚在意的听着,甚至有些不耐的打断:"他认了便认了,是他做的,他有意无意的有什么分别。"
  我哑口无言的吞下一肚子话,沉默了一阵关心道:"你睡了这么久,可有好一些?"他面色红润,再看不出有什么不适来。
  丹慕生随意的把玩着手上的杯子:"好了好了,早就好了。"
  他今日似乎特别不耐,我说什么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甚至有些不屑。我心里凉了大半,又想起白墨的事,恹恹道:"此事兹事体大,我怕白墨留下恐怕无辜受牵连,就寻了个借口将他支走了。
  丹慕生的神色总算动了动,今日头一回开口问道:"你用的什么借口?他不会半路想通透了又跑回来吧?"
  我道:"我骗他去了华山,算好了日子要他日夜兼程赶过去,他恐怕忙的没心思想这些。就是想明白了也已跑出很远了,再想回来也不见得赶得上。"
  丹慕生脸上难得又露出柔情,点头不语。
  我心里郁结,起身道:"我去伙房将膳食拿回来。"
  丹慕生伸手拉住我:"一起去罢,我已不必再睡了。"
  出了房门,正遇上秦寿一人站在院子里,见了我们眉头一皱,神情有些怪异:"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正欲开口,丹慕生抢先道:"正预备走了,房里东西都收拾妥了,只是想先用了膳,去总管那里结了工钱我们就走。"
  秦寿眉结松了些:"你们还缺几个工钱么,拖泥带水的像什么样子。还是快些滚吧,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我还欲说什么,丹慕生拽了拽我的袖子,将我拉走了。
  用过午膳,我们只在侯府里缓缓走着,若是回了楚笙的院子,又怕见了秦寿催我们离开。我清了清嗓子:"慕生……"
  丹慕生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我一眼,闷哼了一声当做回复。
  我苦笑道:"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你便是现在要赶我离开,也已经晚了。"
  丹慕生身子一顿,缓了几步却不答话。
  我试探的握住他的手:"你可记得上回输了棋,你还欠我一件事。"
  令我欣慰的是他并未将手抽出去,只是稍嫌僵硬:"什么事?"
  我停下脚步转向他,迫使他转身与我面对,注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我要你答应,今夜无论如何你也不许逞强,有什么我们都一同承担。"
  丹慕生垂下眼睑望着地面,许久也不回答。我有些急了,正欲骂人之际才听他轻声道:"我答应。"
  我这才眉开眼笑的松了口气,不避嫌的拉着他在侯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数着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天色这才有些欲昏的征兆。
  紧张了许久,反倒是临了一刻一身轻松。我们十分默契的缓缓往回走,看着日头每走几步便下滑一些,恰到好处的不缓不急。
  走到院子门口之时树影已有些恍惚了,一直相握的手已让汗水浸透,我能察觉到他微不可见的颤抖,想来我也一样,不可抑制的有些紧张或是害怕。
  走至楚笙屋口,门竟然虚掩着。我们对视一眼,丹慕生即刻冲上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一刻慌张也抵不上用场,他一言不发立刻向院子里走,我急急跟上,眼睛四处张望。
  院子里静的可怕,唯一的几个下人眼下也不知所踪,花落纷飞,那势头像是要落秃一棵树。四处的花雪干扰着视线,寻起来更为困难,只能凭借着大盛的妖气依稀辨认着方向。
  丹慕生边走边道:"这样寻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分开找。"
  我点头:"好。"走到此处似乎已经不远,妖气强的将我们团团围住,已辨不清左右。余光突然瞥见右手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是秦寿!
  "我找右边。""你去左边罢。"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想必也看到了秦寿,笑得生硬:"既然看到了,就一起去罢。"
  我紧了紧手上的佩剑,丹慕生却已抽出了剑飞身冲了上去,剑不指要害,只求伤的他一分一厘。我忙提剑跟上去,秦寿见了我们伊始是惊讶,下意识的躲闪却未避过丹慕生的迅猛如飞的剑,险险擦破了胳膊。
  我欺上去却不伤他,招招逼他伤口只求取些鲜血。
  秦寿缓过了神,脸上由惊转怒,终于开始出手反击。我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只凭勇气横冲直撞的与他缠斗,竟硬生生接下他几招。丹慕生速度极快,身手竟在秦寿之上,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丹慕生已一手殷红的在我身后立定。
  秦寿的发带不知何时被慕生割破,一头青丝飞散在空中,瞧着丹慕生一手血迹眼睛竟渐渐红了,咬牙切齿道:"找死!"
  他方才几招还不算狠厉,这回才算是拼了全力,撇下我一阵风似的冲上去与丹慕生缠斗,我只依稀见着两团黑影闪来闪去,竟是插不上手。
  身后的枝桠突然莎莎作响,我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楚笙似笑非笑的立在桂树下,枝上的花更是发疯似的下落,方才正是落的狠了,才拽动了树枝作响。
  淡色的花瓣将他团团围住,竟不是向地上落的,围着他一圈圈打转。这样的情境美得连仙境都难得一见,只是楚笙神情倨傲,眉眼睥睨,与往日已全然不同。
  夕阳还挣扎着在地平线露出一个边角,月亮淡淡有了影子,眼下明明该是我们动手之时,只是一切诡异的偏离了正途。
  两个人影同时从我身侧闪过,手里头举着剑竟通通是刺向一个人的。
  丹慕生眉目紧锁,握剑的手显出斑斑青筋。秦寿已然成狂,双眼血红,青丝飞扬,剑端直指着楚笙眉间刺去。楚笙却是不避,只淡淡看着,两把剑都在距他丝毫之前停下,丹慕生丢了剑将食指上的血印摁上楚笙额心。
  花瓣在一刹那静止,直直坠地。

  番外 醉花间

  番外 醉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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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凡村北边的就是个山林,里头偶尔跳出几只猛虎恶豹,钻出些毒蝎花蛇也不是怪事,好在人们不去招惹,山里头的野兽也不敢轻易出来为恶。
  西凡村两面环水一面临山,只一条小道通向外边,平日里极少有人进出,也算得上是与世隔绝,世外桃源了。
  这桃源里若都是安心种地砍柴的,日子平平稳稳一代传一代,只要不碰上流年不利天灾地祸,过上百年也不会有个变化。
  偏偏西凡村里出了个写书的书生。这书生家里藏了许多志怪、侠客的小说传奇,都是先辈托出村的人一本本捎回来的,传到他这里,竟已藏了一屋子。
  村中其他人家中便是早先留下两本书,大多也当柴火烧了,认字的没几个,便是写了也没人看。这书生不恼也不馁,每日黄昏时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给人讲故事,有时是书上看来的,有时是自己写的,大抵是说妖精神仙的奇闻佚事,总有孩子愿意听。农闲时间来些村夫农妇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某日突然来个了白衣公子,身上穿的布料大抵是丝绸,顺滑亮泽。衣着且不说,模样长得也是俊俏贵气,像是城里的贵公子。书生原先在村里没见过此人,伊始当是哪家外边来的亲戚也没有多问。
  白天里见不着此人,每到黄昏书生搬出椅子在院子里预备开讲,那公子也不知从何地钻出来的,时辰总是掐的正正好好。听完了故事天色黯的差不多了,往往书生一恍神,那人就不见了,每日如此竟持续了一足月。
  正是夏日的时节,书生平日穿件淡棕色短褐,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胳膊,手里拿着纸笔,若是说着说着想到什么有趣的情节就边记便讲。
  这日说的是个蛇妖与官家公子的故事。开头颇为俗套,公子从鹰爪下救了青蛇,带回府里悉心养伤,直待将青蛇养愈了也渐渐生出了依赖的感情,某日回到府里,青蛇变作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子,这才晓得误打误撞里救下了蛇妖。
  这蛇妖也是个善类,一心报恩便留下了。谁晓得叫暗地里有心的人发现了,拖累了官家公子身败名裂,负了个与妖为伍的罪名,郁愤而终。这以后爱恨纠葛一人一蛇竟生生缠了七世。
  这书生算是边说边想,那日正是文思泉涌,讲到第七世的时候打明的只剩下星光,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叫家长抱回去了。待他专心低头在纸上写了一阵再抬头时,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一个白衣公子,身上映着星辉淡淡发亮。
  书生苦笑:"这么晚了,公子今日怎么还没离开?"
  白衣的淡然一笑,竟是如烟勾魄。起身走到书生边上坐下:"你未说完,我就不走。"
  白衣人一靠近,书生只觉异香扑鼻,沉醉之中还有些熟悉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将纸稿收起来:"今日太晚了,不如公子明日再来,我今夜回去还要好好构思一番。"
  白衣人旦笑不走:"你写这些妖鬼志怪的,你自己信是不信?"
  书生一顿,犹豫片刻肃然点头:"信。万物皆有生,一花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且它们镇日汲取天地精华,理当比人更有灵性。"
  白衣人笑意更深:"你可知……我每日听你这些故事,听了多久?"
