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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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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将》 作者:月读

谢谢maggie酱推荐此文^^

《神將》(全)——作者:月讀

這是個熱得不可思議,令人難忘的夏天。
氣象報告主播表情嚴肅地呼籲大家,這將是臺灣十年來最高溫,特別是中南部地區……各大醫院每天忙著應付中暑的病患,因此,民眾沒事就乖乖待在家少出門,以策安全……


「枝仔冰~~~~紅豆,綠豆,花生,芋仔~~~」奮力踩著幾乎快散架的破鐵馬,賣冰阿伯臉紅脖子粗的扯著那二十年不變鴨叫般的粗嗓吼著。
「阿伯,給我芋仔的一支,喂!阿你要不?」
身穿牛仔長褲的年輕人搖搖頭,上半身那白色襯衫被汗水濕透,半透明地貼黏在那雖嫌瘦但線條頗為優雅的胸膛與背脊,手中捏著的那條手帕早已濕得可以擰出汗水來。
下午一點,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刻,頭上頂著烈日,還得忍受腳下地板不斷釋放出的熱氣,說是置身於烤箱中也不誇張。蒸騰的大地,視線所接收的景象有些扭曲變形,遠處的地平線也歪歪扭扭,像是隔著一層沾滿水霧的毛玻璃看世界。

他有些後悔選了這樣一個爛死了的時間和地點。
「喂!啊你說有啥米代志要跟我說?」
泛著健康光澤的淺褐色俊俏臉龐掛著一絲微笑,那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微笑,燦爛地令他炫目,就如同隨性地掛在他那結實精瘦上身上那件印有一棵棵椰子樹的鮮豔夏威夷衫,橘子紅色,充滿著陽光的氣息。

「我喜歡你。」
「你公蝦米(你說什麼)?」
「我喜歡你。」
那張漂亮臉龐上陽光般的笑容慢慢凍結,一朵烏雲浮現,那是暴風雨的前兆。
「你擱說一遍。」
「我……喜歡你。」可憐手中的手帕已被扭得斷氣身亡。
自己……還有勇氣說第四次吧……..?
「幹!」
隨著不雅的一字經,硬梆梆的枝仔冰破空飛來,打在胸口上的威力不比石塊小。
痛得忍不住彎下腰,左手按住胸口那個心肺復蘇法的施壓點上,又痛又麻,黏答答帶有淡淡芋頭味。
抬頭看著那越走越遠的身影,最後只剩下那一小小橘點。
胸口的疼痛,只是因為枝仔冰的重擊,還是……?


「魏學長,吳教授要你下午兩點到他的研究室一趟。」
「知道了。」魏巍頭也沒抬,口中隨便應道。
桌上那一堆對的紙已經弄得他暈頭轉向,從早上到現在還沒進食的空胃隱隱地作痛。如果今天不把這些煩死人的資料搞定送出去,明天系主任那又是一頓囉唆。
唉,好好的研究生當得不是挺快活?要不是因為教授的極力推薦,誰要自找麻煩接這個吃力的工作?助教,助理教授,聽起來還蠻順耳威風,頗有架勢的職稱。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個『打雜秘書』罷也,光是處理那些拉拉雜雜的系上公務就去掉他半條命了,另外要負責管理那些投影機、麥克風、影印機各類機器,三不五時還得應付研究所那邊教授的『傳喚』,無怪人家說,助教萬能。

說到助教的薪水,嘿嘿,學長姊們往往對學弟妹們勸說道;
「乖,我建議你到學校旁邊那家麥當勞去賣漢堡,稍微努力一點,也許賺得更多。」
所幸天生個性平和的魏巍還算是個吃苦耐操的好青年,重要的是,金錢觀淡薄的他對這分工作的微薄薪水絲毫不在意。當然啦,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樣有個開大工廠的老頭和繼承了一大堆祖產的老媽,從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吃穿不愁還有女傭,那也許金錢觀也能像他如此淡薄而不在意。

或許也是因為有這樣堅強的後臺,魏巍當初填志願甚至是考研究所才會無後顧之憂地選擇了這個將來有極大可能要吃西北風度日的科系—歷史系。
說到魏巍與他父母的關係,大概沒有比『負負得正』更貼切的形容詞了!魏爸爸魏媽的學歷加起來大概和魏巍的一半差不多,不過這個跟後天的環境與努力有關,所以姑且撇下這不談。就說魏巍的長相好了,從小到大,那真是親戚朋友們心中的困惑。他那張臉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他那其貌不揚的父母的出產品,連幫他接生的阿媽,也一度懷疑過他母親的貞節。

怎麼說呢?魏巍的長相,雖不是那種叫人一看就為之傾倒的花容月貌,也算是中間偏上。若以情人節所收入的巧克力來評斷一個男人的吃香程度,那魏巍的確十分受到女孩子的青睞;若要以告白的人口比來看,他算是那種男女老少通殺的類型。

說白了,他就是那種有著斯文氣質,長相清秀俊朗的年輕知識份子模樣。尤其是那雙內雙的漂亮眼睛,澄澈靈活,為他的外觀總評價加了不少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句話,歹竹出好筍啦!
摘下臉上的細框眼鏡,他揉了揉發疼的鼻樑,一千多度的近視,就算是超薄的鏡片,也重得讓他吃不消。一切都是因為昨晚打CS對戰到淩晨四點,眼睛疲勞到一戴上隱形眼鏡就直流淚,使得他不得不戴上這蠢不拉機的眼鏡來學校。

隨便在餐廳買了個波羅麵包果腹,可以算是少爺的他,對吃卻一向不挑剔,酸甜苦辣、中式西式,只要是稱作食物的東西他基本上都不排斥,179公分的身高大概就是這良好的不偏食習慣養出來的。

「吳教授。」
他敲了敲門,走進吳教授的研究室。研究室中堆滿了奇奇怪怪的玩意,木雕、紙傘、原住民圖騰、冥紙、舞獅……,記得他第一次踏入這個研究室,還被掛在牆上那個傳統喪禮用的紮紙人給嚇了一大跳。

吳教授人雖古怪,但不可諱言,他算是目前學界研究臺灣民俗的權威,此外,他還是魏巍指導教授陳教授的死黨老友。
「小魏嗎?來來坐下坐下,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年年拿獎學金,個性隨和辦事有效率,再加上那乾淨漂亮的外表,魏巍頗得系上教授們的歡心,就連素以難相處稱著的吳教授,每次見到他總是一團和氣,笑容可掬。
「小魏啊,我最近打算作一個關於臺灣民間宗教的田野調查,贊助我已經找到了,現在就差幾個能幹的助理……」
不會吧……不祥的預感浮現。
「我跟你BOSS老陳講過了,他說你的論文肯定OK,系主任那邊我也溝通好了,他會找人暫時接替你助教的工作,所以,我決定聘你為我的研究助理。」
「研究助理……」
「對啊,我的重點大概會偏向廟會的陣頭研究,嗯,你知道啥是陣頭嗎?」
「呃……」魏巍表情十分為難地皺了皺眉頭。
陣頭,那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一向被他視為邪教活動的怪玩意,七爺八爺,乩童,電子花車……
「你不喜歡這個嗎?」
豈止不喜歡,每個禮拜上教堂,遵守戒律,虔誠的基督教徒魏巍,對這些傳統宗教文化可以說是排斥到無以附加的地步,光是用想的,心頭上已爬滿了雞皮疙瘩….耶穌基督!
「我的宗教信仰……」
「啊,那沒差啦!我們是以學術的角度去作調查訪談,管你是佛教、道教、回教、基督教、天主教……不礙事的,就這麼說定了!我打電話跟你BOSS講。」
也不管魏巍一副張口欲言的樣子,吳教授自顧自地抓起電話,喜滋滋地跟他老友陳報告這個對他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這樣,魏巍原本平靜無波的,怡然自得的生活,莫名其妙、強迫性地被塞進了一段為期四個月的不可預測。
而這四個月將帶給他生命的重大轉折,甚至是『改變他的人生觀』,也不是現在站在吳教授研究室發著呆楞著腦的他可以預料到的。


二千年十月 屏東 庚辰正科東港平安祭典
三年一度,為期八天的平安祭典進入了高潮:千歲繞境。
繞境的目的,是借著神威消除地方上的邪蟲、疫疾。民眾們的心情在此刻可以說是high到最高點,路旁家家戶戶都擺起了香案,花花果果,燒金放炮。整個街道上全是黑壓壓的圍觀群眾,本地來的,外地來的,相爭觀看著各個陣頭渾身解數的表演。

空氣中,彌漫著煙硝味,香火味,混雜著發自人類身上的各種味道,像一口漩渦,將所有人的情緒拉卷至最高。
「小魏,來來,把這個戴起來。」
吳教授將一個像狗牌一樣的身分識別牌套上了魏巍的脖子,一面扯著嗓子在震耳欲聾的漫天樂炮聲中對魏巍吼道:
「等會家將經過,你負責照。我已經跟他們團長請示過啦!戴著這個牌子,人家就不會為難你了,交給你了!」
「知道了……」
人擠人,擠死人。要在這成千上萬的人潮中搶到一個極佳的拍攝位置還真不簡單。魏巍一手保護著掛在胸前那台CANON
EOS50寶貝單眼相機,一手擋住不斷往他身上擠過來的人體。所幸,丈著身高的優勢,他沒多久就找到了一個不錯的位子,熟練地將相機備好,等會家將一經過,就要考驗他的快速對焦能力了,不過這對玩攝影多年的他而言,並不是啥難事。

現在想想,終於明白吳教授為何堅持一定要他當助理了……資料的收集整理、拍照、採訪……就像第四台廣告那個什麼主婦寶的,一台多功能,可以榨汁、切片、攪拌,不可思議的是它甚至還可以作霜淇淋……真是人力資源的節省。

雖然不甚喜歡,但一向實事求是的魏巍還是在行前收集了不少相關資料,什麼八字步,四門陣……有看沒有懂,更不要說是那個什麼『左腳往外跨一步,右腳抬起。右腳尖繃腳面(腳尖朝下),膝蓋拉高至胸部位置。左手順勢拉高,扇子表面豎直朝外……』就算是照著字面意思對著鏡子演練半天,只是讓自己的四肢打結,陷入很蠢的姿勢,終究還是完全無法理解。

反正在他看來,什麼神兵火急如律令,什府天兵將臨來的,不過是一群年輕的傢伙將臉塗得像唱京劇般在耍寶。
「來啦!來啦!」
鞭炮聲炸個不停,耳膜似乎已習慣了這樣的刺激而麻木。飄灑在空中無數的黃色紙片,在陽光照射下猶如片片金箔般,華麗刺眼。
衣著鮮豔繁複,裝扮詭異搶眼的家將們,踏著那片片金箔鋪成的金色道路,威風凜凜地在眾人的期盼下到來。
魏巍飛快地轉著光圈快門,不停地按著相機,透過狹小的鏡頭,那一幅幅刺激著人類視覺的鮮麗圖像皆被他巧妙地收入了這台機器中,映入了小小的黑色膠片上。
神將們畫著特殊圖紋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一絲屬於人類的表情,猶如戴上了一張面具,猙獰而帶神性的華麗面具。不同於其它陣頭表演的吆喝呼喊,神將們是沉默的。從畫上濃彩的那一刻,他們便被賦予了神格,人間的語音從他們身上抽離,無聲地,踩著嚴謹的陣勢步伐,一條條矯健的身子以驕縱之姿舞動手中的法器,武著意義特殊的拳法。

陣列中一條白色的身影,吸引了魏巍的目光。
雪白色的衣褲,雪白色的帽子,連頭髮都染上了白色,塗了白彩的臉上紋著四隻黑色的蝙蝠,簡單卻妖異。
白衣者右手持枷,左手持白扇,與那一身黑衣的裝扮者成對共舞,無瑕疵的完美動作,儼然是全團的靈魂人物。
似舞,又是武。優雅靈活的姿態卻隱約著透著高傲殺肅之氣。每個回身,一拳一腳,所挾帶的猛烈力感壓迫著觀者的心臟,令人驚懼不已。然那繁複變化無常的拳路飄忽地擾亂人的視線,陰柔如鬼魅。

白衣的家將巧妙地將那融合了神將與鬼差身份的白無常完美詮釋。
無關這位神將身後所隱含的宗教意義,也無關乎他的神格神性,腦中那些什麼步法也早忘個一乾二淨。魏巍很單純地被那肢體語言豐富無比的身形所吸引,他不自覺地往前移動,想要更接近地捉捕那懾人心弦的純白身影,卻不知自己已擠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白衣者半裸的上身非常的美,結實,修長,有力,裹著白彩的胸膛被汗水抹上一層光澤,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著。臉上唯一沒有被濃彩遮蔽的一雙眼睛冷然犀利,幽深如兩口不見底漆黑的泉。

「呃……」還在出神的當頭,魏巍被身後的群眾一擠,腳下一個沒站穩,整個人以很難看的姿勢地摔入了陣中,而且還好死不死地摔到那個白無常腳邊。
「啊…….」
群眾的驚呼聲在身後響起,魏巍心到不妙,他不是不知道在看祭典中最最忌諱的就是闖陣,他忙著要爬起來,但扭傷的腳踝一陣劇痛讓他又一屁股跌回去。
白衣家將險些沒踩到他,不過這一干擾,使得他的步伐頓時亂掉,他停下了動作,瞪著眼前這個罪該萬死的傢伙。
所幸一旁的護陣人員立刻將尷尬的魏巍拉出陣列,白衣者也很快地跟上了陣式,前後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意外就這樣結束,彷佛啥事也沒發生過,熱鬧持續。
但那怨毒地猶如要殺了他的憤恨眼神,魏巍可忘不了……


下過了一陣雨的午後,悶悶濕濕但還算涼快,尤其是廟宇中,重重的屋簷擋住了陽光,留住了陰涼。那搖簽擲杯的聲音,和著淡淡的燃香味,平靜祥和地令人昏昏欲睡。
坐在廟旁石椅子上,魏巍檢視著手中的相機,這個鏡頭,看來是不中用了,所幸機身還可以修,而裡面的底片也沒受損。要不然自己辛苦了半天豈不白費?
真的是有夠倒楣的……不過說來說去,只能怪自己怪不了別人,幹麻看那個白無常看得那樣入迷啊?真是見鬼了…(本來就是鬼)
損失了一個鏡頭事小,反正再買就有,而且他早就想換一隻了。在一大堆人面前摔得狗吃屎的確亂丟臉的,但說來也沒人認識他這個臺北來的芋仔蕃薯。可『闖陣』這行為,對那些家將們跟信眾而言可是非同小可,要不是因為他是無心之過,再加上名聲頗大的吳教授特別帶著他去向家將團長和廟方道歉,也許他會遭人圍毆也說不定……

那個扮白無常的人,一定很生氣吧……看他那眼神……
「喂!」
「……」聽說出了差錯的家將會遭到天神的逞罰……
「喂喂!」
「……」那根本是無稽之談,可是還是覺得對他很抱歉……
「幹!你是臭耳聾喔!我在叫你!」
被著突然打斷思緒的叫駡聲嚇了一跳,魏巍抬起頭望向眼前的人。
要不是因為先看到對方那突出的喉結和T恤下修長平坦的胸膛,他真會以為這張絕美臉蛋的主人是個女子。
面前的那張臉因憤怒而有些扭曲,儘管如此,依然美得令人感到錯愕。那雙黑亮的大眼睛在兩排密長的睫毛護持下,看得叫人心頭一陣混亂,細挺的鼻樑精緻地讓魏巍聯想到擺在家中客廳玻璃櫥櫃理那個高級西洋瓷娃娃的鼻子,而令人難以致信的是剛剛那不甚文雅的言語竟是從那大小適中形狀優美的紅色唇瓣中吐出的??

魏巍轉頭望瞭望四周,沒其它人啊……他再度將視線放回那漂亮的人身上。
「你看啥小?」 聲音……無疑是個男人……
「我說你看啥小?」
「抱歉……」察覺自己的失態,魏巍趕緊收回視線垂下眼,卻突然地被那個美青年伸手一把揪住領子。
「我操你這王八蛋!欠扁的傢伙不要給我裝的一副沒事樣!」
看起來比自己矮一些的青年力氣卻大得嚇人,魏巍用兩隻手的力氣竟然扳不開揪住他的那只手。
「你……請問……」衣領被扯住令他有些呼吸困難,但他的教養讓他仍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儘管他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招惹到對方了。
「幹!」可是對方好象不吃禮貌這一套,他憤憤地罵道:
「老子今天要是不給你一點教訓我就是迪賽(豬屎)!」
他一面罵一面拽起魏巍將他拖到廟後方無人之處。
「等….好痛……」嚴重扭傷的腳踝被這樣粗魯的拖拉,頓時痛得魏巍冷汗直流。
「……」他低頭看了看魏巍還包著紗布的腳,美麗的臉上露出興哉樂禍的殘酷笑容道:
「靠夭!你這是報應!」
他惡狠狠地將魏巍的背用力推按向牆壁,力道之大讓魏巍的呼吸停頓了好幾秒。
「喂…你起肖啊!我又不認識你!」風度再好的人被這樣沒頭沒腦的粗魯對待,也很難再顧及禮貌問題。
「不認識?靠!」那個美人掄起拳頭狠狠地往魏巍身上打去。
「等……哎……嗚……」這輩子從來沒跟人家起過衝突的乖乖牌魏巍,第一次體驗到了拳頭和腳招呼在身上是什麼樣的感覺,還真不是簡單的痛……奇妙的人體本身就是一件利器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再不阻止那雨點般落下的拳打腳踢,他魏巍24歲的生命就要結束在這了……

「等一下……」他伸出手臂格住了對方的拳頭,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氣,腳踝卻一陣抽痛,整個身子往下滑。
那青年伸手扯住了魏巍的肩頭用力將他往上提,另一手握拳又要打來。
「STOP!」魏巍連忙大叫道:「你!你要打人也要把話說清楚!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不瞑目?你杯(你老子)被你害得當眾出醜,回卻還被那個死老人頭罵一頓,是誰不瞑目?」
「啊……?」當眾出醜?那他……那個白無常?
嗯嗯,那雙兇惡卻美麗的眼睛的確是有點像,或許是少了那頂高帽子使他看起來小了一號。可是那張漂亮得像女孩子的臉實在無法讓人將之跟那嚴肅猙獰的白無常神將聯想在一起。還有,他那有點黑看起來蠻健康的棕色皮膚……白….白無常?

「……」明明知道這不是個適當的時機,但魏巍真的忍不住想要笑,他趕緊用手掌捂住嘴,一張秀氣的臉因忍笑而漲得通紅。
「靠!你笑啥小!」
果然,那個青年被他這一舉動激得更怒,用力拉開他的手掌直直往他臉上揍去……


第二章

「小魏,你這裡……」吳教授用手指了指嘴角:「怎麼了?」
「跌倒。」真是難以說服人,不過魏巍也找不出更恰當的理由來解釋自己嘴角邊那青紫的瘀血。總不能說是刷牙不小心用牙刷戳到或者是嚼口香糖嚼太用力……
說來他還得感謝那個揍他的人沒往他眼部下手,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用啥理由搪塞過去。
「腳好些了嗎?」
「好……」才怪!前天晚上去醫院複診,醫生表情凝重地警告他,如果他再不善待自己的腳,就準備一輩子拄著拐杖生活吧。
那個超美型的暴力男,下手可真的一點也不留情,魏巍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勉強可以下床,更別說到現在呼吸時胸口還有些疼痛,大概是肋骨受傷了吧。
真是佩服自己那天在被痛毆一頓之後還能從廟那走個半公里路回到住宿的地方,再度證明了他『耐操耐勞』的堅毅。
「那我們明天開始作口述訪談吧!我已經跟那個團長講好了,你負責這幾位,其它的我交給小琪……」
「嗯。」魏巍接過那張寫有姓名位址電話的紙,看也沒看就對折塞入口袋中。
現在的他一心所牽掛的,是如何才能靈活地使用拐杖走路,以及等會要不要去照個胸腔X光。


「您好,請問,陳晉住這裡嗎?」
應門的是一個阿媽級的婦人,手上還拿著一朵塑膠花,大概在做家庭代工啥的。
「你是……」老婦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很『體面』卻操著一口別足台語的年輕人。
「我姓魏,我是來做口述訪談的。」吳教授不是說他有先打電話通知人家了嗎……
「國術訪談?」那是啥?可以吃嗎?不過老婦沒有多問,反正阿晉那個小子,總是交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阿晉啊!阿晉!」她轉身朝著屋內叫道。
叫半天也沒聽人回應,老婦回過頭抱歉地笑道:
「先生,你修蛋(稍等)喔!他一定又困去了啦,我去把他叫,你修蛋喔!」
說完她將門微微闔上,一邊『阿晉啊阿晉』叫著一邊往二樓去。
「叫魂啊!」隨著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咑聲一起傳來的低罵聲,讓魏巍心頭一顫,當下就想要拔腿就跑,無奈受傷的那一腿拔不動,還來不及轉身門就打開了。
「象啦(誰啦)?」來應門的陳晉一臉睡眼惺忪,短短的棕黑色頭髮蓬蓬亂亂,俗的不得了的那件小叮噹圖案四角褲下一雙光滑修長的美腿讓人下意識地作吞咽動作。
「呃……」魏巍的心跳頓時加快,不過他確定不是因為他的美,而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那張上帝傑作般的臉因睡眠被打擾而寫滿了『不爽』、『去死』等字樣。
「你是……陳晉?」
「你是嫌被打的還不夠嗎?」
「夠……」
「幹!那你是來討皮疼的啊!」說完『碰』的一聲關上門。
門關上的那一煞那,魏巍松了口氣,全身緊繃的神經也得以鬆懈。還以為又要被揍了……似乎他只要跟這個叫陳晉的人扯上關係,自己就有罪受,還是回避為妙。
轉身走沒幾步,這才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作口述訪談……
「……」回去告訴教授,請他換另一個助理小琪來接這邊的訪談?不行不行,小琪那般嬌小,又愛哭,是經不起那暴力男的虐待的。
於是……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魏巍悲壯地轉身走回陳家門口,手指在門鈴上停留約有三分鐘之久才按下。
門打開,魏巍幾乎可以感覺那無形的殺氣迎面掃來。
「對不起,我叫魏巍,我真的不想來,我是不得已的……」
那個陳晉可一點也不理會魏巍的解釋,不過這一次他也沒有動粗,只是冷著一張臉用力摔上門。
「等……」眼看著門又要關上,魏巍可沒把握自己有三顧茅廬的勇氣,他伸手想要阻止對方關門,但那力道實在太猛,來不及縮手,只聽『啪』的一聲……
「My God……」
就知道就知道就知道靠近他一定沒好事!從左手指尖傳來那令他頭皮發麻的痛印證了這個事實。
陳晉也發現了自家的門夾到了什麼,他拉開門,皺著那漂亮細密的眉將魏巍的左手抓到眼前。
中指的指甲裂成了好幾片,頗有戰國之勢,像是塗上了蔻丹一般整片指甲呈暗紅色,鮮血從指甲裂縫和邊緣滲出往下滴,在魏巍整只左手掌繪出一道道血流。
「惡……」看著自己的左手,魏巍的臉色突然刷白,他立刻別過頭閉上眼,嫌惡地道:
「快……快把它拿走開……」
「你起肖(發瘋)啊,這你的手我拿到哪裡去啊?」
「不行了我想吐……」
看他那副快暈過去的蒼白樣,好象不是在說笑的……
「喂!你給我等一下!要吐別吐我家門口!」陳晉火速地將魏巍半拖半拉推進屋內的浴室……


「我第一次聽說有人會怕血,而且還是男人……」陳晉一面幫魏巍包紮傷口一面用那種五成驚奇五成嘲笑的口吻道。
「……抱歉,你以為我喜歡恐血症嗎?這天生的也怪不得我……。」
魏巍老大不爽地說道。他始終別過臉拒絕再看到那血淋淋的手。剛才那一吐將中餐早餐全貢獻給陳家的馬桶了,好在昨晚的宵夜已經進入腸子吸收去,他可不想也沒東西再吐個第二次。

「好了。」而陳晉被他這麼一折騰,那一肚子的起床氣早已消了。
包紮得十分完美,像藝術品一般。
「好厲害。」魏巍由衷佩服道。處理傷口對他而言是一輩子作不好的事。
「大概3天要換一次藥才會好。」
「謝謝,可這樣,看起來好象在比中指。」
「幹!」聽這麼一說陳晉忍不住笑了起來,陽光般的笑容綻放在那張無暇的臉上,美得叫人屏息。
明知道他是個男孩子,卻忍不住為他的笑容感到心神一蕩……
「你找我做啥?」
「口述訪談。」
「啊!對喔,昨天團長那個死老人打電話說有人要來訪問什麼的,就是你啊?」
「是的我們要做關於家將的口述訪談……」
「那,你從臺北來的嗎?」
「嗯。」
「臺北好玩嗎?」陳晉好奇地問道。
「呃……還可以。」沒有他好奇的表情好玩……
「真的嗎我沒離開過東港的說……」
「你來臺北的話我可以招待你。」只要他別那樣暴力,魏巍絕對歡迎。
「欸,你人還蠻好的,我之前還看你很賭爛。」
「承蒙厚愛……」什麼是『賭爛』??
「啥米?」什麼是『承蒙厚愛』??
「沒……」魏巍搖搖頭,再不開始,真得會沒完沒了。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魏巍一面從背包掏出他的筆記型電腦和答錄機。
「這幹麻用?」
「打字用。」
「我看看……」陳晉將身子靠近好奇地看著那台銀色HP omnibook
6000,魏巍有些訝異陳晉的身上傳來一陣和他粗魯個性不合的淡淡的嬌生嬰兒爽身粉味,而這樣近的距離看著那美好的五官更是令人震撼。
「喂你幹麻一直看我?」
「我……可以開始了吧?」
「啊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沒我還沒開答錄機。」說完他按下答錄機,開場說明事先已經錄好,於是直接進入正題。
「你好陳晉先生。」
「好。」
「我想先請問你今年幾歲了?」
「……」老半天不搭腔,魏巍只好再重複了一次他的問題。
「……你那個答錄機,一定要用嗎?」
「呃……」不會吧?小小一台答錄機能讓這個兇猛的『神將』感到不自在?
陳晉那有些發窘的表情讓魏巍想笑又不敢笑,本來已經內傷的身體更傷了……
「喂!」天使般的面容有些陰沉了下來:「到底是怎樣啦!」
「可是,沒有錄音,就有造假杜撰之嫌,違反口述訪談的原則……」魏巍很是為難地道。
「我叉小(不管),有那個答錄機我講不出來。」陳晉往沙發一靠翹起那雙美腿,一副『你自己看著辦』的樣子。
「好吧!」魏巍將答錄機切掉塞入背包中。
「這樣可以了吧?」
陳晉露出滿意的笑容。
「請問您今年幾歲?」
「二十。」
「還在讀書嗎?」
「沒。」
「冒昧的請問一下你讀到……」
「你給我管(你管我)。」
「那……你從事這一行幾年了?」
「七年……吧。」
「當初是為什麼會想要從事這一行?」
「郎送(人爽)。」
「…….你親朋好友對你從這這一行的看法是……?」
「哪哉(哪知)。」
「……」魏巍停下了打字,不停地思索著腦中的記憶,大學時代在上口述歷史課程時,教授是怎麼教他們如何應對『不合作』的受訪者……?
親切,誠懇,從生活化的問題切入。
「那,阿晉,你平常沒事都幹些啥?」魏巍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親切誠懇。
「幹啥?幹架吧……對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
「我叫魏巍。」一開始不就說過了……
「喂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象要找人家碴的名字喔……哈哈哈……」
「……」算了,反正自己這個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被嘲笑。
「喂,喂喂,你……」話沒說完陳晉忍不住又哇哇笑了起來。
「肚子好痛的說……」好不容易他才止住了笑,一邊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一邊道:「喂喂,你打snooker嗎?」
「偶爾。」
「你會在這裡住很久嗎?」
「大概四個月吧。」
「那我們改天一起去懂一局吧!」
「好,等我把工作做完……」
「喂,喂喂,你是老師?」
「我是學生。」
「啥?有這麼老的學生?」又開始哇哇大笑……
「……」
第一次的訪談,看來是不會有啥實質的收穫了。但魏巍並不灰心,反正口述訪談本來就不是一次可以搞定的東西。就當這一次是融洽彼此關係的第一步吧。只要這個『問題青年』別再問他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喂,喂喂,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啊,你不會還是在室的吧?」
「呃……」
總而言之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樣一下子就溜過去了,魏巍看了看手錶,快五點了,陳晉的家在東港鎮郊鄉間,要回到魏巍住的地方還得花不少時間。
「那,今天就到這裡了,謝謝你的配合,我下一次再來。」
「你怎麼回去?」
「走到大路那邊,搭公車。」
「我載你回去吧。」
「啊?」
「你的腳不方便,我載你回去,你等我一下喔!」
不容辯駁地,陳晉跑上二樓,沒多久,只見他穿著牛仔褲和薄風衣外套跑下來。
什麼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都有很好看,老天爺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專寵某些人類。
陳晉騎著他那台野狼125載魏巍回東港鎮東隆宮附近的住所。這對魏巍來說又是另一個新鮮的經驗了,他這輩子還沒有被人家用機車載過,畢竟長這樣子的身高,註定了『載人』的命運。原來坐在後座不但輕鬆,風光還挺好。不用注意前後左右來車,走馬看花地讓一幕幕風景不斷替換,或閉上眼睛伴著輕風享受著那不著地的飄動感。

當然如果前面的駕駛者技術能夠再好一些就更佳,遇到大坑洞不閃又不減速會使後座乘客的臀部很是折磨。
「你住這?」車子停在一個小巷子裡的二樓水泥房前。
「嗯我住二樓。」吳教授的贊助經費大概太多了吧,為了這四個月的研究計畫還特別租下了這一間房子當住所。
「那就醬子了。」
「今天謝謝你。」
「不會,你那個手……嗯,歹勢啦……」
原來,原來他變得這麼好是因為把人家手夾傷而感到不好意思喔……真是有夠單純的人類。
「不會,那天的事我也要跟你道歉。」
「喂!別再跟我提到那件事!」那雙水亮的黑眼睛又冷了下來,可見他對那件事是多耿耿於懷。
魏巍有點怪自己哪壺不開提那壺。陣晉那臉色看來又要發作,魏巍趕緊輝揮手say goodbye,用那跛腳可以達到的最快的速度回到屋子內。
「喂小魏,送你回來的那個帥哥是誰啊?」正在陽臺晾著剛洗好襪子的小琪打他一進門就不停地追問。
「我的受訪著。」
「耶!不公平!為什麼你的是帥哥?我的卻是OOXX?我跟你換!」
「你要挨一頓打再被夾碎一隻指甲就知道公不公平了。」魏巍搖搖頭道。
「啊??」其中來龍去脈恩怨情仇當然小琪是無法理解的。
魏巍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床沿邊,將拐杖靠在牆角放好,脫下背包,掏出裡面那台答錄機。
之前準備300分鐘的特長鉻帶果真是正確的,他將還在轉動的答錄機turn off
,然後倒帶。
實在沒幾句真正算得上是口述訪談的,不過陳晉那開朗的笑聲真的讓人聽了很舒服,就像他身上那淡淡的爽身粉味一樣,那無厘頭的對話令魏巍忍不住微微一笑。
魏巍將錄音帶退了出來放入殼子中,用原子筆在錄音帶的貼紙上寫著『funny』貼上,塞入床邊的行李箱,然後換上一卷全新的錄音帶。
未經當事人同意而錄音是口述訪談的大忌啊,不過,不發表應該是沒關係吧……


「花生的,還是草莓?」小琪將剛從烤麵包機彈出來的兩片土司擺在鋪在餐桌的日曆紙上,用不銹鋼抹刀指著桌上兩灌果醬,詢問著這個天天跑來白吃早餐的食客。
「一片葛(抹)花生,一片葛(抹)草莓。」
「那我吃啥?」
「妳再烤就有了。我還要咖啡。」不客氣地將空杯子遞到小琪的面前。
「齁,你真的很過頭耶陳晉!自己不會倒啊?」小琪提起咖啡壺沒好氣道。
「妳這個查某(女人)很囉唆耶!幫我倒一下會死喔?魏巍那個小子怎麼交一個這麼囉唆的七仔(女朋友)?」穿著夏威夷衫和七分褲的陳晉搖頭歎息道。
「誰跟你說我是他七仔了?」小琪有些訝異第望著陳晉。
「妳不是嗎?」
「我當然不是,我有男朋友了。」當然啦如果可以把男朋友換成可愛的魏巍學長是很棒,只是這種事又強求不來。
「幹!不早說。」一抹微笑在陳晉那微揚的優美嘴角漾開,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挺佳。
「喂!你高興個啥勁?」
「妳管我,虎霸母(母老虎)。」
「……」要不是看在魏巍學長的面子上,她早就把這個可惡的傢伙轟出去了!超級惡劣的嘴巴,超級沒品的穿著,除了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外,實在一無可取之處,那第一眼的美好印象早就灰飛煙滅。

偉大的魏巍學長,竟然能夠天天跟這個頑劣的傢伙纏鬥,真是辛苦他了,難怪最近看他很累的樣子……
「別顧著吃啦,你到底叫學長了沒?他的咖啡要冷掉了……」
「叫了啦!十分鐘前就叫過了他說他馬上起來。」
陳晉將兩片抹著不同醬的土司面對面貼在一起一口咬下。一鹹一甜混和了鹹花生醬跟草莓果醬的超噁心吃法讓人倒盡胃口。
「你看他走下床了嗎?」
「沒。」
「拜託,我跟你講過幾百次,他那個人超級賴床,你不把他拉下床他肯定還繼續睡,再去叫一次。」
「好啦,妳沒看到林杯(妳老子)正在吃……」話沒說完,手中的土司已被小琪奪過。
「先去叫再吃。」
「幹。」


「死喂喂!你給我起床!」頗不情願地推開魏巍的房門,果真如小琪所說的,之前才說『馬上起床』的傢伙又睡死在床上了……
陳晉粗魯地舉起腳往床上的人踢去。
「起來啦!」
「……好。」魏巍連眼皮都沒睜開,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幹!你剛才也跟林杯(你老子)說好!立刻給我起來!」
沒反應,陳晉伸手抓住魏巍的胳膊硬是將他拉坐起來。
「……」那張還帶著濃濃睡意的臉茫茫然,低著頭沒有焦點的無神雙眼望著床鋪,然後又慢慢閉上……
「你這個迪巴改(豬八戒)!」陳晉索性將魏巍從床上扯下來直接拖到浴室去。
「刷牙洗臉!然後快來吃早餐!」陳晉一臉兇惡地命令道。
「知道了……」這一次,魏巍總算是有些清醒,臉色明顯地不是很爽地關上浴室的門,即使是滿肚子髒話但是他還是很有教養地忍了下來。轉過身望著浴室發了一下呆,沒睡飽的腦袋昏昏麻麻,他將馬桶蓋蓋起來一屁股坐上去,驅之不去的困意又襲了上來……

「沒看過這麼會賴床的人!」陳晉領回他的咸甜土司,一面肯咬著一面憤憤道。
「學長低血壓很嚴重,晚上睡不著白天起不來,你沒看他早上心情都不是很好?」
「幹!這種人誰當他老婆誰倒楣!」
……十五分鐘後……
「幹!」陳晉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跑到浴室門口踢開門。
他抓起一旁掛在牆上的蓮蓬頭將冷水的龍頭轉到最底,往坐在馬桶蓋上靠著牆睡著的魏巍身上沖去……


魏巍一面用毛巾擦著濕答答的頭髮一面喝著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大清早就被強迫洗個冷水澡心裡老大不爽,但自知理虧的他也沒啥好抱怨。
「很涼齁學長?」小琪忍著笑意問著魏巍,一臉幸災樂禍。
「很涼,不過,你晾在浴室理那幾件快幹的胸罩大概也一併涼了。」魏巍聳聳肩,慢吞吞地說道。
「什麼?」小琪發火叫道:「死陳晉!你知道我已經沒乾淨的胸罩穿了嗎?」
「死三八!不要穿不會啊?又沒有啥東西好罩。」
「你奶奶的!你再給我說一次!」
「我奶奶不穿胸罩啦!」
「你!早餐給我還來!」
「你凍揍(當作)林杯(你老子)還不出來啊?」說著他將蔥一般漂亮的修長手指伸入喉嚨中作勢要吐。
「你噁心!」
這下子輪到那個始作俑者魏巍幸災樂禍了。他優雅地啜著黑咖啡,觀看著火爆個性有得拼的兩個人鬥法。
一直到小琪的手機響起。
「喂,honey啊~~我好想你喔~~~~~」翻臉如翻書,原本夜叉般的兇惡面容頓時轉為甜美可人的小女人樣。
「喂honey啊,我好想你喔~~~~~~~~~~~~」陳晉惡作劇地在一旁學著小琪的嗲聲嗲氣,還刻意將尾音拉長。
「噗 │」再也忍不住的魏巍一口咖啡噴往坐在餐桌對面的陳晉身上。
不及多想,魏巍下一個動作就是拉開椅子立刻站起來轉身逃命,不過陳晉的動作比他還快,從椅子上跳起來躍過餐桌一把抓住魏巍的衣服……
『小琪啊,你那邊怎麼這麼吵?』
「咦?還好啦!」
『聽起來好象有人在打架?』
「沒事的honey,是對面的兩隻狗在打架啦……」


「醜死了……」陳進拉拉扯扯身上那件Christian Dior的白色T恤,滿臉嫌棄之色道。
「別嫌了……」魏巍表情無奈地說道。人都給他打了,弄髒的衣服也幫他洗了,還把最喜歡的一件T恤借給他穿,還有什麼好嫌的……
實際上,他深深覺得陳晉這樣穿非但一點也不醜,還挺好看的。陳晉的身高只比他矮個兩公分左右,兩個人的身材差不了多少,因此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地合身。白色的T恤和七分牛仔褲配上他那健康的膚色和修長的身形絕對是比穿那花花綠綠的夏威夷衫好看個十倍。

他真不懂陳晉的審美觀念……
香蕉芭樂各有所好吧。
「好啦好啦勉強接受!走吧!」陳晉揮手道。
「走去哪?」魏巍一臉茫然,他不記得今天有安排什麼節目了。
「去海邊玩啊!你之前不是說想要到海邊?」
「啊……」對齁,好象曾經這麼說過。來到東港快一個月了,每天都在忙訪談和收集資料,壓根兒沒時間休息,連東港長啥樣都不太清楚。忘了哪天發牢騷隨便說說想去海邊玩,沒想到陳晉卻記住了。