  书生不假思索:"三十七日。"说完突然回过神来,竟有些羞赧。
  白衣人垂下眼睑,月色下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怅然:"错了。"
  书生一怔:"怎么会错……"
  白衣人轻声道:"自你三年前在北山救下一条白蛇,我就开始听了……到今天,恰好一千日。"
  ……
  三年之后,恰是桃李遍野的春日。书生生辰在三月,也就是近来几日,只是久无人伴,到底是哪一日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走回院子里的时候见伴了自己三年之人正坐在院子里惬意的晒太阳,绽开一脸笑意:"秦箫。"
  这名字是白蛇自己起的,书生名叫秦笙,姓便拿来用了,笙箫笙箫,索性唤做秦箫。
  那日说的人蛇七世的故事秦笙已经写完了,只是差个书名,询问秦箫的时候,他懒洋洋的挪挪身子,将头枕到秦笙腿上:"你最喜欢吹的曲子不是叫做醉花间么,索性书名就叫这个。"
  秦笙只一想,点头道:"也好。"
  晚上去书房欲给新书写上名字,目光却被几案上一块玉佩吸引。若只是块无暇的青碧玉,看着也没有这么稀奇。秦笙将玉佩拿起来细看,这玉有巴掌大小,外形圆润光滑,毫无瑕疵。最稀奇的是玉佩里头有两瓣嫣红的桃花,也不知秦箫是如何将花瓣放进去的。
  秦笙端详了一阵,再抬头,只见秦箫正慵懒的倚在屋口,噙了一丝笑意:"喜欢么?"
  秦笙笑的腼腆,眼里的喜意不加掩饰,拿起玉佩摊在手心里:"喜欢是喜欢,只是,你送我一个屁股做什么?"
  秦箫脸色一僵,骤然暴走,声音抬了好几个调:"屁,屁,屁股?!你这个死书生,该死的书生!!这明明是心,心型!"
  一室春光,暖意欢笑。
  这书生不论该不该死,既是投胎做了人,总有老去将死的一日。这一伴或是几年或是几十年,纵是几百年也还是不够。
  老了丑了又怎样,老态龙锺鹤发鸡皮,只要壳子里装的还是那个魂,总要好过一堆灰。
  秦箫守在病榻前,手搭上秦笙后腰。病中人刺痛入骨,却哼不出声,片刻后剧痛消失。依旧是俊俏公子模样的秦箫笑的凄凉,俯身印下一个吻:"我在你腰上刺了个笙,下世你若是换了名字,恐怕我会不习惯。这样,我找你也好方便些。"
  榻上人最后牵了一回嘴角,全身散尽了力气,满足的阖上眼。眉目依稀还有旧时的模样。
  秦箫将镶了桃花心的玉佩放入怀中,人若桃花,只是桃花可以不谢,人如何才能不凋。只有一世复一世的轮回,就如桃花年复一年开开谢谢。
  如此,也算是永远了罢。
  秦箫取了手稿、玉笙走进北山,停在一棵李树下:"韶弋,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身后闪出一个银发红眸之人,眉目如画,身上戾气夹杂着王者之气,甚是迫人。"我容你胡闹了几十年,他总算是死了,你还不打算同我回去么?"
  秦箫冷笑:"谁让你等的?他投胎也不需要多久,别耽误了我寻他的时辰!"
  韶弋一旋身,瞬间已至秦箫面前,一扬手便将秦箫扇倒在地,嘴角噙血:"你想试试我忍耐的限度么?"
  秦箫坐在地上,低着头冷笑:"我的王……你若是想再伤我一回,再等二十年可好?等他长大了,也好再救我一回。"
  韶弋强压着怒气,弯下身钳住他下巴抬起来:"你若是听话一些,不要再同其他人牵扯不清,我决不再伤你一丝一毫。"
  秦箫脸上已无甚情绪,眼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这就是妖王控制人的手段么?你可以左拥右抱,日夜换香,我呢……"
  韶弋神色总算舒缓了些:"就算是我不好,我也纵容你胡闹了几十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也该够了!你明知我只是利用他们,眼下我已够强,无须再借助任何人,除了你。"韶弋顿了顿:"如今我只需要你一人。"
  秦箫阖眼叹了口气,缓声道:"晚了……"
  人心如年华,去势不可挡,颓势不可挽。
  妖王暴怒,性子阴晴不定。逞凶作恶,逆违天命将身刻青笙之人连杀几世,白蛇妖一言不发,只追着人一世世跑,拼的不过是耐心,滴水穿石。
  妖王终犯众怒,几界联手大挫妖族,妖王取食修灵果护住魂魄保住元神,统统寄到一凡人体内,随他轮回转世直至彻底回复。寄魂要下重咒,且必有破解之法,妖王所定破解之法乃白蛇妖韶秋之血,若在复苏之日的日月交沉之际取韶秋之血点寄壳之额,妖王便不复再世。
  既是寄魂,身魂同在,妖王会逐渐吞噬寄壳原本之魂魄,而倘若妖王魂飞魄散,寄主亦随之殒灭。
  很好,将我的命栓在你手里,同他捆在一道。我生,他死。我死,他亦死。得不到的不如毁了,你便是不爱,这世上也只可恨我一人,连恨,也不许分出去。
  秦箫,或说韶秋,见到那人身上的青蛇之时,也不过恍神一刹那,笑着将怀中人圈紧:"笙儿,你记得下一世我依旧会来找你,若是你还在我便找的到。你在多久,我便在多久。"
  人一世世轮回,投在哪一家不过是天意捉弄,今日姓李,明日姓邵,终于有一世投在楚家,做个不谙世事的小侯爷,倒也不错。
  年轻侯爷拱手请教:"在下楚笙,还未请教先生名姓。"
  韶秋有一刻恍神,勾了勾嘴角轻声重复:"楚笙……"眼波流转,展开几世旖旎:"在下秦寿。"
  不知多少年前,又或者,几世之前,有人吹笙有人轻唱,几多柔情相伴,天作之和。
  "花相似,月相似,相似当时酹。
  相守在今夕,莫负曾齐契。
  清辉和烟坠,夜尽笙歌碎。
  残灯对轩尊,共君花间醉……"

  第四十一章 重伤

  第四十一章 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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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仿佛静止在一瞬,四周声响统统消散,连呼吸都恍若停滞。
  秦寿手中的剑突然坠地,溅起一片花海,打破沉静。
  楚笙总算蹙了蹙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捉住丹慕生的手缓缓拿下来。
  丹慕生一脸不置信,却像被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只由得楚笙捉着:"你……竟然是你……"
  楚笙眼眸微动,抬起另一只手搽搽眉间,取下一看,却是一指鲜红:"韶秋的血么……呵,晚了……"复又抬头虚起眼上下打量起慕生:"原来是破军星君,好久不见。似乎……已经二百年了。"
  丹慕生额上渗出虚汗,被他捉住的手腕微微颤抖,似是忍耐着剧痛。我心中一紧,提着剑的手方动了一寸,剑像是突然着了魔,狠狠从我手中飞出去摔在地上,力度之大拽的我胳膊一阵生疼。
  秦寿神情复杂的望着楚笙,脸色千变万化百转千回,再三启齿却未发一字。楚笙连看都不曾看他,依旧拽着丹慕生的手腕,目光却是望向我的:"这位是新晋的小神仙?怎么不同本王介绍介绍,以免本王失了礼数。"
  我心中猛地一颤,虽说方才已隐约猜到了些因果,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颇为震撼:"你,是妖王……"
  楚笙笑了笑,正欲开口,脸色突然一变。丹慕生不知何时已挣脱出手,仙气一刹那喷薄如泉涌,震得我脑中一鸣,下意识的喊道:"不要!"
  楚笙猝不及防挨了一掌,登时飞出几丈远撞在一棵树上,树枝被震得哗哗作响,只是方才花瓣都落光了,这回只掉下几根断枝与青叶。
  秦寿依旧袖手在一旁看着,神情总算定在怅然,眼只盯着地上积厚如雪的花瓣出神。
  楚笙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倚在树上偏了偏头:"多年未见,破军星君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我的心已悬到嗓子眼,不对,根本不对,丹慕生眼下的仙气竟比下凡之前还强盛了许多。尽管如此,他方才的偷袭应是下了狠力,楚笙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并未受什么重创。
  我集中神智将气息聚到胸口,正欲强催仙力,丹慕生突然冲着我一甩衣袂,我登时被定住身子动弹不得。
  秦寿垂着眼走过去,站在楚笙面前停下:"韶弋,你醒了便出来罢,别再占用他的身子。"
  楚笙怒的发笑:"出来?我就是离开这个身体,他里头也没有魂魄了,只剩一具空壳子!你既然喜欢,不如我就用他让你多看一阵,免得化作灰了,你还要想他!"
  秦寿摇头:"你把他的魂魄留下,出来换具身子。你要谁的都可以,你若是喜欢,就附到我身子里头来。"
  楚笙冷笑:"留什么,吞进去的魂魄还有吐出来的道理?韶秋,你莫要太天真了!"
  秦寿沉默了一阵,忽然伸手环住楚笙,将头埋进他颈窝。
  这一抱,不止是我,连楚笙,或应说是韶弋亦是一脸震惊,垂着双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秦寿抱了一阵,轻声道:"你出来罢……我感觉的到这身体里还有他的气息,即便很淡了,我知道他还有一丝魂魄在的……我感觉的到……"
  韶弋胸口猛一起伏,突然出手推开秦寿,一个巴掌将他扇出几丈远:"你这个贱人……!!!"
  秦寿摔在地上,吐出几口暗红色的鲜血,淡然抹了抹嘴角:"你若是想霸着也不要紧,我喜欢的不是个壳子,是里头装的魂。大不了一同灰飞烟灭了,他不难过,我不心疼,也不要紧了。"
  韶弋怒极之后仰天狂笑三声,反倒平静了:"好啊,好的很!你以为你们魂飞魄散之后还能在一起?你不要忘了,你这几世伴的不止是他,里头还有我呢!你想死便死吧,你就是灰飞烟灭了也不曾单独同他在一道!!"
  我这边急得像是万蚁噬心,丹慕生的衣襟已被汗水打湿,强撑着一副镇定的模样,拳头捏了又松,还欲再集尽全力发一狠招。
  韶弋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脸看向丹慕生:"破军星君,这么久未见我的确想坐下来同你喝杯酒,赏着花叙个旧,只可惜今日时机不好,不如改日再见。"说话间神色已回复倨傲的样子,只是眼神颇为苦涩。不待丹慕生作答,他晃晃身子变作一条青蛇,刹那间钻进地里不见了。
  丹慕生也不追,挥挥袖子解了我的定身术,我忙冲上去,又恼又惊:"你怎么样?!你……"
  丹慕生摆摆手:"你快些通知老君,那妖王受仙力影响提前醒来,原本就未恢复彻底,我方才那一下出手极狠,他已是强撑,让玉帝快些派仙兵下来捉他,他跑不远了。"
  我皱着眉头在怀里寻找八卦仪:"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总是拿我当废物!你以为你出了事,我……"
  丹慕生蹙眉再次打断我:"你在这里等着天庭派人下来,我还有事要办。"
  我扶着他的手突然落了空,丹慕生一转身便向西边飞去,我急得连八卦也不寻了,集中意念召了朵祥云当即追着他飞出去。
  丹慕生飞的极快,一眨眼就只剩个影子,我拼尽全力追赶也只是越差越远,瞧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渐渐消失……
  原来,强催仙力的感觉是这样……身子像是被什么捆缚着,越勒越紧,全身的气力一点点消散,有什么东西缓缓从指间蒸腾开,弥散在空气中。所有的意识之栓在一念之间,倘若我有一丝退却的念头仿佛就要从云端坠下去……
  疲惫不堪,心如刀绞。
  我越来越累,似乎下一刻就会体力不支的跌落下去,却撑了一刻又一刻。我早已看不见人影,只是盲目的向西飞着,也许再快一些就能追上。
  不知撑了多久,我只觉下头仙气大盛,还有奇怪的气息环绕着,忙强打起精神降下去。
  底下是个仙岛,密集的种了一些仙树,华美秀丽,隐约中遮藏着金光。我顺着金光往岛中央走,胸口愈闷,惴惴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走的越近了,四周都拢在一片金灿灿的光里头,隐约还有打斗的声音。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只见四只麒麟大的金貉正虎视眈眈的围着一人打转。
  那人已倒在地上,湖绿色的袍子浸透了血水染作玄色,头发凌乱的散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一刹那真是惊雷劈了天灵盖,身上的痛统统忘了,金光也淡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全世界都只剩那个将死之人,连惊慌和担心也都忘了,只剩下木然。
  我拖着步子不知不觉向他走近,那金貉压低了身子还想进攻,我定定的走过去将丹慕生护在身后,看着金貉磨牙霍霍向我扑过来。
  我缓缓阖上眼睛。倘若当初作了这个便宜神仙是命里定的,遇见丹慕生又莫名其妙的动了凡情也是命里定的,那么眼下的处境也都是天命了。都说天命不可违,我好歹走过这么一遭,该爱的爱了,想抱的抱了,唯一的遗憾只剩下一个挂念。
  ——白墨还在华山下,不知他会等多久又等了多久。玉帝骗了我们,丹慕生骗了我,我又骗了他,好歹算是因果循环。白白欠了他这一次,就当做让他长个教训,以后莫要轻信于人,尤其是喜欢的人,他若是骗你,便一定是吃准了你会相信。我们果然,都信了……
  我这一刻思绪万千,该感伤的感伤了,该清明的清明了,身上还是没什么异样的感觉。战战兢兢睁开眼,却见四只猛兽一脸虔诚的匍匐在前边,脖颈上又是火辣辣的发烫。我低头一看,那血玉正泛着红光,不安分的颤动着。
  正讶异间,身后人突然动了动,我忙回过身子。丹慕生满身血污,脸上也十分狼藉,玉白的肤色上沾着斑斑血迹,更是扯的我胸口一揪一揪的痛。他强撑着抬起胳膊指向一棵等人高的金树,这岛上笼罩着的金光正是它散出来的,树上没有花叶,仅结了个拳头大小的金果。
  丹慕生唇齿微启,我忙低头凑上去,只听他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摘,修灵果,给,白墨……"
  我等了一阵也不听他继续,在抬头看时他已安然阖了眼,倒在我怀中不动了。

  第四十二章 前尘

  第四十二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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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摘了那金果子,人已累到了极致,神智稍许一松弛便觉眼前一黑,再无知觉了。
  待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入眼的便是边上金冠皇冕、眉结深蹙之人。我面无表情的盯了他片刻,这才坐起身子低眉顺目的行礼:"下官愚钝,有辱圣命,怎敢劳玉帝大驾亲自来探望。"
  玉帝听出我言语中嘲讽之意,眉头蹙的更紧,语气沉缓:"朕知道你心中不快,你……"
  我摇摇头:"不敢,玉帝说什么便是什么,是臣办事不利没能阻止蛇妖的——邪念。玉帝责罚罢。"
  玉帝拧着川字眉负手立了一会才沉声道:"韶弋已被天兵捉住了。"
  我一顿,骤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你是玉帝,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要骗我们也由得你骗!你明明知道如果我们办成了,楚笙也是活不得的!自然,你是玉帝,一个凡人又怎会放在心上?"
  玉帝也有怒颜,冷哼一声道:"骗你又如何,那凡人的命是命,其他就不是了么!妖王此番抱着复仇的念头复苏,势必要荼毒六界,到时候又有哪个安生的!"
  我怔了怔,蹙眉缄口不言。
  玉帝消了些火气,太息一声道:"你伤势不算重,好生休养几月便可恢复,朕改日再来看你。"
  我忙道:"丹慕生呢?我想去看看他。"
  玉帝身形一顿,片刻后声音冰冷道:"他逆天而行强驱仙力,散尽了全身修为,震碎了仙根……"
  我登时如同被人当头挥了一棍,砸的有些懵。我登时如同被人当头挥了一棍,砸的有些懵。我方才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回了天庭时还松了口气,没见到慕生也只当是玉帝将他安到别处休养。即便晓得他这回伤势重了,也以为神仙总有办法医好他的,到头来却换了玉帝一句震碎了仙根!
  我一口气梗到胸口,骤然瞪圆了眼睛盯着玉帝,声音颤抖:"逆天而行?我看他是顺天还差不多吧!震碎了仙根是什么意思?他人呢?人呢?!"
  玉帝也不计较我失了礼数,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五行真君,他专掌前尘往事,你有什么疑问统统可以去问他。"
  玉帝一走,我不顾仙童的阻拦,跌跌撞撞直奔五行宫。五行真君倒也不诧异,大约是玉帝早先便吩咐过了,见了我笑眯眯道:"昭华元君想先问什么?"
  我定了定慌乱的心智,强自镇定道:"真君,破军星君他现在在哪?"
  五行道:"你们下凡之前可记得太上老君给了你们两粒仙丹,说是吃了它三月便可回复仙力?"
  我点头:"记得。"
  五行道:"你们降服花妖后,破军他曾昏迷过一段时日,醒来便将两粒仙丹统统吃了。仙力原本是该渐渐恢复的,破军他强压着才有了中秋之夜的爆发。你可察觉到他那日仙力胜过往日?正是这个缘故。"
  我两道眉毛拧作一字:"我不要听这些,他眼下到底如何了?!"