「可是我還要……」
「靠夭別可是了啦!那些事情放著也沒人會把你偷做,你不是還要待三個月?放假一天不會死啦!」也不管魏巍同不同意,陳晉扯著他就要往門口走。
「等…等等,你也讓我去穿個襪子吧……」
「你桃卡(頭殼)有問題喔?去海邊穿襪子幹麻?穿千拖啊(拖鞋)啦!」
「那我總要戴眼鏡吧。」
「喔……」那倒是。他見識過魏巍沒戴眼鏡的厲害。那天魏巍沒戴眼鏡到他家,竟然將來開門的他老妹凍揍(當作)他老母,左一句「伯母您好」,右一句「阿晉在嗎」,害他那個一向自認自己是美少女的妹妹難過了好幾天,因為那個蕭查某(瘋女人)說她『暗』戀魏巍……

魏巍戴眼鏡的樣子不難看,應該說他本來就長得不難看。陳晉對男人的長相好壞其實是沒啥概念的,不過他覺得魏巍看起來舒服,而他老妹又一直說他很帥,那大概真的就不錯看了。

只是陳晉不太喜歡看魏巍戴眼鏡,本來就不常笑的魏巍戴上眼鏡給人一種不太理人的感覺……沒辦法,就是有人會白癡到把隱形眼鏡夾破,過渡時期只好戴眼鏡。
「你幹麻一直盯著我瞧?臉上有啥嗎?」魏巍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為什麼你不笑?」
「啊?」我哪裡不孝了……我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回家跟父母報平安……
「我說笑,笑,這個笑啦!」陳晉指著自己的臉,努力做出了個誇張的笑容當作示範。
「呵……」看著他那擠眉弄眼的滑稽笑容,魏巍忍不住想笑。
「幹!你笑屁!討皮痛?」
「……」笑也不行,不笑也被念……


「不戴安全帽可以嗎?」魏巍大聲吼叫道。沒辦法,車速那樣快所以風大,風大所以要讓前座的人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得不大吼。
「幹!鬼才戴。戴安全帽會臭頭。」
「會嗎……」如果會的話那天天戴安全帽騎車上下學的他頭不早臭死了?
「員警不會抓嗎?」
「會啊!員警杯杯來我就跟他賽車。」
「……」魏巍在心中默默祈求主不要讓他們遇到員警,罰錢事小,賽車……
不過說真的,不戴安全帽乘機車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尤其是在空氣品質不錯的屏東。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沒個形狀,但那種聽著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迎著風的痛快感覺,不是帶著安全帽可以體會的。

濱著海的省道車子並不多,路是鋪得又平又直,飆得陳晉好不愉快,一面哼著歌一面猛催油門,後座的人只能自求多福。路旁是一整排的木棉,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
已經有兩三年沒看到大海了吧,記憶中上一次看到海是跟家人到基隆吃海產那一次。基隆的岩岸和這裡的沙岸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岩岸給人倨傲的疏離感,而沙岸卻像是熱情地在換著人去親近它。相同的是看著浪從遠方形成,接近,撲擊海岸,破碎成一片片白花泡沫又撤退,觀看著這個規律的迴圈讓人感到心神安寧。

享受著風,享受著海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頭頂上的太陽實在大得嚇人。明明是入秋的季節,屏東的天氣怎覺和夏天沒啥兩樣。不是生長在這種熱帶地區的人真的很難適應。被曬得頭昏昏腦漲漲的魏巍忍不住發問:

「到底還有多遠啊?」
「快到了啦!」
「你們東港不是也有海邊嗎?」
「靠,東港的海邊是想玩垃圾喔?往墾丁那個方向的海邊比較乾淨人也少少。」
「你常來?」
「嗯,載我七仔(女朋友)來玩。」
「七……」魏巍楞了一下。七仔……那是女朋友的意思吧。他有女朋友?嗯,應該是有的吧,像陳晉這種長相的人沒有女朋友才叫奇怪,他有女朋友應該是意料中的事,只是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想到過?而陳晉本人也不曾提過。

「她……你的七仔長什麼樣子?」會問這種問題,連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一向對這種事沒有興趣的魏巍,卻怎也忍不住心中強烈地好奇心。
「啥樣子?查某(女人)不就長那個樣子?只不過比你多兩粒少一把。」
「呃……」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
「你想要看我下一次帶給你看。」
「……」很好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點不想見到他的女朋友。
「到啦到啦!」
「好棒……」魏巍忍不住讚歎道,這樣乾淨無人的沙灘,除了少幾顆椰子樹和穿著比基尼的美女外,和心中理想的南國渡假天堂相去不遠了。
一手提著幾罐礦泉水一手提著鞋子,赤著腳踩在溫溫的沙灘上,沙子中挾帶著的極細白色貝殼屑末被陽光一照閃著晶瑩的光,踩得腳底又刺又癢又舒服。
「林杯(你老子)選的地方不賴吧!」像小孩子獻寶似地陳晉難掩兩上的神氣之色。
「嗯。」陳晉他第一次帶女朋友來,想必也是這個神情吧……
幹麻呀?老想到那個素未謀面,和自己不相干的女孩子……是被太陽曬昏頭了?
他甩開這些無聊的思考,彎下身將長褲仔細地卷了幾折,走向海岸邊。海水清涼,衝擊著腳踝的涼意稍微消去了些燥熱,及胸口悶悶的不快感。陳晉蹲在一旁,握了團沙和著海水開始捏起了沙球來。沙團在那雙精雕玉琢的手中逐漸沒了棱角,逐漸圓滑。陳晉仔細地用手指將沙球的表面修飾地更加平滑,將多餘的沙子抹去,一顆圓滾滾的完美小沙球在他掌中成形。

「哪,送你貢丸一粒。」陳晉抬起頭,微笑地將手中的沙丸子遞給魏巍。
「……」無邪地絕美笑顏是無懈可擊,在那雙明媚的美目注視之下,胸口的不舒服似乎又加深了些。魏巍呼了口氣,很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伸出手掌接過了陳晉的沙丸子。
溫溫的,那是陳晉的手溫,還是吸了陽光的沙子本身的溫度?一個心神不寧,手中的丸子滾落,碎成一團。
「啊……對不起。」
「拜託那只不過是團沙子……喂,你臉色不太好,心情不好還是怎?」陳晉站起身問道。
「沒啊……只是覺得好熱。」
「哈,泡泡水就不熱了。」
「會弄濕衣服……」話還未講完,陳晉突然伸出腳往魏巍的腳踝勾去,只聽『嘩啦』一聲,魏巍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坐在被海水打濕的沙灘上,一個浪來,下半身全部濕透了。
「這樣就不怕弄濕了。」陳晉笑得很邪惡。
「……」魏巍呆了一下,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坐在原地,抱著膝蓋將臉埋入臂彎中,一動也不動任憑浪潮在他身下流來又流去。
「喂,生氣了?」
「……」不理人。
「喂喂?」
「……」還是不理。
這下子陳晉可不敢在開玩笑了,他蹲下身搖了搖魏巍的手臂。
「魏巍,歹勢(不好意思)啦!喂,麥生氣(莫生氣)……」這小子吃炸藥啊,不過是跟他鬧著玩……
「魏……啊?!」冷不防,一隻手腕被扣住一拉,輪到他『嘩啦』一聲整個人也成了落湯雞。
「泡泡水比較不熱。」魏巍從臂彎裡抬起頭,笑得更邪惡。
「幹!你耍賤招!」陳晉撲上去按住巍巍的肩膀用力將他整個人壓在沙灘上,這下子魏巍除了下半身,連整個上半身跟頭發都不能倖免。
魏巍才不甘這樣就被制服,他弓起修長的雙腿往上一頂,陳晉為了閃躲這一擊往後一傾,手一松,他身下的人趁機翻了個身掙開壓制想爬起來,陳晉飛快地抓住魏巍沒受過傷的那只腳踝,才剛爬起來的魏巍被這一拉又摔了回沙灘上去,一腳還在人家手中的魏巍猛個轉身,空著的雙手扯住了陳晉的胳膊借著轉身的作用力將陳晉扳倒在剛好襲上沙灘的碎浪中……

兩個人從濕的海岸線扭打到幹的沙灘上,在沙面上留下花花亂亂不是很具美感的淩亂痕跡。
儘管魏巍的力氣不算小,掙扎的本事也不差,但遇上了從小就在國術館裡混的陳晉,最終還是不敵地整個人被壓注動彈不得,不過兩個人的狼狽濕透已是不相上下。
「幹,投不投降?」陳晉紅撲撲的雙頰沾著水珠,一頭濕漉漉的棕黑色短髮滴著水,豔陽下照射下耀著栗子色的光澤。
隔著濕透的衣衫,貼在一起的身子感受著彼此衣下發熱的肌膚,不規則的心跳與喘息的胸口。魏巍突然覺得很難受,那胸口悶熱的不舒服感又襲了上來,呼吸很不順暢甚至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你好重……」索性放棄掙扎,魏巍閉上眼睛,真的是非常地不舒服……
「……」老母跟老妹都說魏巍長得很『淹倒』(英俊),到底,什麼樣的臉叫淹倒啊?眼前的這個,下巴微尖的鵝蛋臉對一個男孩子來說似乎稍嫌清秀了些,不過那對長長的劍眉卻又陽剛十足,唇是恰到好處的紅,鼻子是恰到好處的挺,五官配在一起很端正,臉蛋……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指摸了一下魏巍的臉頰……比他七仔的臉還要嫩……

「你在幹啥?」感覺陳晉的奇怪舉動,魏巍睜開了眼睛,困惑地望著有些失神的他。
「呃……」魏的眼睛不特別地大卻很漂亮,中間圓圓的兩頭肩尖長長很像橄欖的形狀,平常看不見的內雙眼皮在眼睛往下看的半睜狀態就會出現,很淡很淡的咖啡色瞳孔清澈彷佛玻璃珠一般。

『淹倒』?還不如說是看起來很好吃……
咦?在想什麼?魏巍怎麼會好吃?人又不能吃,真是有病了!陳晉立刻縮回他的手指放開魏巍爬起身,說了句「我要去游泳」,脫掉身上的T恤,像條魚般地躍入了海水中游泳去。
身上的『重物』消失了,但沉沉悶悶難受感覺卻沒有跟著消失,應該是很熱的但卻沒流什麼汗,只覺得腦袋似乎融化般無法思考,溫溫咸咸的海風吹來,悶熱令人昏昏欲睡……
「魏巍!魏巍?」
游了好半天的陳晉終於感到有些累了,他爬上岸檢起丟在沙地上的T恤。魏巍還是躺在那原地,雙臂交叉地橫放在眼睛上面擋住陽光,看他一動也不動地大概又睡著了。
「靠!你不熱啊?在這裡也能睡著……」陳晉一面穿著T恤一面伸腳輕輕踢了踢躺在沙灘上的魏巍。
放在眼上的手臂被這一搖緩緩地滑落到身旁,魏巍那發白的臉和唇嚇了陳晉一跳,他連忙蹲下身搖著他。
「魏巍?魏巍?幹……」別慌別慌,還在呼吸還有心跳表示還活著,大概是熱昏了……他立刻拉起魏巍的身子將他背到陰涼處,幫他解開襯衫的扣子跟牛仔褲上的皮帶,將自己才剛穿上的T恤再度脫下弄濕擦拭著魏巍的臉和身體。

手觸及之處的肌膚熱的像炭火似的,陳晉握了握魏巍的手,冷冰冰的和身體的高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標準中暑的症狀,中暑可是會要人命的,如果魏巍再不醒來,他真的要去路上攔車子求救了……

「…….晉….?」甫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張急得快哭出來的佼好臉蛋焦慮地望著自己,還來不及說啥就被陳晉拉起上半身猛灌礦泉水。
「幹你娘!你這個白癡!不舒服不會說啊?你是想死了嗎?幹!」緊接著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國罵,平日習慣罵一字經的陳晉難得連三個字都罵出來了,可以想見他真的是氣急敗壞。可是,為什麼要生氣?

「啥……?」喝了一肚子的水,腦袋清醒多了,但到底發生了啥是還是丈二金剛,魏巍很無辜地望著暴跳如雷的陳晉。
「幹!你喔……你喔……」看他那副茫然的樣子,實在叫人無法繼續罵下去。陳晉提起另一灌礦泉水命令道:「再給我多喝一些!」
「我已經喝很多了……」
「再喝!」眼看著陳晉又要發作,魏巍只好聽話地接過水瓶繼續喝。
「現在感覺怎樣?」陳晉伸手摸了摸魏巍的胸口,似乎沒剛才那麼燙了。臉色看起來也不那樣嚇人了,只是陳晉還是很不放心。
「現在?感覺…很脹……喝不下了。」除了有點虛脫想困的感覺,之前那窒熱的感覺好了許多。他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移位』了,而起還衣衫不整……
「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中暑了,竟然在秋天也能中暑……」
下一句話大概要說『白癡』或者是『幹』之類的話吧,而陳晉卻說了出乎魏巍意料的話:
「驚死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長這麼大沒這樣害怕過,求天求地求神求鬼,就怕你不醒來,林杯(你老子)差點拷(哭)出來……」
「……對不起……」為自己讓對方擔心及添麻煩感到抱歉過意不去,卻又覺得被人這樣關心著是如此窩心。
「算了!不是你的錯。沒事就好,休息一下,等太陽小一點我們再回去。」陳晉將手中的T恤擰乾甩一甩往樹枝上一掛,一屁股往魏巍的身旁坐下。
魏巍將胸前的扣子扣上,他不是很習慣在人家面前袒胸露臂的,陳晉突然伸手將魏巍拉過壓下他的身子讓他的頭可以靠在自己腿上。
「你還是睡一覺比較好。」
「呃……」陳晉的舉動讓魏巍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如果現在說不要他又會生氣吧?算了,就乖乖地聽話吧!枕著陳晉的大腿,魏巍疲倦地閉上了雙眼,陳晉赤裸的上身,有海水的味道……

洗了個熱水澡,洗去一身沙子和已幹黏在肌膚上的鹽晶,換下那黏答答的衣服,一身的不舒服已經去了一大半,但是還是很困,整個人懶洋洋地連動都不想動地癱在陳晉家客聽的木制長椅子上。

這一次,換魏巍被迫穿陳晉的夏威夷花襯衫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陳晉堅持要自己跟著他回家,反正司機最大,他也沒精力去跟陳晉作爭論,當然現在也沒精力去對花襯衫提出抗議了。

「我老母說要幫你刮痧,對中暑很有效。」陳晉又是一副家居四角褲的造型,一條擦頭髮的毛巾掛在脖子上,剛洗好澡的他身上又是那熟悉的爽身粉味。
「嗯,刮痧是啥?」
「欸,就刮痧啊……刮了你就知道了,先把上衣脫掉。」
「刮哪裡?」魏巍慢吞吞地解著上衣扣子。
「刮脖子跟背。」
「什麼感覺?」一顆扣子還沒解開。
「很爽!」陳晉奸奸地微笑道。
「……」大概是像推拿按摩之類的民俗療法吧……
「齁,你脫衣服實在有夠慢的!你脫一件林杯(你老子)可以脫十件!」再也看不下去的陳晉乾脆動手幫魏巍脫衣服。
「……脫衣服脫得快不是啥值得驕傲的事……」魏巍咕噥道。
「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


「哎喲~~~痛,好痛!」趴在長椅子上的魏巍緊緊地抱著抱枕,背上那剝皮般的疼痛令他顧不了尊嚴地哀叫著。
「乖乖,桃擠蓋(頭一次)都會比較痛,很快就弄好了!」陳媽口中溫柔地慰撫著,手上那片牛角片卻依然不留情地在魏巍的背上一道一道用力地刮著。
「天……」每刮一下魏巍就倒抽一口冷氣,這就叫刮痧?這….根本是『刮殺』嘛!痛得快昏了,偏偏昏不過去,還得忍受著一旁那個不厚道的惡劣傢伙的嘲笑。
「笑死人了…哈哈哈…..一個大男人叫成那樣!」魏巍在這裡叫得淒涼,陳晉在那頭笑得滿地亂滾。
「你…哎喲~~是你跟我說很哎喲~~很爽的你還哎喲~~你騙我……」魏巍惡狠狠地瞪著陳晉,目中已泛著淚光。
「很爽啊,要不然你幹麻唉唉叫?」
「你去哎喲~~去死啦!」魏巍乾脆將臉埋入抱枕中省得繼續被嘲笑。
「幹!會悶死啦!」陳晉硬是將魏巍的臉從抱枕中扳起來。
「阿晉麥鬧啦(莫鬧啦)!你自己桃擠蓋(頭一次)還不是唉唉叫?嘎那勒(有如在)台滴(殺豬)。」陳媽一面刮著一面道。
「嘻嘻哎喲~~你還笑哎喲~~~還笑我……」
「靠杯(哭爸)!」
「哎喲~~」


一翻折騰,猶如地獄走一遭,陳媽終於肯放人。魏巍本還算白皙的背紅紅紫紫黑黑的一大片很是絕美……又痛又累的魏巍不停地打瞌睡,卻不斷地被敲醒。
「刮完痧會很愛困不過兩個小時以內不可以睡對身體不好。阿晉你看好他。」
陳媽交代下來,於是陳晉拿著報紙卷成的棒子坐在一旁看電視,只要魏巍稍微打個盹兒,一棒子就會從頭上敲下去。
兩個小時之內包括『連敲』魏巍少說也被敲了五六十下。兩個小時一過,魏巍咕咚一聲一頭栽回抱枕直接倒在長椅子上沒兩三下便睡得不省人事。
「魏巍,要睡到我房間床上睡啦!」陳晉放下報紙卷伸手輕輕拍著魏巍的臉。
完全沒反應,已經睡死了。
「……」算了,陳晉彎下身直接將熟睡的魏巍攔腰抱起往二樓房間走去。


白色方方的大型落地冷氣嗡嗡地低吼著,聲音並不是非常地大但在幾乎是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裡卻顯得十分噪音。
偌大的一間圖書館,除了吃著便當的圖書館伯伯,一個看著婦女雜誌的太太,一個望著攤在桌上的金庸小說,坐在那發呆的老先生,年輕一點的大概就只有魏巍他們兩個人了。
在臺北從來沒見過這樣冷清的圖書館。不知道是因為剛過了午飯時間,吃飽肚重不適合閱讀,還是東港的鎮民沒有上圖書館的習慣?如果是後者,魏巍倒是一點也不驚訝,今天早上當他對陳晉說要到東港鎮立圖書館查一些資料時,陳晉還一臉訝異地道:「啥米?東港有圖書館唷?我哪都不知道??」

魏巍從他面前那一大堆書本中抬起頭來,坐在他正對面的陳晉早就趴在攤在他面前桌子上的報紙上睡著了。看他睡得如此地香,想必是累壞了吧……這也難怪,前天和昨天連著兩天陳晉的家將團都應邀出陣了,身為團內台柱的他理所當然地特別累。陳晉曾經跟他說過每次出陣回來,往往累得有如去了半條命。但一如往常,他還是一大早就跑到魏巍住所,把魏巍拖下床,吃早餐,然後自願當他的司機兼導遊。

不知道從啥時開始,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除了必須參加團裡的練習或是出陣,陳晉從沒有一天缺席在魏巍面前過。說真的,如果沒有陳晉的幫忙,魏巍手上的工作絕不可能這樣快地就完成了大半以上。想跟他道謝,想問他理由,卻又怕這一問把他給問跑了……陳晉那晴時多雲偶陣雨的脾氣可不是自己可以捉摸的。

就當他是個熱心助人,古道熱腸的好青年吧……
魏巍站起身,將那疊書抱起一一歸放回書架上,走回桌子旁彎下身,在陳晉耳邊道:
「阿晉,起來了。」如果要睡還是回去睡比較好,這裡的冷氣強得連怕熱的魏巍都有些吃不消。
陳晉悶悶地哼了一聲,那對秀致的眉輕蹙了一下,似乎是因為好夢被打擾而感到些許的不悅。
這個小子,連睡覺的時候都是那樣美好地叫人忍不住多看個幾眼。這樣安安靜靜地沉睡著,那張無暇的臉彷佛漂亮的瓷娃娃一般,尤其是那兩排隨著每一次呼吸輕顫,長長密密的睫毛……魏巍始終無法理解男孩子的睫毛怎麼能長得這樣漂亮?更無法理解的是這樣美的一張臉蛋怎麼會生在在性格如此火爆的男孩子身上?

「陳晉,起來了啦。」他伸手搖了搖陳晉的肩膀。
「……」陳晉抬起頭,一頭深棕色的發睡得亂糟糟,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之後,才將視線放回眼前的魏巍身上。
「你弄好了喔?」
「嗯,該查得都查完了。你的臉……」
「怎?」
「上面有新聞,國民黨不會死……」
「哇靠!」陳晉用手掌胡亂地抹了幾下剛才貼在報紙上的那臉頰,黑漆漆的油墨被他這麼一抹糊成了一片。
「……越抹越糟。」實在看不下去的魏巍掏出了口袋中的手帕,一手抬起陳晉的下巴,仔細地將那油墨擦掉。
魏巍的手指涼涼的還挺舒服,連呼出來的氣息吹在臉上都是涼涼的,他的體溫大概比一般人低吧!這樣近的距離看著魏巍的臉依然是看不出啥「破綻」,一樣很嫩很好咬的樣子……魏巍的褐色眼睛好象鏡子,陳晉他甚至可以清楚看見自己變形的影像映在那上頭……沒由來地一陣緊張,陳晉慌忙地閉上了眼睛……

「你幹啥閉眼睛?又不是要kiss……」
「……」陳晉聞言臉一紅,推開魏巍的手,訕訕道:「笑A(瘋子),要KISS也不會跟你……」
有那麼一秒鐘魏巍覺得陳晉那個表情實在是可愛極了。
「而且,林杯跟女生打波從來不會閉眼睛的……」此話一出,魏巍又覺得他不可愛了起來。
「你跟多少女生KISS過阿?」
「哪哉(哪知)?」陳晉聳聳肩,魏巍大概可以猜想出那聳肩背後所代表的涵義。
不想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了,魏巍將手帕仔細地折好放回口袋中,看了看手錶,還不到兩點,難得一天預定的工作這麼早完成……
「下午沒事了,你有想去哪裡玩嗎?」
「啥米?」陳晉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因為吃驚瞪得大大的,兩個月來,每次要去哪玩都是他硬拉著魏巍去,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議要去玩……
「還是說你要回去補眠?」
「不要!補什麼碗糕眠!」睡覺是晚上的事,對生性好玩的陳晉而言,用白天可以玩的時間來睡覺太不划算了。
「我們去吐(戳)一局吧!你答應過我的。」
「我幾時答應過你了?」
「第一次訪談的時候…..幹!你是老郎(老人)喔?記性這麼差……」陳晉有些不滿地碎碎念道。
「呃……」好象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第一次訪談……兩個月以前的事了,不知不覺地已經在東港待了兩個月了。短短的兩個月,可以改變多少事?他和陳晉,從不是挺和平的開始到現在……應該算是好朋友吧?陳晉給他的感覺,和以前所認識的朋友都不太一樣,他很特別,很好玩,除了個性粗暴這一點讓他有些吃不消之外,和他在一起令他感到很自然,心情也特別地好,這種感覺是在那些和他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身上找不到的,他真的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當他是好朋友一點也不過吧……然而在他心中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定位呢?

「喂喂!不要裝傻,你到底去不去?去啦!走啦!」講到撞球,陳晉顯得十分地興奮。
「……你確定要跟我打撞球?」魏巍有些猶豫不決地說道。
「你不會打?」
「我會。」
「打得很爛?」
「中等。」
「那屁話一大堆!走啦!」陳晉興沖沖地拉起魏巍離開圖書館。
看樣子,今天不陪他打一局他是不會甘休了,可是,有不好的預感……


跟著陳晉走入了那撞球館,魏巍再一次體會到何謂城鄉差異。和大臺北地區的撞球館不同,東港小鎮的球館,說穿了只能稱之為「球間」吧……小小舊舊的一間,裡面擺著三個球臺,從外面看來,煙霧彌漫白濛濛一片彷佛每個人都置身於乾冰中。如果不是魏家兩老都是幾十年的老煙槍,魏巍大概很難忍受那嗆鼻的香煙味。

「阿晉耶!好久不見了說!」
「幹喔!阿晉,你是死去美國了喔……」
「對阿,人家想你耶~~這麼久沒來,今天一定要多吐(戳)幾局補償啦!」
看來陳晉的人緣應該是不錯,甫一進門就一大堆人招呼過來,你一言我一句氣氛非常地熱絡。
「不啦!林杯今天要跟他打。」陳晉指了指身後的魏巍,一群人的目光頓時從陳晉身上移到魏巍身上。
「呃……初次見面。」一下子被這麼多人打量著實在有點令人不知所措,魏巍很勉強地微笑打了聲招呼。
「阿晉,他是誰?介紹一下啦!」一群人好奇地盯著這個陌生的年輕傢伙,那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模樣,穿得人模人樣還戴著一副眼鏡,怎麼看都不太像他們這一掛的,但看陳晉跟他講話的樣子兩個人似乎很熟。

「他是魏巍,臺北來的朋友。」陳晉一面選著球杆一面道。
「臺北喔!」一群人聽到臺北個個面露新奇樣,彷佛臺北是個奇妙的地方,而從臺北來的人是奇妙的人,更奇妙的是奇妙的人會出現在這個東港的小球間裡。
「齁,阿晉你交了新朋友就不理我們了喔?你不會就是跟他在一起才那麼久沒來吧?」
「林杯頌(爽)啦!魏巍,你要哪一支?」陳晉不理他朋友的抗議,轉頭對魏巍說道。
「都可以……」魏巍心不在焉地隨便挑了一支道:「就這支吧。」
「那支不好打,這支吧!」陳將幫他換了一支他認為比較好的球杆。
「阿晉你真的要跟他打喔,可是他看起來很VAKA耶……」另一個叼著煙的青年打量著魏巍說道。
「幹!閉上你的鳥嘴!林杯就是愛跟他打啦!」陳晉瞪了他一眼,被他這麼一瞪,那人縮縮脖子不敢再囉唆。不過和其它人一樣,心中還是非常地好奇,這個一向不喜歡跟人家囉唆又凶巴巴的陳晉似乎對那臺北來的傢伙特別地友善……

「什麼是VAKA?」趁著空檔沒人注意時,魏巍好奇地低聲問道。
「VAKA就是肉腳。」
「肉腳??是啥?」
「……啊我不會說啦!」肉腳就是很遜的意思啦!只是陳晉沒有再多作解釋。
「玩什麼?」他提起球杆走到球桌旁,一如往常地只要是陳晉要打球,圍觀的人必不為少數,連老闆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圍上來了。陳晉本人也早就習慣而不以為意。他注意到球室那一頭有一群流氓樣的生面孔也望著這裡,看他們身上穿著某某高職的制服,似乎是上次被他慘電的那個臭屁小鬼的學校學生……果真目光一轉,他看到那個臭屁小鬼就坐在一旁。

找幫手報仇來著的吧?如果是平常陳晉當然是樂於跟他們幹起來,不過現在他一心一意只想跟魏巍打球,其它的事他懶得理。
「玩什麼都可以吧……」魏巍聳聳肩,他無所謂,只是一向打球都是ONE BY ONE 的他對這麼多人圍觀感到有些不自在。
「九號球好不好?」
「好。」
「搶七,輸的付台錢。」
「好。」
「那來猜拳看誰先吧!剪刀石頭布…嘿嘿。」陳晉拿起桌邊的巧克磨了磨球杆尖端的皮頭,站定了位子,雙腿稍微分開,拉直了背向前傾,提起球杆,左手手指在桌面上架橋,本來圓圓的大眼睛因為瞄準略略凝成了橢圓形。平凡無奇的架杆姿勢,套用在陳晉身上卻高雅極了,架著球杆的手指是又細又長,呈粉色貝殼般的漂亮指甲在綠桌面上看起來秀色可餐,拉直的背部,包在緊身牛仔七分褲的適中臀型,修長筆直的雙腿,延出了一道完美的線條。

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瞄準,陳晉很快地擊出第一球。強勁地力道使得各色的球在桌面上亂竄。
「七號,五號……」開球就有兩顆球入袋,接著陳晉又快速地將一號二號兩顆號碼最小的球分別打入袋中。
「……」他瞄了一下在靠近袋口處的下一個號碼三號球,要將它打入袋子中並不難,但生性急躁的陳晉卻沒那個耐心慢慢打。他決定冒個小險,一樣是沒思考多久,他調整好位置便出手,母球在撞擊三號球之後往旁邊彈去,而三號球被這一撞往前撞擊袋口旁的邊條反彈往球桌對角線的另一端滾去,正好命中九號球將之打入袋中,四周的人紛紛喝采。

拿下了一局勝利,第二局依然是陳晉開球。依然是賞心悅目的姿勢,陳晉出杆的節奏非常快,旁人往往還沒看清楚狀況他就出手了,一樣是沒兩三球,他又掃下了第二局。從開始到現在不過短短的幾分鐘陳晉已連拿了兩勝,一旁的魏巍連碰球的機會都沒有。

「喔~~阿晉!偶好崇拜你喔~~」
「偶像喔~~我愛你阿晉~~你害人家心頭小鹿亂撞啦!」
陳晉被一旁朋友誇張的言語給逗笑了,好玩的他伸手摟過一個嘻皮笑臉的矮個子青年道:「阿晉大爺賜吻一個。」然後作勢要親。
「天啊不行了我要昏倒了……」
「阿晉人家也要啦!」
九號球本來就是實力與運氣參半,有時候甚至可能連球都沒碰到就被對手連下七局陣亡,因此魏巍並不在意。不過當他見到陳晉與他那群朋友親昵的嬉鬧模樣,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悅湧上了心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球杆,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再下一局吧阿晉!」旁邊的人吆喝道。
又是漂亮的開球,一號球開球入袋,而檯面上,母球,二號球和九號球正好對著袋口成一直線,只要小心不要失誤,這一局定可以輕鬆地贏。
不過陳晉這一次卻跌破了大家的眼鏡,角度沒算准便出杆,要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九號球撞到袋口附近的邊條卻沒有入袋。
「幹!換你啦!」陳晉氣得直跺腳。
魏巍拿起巧克,一面慢條斯理地磨著,一面觀看著檯面上球的排列,好半天才架起球杆,瞄準二號球將它打入袋中。
和陳晉的快節奏完全相反,魏巍的速度非常地慢,出杆前總要站在球桌旁看個好半天,看到了旁邊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他才打。按部就班地一號接著一號,速度雖然是溫吞但卻沒有半球失誤,二後球到九號球就這樣一顆顆給他打入袋中拿下一局勝利。

魏巍打球的姿勢雖然不像陳晉那樣令人驚豔,卻也十分地好看,畢竟有那樣子的身材和秀氣的臉蛋,打起球來要不優美都很困難。和陳晉的急切相較之下魏巍顯得悠閒自若,若無旁人。但他的龜速實在是令人受不了,一旁有人忍不住道:

「臺北的老兄阿,可不可以請你動快一點阿……」
「……」魏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推了推眼鏡,繼續自顧自地打著球。
第四局,第五局……魏巍依然是用這樣一顆一顆慢慢來的方式拿下。不管下一顆號碼球有多難打到,他就是有辦法利用顆星或者是詭異的旋球將目標球打入袋,母球聽話得簡直像是他養的。

一旁的人漸漸看出了這個慢郎中非比尋常,不過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有這樣子神准的功夫何不找機會將九號球直接入袋而卻要這樣慢慢地一球一球蘑菇?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是故意的。

「幹!」看出了魏巍的挑釁,陳晉忍不住咒駡了一聲。
眼看著七局很快地就要被他用這種龜法拿到了,眾人已是驚得連喝采都忘了,而陳晉的臉色也陰沉地嚇人,驚覺自己的行為簡是像是在引爆一顆炸彈,魏巍心下一凜,竟然不小心失手將球打偏,在一旁等了半天的陳晉終於有機會再提起球杆。

陳晉面色不善地瞪著魏巍一眼,用力將手中的巧克往球桌旁一擺,他這次終於乖乖地觀察了檯面好一會,看來魏巍雖然失手,但卻是個極為安全的球,讓對手也很難凹下去。
陳晉略一思考,站直了身子握住球杆提起,看准了角度往母球猛地敲下去,喀的一聲母球應聲跳起將原先難以打到的目標球撞擊滾入袋,不過在這漂亮的跳球之後母球卻也跟著入袋洗澡……白白地給了魏巍一個自由球。

「哇哈哈哈~~爛死了!母球洗澡哈….聽人家說陳晉多厲害,原來不過是只有那張臉漂亮……」站在一旁觀站的某某高職學生白目地哈哈大笑。
此話一出,整個撞球間霎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發話的高職學生身上,陳晉也抬起頭望向他,而魏巍手中抓著那顆母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陳晉的表情,卻不像是生氣,倒有點像是困惑。不過包括魏巍在內的許多人都知道,當他出現這種表情,表示他已經怒到了某種失去理智的程度,所有的人是連一聲都不敢吭,這沉重的氣氛讓那學生感到有些不安,不過仗著己方人多,真要幹起架來也未必輸人,而今天來的目的,多多少少就帶有些找碴的意味,對方又是那樣長的一張漂亮查某(女孩)臉的人,誰怕誰啊?他聳聳肩,囂張地瞪著陳晉道:

「看啥小……」
「小」字尾音未收,眾人也還來不及反應,陳晉手中的球杆以猛烈之勢朝著那個學生的嘴巴打過去,「喀答」一聲清脆的響聲,混著學生的悶哼聲,只見他雙手捂嘴地蹲在地上,血從指縫流出,估計那一口牙也所剩不多了。

「幹!」被害者的同伴眼見自己人被打得如此難看,這帳不算怎行?紛紛抄起球杆往陳晉圍來。
「喂!要打架到外面……」球館老闆的話聽在這一群怒火中燒鬥志高昂的男孩子耳中如風一般從這頭灌進去從那頭飄出來。老闆只能不住祈禱,東西壞了也就算了,還望陳晉手下留情可別出了人命啊……

「我操。」陳晉那張美美的臉蛋泛起了一抹殺氣,雙眉一豎,漆黑烏亮的大眼睛頓時冷冽了下來,他將手中的球杆提起倒轉,握住杆尾,還不等對方出手,他已經看准目標揮去……
一片哀嚎聲,滿地的血和牙。陳晉出手是又快又狠毒,撞球杆的彈性極佳,打起人來比國術館的棍棒更加地順手,其它人手中的球杆連他的身子都沒碰著就被他打落,接著得是頭部、臉部、胯下的重擊。

陳晉像是打上癮般,一群人被打得哭爹叫娘他依然不肯停手,再這樣打下去這些人是不死也重傷,然其它人避之唯恐不及了哪敢阻止他?打得正順手,身子突然一個不穩被往後拉扯直往球館門口拖去。

「幹!給林杯放手!」陳晉怒道,然不論他力氣多大,不管他再怎麼拳打腳踢,被人家從後面抓著衣領倒拖著卻是一點辦法也施不上。
「幹!放……」一面掙扎著一面被拖出撞球館,身後的人不等他叫完早已放開他的衣領。
陳晉舉起手中的球杆,轉身就要揍人,卻見魏巍背靠著牆蹲在路邊,雙手捂著嘴,一副快昏厥的模樣。
憑著僅存的意志力才能將陳晉拖出那滿室令他作嘔的血腥,魏巍難受地簡直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強忍著極度的嘔心感,恐血的腦袋昏昏脹脹幾乎已無法作思考,而站在眼前的陳晉又是滿衣服的血跡…..他連忙閉上眼睛,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很難看。

「你……」看到了魏巍陳晉終於稍微恢復了些理智,一腔怒火實在難消,卻怎也無法對眼前的人動手。
「幹!都是因為你!」陳晉用力地將手中的球杆摔在魏巍面前地上,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聽見了陳晉機車發動的聲音,漸行漸遠……
沒錯……都是因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陳晉的個性,幹麼要讓他當眾出醜?自己應該是可以自我收斂的,但卻為什麼在看到那些親昵動作卻無法自製?他真是厭惡極了自己那種愚蠢的自大愛現行為。結果惹得他氣成這樣……不該來,真的不該答應來打撞球的……

從耳邊經過的,汽機車的聲音,人的腳步聲,還有竊竊私語聲,魏巍就這樣閉著眼睛蹲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蹲多久了,那嘔心的感覺已經好了許多,混亂的腦袋也漸漸地平靜下來,然而,一股既後悔又無力的感覺從心底浮了上來。

「喂!你到底還要姑(蹲)多久?」
嚇了一跳睜開眼睛,陳晉蹲在他面前望著他,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氣消了……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連衣服都換好了……
「姑(蹲)在這裡難看死了,好象在淨哦啊(種芋頭,意指拉屎),起來啦!」他抓住魏巍的胳膊一把將蹲在地上的他拉起。
「等一下….等一下!」
「怎樣?」
「腳麻掉……」麻掉的腳每踏出一步就如同萬隻螞蟻啃蝕著又麻又癢又痛。
「幹!誰叫你要姑那麼久!」陳晉忍不住笑了,看到他那笑容,魏巍松了一口氣,而之前那鬱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兩個人一路從黃昏市場晃出來,一面啃著手中的花枝丸子串。
「齁,你們東港的花枝丸怎麼這麼大顆?」魏巍忍不住問道。東港的花枝丸實在大得令人詫異,簡直跟撞球幾乎要一樣大。不過實在好吃得沒話說,炸得金華色的丸子又香又Q,丸子內還咬得到大塊的鮮花枝,一串吃完意猶未盡。

「要不然要多小顆?」對陳晉而言,花枝丸這個SIZE是理所當然。他拿過魏巍手中的竹簽,將自己還剩下的一顆遞給他道:「給你,我吃不下。」
「一般的花枝丸,只有這麼大吧。」魏巍感激地接過了那顆花枝丸子,用另一手比了個圓圈說道。
「營養不良吧。」
從黃昏市場晃到了附近的堤防上,近兩公里長的堤防是看日出日落的好地方。掛在海面附近那顆圓滾滾的珠子,鮮紅的倒影隨著海水的波動搖曳著,為灰藍色的海面染上了一層橘黃。天色漸漸昏暗,隱隱約約可見停泊在港邊船隻黑色的剪影,看不見垃圾,看不見雜亂,因為模糊看不真切,一切都變得美好。雖是日落,卻讓魏巍聯想到了莫內的印象日出。