  五行叹了口气:"昭华元君莫要急,听我从头讲清楚缘由你才能明白的通透。我晓得你将此事怪到玉帝头上,其实说起来,这因果都是破军他自己种下的。"
  我强自耐心道:"真君继续说,我听着便是。"
  五行道:"那妖王原该入夜后转醒,你可知他为何提前复苏了?"
  我道:"可是因为那日我们收花妖之时慕生他用了仙力,惊扰了妖王?"
  五行颌首,复又摇首:"是有这层缘故在,不过不止如此简单。你可觉察到同你们在凡间一直处在一道的那只小狼身上亦有仙气?"
  我想起秦寿伊始遇见白墨便说过此话,当时却未放在心上。眼下不由疑惑道:"白墨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在凡尘时还遇见一个道士说他并非处在六界之内。他难道亦是神仙?"
  五行肃着脸摇头:"哪有什么是超脱六界的,只是白墨的确特殊一些罢了。你看见的并不是他原身,他本是魂飞魄散之灵狐,破军当初用了百年修为集齐了他的魂魄,只是原身已找不到了,不得已找了具死狼的空壳将它的魂魄暂且安放进去。白墨没有元神,躯壳难以固住魂魄,破军便将自己的仙力输给他,权且用仙力缚住他的魂魄在那具躯壳中。"
  我想起殷夙吸了白墨身上仙气后的几日他便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这个原因:"真君的意思是,白墨身上的仙气都是慕生的?"之后白墨的精神回复了些,大约也是慕生偷偷又替他输过仙力。
  五行点头:"正是如此。白墨镇日呆在那个小侯爷附近,他身上的仙气难免有影响。妖王虽说提前醒了,自然也要受些影响,妖力大打折扣,又受了破军全力一击,所以才这么容易便被天兵天将捉拿,说起来此事尽是破军的功劳,只可惜他伤及仙本,已无仙籍了。"
  我听了这话反倒稍许安心了些:"已无仙籍的意思——他只是做不成神仙了,人依然在的罢?"
  五行道:"是啊,可惜了他如此深厚的修为。他原本便是过人之材,到天庭不过百年便可独挑大梁,深得玉帝赏识。哎,可惜了……"
  我打断道:"真君现在可否告诉我他到底在哪了么?"
  五行道:"破军他重堕轮回之道,昭华元君昏睡了数日,破军他眼下大约已投成了胎,在凡间重新为人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即刻预备下凡去寻他,又想起还有些事并未弄清楚。
  我伸手向怀中摸去,之前摘得金果子还在,忙掏出来给五行真君:"真君,这到底是什么果子?"值得丹慕生拼尽了性命去摘它,还与白墨有关。
  五行似乎早有准备,看到之时还是有些惊诧:"修灵果,当真叫你摘到了……说起来,这也是老夫第一次看到它。"
  修灵果,这个名字听着并不陌生,似乎与妖王亦有些关系,丹慕生也提到过它。
  五行继续道:"修灵树乃是上古帝神元日天尊殒灭后的元神所化,那岛上四只金貉便是元日天尊旧时仙宠,专守修灵岛,看护修灵树。修灵树两百年结一果,此果可救元神受损不可修复之人,两百年前的那一颗便是叫妖王韶弋摘去了。若是像白墨那样的境况,修灵果也可化作他的元神,便不须仙力维生。这样便同凡间之人无甚差别,也可修道成仙。"
  我疑惑道:"为何那四只金貉并不攻击我?我并未费吹灰之力便摘到了这修灵果。"我又想起那异样的血玉,忙掏出来给五行真君看:"是不是这玉佩里头有什么名堂?"
  五行见了血玉果真一惊:"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元日天尊殒灭之时除去元神化作修灵树外,亦有一滴血洒落凡间,化作一块玉佩。正是你身上这块,已流落数万年,没想到竟让你得了,也算是天命如此。"
  我并不关心这玉佩,只是不免想起白墨。
  我心中已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又有些害怕回避,不敢触及。五行真君叹了口气:"你若要问白墨他究竟是何人,此事颇为繁杂,老夫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你不如自己看罢。"说罢走到一旁拿起一面镜子递给我。"这是前尘镜,你看过便知。"
  我心中忐忑,却又经不住好奇,捧着镜子的手不免有些颤抖,不久便见镜面幻化出影像。那镜子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我一将目光盯着它便像是着了什么迷道,恍恍惚惚灵魂出窍似的堕入一个世界,眼前开阔。
  一群青衣直裰的少年聚在一个坛子上,有些身边还携了灵宠。
  不远处有一年轻道士与一白胡道长躲在帷幕后头偷偷观察。
  白胡道长捋捋胡子:"阿逸,你看这些新人里哪个最有灵气?"
  被称作阿逸的青年道:"师叔,你瞧右边那个最清秀的,我觉得他不错。只是他的灰狐狸看着实在不怎么样,不知他为何会选来作为灵宠一同修炼,也不怕被拖了后腿。"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那巾首齐发的正是一脸稚嫩的丹慕生,穿了件道袍更显飘逸之姿。
  老道士笑着摇头:"那可是阴阳狐,能遇上它是那小道士的福气。"
  小道士疑惑道:"阴阳狐是什么?"
  老道士目光又重新回到慕生身上打量:"阴阳狐可是异常珍稀的灵狐,它初生之时全身毛色为灰,只眉间一点梅花红。一旦它修炼得道便会褪去全身灰色变作纯白如雪,才被人称作阴阳狐。"
  小道士张大了嘴:"竟有这么神奇……"毕竟是少年心性,随即兴高采烈道:"师傅,你在这看着,我去同他认识认识。"
  老道士未及阻止,便见阿逸揭开帷幕冲了出去,笑吟吟的走到慕生身边:"师弟,我是玄衣门的张天逸,以后便是你师兄了。不知师弟如何称呼?"
  慕生怔了怔,怀中的灰狐狸不安分的扭来扭去,他蹙眉拍了拍:"阿墨,别闹!"复又抬起头回了个灿烂的笑脸。少年的笑容化在阳光下,渲出一片旖旎春景。
  "在下丹青远,字慕生。"

  第四十三章 过去

  第四十三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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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瞬息变化,后山一竿两竿修竹,三朵五朵菊花,开谢不过弹指,我茫然的像被掏空了心,无力地阖上眼,不去看多少日月交替。
  我初上天庭时慕生的伤,他对白墨的点点滴滴,他要等的人……或许,早在我第一次在那个山洞里见到白墨,丹慕生将他从我身上抱起来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从来,我都只是个局外人。
  自古以来还有哪个神仙做的比我更加冤孽,白白害了一只飞升的灵狐不说,硬生生拆散了一对苦等千百年的璧人,若不是我,慕生那一句"我等你",不必晚了百年。
  我不知该笑该哭,哭一场真心不过是一出闹剧,笑天命弄人生生将我丢进一个局里,明明同我无关,又确确实实因我害了三人。
  果真是可笑。
  我缓缓睁开眼,少年的丹青远像是雨后春笋,一节节攀高,稚嫩的脸长开了眉目,样貌越来越熟悉,却是越来越陌生。
  他同白墨在后山玩耍,他抱着白墨在地上打滚,耳鬓厮磨,如斯亲昵。
  我连吃味都免去了,阖了眼甩甩袖子就要离开,后头的事情我也晓得的大概,慕生说了的我晓得,慕生没说的,我猜也能猜中十之八九,无非是一场团圆,一场欢笑,再添上一句我等你。
  我努力要将神智抽出去,却怎么也挣不出这个幻境,灵像是被人囚在这个空间里头。我满心悲哀,却听五行真君的声音隐隐传来:"元君莫要着急,且看一阵再说。"
  我笑了笑,五脏六腑像是泡在了黄连挤出的汁水里:"那就再看一阵。"看的更透彻一些,人也好更明白一些。
  白墨生性顽劣,丹青远不过是空摆着清逸正经的架子,骨子里也是顽性不减,经不住小狐狸几番怂恿,将它藏在衣服里趁夜偷偷溜下山去贪个新鲜。
  头一回还是心惊胆战的,回来见了长老就一副心虚的模样。过了几日都未东窗事发,胆子愈发大了,索性三天两头就溜去城里玩耍,还学了一手酿酒的手艺。
  到了后头,待在山里的时日竟比不上溜出山去的,荒废了修道自是不说,好在资质奇佳,也不算拉下太多。
  山上的长老对他原是满心期待,百年难见一个风骨极佳的,都以为能修出些名堂来。谁晓得修道了几年也没显出什么特殊的,甚至还不如其他师兄弟,逐渐也就不寄什么希望了。
  一人一狐胆子愈发大,大白日的溜下山去,恰是路遇不平,又是少年血气方刚,出手得罪了地头蛇,这里我也晓得,白墨颇吃了些苦头。
  我眼见着白墨将青远哄骗进一个山穴里头,喷出一口迷烟,就地一滚化作道士。我笑得怅然,这崽子不管是狐是狼,永远是个半吊子,头上赫然两只狐狸耳朵一耸一耸变不下去。
  白墨急得跳脚,将头发统统散下来又重新不伦不类的盘在两边,恰好遮了狐狸耳朵,我心里又是一阵空——不晓得这百年他是怎么过的,丹慕生又是怎么过的,那时候这世上快活的可是只有我一个?
  白墨扮作的丹青远随着一群恶霸下了山。说是随,却是客气了。那为首的一脚踹在白墨腰上将人踹倒在地,立即有一群人拿着粗麻绳子围上去将他捆起来,粗糙的绳结将他腕子上磨出条条血痕来,白墨却是一声不吭。
  我浑身的血气都用到太阳穴上,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却堪堪停住。
  这早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我一直只是个看客,便是想改它一改却是无能为力。这世上的情事往往就是如此,若他当时遇见的人是我,若他遇到的同一个困境,我帮的了也做的了——偏偏,偏偏不是我。
  是谁的便是谁的,老天定好的时间定好的人,你纵有万般能耐万般有心,是谁的还是谁的,他心里记挂的等着的是谁就是谁,同我从来没干系。
  到底是有个先来后到,人不如故。
  我苦笑着站在原地,看着众人将白墨连踢带拽的拉走了,回身走到山洞里去看看慕生,却像是行差踏错搅乱了时空,四周的场景瞬间变了。
  我立在一处果林边上,白墨浑身是伤,修为早已支撑不住,蜷起了身子化回原形。
  一群恶霸大骇,眼见着活人变作狐狸,都晓得青天白日的撞了妖精,顿时脚踩脚头撞头的乱作一团,惨叫哀嚎声一片。
  能当恶霸头子的自然不同凡响,慌乱了一阵先定下神来:"娘希匹的一群废物!慌什么慌,不就是一只畜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我说就我这英武雄壮的,当天怎么叫他整了,原来是个狐狸精!要是他真有本事,能乖乖叫我们领下山来欺辱了这些天?现在变出原身来肯定是支撑不住了,恰好剥了它一身毛皮,还好给婆娘做条围脖!"
  那边丹青远醒来跑下山,已经寻到了此处,跌跌撞撞冲过来,也不管一群恶霸诧异的眼神,径直就撞开了人冲过去将狐狸搂在怀里,身上的袍子都让树枝挂破了许多条,青白的嘴唇不住颤抖。
  我心里一阵阵虚疼,像是五脏六腑被蚂蚁一寸寸侵吞,不够剧烈,却又停不下来。
  还是为首的有魄力,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随手提了根棍子就往慕生身上抽。
  慕生也不躲,像是不晓得痛了,生生挨了一下一下也不吭出声,只是眉头哆嗦两下。
  眼见抽的见了血,我阖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却听得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做什么!一群土匪!"
  恶霸头子住了手,抬头看向来人,却是个一身黑衣束腰侠客打扮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晃晃手里棍子:"你才是土匪!老子是恶霸,恶霸,晓得不!"
  边上几个小喽啰揉着腕子一脸邪笑地走上去,那侠客嘴唇一哆嗦,伸手就拔腰里的剑,谁晓得大约是太久未出鞘,剑锈住卡在里头拔不出来。又伸手往腰间掏,一脸慌张:"我的银针哪里去了……"
  眼见人已走近了,他又慌又乱从地上随手捞了块扁平石头,眼也不看瞎扔一气。原本大约是想扔那为首的,又未免偏的太过,那人站在树下头,那时节正是盛夏,一枝枝绿叶开的甚密,他一石头飞到枝桠上,悉悉索索砸下几片叶子。
  众人耐不住都笑了,那恶霸头子方笑出声来,谁晓得那枝头上藏了只刺猬,大约是叫老鹰叼上去的,被他一石头砸的不稳,晃晃悠悠蜷起身子背对着地面砸下来,正中他天灵盖,当即不及出声就嗝屁了。
  一时笑的人都张着嘴出不了声,又不晓得要阖上,呆呆看着他冲上去拉了抱着小狐狸的青远就跑,都不晓得拦。
  我原本叫阴霾罩着心肺,也忍不住叫这场乌龙激的扯了扯嘴角。这当真叫一个瞎猫碰上死耗子,我敢赌一百年修为,那兄弟也不晓得出门被淋了多少回鸟屎才换来的彩头,绝对是蒙中的!
  这厢两人一狐已经跑的远了,我快步跟上去,就见他们跑了好一阵才气喘吁吁的在墙根停了下来。
  丹青远歇了一阵,身上痛的站不住,斜倚着墙笑了笑:"多谢兄台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那位黑衣的许是看多了侠客传奇,故作潇洒的清清嗓子,甩了甩袍子:"英雄不论出处,何处为家,何以为名?此皆虚无,不须挂心。"
  丹青远笑得更甚,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唯恐自己看错了:直娘贼的,不是吧,即便年轻的时候心智不成熟一些,慕生的眼光也不该差到如此境界——他看向那乌龙兄弟的眼神里闪烁的,不是崇拜还是什么?
  白墨虚弱的抽搐了一下,慕生慌了神智手足无措,乌龙兄弟忙拽起他继续走:"再过两条街就是我家,我带你同你的狐狸去处理一下伤口。"
  丹青远乖乖任他拽着,自报名姓:"多些兄台相助。在下丹青远,字慕生。"
  乌龙兄弟头也不曾回,随口应道:"丹慕生?好名字。"
  慕生但笑不言。
  我抬脚跟上,时空又是一阵飞梭。一人一狐在那人的破屋子里养好了伤竟也不走,每日闲散的看看经书舞舞剑,太阳在天上画一条弧线不过我一抬手的功夫,落下去又起来了。有时遇上阴雨,水像是当头浇了一瓢便停了,瞬息不知多少年。
  白墨的毛色愈变愈淡,化作的少年不再是灰衣,腰带衣衽都变作了白色,站在丹慕生面前欲言又止。慕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要走了?"
  白墨有些吃惊,沉默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慕生伸手将他搂在怀里,脸颊蹭了蹭:"若是想我了便来找我,我今生就在此处,决不离开。"
  白墨反手搂了搂他,又踮起脚在他脸颊上淡淡吻了一下:"我每年都来看你。"
  我见他们嘴唇一翕一合,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向前迈了迈步子,只见梅花刹那绽放,开遍满枝,白墨却早已不见。
  乌龙兄弟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件裘衣替慕生裹上,自己却冻的脸颊赤红:"我去购置些年货,再买件厚实的大衣,若是回的晚了,你不必等我用晚膳。"
  慕生笑着点了点头,要取下身上的裘衣,却被他摁住:"你先披着,我等下马上买了就穿新的。"说罢快步出了院子,临走前又回了次头。
  谁曾想这一回首,便是最后一次。
  我看见丹慕生对着一桌菜等了一夜,油灯亮至天明,人未眠,人未归。时间却不再快速游走,蜡油一滴滴滑落下来,竟比往常还慢一些。
  一日两日三日……桌上摆的依旧是那日的晚膳,却无人来动过。
  丹慕生除去在床上躺着的时辰便是倚在院子口的木门上,晒化了几池春水,淋破了多少油纸伞,直将人立成石头,心硬如铁。
  恍然间白墨来了三次,第一次争吵,第二次争吵,第三次心平气和,慕生不知何时换回了洗干净缝补好的道服:"我听你的,回山上便是。"
  白墨脸色缓了些:"已经三年了。"
  慕生笑了笑,一派云淡风轻,目光放远:"三年不过弹指,只怕我等不了几个三年。若是做了神仙,三百年三千年,到底等的起。"
  我抿紧了下唇,一波波酸烫灼着眼眶,伸手想抚上慕生的脸,身子却是一空,眼前一阵缭乱。再缓过神来,手上捧的还是那面镜子,只是已没了影像。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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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行真君一句话将我还飘荡在百年前的神拉了回来:"昭华元君现在可明白这前因后果了?"
  我愣愣怔怔地颌首:"明白了。"
  真君见我表情木然,还是不大放心:"元君当真明白了?"
  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明白了。这世上——咳,运气像我这般好的人不多了。"
  真君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元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道:"其实真君今日即便不让我知道这其中因果,我也是要下凡去找慕生的。我现在既然明白了,更不能再负他一次。这神仙如此不好当,我也没什么可贪恋的。而且这凡间……还有一个人须得在等我。"
  真君叹了口气:"随你罢,我的职责便是让元君明白这几百年理不清的关系,余下的还是要元君自己定夺。"顿了顿又道:"本君最后再告诉元君一件过往,事关白墨那只小狐狸,许能让元君解脱些牵挂。"
  我点点头:"真君请说。"
  五行真君笑了笑道:"有一个人他已寻了白墨百年,真君此番下去,可顺带帮他一帮。"
  我略有些诧异,悉心听他交代了一番,这才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真君。"
  出了五行宫,我还有些头晕目眩,大约是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去同玉帝说一声,自请革除仙籍再下凡去。
  白墨有一句说的对了,若是两情相悦之时,不惜成仙成魔以求万岁相守,可若是无人相伴,千百年只白白掏空了人心,日日煎熬。
  我走出不远,还未至玉帝琼宫,却听得前方一阵喧闹,有许多仙兵仙将在前头围得水泄不通。
  我忙凑上去看个热闹,谁知围得人太多了,什么也看不清,只得拍了拍边上一个银盔银胄的仙兵:"小兄弟,这里出了什么事?"