兩個人挑了塊乾淨的地面坐下,喀的一聲某硬物撞擊地面的聲響,魏巍突然想到了什麼,他伸手掏了掏綁在腰際上格子薄外套的口袋,掏出一顆白色的母球。
「喂,你順手牽球喔。」
「情急之下,忘了放回去。」
「情急什麼?」陳晉拿過那顆白球在手裡拋玩著。
「……」這個問題問得魏巍有些不知所措,他有點窘地別過臉繼續看他的日落。不過陳晉倒也沒在問下去。
「魏巍,你的撞球是誰教的?這麼厲害……」
「我媽媽的教練。」
「還有教練?」
「嗯,我媽請他到我家教她打撞球,我無聊順便學。」
「蝦米?你家還有球桌喔!真是好野人(有錢人)…哇!」一個失手沒接好,拋往空中的母球往堤防下滾落。
「幹!幹!」趴在堤防上看著那顆球消是在視線中,陳晉忍不住咒駡了起來。
「欸,不過是一顆球……」有時候他覺得陳晉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本來想留著留念的說……」陳晉滿臉可惜地說道。
「……」有什麼好留念的?留念打架….還是留念啥啊?
「幹!反正,早知道你這麼高竿我就不跟你打了。」陳晉稍微蹲起身子,雙掌按在地上,手臂一施力腳往後蹬,在堤防上玩起倒立走路來。
「你也不差。」說實在地魏巍這輩子還沒看過打撞球比陳晉打得更好看的人,難怪球館那些傢伙一聽陳晉要打球立刻就圍了上來。光是看他架杆的姿態就已經值回票價了吧……
陳晉生來就是那種走到哪都能吸引人的男孩子,無論是外型、舉止姿態,甚至是他的工作……魏巍沒忘記第一次在廟會上遇到陳晉,就領教到了他那極富魅力與自信的氣質,然後接著一連串的發展,也是因為這樣而開始的。

「為什麼要當家將?」在某次的口述訪談中,他曾經再度提起這個問題。
「你不覺得我很適合嗎?」陳晉笑著回答他。
的確,他那漂亮無比的身段和與生俱來的群眾吸引力,真的是很適合去詮釋著那象徵著神靈化身的家將。
「那不是很辛苦嗎?」
「廢話,當然辛苦。平常給師傅操到累死,出陣前還一大堆禁忌,不能吃肉,不能碰查某(女人)……不過林杯最討厭的還是開臉啦,那個東西喔塗在臉上喔實在受不了的難過……」回憶至此,魏巍突然轉過頭問倒立中的陳晉道:

「塗在臉上的那個是油彩還是粉?」國劇用的是油彩,視覺系藝人用的是粉彩,那家將哩?
「啊?蝦米彩?」陳晉被這沒頭沒腦的問句問得莫名其妙。
「我是說你扮家將的時候……你的頭髮在掃地了,還有……」還有肚子露出來了……陳晉倒立著的姿勢使得身上穿著的T恤整個往胸口滑,從褲頭以上的腰到結實精瘦的光滑胸膛一覽無疑。

「當然是油彩,粉彩會被汗水強了了(沖光光)。」陳晉一面說著一面將直伸在半空中的雙腿往後翻,雙腳踏地,腰脊一挺手掌一放,輕鬆地將倒立的身軀翻正,然後隨便地撥了撥頭髮,將身上的衣服拉扯了幾下。

「你怎麼想到要問這個?」實在不能理解魏巍的腦袋到底裝什麼,他總是像這樣突然地冒出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只是臨時想到你說的開臉……不能笑,不能說話,還不能有表情……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想像自己是神嗎?」
「才沒有。什麼都不要想,腦袋放給它空空就辦得到。」
說得真容易,越是想要不去想,越是容易想東想西,要讓腦中什麼都不想除非把自己打昏……也許人越是單純,越容易達到非人哉的境界吧。
「什麼都不想不會跳錯嗎?」
「靠,哪可能?那些動作好象刻在桃卡(頭殼)上,就算是夢遊也不會跳錯,會跳錯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欠揍的人闖陣。」陳晉聳聳肩道,他撿起堤防上的小石子,抬臂用力往海的方向丟去。

「呃……我不是故意的。」欠揍的人……回想起那次被揍的慘痛經驗,一身皮肉似乎又疼了起來。
「哈哈我知道啦!」陳晉咧嘴一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想到這件本來一直令他火大的事情就想笑,尤其是回想起魏巍連著相機一起摔到他面前趴在地上的那蠢樣子和楞在當場的蠢表情……哇哈哈要不是自己反應快真的會一腳把他踩下去……

不過那一次魏巍的腳踝好象傷得挺嚴重的,隔天又被自己又拉又扯的,現在雖然好了,但好象留下了習慣性扭傷的後遺症。每次魏巍那腳又出狀況,陳晉就會對自己不爽得要命。當然他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後悔,抑或是自責,總之他就是覺得不爽。

「左腳往外跨一步,右腳抬起。右腳尖繃腳面(腳尖朝下),膝蓋拉高至胸部位置。左手順勢拉高,扇子表面豎直朝外……這是什麼意思?」講到關於家將,魏巍突然回想起書上這幾句鬼玩意。

「那是蝦米啊……?」陳晉是聽得一頭霧水。
「我哪知道?書上就是這樣描寫著白無常的白鶴拳啊……」實在很佩服自己竟然能將這經文般的句子背得這麼熟。
「白鶴拳……」陳晉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道:「啊幹!挖哉(我知)了啦!齁講得那麼咬舌頭……大概是這樣……」
他往後退了一步,略略欠了欠身擺開架勢,那堆文字化作一個個鮮活的動作在魏巍面前展開。
儘管沒有那擬神的造型打扮,空著一雙手也沒有持著特殊的兵器,儘管眼前武著拳腳的陳晉身穿著T恤牛仔褲和拖鞋,紅撲撲的臉蛋上也沒有畫著那濃重的彩,少了那分殺肅之氣,卻多了幾分活潑與靈動。他的肢體動作是那樣叫人無法將目光移去,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依然是那樣強烈地捕捉著自己的心神……

「喂!喂喂!魏巍?」陳晉伸手在魏巍面前揮了兩下,叫道:「死魏巍,你到底有沒有在看啊?」
「當然有……」
「啊你發什麼呆啊?」
「……」他抬起頭盯著陳晉的臉蛋五秒鐘,該死,胸口又是那不舒服的感覺。他碰的一聲往後一躺,身下的水泥堤防冷冷冰冰,很是涼爽。頭上的天空掛著淡白色的月亮,太陽早就回家睡覺了。在這種時候,說什麼也不可能中暑吧?那為什麼會有那種討厭的感覺,自己不會是患了什麼病了吧……

「喂你到底是怎了啦?」陳晉蹲下身問道。
「……為什麼你身上老是有那個味道?」魏巍皺著眉問道。
「什麼味道?」
「爽身粉。」
「幹!林杯不擦爽身粉很容易生痱子啊!要不然你要我擦太白粉還是地瓜粉!」
「……」
「……你討厭這個味道?」兩人沉默了半晌,陳晉還是忍不住發問道。他討不討厭關我屁事,可是就是給它有點介意……
「不討厭。」這個味道很好聞,他一點都不討厭。只是……說不出理由,總覺得在陳晉身上聞道這個味道會讓他有些思緒混亂。
「……幹喔!不討厭就不要在那嘰嘰歪歪(囉囉唆唆)啦!」
「GGYY??那是啥?」
「呃…林杯不會貢(講)啦!欸,你自己身上還不是有一種味道!」
「沒有吧。」魏巍舉起手臂湊近鼻子聞。
「哪沒有?就一種味道,聞起來……」陳晉一面說著一面將整個臉湊向魏巍的胸前,像小狗般東嗅嗅西聞聞,努力地想著那種味道的形容詞。
魏巍雙手支著地,低著頭望著陳晉,他的深褐色頭髮應該是天生的,因為他的眉毛也是這個顏色。短短的發蓬蓬軟軟,摸起來一定很舒服……不自覺地抬起右手,就在掌心將要碰到陳晉的後腦時,他突然驚覺到一個男人這樣摸另一個男人的頭髮實在太詭異了吧……下一個動作不經思考,他五指一攏,抓住了陳晉的頭髮將他的頭從自己的胸前拉開。

「幹幹幹幹幹……很痛耶!你幹麻扯林杯的桃摸(頭毛,頭髮)!」被著麼猛一扯痛得眼淚差點掉出來,陳晉撫著頭破口大駡。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抓人家桃摸(頭毛)還有不小心的?你騙肖(騙瘋子)!」
「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無法解釋自己的無意識行為,魏巍只能不住地道歉。
「幹!」看他的樣子似乎真的不是有意的。不過哪有人會無意地扯人家的頭髮啊……這個魏巍桃卡(頭殼)真的有點問題……
「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啦!」
「什麼?」
「你身上的。」
「喔……」那個是沙威隆藥皂的味道吧……從小用到大竟是沒發覺,原來這個味道已經滲到皮膚裡去了……
.
「這首是什麼?」陳晉抱起那台銀色的notebook小銀白走到魏巍身旁蹲下,摘下一邊耳機貼上魏巍的耳朵。
「……欲望之翼的主題曲。」
「喔。」
沒隔多久,他又重複同樣的行為。
「這首呢?」
「海上鋼琴師的主題曲。」
「了。」
「啊這首?」
「……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這首你問了第三遍。」
「靠么!那麼多林杯哪記得?」
「上頭不是有寫?」
「那是啥鳥文,鬼看得懂……」
「……」的確,他的小銀白裡面裝得多半是西洋電影配樂的mp3,不要說是陳晉搞不定那些英文字,就連他自己也未必能立刻將那些曲子的原名跟絲毫不相干的譯名搭配上。不過出乎他意料的,陳晉對這些曲子似乎非常地喜歡,上回讓他聽了一首之後,整台小銀白就被他給霸佔了。真的是沒有想到他會對這類的音樂有興趣。回臺北以後,燒一些吸滴寄給他吧。不過……

「你家有可以聽吸滴的機器嗎?」魏巍四處張望了一下,客廳裡面沒有,而印象中在陳晉的房間內似乎也沒看到過。
「啊,以前有一台手提的,不過給我妹那個西查某(死女人)給弄壞掉了。」
「……」那就算是寄吸滴給他也沒啥屁用吧……
「魏巍,金歹勢(真不好意思)喔!還讓你幫忙……」陳媽一面作著手中的塑膠花一面抬起頭來道。
「不會。我很閑。」魏巍微微一笑道。四個月的工作他提早在前三個月結束了,只剩下一些同意書的簽署,剩下的時間也不知道要作什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來陳晉家玩就順便幫陳媽作些手工。他是不怎麼在意一個大男孩做著小小塑膠花的模樣是不是有些可笑……比較討厭的是陳家的小板凳實在好矮好難坐,那雙長腿弓也不是折也不是,好是酸疼。

「那裡有一個郎(人)更閑,也不會來幫忙。」陳媽指著抱著小銀白坐在長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的陳晉抱怨道。
「我很忙,哪裡閑了?」有這麼多好聽的歌要聽,忙死了。
『叮~咚~』
靠近門口的魏巍站起身走到們邊,現在的他每看到這陳家的鐵門還是心有餘悸。門一拉開,一團黑影直撲上來……
「阿晉~~好想你喔!你有沒有想人家?」
錯愕的魏巍好不容易從驚嚇中回神過來,這才看清楚了這個直撲自己胸口,並且像無尾熊吊尤加利樹一般掛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個軟綿綿的女孩子。
「呃……」並不是沒有和女孩子近身接觸過的經驗,但這樣突然地被陌生的女孩子抱住,甚至可以感覺對方胸前那兩….壓在自己身上……
魏巍臉一紅,急急忙忙要推開那個女孩子,可是對方摟得更緊,並將臉貼在他的胸口摩蹭著。
「三八,搞錯人了啦!」陳晉見狀拿下耳機,放下手中的小銀白走上前一把將那個女孩子拉開,臉上的神色甚是不悅。
「咦?」女孩子抬起頭,這才發現方才抱著的人,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男孩子。
「對不起喔……身高差不多所以……」她有些尷尬地笑著,不過隨即轉身撲向她的正確目標。
「晉啊~~有沒有想人家?」
「有啦!」陳晉伸出手臂摟了摟女孩子,不是挺專心地回答著。他抬起頭,站在面前的魏巍滿臉是困惑之色地望著他。
「跟你介紹一下。」陳晉將女孩子的身子反轉過來面向魏巍,說道:
「她就是我七仔(女朋友),道怡。」
「你好,我叫胡道怡。」女孩很爽朗地伸出手道。
「我是魏巍。」魏巍有禮貌地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這個女孩子就是陳晉的七仔啊?長得很可愛,是個個頭嬌小的女孩子,這種身形很容易讓男孩子產生保護欲望吧!看她跟陳晉站在一起的樣子,真的是小鳥依人….
心中那空空蕩蕩的感覺是什麼?
在他打量著道怡的同時,道怡那雙具有古典美的鳳眼睛也正打量著他。這個叫魏巍的男孩子,好象跟阿晉其它的朋友不同。長相是天生的沒話說,但氣質就是不一樣,端端正正斯斯文文,那張清秀的娃娃臉也實在看不太出來年紀….她還注意到了他身上穿著Dirk
Schonbergh的米色襯衫和墨綠色軍褲,這個人不是很注重穿著就是家境不錯。
阿晉為什麼會交上這種朋友?
道怡轉過頭疑惑地望著陳晉,陳晉有些心不在焉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道怡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陳晉的胸口。
「嗯?啊……魏巍他是從臺北來,作口述訪談的……他,他打撞球很厲害….然後..他很會賴床……」這……自己到底在黑白(胡亂)介紹些什麼啊!
感覺……好不自在,四個月沒見面的女朋友放寒假回來,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卻怎麼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不是一向很喜歡跟人家炫耀自己這個又漂亮又會讀書的七仔嗎?但面對著魏巍,不但沒有任何的得意,甚至有一種….心虛?

「賴床?」
「呃……」
「……」
「你們三個,麥擱(別再)站在門靠(門口),進來裡面坐啦!」陳媽的呼喚聲適時地解除了三個人的尷尬局面。
「阿姨~」道怡有禮貌地跟陳媽聊了幾句客套話之後,又黏上了坐在長椅子上的陳晉。而魏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拉過小板凳坐下繼續幫著陳媽坐手工。
「誰的notebook?好棒!」道怡將頭靠在陳晉的肩上,抓過他空閒的一隻手,把玩著他的手指頭。她好愛陳晉這漂亮的手指,每次這樣玩著,就會有一種好幸福的感覺。
「魏巍的。」
「我也要聽。」
陳晉將一邊耳機拿下來,將道怡耳邊的長髮攏到耳背幫她戴上。
「我‧好‧想‧你。」道怡突然將臉靠近陳晉沒戴耳機的那只耳朵旁,輕聲耳語道。
「蝦米?」或許是心不在焉也有可能是音樂的關係,陳晉沒聽清楚道怡說什麼。
「我說,我好想你。」在陳晉耳邊重複說了一遍之後,她淘氣地順勢輕輕啄了一下陳晉的臉頰。
陳晉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魏巍,而正巧魏巍也望向他。
目睹了這一幕的魏巍尷尬地趕緊低下頭做著手中的塑膠花。突然覺得,這些虛假沒有生命的花朵好醜惡,難看死了……
陳晉抽回握在道怡手中的手指,有點心煩意亂地抓起頭髮。
「你是怎地,長頭蝨啊?」
「幹!林杯天天洗頭怎麼長得出頭蝨?」一頭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頭髮被他這麼一抓弄得亂七八糟,道怡伸出手輕輕地幫他一撮撮撥整齊,在他耳邊輕笑道:
「我好愛你……」不等陳晉回答,她又繼續說:「想跟你親親。」
「啊?不好啦……」
「好久沒親到了咩~~」道怡用臉頰在陳晉的肩上磨來磨去。
「可是這裡……」
道怡用手指比了比天花板,調皮地一笑。
「……好啦!」拿下耳機,牽了道怡的小手往二樓走去,一路上還可以聽見道怡的嬉笑聲。
魏巍沒有抬頭,他只是楞楞地望著自己手中的花,胸口重重疼疼的感覺令他好難受……
「魏巍,怎麼啦?」發現了他的不太對勁,陳媽輕輕推了一下魏巍道:
「不舒服嗎?還是八豆腰(肚子餓)?」
滿是關懷的表情,讓魏巍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我沒事。」打起笑容說道。他的個性生來不太喜歡令別人替他操心,更何況,連他自己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們兩個喔,每次一見面就像馬吉(麻糬)黏一起,很肉麻喔!一開始我也不太習慣。道怡是鎮長的女兒,人在台中讀大學啦,也咕顧(九九)鄧來幾蓋(回來一次)……」
「嗯……」鎮長的女兒,大學生人,又長得那樣可愛大方……陳晉應該是很喜歡她吧?很少看他那樣順從的乖模樣……
手機在此刻響起,魏巍站起身走到門外接起手機。
『小巍啊,媽媽啦!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東港現在會不會很冷……』
他靠著門邊的牆蹲下身,一面聽著電話那頭母親源源不絕地媽媽經,一面隨手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在水泥地上亂畫著。
真的很佩服媽媽,每天一通電話卻總還有那麼多話可以嘮叨。重複的話聽多了有時候真覺得有點受不了,不過此時此刻,他有點感激他媽媽打來的這通電話。如果再繼續坐在裡面那多塑膠花面前,他會窒息……

不解,不能理解,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己該不會是,看了人家有那樣好的女朋友而感到眼紅吧?這是唯一可以解釋自己心中那矛盾感覺的合理理由了。真的感覺自己好多餘……真是可笑,沒想到自己會忌妒陳晉。可是,可愛的女孩子的青睞,自己也不曾缺過啊,為什麼要忌妒?不合理啊……

『小巍啊,你有沒有在聽媽媽說?』
「我有……」


「阿晉,我總覺得,你今天很不專心喔!」道怡離開了陳晉的唇,捧著他的臉不滿意地道。今天的阿晉不知道怎麼地,沒有以往來得熱情,也不夠投入。
「……」實在無可辯駁,自己也覺得自己今天很奇怪,想東想西地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你在黑白講(胡說)什麼……」有點心虛地不敢正視著道怡的眼睛。
「算了。對了我問你喔,那個魏巍啊,怎麼好象不太愛講話的樣子?他是不是很害羞啊?」
「會嗎……」他那小子是不太多話,但也不至於到不愛講話害羞的地步吧……
「他平常不會這樣。」
「阿晉你跟他很熟?」
「欸……」很熟?他是很熟悉魏巍的習慣動作,很熟悉他的口頭禪,對他的生活習慣也不能說是不熟,可是,這樣子就算是熟嗎?他不知道魏巍在想什麼,不知道魏巍的生活背景,現在回想起來,他為什麼從來沒有想要去瞭解這個人過?不想瞭解嗎?才怪,他當然想。

還剩多少時間?幹!不到一個月!一股莫名其妙的焦慮翻攪著他的心臟……
「阿晉,你還沒有回答我!」
「哎呀有空再說啦!」匆匆地走下樓梯,卻不見魏巍的身影。
「魏巍呢?回去了嗎?」口吻中帶著些些的失落。
「瓦靠(外面)公(講)大哥大啦!」
「喔……」想都不想就逕自往門外走去。
「嗯……我的工作差不多了,我在跟教授講講看,請他讓我提早一個月回去…..嗯,知道了,掰掰。」將手機折起來放回口袋中,扔掉手中的小石子,站起身一轉頭,這才發現陳晉站在身後。是錯覺嗎?總覺得那張漂亮的臉上似乎寫著不悅……

「……」
「……」
無言地相望著,因為彼此都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情況,所以也找不出適當的言語。
「你們兩個,發什麼呆?」道怡從陳晉背後探出臉來,搖了搖手中提著的大袋子問道:
「有人會溜直排輪嗎?」
陳晉搖搖頭,魏巍點點頭。
「啊?你會喔?」陳晉有些吃驚地對魏巍說道,他看起來不像是會玩這玩意的人。
「……我會啊。」陳晉他那什麼表情啊!瞧不起人耶……直排輪又不是啥困難的玩意……
「那教我!」
「呃?」
「好不好?」道怡興奮地道。
「……」人家女孩子都這樣大方了,如果自己再囉囉唆嗦豈不顯得小家子氣?
「……如果要溜就找一個大一點的空地比較好溜。」魏巍一面說著一面望向陳晉。
「附近有個小公園,那裡可以溜,走吧!」陳晉聳聳肩,幫道怡提起那個大袋子,轉身跟陳媽報備了一聲,三個人於是慢慢地散步晃到附近的公園。


「不對,妳的腳,再張開一點…..大約三十度……」
「這樣?」道怡死命地抓著魏巍的手臂不放,歪歪扭扭地踩著輪鞋,好不容易才將身子站穩。
「然後放開手,自己站站看。」
「放……好吧…呀!」手一放,整個人就重心不穩地往前倒,魏巍連忙伸手扶住她,沒戴護具這樣往水泥地面撞下去可是很痛的。
「完蛋了啦,開學體育課要考直排輪,我連站都學不會……」花了半個小時還再學站,道怡有些氣餒道。
「一個多月的時間慢慢練習其實是夠充足的,直排輪沒妳想像的那麼難。」
魏巍安慰道。他讓道怡扶住自己的肩膀,蹲下身幫她重新將扣帶調整。
「我大概沒啥天份吧我想…….」
「有沒有天份只不過是學習時間長短的差別。」
「那魏巍,你花多少時間學會穿直排輪站穩?」
「……」這個情況下總不好說自己其實是第一次穿上直排輪就很順利地站穩那種,只好敷衍地笑笑道:「不記得了,有一段時間吧。」
「好了,再試試看,這樣腳應該比較不會痛。」
坐在一旁石階上的阿晉無聊地支著下巴看著空地中央的兩個人。這東西有什麼難的?就穿上去站好溜啊!道怡這個笨妞竟然花那麼久的時間還站不穩?看她和魏巍那麼親近的樣子,那個死魏巍,什麼時候跟女孩子這麼有得聊……

越看越煩,越看越不爽……
「道怡,妳到底是學會不會啊?很笨耶!」心浮氣躁忍不住念道。
「死阿晉,這很難耶!哪有這樣簡單啊?」道怡頗不服氣地叫道。
「靠!林杯來學一定馬上就會!」
「好,那換你來!」道怡往地上一坐,將腳上的直排輪鞋脫下來,提著鞋子走到陳晉面前放下,雙手叉腰似笑非笑地道:「你來學!」
「幹!林杯怕妳喔?學就學,等我學會了再教妳!妳先回去。」
「咦?為什麼要我回去?」
「妳在這觸我黴頭,學不會。」
「歪理……」不過道怡也明白陳晉那個死要面子的個性,他大概是不想要在自己面前出糗吧。看了看手錶,也差不多該回家了,於是聳聳肩道:
「回去就回去,可你別忘了要教我啊!」
「厚啦厚啦(好啦)~~」陳晉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真的要溜嗎?」道怡走了之後,魏巍指著那雙直排輪問道。
「幹!林杯說要溜就是要溜!」
「……」幹麻火氣這麼大?不過是問一下而已……他拿起直排輪調整一下大小,然後蹲下身,拉過陳晉的腳幫他把拖鞋脫掉套上。
「會不會太緊?」
「有一點。」
「……」陳晉的腳和自己的差不多大,應該是穿一樣號碼的鞋吧。他將直排輪脫掉重新調整。
看著魏巍低著頭專心地幫自己穿著鞋的樣子,原本浮躁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
「喂!」
「嗯?」
「你是用什麼洗頭,怎麼頭毛這麼好摸?」陳晉伸出手指輕輕撥著魏巍掉到前額的頭髮,他的頭髮是又細又黑,纏在手指頭上馬上又滑掉。
「洗髮精用完了,我用肥皂洗。這樣子會不會太緊?」
「嗯,可以了。」比想像中的還重,腳上套著直排輪彷佛套著刑具一樣….
「站起來。」魏巍伸出手要拉他一把,但陳晉搖搖頭。
「我自己起來。」身體向前傾雙手按住地板,不過是站起來嘛……
「欸!」膝蓋都還沒站直又一屁股坐回地板上。
「幹!」不死心再試個幾回,一樣是慘遭「滑摔股」……腳上平白多了十公分的高度也就算了,反正幾十公分的高蹺都難不倒他了。可是這個可有輪子會跑的……他反轉過身子,手按著階梯,有點高度應該比較好站起來吧。

站是稍微站起來了,可是稍微一動平衡感頓失,眼看著整個人就要往階梯跌去,魏巍急忙從他身後攔腰一摟,免除了他撞上階梯的厄運。
「到中間練習吧,這裡很危險。」他翻轉過陳晉的身子讓他坐回階梯上。
「幹!怎麼過去啊?」連陳晉自己都覺得好笑,要到空地中間得先會站吧!總不能要他爬過去……
「我拉你過去啦!」
「不要!林杯今天就是要自己站!」半賭氣道。
「……」這根本是為反對而反對,為堅持而堅持嘛!
「先脫下來好了……」陳晉正伸手要解開直排輪上的扣條,魏巍突然彎下身子,伸出手臂圍住他的腰將他抱離地面。
陳晉先是整個人呆愣住,然後開始鬼叫。
「挖靠~~~放人!放人啦~~~」
「別叫。」魏巍將陳晉放在空地中間,微微一笑道:「這樣子就不用脫鞋了,鞋子脫了還要穿很麻煩的。」
陳晉臉一紅,碎碎念道:
「……齁,虧你想得出這個西郎(死人)方法,幹!林杯給你驚死……」坐在地上的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依然急速地狂跳著。到底是有什麼好驚的他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身子一離開地面整個人貼近魏巍的感覺讓他緊張得要命……原來被人家抱的感覺是這樣恐怖,難怪那些親戚朋友的小嬰兒每次給他一抱就哭天搶地的……

大大地吐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平復下來後,他又開始「學站」。一樣是摔得很慘,慘到一旁的魏巍幾乎看不下去了。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沒天份的人,偏偏這個人竟然是陳晉……照理說,像他這樣身手矯健,平衡感和反應力又極佳的人,學起直排輪應該是輕而易舉……真的是一物克一物,只要是人類都會有盲點吧……

「喂,妥協一下,我不拉你,我當你的柱子給你扶好不好?」真的不忍心看他再摔下去了。
「……」陳晉有些猶豫地望著魏巍,他似乎覺得這樣子就妥協很沒面子。
「欸,大部分的人一開始也會扶著溜冰場旁邊的圍攔什麼的…..」怎會有這樣固執的人類啊……
「……好吧。」
於是魏巍乖乖地站在陳晉身旁當他的柱子讓他可以比較方便地爬起來。反正之前他也是這樣教他的朋友的,捉住腰然後扶住肩膀就站得起來了……不過,事情沒有魏巍想像的那樣簡單……

「呃,請不要抓那裡……」老天,陳晉從他的小腿一路摸上來已經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了,現在他的手又不經意地直直往他的那裡抓去……
「啊,歹勢(不好意思)!」陳晉連忙將手拿開改抓他的褲子,突然地腳一滑整個人又往下跌……
「天啊…..」好在自己手快立刻抓緊了褲頭,雖然有點小走光,但總比整條褲子被拉下來好多…….
「幹!你為什麼不穿緊一點的褲子?」坐在地上的陳晉罵道。
「這也怪我……」魏巍是一臉委屈,出門的時候哪知道今天有這樣子的餘興節目啊?
「不管,再來一次!」
「……」好在自己不怕癢,要不然像這樣全身上下幾乎要給他摸光了……
「齁~站起來了啦!」陳晉雙手攀著魏巍的肩膀,一臉興奮地望著他。此時此刻,真可以稱作是近距離的面對面,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出的氣息,近得幾乎要……
「……」他的臉怎麼這麼紅?
「……」他的心跳幹麻這樣快?
終於意識到兩個人現在的姿態有多曖昧,陳晉連忙放開手。不過不放也就算了,沒想到這一急放整個人又往前栽去,連著魏巍一起撞倒在地上。
「挖勒……」從魏巍的胸前將臉抬起來,陳晉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痛……」抱著撞到水泥地的後腦杓,痛得叫魏巍已經無法去考慮曖昧不曖昧的問題。
「喂你還好吧你?」也顧不得自己現在是整個人騎靠在魏巍身上,陳晉伸手去摸了摸魏巍的頭。
「很痛嗎?想吐嗎?」還好沒流血,不過也腫了一個大包。
「還可以……」魏巍遙遙頭。
「……」陳晉松了一口氣,他一翻身翻離魏巍的身上,在他身旁呈大字型躺在水泥地上。
「對不起……我還是不要學了。」他歎了口氣道。
「可是……」
「大不了給道怡笑一笑,林杯真的不想學了!」陳晉坐起身脫掉腳上的直排輪放一旁,又躺回地板上。
「喔……」他決定不要的,就表示真的不要了,再多說也是無益。魏巍望著天空,後腦還隱隱發疼,不過這樣子躺著好舒服……
屏東的冬天一點也不冷,涼涼的清風,溫和的陽光,不像冬天,卻有想像中秋高氣爽的感覺。這是臺北所沒有的,臺北的夏天是悶熱的,臺北的冬天是濕冷的,臺北沒有秋天跟春天。

「天空好藍…….」蔚藍色的天空,散落著幾抹被風吹得稀薄的白雲。
「臺北的天空不藍嗎?」
「颱風要來之前很藍,不過平常都是帶些灰色。」
「臺北有什麼好玩?在臺北你平常都在幹些什麼?」
「臺北……我也不知道它有什麼好玩。平常,除了上學校外,逛書店吸滴店,泡咖啡店或上山去喝茶,要不就待在家裡寫論文打電動……大概是這樣吧!」
「你不跟你的兄弟姊妹還是朋友一起玩嗎?」
「我是獨生子。我的朋友……他們光要服侍他們的女朋友就夠忙的了。」
「那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今天的陳晉好奇怪,問題特別多……
「沒有刻意想交女朋友,沒遇到動心的。」
「什麼樣子的查某(女人)才會動心?」
「沒想過。我的話,應該是先有了感覺,再去考慮條件。」
「靠!」陳晉翻過身不可思議地道:「這樣可怕耶!如果有感覺的是一條狗一隻 蟑螂,不是查某怎麼辦?」
「那我就認了。」
「喂!你的桃卡真的有問題喔……」
「……」可是,這樣子的態度才比較合乎人性吧。


髒兮兮灰撲撲的兩個人一回到陳家,就被陳媽強迫洗過澡吃了晚餐,才得以出門。一身酸痛疲勞,可是陳晉還是什麼也沒唉騎著機車載魏巍回他的住所。
「……要上去嗎?」魏巍站在公寓的大門口,望著坐在機車上的陳晉道。一天玩下來也夠累了,可卻實在,不太想說再見……
「幹!林杯全身酸得要命,等會要去給人家馬殺雞(按摩)啦!除非你要幫我按……」陳晉半開玩笑地說著,沒想到魏巍竟然回答:
「可以啊。」

「呼~~~」看到了床就立刻撲上去,一身筋骨彷佛要散了似….幹!什麼直排輪,真不是人玩的玩意……
「哪裡酸?」魏巍跟吳教授借了一條曼秀x敦的熱力軟膏站在床邊問道。
「全身酸。咦,這是阿亮廣告的那個『凡擦過必留下酸痛』的藥喔?」
「噗│」忍不住笑出來。凡擦過必留下酸痛,那這藥還賣得出去嗎?印象中廣告詞好象不是這樣……
「幹你笑啥小?」陳晉瞪了他一眼。
「沒。哪裡最酸啦?」
「小腿。」
魏巍往床沿一坐,拉過陳晉的小腿將藥膏塗上,開始按摩起來。按摩有一定的技巧,先鬆弛緊繃的肌肉,將囤積的肌蛋白推開弄散,再在適當的穴道點上施力,達到肌肉與筋骨同時的舒緩……

「幹……頌喜(爽死)……」兩條腿按下來已讓陳晉爽得全身無力了。
「怕癢嗎?」魏巍突然問道。
「蝦米?」
「怕的話忍一下。」一面說著他舉起陳晉的腳,一手握拳用突起的指關節去抵壓陳晉的腳底。
「哇哈哈哈哈….好癢,好癢啦!」陳晉一面哀嚎一面想將腳抽回去,不過魏巍卻緊緊地扯住不讓他得逞。
「忍一下啦,很舒服的。」也不管陳晉的掙扎,腳底穴道按摩完,接著是腳指縫間的按摩。
「哈哈..救人啊…..哈哈…快死了啦!饒了我……」陳晉笑得幾乎要岔了氣,癢死人了,又不敢用力踹,生怕踹傷了魏巍……的確如魏巍所說得很舒服,不過也好痛苦……
好不容易魏巍終於完成了他一系列的腳底按摩程式,陳晉早已經全身脫力攤在床上不住喘氣。
「怕癢的人將來怕老婆。」魏巍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道。
「象共欸(誰說的)?」
「不知道,沒根據。」魏巍笑道:「不過我想這蠻合理的,只要你老婆這麼一搔你就像剛剛那樣叫饒,那不是怕老婆是什麼?」
「幹!林杯會踹下去……」
「你會捨得踹你老婆嗎?」
「……」挖哪哉(我哪知)?如果老婆很可愛的話,的確會捨不得啦……
「還有哪裡酸?」
「背,脖子,肩膀。」既然魏巍按摩這麼舒服,那就不客氣地獅子大開口……陳晉一面回答一面已經開始脫著上衣。
「……」雖然是天天坐在機車後座,早就習慣了他的背,但像這樣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健康的糯米膚色,沿著頸子彎下來的優美的弧線,不是很壯但很結實,帶著一點點肌肉……

雙頰一熱,魏巍索性閉上眼睛憑著感覺去按摩,可是就算是沒看見,那光滑細緻帶點爽身粉得粉質觸覺也讓人很難專心。於是,不知不覺地塗了一大堆軟膏上去,一條軟膏被他用掉大半管。

「好舒服……你可以改行去幹馬殺雞了。」陳禁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人生一大快活。
「我是被我媽奴役出來的。」
「哈哈~你幫你母按摩喔?」
「嗯,還幫我爸爸,我奶奶,我教授……」有時候家裡的傭人腰酸背疼他也會幫忙按一下……
「好好喔,誰嫁給你當某(老婆)一定很幸福……」人在嘗到甜頭時說話也會跟著特別甜。
「嗯多謝誇獎。」
「對了對了,林杯通說用咖達(腳踩)也很舒服,你換用咖(腳)試試看。」
「……不好吧?」用踩的一不小心踩內傷就不好玩了……
「快啦!」
「……」魏巍勉為其難地站起身,用單腳小心翼翼地去幫陳晉按摩背部,腳的力道遠比手來得大,舒服當然也就更多。魏巍不敢踩太大力,一手緊緊抓著牆邊氣窗的框,但陳晉卻得進尺地道:

「兩腳一起上去。」
「什麼?你開玩笑吧!」說什麼自己也是個不算矮小的男孩子,整個人踩上去??他開始幻想著陳晉被他踩到吐血甚至是肚破腸流的恐怖畫面……
「幹!一腳不夠力啊!踩上去。」
「真的要?」
「你好囉唆!是男人就給林杯踩上去!快快!」
「……你有保險嗎?」
「蝦米?」
「……沒。會痛要說。」算了算了!踩上去就踩上去……他兩手扶著氣窗邊框抵去了大部分的下壓力,儘管如此,還是很恐怖……
「……還活著嗎?」
「廢話。」
「……」好吧,踩是踩上來了,不過,陳晉的背好滑,剛剛又不小心塗了一大堆藥膏,站都快站不穩了怎麼按摩?
「學長!!你的walkman借我!」從沒敲門習慣的小琪突然推開門進來大聲叫著。
「呃?」魏巍嚇了一跳,手一松腳一滑,一屁股重重地往陳晉的背脊上坐去……
「哎呀喂~~~~~幹!幹!好痛啦….挖勒…..」只聽身下的陳晉淒厲的慘叫聲中夾帶著罵人的髒字。
「你…你……對不起,我……」一慌之下魏巍連講話都結巴起來。
「起來啦你!幹!你是要把林杯day系(壓死)喔……」
「對不起……」魏巍連忙從陳晉身上爬起來,而罪魁禍首小琪走抱著房門的邊笑到快斷氣。
「幹!都是妳這個死三八!蕭查某(瘋女人)~~」陳晉抄起枕頭往門口丟去,小琪連忙關'上房門,但仍可聽見門外那不停的狂笑聲。
「對不起……很痛嗎?」魏巍一臉擔憂道。剛才那一坐力道甚是不小……
「幹!」陳晉惱羞成怒地翻過身背對著他。
「對不起…….」
「幹。」
「我不是故意的……」
「……幹。」
「……」
「…………你要提早回去臺北了嗎?」
「啊?」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林杯在問你話。」陳晉轉過身盯著魏巍道。
「……我想,如果沒事的話……」要不然,難道要我在這裡當個大電燈泡啊?
「你跟我說過是四個月的……」陳晉微微地垂下眼瞼,他的樣子不像在生氣,也不像是在抱怨……很難解讀那是什麼樣的表情。總之,不是挺快樂的表情……
「喂,別提早回去,留下來過新年好不好?」那雙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深邃不見底的深潭……
「……嗯,好。」在那樣的眼神住視之下實在好難拒絕。
「說話要算話喔!」原本悶悶不樂的表情頓時笑開了,令人難以招架,那無心機的美麗笑容……
「知道啦……」
「繼續捏。」
「什麼,還要啊?」
「幹!要服務就服務到底。」
「……」


手中握著藍色的鉛字筆,在昨天的日期上畫了個叉叉,又過了一天。
盯著牆上的月曆,魏巍在心中默數著,距離自己預定回臺北那個特別用紅筆圈起來的日期,還可以畫幾個藍色的叉叉?
「一、二、三、四……」七天,剛剛好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之後,他就要告別這個待了四個月的地方,告別……
其實,這一個月,可以說是多待了吧!他有些後悔答應陳晉留下來。真的不知道自己留下來的意義是什麼。陳晉必須陪他的女朋友,於是和他相處的時間就變少了。而三個人在一起的場面多多少少有些尷尬,因此魏巍總是藉故推掉了陳晉的邀約,也很少再往陳晉家跑了。

魏巍看得出來,陳晉對他的這種做法並不是很高興,但卻什麼話也沒說。
有什麼好說的呢?事實上就是,當某兩事不能同時兼顧時,一定就得放開一邊,然後才能專心致力地投入一邊。才認識不到四個月的外地朋友,和交往了一年多的女朋友,換作是任何人都一樣會舍前者取後者吧。況且道怡又難得回來一次,身為她男朋友的陳晉多花點時間陪她實在是理所當然,無可厚非。

這樣簡單的道理,誰都懂,魏巍當然也懂。可心裡卻忍不住地,有那麼些落寞。
「小魏學長啊,你怎麼一天到晚在看這月曆啊?那麼想家喔?」
「還好。妳……」魏巍轉過頭,有些訝異地望著小琪。一向牛仔褲中性穿著的她,竟然穿起了迷你裙?.臉上還略施了些脂粉……
「妳今天有點像女人。」他下了自認為中肯的評語。
「你這什麼意思?我本來就是女人!」去!這個魏巍學長,看起來一副乖乖牌樣,卻是靜靜吃三碗飯那種,損起人來一點也不會輸給陳晉那個壞嘴巴。
「妳要出門喔?」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對啊,我要去車站接我哈尼,他特地從臺北南下來陪我過新年喔!」每次只要講到她男朋友,她整個人彷佛幸福地要飄了起來。
「又是一個火山孝子……咦,過年?」他轉頭看了看月曆日期下方那排小紅字。
「今天是除夕!?」
「學長你也太扯了吧!每天看月曆的人還不知道日子……」
「我沒看下面那一排農曆……那,吳教授昨天趕著搭飛機回家就是為了過年囉?」
「要不然你以為?」
「……」還以為他那個老婆又要跟他鬧離婚……
原來今天是除夕啊……答應他留下來過年的,結果,看這情形,他大概得自己一個人孤單地過新年了吧!淒涼地有點想笑……
「學長沒有安排節目嗎?」
「沒,我一個人。」
「一個人?別傻了,我看等會你那個老相好就來找你了!」小琪拍拍魏巍的肩膀,滿臉戲謔的神色。
「老相好??」
「魏巍!快給林杯下來!」陳晉的叫喊聲從樓下傳上來。
「喔呵呵呵呵……」小琪作出了白鳥麗子的招牌動作笑道:
「說曹操曹操到!我走啦,你們慢慢相好。新年快樂喔~~」
「新年快樂……」腦子裡還在思考著『老相好』的定義,樓下的陳晉已經等得不耐煩跑了上來。
「齁~~不是叫你快點?」
「快什麼啦……」魏巍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問道。真是稀奇了他今天不用陪道怡嗎?怎麼一大早就來……
天氣涼了些,陳晉穿著綠色滑板褲和一件十分應景,大紅色閃亮的薄外套。
一樣是俗到極點,但穿在他身上一樣是那樣的好看……
「去我家過年啊!」陳晉一面說著一面將魏巍推向門口。
「欸,別推啦,我自己會走……」
「幹!道怡好不容易放了我一天假說,林杯一起床就殺過來找你你在那慢吞吞的浪費時間!」
「這……」聽起來怎覺得像是偷情的丈夫跟他的情婦的對話……不過陳晉今天看起來心情似乎挺好的,而他的好心情也感染了原本有些鬱悶的魏巍。
「不用帶什麼禮物嗎……」兩手空空的到人家家過年,總覺得不太禮貌。
「齁,免啦!溫刀(我們家)的人看到你就很歡喜了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老母一天到晚在念魏巍最近怎都不來,我妹馬席(也是)…上車。」陳晉發動著他那台野郎125。
「你爸爸回來了嗎?」魏巍關上了大門坐上機車後座。印象中聽陳晉說過他父親是跑船的。
「他晚上會回來。」
「你長得像你爸嗎?」
「你看了就知道,現在共(講)就沒意思了!」


「你們兩個,去瓦靠(外面)啦!麥抵加(別在這裡)鬧!」陳媽對著他那一雙兒女吼道。
「我在幫忙,你叫隔(哥)出去啦!」
「靠,林杯也在幫忙,你為什麼不出去?」
「你幫個大頭啦!你看你削的個馬鈴薯,肉削掉這麼多,浪費!」
「幹!」陳晉抄起大菜刀用力往切菜板上的雞猛剁,說道:
「林杯起碼會剁雞,你連切芋仔都會切到手的人還敢說我……」
眼見一隻雞被他剁得稀巴爛難看之極,陳媽忍不住大吼道:
「攏(全部)出去啦!」
「不要!」兄妹兩異口同聲道。平常說什麼也不踏進廚房的兩個人現在卻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出去,堅持要幫忙。不過陳媽卻一點也不相信他家小孩子會突然轉性便乖。身為母親怎麼會不瞭解自己養的小孩,一定有什麼企圖……

「那,我出去好了。」魏巍抓了個盤子將鍋子內的爆炒三脆(腰花,魷魚,海蜇皮)起鍋後,將主廚的位子還給陳媽。廚房的人真的太多了,這樣會不好做事情……
「好吧那林杯也出去好了。」陳晉將手中的大菜刀隨便一擺,跟著魏巍的後腳踏出廚房。
「那我也……」
「凍壘(站住)!妳留下來稻殺鋼(幫忙)。」陳媽喝道。
「嗚……」討厭討厭人家魏巍大哥好不容易才來了說…..死陳晉臭陳晉!