  那仙兵生的稚嫩,大约是个新上来的,被叫到此处也只有围在外头的份,一脸懵懂:"不晓得,是将军说有个蛇妖闯到天庭来了,我才被叫过来的。我还盼着那妖精够厉害,将里头的人都放倒了,我才能看上一眼哩。"
  我怔了怔,挤出一脸笑容又拍拍他肩膀:"不错,有想法。"
  他憨笑着摸了银盔,继续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
  我深吸一口气,将力气全集中到两手上,刨山芋似的拨开一众仙兵,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横冲直撞挤到了队伍最里头。
  果然是秦寿。
  他眼下和五个仙兵打的正畅快,身上着的还是中秋那夜的白袍子,上头沾得血迹也未洗掉,殷红的扎眼。
  我正思索着他是何时受的伤,秦寿见了是我,脸色一滞,加快了突围的速度,渐渐向我靠过来。
  我托着下巴想了好一阵,这才想起是韶弋的一掌使他吐了自己一身血时,脖颈上已多了一把冰凉的剑:"人在哪里?"
  我眨眨眼,抬起手指推了推剑锋,没想到秦寿竟是认真的,没推开不说,剑上又加了几分力,脖颈上顿时火辣辣一热,只听边上有仙兵大叫:"昭华元君!"
  我干笑一声,正欲开口,却先被秦寿看穿:"别说你不晓得'他'是谁,也别说你不知道!"
  四周的仙兵都提着剑不敢轻举妄动,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我也是晕了被他们抬上来的,醒了之后也只听说妖王被捉了,的确不晓得关在哪里。"
  我说的是实话,秦寿依旧是一脸将信将疑的盯着我,片刻后冷哼了一声:"我听他们叫你'昭华元君'?嗬,好一个昭华元君和破军星君,当神仙的反倒是满口谎言,骗了我这么久,你当我还会再上当么!"说罢手上又加了些力。
  我毫无惧色的看着他,脖子上血流的欢快,身上很快便黏黏腻腻的被血打湿了,我原本还虚弱着,再放一场血更觉四肢无力。我心里暗暗盘算,假若秦寿再怒几分,我也不必去同玉帝那老家伙自请贬谪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我不开口,秦寿倒也不问了,双目充血的盯着我,就这么僵着。我清了清嗓子,正欲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余光却瞥见一个小仙童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冲进来,正了正身形说道:"昭华元君,韶秋,玉帝有请,请两位去紫竹园走一遭。"
  紫竹院正是我那未成形的仙府改的。我一脸轻松的观赏着如今郁郁葱葱翡翠如玉的竹子,秦寿却是一脸凝重目不斜视,手上提的剑也未曾松过一寸。
  走过片片阻隔视线的仙竹,玉帝果然就金灿灿的立在里头,一脸威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秦寿面无表情,见人便问:"人呢?"
  玉帝倒也不问他擅闯仙宫的罪名,反问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秦寿欲怒,却被玉帝又一句话问的怔在原地:"你要找的是妖王韶弋,还是凡人楚笙?"
  秦寿的愣怔稍纵即逝:"……楚笙。"
  玉帝眉头稍抬:"楚笙被妖王韶弋吸食了魂魄,你应该晓得。"
  秦寿骤然瞪圆了眼睛,怒视玉帝:"你救他!"
  这话的口气像是命令,玉帝怒极反笑:"再怎么他也不过是一届凡人,你又是妖,朕凭什么救他?
  秦寿咬牙切齿,突然双膝往地上狠狠一砸,磕起一片尘土:"玉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救救他。"
  即便是求,语气听着还是这么横,我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帮他一道求,却听玉帝道:"魂飞魄散之人,即便朕是玉帝,也是救不得的。你要知道,若是魂魄全部离开躯体七日便会彻底消融在空气里,便是拼也拼不起来了。"
  我一怔,我这一昏少说也有十天半月,早过了期限。秦寿亦是眉头一蹙,骤然戾气加重。
  "魂飞魄散了自是无法救,只不过那楚笙身上还残留了一丝魂魄,朕早已派人去凡间替他集齐三魂六魄,重入轮回了。你若是要寻楚笙,就不必到天庭来闹。"
  秦寿一怔,睁大了眼睛瞪着玉帝:"此话当真?!"
  玉帝冷哼:"自然当真。这个你还要感谢昭华元君与破军星君,若非他们的仙力使韶弋提前醒了,也不会留他一丝魂魄。怎么,你不快些下去寻他,还等着朕治你一个擅闯天庭之罪么!"
  我干笑了一声,玉帝这话听来像是讽刺。秦寿猛地起身就要向外走,走了不足两步却又停下,欲言又止。
  玉帝冷笑:"还有什么事?"
  秦寿犹豫片刻方才开口:"玉帝打算……如何处置韶弋?"
  玉帝像是早已料到,眉目冷峻:"还用朕说么,他犯的是什么罪你应该清楚。"
  秦寿眉头蹙的更深,张口欲说什么,却还是吞了回去,长叹一口气拖着步子向外走,已不像方才那么心急如焚。
  玉帝突然开口:"韶秋,朕即便救了那凡人,只是他魂魄受损太深,恐怕前七世都难以再为人,须投胎为花草树木汲取地之灵以修补。"
  秦寿笑了笑,却不回头:"多谢玉帝相告。这世上若说别的我办不成,只一个'等'字我算是顶顶熟悉了。莫说七世,七百世也不要紧了。"说罢终于是头也不回的出了紫竹园。
  我一直跪在边上,腿脚已有些麻了,眼看秦寿走了玉帝这才想起我来:"起来罢。"
  我手脚并用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原本就没什么气力,再加上秦寿方才那一剑的放血,即便站了起来腿脚还是颤抖的站不利索:"不知玉帝召我来所为何事?"
  玉帝叹了口气,伸手撷上一边生的不高的竹叶,侧立着并不看我:"朕找你,是因为你要找朕罢。"
  我一脸敬仰的点了点头:"玉帝英明,那么不消罪臣说,玉帝也该晓得罪臣所求何事,望玉帝成全。"
  玉帝双指夹着一片翠绿的竹叶,一不留神手上用力将它摘了下来,冷哼一声丢在地上:"你不愿当神仙,朕还不愿意让你当这神仙呢!"

  番外 我是一只刺猬

  番外 我是一只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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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只刺猬。
  刺猬不会爬树。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认知。但我不是一只平凡的刺猬,纵是前者我改变不得,后者我总有一天能打破。
  我试过许多方法,譬如在地上找一块石头,又在石头上架一块木板,我站在一端,让小胖跳上另一端将我弹上树去。只可惜小胖的力度不够,常常只将我撞晕在树干上,大白天的观赏群星璀璨。
  小胖不是一只刺猬,要知道,刺猬是不会跳的。他是一只山鸡,不会飞的山鸡。
  这只山鸡的大尾巴五颜六色,长长的拖在屁股后头,一身青绿相间的毛亮的扎眼。不过那已是他长大后的形容了,他小的时候也就是只大尾巴的鹌鹑,圆鼓鼓的身子短小的翅膀,无论怎么也飞不上树去。
  上树。这是我和小胖共同的梦想,我们一同为之奋斗。
  我试着将身子蜷起来用一身硬刺扎在树干上,好一点一点滚上去。小胖扑棱他那小的只剩下羽毛的翅膀,一蹦一蹦绕着树跳。
  我们之间有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默契与坚持,眼见着它从鹌鹑变成山鸡,我虽说也长大了一些,同他比起来到底还是那么小。
  自然,除了练习上树之外我们亦有其他事要做,那便是修仙。一只山鸡与一只刺猬有多少年的寿命,也许不短,却不足够长到让我们学会上树,唯有修成有灵之身,千年百年坚持不懈的练下去,才晓得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道理。
  父母离开了,弟妹也老去了,我成了刺猬精,小胖成了山鸡精,百八十年的患难与共——他终于成了跳的最高的山鸡,而我成了刺最硬的刺猬,好歹不算荒废了年月。
  时日越久,小胖的尾巴越长,花花绿绿聚成一簇拖在身后,便常常会有诸如西边的黑熊精家的山洞积厚了灰尘便请小胖去吃一顿烤肉之类的事情,他去一遭便可用大尾巴扫把将山洞扫的干干净净,我也就同他一道去蹭一顿饭——没有了小胖,我一人也耍不成跷跷板。
  花开花谢,岁岁年年,到底是弹指一瞬。
  我仰面躺在小胖花花绿绿的尾巴上晒肚子,小胖蹲坐着,突然颇为深沉的问了我一句:"小软,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
  我惊得险些从它尾巴上滚下来,只可惜最近烤肉吃的太频繁,肚子大了好几圈,我试着晃了好几下也没滚起来,只得换了个方式表示我的惊讶——我打了个饱嗝:"爱情?小胖你看上了哪家姑娘,竟然思春了!"
  小胖依旧蹲的颇为深沉——他若是动一动只怕要将我扫下去:"阿软……你说,爱情一定要是和姑娘才能有的么?我见到一个人,每每见到他便忍不住心如擂鼓,眼花缭乱,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他是男的?公的?雄的?到底是谁?不会是西边那只癞头山鸡吧!"
  小胖摇了摇头,胖嘟嘟的身子连带拖在地上的尾巴一道晃了晃:"是北山的凤哥儿。"
  我借着他方才晃尾巴的力道一使劲,总算将身子正过来:"凤哥儿?!小胖你莫不是疯了吧,他可是凤凰,凤凰可是神族!"
  小胖悲怆不语,一脸失落。
  "咳",我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安慰道:"别这样,你也不一定是真的看上他了。心如擂鼓嘛……大约是你见他会飞所以激动的。眼花缭乱我晓得,就他那一身杂七杂八的毛色,就是我见了也要眼花缭乱的。"
  小胖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鼓励的朝他点了点头:"别想了,我们安心练吧。等你学会飞了,凤哥儿算什么,凤爷儿都是你的。"
  说起来,我一向有些奇怪,小胖是山鸡,又不是家鸡,照理说来应该是会飞的,可他偏偏不会。山鸡又不像他有那么长的尾巴,青绿夹杂的皮毛,我也曾问过:"小胖,你当真是只山鸡?"
  小胖拍了拍短小的翅膀:"不晓得。你一直管我叫山鸡,我大概就是只山鸡罢。"
  后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出所以然来。另外,我还想过关于爱情的问题,这个倒叫我想出了名堂。
  那是我头一回真的上了树,说起来我与小胖大约算是双修,自然也是一道成功的。他蓄足了力气猛的往踏板上一蹦,我眼花缭乱的正准备眼冒金星,却安安稳稳的降落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方回过神来就见空中一道漂亮的屏障,黄绿夹杂,亮的十分扎眼,晃晃悠悠向北山飞过去了。
  我们成功了。
  是否曾经有伟人说过,人是不懂得满足的,刺猬也是一样。当我达成了一个目标,我就会立刻开始思索另一件事——我该如何从树上下去。
  小胖飞去北山找凤哥儿了,我自然指望不上。这枝桠看起来没有几丈高也有八九尺,我是断断不敢跳下去的,只得等那个倒霉的来替我做个肉垫,或者等小胖回来了。
  我在枝桠上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却连一只野兔也不曾经过。穷极无聊之时也只有晃晃树枝,数数落叶聊以解闷。
  终于有人过来。
  一群流里匪气的男人架了个文弱道士跑过来,将小道士往树上一系,就地坐下来吃肉饮酒,时不时想起来了就挥一鞭子抽的那小道士皮开肉绽,伤上加伤。
  我皱了皱眉头,这一群恶霸以前打过几回照面,全不将人当人看待,往往落在他们手里的都要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没几个能活着回去见家人。
  小道士突然抬头,一张白净的脸上蹭了几道血污,眼睛清亮的让人挪不开视线。他也只瞥过我一眼,似乎未曾注意似的,又奄奄一息的阖上眼睛。
  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什么叫心如擂鼓什么叫眼花缭乱,小胖说的我一刹那全都懂了,还远远不止如此,身上像是被雷劈了似的过了一通电,每一根刺都舒展开来,好不痛快!
  我一个色令智昏灵魂出窍就差点从树枝上跌落下去,好歹稳住了身子继续潜伏——我要寻个机会必杀一击,完成我人生的壮举,救出那个小道士!
  没多久,小道士的身子越蜷越紧,嘴唇发白脸色发灰,竟渐渐变成了一只灰狐狸。长长的睫毛盖住漂亮的眼睛微微颤动,气息悬在一线之间。
  我来不及诧异多久,就被担忧焚了心肺——在这样下去,他就要撑不住了。他显然是个狐狸精变作的道士,眼下化出真身来就说明修为耗尽了。
  我正想着办法,突然不知何处又冲出来个人,长的同那狐狸方才变得道士一模一样,只是眼睛绝不及那狐狸漂亮清透。
  我心里乱作一团麻,正理着下头人的关系,那厢还嫌不够乱,又跳出个乌龙兄弟,一石头就往我身上砸。
  我堪堪避了过去,正兀自恼怒着——谁晓得方才那石头要是砸中了我,是不是要砸弯了好几根刺!又见到下头那群恶霸为首的不知何时进了两步,已走到了我的正下头。
  来不及多想,我闭紧了眼睛一个翻滚背朝着地面狠狠砸下去……
  ——世界清静了。
  斗转星移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一直在我们常练习上树的那棵树下候着,终于等回了小胖。
  小胖穿了件青绿色的袍子,胳膊弯里挽了个赤红衣裳的公子。虽然变成了人形,我还是一眼就从那招摇的颜色和圆鼓鼓的脸上认出了死山鸡。边上那个更为招摇的,不消说也知道就是凤哥儿了。
  凤哥儿听我叫小胖山鸡,一脸不悦:"他明明是孔雀!"
  我愣了愣,却见小胖一脸羞涩的往凤哥儿身上靠了靠,眨着星星眼望向他,语气温柔似水:"你说我是孔雀,我就是孔雀。"
  我一阵恶寒,抖了抖一身刺,小胖这才转向我,语气恢复往常:"小软,我已经得道成仙,成了会飞的山……孔雀,你往下打算怎么办?"
  我刨了刨地上的土:"我要去找一只狐狸,一只眼睛最漂亮的狐狸。"
  不多久凤哥儿便查完了回来,告诉我那只狐狸名叫白墨,是只珍惜的阴阳狐:"他就在柳桐街第三户人家里,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我开始痛恨自己是只刺猬。
  刺猬不会上树不会跳高也就罢了,连爬都这么慢。
  天晓得我心急火燎的爬来了多久才来到凤哥儿告诉的地址,就见到那个差点砸了我一石头的乌龙兄弟和小狐狸一开始化作的清秀道士在替他疗伤。
  我找了个堆柴火的角落蹲下,静静看着他们替他换药,他一天天好起来,他活蹦乱跳的满院子跑,他停在我面前瞪着清亮的眸子看着我:"小刺猬,你已经在这里看了我一年了,你就不累么?"
  我赧然的低下头刨土:"不不不,不累。"
  白墨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靠近我,我忙收起一身尖刺露出脑袋。他用鼻子蹭了蹭我的,温热的气息喷的我醉眼迷离:"你叫什么名字?"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被风吹落成花雨,轻轻落在我身上,没有被刺穿。
  "我叫卫软。"我直愣愣的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卫软。"
  东风不解花语,真情却遂人心。
  他一脸不舍的和丹青远告别,又踮起脚尖在小道士面皮上吻了吻,酸的我肠子都拧在了一道。告完了别,他一蹦一跳的跑到我面前,小心翼翼的将我托起来放在手心里凑到眼前。
  我羞的闭上了眼,并不介意他刚亲过别人又来亲我,却听他道:"走吧,我答应了带你一起去修练,我修仙,你练爬树。"
  我睁开眼睛结结巴巴道:"真真真的?我们一起双修?"就像我以前和小胖那样。
  白墨眨着眼睛想了想:"对,双修,我们一起。"
  我笑弯了一身刺:"好,我们一起双修。"
  人生不过百岁,修道之年却无止无尽。我还是一只不会上树的刺猬,他却已一身白毛,唯独一双眸子不改当初。
  乌云密布,天雷滚滚,由远及近地震碎了宁静。
  白墨将我安置到一个树洞里:"你在这等我一阵,我有些事情离开一会,很快回来。"
  我点了点头:"那你快些,趁雨还没落下来之前回来。你听这雷打的阵仗,等下一定是场暴雨。"
  白墨走了,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大约是雷公闲了没事开的玩笑,一个惊天响雷就打在不远处,连我脚下的地皮都震了三震。
  我擦了一把汗,看着树洞外头的艳阳天疑惑的走出去,哪里还有要落雨的趋势?
  白墨这一走,却像那阵雨一样,迟迟不见踪影。
  我在院子里看了他一年,在这树下等了他五年,在茫茫尘世里寻了他百年,却惟独不见一只眼睛清润、明亮如钻的狐狸。
  不管是灰是白,是白是墨,这世上独独少了那一个人。那一个答应陪我双修之人——你到底在哪里,我不管你成仙成魔,就是成了一堆灰也要回来陪我修练!!狐族不可言而无信!!