「喂!都不知道你還會差(炒)菜……吃橘子。」陳晉從客廳桌上的水果籃子裡挑半天挑了兩粒橘子,將其中一粒扔給魏巍。
「謝謝。」魏巍伸手接住了橘子,隨便在廢報紙堆中翻出了一張廣告單鋪在桌子上,然後慢慢地剝著橘子皮。
「我媽媽不做飯,我家的傭人作的菜不好吃,所以我只好去買食譜回家研究,然後再教我家的傭人作菜。」
「挖靠!真猛……你是什麼都會喔!」陳晉剝橘子的技巧遠比魏巍高明得多,拇指一扣雙手一扳,橘子一分為二,一點汁都沒流出來。
「還差遠了……而且,就算是什麼都會,但如果什麼都不精有什麼用?」
海梨兒品種的橘子又甜又香,唯一的缺點就是皮薄難剝,魏巍剝了老半天才剝了一半,而陳晉已經塞第二瓣到口中了。
「幹!你不要那麼『優秀』好不好!哪有人橘子這樣剝的?」
「我知道啊,可是用你那種剝法我每次都會失敗,橘子會被我弄得湯湯水水的……」
「靠杯(哭爸),拿去!」陳晉奪過魏巍剝一半的橘子,將自己剝好的橘子塞到他手中。
「謝謝……」
「……幹!你這顆好僧(酸)!」嚼了一片之後,陳晉忍不住皺眉道。
「啊…….抱歉……」是你挑的不是我挑的……
「要死了還你兩片!」
「好……」
魏巍一面吃著橘子一面仔細地將橘子上的白色細絲挑掉。
「喂!吸(絲)不准挑起來!」
「我討厭吃這個……」雖然知道橘子的微管束富含維生素C,不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管,這個很營養,給林杯吃下去!」
「……」有時候覺得陳晉說話很像媽媽……


認識了陳晉四個月,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爸爸。
大概是因為長期勞動的關係,他爸爸的身材瘦瘦的十分結實,絲毫沒有中年人的發福樣子。曬得黑黑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溫和笑容,但卻沉默少言,大概是屬於聆聽型的人類吧……

魏巍一面挾著菜一面觀察著陳晉和他爸爸。那個五官和臉蛋……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不需懷疑,一對長相出色的父子……不過在個性方面似乎差距甚大。真想知道他爸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魏巍,吃蝦子啊!」陳媽挾起了幾隻鮮紅的大蝦子放入魏巍碗中。
「呃,我……」
「他不會剝蝦子。」陳晉的筷子一舉將那蝦子挾入自己碗中,去頭去尾剝殼,再將剝好的蝦肉放回魏巍碗中。
「謝謝……」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十分感激陳進的貼心。
「我也幫你剝,魏巍大哥!」陳晉的妹妹不甘示弱,也剝了兩隻蝦放入魏巍碗中。
「妳雞婆啊!誰要吃妳剝的?」陳晉柳眉一豎,立刻將那兩隻蝦子挾回他妹妹的碗中。
「你管人家!又不是要剝給你吃的!」一面叫著一面又將蝦子挾到魏巍的碗。
「我幹!」
兩隻蝦子被挾過來挾過去,一下這碗一下那碗好不忙碌,陳媽正要出言制止,一個不慎,蝦子撲通一聲掉到陳晉爸爸面前的那杯汽水裡游泳……
「啊勒……」看樣子兩隻蝦子不但泡湯了,還損失了一杯汽水……
陳晉的爸爸卻若無其事地用筷子挾起了汽水裡的蝦肉放入口中,一面溫和地微笑說道:「喔,汽水蝦。」
「……」老天,有夠冷……再也忍不住的魏巍整個人趴在桌上悶著頭笑得發顫……


「要買什麼啊?」機車停在便利商店口,魏巍翻下車問道。
才剛吃完年夜飯,連嘴都還沒擦,陳晉就抓著他上了車,逃開了那個親戚陸陸續續上門拜訪的熱鬧陳家。
「隨便你買吧!不過我要啤酒……」
「喔!」魏巍轉身走入便利商店。
「等……」都還沒講要買哪個牌子的怎麼買啊?果真不到一分鐘,魏巍又走了出來:「好多種耶!要買哪一種的?」
「ASHAHI的,銀色的罐子那種…..」這小子肯定是沒買過啤酒……
「要去哪啊?」
「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林杯還沒帶把郎(別人)去過說!」
「好地方?」
「可以撿星星的地方。」陳晉有點神秘地笑道。
「……」什麼意思啊?該不會是要帶我去抓海星吧……
「好吧,可是你可不可以騎慢點啊?」嚇死人,本來就已經夠愛飆的陳晉,在這除夕夜裡完全沒有半個人半台車的省道上更是變本加厲,風大到魏巍覺得自己臉上的眼鏡都要飛掉了。

「騎慢點?厚(好)吧!」高速行進間的機車突然緊急煞住。
「哎!好痛~~」慣性定律讓坐在後座的魏巍整個人往前直直撞上陳晉的背部,拿前胸撞後背,痛得自然是前胸,肋骨隱隱作痛,再加上剛剛被喂得太飽,這一震差點沒把還在食道裡的食物震出來。

「你在幹麻啦,發神經……」
「啊,是你叫林杯騎慢的耶!」陳晉惡作劇地將車速放到不能慢的龜速,噗噗噗緩緩地在省道上前進。
「……」這也未免太慢了吧?好在路上沒有人車,要不然兩個大男生共乘一台時速不到10km的機車緩行,實在是拙斃了……
「太慢了吧,你不能中庸一點嗎?」在龜行了一段路之後,魏巍終於忍不住抱怨。
「靠杯,你很難伺候耶!」
「……」這個傢伙的個性實在是太頑劣了吧!不給他一點教訓實在……魏巍伸出手往前座陳晉的腋下搔去……(危險動作兒童勿仿)
「哇啊~~不要!不要把我癢啦~~」陳晉一邊扭著身子一邊大叫道。
「請用正常的速度騎。」難得有機會命令他的說……陳晉這個弱點實在是太好用了!
「厚啦厚啦~~求求你快把手拿開,要不然林杯要冰掐(翻車)了啦~~」


「你確定可以進去嗎?」
雖然在沒有燈光的黑暗中,但借著夜色,還是可以看到牆邊那個告示排上寫著幾個字:
『特別生態保育區,請勿進入,違者重罰』
「為什麼不行?林杯就進去過幾次。」陳晉稍微蹲下身用力一跳,雙手攀上了高高的護牆,手臂使勁將整個身子往上撐,一腿跟著跨上去,輕輕鬆松整個人已經爬到牆上。
「換你。」
「……」抬起頭看了一下牆的高度,魏巍估計如果沒有像陳晉那樣的臂力和猴子般的敏捷絕對是爬不上去的。
「我上不去。」他搖搖頭道。明知道是超乎自己能力的事還去做的話絕對會弄得自己很丟臉。
「上得來啦!你上不來我拉你!」
「……」陳晉那信心十足的表情稍微消去了魏巍心中的猶豫。算了算了……就算真的是丟臉,在他面前,也沒差了。況且,真的好想知道,牆的那頭,那個陳晉從來沒和其它人分享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用力跳,然後抓住牆。」
說得簡單,卻也叫魏巍跳了兩三次才攀上。
攀是攀上了,不過這還只是第一步,還得用臂力將自己拉上去。魏巍輕輕地咬了咬下唇,雙臂施力往上拉。不過才剛讓自己身子上升了些,牆上的陳晉已經等不及地伸手扣住了他的臂膀往上提,剩下的就輕鬆多了,因為腳夠長所以隨便一勾也能勾上牆的邊緣,連帶地整個人也順勢翻上了牆。

「看!上來了….啊勒!」拉人的力道過大,魏巍才翻上牆,兩個人隨即往牆的另一頭栽過去。
「幹!要死了……」所幸身子所接觸到的地面是軟綿綿的沙子,從高牆上摔下來卻也摔不太疼。
「起來。」陳晉伸手拉起魏巍,兩個人互相幫對方拍掉頭發、衣服上的沙子。
「哪裡有星星?」
「跟林杯走就是了。」
跟著陳晉穿過了一大片雜亂的小樹叢。帶著冒險的心情,撥開了擋在眼前的樹葉……
「哇喔……」眼前的美景讓他停住了腳步。
是現實還是夢幻?已經有點分不清楚了……
原來,入了夜的海邊並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如此地耀眼迷人。沙灘被星光染成了銀白色,不是月兒那種柔和的珍珠白色,而是帶點神秘淡藍的銀白,像是白色貓眼石磨成的粉末,碎浪襲來波光粼粼。而沒有受到光害的夜空竟然不是黑色的,那是帶點透明質感的寶石藍色,上面綴滿了數也數不清的星星。

對在大都市長大的小孩子而言,『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這首世界級的兒歌根本就是唬爛人的,如今親眼看到了,卻還是夢幻地像是在唬爛一般……真的是滿天的星星啊!大大小小,明明暗暗,雖然不是每一顆都閃閃著,但真的好亮……原來,星星也可以達到刺眼的地步。

「喂,不會光看天上的星星就呆了吧?林杯帶你去撿投咖(地上)的。」
蹲在海岸邊,陳晉拉過魏巍的雙掌,拾起了一把沙子放在他的掌中,低著頭仔細地翻找著。
掌上的這一把沙子中,有白橘相間的小螺,閃著螢光的碎貝殼,白色的細小石子屑末,還有……
「找到了!」陳晉用指尖捏起一粒小小的白色砂石。晶瑩的,五芒星形狀的白色小沙粒。
「啊!星沙……」這就是傳說中星星形狀的沙子?
魏巍興奮地丟去了手中的那把沙,低著頭翻找著腳邊的沙,星沙並不大,但很好認,沒多久,魏巍也找到了一顆星星。
將小小的星沙放置在掌中心。手上的星星,因為天上星星的照耀,也發出了淡淡的光澤。
怎麼會有這樣奇妙的東西呢?好象曾經聽人家說過,星沙其實是一種海洋小生物的硬殼,這東西在臺灣本島本來就已經不多見了,再加上人為的撿采於是變得十分地稀有。難怪,這個地方會被列為保護區啊!

「要不要我幫你找?」陳晉問道。
「不了……一顆就夠了。」這畢竟也是小小的生命哪。
「謝謝。」魏巍抬起頭來對陳晉微微一笑:「這個,可以帶來幸運喔。」
「咦,真的嗎?那……」陳晉將手中的那粒星沙放到魏巍掌中。
「林杯看你人蠻雖(衰)的,兩顆的話可能咖五嚎(比較有效)。」
「呃……」真是一針見血……的確,自從離開臺北後,意外似乎變得特別多,尤其是跟著陳晉在一起的時候……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每一件事都頗令人難忘的。望著手中並排著的兩粒星沙,或許能夠有這樣子的機緣,來到了這個和臺北截然不同的小鎮,結識了像陳晉這樣有意思的人,然後有一整個天空的星星陪著他守歲度除夕……或許,這也算是幸運吧。

「喂!五郎(有人)在家嗎?你最近好象很喜歡發呆耶!」陳晉用手指敲了敲魏巍的頭頂。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小琪也說過了同樣的話。
「到那邊坐。」
往乾淨的幹沙灘上坐下,寧靜的夜,只有海風跟潮浪的聲音。
「今天不准困,要等著看初一的太陽才能困。喂,你要喝嗎?」陳晉從袋子中拿出了一罐啤酒。
「我不喝,不喜歡啤酒苦苦的味道。」魏巍搖搖頭拒絕。
「齁,這個牌子的啤酒不會苦啦!很香的說,一口試試看!」說著硬是將自己喝了兩大口的那罐啤酒塞入魏巍手中。
「那……沒吸管嗎?」魏巍看著那酒,有點躊躇道。
「吸管?要做什麼?」沒聽說過喝啤酒要用吸管的…..
「你喝過了……」感覺像是間接接吻,怪怪的。
「幹!你真的很姑摸(龜毛)耶!林杯又沒病,怕啥米?而且林杯在你睡覺時早就偷親幾百次了!」
「什麼!?」魏巍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地望著陳晉。
「哈哈哈想嘛哉(知)哪可能,你怎麼這麼好騙……」陳晉笑得東倒西歪。
「我……」魏巍被他笑得有點窘,的確哪有可能啊!幹麻這樣大驚小怪……將啤酒罐靠近嘴,他皺起了眉頭。真的不苦嗎?但這味道聞起來就好苦,哪裡香了啊?深深的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

「靠!不喜歡就不要勉強啦!」看魏巍那表情,彷佛放在他面前的是一杯尿……陳晉實在又好氣又好笑,他奪回魏巍手中的那罐啤酒。
「呼~」如或大赦般地松了口氣。大一班游時第一次喝啤酒當場噴出來,還被全班嘲笑的慘痛經驗,使得魏巍從此對這東西敬而遠之。
「齁沒看過不喝啤酒的男人……」陳晉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天氣有點涼,買了有些時間的啤酒竟然還是冰涼的。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突然問道:「到底有多少顆啊?」
「估計你現在看到的,大概是3000顆左右吧。」
「這麼多!你哪哉(你哪知)?」
「啊,書上寫的。地球上可以看到的星星是6000顆,不過因為地球是圓的,這樣轉……」魏巍伸出拳頭轉了轉示意:「所以一次只能看到一半。」(注:正確地說,實際上6000顆中肉眼可以看到的只有4500顆)

「……小時候我阿罵(奶奶)還跟我說,每顆星星都是死掉的祖先和親朋好友變成的……6000顆,靠杯!林杯哪來的那麼多死掉的親朋好友!」
「啊,你阿罵真浪漫……」如果死掉可以變成星星,那也挺不錯。然而實際上,星星也會死掉啊……他抬起頭,現在看到的這麼眾多的星星中,有多少是早就爆炸不存在這個宇宙中,而經歷了N光年傳達到地球的殘像?

「喂!把你的手給我,林杯幫你看手相。」
「啊,你會看手相?」
「我們團裡的師傅有教過。」
「哪一手?」
「兩手。」
「不是男左女右嗎?」魏巍伸出雙掌問道。
「左手是先天,右手是後天,這種看法比較准。」陳晉拉過魏巍的手,一面觀察著一面說道:「看手相先看手型。你這種指尖和指甲有點方方平平的形,代表勤儉持家,忍耐力強……」

「那你的呢?」
「林杯的喔……」陳晉舉起手掌,他的手指是屬於尖尖長長的那種。
「師傅說這個是才華手,可是…..比較有頭無尾,個性急,容易……」
「容易什麼?」
「容易……跟人家歐杯來(胡來)……」
「哈哈,是指縱欲吧…..」
「笑屁!」直接用手掌往魏巍頭上拍去。
「哎喲……」
「再笑就不幫你看!」
「好啦……」
「先看中間這一條,頭腦線……挖勒!」
「怎,怎麼樣?」魏巍好奇地湊過臉。
「你的頭腦線好深喔!這個代表天生聰明……怎麼林杯看你笨笨的??你看你右手這條頭腦線像鏈子一樣一環一環的,表示你這個人喔城府很深,很老幹!」
「呃,我老幹……?」
「還有,右手的頭腦線和下面這一條生命線的頭連好長,左手沒有,表示你最近有煩惱……」說到這,陳晉突然抬起頭來望著魏巍問道:「你在煩惱啥米?」
「我…….」突然這麼近地被盯著瞧,而且對方又是一臉地認真與關心,令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大概是迴圈好吧,才喝了一罐的啤酒,陳晉的兩頰已經微微地紅了起來,他的那雙烏溜溜的雙眸,濕濕亮亮,流轉著星星般的光澤……
「我應該沒有煩惱著什麼…..不對,我不知道我在煩惱什麼……」魏巍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他縮回了他的手,轉過頭凝望著海洋。面對著世間上最大的儲水池,他卻覺口乾舌燥,很後悔剛才沒多買一罐礦泉水。

「……」陳晉有點反常的沉默不語,兩個人一時間找不到話題是那樣地尷尬……魏巍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而自己卻幫不上忙。他到底在煩什麼啊?想著想著,連自己也跟著煩惱了起來。

自己又在煩些什麼……陳晉從袋子中又拿出了一罐酒,借著啤酒的冰涼,或許可以消去一些煩躁。
不知不覺,一罐喝完,再開一罐……

「浪子的心情~~親像天頂閃熾的流星~~~浪子的運命~~挖媽洗了改~~」脫了鞋卷起褲管,陳晉一面唱著歌一面在岸邊踩著浪碰碰跳跳。
「……」好差的酒量,不過幾罐啤酒下肚就醉成那樣,早知道就不要買這麼多罐。魏巍撿起一旁的空啤酒罐看了一眼,酒精濃度才4.5趴……
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沙粒往陳晉那走去。放任他在那又唱又跳的倒也無妨,反正四下無人。只是有點擔心他這樣醉醺醺地那樣靠近海,等會要出了啥意外……
「阿晉,站進來一點,你這樣很危險……」
「喂喂喂喂喂~~~~~~~~~」聽到他的聲音,陳晉轉過頭,興奮地揮著手。
「我說……」話還沒說完,陳晉已經往他這跑來,然後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倒將他壓在沙地上……
「拜託,我不想打架……」一開始先投降才是明智之舉。
「嘻嘻…..林杯沒有要跟你打架啊……抱一下都不行喔.!」說完他整個人抱住了魏巍像只貓咪一樣用頭在他胸前磨來磨去。
「呃……」他這個磨蹭的樣子肯定是跟道怡學的……就在魏巍完全不知所措雙手作投降姿態時,陳晉突然抬起頭來,一臉嚴肅說道:「喂!喂喂,你喜不喜歡陳晉?」
「啥?」喜不喜歡陳晉?『陳晉』是指他自己沒錯嗎?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啊……
「你,喜,不,喜,歡,我?」陳晉的臉更靠近了些,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魏巍可以聞到他氣息中的酒精味,混合著他身上很淡的爽身粉味……
「你喝醉了……」魏巍慌張地想要推開陳晉,卻突然被他一把抓住衣領往前拉:
「如果你敢說喜歡我,林杯會把你暫系(砍死),就像那個人一樣……」
什麼意思?那個人?魏巍的腦袋完全無法反應過來,他只知道,陳晉的眼神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瞬間變得冷冽,表情似乎也帶點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喂!林杯跟你共(講)喔……」放開了魏巍的衣領,陳晉的表情又恢復了原先傻傻的笑容。
「林杯覺得…..嗚呃!」話講一半他突然打了個嗝,先是楞了一下,像是被自己打隔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又繼續嘻嘻哈哈笑道:「林杯覺得,喂喂不要戴『眼睛』比較好看啦……」

不要帶『眼睛』??他要說的是『眼鏡』吧……果真,來不及阻止陳晉伸手一把將魏巍的眼鏡扯掉。
「喂,我的眼鏡……」眼鏡一拿掉眼前頓時陷入了一片模糊中,其實跟拿掉『眼睛』也差不多了……他急忙伸手想把眼鏡搶回來,沒想到陳晉呵呵一笑,抬臂將眼鏡往旁一丟……
「喂你……」魏巍立刻欲爬起身去撿,陳晉整個人往前一靠伸出雙手捧住了魏巍的臉頰。
「你幹麻啊……」這是什麼奇怪的動作……實在令人有些害怕,魏巍想往後退,陳晉卻扣住他的肩膀將他拉更近。
「林杯喔……一直覺得,喂喂的臉喔,像搗胡(豆腐)一樣耶……」本來就還算白皙的豆腐臉蛋在夜色照耀之下顯得更加地細緻,看起來實在好吃地受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陳晉湊過臉靠近魏巍的右頰,先是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然後整個唇吻上去……

「……」一張嘴張成O字型,所有的聲音都被黏在聲帶上發不出來,魏巍整個人僵直在當場動彈不得,腦袋裡滿滿是那兩個字:豆腐。
豆腐……豆腐?豆腐??他說我的臉像豆腐?那他這是什麼行為??吃….吃豆腐?
好不容易稍微恢復了一些思考能力,陳晉已經把唇離開了他的臉望著他,模糊中,那張佼好臉蛋依然朝著他傻笑,帶著醉意的傻笑,媚得叫魏巍有些呼吸困難……
然而,這個美麗的醉鬼又靠了上來,打算『襲擊』他的左臉……
這怎麼可以?人家親了你的右臉,決不可以把自己的左臉也奉上!!魏巍拳頭一握往陳晉肚子打去……
「嗚……」小腹吃痛,陳晉身子一縮,放開原本扣著魏巍的雙手抱著肚子往一旁坐倒,而魏巍立刻爬開他,靠著僅存一點模糊的視線在地上摸索著,好不容易才摸到他的眼鏡,用力甩了幾下,用袖子抹了抹後戴上。

呼~~恢復清晰視線的感覺真好……突然什麼東西都變得模糊令他感到恐懼,偏偏有人在這毫無防備的恐懼狀態之下做出讓他感到驚愕的舉動……他轉過頭,陳晉還坐在原地,倔著嘴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望著他……

「……」他那是什麼表情啊……魏巍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真,人一醉了往往會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行為跟表情,剛剛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吧!陳晉應該只是喝醉了鬧著玩的,自己卻賞了他一拳……

「很痛嗎?」他走回陳晉身旁蹲下問道。
「……」陳晉瞪了他一眼,眼瞼一垂,突然整個人軟綿綿地往魏巍身上倒去。
「喂!」不會吧不會吧?不過是一拳,而且又沒有很用力……
「呼~」倒在懷裡的人開始打起呼來。魏巍輕輕翻過陳晉的身子……這個醉鬼發過酒瘋後就這樣不負責任地睡死了……
「阿晉,你不是說今天晚上不能睡?」
「……林杯好困……」咕咕噥噥地說完了這兩句後又沒下文了。
「那……」不知道是誰嚷嚷今晚不能睡的,自己竟然先掛點了…..
魏巍將陳晉身子放平躺好在一旁,然後翻身躺下。既然這樣,那他也可以睡了吧……
無奈躺了好半天卻無法入眠,滿腦子所想的,盡是剛才那事,那個人……
那個人到底是誰?那個人作了什麼事讓陳晉這樣氣憤?
就算是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吧……
他又坐起了身,睡不著,還是乖乖地等著初一的太陽罷也。風從海上吹來,魏巍一陣縮瑟,弓起了腿抱住膝蓋,這個姿勢可以讓身子比較暖和,阻擋海風的入侵。入夜的氣溫有點寒涼,他低頭看了一眼睡在他身旁的陳晉…..

「……」睡著的人比較容易著涼吧,尤其是喝醉睡著的人,報紙上常常有醉漢凍死的消息……脫下身上的毛線外套披上了陳晉的身子。


「唔……」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卻又被眼前耀眼的光線給刺得趕緊將眼皮闔上。
幹!怎麼這麼亮…..欸?
他突然彈坐了起來。要死了!自己竟然睡著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桃卡(頭殼)痛得要命,似乎是喝醉酒了……
「魏巍?」一轉頭撇見了躺在一旁的魏巍,大概是因為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會冷,他整個身子蜷縮成S形,睡得不是很安穩的樣子……
「幹……」他怎麼穿這樣睡啊……這才發現魏巍的外套在自己的身上。
「……」陳晉呆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魏巍道:「起床了魏巍,太陽出來了!」
「嗯……」
「起來!你這樣會冷死!」他使力將魏巍拖起來,幫他把毛衣外套套上。
「快看,今年第一個日出!」
「什麼……」腦袋糊糊的還搞不清楚狀況……太陽?太陽怎麼從海裡跑出來啊……
「喂,新年快樂。」
「嗯…..快樂……」眼皮重得不得了,撐不住了……叩豆一聲又往後躺下。
「……」算了,再給他睡一下吧!這回,換他脫下他的大紅色外套往魏巍身上蓋去。
望著魏巍熟睡的臉……有時候覺得,這傢伙的睡像,給他亂可愛的……
幹,桃卡又在痛了……


「輪你了啦!阿晉!」
「阿晉,你今天是很心不在焉喔!」
「幹!岔洗啊(吵死了)!佛好死(full house)啦~」陳晉很不耐煩地將牌子丟到桌面上。
「你是有病喔~~丟這種牌?」
「你給林杯管!」
衝動的結果就是,手中的那張小牌到最後還打不出去。
「幹!觸衰!」大年初一就倒楣,連輸了好幾場牌。抬起頭望見坐在客廳沙發那邊嗑著瓜子的魏巍和周遭的一群男男女女有說有笑,更是不爽加三級,宿醉的桃卡(頭殼)更是疼痛了……

生性好熱鬧的道怡總喜歡在有節日時邀了一大群朋友到她家吃喝玩樂。大年初一,大家幾乎都閑閑在家沒事做,於是吃過午飯沒多久道怡就四處打電話邀人。
兩個人才剛從海邊回來洗了個澡,正準備睡個過癮的午覺,道怡叫人的電話就來了,道怡還交代陳晉順便把魏巍也一起帶過去。
幹!原本來以為這個小子和大家不熟會不好意思,沒想到他還挺會『交際』的嘛……一個下午下來就和大家混得那麼熟,而且看那些人好象都很喜歡黏他的樣子……
「林杯不玩了!」牌一丟,陳進站起身往沙發那邊走去。

「魏巍,聽阿寶他們說你上次跟阿晉打球把他慘電喔?」
「齁!有這麼厲害?」
「沒……」魏巍搖搖頭道:「沒有輸贏。」
他又拿了顆瓜子放入齒間輕輕一嗑,用舌尖靈巧的一挑就把瓜子肉弄出來,剩下空的瓜子殼依然完好地連在一起。這種優雅地嗑瓜子法並不是每個人都學得起來的,弄不好舌頭還會被瓜子殼夾到……

魏巍面前的紙盒子中早已推滿了瓜子殼。實際上,他真的不習慣和這樣多不熟的人打交道。但實在很怕自己沉悶的個性掃了大家的興,然後讓陳晉沒面子……於是努力地和這些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哈拉,一面猛啃著瓜子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喂!阿晉,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這麼有趣的朋友也不早一點介紹給我們大家認識!」看阿晉走來,坐在沙發上的其中一個人說道。
「靠杯!」陳晉桌了把瓜子,往一旁的凳子上一坐,甩都不甩人地自顧自吃起瓜子。
「火氣很大耶……吃炸藥啊?」
「一定是剛才打牌輸啦!」
陳晉抬起頭,面色不善地瞪著發話的那個人,眾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畏懼這個翻臉起來不認人的陳晉,他這一瞪再也沒人敢惹他,於是大家的焦點又放回的魏巍身上。
「魏巍你是大學生喔?幾年級?」
「研二…研究所二年級。」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陳晉是怎麼了?臉色很差的樣子,不會是頭還在痛吧……魏巍有些擔心地望著他,今天從海邊回來時陳晉就一直嚷著頭很痛,本來要弄個解酒果汁給他喝的,結果道怡就打電話來了。

不過看他的樣子,對於昨天酒最後發生的事,似乎完全沒有印象……
「魏巍,臺北的男生都像你這樣嗎?」
「怎樣?」
「長得好看又有內涵啊!」
「呃……」被這樣直接的讚美,魏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作答。
「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還有……臉很好摸的樣子!」這一句話讓魏巍想起了昨天夜裡的事。陳晉的唇那溫熱熱的觸覺似乎還留在臉上……於是不自覺地臉紅了起來。
「幹!」陳晉低聲地咒駡了一聲。不過是被幾個三八查某誇個幾句就爽成那樣,還臉紅!
「魏巍,下次如果有機會,我們去臺北玩可以住你家嗎?你可以招待我們嗎?」
「呃……可以啊。」
此話一出,只聽『碰』的一聲,陳晉突然站起身踢開板凳,將手中沒嗑完的瓜子全部往垃圾桶扔去,一語不發地掉頭走出道怡家,留下一屋子人的錯愕。
「他是怎麼了……」
「不要理他,吃錯藥了!」道怡皺著眉道。她對今天一整天陳晉老臭著一張臉感到十分地不悅。
「……我出去一下。」魏巍站起身快步地走出門,追上了陳晉。
「你要去哪?」
「回家。」陳晉跨上他的摩托車,不看魏巍一眼,冷冷地說道。
「回……」回家?為什麼突然……那我……
「你…..怎麼了?」
「幹!你給林杯管!」陳晉的口氣十足地惡劣,彷佛魏巍跟他有啥仇恨似地。
「我……你這樣子回去會讓道怡很沒面子。」儘管陳晉是那樣蠻橫不講理,但魏巍仍耐著性子好言相勸。他不明白陳晉為什麼生氣,但他不希望他就這樣子回去了……沒辦法,只好搬出道怡,或許,陳晉會比較聽得進去。

「幹!你以為你是誰?少管林杯的歹幾(事情)!」原來,原來他出來留自己是來當道怡的說客的……聽到道怡兩個字從魏巍口中說出,心中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我想,身為朋友跟你說這些一點也不為過。」聽了陳晉充滿惡意的話,脾氣再好的魏巍也有些動怒了。
「誰說你是林杯的朋友?」哪有朋友會對他這麼囉唆?哪有朋友會讓他這樣心煩?
「……」聽了陳晉的話,胸口有一種被刺傷的感覺……魏巍沉著一張臉,緩緩地說道:「我哪裡惹到你了?」
「幹!」他那是什麼表情?該生氣的是林杯不是他!陳晉用力地采動機車,火大地拋下一句話:
「林杯看到你就不爽!」
「……」咬著下唇看著陳晉離去,突然覺得好委屈好委屈,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這麼努力地來扮演身為朋友的角色,換來的卻是一頓惡言相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

腦中一片渾沌,胸口好悶,真的很想就這麼走人,但是他的教養告訴他這是很沒禮貌的行為,於是他轉身走回道怡家。
「咦?你也要回去了?」
「嗯,有點事。」
「喔……」看得出來魏巍的心情不是很好,道怡大概可以猜出來陳晉一定是火爆之下口不擇言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了……
「那,你怎麼回去?」
「坐公車。」
「我用機車載你回去吧……」有點晚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公車,而且那公車又是一兩個小時才來一班的…..
「不用麻煩了,我先走了,麻煩幫我跟其它人說一聲,掰掰。」


離開了道怡家,一個人慢慢地走到公車站。等了好半天,連個公車影都沒看到。
「……」看了看手錶,這個時候大概沒公車了吧!或許是公車司機也回家過年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他從站牌下站起身拍了拍褲子。
不要緊,大不了乘11路公車回去吧…..
當他步行回住處時,已經是深夜了。站在公寓大門口掏了掏牛仔褲的後方口袋,摸到的除了兩粒小星沙和幾個銅板外,沒有其它東西。
「不會吧……」昨天早上匆匆被陳晉拖出門,好象忘了帶鑰匙。按門鈴也沒人來應,看樣子小琪應該還在跟她男朋友渡新年沒回來吧!他從口袋掏出手機,撥了小琪的手機號碼。
電話還沒撥出去,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將手機掛上。
「做人不可乙太自私……」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吧……
坐在大門前的小水泥臺階上,走了好長的路,肚子有點餓。身上的錢大概不太夠買什麼東西吃,早知道昨天就不要把所有的錢都買啤酒……晚上因為不太餓所以沒吃什麼東西,倒是吃了一肚子的瓜子。人家說,四顆醬油瓜子的熱量可以抵一碗白飯,那算算他今天也吃了一大桶的白飯了吧!可是沒有滿腹感就很難消除那饑餓感……而且,看這情形,除了得餓肚子,今晚大概又要露宿了。

掏出了口袋中那兩顆星沙放在掌中把玩著。
「……真的會帶來幸運?」他自言自語道。


「喂,小琪,我找魏巍……啥米?不在??他去哪?啥米!不知道……幹!」
重重地摔下電話,陳晉那張佼好的臉因為氣憤與焦躁而有些扭曲。
幹!魏巍這個傢伙,擺明瞭就是在躲著他!打電話給他他不在,親自去找他也不知道人死到哪裡去了,手機也不接……從初一那天晚上到今天已經四天了,他就這麼憑空消失??
回想起來,那天的確是自己不對,莫名其妙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火氣這麼大,燒到幾乎失去了理智,對魏巍用那種態度說話……才一回到家就有些後悔了,卻又拉不下臉去道歉……一直以為,魏巍就算是不高興,也只是一時的吧,沒想到魏巍再也不來找他,避著他不見面,就連訪談最後的檔簽署也都交由小琪代為處理…..

那天晚上,魏巍那個表情,好象是真的生氣了吧,四個月來從來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真的不打算再見到我,不打算跟我說話,不想當朋友了……幹麻啊!林杯又不是故意的!沒有必要做得那麼絕情吧?
越想越是煩躁,更煩的是,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為了這個傢伙弄得如此心煩意亂……可是,明天……明天他就要……
「幹……」抓起桌子上的機車鑰匙,陳晉下定決心到魏巍的公寓門口站崗去。他就不相信魏巍不用回去睡覺,就不相信堵不到他!


聽小琪說,陳晉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他,本人也來找過他好幾次。
來找我做什麼?都把話講得那樣難聽了,都說看到我就煩,……還找我做什麼呢?
「誰說你是朋友了?」
這一句話一直在魏巍的心中揮之不去。他有點自嘲地笑了,原來,在他的心中自己連朋友都稱不上。雖然打從心底不願意這樣想,但實際上就是,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對方的冷屁股,很蠢,根本是犯賤。

不想理他了,雖然說,明天就要回去了,這樣的結束……實在令人遺憾。但是……
「哈糗~」
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水,那天晚上在門口坐了一整夜,又餓又累的等到隔天快中午小琪才回來,隔天就感冒了。
吸了吸鼻水,想到這就一肚子委屈。不想見到陳晉,或許也有些是半賭氣…..
看了看手錶,肯德雞也差不多要關店了。真了不起東港這小鎮竟然也有這樣規模的肯德雞,正好給魏巍提供了一個可以待上一整天又不會被陳晉找到的『藏身之處』。
他將桌上的那本『心塵往事』闔上收入背包中,一向很喜歡看John
Irving的厚如磚頭的小說,平常他可以一個晚上就幹掉一本,不過手上這本他卻花了整整四天還沒幹完,恍恍惚惚心不在焉,腦袋就是無法靜下來好好地閱讀。
順手將餐盤內放了一整天又冷又硬的薯條塞入口中,走出肯德雞騎上那台吳教授不知道哪鏘來的破爛腳踏車回去。腳踏車破爛到每踩一下就發出嘰嘰嘎嘎的慘叫聲,生銹沒上油的鏈條三不五時地『落鏈』,不過這些都還算好,最恐怖的是這腳踏車還沒有煞車……所幸魏巍的腳夠長,用來『人工煞車』挺方便,慢慢騎倒也不會危險。

入夜的東港頗安靜,雖然是市鎮中心但過了10點後已經沒啥人煙,頂多大馬路上有些車子駛過。魏巍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始終無法適應小鎮人早睡早起的習慣。腳踏車拐入巷子,才騎到公寓前就看到那個站在大門口的不速之客。

在白色水銀路燈的照耀下,那張五官細緻的臉蛋美得有些夢幻,然而那兇神惡煞的神情卻硬是將那夢幻給打碎掉……
魏巍連車都還沒停下來,當下不及思索,伸腳往地上一頂將那台破鐵馬及時掉頭,急著要在第一時間逃離現場。
「幹!給林杯凍壘(停住)!」陳晉立刻拔腿追了上來。
魏巍死命地踏著那台破腳踏車,此刻他回想起了小時候被野狗追的慘痛經驗……說實在的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逃,但見陳晉那夜叉模樣,被逮到了還有命在嗎?可是這台破腳踏車真的是有夠龜速,任憑他怎麼地努力操它也快不起來。

「喂林杯叫你凍壘!」這個傢伙竟然見了自己就逃!!等了一個晚上的陳晉當下化憤怒為力量,腳步猛一加快追上魏巍的腳踏車,想也不想手一伸,扯住了腳踏車的後座鐵欄杆……
「呃!!」行駛中的腳踏車硬生生地被一把拉住,只聽『鏗鏗錓錓』的一串噪音,可憐的魏巍連人帶車淒慘地摔成一團。
背部直接撞往路旁的水泥水溝蓋上,痛得魏巍眼前發黑。而陳晉也被車子的力道往前一帶踉蹌了好幾步,好在他及時站穩,要不然這樣直直往魏巍身上壓下去,恐怕他是不死也重傷。

「幹!」陳晉氣急敗壞地抓起魏巍的衣襟,驚魂甫定的魏巍以為又要挨揍,身子一縮,下意識伸出雙臂擋在面前。
「你……」陳晉停下了動作望著魏巍,見他雙眼緊閉咬著唇,一副『待宰』的樣子真是令他氣結……林杯又沒有要揍他,怕個屁啊!自己真的有這樣兇惡嗎??
他一肚子怨怒地抓住了魏巍雙手將他從地上拖起來,身子一低將魏巍整個人像扛瓦斯一般扛上右肩頭,轉身走回魏巍的住所。
「喂……」這太離譜了吧!!自己是不很重啦,但一個大男人這樣給人扛著成何體統?魏巍使勁想要掙開陳晉那箍住自己腰部的手臂,可是陳晉和他那相貌不符的蠻力實在不是魏巍可敵的,任憑他在那又踢又扭的,陳晉完全不理會地逕自從本來就開著的大門走上了二樓。

「陳晉,你給我放……嗚!」話還沒叫完,陳晉伸出空著的左手一全重重地往魏巍剛摔著現在還隱隱作痛的尾錐搥去,魏巍吃痛低叫了一聲。
「你再給我亂叫亂動小心林杯把你從二樓摔下去!」狠話一出,魏巍立刻閉上了嘴不敢再亂動,雖然看不見但從那惡劣的口氣他可以想像陳晉的表情,生怕這傢伙盛怒之下言出必行……

站在二樓門前,陳晉伸出左手去掏魏巍放在牛仔褲後側口袋的鑰匙,他知道魏巍習慣性地將鑰匙放在這裡。
合身的牛仔褲,口袋本來就已經很狹窄了,再加上魏巍現在這個背朝上臉朝下被扛著的姿勢,屁股後面的口袋更是繃得老緊……
總而言之情況就是,陳晉那修長的指頭十分艱難地在口袋中掏半天才勾到那串鑰匙卻掏不出來,而魏巍那隔著一層不厚不薄牛仔褲之下的臀部肌膚卻清楚地感受到陳晉手指頭的蠕動……

從前聽學姊們在談自己在公車上被色狼騷擾的經驗,聽她們說得意憤填膺的樣子,魏巍在心中深深地不以為然。不過是屁股被摸一下,幹麻講得好似屁股被削下一塊肉的樣子?
事情若非親身經歷,是一輩子都無法體會的。
臀部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觸摸,而且還是摸個不停,那種令人羞恥的酥癢感覺和被削下一塊肉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令人難受。
真的只能用又羞又窘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倒頭栽的姿勢已經夠讓腦袋沖血了,陳晉這一個舉動更是讓他耳根發燒,腦漿像是沸滾的水一般。惱羞成怒的魏巍又開始沒頭沒腦地掙扎。掏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鑰匙掏出來,心情已經夠浮躁了,魏巍這麼亂踢亂動的根本就沒辦法將鑰匙準確地插入門上的孔……

「幹!你再…哇勒!」亂踢的魏巍一個膝蓋不巧地往陳晉的小腹撞去,陳晉痛得咬牙切齒,火上添油,他將手中的鑰匙重重地往門邊的鞋櫃一放,伸手用力往魏巍的臀部捏下去……
「幹!你竟敢塔林杯八豆(踢你老子的肚子)?」
「……」陳晉這一捏一點也不留情,魏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痛就算了,這輩子還沒如此地難堪和惱怒過。所幸自己不是女生,要不然早就哭出來了……
陳晉順利地開了門,直直往魏巍房間走去,將他摔在床鋪上。
「你幹麻躲我?」陳晉批頭就問。直接了當從不拐彎沒角不知道算是他個性中的缺點還是優點……
魏巍不打算答腔。錯的明明是陳晉,憑什麼他還這樣蠻橫?滿腹怨氣地拉起床上的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包住,索性來個死不理。
「幹!林杯在問你話!」陳晉花了番力氣才將被子扯過來。
「幹!」翻過身將臉埋入枕頭中。
「你說什麼?」沒聽錯吧?他剛剛說……
「幹。」說就說,誰怕你?你可以說我就不能說?
「……」齁,這個小子幾時學會罵髒話了?不過罵來一點氣勢也沒有,發音又不是挺標準,太可愛了吧……陳晉又是氣又是好笑,他用力地將魏巍的身子扳轉過來面向他。
「幹!是誰教你說髒話的?你給我睜開眼睛!」
魏巍一點也不理他,閉著眼睛兀自生著悶氣。
「不理我?幹!不理我林杯就強姦你!」說著陳晉整個人騎上了魏巍,野蠻地解著魏巍上衣的扣子。
「別鬧…別鬧啦!」這下子不得不開口,魏巍一手推著陳晉,一手死命地緊緊拉著自己的衣服。
「幹!誰叫你不理我。」早就已經消氣了,不過看魏巍那個緊張的樣子實在好好玩……陳晉用一手將魏巍兩隻手扣在頭頂上方,開始扒他的牛仔褲……
「放……放開啦!不要這樣玩……」魏巍死命地掙扎,這回換是陳晉不理他,自顧自地剝著魏巍的衣服。
「學長,你明天……呃??」又是不敲門,直接推開門的小琪正好目睹了房內春色無邊的景象……可憐的學長衣衫不整,狼狽地被那個批著美麗天使外皮的頑劣分子陳晉壓倒在床上……

怎麼每次打開這扇門都有好料的可以看?
「……你們在幹麻?」忍耐著滿肚子的笑欲問道。
「林杯在強姦他。」陳晉臉不紅氣不喘正色道。
「喔….慢用。下次記得要鎖門。」小琪識相地退出房間並帶上門,門外又傳來狂笑聲…..
要死了什麼慢用?魏巍用力掙開被壓住的雙手,正要推開身上的陳晉,陳晉卻突然整個人像沒骨頭似地往他身上靠緊緊摟住他,將臉貼著魏巍因剛剛的掙扎而起伏的胸口,那個樣子像極了做錯事撒嬌的小孩子。

「呃……你,你喝醉了嗎?」
「沒有…..對不起啦!」很難得地突然想要撒嬌一下,卻又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不敢抬頭。
「什麼?」
「林杯說對不起……」
這……原來,只是為了道歉??早說就好了嘛!弄得他這樣淒慘……這什麼個性啊?
「……你都是用這種方法跟人家道歉的嗎?」
「幹!你凍揍(當作)林杯是笑A(瘋子)喔?」
「本來就是笑A,竟然還說要強姦……」
「幹!開玩笑的你當真?男的跟男的,噁心死了!」陳晉有些厭惡地搖搖頭道。
「呃……你,排斥同性戀??」
「討厭死了……」回想起那個人,心情頓時不愉快了起來。以為可以跟那個人當一輩子的好朋友,把他當作好兄弟一樣看待,一起去打球,一起去把美眉,一起去飆車……沒想到有一天那個人卻對自己告白,說什麼很喜歡他,覺得他長得好美好美,很想要和他OOXX……幹!當場那個人就被他揍得滿地找牙送醫院住了好幾個月,兩個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討厭同性戀!討厭人家提起自己的美!

「魏巍,對不起,林杯不是有意的……」
「……你是說這個,還是說?」魏巍伸出手臂,剛才從腳踏車摔下來在手肘上摔了一大片瘀青,所幸這是內出血不是外出血。
「林杯是說那天的事情……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火大了起來……」陳晉抬起頭,漆黑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魏巍一會兒,小小聲地道:「魏巍,林杯想和你做朋友很久很久…..」

魏巍呆了一下,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沒見過陳晉這樣認真的表情……
「我……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只是你……」
「我也是。可是,不是像阿寶啊阿正啊他們那種的朋友,不一樣的。」
「那,是哪樣的?」
「欸……」陳晉思考了半天,搖搖頭露出漂亮的貝齒輕笑道:「挖哪栽(我哪知)?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特別好的朋友….哎呀,反正你和他們不一樣啦!」
「喔……」雖然弄不懂陳晉的『很好的朋友』的定義,但心中卻隱隱為那句「你和他們不一樣」而感到莫名其妙地高興,完全忘了幾天前的委屈,也忘了幾分鐘前差點失了貞操……
很久,很久的朋友啊……聽起來還不錯。然而,他想起了自己明天下午就要回臺北去了,也不知道幾時才會再見面。心中悶悶的感覺,是依依不捨的離情吧?對東港的海,對東港的悠閒,對東港帶著鹹鹹味道的風,對東港熱情的陽光,對東港的人……

「好愛困……林杯今天睡這裡。」陳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天曉得他這幾天都沒睡好,而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在樓下站到現在,累死了……
「那你起來一下,我把床給你……」魏巍想起身,陳晉卻用力壓住他說:
「一起睡,晚安。」
「……」真的很羡慕陳晉那種不需要一分鐘就可以進入睡眠的體質。魏巍小心翼翼地將睡得呼吸沉穩的陳晉從自己身上扳開,幫他脫下身上的牛仔外套,拉過一旁的被子蓋上。
看著他那張熟睡的臉毫無防備地像天使一般,羽扇般的睫毛輕顫,應該是在作夢吧!兩片微微開啟著的唇瓣看起來濕濕軟軟,魏巍忍不住伸出食指去輕碰了一下……
指尖滑過那一雙唇,傳到腦中的,是無可言諭的戰慄感……這樣好的觸感,讓人想進一步地去嘗……
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湊近臉,陳晉輕暖的氣息吹在魏巍的唇上,他閉上了眼睛……就在雙唇將要貼上時,睡夢中的陳晉突然一個顫動,嚇得魏巍整個身子倏然往後一彈,用力過猛『碰』的一聲摔到了床下。

「!!」這一撞,整個腦袋都清醒過來。自己是著了什麼瘋魔?竟然想要去親吻一個男孩子的唇?!是是是太太太久沒沒沒碰女孩子子子子了嗎??
腦袋中的思考竟然也結巴了起來……他立刻爬起身隨便抓了幾件乾淨的衣服逃離這個差點讓他『犯罪』的現場沖到浴室裡洗個涼水澡,才讓自己混亂的腦袋冷靜下來。
沖了杯咖啡,打開小銀白把耳機戴上,他拿出了一些磁碟片,開始將電腦中的一些檔資料備分整理,順便把還沒打字的手稿也打一打吧……
專心工作時,總是很容易忘了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
「……魏巍,你沒睡嗎?」從床上坐了起來,抓了抓淩亂的頭髮,一臉惺忪地看了看放在床頭的巴布豆造型鬧鐘,三點多,看看窗外黑色的天空,應該是淩晨三點……
「嗯,明天在車上可以睡個夠。」魏巍闔上小銀白摘下耳機。將磁碟片收好,然後把整台小銀白遞給陳晉。
「明天……」他楞楞地接過了小銀白。明天……應該是今天吧!今天他就要回臺北了……一直不是很想去思考這件事,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
「小銀白就給你用了,還記得我教你怎麼用它上網收郵件吧?」
「嗯。」
「那,裡面設定的那個email就給你用吧。我有空……嗯,我回臺北會寄信給你…….」或許陳晉根本不會去用到那個信箱吧!下一句「有空也回信給我」硬是吞回了肚子裡。還是不要抱著太大的希望,省得失望。

「嗯。」陳晉望著那台小銀白,他對一小銀白到底值多少錢完全沒有概念,也沒去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只知道,小銀白裡有很多很多他從來沒聽過的歌,小銀白可以玩CS,可以打字,可以放A片,可以和不認識的人聊天,可以連結到一個無限大的世界……而這一切都是魏巍教他的,可是現在他把小銀白留給他,然後要回去了。

「……」難得聒噪的陳晉這樣安靜。他現在腦中所想得,和自己所想的是同一件事嗎?
「好可惜初一那天沒有看到日出。」如果不轉個話題,這氣氛真的會悶死人。
「啊,那現在去吧!現在去剛剛好可以堵到日出。」陳晉跳下床穿上外套。
「現在去來不及吧?」上次那個星沙海灘,離東港不算近,騎車也得騎上半個小時。
「我們去堤防看,反正同一個太陽。」
「OK,等一下我拿相機。」


「喂!林杯幫你背那個架子,你背相機。」
「不了謝謝,我背就好。」魏巍搖搖頭,記得攝影老師曾經說過,三腳架不自己背的人不配玩攝影,所以就算是和登山社一起去爬大山,身上的行李已經重得要命,他還是會乖乖地背著那只兩公斤的MANFROTTO三腳架同行。

找了個不錯的定點,他撐開了腳架,熟練地將雲台鎖上相機的底部。
「這個是做什麼用的?」在一旁的陳晉一邊看著一邊好奇地發問。
「這個叫雲台,用來把相機固定在腳架上面的。」說著一面將相機卡上腳架扣好。
「如果腳架倒了相機怎麼辦?」
「哭啊……不過通常這種重腳架不太容易倒,會倒的都是那種很輕的軟腳架。」
「齁,這個腳架用來共郎(搥人)一定很頌(爽)!」陳晉握了握那堅硬結實地腳架道。
「這……義大利制的,的確比較好……」實在很佩服這個傢伙什麼東西都可以將之『武器化』。
「我要看!」陳晉將眼睛湊上了相機的觀景窗。
「靠!可以看到很遠耶!」
「長鏡頭本來就像望遠鏡。」
「還有更長的嗎?」
「有啊!我們都叫那種『炮管』。」回想起常常在植物園看見一大堆叔叔伯伯用『炮管』瞄準嬌滴滴的荷花那有趣的景象,魏巍不禁微微一笑。
「欸……」陳晉抬起頭看了看,又把視線放回觀景窗。
「相機看起來顏色比較橘。」
「啊,因為我加了橘紅色鏡,這樣拍起來的太陽會像橘子一樣甜甜的很好吃……」
「真的?教林杯玩!」


「幹!下次不玩了,好囉唆的東西。」陳晉坐在一旁抱怨道。
「……」都調成了自動對焦給你玩還嫌麻煩啊……
兩個人坐在堤防上,太陽已經爬離海面有一段距離,原本模糊的港灣景色也清晰了起來。大大小小的漁船停泊在港口,一大清早就已經有人在上面忙碌著,遠方的碼頭幾條待修的船中傳來釘釘冬冬的敲打聲,堤防上也開始有人散步,有人慢跑。

清晨的陽光撒在海面上,撒在這些人事物上,為所有的事物東西都鍍上了一層金,東港這個小鎮已經醒了。看了看表,五點。現在的臺北是什麼樣子?現在的臺北應該還在半夢半醒間吧……

身旁的陳晉哼著的曲調旋律好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歌。
「你在哼什麼?」
「挖哪栽(我哪知)?小銀白裡面的,一個查某(女人)唱得很好聽,叫啥米『去吐去』……」
「去吐……」想起來了,那是艾拉費茲潔羅唱的『cheek to cheek』吧!去吐去
……好驚人的聯想力。
「想笑就笑,林杯今天不揍人。」陳晉咕噥道。
「我沒有要嘲笑的意思……」只是覺得非常地有趣…….
「唱這首歌的人,是個很厲害的jazz天后喔!」
「真的嗎?很水(美)吧?」超愛這個查某的歌聲!聽起來好性感,沙沙的好有磁性,在陳晉的心中已經自動賦予這個歌手像瑪麗蓮夢露般的那種形象。
「…..高大,有點胖。嘴巴大大的黑人……嗯,我個人是覺得稱不上美啦。」
「幹!」陳晉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
「反正是聽聲音,管她長什麼樣。」魏巍聳聳肩道。
「對啊,像那個伍佰就好醜,可是唱歌很好聽說。」
「伍佰哪裡醜了?他蠻性格的……」
「林杯覺得他像猴子,醜死了。」
「……」這個人的審美觀好怪,伍佰那樣叫醜死了,那……什麼樣子的長相在他的眼中才算好看啊?
「你回去以後做什麼?」
「繼續讀書。」大概就考博士吧……
「不用去當兵?」
「我想當可是人家不給我當。」魏巍指著自己的眼睛道。
「啊哈,大田雞。」
「……那你呢?」
「我?林杯已經當過兵了。」
「啥??騙人……」他不是才二十出頭頂多二十一?
「幹!騙你是要死喔,林杯十七歲就提早入伍了。」
「呃……」真……看不出來啊!人家不是常說,當過兵的人會比較……成熟穩重???看樣子,所謂定律跟常理,未必能套用在所有人身上。
「你幾點要走。」沉默了一會,陳晉突然問。
「下午三點,吳教授會開車載我們回臺北。」
「……我沒辦法去送你。」
「我知道。你不用來送我了啦……」因為道怡也是今天要坐火車回台中吧。
「那我們就在這裡說掰掰了。」陳晉轉過頭來望著他,表情有些複雜。
好想問魏巍,想問他以後還會不會來,卻覺得這個問題很沒有意義。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幹麻先訂什麼契約啊?如果他想來他就會再來,如果不想來,就算是口頭上說得信誓旦旦也是放屁。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本來就是註定好的,強求不來。
「嗯,掰掰……感謝四個月來的關照。」或許,陳晉沒有辦法來送他反而比較好。不是很喜歡送別的場面,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該做什麼表情,比送葬的場面更令人無可奈何。只是……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

「喂,這個可以拿來照人嗎?」陳晉指著相機問道。
「可以啊,只是……」300mm的長鏡頭要用來照人……
「我想大概要站遠一點。」
「那來照相吧!」陳晉站起身拍拍屁股道:「可以照兩個人嗎?」
「可以,有自動讀秒8秒,你先去站著,然後留個位子給我。」說來,自己也是好一陣子沒照相了說。而且,這看起來頗好玩……

「這裡?」
「再退。」
「可以了嗎?」
「再退啦!這樣照會變成大頭照。你一直退到我喊停……好了停!就站在那裡別動。」將相機改為手動調整,一抬起頭……
「天啊……」好遠!要在八秒鐘之內按下快門,沖到陳晉身邊,然後調整姿勢,擺出最佳的表情……不管了試試看吧!快門一按他拔腿就跑,腿長的好處就是跑得快,然而卻沒想到……

「啊呀~」
「哇哈哈哈……喂!你還好吧!」
「踩到鞋帶啦……好痛!」坐在地上的魏巍看著自己的長褲膝蓋部位磨出了擦痕,不知道裡面摔成啥樣…..
「蛋咧蛋咧(等下等下)!!」陳晉蹲下身撥開了魏巍正要拉開褲管的手,並用一隻手按住了魏巍的眼睛,一手輕輕地幫他將褲管拉起來檢查傷口。
「一點點擦傷破皮而已啦…..你不要張開眼睛喔,不要張開喔!」生怕這小子一看到自己的血又要發作,他放開手前不斷地交代道。
「嗯……」乖乖地閉著眼睛,自己實在是蠢閉了,竟然會踩到鞋帶跌倒……咦?那是什麼感覺?溫溫濕濕的,還有點刺刺癢癢伴著傷口的疼…..
明明知道自己的恐血症,卻實在好奇地忍不住張開眼睛……
「呃?」陳晉他在…..幫自己舔著膝蓋的傷口消毒??……嗚好痛,本來沒有那麼痛的傷口霎時間變得好痛好痛,怎麼回事??
「欸,林杯不是叫你不要睜開眼睛?」陳晉抬起頭,看魏巍張大著眼睛瞪著他,皺皺眉道:「放輕鬆放輕鬆,血沒什麼好可怕的啦!把它想成是他媽抖(蕃茄)汁啦!」
「我…….」
「來,還可以站吧!」陳晉站起身,一把將魏巍拉起來。
「再一次。你先調好,然後來跟林杯換位子,林杯來按!」
「好……」
陳晉的敏捷身手真的叫人自歎弗如,從他按下快門,魏巍在心中默數不到5秒他已經跑到身旁。
「……你確定有按下去?」
「有啊。」
「我有調閃光燈,閃光當沒亮,肯定是沒按到。」
「……靠杯。」
「兩嘴無毛辦事不牢……」
「幹!林杯那裡有毛就好!」
「……」


「好象來太早了耶!喂,霜淇淋,要不要吃?」道怡將手中的香草霜淇淋遞到陳晉面前。
「不要,吃不下。」陳晉搖搖頭,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車站大廳裡的鐘,這個動作他今天一個下午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真難得……」每次都跟人家搶東西吃的陳晉幾時變得這樣客氣了?看他還是那樣心不在焉的樣子,道怡忍不住問道:
「還在跟魏巍吵架?」
「沒……」
「對了,他不是快回臺北了嗎?幾時回去?」
「今天。」
「啥米?!」道怡尖銳地大叫聲引起了車站裡不少人的注目。
「幾點?」難怪他一直看著那個鐘……
「三點。」
「三……現在回去,也許還來得及送他。」
「不用了啦……我已經跟他說我沒花抖(沒辦法)送他,他也說不用了……」
「屁啦!」道怡打斷他的話道:「你和他不是好朋友?『不用』只是嘴巴上說說,他心理一定希望你去送他!喂,你知不知道你們有可能以後不會再見面了耶?」
「可是妳……」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道怡扯著陳晉將他推出車站大廳。
「送我到這裡就好了,我的火車等一下就來了。快去!記得每天要想我,掰掰!」她用力地抱了一下陳晉,然後誇張地揮揮手笑道。
「嗯,我走了。」陳晉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跑。
「阿晉!」
「啥?」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小心騎車……」
「嗯。」


「學長,陳晉不來嗎?」
「嗯,他有事。」現在的他應該是在火車站陪道怡等火車吧!
「喔……好可惜,沒跟他說再見哩!」雖然是見面必吵,但吵了四個月也吵出了些友情了。
「東西都上車了嗎?」吳教授將頭探入車窗問道。
「都上車了。」
「那我們要回家了喔!」
「回家了!掰掰,東港。」小琪笑著說道。


掰掰,東港。
望著車窗外的一景又一景,這些地方,都有他和陳晉的足跡吧……從來就沒有對一個地方這樣依依不捨。說實在的,臺北和屏東,雖然是一個臺灣頭一個臺灣尾,但臺灣這麼小,實際上也不會遠到哪裡去。有機會,還是可以再來。只不過,他不知道下一次和東港重逢時,他依然在嗎?他依然可以這樣陪著他玩嗎?很多事情,換了個時間,一切都變得不同;很多感覺,一輩子隻會經歷過一次。這也是為什麼令他依依不捨的原因吧……

「咦?」他突然貼近車窗,盯著窗外。
「怎了學長?」
「剛才看到對面車道上有一個騎機車的很像阿晉說。」
「拜託學長,才剛分別多久啊?你已經開始想念他到這種地步了啊?」
「呃……」被小琪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剛才那個人的車子,身上的穿著和那身形,真的好象……忍不住又回過頭再看一眼,而那機車早就不知道騎到哪去了。


「……」
望著空蕩蕩的公寓,有點給他小難過……
還是慢了一步。
他靠著機車,自言自語地道:「幹!真的走了……」

寄件者:魏巍
日期: 2001年8月1日 PM 11:44
收件者:22112200@kimo.com.tw
主旨: 有點重要的事……

阿晉:
剛剛算了算寄件備分裡的郵件,加上這一封,剛剛好是35封。平均一個禮拜一封......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勤快^^;;如果寫論文也這樣努力,那我大概可以提早拿到學位畢業。

南部的天氣,現在應該很熱吧?昨天看了氣象報告,那種溫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老實說,臺北的氣溫也好不到哪裡,熱帶沙漠氣候。如果沒有冷氣這種東西,我大概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無關緊要的開場白說了一堆,重要的事沒講半句......嗯,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吳教授托我處理一些事,所以我會南下到東港去一趟。明天中午12點的莒光號到屏東,如果不誤點的話,再加上坐客運到東港的時間,估計晚上七點會抵達。我已經訂好旅社了,等我到了把東西都安置好會到府上拜訪。不過,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東港......

以上。 by 魏巍 vivid18@edirect168.com


火車的座位實在不適合腿長的人坐。魏巍努力地在有限的空間稍微移動他的身子好讓發麻的雙腿可以多一些空間舒展。火車剛剛通過彰化站,也就是說,全程才走完了一半,就已經這麼令人難受了,他很擔心等到了屏東他會不會『下半身癱瘓不良於行』?

應該坐飛機的……飛機票又沒多少錢,從松山飛高雄小港不需要一個小時,快又方便。要不然,坐客運巴士起碼位子也舒服些。再不然,坐自強號最起碼也比作這個慢吞吞的莒光號少受折磨兩個小時……真是犯賤了自找罪受。

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明明是很期待回到那個告別了半年的地方,明明是很想念那個半年不見的人,卻刻意地選擇了個最慢的方式到達,刻意地延緩相逢的時刻。
有些緊張吧……不對,應該說是非常地緊張與不安。見面的時候地一句話要說什麼?『你好』?感覺很生疏。『好久不見了』??其實半年六個月也不算久啦!『令尊令堂都還好嗎』……真是狗屁不通。在腦中反反復覆演練了無數次見面時的對答,卻沒有一句讓他自己感到滿意,不是文謅謅,就是詞不達意。

要達什麼意?其實,想要表達的,也不過就那一句「很想念你」吧。真的,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強烈地想念一個人。走在街頭看到有人穿夏威夷花襯衫,就會想起那個人俗斃了的穿著卻依然賞心悅目的身影;逛夜市的時候看到人家在賣卡通圖案的四角褲子,他想起了那個人那雙修長的腿,還有他身上那淡淡的爽身粉香味。拿起球杆站在球桌前準備練球,就會想起那個人架杆的優雅姿態。上回去當直排輪兒童夏令營的義工助教,看著那些小朋友搖搖擺擺地踩著直排輪,他回想起了那個人學直排輪的蠢樣……這些多到不勝枚舉的例子還算是好,幾天前在吃晚飯時,因為盯著桌上那盤花枝丸發呆半天嚇壞了老媽,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是那樣嚴重地想念著那個傢伙。

老媽說,他自從從東港回臺北後,整個人變得心不在焉的,彷佛把心留在了東港忘了帶回來,肯定是迷上了某個鄉下的漂亮姑娘……
如果跟老媽說自己不過是想念一個朋友,像痞子般的男孩子,她一定不會相信吧……
總之,想念歸想念,但卻不能這麼說吧!下意識地覺得對一個男孩子說「我想念你」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或許自己想太多了,可能陳晉他早就不在東港了!記得陳媽說過,東港年輕人口的外流很嚴重。現在是暑假,也有可能他和道怡出遊了。會不會有可能,他已經淡忘了自己?要不,為什麼35封email,他從沒回過半封……對著一個像是無人接收的mail址按下傳送鈕,心情多半是帶著自我嘲笑,還有自我安慰。

可能他只是沒收到,可能他因為忙碌而無法回信,可能……
有太多的可能性,更令人感到不安。
再一次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個覺,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然而結果是和之前幾次一樣徒勞,睡不著就是睡不著。看著前前後後身旁鄰座的乘客無不睡得東倒西歪,真的好羡慕……他歎了口氣,翻了翻手中的火車時刻表,還有十一站。火車窗外的景致打從出了臺北,除了幾個特別大的站,其它都大同小異,那種座落在田野小鎮間小小舊舊、亭子般的地方小火車站,古樸簡單。三三兩兩的乘客,悠閒的站務員,其實和書本上日據時代黑白照片中的場景差不了多少。

相較之下,臺北那個大到常叫人迷路的火車站雖然先進繁忙,人潮往來流動間,卻往往讓人感到非常非常地,孤單和冷漠。


腰酸背痛,兩腿像灌鉛似的,臺北到屏東一趟火車下來,真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老了五歲。幸好的是想像中的『不良於行』還沒有發生。火車停後,乘客爭先恐後地下車,大概是天色已晚,思鄉情切吧。魏巍慢吞吞地背起了他的行李跟著人潮走出火車,看了看手錶,六點半,台鐵難得只誤點15分鐘。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找到那張被他擠得皺兮兮的票根排隊準備出站。因為是終點站所以人很多,他一面隨著隊伍緩緩前進,一面低著頭無聊地玩著手中票根上三角形洞洞。

「魏巍!」
「……」呆了一下,剛才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
「死魏巍,這裡啦!」
「……」魏巍停下了腳步。在陌生的地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是那樣的突兀,然而這聲音卻是一點也不陌生,甚至是不需要抬起頭都知道是誰在叫喚他。可是他還是抬起了頭。有些意外地,慌亂與緊張在視線搜尋到了聲音的主人後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摻雜著驚訝與興奮,還有其它說不出來成分的情緒。

站在收票口外那個男孩子對著他揮著手,臉上帶著熟悉的陽光般笑容。魏巍有些不知所措地也對著他揮了揮手,想像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應該也是笑著的吧。
「先生,你到底要不要走啊?」排在他後邊的人有些不耐煩地道。
「抱歉…..」
將手中的票根遞給了站務員通過那個收票口,才走沒兩步陳晉整個人便撲上來,雙臂一張連人帶背包將他緊緊地摟住。
「幹!林杯想死你了!」他總是這樣絲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
「我也很想你……」魏巍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難,然而這樣熱情的迎接,卻化解了重逢時的生疏。
見面時,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就說心理最想告訴對方的那句話就好了嘛!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困難……
「喂喂……」陳晉放開了魏巍打量著他,半年其實看不太出什麼改變,魏巍還是那樣斯斯文文的模樣,皮膚好象白了些,都沒曬太陽嗎?本來有點蓋到眼睛的頭髮剪短了些,真要說有什麼改變……

「你是不是長高了?」
「嗯,長高兩公分。」
「靠,你這麼老了怎麼還會長??」陳晉有些憤憤不平地叫道。本來魏巍只比他高個兩公分也看不太出來,不過現在可有些明顯了……
「你問我我問誰啊……」魏巍自己也挺困惑,都二十幾歲的人了,發育早該停止了吧,怎麼還會長高?平常也不喝牛奶也不打籃球的……
「齁,林杯只有長黑……」
「嗯看得出來。」陳晉依然是那夏威夷花襯衫配七分褲、塑膠拖鞋的打扮。大概是因為屏東的太陽大,他的皮膚看起來比半年前黑一點,因此整個人看起來變瘦了。但那帶著健康氣息的漂亮依舊,他還是那樣地吸引人目光的美麗存在。

看到他的意外出現,看到他的沒改變,於是六個月來堆積的想念得到了宣洩的出口。然而心裡卻始終困惑著:他為什麼會來接我?他有收到信嗎??
「林杯還擔心你說要來是開玩笑的……」真的,越是期望魏巍的到來,越是擔心他不會來。交雜著盼望、不安與懷疑的心情,從五點多他就在這火車站等著,一會站一會坐,走來晃去沒一秒鐘安定得下來,搞得坐在一旁等車的人也跟著他不得安寧。

他還真的來了……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他說,可是……幹幹幹!一見到魏巍卻興奮地沒記得半件事……
「先回溫刀(我家)再說吧!」說著他接過了魏巍手中的那袋行李。
「可是我要先……」
「你說你訂的旅社嗎?住溫刀(我家)就好了幹麻住旅社啊?你錢多多啊!」
「喔……」再一次肯定陳晉一定看過他寄的email了,那他為什麼……算了算了,有空再問吧!
跟著陳晉走出火車站,跨上了那台熟悉的機車後座,面對著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背影,時光彷佛倒流,回到了那四個月的時光……
這一次,又將裝載著什麼樣的回憶回到臺北呢?


「拿去,吹風機。」陳晉將那只巨大的紅色吹風機插上插頭遞給剛洗好頭拿著毛巾擦著頭髮的魏巍。
「我不喜歡吹頭髮,擦一擦自然就會幹……」討厭吹風機轟隆隆的噪音,討厭熱呼呼的『焚風』往頭上吹的感覺,尤其是在這樣熱的夏天。還有,討厭吹風機的長相,活像一把槍……

「幹!桃摸膽膽(頭髮濕濕) 不吹老了會中風!」不管三七二十一陳晉抓過魏巍將他一把按坐在床邊,吹風機一開,乾脆自己動手幫他吹省得囉哩巴唆。
「中風……??」為什麼會中風?話說回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長這麼大了除了老媽外,還沒讓別人這樣幫自己吹頭髮過……
「說錯了,是頭風。會頭痛的那一種。」
「喔……」嚇死人了,還在想不吹頭髮跟中風這種心血管疾病有何關聯……
陳晉一手抓著吹風機一手胡亂地撥著魏巍的頭髮,噴得魏巍一臉的水珠只好用手上那條擦頭髮的毛巾不停地擦著臉。頭髮被手指撫弄著的感覺其實還挺舒服的,只是從風筒沖出來的熱風吹得怕熱的魏巍頭昏腦脹很是難受。

「我可不可以開電風扇?」
「不可以,會甘磨(感冒)。」
「拜託啦……我快熱死了。這樣下去我等會肯定又要洗一次澡……」
「齁!好啦好啦開最小的!」
聖旨一下來,感激涕零的魏巍立刻伸手按開了面前的電風扇。雖然只是微微的涼風,但多多少少把那悶死人的焚風吹散些,涼快多了……
「你真的不會叫夠(照顧)自己的身體耶!」陳晉的口氣帶著一絲埋怨。
「……」人生不過短短幾年,何苦這樣顧慮東顧慮西的啊……
「林杯看你還是趕緊討一個某(老婆)來叫夠(照顧)自己吧!」
「搞不好娶到一個比我更不會照顧自己的人,那不就更糟?」
「哈哈對喔…….幹!如果你是查某(女人)林杯就把你娶回家叫夠(照顧)。」陳晉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要娶也是娶道怡比較可能吧。」不經思考,魏巍脫口說道。
「啊!對齁……」說給他忘了自己有個女朋友了!不過,如果娶道怡當某,一定沒什麼意思,還是娶魏巍比較好玩……挖勒,什麼跟什麼?!自己竟然認真地思考起這個玩笑來了?魏巍怎麼樣都不可能變成查某(女人),想這個有個屁用啊!

「神經!桃卡壞去(頭殼壞掉)!!」不知道陳晉到底是在罵人還是在罵自己……
「……」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如果他們兩個真的性別不同,那可不可能發展出這樣子的友情?像現在這樣幫對方吹著頭髮的情況可不可能發生?實在是個很有趣的問題不過不值得深思,因為『如果』絕不可能成立,缺乏爭議性的問題就變得空洞不切實際。

視線無意間掃過了擺在桌子上那台熟悉的小銀白。那個不斷困擾著自己,在腦海中徘徊不去的問題又浮出了水面。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啊?靠!你不是寫信說了嗎?」
「你有看我的信?」想要問的不是這個,但……
「廢話!當然有看,林杯還會背……好了,吹幹了!」陳晉關掉手中的吹風機往旁邊的床鋪一擺,用雙手輕輕地撥了撥魏巍的頭髮。這小子的頭髮又細又軟又順,和自己一頭蓬發完全不同,隨便用手指耙個幾下就整齊了。

「你說,你上了博士班,說你阿罵死掉了,小琪跟他男朋友訂婚,你的摩托車被鏘走了所以上課都坐公車,臺北的交通很糟糕……還有養了一隻貓可是你老母對貓毛過敏所以你搬到外面自己住……啊,那你不在的時候貓怎麼辦?」

「我托我朋友幫我照顧。」聽他這麼如數家珍地將自己在信中曾提到的瑣事一件一件搬出來,突然有一種鼻酸想哭的感覺,原來,自己並不是對著一個無人接收的信箱寄mail的啊……

「你的貓叫什麼名字?」
「叫……呃,沒有取。」怎麼好意思說……
「那你都怎麼叫?」
「我……隨便叫。」被這麼一問,魏巍忍不住臉一紅。
「靠!那其它人都怎麼叫?」
「這……各自叫各自的……」
「哈哈好好玩!如果是我我就叫它喂喂。」
「欸…….」
「對了,問你喔,你四、五月死到哪裡去了?半封信都沒有……」
「四、五月……嗯,出車禍所以沒辦法……」
「車禍?!很嚴重嗎?那有沒有怎麼樣?」一聽『車禍』兩個字,陳晉緊張地跳起來打量著眼前的魏巍,看得到的地方是沒怎麼樣啦,那看不到的地方……
「呃……沒怎樣啦!」看他那大驚小怪的表情,有點想笑,更多的是感動……
「怎麼弄的?」陳晉松了口氣,不過還是好奇地問。
「就,過馬路的時候被闖紅燈的車子撞了一下……」
「幹!有流血嗎?」陳晉恨恨地罵了一聲。
「有…頭流很多血,其它都是內出血……」說起自己的倒楣事,總覺得有些難堪……
「靠,那你那個『恐血症』不就很嚴重……」
「還好,聽人家說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瞳孔已經開始放大了,所以我也沒看到血。」魏巍聳聳肩道。
「瞳孔放大是什麼意思?」
「就是……欸,沒什麼啦,只是……」望著陳晉的臉好半天,他淺淺一笑說道:「我覺得能再見到你真好。」
「……」魏巍笑的時候,那兩顆稚氣的虎牙看起來特別明顯,這大概是他不常開口笑的原因,然而陳晉一點也不覺得難看,相反地,每次看到魏巍這樣笑都覺得可愛得要命,讓人有想要一把抓過來捏捏玩玩啃啃咬咬的衝動……欸不看了不看了!亂七八糟想一堆……陳晉臉一轉,望向了桌上的小銀白。

「我……呃,其實林杯也有想寫信給你,只是……」
「什麼?」
「欸……就……打了一個A剝(下午)打三行,覺得寫得很爛,改半天還是覺得爛……」陳晉有些支支吾吾地說著。
「很爛??」所謂很爛是指?
「就…啊~~~幹!林杯哪哉(哪知)!反正林杯覺得用寫的很奇怪啦!用嘴巴共(講)比較方便……」陳晉搔搔頭發,有些尷尬地笑著,一副『咱們就別再提了』的表情。
「喔……」大概有些明白了,原來他不回信的原因……寫了一個下午寫三行,覺得自己寫得很爛,又認為用寫的奇怪,總歸只有一個結論:因為不善於用文字表達所以害羞……
老天!這個人怎麼這樣單純啊……
「幹!你再笑!」本來就已經有點不好意思的陳晉被魏巍這一笑更加地窘了,滿臉通紅的他有些惱怒地伸手狠狠捏住魏巍的臉頰罵道。
「襖動~~~(好痛)!」
「靠夭(哭夭)!老是嘲笑我……」聽魏巍一叫痛陳晉立刻放開手,不過嘴上仍碎碎罵著。
「捏這麼大力臉會變形……」魏巍撫著發紅的臉頰,看來陳晉暴力的個性大概一輩子也改不了……
「聽你在棒賽(拉屎)臉怎麼可能變形……喂!你的行李怎麼這麼大包?」
「喔,那個……」魏巍拿過背包,從衣服堆裡掏出一台黑色的方形機器。
「送給你的。盒子太大我丟了,等等我找搖杆……」
「這蝦米?」陳晉好奇地翻看著這方方扁扁黑黑的不明物體。
「PS2。這是搖杆,變電器,GAME,還有…..咦,記憶卡呢?」
「PS吐?怎麼玩?」
「等會我教你玩,先讓我找到記憶卡……」伸手在大背包裡掏了半天掏不到,一旁的陳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齁!全部倒出來啦~」他扯過背包反轉過來抖幾下,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床鋪上。
「這樣不是比較好找……喂,你的衣服都好醜……」陳晉隨手抓了件米色PRADA休閒衫,皺著眉頭說道。
「會嗎……」在陳晉批評起其它件衣服前,魏巍趕緊把所有的衣服塞回背包中。
「這個是蝦米?」
「MP3隨身聽。」
「這個?」
「手機的充電器。」
「靠……一大堆嗚A摸A(有的沒有的)……」
「吶,泡泡糖請你吃。」撿起了那條未開封的飛壘口香糖遞給陳晉。
「OK給我兩顆就好,林杯等下吹大泡泡給你看……這蝦米?也是糖果?」陳晉好奇地拿起一個黑色藍邊上面印有金色兔子的小方盒子端詳著盒子上面的字。
「超薄形……」
「呃……」魏巍連忙把盒子搶回來丟入背包中,訕訕道:
「暈……暈車藥啦!」臭老媽!什麼時候偷偷把這玩意塞入背包的……
「超薄形的暈車藥??」單純過頭的陳晉仍一臉不解地問著。
「就……很薄的一片暈車藥……」心虛地差點沒咬到舌頭……好在陳晉的好奇心很快地又移到他處。
「可以看你的皮夾嗎?」
「可以啊。」
「……靠!不會吧你出門就帶兩張擠輕摳(一千塊)?太貧窮了吧……」
「我……」
「這張是蝦米?」
「渣打的卡……」
「XX大學學生證,哈哈好呆的照片~~」
「……」沒辦法,每次照大頭照都很緊張,臉部僵硬……
「這張是捷運卡,公車卡,影印卡,駕照,欸……這張也是信用卡…….」乾脆把每一張都介紹一下省得這個好奇寶寶一張一張問麻煩。
「這個……這個傢伙是誰?」皮夾內層有張護貝的照片,照片中的魏巍看起來和現在差不多,旁邊站著的那個唇紅齒白,眼睛大大的,笑得很賤的傢伙,一手還搭在魏巍的肩膀上……

「這……這傢伙叫陳晉……」不會連自己都不認得吧……
「靠!這是我?難怪林杯覺得很眼熟…….」
「拜託你太扯了吧?你從來不照相的嗎?」
「很少照耶!」
「……」那也該照過鏡子吧……不過,說真的,從來沒看過陳晉照鏡子。他的房間沒半面鏡子,浴室裡的鏡子前擋了一堆洗髮精沐浴乳,而他又是那種不太需要刮鬍子的人……或許在他房間擺張鏡子他也不會常去看吧…….