  我到底还是一只不会爬树的刺猬。
  ……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坐在白墨的仙邸里喝茶,他一双似含秋水的眸子弯弯的看着我,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
  那一把扇子自我飞升成仙之后就一直见他在扇,酷暑盛夏也就罢了,就是严冬腊日他也会时不时敲开来扇两下,也不知学的是哪门子风雅。
  我伸手将扇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上头画的赫然是个少年,人身狼耳,脸却像是曾沾了水,化的看不清了:"这是谁画的?怎么画了只狼精?"
  白墨不动声色的从我手中拿回扇子,敲在手里拢上:"没什么,以前从一个朋友那里赚来的,这么多年倒也忘了还他了。"
  我耸了耸肩,对一把扇子却没多大兴趣。感兴趣的事物就活灵活现坐在眼前呢。
  我欺身靠上去,笑得谄媚:"你说这都几百年了,我也还没学会上树,不如你再陪我双修一番如何?"
  白墨的骨骼早已长开,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变作眉目英挺的公子,却难得这么一双眼睛几百年未曾变过丝毫。
  他离开那百年里的事情我也不清不楚的,只晓得他受了什么灾才回不来,我被一个碧衣神仙知会了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蜷在华山下头睡着了,盘了个稀奇古怪的头发,相貌也变的平凡了许多。
  我颤抖的将他叫醒的时候,他一睁开眼睛我便晓得——
  白墨笑了笑,趁我出神的空挡将我压在身下:"双修么……好啊。"
  我幸福的阖上眼,下面便任他去了。
  到底,让我等到了。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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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天庭睡了一觉,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神清气爽往南天门走。
  守卫的仙兵将领见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破军星君,这么快又要出去啊。"
  这将领正是那日伸长了脖子要看秦寿的小兵卒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混了个干部当。我就看出这小子是个奇葩,脑子就是比一般人好使。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银甲:"投胎也就这么点时辰,够我回来睡一觉就不错了。"
  这小将有些疑惑,倒也不多问,笑了笑就让我出去了。
  当日玉帝将我升为破军星君的时候一并给了我道随意出入的特权:"你不愿意当神仙,朕还不愿意让你当呢!只是天命摆在这里,朕倒是想改,不如让你退个一百年,别去救那只狐狸,你看如何?"
  我一愣,下意识嚷道:"不要!"开什么玩笑,从头来过岂不是白白遭了这一百年。再者说,倒转时光难道还比除我仙籍更容易不成?
  玉帝叹了口气,也不端那架子了,平易近人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昭华啊,你以为朕当了这玉帝就是这么舒服的不成?你看这天庭里三五年就出个要死要活要跳云端的神仙,这个喜欢那个,那个爱上这个,朕也是头疼的很,巴不得你们自己去闹,又偏偏顶着个玉帝的头衔不得不管。就说当年那琼华仙子,你当朕不想封她个王母当当?"说罢痛心疾首的向上头指指,长叹一口:"天命哪……天命压在上头唷。朕倒是想将你一脚踹下去,只是你仙根牢固的很,朕也拔不动。更何况你同丹慕生还有段天缘未尽。"
  我被他这一转变弄的哭笑不得,玉帝突然又压低了声音:"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玉帝的手已经从我肩上拿下去了,重新恢复一脸威严的看着我,我这才骤然醒悟:"臣……什么也没有听见。"
  玉帝的脸色这才松了点,清了清嗓子道:"如今破军星君这个位置空下来了,昭华元君你就补上吧。朕派你件任务,下凡去找一种不谢之花,特赐你自由出入天庭之权。"
  我这回怔的不久,生怕玉帝反悔了,忙伏身领了命,回去略略梳洗打扮一番腾了祥云就下去了。
  慕生投胎在一片沙漠之中,我降在胡杨林里没多久便看到了熟人。
  一棵初生的胡杨树上缠了一条白蛇,正晒着太阳打着盹。许是我走过去挡住了他的阳光,白蛇缓缓睁开眼睛,吐了吐信子,松开紧紧缠绕的尾巴化出人身。
  "秦公子。"我点了点头当作招呼,看向他方才缠着的小树,不由一惊:"这,这是……"
  秦寿云淡风轻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神色:"是他。"
  我久久阖不上下巴。胡杨树三千年不死,一千年不腐,只第一世便如此,玉帝未免也太狠了些。
  秦寿看穿了我的想法,倒也不甚在意:"三千年罢了,倒也图个清静,只我与他两人,再没什么人能干扰。只是不晓得昭华元君等不等的起。"
  我愣了愣:"我等什么?"复又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啊,不是不是,秦公子误会了。"
  我走到一株骆驼刺前蹲下,回身朝秦寿笑道:"我等的却是他。"
  秦寿眉头微动,垂眼笑了笑:"是么……同样是等,也不分个长短。"
  我颌首不语,秦寿一晃身子又变回原形缠回了树上。同样是等,只盼能等到个尽头,又怎怕千年万年。
  我怕他被风沙吹了,拿袍子替他挡着;我怕他在沙里渴了,取了水灌它;我怕他让途经的牲畜啃了,寸步不离的看着。
  秦寿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蹲下:"我看到他投作胡杨,应该是怨的,却又不那么怨。你晓得为什么么?"
  我转过身看他,摇了摇头。
  秦寿道:"他做人的时候,我千方百计护他周全,却总逃不过千难万劫。他死一回我便痛一回,追着他一世世轮回,痛的连我自己都麻木了。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同什么人堵了一口气,我到底图的是什么。我不是件物什,我有多坚持就有多累多痛。"
  我神色动了动,却不晓得说什么。
  秦寿继续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以前总想着要替他挡下所有风沙雨水,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反倒是让他怨了两世。我伊始不明白,只觉得这世上的罪都是我一人遭的,情字怎生如此害人。我现在反倒是清明了。"
  秦寿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胡杨:"他便是一棵树,没人砍没人害也是要遭风尘的。我以前只想将他箍在我一人身边,恨不得全天下他只识得我一人。不过现在,我只想陪着他。"他又笑了笑,不似我以往见过的戾气,在沙漠的月色下清冽的像一汪泉水:"三千年,我却嫌短了。"
  我跪在那株骆驼刺前静静听着,膝下一块沙土颜色还有些深沉,我方才浇下去的一掬水还未蒸干。
  秦寿叹了口气,走回胡杨树下,我依旧面无表情的跪着,到底湿了眼眶。
  只一滴泪,骆驼刺瞬间枯萎颓败。
  凡间哪有不谢之花,我找不到便可一世世流连下去,人却是越退越远。依徐半仙说的,我此生上头还有一世,却是普普通通娶了个女子过了终生。我曾想过丹慕生可是没寻着我,现在却又有些明白了。
  他站在榕树下,他坐在茶楼里,他剪了隔壁姑娘的花裙子,他被父亲追着用扫帚抽……
  大约是盯的久了眼睛有些酸涩,我伸手揉了揉继续往下看。
  人生百岁树生千岁,最终不过一场宿命轮回,逃不脱缘分二字。
  我笑眯眯的回了天庭,小仙将朝我打了个招呼,我照旧拍了拍他的银盔,力道比往常还重点:"好好干,热情点。"
  小仙将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我,又站回了原地。
  我还未走进摇光宫的时候就听见里头闹做一团,心里一沉,忙快步向里走去。
  摇光宫的布置还是按照往常,我丝毫也未改动过。天璇的宫殿修补好了他便搬了回去。天璇宫重修了百年也没多补上一块砖,破军星君易了主,只一天之内宫殿立成。
  我走进去一把提起敖易的衣领:"你做什么!天璇宫又让你烧了不成?跑到摇光宫来烧东西!"
  敖易委屈的喷了口小火,天璇一把将他从我手上抢回来:"臭神仙,不用你管!"
  这些年天璇恢复的很快,已长的同我一般高了,果然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神仙。只是敖易长的有些慢,同天璇快差了一头高。
  我哭笑不得的看了看院子,白墨正同一个刺猬飞升的小道士摆开了棋局杀着。
  我还未开口说什么,就见一个小仙童跑过来禀道:"星君,老君说今日新飞升来一个道士,他想做个武官,恰巧星君手下有位置,老君就让他过来了。老君还说,如今天庭腾不出空地来建新府邸,让他先在摇光宫住下。"
  白墨一颗棋子摆歪了,敖易一口火险些烧了一棵仙树,我强自镇定道:"人呢?"
  恍然间一个人从墙后走出来,笑容已如若隔世:"在下丹慕生,字青远。"
  这世上纵然再有多少颜色我都看不见,只眼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再有多少香甜我都嗅不出,只他一人淡淡的气息;再有多少喧闹繁华我都听不见,只有他一句为不可闻的叹息——
  "久等了。"
  我眉眼弯了弯,立在原地看着他:"不久,一点都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