「這張可以給我嗎?」
「可以。」
「那你勒?」
「我有底片還可以再洗。」
「齁齁,把它收好……」陳晉翻下床將照片小心地放入桌子的抽屜裡,那愉快的神情讓魏巍聯想到有糖吃的小孩……(也有點像是有香蕉吃的小猴)
「吹泡泡給你看!」高興之余,陳晉嚼了嚼嘴中的泡泡糖,吸了口氣噘起嘴,慢慢地吹出一個比他臉還大的泡泡。
「好大……」吹這麼大的泡泡需要很充足的肺活量吧…….嘴巴不會酸嗎??有一種人,看到人家吹泡泡,就會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好想……
『啪!』
無法克制手的衝動,魏巍突然惡劣地伸手把泡泡打破,泡泡的屍體黏了某人滿臉….
「幹!」第一件事不是先剝臉上的泡泡糖,是先掄起拳頭……
「對不……哈哈哈~~哎喲好痛……」
果真,手賤的後果就是討皮痛。可是看到陳晉那張黏滿口香糖的臉,魏巍一面挨打一面還是忍不住要笑……


「下大雨了啦~~」剛剛還熱死人的太陽天,轉眼間突然陰了起來,雷聲三兩下,大雨跟著淅哩嘩啦地掉下來。
「叫魂勒~下雨才好,下雨涼快!」南部的夏天難得下雨,高興都來不及了哩!陳晉依然悠哉地在雨中騎著他的野郎125,絲毫不受突來這雷陣雨的影響。
「可是……」豆大的雨珠打在皮膚上微微地發疼,炎熱的夏天來個午後陣雨的沖刷的確是涼快多了,不過被雨水浸濕的襯衫和牛仔褲黏在肌膚上的感覺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下雨天你騎慢點好嗎?」天雨路滑,而且又是山路,儘管他承認陳晉騎車的技術很好,但每個過彎還是叫他忍不住捏冷汗。
「齁~會怕就抓緊一點啦!」
「……」如果不小心滑到山下,抓再緊有什麼用……
『磅鐺~~』敲破銅般的雷聲隨著天邊的銀白色閃電而來,震得人耳膜發癢。
「不會被雷劈到吧?」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不過那雷打得實在兇猛,又感覺很近……
「哇哈哈要劈也是先劈到你,誰叫你比較高?」這下子陳晉可得意了。
「……」
「好啦好啦快到了啦!林杯已經儘量騎快了~」
「拜託你別再快了……」
路旁越來越多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廣告看板,XX溫泉旅社、OO溫泉大飯店、XO溫泉賓館……表示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他們的目的地---四重溪了。
四重溪是極負盛名的南臺灣溫泉勝地,據說它與陽明山溫泉、北投溫泉、關仔嶺溫泉並稱臺灣四大溫泉,水溫約50~61度,泉質為鹼性碳酸泉,可飲可浴,療效範圍包含慢性胃病、關節炎、神經痛及皮膚病……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大熱天的怎麼會想到要去泡溫泉啊!?這個就要追溯到前天晚上,吃飽晚飯無聊的陳晉隨手拿起了魏巍帶來的『屏東旅遊大地圖』翻看著……


「你帶這個幹什麼?」
「等火車的時候無聊就買了。」
「……你是不是想去玩啊?」
「呃….」之前倒是沒想過除了來東港還要去哪玩,可聽陳晉這麼一問,有點心動……聽說屏東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如果可以跟陳晉一起去玩的話……
「幹!想去玩就共(講)啦~來來,你選個地方!」說著他把地圖攤平在床上。
「那……你也去嗎?」不好意思開門見山地表明自己的期望,於是試探性地問道。
「廢話!林杯不去誰載你去啊?」問這個什麼奇怪的問題啊?要玩當然是一起去玩啊,再說,他怎麼可能放心讓他一個呆頭呆腦又不會照顧自己的城市佬帶著兩千塊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屏東地區跑?

「喔,可是,不知道要去哪耶……」趴在床上看著那張大地圖好半天,光看地圖跟簡介看得出來哪裡好玩才有鬼……魏巍抬起頭望向陳晉道:「還是你決定吧。」
「欸….林杯哪哉(哪知)……」陳晉抓抓頭,老實說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屏東這麼大,要他說哪裡好玩一時也說不出來。
「那……」你都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啊……
「幹煩死了!丟摳摳(錢)決定啦!」從口袋掏出蔣中正塞到魏巍手中。
「……」很陽春的方法,不過在猶豫無法作出決定時的確好用。魏巍閉起眼睛,將手中的一元硬幣往空中一拋……
第一次, 到臺灣海峽。
「……」
「哇哈哈哈~~~~~你是要去起(喂)鯊魚喔~~換我丟!」陳晉閉上眼,將硬幣扣在拇指與食指間,啪的一聲耍帥地將硬幣往空中彈……
第二次……
「哎喲~」掉下來的硬幣往魏巍的頭上砸,然後從後衣領滑近衣服內,魏巍連忙伸手到背後想阻止硬幣的下滑卻來不及,這一元硬幣已機靈地滾進魏巍牛仔褲與腰的空隙中……
「幹……」陳晉的表情有點尷尬。
第三次, 蔣中正終於規矩地落在地圖上。
「四重溪?」魏巍拿起硬幣,念著地圖上的地名。
「就這麼決定了!」再囉唆下去就沒完沒了了。
「等等,可是……」可是這是泡溫泉的地方啊!這種天氣……
「幹!麥擱(別再)囉唆啦~」
「……」蔣中正決定的……不,陳晉決定的事,是沒有轉還的餘地的,於是……


「幹!到了雨就停。」陳晉罵道。淋雨的時候還沒啥感覺,雨一停太陽一出來,濕透的衣褲包裹在身上還溫溫的,感覺又黏又癢……
「溫泉國小……」倒是魏巍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那些路標吸引去了。雖然知道這裡是歷史悠久的溫泉勝地,可是取這個名字也太….太好笑了吧!隨之而來的,溫泉便當,溫泉商店,溫泉茶葉蛋,溫泉奶茶,溫泉卡拉OK……

「你洗勒(是在)笑啥啦?」
「沒有……」只是聯想到亂馬1/2裡面的咒泉鄉……
陳晉將車子騎到了一間水泥建築前停下。低矮的平房建築,用水泥牆隔成左右兩間,裡面傳出了人的話語聲跟水聲,門口掛著一個牌子書著四個大字:公共澡堂。
「要做什麼?」
「洗澡。」
「在這裡!?」
「對。」
「到飯店裡再洗不行嗎?」這間小小的簡陋澡堂看起來好詭異,而且是『公共』的,那不就代表著要和不認識的人裸裎相對……
「不管,林杯癢死了!連奶口(內褲)都濕掉了,我要洗澡。」陳晉的倔強與蠻橫是無懈可擊,他提起裝有兩人衣物的防水背袋逕自走入了標示著『男』的那邊澡堂。
「……」無可奈何魏巍只好跟了進去。
澡堂表裡一致,內部跟外部一樣簡陋,一個貼著綠色長條型小磁磚不大的池子中泡著三個老先生,正高談闊論著,對他們兩個人的到來一點也不以為意。而這個澡堂看起來不是挺乾淨,這也就算了,平常保守習慣了的魏巍一點也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全裸……

「阿晉,我看我們還是……」臉一轉,赫然發現陳晉已經開始脫衣服了。隨著衣服一件一件脫去,他那有著健康膚色的身軀逐漸裸露,上半身是早就看慣了,可是下半身……細細勻稱的腰身,結實的臀部,連著的是那雙美腿。全裸的背影是沒有瑕疵的完美,那正面……

魏巍臉一紅,連忙將視線移到別處去。
「阿被(阿伯),可以借我摳啊(水瓢)跟day摳(肥皂)嗎?」
「你用你用!」
陳晉很快地將身子上上下下洗乾淨,然後跨入溫泉池一屁股坐下。
「哇~~~~~頌(爽)!!」天氣雖熱,但溫泉水消除疲勞的功效一樣泡得叫人全身舒暢。
「喂,你快點啊!」魏巍那小子還站在那發什麼呆?
「我……」這時候如果說不好意思,肯定會被嘲笑……算了算了!都是男人,我有的他們也有我沒有的他們應該不會有,不要緊的不要緊……
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魏巍勉為其難地開始解開他系在牛仔褲上的皮帶,然後拉下褲子……
「西老搞(死老猴)!你系(是)say厚(洗好)沒?」
「!!」男澡堂裡怎麼有女人的聲音?魏巍猛一轉頭,頸子差點沒扭倒,一個老太婆手裡捧著塑膠盆,大剌剌地站在男澡堂口……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的魏巍被嚇得楞在原地不動。

「肖憐A(少年仔),咖撐(屁股)不錯喔!」老太婆露出一口銀色的假牙咧嘴笑道。
「呃……」這一笑讓魏巍本來就紅紅的臉頰更是紅到耳根子去了,他慌忙地將已經脫到大腿的牛仔褲連著內褲一起穿回去,拉上拉煉,太過於慌忙的結果卻導致了拉煉不小心夾到內褲……

「……」這下子可好了,卡住的拉煉拉不上去也拉不下來,任憑他怎麼用力都扯不動。
「欸,肖憐A(少年仔),慢慢來啦!麥(別)夾到懶教(男生殖器官)喔!」看魏巍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老太婆又忍不住開起他的玩笑,而此話一出,引起了澡堂內其它人的笑聲。

「……」羞得真想一頭撞死,魏巍求救地望向了陳晉,而後者早就笑得差點沒淹死在溫泉池內……


「……」在飯店套房內的浴室裡洗溫泉不是舒服多了?乾淨的石制浴池內盛著新鮮的泉水,泡完了出浴室又有冷氣可以吹,最重點的是可以保有個人的隱私……只是,為什麼陳晉這個傢伙非得跟他搶浴池不可?本來就不是非常大的浴池,勉勉強強是可以泡兩個人啦,可是,他剛剛不是泡過了嗎?溫泉癖??

「真好~」陳晉閉著眼睛享受著溫泉,果然飯店裡的泡起就是不一樣,高檔多了,也沒有怪味道,不泡白不泡!只是,真不曉得魏巍這小子到底在姑摸(龜毛)什麼,兩個人一起泡省時間又比較不無聊不是嗎?在那囉囉唆唆,結果他幾乎是半強迫才將他拖進浴室……

緩緩張開眼睛望著魏巍,他一副很可憐的小媳婦模樣縮坐在浴池邊邊,雙臂靠在池緣懶懶地將臉趴在那,從進了池子到現在,他始終背對著陳晉沒轉過頭來,不明究理的人還會以為他是哪裡見不得人了……不過剛才他脫衣服的時候有偷偷瞄一下,還不錯啊!不管是賽死還是形狀……真是奇怪的傢伙!

四重溪的溫泉水是透明的,因此魏巍赤裸的背面在陳晉眼中一覽無遺,他的身材有點瘦但是很均勻,不只是臉蛋,他全身上下的肌膚都很光滑很嫩的樣子,白白的頸子上黏著一根烏黑色的髮絲,不知怎地給人一種很情色的感覺……稍微骨感的背上那細到幾乎看不見的汗毛因覆上了一層水而明顯了些,沿著脊椎的凹痕而下,因坐姿而彎曲的腰線不像女人的腰那樣圓滑,但就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抱,尤其是當陳晉的視線移至魏巍壓在身下那雙修長的腿上,以及他臀部上那個帶點深青色的小痣……

腦門一陣發熱,感覺有什麼溫溫的液體從鼻子流出,沿著人中滑至唇邊,呼吸有些困難還帶點腥味,他伸手一摸……
「幹!!」
「怎……」被陳晉那好大的一聲「幹」嚇了一跳,頭回了一半卻被身後的陳晉一把按住頭頂扭回去。
「不要轉過來!」給他看見了還得了?血從指縫中滴到池水中,慢慢地擴散……要死了!幾滴血可以將一池水染成一池血,到時候……
「你出去!」立刻命令道。
「我??怎….」莫名其妙的魏巍被他吼得不知所以然,想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卻又不被允許……
「林杯叫你馬上滾出去!數到五!一,二……」
「……」數秒對人類而言確實有著潛在的支使力量,當下不及多想,魏巍站起身跨出浴池,抓起大浴巾往身上一裹,在陳晉數完五之前立刻迅速地離開了浴室。他門才一帶上,陳晉立刻跳出浴池鎖上門,然後才開始想著如何止血。

「你怎麼了,阿晉?」門外的魏巍擔心地敲著浴室門道。
「牛鼻血啦~」因為正用毛巾止血所以講話來含糊不清。
「還好嗎?」
「一下子就好了啦……」
「需要幫忙嗎?」
「你能幫忙嗎?」
「……」的確,自己這個樣子能幫得上什麼忙?只怕是更增加了他的麻煩。不過是流鼻血,陳晉立刻有如躲空襲警報般急著將他弄離現場,而自己……突然開始嫌惡起自己的沒用。
「……」隔著一扇門,陳晉察覺到了魏巍的沉默,以及沉默背後的思緒。他真想立刻打開門出去敲他桃卡(頭殼)一下,告訴他「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黑白(胡亂)想」,可是在把血止住,浴室處理完之前,說什麼都不能開門。

「喂,你先去把衣服穿起來啦!我冷氣開很強你會甘磨(感冒)……還有去幫我買冰角(冰塊)。」找些事給他做省得他胡思亂想。
「嗯。」套上衣褲,魏巍抓了錢包走出房間。印象中剛剛經過飯店外路口有看到一家小商店……


拉開和式套房的拉門,陳晉上半身打著赤膊,穿著一條紅色招財貓的四腳褲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矮木桌子前,懶洋洋沒骨頭似地趴在桌上,鼻子塞了衛生紙,看來血是止住了……
「血止住了嗎?」
「還有一些我把它塞住了……」帶著鼻音的語聲好可愛,鼻孔裡塞著衛生紙的拙樣子也很可愛……只是看他那疲累的樣子,想必是流了不少血吧……心下只覺一陣憐惜,魏巍打開了那包衛生冰塊用手帕包了幾塊,輕輕地按在陳晉的鼻翼上。

「那袋是啥米?」陳晉指著放在冰塊旁,用紅白塑膠袋裝著的東西問道。
「綠豆蒜冰,剛剛看到人家在賣順便買了一碗,想說吃冰可以降火氣……」
「有加蒜嗎?」陳晉好奇地看著碗中塑膠袋內的東西。
「沒啦,綠豆蒜是指去了皮的綠豆啦!拜託,這是你們屏東的特產耶!」
「幹,林杯哪哉?不過正好想吃冰的說…….」
「那就現在吃啊。」魏巍把身子坐靠邊些,一手仍將包著冰塊的手帕按在陳晉鼻上,這樣好讓他有空位方便吃冰。
「可是林杯鼻子塞起來了,嘴巴再甲(吃)冰會不能呼吸……」
「欸,不會啦……人在吞食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在呼吸啊……」魏巍失笑道。
「咦?真的?」
「要不然會把食物吞到氣管裡去……不信自己下次吃東西的時候注意一下。」
「喔~」
綠豆本身就降火,在冷氣房裡吃著綠豆作成的冰更是降火加三級,吃上幾口暑意全消,從骨子裡涼到身子外。
「你怎麼只有買一碗?你不吃嗎?」
「呃……我不吃。」剛剛匆忙中只想到要買個東西給陳晉降火,卻也沒想這麼多……
「公家吃吧!」陳晉用湯匙挖了一大瓢冰送到魏巍面前。
「不用了我……」
「囉唆!阿~~~」
「……」乖乖地張開嘴巴吃下了那口冰。真不明白,陳晉的個性有時候像極了小孩子,實際上他也比自己小三歲多,然而大多時候魏巍卻總是無法違抗他的意思。是無法違抗?或許是無從違抗,也有可能是無意違抗吧……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碗綠豆蒜冰解決了。
「好象流得差不多了……」走到浴室將衛生紙丟入馬桶內沖掉,在洗臉台洗了把臉,他出浴室前又再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乾乾淨淨沒有血跡,這才放心地走出。
「會不會頭暈什麼的?」吃完冰的陳晉看起來比剛剛有精神多了,不過魏巍依然不太放心地問道。
「不會……啊!你的衣服!!」這才注意到魏巍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圖案:一隻比著中指的大手。
「靠杯(哭爸)!好酷的衣服!!」陳晉一把扯住了魏巍的上衣,滿臉是讚賞之色地叫道。
「這……」這衣服是上次去夜市吃宵夜時看到買下來的。平常不太穿廉價衣服的他會買這件主要有兩個原因,一來他覺得這手指畫得挺傳神,二來不知怎地他一眼看到這個圖案,立刻想到陳晉……

「這是林杯看過你的衣服中最贊的一件啦!」
「這是……」這是他平常睡覺的時候穿,也是他最廉價的一件衣服……
「好酷……」
「你喜歡就給你吧。」看他那麼喜歡的樣子……
「齁,真的!?」不等魏巍回話他已經開始剝著他身上的衣服。
「等…等等啦……欸!」一面阻止著陳晉的手一面往後退,退到了矮桌子旁無處可退只好一屁股坐上矮桌子,不過這更便利了陳晉的動作,他一把將魏巍兩手扣住按死在桌子上一手剝他身上的T恤……

「阿….阿晉!等等……」這個樣子簡直像要被OOXX似的……
「你真的好好玩喔!」陳晉突然放開手嘻嘻笑道。魏巍那個驚惶失措的表情實在是有趣極了!每次都叫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玩……」魏巍張著口瞪著陳晉,什麼啊,哪有人這樣玩的……好吧!就算陳晉他老是愛跟自己鬧,但每一次他都確確實實被嚇到了……難…..難道真的是自己思想不純??
總之可以確定一件事,這個傢伙精神好得很,之前擔心是沒有必要了……
「衣服真的要給我喔!」
「不都說要給你了嗎……」魏巍爬起身,略為考慮了一下,乾脆直接將身上的T恤脫下來遞給陳晉,反正全身都看過了……
「……」魏巍赤裸的上半身又讓陳晉想起了之前在浴室裡的光景……奇怪,男人赤裸的身體有啥好看啊?自己在國術館不一天到晚看?可是魏巍的身體就是那麼…..感覺那麼…不一樣??

「喂你要不要啊?」不是要衣服嗎?都脫給他了他又在那發什麼楞啊?魏巍被陳晉那雙大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
「要啦……」又是那躁熱的感覺,陳晉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怎麼了怎麼了?又流了嗎?」
「欸,沒有……」還好,手是幹幹的,鼻子也幹幹的……靠夭!自己到底在緊張個什麼飛機啊?他二話不說抓起魏巍手上的T恤往身上一套,說了句「林杯累了先困去」就撲上了床墊,拉過被子包住身體翻過身。

「……」不是剛剛精神還挺好的嗎怎麼突然困了??還有,要不要跟他講他的T恤穿反了……算了,明天等他起床再說吧。
魏巍翻了另外一件T恤穿上,到浴室裡刷牙洗臉並將兩個人的髒衣服用肥皂洗乾淨擰乾拿到外面晾起來,這種夏天天氣又有夜風大概明天早上就幹了吧。
面朝內側躺著的陳晉動也不敢動地裝睡著,他豎著耳朵聽著那窸窸瑣瑣的小聲音來判斷魏巍現在的動作,刷牙,洗臉,洗衣服,走到冷氣前去調溫度……是有點小冷……從背包裡翻出什麼……應該是書吧!魏巍有睡前看書的習慣……聽著聽著,原本浮躁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然後睡意也跟著浮上來……等會要提醒這個糊塗鬼睡前把隱形眼鏡拿起來….要不然……..

聽陳晉逐漸緩慢的呼吸聲,睡著了吧……他今天騎了這麼久的機車應該是很累了,連自己這個坐後座的人都感到累了(心理影響生理),更別說是駕駛了。他將手中的書闔上塞回背包,把眼鏡拿下來關上了房間的燈。套房裡只有一張床墊,不過床墊非常的大,睡上兩個人措措有餘,只是棉被只有一條……沒辦法因為陳晉堅持要住這種和式套房,而和式套房只剩下這種兩人房……

陳晉的睡姿實在很差,整條被子1/3亂七八糟地纏在他身上,剩下的2/3被他壓在身下……很不想驚動熟睡的他,但這冷氣真的是冷得莫名其妙,明明就已經開到最弱的了……冷得受不了,好不容易那個『山霸王』翻個身,魏巍終於得以輕手輕腳地抽出一小方棉被角蓋。

走廊上微弱的光透過了紙糊的木拉門而入,在榻榻米上畫出一方格一方格的影子,並將掛在門外那幾件隨風飄逸的衣服影子映照在紙門上。
入夜的四重溪好安靜,如果這時候拉門上出現了什麼奇形怪狀的影子……從前看過的日本鬼故事一個個浮上了腦中,偏偏這冷氣又好冷……
正胡思亂想著,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手臂拉過他,嚇了一跳翻轉過身,陳晉不知道什麼時候『蛇』(鑽)到他背後……大概是因為冷,睡夢中的他無意識地直往魏巍身上靠去,最後索性一把摟住,貪婪地用整個身子去感受另一個身體的體溫。

被這樣緊緊摟著實在不好睡但,卻不忍推開睡得香甜的陳晉,事實上,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捨不得這溫暖吧。
魏巍想起了他的那只貓,有著和這傢伙相同名字的貓。那貓咪總愛壓在他身上睡覺,往往壓得他呼吸困難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而他卻總是縱容著那只貓。
陳晉將臉埋在他的頸間,他儘量忽略陳晉那輕暖呼吸及髮絲帶來微微的麻癢感覺,儘量調整自己的呼吸去配合著陳晉的呼吸起伏,可是心跳……心跳不是由大腦是由延腦控制,緊貼的胸腔內兩顆心臟的跳動頻率完全不同,為什麼自己的心跳這麼亂?腦中的思緒比心跳更亂,而上升的體溫早驅散了原先的寒意,甚至覺得有些熱……

到底為什麼?陳晉他不過是男孩子,為什麼自己老是被他弄得如此失常?腦中隱隱有個模糊而未成形的答案,但卻無法將之具體化地呈現出來。
一步一步慢慢想,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奇怪的感覺的?第一次在廟會上遇到他?的確自己在第一眼見到陳晉就被他的氣質吸引了,但當時的感覺又和現在的不太一樣,那種胸口發悶,腦中思考變遲鈍,煩躁的感覺,有點像是中暑的感覺……一開始他真的以為自己是熱出了什麼毛病了,然而回到臺北後,這種感覺還是存在,不時地出現,就算是在冷氣房……

他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他不喜歡失去冷靜和判斷力的自己。如果要解決問題,就得先找出問題的癥結吧!所以,問題的癥結就是弄清楚這感覺。嗯,如果真要給這種感覺下個定義,或許那是……

心中的答案牌已經翻轉過來一半了,而陳晉那雙腿卻突然夾扣住魏巍的腿,裸露在短褲下修長的四條腿交纏著,這個狀態已經讓魏巍感到難為情了,而這小子不知道在作什麼古怪的夢,那雙腿不安分地在魏巍的腿上磨著……

「……」答案是,答案是……精神已經無法集中,而且意外發現,自己腰部以下大腿之間的那個地方竟然挺立了起來,正好抵住了陳晉的下腹部……
什麼也不想地甩開了身上的陳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墊,三步並作兩步拉開紙門沖出去然後關上門,他的樣子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狼狽。
「……喂,你幹啥米啊?」被驚醒的陳晉迷迷糊糊的視線望著門外魏巍的影子,有些抱怨地問道。
「我……我上廁所……」
「桃卡(頭殼)壞去……」房間裡不是有浴室嗎?幹麻跑到外面去上?吵死了,人家正作著『好夢』的說……
他闔上眼睛,沒三兩下又沉沉地進入夢鄉……
「……」魏巍一屁股往走廊一坐,調整自己混亂的呼吸,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指。
為什麼當初要離開的時候沒有留電話?或許是當時的自己已經察覺了些什麼,下意識想要去杜絕……然而他真得做得到杜絕嗎?一向對收email沒啥興趣的他為什麼變得有事沒事就上網去查信箱?吳教授問誰要幫他去東港辦事的時候為什麼他立刻自我推薦了?因為想念,想念可以解釋一切,因為想念所以被貓壓醒的無數個晚上的夢裡都有他,因為想念所以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恢復意識之後第一個流回空白腦袋裡的人是他。

這樣子的想念,難道還不能解釋自己心中的那種感覺嗎?
「賓果!」有個聲音在他的腦中喊道。同時也看清楚了完全翻轉過來的答案牌,不再困惑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於是,一切的思緒都變得清晰了。
在走廊坐了將近半個小時,他伸手抓了抓小腿上被蚊子叮的包,蚊子還真不少,還是進去吧……
幫陳晉將踢得亂七八糟的被子拉蓋好,他那張睡臉依舊是那樣美好,伸出手指輕輕撥開陳晉前額的頭髮,他有一個漂亮的額頭,平滑而細緻,又是個造物者的傑作。
印象中,陳晉問過他這麼一句話:「如果有感覺的是一條狗一隻蟑螂,不是查某怎麼辦?」
當時候的自己是怎麼樣回答的?
「那我就認了。」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了。彎下身子靠近那張熟睡的臉,閉起眼睛,雙唇輕輕緩緩地覆上了那微微開啟的唇瓣……


「事情搞定了嗎?」陳晉坐在馬路邊的樹蔭下石頭上,他身上穿著那件橘子紅色,印有椰子樹的夏威夷襯衫與頭頂上的烈日相呼應,看得魏巍有些頭昏。
「搞定了……」剛剛把訪談抄本送到最後一位受訪者的手中,吳教授交代的事大致是完成了。那,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那走吧,熱死林杯了,什麼鬼天氣,趕快回家打電動!」陳晉站起身拍拍屁股,真得是熱得要命,看魏巍不停的流汗,一副沒啥元氣的樣子,真擔心他又中暑了。
「嗯……」南臺灣的夏天真叫人不敢領教,尤其是這幾天又特別地熱,才從陳晉家走出來沒多久,身上的白襯衫早被汗水濕透了緊貼在身上,而悶在牛仔褲裡的下半身更是不用說的難受了。

路面上鋪的柏油好象被烤得有些融了,踩在上面軟軟的感覺不是很踏實,悶熱的空氣中也慢著一股不好聞的柏油味。
掏出手帕不停地擦著汗水,走在陳晉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實,甚至有些陌生……是因為大腦過熱出現了不正常秀抖狀況,還是因為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影響?
已經……已經無法再用普通朋友的心情去面對他了,也無法忍受自己帶著這樣的心情表面上卻裝的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
如果不坦白,那他絕對會被自己心中的罪惡感吞噬。
「……阿晉,有事想跟你說。」終於,他下定決心,停下了腳步。
說了或許會後悔但是不說肯定是會後悔,一個是或許一個是肯定那就賭或許吧……
「靠!好熱林杯都快變成人幹了,回去再說不行嗎?」
「不行,我現在要說。」好不容易有斷腕的決心,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不確定等回到了陳晉家自己這股勇氣還存不存在。
「……」陳晉回過頭望著魏巍,看他那個表情凝重的樣子,好象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說真的有些擔心魏巍,自從幾天前從四重溪玩回來以後,他整個人就怪怪的,變得有些沉默,跟他講話也不太理人,三不五時地發著呆,本來就已經呆呆的了,越發越呆……

「啥米歹擠(什麼事情)?」
「……」五分鐘後,魏巍還是沒有吐半個字,本來就沒有什麼耐性再加上頭上赤焰焰的太陽,陳晉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了。
「喂喂!?」
「我………..…」講了一個我字,又停了老久。
「枝仔冰~~~~紅豆,綠豆,花生,芋仔~~~」
看他那個樣子,大概還得「我」上好半天才會講,口乾舌燥要出人命了,陳晉掏了掏口袋的零錢叫住了賣冰的阿伯。
「阿伯,給我芋仔的一支,喂!阿你要不?」他轉過頭問了魏巍。
「……」魏巍搖搖頭,這種心情下誰吃得下東西?這被子第一次主動對別人告白,物件是個男孩子就算了,自己怎麼選了個這樣爛死人的地點和時間?雙手無意識地扭著手帕,現在思考這個也來不及了。

「喂!啊你說有啥米歹擠(什麼事情)要跟我說?」陳晉注意到了魏巍手上那條扭得死緊的手帕,很難得看到魏巍緊張成這樣,讓他有點想笑……到底是什麼事情啊??
「我喜歡你。」閉起眼睛,他連看陳晉的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你公蝦米(你說什麼)?」喜歡我?什麼意思?陳晉完全搞不清楚魏巍說的話。
「我喜歡你。」
「……」魏巍的表情,魏巍的態度……陳晉漸漸明白了他所謂「喜歡你」的意思了。不好的回憶湧上了心頭,原本帶著笑容的臉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緊緊握著冰棒瞪著魏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你擱(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
「幹!」又來了又來了!一股怒氣沖上腦門,他舉起手中的冰棒用力摔向魏巍,立刻轉身就走,留下了胸口痛得蹲在原地的魏巍。
「幹!幹!幹!!」都一樣,一樣的幹!那個人是這樣,連魏巍也是這樣!?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跟自己作朋友的??
幹!什麼喜歡?一群渾蛋!深深地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氣壞了的陳晉一路咒駡著,腳步越走越快。心下決定,再也不要理那個渾蛋了!等會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


用手帕擦了擦衣服上的污漬,魏巍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果然生氣了……現在呢?會不會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心情低落到了最底端,跌到了低過地平面以下的地底,於是曝曬在陽光下的身子是熱的,而心情卻是寒冷的。無力到根本不想站起來,乾脆就這樣一直蹲著吧,蹲到被烈日融化,就像眼前那枝已經化成水的芋頭冰棒一般……

還在這麼想的時候身子突然被一把拖起,陳晉粗魯地扯著魏巍的手臂將他拉到樹蔭下甩開,冷著一張臉將魏巍的背包丟還給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轉身離去。
「……」這代表什麼?
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會再回來一次了。
沉重的背包裡,除了那台PS2,還有小銀白……
第九回

『叮咚~叮咚~』
「幹!」
電鈴持續響了十幾聲,坐在客廳長椅子上看電視的陳晉火大地將手中那顆啃了一半的大芭樂摔向電視銀幕中那個搞笑藝人的臉上,發出『咚』好大的一聲悶響。
這傢伙到底還想怎麼樣啦?三番兩次地找上門,林杯什麼難聽的髒話都罵出口了,他還來!昨天狠狠地揍了他幾拳,他竟然還不死心……
煩!煩!煩!為什麼一直來煩我?桃卡(頭殼)裡不斷浮現那天魏巍那個表情,就是他將所有東西打包丟還給他的那一剎那,魏巍那一副難以致信、幾乎是要哭出來的死人表情,好象是林杯欺負他似的……有沒有搞錯啊?是誰不應該在先?煩!心情已經夠大便了,看到他的人更是煩得要抓狂,在這樣下去真的會被他搞到起肖(發瘋)。

不要理他,繼續看電視。
『叮咚~~』
門外的人不死心,彷佛就算是燒壞了陳家的電鈴也在所不惜,門內的人情緒已被那電鈴聲逼到了爆發的邊緣。陳晉猛一站起身大步邁向鐵門邊,一手緊握拳頭一手握住門把……
「幹林謅罵(幹你祖母)……」門一打開,意外發現站在門邊的不是他預想的那個人。
接下來已經放在咽喉的一大串國罵立刻縮回了肚子裡,已經高舉在空中的拳頭也緩緩地放了下來。
「是妳喔……」先是松了口氣,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淡淡地,他自己也理不出來的情緒,悶悶的,心中有些空空蕩蕩失落的感覺。
「你幹麻啊?」被陳晉那兇狠的模樣嚇了一跳,道怡皺著眉頭問。
「我哪有幹麻。」這時候見到她,並沒有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陳晉轉身走回客廳,撿起地上的芭樂拿到廚房水龍頭下沖乾淨甩一甩,坐回長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繼續啃著手中的芭樂。

「……」看得出來陳晉的心情不太好,應該說是,非常非常地不好,她走到了他身邊坐下。
「怎麼了啦?」
「沒有。」
「又跟魏巍吵架了喔?」只有這個可能吧。
「幹!麥擱(別再)給林杯提到這個名字!」
「……」那就是了,道怡已了然於心。
「肯定又是你的不對,每次都是你欺負他。」
「幹你娘!」又是『咚』的一聲悶響,這次芭樂打在氣象報告主播的臉上。
「妳是我的馬子還是他的馬子啊!」
「你在鬼扯什麼?我當然是你的……」
「那就閉上妳的鳥嘴別來煩我!」陳晉打斷了道怡的話,現在的他煩得一點也不想跟任何人做交談,包括道怡。
道怡楞楞地望著陳晉,有點不敢相信她剛才所聽到的話。他到底是怎麼了?交往了一年多,他從來沒用這種口氣對她說過話。儘管陳晉的脾氣很差,嘴巴又壞,但他從來不對她發作的,因為她是他的女朋友,她是特別的。

可是現在呢?自己並不是遲鈍的人,她明顯地感覺到了陳晉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一兩個月?不對!是從寒假開始的,他變了,變得很容易心不在焉,變得不像以前那般重視她,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不在乎她也不需要她了。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像是可有可無,看不見的距離也越拉越遠。

是因為有讓他更在意的人?因為有人取代了她在陳晉心中的地位?
她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她是如此喜愛著這個男人,與其要她去證實什麼她寧可什麼都不要知道。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道怡軟言道。她伸手摸摸陳晉的頭髮。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像這樣摸著他那一頭蓬蓬的頭髮,然後他就會像小孩子一樣被安撫,一向都是如此的……

「不要碰我。」陳晉有些不耐煩地撥開道怡的手,不過下一刻他就後悔了。他不應該將自己心中的不爽發洩在道怡身上,她又沒做錯什麼,幹麻凶她?
轉過臉想對道怡說些道歉的話,一看到她的表情,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又是那個表情!和他一樣!幹!林杯又沒欠你們,林杯也沒做錯什麼啊!越想越是火大,他乾脆一句話也不說站起身留下道怡上樓去,用力甩上房門,一頭栽往床上來個什麼都不理。


「咳,咳……」魏巍用手摀住嘴巴,他真的覺得在公車上不停地咳嗽是很失禮的事,可是,這也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啊!之前車禍受傷的肋骨和肺還沒痊癒,昨天胸口又吃了陳晉幾拳,現在每呼吸之間整個胸口又痛又癢忍不住想要咳嗽。除了胸口以外,腹部也好痛。大概是因為三餐沒正常吃,再加上喝了太多的黑咖啡,那個本來就很爛的胃已經在發出抗議了。還有,因為失眠而睡眠不足眼睛好痛頭也好痛……不過這些痛都比不上精神上的痛吧。

真的好難過好難過,對自己坦白,對他坦白,有什麼錯?為什麼要被討厭到這種地步?即使不接受,那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嗎?一直沒有奢望過什麼,也不敢去奢望。只是想告訴他自己的感受,喜歡他,就這樣而已。喜歡一個人又有什麼錯了?難道就只是因為他是個男孩子嗎?

早就有惹他生氣的心理準備了,但沒有想到他會做到這種地步,毫不留情地切斷一切。
依照自己的個性,早就該行李款款(收拾)滾蛋回臺北了。可是……如果現在走了,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吧!好不甘心,不甘心兩個人結束得如此莫名其妙又難堪。如果現在走了,他肯定一輩子都會為這件事情感到遺憾。那不走呢?

站在公車門口等候下車,從公車的後照鏡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樣。真是淒慘的臉色,連自己都被那沒血色難看的鬼樣嚇一跳。
「到底還想怎麼樣?」在心中苦笑著說。
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第一次,他只說了一個"我"字就吃了一碗閉門羹。第二次,第三次,他連發言的機會都沒有。
再來,是有人發言了不過不是他,是陳晉。他用了一堆他從來沒聽過的奇妙髒話罵了他一頓之後將門甩上。然後就是昨天了,昨天那一次……其實,他想說的大概也只剩下「再見」兩個字了吧,還來不及說就被揍了呢……

至少讓我告別吧!
站在陳晉家鐵門前,他回想起了第一次來到陳家還被夾爛指甲的情形,那個時候陳晉真的是很討厭他的吧!現在呢?討厭乘一百倍。看來,是連挽回的餘地也沒有。
「唉。」歎了口氣,有人說每歎一口氣就短了一年的命,那他大概快死了。
就要按下門鈴,鐵門卻先一步打開了。
「呃?妳好……」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裡見到道怡,她是來找他的吧!現在終於明白了,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介意這個女孩子。因為同樣是喜歡那個人,她可以得到他所沒有的,因為忌妒因為羡慕,因為這些只要是人類就無法去除的可悲情緒。

「……」道怡心神不寧地看了魏巍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又低下頭,快步從魏巍身旁過。
雖然只是那麼一眼,但魏巍卻注意到了她眼眶濕濕的,似乎還噙著淚水,鼻子也紅紅的,像是剛哭過的模樣。
望著她那越走越遠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個一向樂觀大方又充滿自信的女孩子變得好瘦小好單薄。是因為看到了她的淚水才有這樣的錯覺嗎?她跟阿晉吵架了?阿晉不送她回家嗎?
唉還是別想這麼多了,自已都難保了,還去擔心別人……
站在那開啟的鐵門前好一會,越想越是不放心。天色漸晚了,道怡她家雖說不遠,但也不算近,這段路又亂偏僻一把的平時也沒啥人車經過,她一個女孩子家……
關上陳家的鐵門,魏巍轉身加快腳步追上了已經走了有一段距離的道怡。
「道怡!」
「啊……」一面走一面掉眼淚的道怡聽見了身後傳來魏巍的聲音,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哭的她連忙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才回過頭。
「有事嗎?」她努力裝出一副輕鬆自然的表情,但是哭過紅腫的雙眼卻怎麼也無法騙得了人。
「……沒事,剛好順路,一起走吧。」
「……」哪有這麼剛好可能順路的,心思敏銳的道怡怎麼會不知道魏巍的好意?
可是他的細心卻讓她想起了今天陳晉的冷淡,一肚子委屈全湧了上來,淚水再也忍不住嘩啦嘩啦地掉下來。
「他好凶……」蹲下身將臉埋入了雙臂,道怡一面哭一面含糊不清地說道。
「欸……」本來就很嬌小的她蹲在181公分的魏巍面前抽續著肩膀哭泣,感覺更加地楚楚可憐。
魏巍蹲下身,他不知道這個情形該說什麼比較恰當,一來他根本搞不清楚他們是發生什麼事了,再者他一向拙於安慰哭泣的女孩子……左思右想好不容易給他擠出了一句「別哭了」,沒想到道怡哭得更傷心了。

這下子魏巍也慌了,他掏出口袋中的手帕想遞給道怡擦眼淚,卻又覺得手帕之前擦過汗似乎不妥,於是又將它塞回口袋,摸半天終於在上衣口袋找到了兩張吃麥當勞時順手帶出來的餐巾紙。

「擦眼淚吧。」將餐巾紙遞到道怡的面前,她搖搖頭,只是不停地哭也不接過,弄得魏巍有些尷尬。
「那……妳擦鼻涕……」
此話一出果真奏效,女人都是愛美的,一聽「鼻涕」兩個字,道怡立刻接過了那餐巾紙仔細地將自己的臉抹了抹,淚水也漸漸止住了。
「走吧,這裡好多蚊子喔。」
「嗯……」


看著兩個人離去的身影好一會,本來打算要出門追上道怡送她回家的陳晉面無表情地轉身緩緩走回那扇鐵門前,再也忍不住將壓在肚子裡的情緒一股腦集中在腳上,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地往自家鐵門用力踢去。

「哇操!」踢得越大力反作用力越大,鐵門聞風不動而陳晉的腳差點沒踢折。他彎下腰抱住腳,痛的冷汗直流,眼淚差點沒掉出來。
幹!氣死了!氣死了!本來稍微平復的心情又陰沉了下來,莫名其妙的氣憤,莫名其妙地難受,莫名其妙的一肚子大便!
自己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魏巍那個爛好人會照顧道怡又不是什麼叫人意外的事,可是……他幹麻對每個人都這麼好,這麼體貼啊?你他媽是愛心過多的大慈善家還是怎樣?氣死人了……
「欸?」突然發覺自己的思考好象有點不太對。
不對不對!他要對什麼人好關林杯鳥事?林杯早就跟他劃清關係老死不相往來了!
那到底是在氣什麼?應該是……應該是氣他不該碰林杯的七仔(女朋友)?沒錯啦!是該氣這個才對!
「……」單純的腦袋在這樣轉來轉去之後有點小混亂起來,但一開始的怒氣已經漸漸消失,取代的是胸口悶悶緊緊的感覺。尤其是想到了魏巍對道怡溫柔地說著話,體貼地遞紙巾給她……

「搞什麼……」坐在鐵門前,他抱著膝蓋無力地將整個臉埋藏在臂彎裡,覺得好累……
那他今天還會不會來?
「幹你娘雞巴!!林杯管你會不會來!不來最好……」幾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吼叫道。


「我想,他只是心情不好,並不是真的有意要對你凶吧。」
「可我覺得我越來越不瞭解他在想什麼了。」
「……等他心情好一些可以試著多跟他聊聊看。」
「我跟他溝通困難。」
「呃……溝通不是一個人的事,如果你已經這樣想了,那你真的會無法瞭解他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安慰勸導著道怡。照理說,她算是頭號情敵吧,她和陳晉吵架,自己是不是要幸災樂禍一番?
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陳晉的心情不好,八成是因為自己。然後才遷怒到了道怡身上。有種罪惡的感覺……
喜歡陳晉,羡慕道怡,但他從來沒想過要成為這兩個人之間的破壞者。憑什麼?說來說去自己根本是個連第三者都稱不上的存在吧!
陳晉他肯定是喜歡道怡才會成為她的男朋友的。和自己喜歡的人吵架,那感覺肯定不好受他是清楚不過的了。
魏巍這麼想著,所以他努力地安慰著道怡,所以他希望他們能早日合好快快樂樂地……
「假惺惺。」在身體內很深很深很幽暗的地方傳來了這麼一句話,像根棍子般狠狠地敲了他一下。
哪個人不自私啊?尤其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真希望他能夠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希望能夠獨佔,能夠將所有的障礙物全部剷除。要不然,就算是得不到,其它人也不應該得到。
「卑鄙。」否定了心中這種想法,自我嫌惡的魏巍忍不住脫口說道。
「什麼?」道怡不解地抬頭望著他。
「沒什麼……」
「要進來我家坐嗎?」
「不了我還要去……」我還要去陳晉那裡。有點心虛說不出口,他頓了一下說道:「我還有事情。」
「你住哪啊?」
「住旅館。」
「啊我還以為你住阿晉那裡……」
「……」本來是的不過我被趕出來了。
「那你這一次會在東港待多久?」
「不確定不過,我想最遲下個禮拜我就得回去了。」再待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星期日是阿晉生日……」
「我知道。」
「你有打算送他什麼禮物嗎?」
「……沒有。」他也不會再收我的任何東西了……
「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麼說。」
「我再幫妳想想吧。」唉,能夠送禮物給陳晉竟是一件如此令他羡慕的事。
「嗯……」
「那我走了,掰掰。」
「等,等一下!」道怡叫住了轉身要走的魏巍,像是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開口道:
「你……可以教我打撞球嗎?」
「啊?」印象中聽陳晉說過道怡很討厭撞球的。
「我是說,欸,我的意思是,教我些基本的我再自己練習……我,我知道那個很難學,可是……」越講越不好意思,越講越小聲。
「……」還是因為陳晉吧,因為她所以想改變自己,願意去接受本來不喜歡的事物,願意拉下面子來請他教她,然後讓陳晉驚喜嗎……她真的是很喜歡陳晉的。
「如果你真的想學的話其實不會很難,我沒教過別人不過可以試試。」要幫人就幫到底吧,儘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有多難受……
「啊,謝謝……」沒想到魏巍什麼都沒問就答應了,他真的是個體貼的人……如果不是那樣喜歡著陳晉,或許她會喜歡他吧。只是不能明白的是,陳晉怎麼有辦法跟這個個性這麼好的人吵架呢?

「那,早點回去休息,你的臉色不太好喔。」從剛才就注意到了魏巍的精神不是挺佳的樣子。
「嗯,晚安。」


睡覺最好,什麼事都不用煩。
躺在客廳的長椅子上睡著,直到肚子餓到胃都發疼了才醒來。
坐起身,兩眼無神地望著黑漆漆的客廳,空蕩蕩的家中只有他一個人,也沒有必要開燈了,省電不是口號。
幹!好餓……記得他老母帶著他妹去參加鄰里互助會辦得什麼東南亞n日遊前一天晚上還交代道:
「你們兩個沙鄧(三餐)看是要嘎砥柱(自己煮)還是去哇靠甲(外面吃),麥老甲(別老吃)泡咪(泡面)。」
然後那個傢伙是怎麼回答的?
「知道了陳媽媽,我會弄給他吃。」
結果哩?他被他趕出去了。結果哩?現在家裡連泡咪(泡面)都吃光了!
連開個燈都懶了更別說是出門去買,陳晉摸著黑走到冰箱前打開,想找看有啥食物可以解饑。
「幹!」只剩下一大堆大芭樂!老母有事沒事買這麼一堆芭樂是要開芭樂店齁?這幾天吃太多芭樂結果早上大便大半天才出來,說什麼也不吃芭樂了。
摔上冰箱門,不吃了,再回去睡吧!
躺回了長椅子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剛才作夢了,夢見他……
天曉得這幾天怎麼老夢到他,老夢到以前的事啊?
剛才夢到他要回臺北的那天早上,他們跑到堤防上照相的事情。記得他很蠢地在堤防上跌了一跤,幹!那個時候他真的是緊張得要命,就怕那傢伙看到自己的血又不舒服了起來。
就連剛才在夢裡看到他跌倒,也是緊張地直罵幹……
照相啊……
「啊!」陳晉突然從椅子上彈跳起來跑上二樓房間打開燈,拉開抽屜翻出了那張照片。
照片裡面的兩個人很快樂的樣子。
「幹!攏系(都是)你!」他對著照片中那個帶著淺淺笑容,露出兩顆小虎牙的男孩子罵道:
「攏系你啦!本來可以做好朋友的,可以一直在一起的,攏系你說什麼喜歡,然後呢?你就會跟那只豬一樣,只喜歡林杯的臉,只喜歡林杯的身體,然後只想要幹我啦!你們都一樣!你們都不是真心想要跟我做朋友!」

越罵越是生氣,照片中那個人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他用力想撕爛這張照片,卻因為外面那層護貝怎麼撕也撕不動,用咬的也咬不壞,一怒之下他拿起桌上的剪刀喀嚓喀嚓將手中的照片大卸N塊,全丟向了桌子旁的垃圾桶,心中的怒意這才平復了些。

「……」坐在床沿盯著那垃圾桶好半天,突然又將它抓起來翻翻找找將那些碎片找出來,蹲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拼著,然後用透明膠帶一一貼起來。
「林杯不是想要這張照片,林杯只是想把它還給他而已……」一面貼,一面自我說服道。


手提著一袋剛買的麵包又走回了陳家,陳晉這個懶鬼肯定還沒吃飯。
陳晉他家的燈沒開,不過二樓他房間的燈是亮著的,應該是還沒睡吧!伸手按了電鈴……
好不容易把那一片片的照片又黏回來了,可差一片卻怎麼也找不到,陳晉索性將整個垃圾桶裡的東西全倒在地板上,衛生紙、口香糖紙、泡面的袋子、蟑螂的屍體……
正當他努力地在跟這些垃圾奮戰時,門鈴突然響了。
這麼晚了,不會是他吧?
他從地上爬起來快步地跑下樓梯,卻在黑漆漆的客廳內不慎踢到地板上的小板凳。
「靠杯!」將小板凳咒駡了一番後,抱著發麻的腳金雞獨立一跳一跳跳到門邊打開門。
果真是魏巍……下一個動作,摔上門。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看到他就要摔上門。他只知道,看到魏巍他就會煩。那種坐立難安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感覺應該叫『煩』吧!聽到他的聲音更是『煩』,所以乾脆把門關上。

單腳跳回二樓房間,繼續趴回地上跟那堆垃圾奮戰,可是心思卻再也無法集中在垃圾上了。
他還在嗎……?
終於忍不住走到窗戶邊,從百葉窗的縫中偷偷往一樓看去。
魏巍還是站在那裡,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是因為路燈的關係嗎?他的臉色感覺不太好,還是生病了?
「幹!關我鳥事?」
沒心情玩拼圖遊戲了,他將地上的垃圾塞回垃圾桶裡,到浴室將手洗乾淨,關上房間的燈倒頭就睡。
「……」關燈了,表示下逐客令了?看來今天又沒望了。
好累,估計從這裡走回住的地方大概又得花上一個小時。真的累了,身體好累,心也好累。
他又歎了口氣,坐在路燈旁的塑膠護欄上,掏出口袋中那兩顆從來沒有離開他身邊的星沙。
「……騙人的。」
握緊手掌,很想乾脆就把這兩顆非但沒有帶來幸運反而讓他無限感傷的星星丟掉。可是……
已經抬了起來的手臂又緩緩地放下。
可是,捨不得。


在床上翻來覆去翻到整個床單都被他翻卷起來,睡不著就算了,現在滿腦子裡只思考著一個問題:
那傢伙是不是還站在那裡啊?
「幹!」這一次是咒駡自己的腦袋,他再度跳下床走向窗邊。
他這個白癡是想在這多久啊?他不用睡覺林杯也跟著不用睡覺了嗎?他……
他為什麼一直咳嗽?幹摸(感冒)了嗎?幹!一定又是不吹頭髮了!跟他講了幾百次……
不對!陳晉發現了魏巍咳嗽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有用手按住胸口的動作,按住那個昨天被他揍的地方……
幹!該死!豬頭!他不會是把他給揍到內傷了吧?
陳晉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緊到指甲深深地插入了掌心的肉中,緊到他整個手都在發抖。
看魏巍咳嗽的樣子,他只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從來就沒有這樣痛恨自己過。
趴回床上,將自己的臉埋入枕頭裡,好難受。
好難受,胸口好難受,難受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幹!誰來告訴我為什麼這麼難受?
『叮~咚~』
「……」如果不把事情解決,林杯會難受到死掉,一定會的!
怎麼解決?乾脆到廚房拿把菜刀去把那個讓他難受的人砍死算了!
砍死了他就不會難受了嗎……?
陳晉從床上爬起來,抓了床單胡亂地將臉上的眼淚抹掉。去問他,問清楚到底他想怎麼樣?他再度下樓打開鐵門。
「你……」
「等一下。」魏巍打斷了他的話。
「你先讓我把話說完,然後要罵要打隨便你。」
「……」
「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就這樣。」
「……」
「呃,麵包給你。」魏巍將手中的那袋麵包遞給陳晉。
「……」陳晉不說話也不接過麵包,他只是呆呆地瞪著魏巍看。
「……」該說的都說完了,自己也該滾蛋了。說實在的,他一點也不想再被罵了,因為會難過。也不想被揍了,因為會好痛。
他拉起陳晉的手將袋子塞入他手中,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像是有人在腳底板釘上釘子,像是有人用塞子堵住了他的喉嚨,他就這樣看著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卻一動也動不了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他了……
「幹。」這樣算是把話問清楚了吧?事情解決了吧?他再也不會來煩他了吧?
那為什麼還是一樣難受?

幹!剛才真的應該拿菜刀來砍人的!
幹!他媽的眼淚為什麼一直掉下來?
幹!幹!幹!


將手中的巧克放回桌邊,陳晉稍微偏著頭目測了一下9號球的位置,隨即架起杆對準母球往離9號球七遠八遠的3號球打去,在眾人的驚訝聲中,3號球莫名其妙地亂彈最後以極不正常的的角度切向9號球打入袋中。

「挖勒!漂亮!」
「喂!阿晉啊,這裡已經沒有人可以贏你了啦~對了你那個上次帶來的臺北朋友,他爆強的,你還有再找他打嗎?」阿寶甩了甩球杆,從剛剛到現在連著好幾場都沒有他碰球的機會,看來今天註定是他要付台錢了。不過付錢欣賞阿晉打球的樣子其實還蠻划算的。

「沒有。」陳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反正他也打不過魏巍,重要的是,也沒機會打了,他要走了。
「他昨天有來耶,跟你那個……」阿寶話沒說完,旁邊的另一個人連忙用手肘頂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
「啥米?」察覺了其它人的神色有異,陳晉垂下了杆子抬起頭。
「沒啊……」
阿晉今天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阿晉發火的時候見人就打一視同仁,阿晉現在手上還握著球杆……
此刻的阿寶後悔地簡直想把舌頭咬掉。
「把話說完。」陳晉蹙起眉頭,他本來就不是很多的耐心近來有越來越稀薄的趨勢。
「就……」看這種情況,不講會比講死得還難看吧!阿寶心一橫,說道:
「你那個臺北朋友,這幾天都有來,和你馬子一起來。」
「道怡?」有沒有搞錯?道怡會來打撞球,那真的是天要下紅雨了。
「系啦,那個鎮長的女兒……」
「來幹麻?」
「你朋友在教她打撞球,看起來是這樣。」
「……」魏巍教道怡打撞球?他跟林杯說再見以後竟然還跑去教女生打撞球?教人打撞球是什麼樣子?根本就是麻吉(麻糬)跟麻吉黏在一起的鬼樣子!
「幹!」陳晉那張漂亮臉蛋本來就有些陰鬱,聽了這話更是帶賽(帶屎)。握著杆子的手越來越緊,手背上的經脈血管清楚地浮現。
識相的人早就閃得遠遠以免被颱風尾掃到,始作俑者阿寶只好擔負起安撫的責任,他硬著頭皮結結巴巴道:
「阿晉,我想,我想,她,你馬子他不會亂來啦……只是學打球……」
「靠杯(哭爸)!」林杯管她亂不亂來?林杯就是不爽魏巍教她打球!
陳晉將手中的杆子摔向球桌上,氣呼呼地走出撞球間,眾人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中度颱風巴勒預計今晚7點從恒春一帶登陸,氣象局已發佈陸上颱風警報,南部民眾請嚴防強風豪雨……」
又來一個颱風!這是今年第幾個颱風了?住在南部尤其是屏東的人真倒楣。
「道怡,去檢查一下每一隻手電筒有沒有電。」
「喔~」她關上電視站起身,才五點多窗外的天色已經很黑了,風勢和雨勢逐漸增強中,為了防止『樹災』,今天中午的時候她爸爸已經把院子裡高大的玉蘭花樹那多餘枝幹砍個精光,現在一眼望去光禿禿的好醜。

陳晉他家沒大人,不知道他有沒有多買些泡面乾糧什麼的,颱風來了可沒地方買東西吃,要不要送些東西去給他?
魏巍呢?他住旅館應該比較沒問題。而且他這個人感覺也比較會照顧自己吧!這幾天來真的是辛苦他了,白天教她打球,下午陪她聊天散心,不過不管怎麼聊話題始終離不開阿晉就是了。

啊!昨天他說今天6點要把幫她買的生日禮物帶來……不過颱風天他應該不會來吧!只是明天就是阿晉生日了……
才這麼想著,她母親就在樓下喊道:
「道怡,你朋友來找你!」

「不好意思我提早來了。」魏巍一面收著傘一面說道。看這個天氣,越晚是越難出門,而且自己似乎是感冒了身體不是很舒服,還是早點把東西拿來早點回去休息睡覺。如果明天鐵路沒停,那他一大早就要坐火車回臺北了。

「這就是那個嗎?」道怡接過魏巍手中的袋子問道。
「嗯。」
「那我怎麼把錢給你?」
「以後再說吧。」魏巍搖搖頭道:「不過你別跟他說是我買的。」
「你們還在吵架?」
「……已經吵完了。」
「魏巍,你是不是不舒服?」道怡有些擔心地望著魏巍的臉。
「有一點,大概是因為感冒……」雖然是颱風天但天氣很悶熱,不過魏巍卻有發寒的感覺,還有點頭重腳輕飄飄浮浮的不實在感。
「額頭來。」
魏巍彎下身,道怡用她的額頭去輕觸魏巍的前額。燙的!這小子病得不輕。正想開口問他去看了醫生沒,卻瞥見了不遠處站在雨中沒有撐傘的熟悉身影。
「……」他的茫然表情她知道,他生氣極了。他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們……不,他只望著魏巍一個人,他的眼中沒有她。
一煞那間,道怡什麼都明白了,就像有人拿通樂灌進腦袋,通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的阿晉並不愛她,他愛的是別人,他現在之所以會憤怒是因為忌妒,但讓他憤怒讓他忌妒的人卻不是自己。

意外地察覺了事情的真相往往令人措手不及,道怡渾身冰冷,只能呆呆楞楞地望著陳晉那雙幽憂冷冷卻隱藏著足以灼傷人火焰的深黑色眸子,那雙隻盯著魏巍的眸子。
「怎……?」魏巍轉過頭,正好與陳晉四目交接。
魏巍一點也不明白發生啥事了,但腳卻不自覺地往後退,或許是生物本能吧,他察覺到了陳晉身上透露出來很危險的氣息,而且那危險的矛頭是指向他的。
站在雨中不動的陳晉突然快步邁向前,魏巍來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抓住手腕猛拉到雨中。
「等……」陳晉完全不理人,他甚至沒看道怡一眼,粗魯地拉著魏巍的手自顧自地在雨中往回走,越走越快。本來就很不舒服的魏巍被他這樣急扯著在雨中行走,一身骨頭簡直要散了,好幾次差點絆倒,但陳晉什麼也不管,只是不停地往他家方向走去。

不行了,五臟六腑彷佛被用力攪拌似的,再這樣走下去他會吐……
「停,不要再走了……」
魏巍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拉住陳晉,卻怎麼也無法將手腕從陳晉那鐵鉗般緊扣的手指中掙脫。
陳晉回過頭,優美的雙唇閉得緊緊的,雨水從濕漉漉的頭髮不停地滑落,爬滿了他的臉蛋他的五官。
像是淚水。
為什麼會這樣想?因為他那糾結的眉心和眼中裝著近乎是絕望的東西,像煞受了極大委屈的小孩。
「你為什麼?」
「我什麼??」
「為什麼你,要,泡,我,馬,子?」幾乎是一字字從牙縫間擠出來的一個問句。鉗住魏巍手腕的指頭越來越緊,陳晉的臉上也罩上了一層像是要殺人的冰冷。
「……」魏巍張著口望著陳晉,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他在懷疑?他竟然懷疑我?否定掉我之前所作的一切,否定掉我做說的我所表達的,然後懷疑我?
原來自己是這樣不被他所信任,原來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心中一片涼冷,說不出話來,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說話!」
「……」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我把我的心全掏給你都不相信了,我還能說什麼?
「幹!林杯叫你說話!」魏巍的沉默不語惹毛了陳晉。他想聽到他辯解,想聽他否認,可是這個白爛卻什麼話也不說。
「你他媽A告(啞巴)是不是?」
「……」
不說話,那表示他所想的全是真的了?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有被人背叛的憤怒,有啃食心臟般的忌妒,有那令他呼吸困難的酸意。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怒意他甩開魏巍的手,握起拳頭往他身上狠狠地打過去。

吃了陳晉重拳的魏巍往後坐倒在路旁的樹叢下,他用手按著發疼的胸口,簡直是痛到無法呼吸,只能不停地咳嗽。
為什麼我要被他揍?因為他認為我對他的女朋友出手,因為他吃醋,因為道怡是他喜歡的女孩子。
所以他因為她來揍我。那我呢?我該不該因為吃醋因為喜歡陳晉然後去揍道怡?我不會因為我是大白癡。
好痛苦。肺和心臟的位置太近了,已經不知道哪個痛的多一些。
魏巍痛苦的模樣並沒有讓陳晉冷靜下來,滿腔的憤恨燒得他什麼都看不見了。他一把扯起魏巍的衣襟,用力地吼道:
「你說,你說你喜歡我,那為什麼你還要喜歡別人?你是什麼人都喜歡是不是?幹!賤!爛人!」
「……」陳晉在說什麼?什麼意思?他的話讓魏巍腦中一片空白。
「我叫你說話!說話!說話!」他用力搖晃著魏巍吼著。
「我喜歡你。」只喜歡你,真的……請不要再搖了好難過。
「喜歡我?幹!那你為什麼還去碰她?」魏巍的話聽在處於盛怒之下的陳晉耳中,無疑是一大諷刺。
好討厭!好噁心!想吐!
魏巍用他那張斯文的臉對著其它女人微笑,魏巍體貼地照顧著其它女人,魏巍的身上有其它女人的味道!魏巍也是這樣子跟其它女人說「我喜歡你」的?
好討厭!好噁心!想吐!
陳晉猛地將魏巍按倒在地上,整個身子壓上去,一手伸向魏巍的腰間解著他系在牛仔褲上的皮帶。
魏巍先是楞了好一陣子,直到陳晉將他的褲子粗魯地扯到他大腿時,他才理解陳晉的意圖。
這一次他不是鬧著玩的!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只有失去理智,一昧的冷酷。
恐懼感席上了魏巍的心頭,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整個身體卻被陳晉緊緊地壓在地粗糙的地面上,能動的只剩下兩條腿了。趁著陳晉想要用力將他牛仔褲扯下來時,魏巍使勁地猛踹。沾了泥土和雨水的NIKE球鞋濺得陳晉滿臉汙,還有細沙跑進了眼睛。陳晉被他踹得更是火冒三丈,雙臂一箍扣住了魏巍的雙腿,用是將他的NIKE球鞋扯下來狠狠往魏巍身上摔去。

「嗚……」球鞋從半空中用力摔到胸口還不是普通的痛,魏巍悶哼一聲,用手抱住胸口,痛得弓起了身子。
少了掙扎少了鞋子,陳晉很順利地將魏巍的牛仔褲剝下來,他抓住魏巍的雙腿分開推往他的胸前按壓住,好讓他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腫脹粗大的器官可以對準那個唯一的入口。
「你幹麻!?」魏巍驚恐地大叫著。他用力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這令人感到屈辱的姿態。
「幹你!」
「我不……啊!痛啦……」好痛好痛!魏巍倒抽了一口氣,異物塞進那根本不是用來放東西進去的穴洞,隨著而來的是撕裂開來的劇痛和噁心的感覺。
喜歡他為什麼要被幹?不要!說什麼也不要!
魏巍用力地縮擠臀部想把那可怕的玩意弄出自己的身體。
「幹!」痛得不只是魏巍,硬是將弟弟塞入SIZE不對又缺乏潤滑的地方已經夠痛了,魏巍這一猛縮更是讓陳晉痛得臉上的五官都錯位了。
「你走開!」魏巍握緊拳頭用力朝著陳晉的右眼揮去。
「哎喲!」陳晉吃痛往後一傾,塞進去還不到二分之一的弟弟又滑了出來。
魏巍立刻推開陳晉的身體,翻過身想要爬起來,陳晉一手按住被打腫的右眼一手立刻扯住魏巍的腳踝,還來不及爬起來的魏巍被這一扯又重重地摔回地上。
「幹林謅罵(幹你祖母)!你嘎林杯帕(你打你老子)?」陳晉發狠將魏巍的雙手反扭至身後扣住,隨手抓起一旁地上的皮帶縛住那雙手,用力扯緊,然後粗暴地將魏巍的身體翻轉過來面向他。

「好痛……不要這樣……」雙手被反扭壓在身體的重量下面感覺手臂要斷掉似,痛楚不停地傳來,可是力量卻隨著打在身上的雨水一點一點流失。魏巍放棄掙扎,他虛弱地向陳晉求著饒。

正在氣頭上又急於發洩一身火的陳晉哪聽得進去?他再度扳開魏巍的雙腿,用力將他的弟弟全部頂入那緊密的後穴中。
幹!痛死了!男人的洞怎麼那麼緊?一開始陳晉根本是連推進都感到很困難,後來借著撕裂傷口流出來的血液潤滑才勉強能抽送。
魏巍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好象要痛死了般卻死不了,他用力咬著下唇承受著雙臀間的折磨和扣壓在背後雙臂與地面摩擦所帶來的痛。
狠狠地抽送了十幾下,陳晉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察覺了在他下方的那個身子在發抖。
像是從頭上被澆了一桶冰水,失去的理智一下子全流回腦中。
他低頭看著看著魏巍,緊閉雙眼還有那和死人一樣慘白的臉,血從他咬破的嘴唇溢下來,混著雨水滑向臉頰。
如果不是魏巍不停地發抖,他真的會以為他死掉了……
一身子的欲火咻的一聲凍結了起來,在他將那軟掉的弟弟抽出時,血也跟著從魏巍的下體流出來。
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一手造成的慘狀,陳晉的腦袋糊成一團。
我在作什麼?我在強暴,強暴一個男孩子?強暴魏巍?
他驚恐地從魏巍身上爬起來,一面將褲子拉回一面不住地後退。
一個沒注意卻被腳後的石子絆了一跤,整個人往地上摔的眼冒金星。
「幹……」慌慌張張地爬起,陳晉轉身拔腿就跑,像是失手殺了人般,狼狽地逃離凶案現場。


好冷,冷得受不了。
甫睜開的眼睛又被雨水刺得連忙閉上。全身上下沒個地方不痛,一個個部位不停地將「災情」傳報到中央:被反綁著的手好痛,肋骨大概又不行了好痛,剛才被用力一扯的腳踝好象又慣性扭傷了好痛,那個用來排泄的洞口連著整條直腸都好痛……

他嘗試著動一下身子,引來的加倍痛楚讓一向注重教養的他忍不住罵了一聲Shit。
可是不起來不行,風雨越來越大,在躺下去他真的會死在這裡,然後陳晉就會因殺人罪被抓去關……
忍著痛坐起身子,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手上的皮帶慢慢解開。望著手臂上滿是泥土混著血跡的擦傷,他忍不住伏在地上吐了起來。
好慘。只因為喜歡一個人,就得把自己弄得這樣淒慘嗎?
為什麼陳晉要這樣對他?
陳晉說了些什麼?他說,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喜歡別人?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他擦了擦嘴爬起身將褲子和鞋子都穿好,拖著精疲力竭又痛得要命的身子往陳晉家的方向走去。
反正,最慘也不過如此吧?就算只有那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也捨不得放掉。
去問陳晉,問他為什麼……


渾身濕淋淋的陳晉抱著頭,一動也不動地蹲縮在門邊。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作夢!
他在腦中不段重複地念著,好不容易那狂跳的心臟才慢慢回復正常,他張開眼睛,第一個進入視線的,是那雙還穿著拖鞋濕答答沾著泥巴的腳。
那是真的……他幹了魏巍。
「怎麼辦?怎麼辦?」他扯著淩亂的濕頭髮口中不住念道,心神又開始混亂了起來。
『呼~嗚~』
窗戶沒關,雨水噴得窗前的那塊地板都濕了,窗外嗚嗚作響的狂風聲又將他拉回了現實,順便提醒他現在是中度颱風入侵的夜晚。
「操!」自己竟然將魏巍那樣子留在風雨中?他立刻打開鐵門沖出去。
魏巍不會死掉吧?沒有魏巍的世界是怎麼樣?我不要!光用想的就叫人無法忍受!
在雨中奔跑著,一顆心急得狂跳彷佛要從口中跑出來,他死命地跑,一面用手擦拭著應該是被雨水模糊掉的視線,直到他見到了他。
「魏巍……」他停住了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魏巍抬起臉看著陳晉,雨水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陳晉二話不說低下身扶起魏巍將他背上背,快步往他家走去。


陳晉輕輕地將背上已經昏睡過去的魏巍放到客廳的長椅子上。燈光下的他看起來更加地淒慘,一身髒兮兮的泥水不說,兩條手臂上的嚴重擦傷和淤痕,令人怵目驚心。
他蹲下身,伸手撥開魏巍前額的頭髮,將手掌往他的額頭一放。
「幹!」怎麼這麼燙?這個小子發燒了!
怎麼辦?颱風刮得這樣厲害,診所肯定沒開,家裡還有退燒藥嗎……
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先幫他洗個澡把這一身濕衣服換掉再說,可是……
要用冷水還是熱水啊?
知道這個時候思考這種問題有點白爛,可是不弄清楚怎麼行?發燒要泡冷水吧?可是生病了不是洗熱水會比較好嗎?而且魏巍不停發抖的樣子好象很冷。
「魏巍,魏巍。」猶豫了半天連頭皮都要給他抓破了,決定問當事人的意見。
「嗯……?」
「用熱水還是冷水啊?」
「呃……」魏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什麼熱水冷水……?
「滾水吧,比較泡得熟……」是在說泡面吧,昏沉的腦袋已經無法作太精密的思考。
「滾……」算了,一半一半吧!看他病得不輕還是快點幫他洗澡弄上床。
將浴缸放滿了溫水,陳晉開始幫坐在馬桶蓋上半昏半醒的魏巍脫衣服。當他將魏巍上衣的扣子全解開褪下時,悔恨與自責重擊著他的心臟,他閉上眼睛難過地呼了幾口氣,才再度把眼睛張開。

魏巍本來細細滑滑看起來很漂亮很好吃的身體被弄得青一塊紫一塊,像是摔傷的水梨一樣難看。那是掙扎扭打的痕跡,那是他造成的。
歎了口氣,他伸手去解魏巍的皮帶。
「不要!」魏巍突然睜開眼睛,雙手警覺地按住了皮帶,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
「……我不會了。」看他那個樣子,陳晉覺得好難過,他用力地搖搖頭說:
「林杯不會再打你,也不會再動你了。我只是要幫你洗澡。」
「……」盯著陳晉好一陣子,魏巍才緩緩地將手放下。實際上,現在的他連站都很吃力了,更別說是自己把褲子脫下。
濕掉的牛仔褲緊緊地貼在魏巍的腿上,生怕弄痛魏巍,陳晉只好屈膝跪在馬桶旁邊,一點一點慢慢地小心脫。
從小到大還沒跟人家跪過……
「你的咖(腿)生這麼長幹麻?」好不容易才將那條牛仔褲脫下來,陳晉忍不住念道。
「你去問我媽……」魏巍皺蹙著眉閉上眼睛,儘管陳晉已經很小心了,但他還是覺得好痛。只要稍微一動那個地方就痛得好象有人拿刀子捅,就連方才咳個一兩下都覺得要命了,他真不敢想像如果現在想上大號會是怎樣的慘狀。

陳晉當然知道魏巍很痛,他也有芭樂吃太多大便太硬把那個地方弄破的經驗,足足痛了他一個晚上無法入睡……不過魏巍的痛肯定比那個來得厲害。
他只能儘量放輕他的動作把魏巍抱到浴缸裡。
發寒的身體在溫熱的水浸泡下稍微回了點溫,腦袋也清楚了些,但魏巍始終閉著眼不說話。
真的覺得這樣一絲不掛裸著身體在他面前好難為情……
陳晉也沉默著,心頭悶悶的分不出是什感覺,大概是浴室不通風吧。他只是低著頭仔細地幫魏巍洗澡,正視魏巍的臉,會讓他覺得很心虛。
感覺陳晉的手指在自己頭上抓抓揉揉,魏巍這才睜開了眼睛。
他喜歡的人的那張佼好臉蛋在他面前好近好近,他正專心地幫他洗頭髮,然後他那漂亮的大眼睛有一邊腫起來了……
「你的眼睛……」
「把眼睛閉起來啦,要不然泡泡水會跑進去。」
「嗯……」真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那個討厭他並且跟他斷絕關係的陳晉正在幫他洗頭髮……自己應該很高興很高興吧,可是,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了。
「口袋裡的星星……」在下一波昏沉襲擊腦袋前,魏巍想起了他的星沙。
「啊?我等會幫你拿。」


把衣物丟到洗衣機前,陳晉掏了掏魏巍牛仔褲的口袋,找半天卻只找到一顆星沙,浴室也徹底的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另一顆大概是脫脫穿穿的時候弄掉了吧。
真沒有想到魏巍會把這個小玩意留著……真的這麼喜歡這種東西?那有空再去海邊撿幾個送他吧。
把星沙在床頭邊的櫃子上,陳晉不出聲地坐在床沿望著床上的人。
吃過退燒藥的魏巍已經沉沉地睡去了,身上的傷口也都上了藥,只是那個地方的傷口他堅持不給他擦藥。
從來沒有這樣渴望要照顧一個人,心情也從來沒有這樣被一個人牽著走過。是因為自己起肖(發瘋)的行為弄得他這麼慘才想贖罪嗎?
如果只是這樣,那那種很想很想一直把他留在身邊不想讓其它人碰他的感覺是怎麼來的?
「煩!」算了算了明天再想吧!他關了燈爬上床,側著身子輕輕地將魏巍摟向自己的胸前,看他縮著身子睡的模樣好象會冷……
人類身體的暖意和棉被啊毛毯啊是完全不一樣的,有一種令人放心的舒服,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會下意識想貪心地更靠近去掠奪更多一些的溫暖……


頭痛死了好象要裂掉,喉嚨好幹,花了好大的力量才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不過入眼的仍是一片黑暗。在眼球逐漸適應了周遭的黑暗後,感覺才一點一點回到身體其它部位。
知道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胸前,因為聽到了心跳聲了。然後,那爽身粉的味道順便告訴了他這個胸膛的主人是誰。
有點訝異地抬起頭,在黑暗中,仍然可以看見那雙烏亮亮的眼睛正盯著他瞧。
陳晉一直沒睡著,他很怕自己那糟糕的睡像會把魏巍踢下床,越是這樣想越無法入睡,而且魏巍又把他抱得死緊,他一點都不敢亂動怕驚醒了熟睡的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他睡覺。

好在魏巍的臉還蠻耐看的就是了。
「幾點了……」
「不知道,停電。大概是早上四五點。」沒辦法開燈看不見牆上的鐘。
「生日快樂。」
「白癡。」都病成這樣了還記得這個……
「好渴。」
「我去幫你倒水。」
「嗯……」
「……啊你要把手放開我才能去啊!」
「喔……」手一放開,一陣空虛的感覺隨之而來。
陳晉跳下床先去把憋了好久的小條撇一撇,然後裝了一大杯開水遞給魏巍。
「謝謝……」接過水就猛往乾渴的口中灌,一不小心水嗆進了氣管,引來了一陣咳嗽,胸口和下面的口又是一陣折騰。
「喂喂喂你喝慢一點是會死喔!」陳晉連忙拍著魏巍的背脊。
「你的胸口怎了?」看魏巍又用手去按胸口,陳晉憂慮地問道。
「上次車禍肋骨斷掉了插到肺,大概是還沒全好.。」
「這麼嚴重?你不是說還好?」該死的肇事者,還有該死的陳晉!
「……」能活著當然好。不過在前一晚,他曾經懷疑過,如果那時候就死掉了會不會好一點。
不好!再也見不到陳晉了怎麼會好?就算是很痛苦,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啊,希望,不是要問他……可是怎麼開口?
「星星少了一顆。」將杯子放到床頭,陳晉突然想到。
「是喔……」
「你喜歡等你病好了林杯再帶你去撿啦!」
「嗯……」可是,我要回去了……
「真搞不懂你一個閘剝(男生)怎麼會喜歡那種小東西。」
「……」因為那是你給我的,魏巍在心中說道。儘管這是真心,但這麼肉麻的話他也不好意思說。
「我踢更(天亮)帶你去醫院。」
「太扯了我只不過是感冒……」
「那你再多困一些吧。」
「嗯。」
「要抱嗎……?」
「……嗯。」
生病了可以勒索,能勒索就多勒索一點吧!就算是他的溫柔是因為對病人的同情,或者是出自罪惡感。


「魏巍,醒一下,魏巍!」
「……」睜開眼睛就見到陳晉那張焦急的臉,腦中突然回想起那次在海邊中暑的時候,也是這樣……
「你都沒醒,嚇死林杯了。」從淩晨喝過水後一直到現在已經是晚上了,魏巍一直沒有醒來過,高燒也沒退,急得陳晉根本無心吃睡,坐立難安生怕他就這樣睡不醒了。
「林杯不管了,我要帶你去醫院。」
「我沒帶健保卡。」
「我的借你啦我還有六格全空!」
「呵……」魏巍輕笑了起來。看到他的笑容陳晉稍微松了口氣,但憂慮依然存在,他認真地說道:
「你一直在花修(發燒),不去看醫生不行啦!」
「……現在在下雨?」
「嗯,下大雨。」
「那等雨停再去好不好?」說實在的魏巍一點都不想移動他又累又痛的身子。
「供蝦米(說什麼)肖圍(瘋話)!如果雨一直不停怎麼辦?」
「馬上就會停啦,拜託……讓我再睡一下就好了……」
看著魏巍那樣可憐兮兮用虛軟的聲音哀求著,陳晉實在無法拂逆他的意思。
「那你吃幾口枚(稀飯)再睡!要不然會夭系(餓死)。」他端了一碗瘦肉粥,用湯匙舀了一口吹涼送到魏巍口中。
「你煮的……?」
「對。」
「噗!」魏巍趕緊用手捂住嘴巴免得那口稀飯噴出來。
「笑屁啊!」陳晉沒好氣道。
「沒……」只是沒想到你會煮稀飯而且還煮得不錯吃……
「有力氣笑就多吃幾口。」
「嗯。」為了表達對陳晉的敬意,一點胃口也沒有的魏巍勉強吃了好幾口。
「吃不下了……」然而食物入肚的感覺很難受,魏巍搖搖頭。
「再一口。」
「不要……」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而且胸口又開始不舒服。
「我去一下廁所。」好想吐……
「要扶你嗎?」
「欸,我又沒斷手斷腳。」他只覺得陳晉實在大驚小怪,卻不知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有多糟。
這樣子下去不行。陳晉將碗端回廚房,換了件長褲將錢和鑰匙放入口袋,他決定現在就帶魏巍上醫院。

『叮~咚~』
「像(誰)啊!」一面跑下樓一面叫道。
「我。」
「……」道怡沒有什麼表情地站在陳家的門口,手中還提著滴著水的雨傘,雨太大,連她的頭髮也滴著水。
「進來再說。」陳晉有些幹尬地說道。
「不用了我講完就走。」
「供蝦米(講什麼)?」
「我們分手吧。」
「分……啥?」
「分手。」
「……」分手?陳晉不可思議地望著道怡,他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字,更沒想到的是這兩個字是從道怡口中說出來的。
「你已經不喜歡我了,又何必勉強在一起?就分手吧。」要面對自己依然愛著的人說出這種話實在好困難,但道怡慶倖先看到真實的是她,先提出解決方法的是她,那她還不至於敗得很慘。

「我已經不喜歡你?」這句話是問道怡,也是問他自己。一直都是很喜歡道怡的啊,那現在呢?還是喜歡吧!只是是一樣的那種喜歡嗎?
「應該說,你的心全放在那個人的身上了。」道怡苦笑著說道。
「誰?」
「唉你真的很蠢耶阿晉……我只能說,如果喜歡一個人還硬要去強迫自己否認,不但傷害對方,你自己會更內傷的。」這就當作交往一年,送給你的最後忠告了。
他們之間沒有容得下她的空間,她看得很清楚,知道勉強下去,誰也得不到誰。
與其那樣還不如放棄掉沒有希望的戀愛,保有兩個好朋友。
這是她思考了一天一夜的結果,雖然她知道自己是明智的,但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明智。
眼前這個她愛著的男孩子,也正在為弄不清自己的感覺而很痛苦吧?她有些憐惜地伸手摸了摸陳晉的頭髮,和那因不眠不休息而略為憔悴的臉。
可是,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她墊起腳摟住陳晉的頸子覆上他的唇,最後再拿個吻也不為過吧……

「……」
唉,不過是想下樓喝個水,卻好死不死地目睹到了這樣火辣辣的鏡頭。
這樣的情節安排未免太巧合了吧?肥皂濫情地像連續劇一樣,男主角和另一個女人親熱,卻意外被女主角目睹……
奇怪,為什麼我非得當那個倒楣的悲情女主角?
搞錯了吧,其實,自己才是配角。
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被粉碎,那種感覺是悲哀。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真正的「女主角」熱吻,那種感覺好絕望。
還有一種憤怒的感覺,怒的不是別人是自己。自己幹麻待在這裡,去渴求那個根本不曾屬於過他的溫柔?簡直蠢斃了!說穿了現在的難堪全是自找的!
退場退場,配角就該在這個時候退場。再不離開,心臟會受不了而停止。
他輕輕放下杯子,無聲地走向廚房邊的後門,儘量不弄出聲響打開門走出去關上。
雨好大,馬上就會停才怪。
走路像是走在海綿上一樣軟綿綿使不上力,而且每走一步那個地方就抽痛,大概,走不回住的地方了。
可是還能怎麼辦?面對著大雨,突然覺得好無助好無助。
能走多遠算多遠吧!


「死喂喂!你,你,你不要命了竟然給我跑出來阿齁(淋雨),你是,幹!幹!」
又氣又急的陳晉抓住了魏巍的手,連罵人都結巴了起來。
送走了道怡回過頭卻找不到魏巍,急得他翻遍了全家,連床底,衣櫃,鞋櫃都找遍了,才想起他家有後門。
所幸魏巍走得不遠,沒多久就給陳晉追上。
「放開。」
「啥米?」被魏巍冷淡的口氣嚇了一跳,陳晉不解地望著他。
「我說,放開。」
「你起肖(發瘋)了啊?」
「我沒有,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親熱。」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講出這麼酸的話……可笑!愛情使人變白癡。
「你……」陳晉的表情頓時冷了下來,他以他單純的思考模式去理解魏巍的意思,得出了結論。
「你就是看不慣你喜歡的人在和別人親熱?」陳晉有些動怒了。
你真的就這樣喜歡道怡嗎?
「沒錯,我就是討厭!噁心巴拉!」魏巍也大聲地吼回去。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還這樣問,你有夠殘忍!
「男女朋友親熱叫噁心?你才噁心!喜歡她還來招惹林杯,被我幹了你不覺得噁心……」話沒說完,『啪』的一聲,一巴掌狠狠甩在陳晉的臉上。
陳晉捂著臉頰呆掉了。這輩子還沒被人家甩過巴掌!魏巍出手一點也不留情,沾了雨水的手打來更痛,陳晉的臉上立刻浮現了紅紅的掌印,又熱又辣又痛,而且屈辱。
「你……」幾乎要爆發的情緒卻在下一刻冷卻。
他,在,哭?那雙瞪著他淡褐色的眼睛被眼眶湧上來的液體覆蓋了,淚水沿著他蒼白的臉跟雨水一起滑落。
老天他竟然把魏巍弄哭了……怎麼辦?陳晉束手無策地捂著臉呆站在那,下一個動作要作什麼?安慰他……還是?
魏巍絕望地看著陳晉,咬著下唇,轉身就走。
你可以粉碎我所有的希望但是不可以,不可以連我的自尊都拿去踩。
意識開始模糊起來,求求你別在這裡倒下,起碼走到那個王八蛋的視線範圍以外再倒下……
身體可沒這麼聽話,眼一黑像是突然燒斷了保險絲,跳電。
不過在他的身子倒地之前,陳晉已經一箭步往前一把將他抱起,快步地走向大路上招了台車前往醫院。


「他什麼時候醒?」
「不一定耶,他很累身體很虛弱,所以需要休息,等他休息夠了自然就會醒來。你也要回去休息啊……」
「不要。」
「欸……」護士小姐搖搖頭,她說好說歹連哄帶騙就是說服不了這個漂亮的男孩子離開他朋友的病床邊。硬是要他去休息他還會發怒甚至是罵人……算了算了,年輕就是本錢,那樣子的身體就算是一兩天沒睡也死不了人。

「喂,你到底要困到什麼時候啊?」將臉靠在病床邊,陳晉有氣無力地道。
三天了耶,沒有人困這麼久的啦……
「你要不要醒來啊?你醒來我就帶你去撿星星……」他輕輕地把玩著魏巍涼涼的手掌。
翻過手掌看了看手相,生命線長得不錯啊,魏巍不會就這樣死掉了吧?雖然醫生說他沒事了,可是幹麻不趕快醒來?那個醫生看起來很肉腳,說的話很難叫人相信。
快醒來啦,想聽你說話,什麼都好。
林杯也有話也跟你說。
想跟你說叫你不要走,雖然知道是不可能,但我真的不想要你走。
想跟你說你很重要很重要,沒有人比你重要。
還有,之所以會作那件事,因為林杯很生氣林杯不要你喜歡其它人。
還有,你跟那個豬頭不一樣,如果你再說一次『我喜歡你』,林杯不會生氣了……
你不一樣,跟其它人不一樣。
因為林杯也很喜歡你。
以上,是他在魏巍昏睡的這三天想出來的結論。
他用修長的手指輕撫著魏巍的眉毛跟眼皮,他在作夢吧?作什麼夢?是不是和自己一樣老是夢到過去他們的事情?
歎了口氣,阿母說過歎氣會夭壽,他這幾天下來不知道夭多少壽了。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等下要去工作,不去不行,他不去,他們的團就完蛋。
雖然他千交代萬交代護士要好好照顧魏巍,但還是很不放心……
「喂,你要快點醒來喔,然後乖乖等我回來。」
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折回了床邊。
「……」雖然之前說過不會再打他不會再動他了,可是……親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彎下身,在魏巍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上傷口有塗藥水,吻起來苦苦的。


「魏巍呢?」
「先生請你小聲一點,已經很晚了……」
「魏巍呢?」陳晉不但沒有小聲,反而加大了他的音量抓著值班醫生的領子怒道。為什麼早上離開時他還在,半夜回來人就不見了?
「你是說之前住這間病房高高的那個男孩子嗎?」一旁的護士連忙跑過來解圍,再不安撫他,整個醫院的病人都要給他鬧醒了。
「魏巍呢?」
「他今天早上醒來了就打電話請他的家人來幫他辦離院手續回家了。」
「回家?」
「對啊,他爸爸媽媽好象是從臺北作飛機趕來的。」
「他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
「嗯……」陳晉的表情像是要殺人般連護士也不太敢靠他太近。
「幹!」陳晉用力往一旁病房的門踢去,嚇得房內中風的老先生屁滾尿流。

他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
我也什麼都還沒說啊……

「先生,可以麻煩你填個問卷嗎?」鼓起勇氣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微笑地說著一面遞出手中的問卷。
儘管先前已經看見了好幾個問卷工讀生被這個人很不友善地拒絕了,但卻絲毫不減她想要接近他的欲望。
黑色素面T恤,身下穿著一條牛仔長褲,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這樣的平凡打扮走在臺北街頭是處處可見,雖然穿著普通無奇,然而當了問卷工讀生那麼久閱人無數的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長得這樣一張漂亮臉蛋的男孩子。

從這個男孩子手中拿著的地圖和背上背著的背包,她判斷他是從外地來的,再加上那有點困擾有點煩躁的表情,不用說一定是初到臺北正迷路著的路癡。
「走開。」男孩抬頭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似乎連丟出這兩個字都令他極不耐煩,然後低著頭繼續研究著手中的地圖。
如果這樣就打退堂鼓的話,那就枉她「問卷工讀生老鳥」之名。對方的冷言冷語更激起了她內心的鬥志以及更強化了臉皮的厚度。
「今天一定要問到他的名字!」她在心中下定決心。
「你在找路嗎先生?臺北的路不好找呢!需要幫忙嗎?」
抓住對方的弱點直擊就有成功的希望。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個男孩子再度抬起了頭,這一次,那張細緻臉蛋上的敵意跟不耐少了好幾分。
「吶!你幫我填個問卷,我告訴你怎麼到你要去的地方,好不好?」
「你又確定你一定知道怎麼去了?」他不是很信任地看著工讀生。
「再怎麼樣都比連方向也搞不清楚的人好。」
「……」雖然這個女人很雞婆,但現在的他真得很需要一個雞婆的人來幫忙。的確,之前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從那像極了迷宮的臺北地下車站爬出地面來,現在站在這卻又搞不清楚東西南北前後左右根本不知道怎麼樣到達他的目的地。要他開口問人又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又聽說臺北的計程車很貴……

欸,弄得這樣灰頭土臉,其實只要撥個手機給那個傢伙一切就OK了吧?
真的一切就OK了嗎?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想理人了,搞不好他會說「拍謝(抱歉)我不認識你」這樣。
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他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走掉的?生氣?難過?但無論是什麼,都表示著他已經不再把自己當朋友看待了吧……
那為什麼還要來臺北找他?
因為兩個月來不斷地不斷地在夢中見到他然後已經不想承受著醒來時那種空虛失落的感覺,因為口袋裡那張拼拼湊湊缺一角的照片非但不能減輕心中的鬱悶卻更加地想要見到他。
因為想念想念想念,讓他成天魂不守舍渾渾噩噩無邊際的想念。
當然過去的自己也絕對不會料到,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到首都臺北,竟是為了想念一個男孩子。
「考慮得怎麼樣?」這男孩子那雙黑亮的明眸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抗拒成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笑吟吟地遞上手中的問卷跟原子筆。
修長漂亮的手指接過紙筆開始填寫,她一面暗自羡慕著被那樣好看著手給握住的原子筆,一面好奇地湊過頭去看。
「你叫陳晉?」
「幹!不行嗎?妳不要在旁邊看好不好這樣林杯(你老子)寫不出個屁來!」
「呃……」
這個人說話還不是普通地粗俗……可是人類就是這麼以貌取人,就憑他那長相似乎一切都變得可以被原諒了,因此她一點也不介意。其實光是看著這男孩子低著頭認真填寫自己的問卷那模樣,就已經夠滿足了,什麼『趁著對方填問卷時推銷產品』那一套公式也早被她拋諸腦後。

不過這個帥哥寫字猶如在刻甲骨文一般,真的不是普通的慢。好不容易才等他填好接過來一看,字也不是普通的醜……
「你從屏東來的啊?」
「嗯。」坐了好久的火車,咖撐(屁股)差點沒抽筋。
「好遠唷,你是來找愛人同志的嗎?」
開始幻想著這個帥哥是為了找心愛的女孩然後大老遠從南臺灣上來迷失在繁華的臺北城的浪漫故事……
「我才不是同志!是找普通的男的朋友啦!」陳晉臉一紅,心虛地辯解道。
「啊?我說的同志不是那種同志啦!你想到哪裡去?」
「……」突然有種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感覺,陳晉連忙轉移話題:
「妳不是要給林杯報路?」
「地址。」女孩伸出手。
陳晉掏出那張抄有喂喂地址的紙張遞給她,地址是輾轉從團長那邊那本什麼口述訪談初稿後面的通訊錄抄下來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住在這裡……
「要到健保局前面搭公車。」她將地址折好還給陳晉。
「啥米保健局?」
「健保局啦。從這邊下去走捷運地下街會比較快。」
「還要下去?林杯好不容易才爬上來的……」陳晉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地難看。
「我帶你去吧。」助人助到底,助帥哥更是助到最底。
「等一下,附近有吃東西店嗎?」肚子咕嚕叫了幾聲,提醒他今天一整天只吃了一個波羅麵包當早餐後就沒再吃東西了。看了看天色也有點晚了,還是先把肚子填飽有力氣,誰知道還要多久才會找到魏巍他家。

「你要吃哪一類的?」
「炸醬麵。」


「這是面店?」陳晉好奇著打量著這間面店,用木頭作的裝潢看起來很像古裝連續劇裡面大俠們吃飯的客棧,只是長板凳上坐著的卻是打著領帶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或穿著牛仔褲的年輕學生,再加上穿著日式打扮的廚師,簡直格格不入到了極點。

「臺北人真搞怪,吃個面也要作戲……」自言自語之際,他的目光突然被正走上通往二樓樓梯的那個男子背影扯去。
「魏─」不對不對!他硬是把下一個字塞回口中。儘管這個人的背影實在像極了魏巍,但是魏巍的頭髮才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又不是小說情節,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連吃個炸醬麵都可以遇到自己千里迢迢要找的人。

脫下帽子抓抓頭髮,隨便找了個位子一屁股坐下,腿酸得要命,真想找個人來按摩。


他慢慢地將筷子的紙套撕下折好,用一旁的筷子筒壓住以免亂飛到地板上,仔細地將筷子上的竹屑弄掉,然後才開始吃著眼前的那碗面。那一舉手一投足都充分地顯示了他是個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偏偏他個性又那樣隨和沒有一點驕縱的氣質,難怪系上學弟妹都那麼崇拜他,教授們也總是稱讚他。只是……

「學長,你怎麼把頭髮弄成這樣?」
雖然說他那張斯文的娃娃臉配這樣子的髮型也不錯,但看了一兩年的黑頭發就這麼變成亮褐色的了,一時間叫人好不習慣。更令人不解的是這個乖乖牌學長怎麼會想到要去染頭髮啊……

「我媽媽弄的。她最近很迷貧窮貴公子的漫畫,所以想把他兒子弄成像山田太郎那樣。」他有些無奈地微笑道。
「學長真孝順……」學長笑起來的樣子也好好看啊~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個25歲的人嘛!
「她高興怎麼弄就怎麼弄囉。」身體髮膚本來就是受之父母,而且上次讓老媽老爸緊張兮兮地趕到東港去醫院接他的事一直讓他挺愧疚的,畢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軟弱與任性……

於是最近他儘量當個討老母歡心的乖兒子以贖罪。
「吶,很醜吧這樣?」撥了撥那一頭褐色的頭髮,老媽不但要他染,還堅持要他把頭髮剪得像山田那樣蠢呆了的髮型……
「不會啦……」一點都不難看,學長本來就白白淨淨臉和淡茶色的眼睛,配上亮亮的褐色頭髮其實看起來挺優。不過一面欣賞的同時他也暗自僥倖好在學長的母親迷上的不是一修和尚或原子小金鋼之類的……

「學長,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問這個幹麻?你不會是想幫我介紹女朋友吧?」他看了學弟一眼,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辣椒醬往面里加。
「不是啦!我……」被學長那內雙的漂亮眼睛這麼看了一眼心跳立刻加快了起來。其實想問的是『學長你有沒有可能喜歡男孩子』,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問了,一定會被討厭吧。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學長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聽到這話,他有點楞住了。
這個學弟雖然囉唆了點,但並不討厭。只是,他很不識相地問了個他一直想逃避的問題,一個會讓自己心中那想盡辦法要補起來的傷口又微微滲血的問題。
喜歡的人?喜歡的人是個劊子手,若無其事地把人的身心都踐踏了一番,然後若無其事地將快要死掉的人(那個時候的感覺真像是快死了)丟在莫名其妙的醫院。
就算是對待稍微有點交情的普通朋友,也沒這樣無情的吧。
「我沒有喜歡的人。」用很堅定的語氣,是說給學弟聽的,也是在作自我說服。
可是,連自己都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幾分。
算了,這些事最好想都不要去想,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就會忘掉。
會忘掉吧。
「學長,你吃這麼辣喔?」光是看學長加了一堆辣椒醬到面裡去,舌頭似乎也跟著麻了起來,這家面店的炸醬麵本來就辣得遠近馳名了,沒想到還有人嫌不夠辣!人家不是說吃辣的個性都比較火爆嗎?可是學長這樣溫文的人吃這麼辣真的是很難想像。

「還好吧。」拌了拌碗中的面面不改色地吃了起來。明知道那個爛胃一定會受不了回到家一定會胃痛,可是卻無法抗拒辣味的美妙。
如果是那個傢伙在,一定又要碎碎念了吧。
「如果有酸菜就更好。」左顧右盼樓上沒一桌子上有酸菜,正想起身下樓去拿,學弟立刻搶先一步道:「我幫你拿!」
「啊,謝謝。」這個學弟人真的不錯,還挺熱心的。只是有時候熱心過度會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味覺有問題嗎?」
「囉唆!辣椒醬免錢。」在女孩驚愕眼光的注視下陳晉又加了一大瓢辣椒醬到碗裡。
話說這個喜歡吃辣的習慣,好象是跟某人在一起混才被傳染的。第一次看那個傢伙吃辣的樣子也是嚇一跳,不甘心輸給他所以也跟著吃了,沒想到後來竟然喜歡上了吃辣。
記得菜市場有一家面店的辣椒醬很辣,有一次兩個人到面店去叫碗陽春麵加一大堆辣椒醬,吃得滿身是汗後麻著嘴又接著去吃刨冰,結果回去當晚那個傢伙胃痛得在床上亂滾……於是後來他再也不讓他吃這麼辣了。

「對不起,酸菜可以借一下嗎?」陌生男孩的聲音打斷了陳晉的思緒。
「整碗送你,不用還了。」陳晉提起抓上那一大碗公的酸菜塞到那個年輕人的手上,十分豪爽地說道。反正,他討厭吃酸菜。
「謝謝。」接過酸菜,那年輕人忍不住多看了陳晉和他面前的那碗面一眼才轉身步回樓上。
「喂,你這麼遠從南部來臺北找朋友,你的朋友怎沒來接你?」女孩一面吃著面一面好奇地問著。
「他不知道我來。」
「啊?你要給他surprise嗎?」
「什麼沙龍八死(酸痛貼布名)?」
「驚喜啦……」差這麼多……
「……他大概也不會驚喜。」陳晉低著頭悶悶地吃著他的面。
「吵架啊?」善於察言觀色的她問道。
「……」陳晉不說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吵架,因為他一點想要跟魏巍吵架的意思也沒有。
「你有他的電話嗎?」看這個帥哥這樣消沉的樣子實在叫人心疼,忍不住好想幫助他。
「有。」
「打給他。」
「不要。」
「不好意思?」
「棒賽(放屎)啦!」
「……喂,你不用打電話確定他在不在家嗎?也許他有事不在臺北,也許他已經搬家了,你這樣大老遠跑來找他如果找不到人不是很賭爛嗎?」
「……」
看來是說中了他心中的疑慮了,她掏出手機問道:「幾號?」
「0939oooxxx。」這個號碼在腦中背得滾瓜爛熟,多少次拿起了電話想要撥給他,但卻一次一次總是都半途而廢。
「okok我幫你撥,你來講。」問卷工讀生的熱血又沸騰了起來,電話一接通,她立刻遞給陳晉。
「喂?」魏巍的聲音,應該是很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聽起來有點奇怪,心中的感覺也很奇怪,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胸口,很悶很難受。才兩三個月沒聽見的聲音,卻像是好幾年沒聽到般讓他好想念好想念,想現在就看到他的人,想跟他說話,像以前一樣……

「喂?請問你是─」一句話沒講完,陳晉慌忙地切斷了手機的通話。
「幹麻啊你?」她不可思議地望著陳晉,這傢伙竟然一句話也沒講就掛了??
「……」陳晉有些苦惱地皺著眉將手機遞還給了她。
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像個查某(女人)似的沒種!但總覺得這樣打電話給魏巍不但很沒面子,而且,而且……有點恐懼。
真得很害怕魏巍用那熟悉的聲音說出他不想聽到的冷言冷語。
默默的低下頭,繼續吃著他的面。


「誰打的啊?」
「不知道,沒講話就掛了。」魏巍將他的手機塞回口袋,應該是打錯的吧。
他對陌生不認識的號碼一點興趣也沒有,反正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還會再打來。
「學長,剛剛看到樓下有個人跟你一樣吃好辣,他比你還誇張,整碗面都是紅的……」而且那個男孩子長得還不是普通的漂亮……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覺得學長是最棒最優秀的。
「學長,我不會花心的!」想著想著,他忍不住脫口說道。
「什麼?」停下了挖酸菜的動作,魏巍有些困惑地望著學弟。
「沒……沒有啦。」


「車來了!」問卷工讀生舉起手揮舞著招著公車。
「坐到倒數第二站就是了嗎?」臺北的公車還真多,要不是有這個雞婆女的幫忙,他肯定不知道要坐哪一種然後坐到哪一站。
「溪底!(對的)」
「那掰掰囉!」他搔搔腦袋,微微一笑道:「真得很幹下(感謝)妳喔。」
「不客氣,不客氣。」能夠看到這樣美好的笑容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祝好運喔!還有……」
「啥?」
「說對不起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記得喔!」


「喂!肖憐A(少年啊)!」
「嗯……?」張開惺忪的睡眼,只見陌生的中年男阿被(阿伯)站在眼前,而腦袋中一片漿糊完全處於狀況外。
「哩像(你誰)?」伸手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從椅子坐起來,才發現自己坐在公車上,而整台公車竟是除了自己和這個阿被(阿伯)以外沒半個人。
「挖勒我司機啦!該下車了我要收工啦!」
「收工?」那這是哪裡啊?怎麼從窗戶望出去像是在荒郊野外?
「這裡是最後一站了。」司機轉身走回座位一面收拾著自己的物品一面說道:「你八成是睡過頭了齁!」
「??」背起背包跳下車,四周除了停車場旁公車司機的宿舍,再也沒有其它像是人住的地方,倒是不遠處的山頭上全是蒙阿撥(墳地)。
還真的是荒郊野外!!而且從這個微冷的氣溫判斷,還是在荒郊野外的山上。
「幹!這啥米鬼地方啊?」邊咒駡著邊轉身問司機:
「阿被(阿伯)!XX社區在哪?」
「在山下,你前一站就要下車了啦!」
「有車子開下去嗎?」
「回來這裡的車子都要明天才會開喔,肖憐A(少年)!我看你去路上攔車子搭便車會比較快啦!」
「靠夭(哭夭)……」攔車?多見笑(丟臉)!坐過頭坐到山上已經夠蠢的了,攔車不就等於告訴其它人自己的蠢?林杯才不幹!寧可用走的也不要攔車!
一陣山風吹來,儘管把薄外套穿起來了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初冬入夜的山上還不算很冷,但卻叫從熱帶地方來的陳晉有點受不了。他問清楚了方向,加快腳步往山下走去。


「看啥小?幹!」比著中指對剛騎過去的機車大罵著。
幹幹幹!林杯就是喜歡半夜在山裡面散步啦!看個屁屁蛋啊!幹麻每個過去的人都在看?
到底還多遠啊?已經走了好久了,但所見除了雜草樹木石頭,加上天上的月亮和偶爾經過的汽車機車外也沒看到什麼社區,這條柏油山路簡直像是沒盡頭似的。
「累死了。」那雙腿在坐了半天的火車已經酸得要命了,然後在臺北又操了一個晚上,現在還得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山上"散步"……
「幹!都是你啦!」像個小孩子般他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地抱怨了起來。
如果不是為了找他,林杯現在一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廳椅子上看電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走在荒山路上還不時得擔心會不會有熊啊還是什麼不明物突然跳出來……
都是你!!你幹麻什麼都不說就突然走了?
如果生氣,如果不爽,你可以罵我吼我揍我,幹麻不出聲然後偷跑?
真的討厭林杯到連看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嗎?
報應!真的是報應!之前自己不是兇神惡煞地想要趕走魏巍再也不想見到他?等到他真的走了卻又想他想得要命。之前不是說討厭死魏巍了嗎?等到發現自己有多喜歡魏巍時,魏巍卻可能已經討厭自己了。

從來就不希望魏巍離開,從來就沒討厭過魏巍,這是心底的聲音,但自己卻從來沒聽見過。然後自己只會打他罵他欺負他傷害他甚至讓他掉眼淚……還以為魏巍不會哭的,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很ㄍㄧㄥ(很撐)像是一輩子也不會掉眼淚的人……什麼屁話!只要是人都會哭,只要傷心難過都會……

突然覺得自己很像連續劇裡面的壞人一樣,那樣很壞地對待魏巍,對待明明是對自己那麼重要的人。
「都是我啦!白爛!幹!」越想越是不爽,火大地用自己的左腳使勁把右腳亂踩一通,再用右腳把左腳也亂踩一通,重複著這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像是什麼奇怪舞步的行為以抒發心中對自己的嫌惡,然後不小心踩到鞋帶差點沒摔得狗吃屎……

「耶比!」終於給林杯走到了!大老遠就看到那一棟棟高聳漂亮的電梯大廈。魏巍果真是好野人(有錢人),住這種地方……
想到就要見到他了,心中有點緊張起來,雖然是煩惱著開場白但性情單純的他想到自己的目的地終於要達到了又忍不住興奮地加快了腳步。
於是,根本沒注意到社區道路旁施工後沒蓋上的下水道孔……


「幹……幹拎雜被翁公!(操你祖宗十八代)」
連罵人的氣勢都沒了,他用左手抹了抹嘴邊的血,剛才摔下來時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他差點沒昏去,然後現在更痛的是右手和右腳,之前那「喀擦」的聲音應該是骨頭斷掉的聲音……

很痛很痛但意識卻還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一個頗深的還有淺水的洞裡,然後知道要咒駡那天殺的沒蓋子又沒警告牌的下水道,那表示桃卡(頭殼)沒摔壞掉,但這對現在的極慘狀況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

斷掉的手腳根本動不了,勉強想移動身子換來的只是要人命的痛。這裡離社區又有一小段路,或許用寄賽(擠屎)的力量大喊會有人聽到,但死要面子的他寧可死在這洞裡也不願意鬼叫「救命啊救命啊」然後引來一堆人來看熱鬧這樣。

「欸。」他歎了口氣,看來只有等白天被人"自然發現"了。咬著牙忍著痛將背上的背包脫下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掏出泡泡糖,含辛如苦地剝半天才把泡泡糖的包裝紙弄開塞入口中。

「幹!痛死了。」一邊嚼著泡泡糖一邊咒駡,卻對自己在痛到快要休克的情況下還有心情吹泡泡感到好笑。
將背小心翼翼地靠在水泥牆上抬頭看著夜空,被下水道洞口框住的那塊夜空很幸運地包含了一小角的月亮。
第一次在臺北的夜晚,第一次從這種視角賞月。
魏巍現在在作什麼?如果他在這,一定會用手把現在他吹出來的泡泡打破吧?每次都這樣的……他在附近嗎?就在附近那一棟棟好高的房子裡面嗎?在看書?在打電腦?在睡覺?
他現在的心情,是跟他一樣一肚子晦氣,還是高興的呢?


「不要抓音響,小晉!」蹲下身抱起那正在價值不菲的揚聲器外罩上磨著爪子的虎斑短毛貓放到桌上。
明明就幫他買了一條高級的磨爪板,它卻偏偏愛用音響跟沙發磨,要不然就是直接跳到他腿上扒著他的牛仔褲管磨,不管怎麼教都教不會。
「笨晉!你怎麼這麼皮?」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它的小鼻子以示懲罰,而小貓卻呆呆地以為他的主人在跟他玩耍,立刻伸出小饅頭手撥撥擊打著魏巍的手。
「笨死了……是取錯名字了嗎?」魏巍自言自語道。
打開冰箱拿出一罐鮮奶撕開罐口插入吸管,邊喝著邊走到了客廳打開通往陽臺的落地窗。
光害太嚴重,因此星星是很稀薄的兩三顆,月亮反而顯得大而突兀。山底下紅黃白各色大大小小像星星的光點雖然美,卻美得有些虛假。
「喂,很漂亮吧!」將腳邊喵喵亂叫的小貓抱到陽臺上與它分享著這美麗的夜景。
「喵。」
「跟你說,我看過更漂亮的。」
「喵。」
「不相信對不對?我也不相信。」因為那些感覺都像是夢一樣不真實,太過遙遠了。
「算了。」把小貓抱入房內,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將喝空的牛奶紙盒上那乳牛貼紙摳下來貼在電話桌月曆上今天的格子裡,順手拿起一旁筆筒裡的彩色蠟筆幫乳牛上色。
灰色,今天的心情。
月曆上滿是灰色的乳牛。


勞累加上寒冷加上疼痛,陳晉越來越分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困著了,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悶悶的鈴響聲。
勉強將注意力集中,探尋著聲音的來源。
聲音似乎是從背包傳出來的,背包……手機?
熊熊(一時間)竟給他忘記自己有手機這一回事,吃力地翻找著背包,好半天才找到那手掌般大的手機。
「喂?」連誰打來的都懶得看了,他有氣無力地抓起手機就講。
「阿晉,找到魏巍了嗎?」道怡在手機的那頭問著。
「……找到了。」還是不要把現在的情況告訴她吧!一來遠在台中的她也支持不到,幹麻叫她白操心?二來……老話一句,男子漢的尊嚴……
「魏巍現在好嗎?」
「很好,頭好壯壯。」
「我可以跟他講一下嗎?」
「……妳等一下。」放下手機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了10 秒,然後拿起來繼續講:「魏巍他在大便,沒空講。」
「呃,好吧!那……他原諒你了吧?」
「原……廢話,當然。」話講得太心虛,險些沒咬到舌頭。
「那就好,你在臺北好好玩一陣子吧!」
「嗯。」用單手收起了電話。
好好玩?把手腳都摔斷了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出這個爛洞去,能玩什麼?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口中的泡泡糖已經嚼到沒味道了,他又剝了一顆塞入口中。把玩著手中的那只手機,銀色的手機在手掌裡看起來有夠小,弧線型的機身上面有片黑色的三角型面板,面板上面有銀色的像蝙蝠一樣的罵可(mark)。

道怡交給他這只手機時只講了一句話:「某人送你的生日禮物。」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個「某人」是誰,因為他知道「某人」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手機。
發生那件事的那天,魏巍是要把這東西拿給道怡才去她家的吧。
一直到了後來才發現,自己竟然錯了這麼多。
明明有眼有耳有嘴,明明會聽會看會說,為什麼還有那麼一拖拉庫(一卡車)的誤解?
「挖操(我操)……」被水浸濕的衣服加速了體溫的流失,冷得他牙齒不停地打顫。這輩子沒有比現在更慘過了!真的快不行了……
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那些來不及說的話怎麼辦?
恍恍惚惚用了那只手機,按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誰啊……」三更半夜有誰會打給他?雖然本來就還沒睡著,卻實在很懶得爬下床,但放著不理又怕吵到睡在床邊毯子上的小晉……不情願地爬下了床在黑暗中摸了好久才在書堆裡摸到他的手機。

「喂?」按壓著不耐的情緒,他非常有修養地保持風度。
「魏巍……」
「……」是他?怎麼是他?
「……你不理我了嗎?」沉默了好半天,陳晉才繼續說。
「……」很想說幾句冷淡的話然後把電話切了,理智也提醒著他別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的瓜葛以免又讓自己受傷,但握著手機的手卻緊緊不放,只能沉默不語。
「你不說話就算了。」電話那頭的魏巍始終無聲,但起碼他沒有掛掉電話,起碼他還在聽吧?這樣就夠了……
「你聽我說就好了,我有事情要跟你講,我……」
我要跟他說什麼?有太多的話想要講,一時間分不出哪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結果,所有想說的話所有的感覺全塞一起,全說不出口了。
「我好冷。」身體的感覺支配了言語,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地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什麼?」太過莫名其妙使得魏巍忍不住打破沉默問道。
「而且好痛……」魏巍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一聽見他的聲音整個人都軟弱了起來,靠著那僅有的自尊他才將那難受極了好想哭的衝動死壓下去。
「你怎麼了?」聽出了陳晉的聲音有些不對勁,魏巍那沒有什麼高低起伏的冷淡聲音背後卻是異常地緊張。
他是不是和人家打架然後打輸了,滿身是血地坐在路旁?是不是生了重病躺在一片蒼白的病床上?或是喝醉了酒一個人在那危險的海邊亂逛?
一幕幕不祥的想像飛過腦海,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安。
「……」告訴他?不告訴他?面子很重要,可是……
「我不小心摔下來了。」可是好想見到他……
「摔下來?你在哪裡?從哪裡摔?你……」咦?窗外遠方駛過的消防車聲音,為什麼可以從電話裡聽到?
魏巍抓起桌上的鑰匙迅速地走出房間。
「你是不是摔到下水道去了?」
「你怎麼知道?」
該死的!那幾個下水道老是不蓋上,當初他也是從那裡把不小心掉進去的小晉撿回來的,他怎麼會不知道。
「你不要掛電話,你摔到了哪裡?頭?腳?」印象中那個下水道坑還不淺,這下子魏巍連冷淡都裝不出來了,電梯慢得叫他幾乎要抓狂乾脆走樓梯。
「我……欸?」通話突然中斷,陳晉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沒電……
「幹!」手機竟然在這個時候沒電?一邊罵著,心中卻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聽到魏巍的聲音,知道他還是在乎著自己,真得好高興,高興到只怕再講下去,不爭氣的眼淚會掉下來。

沒多久,就聽見魏巍的聲音從遠到近傳來。
「阿晉!你在這裡嗎?阿晉……」搞什麼鬼為什麼電話講一半就掛了?陳晉他……不會也掛掉了吧?
「你到底在哪……陳晉!陳……」
「哈囉。」用還能動的那只手跟洞口的魏巍揮了揮手,沒想到兩個人再一次的相會竟然是這樣滑稽,陳晉真有欲哭無淚的感覺。
「……你這白癡。」魏巍忍不住咒駡道。
還能吹泡泡,應該是死不了了。


他來臺北幹麻?是來找我的吧要不然不會出現在我家附近。
那,他來找我做什麼?
「你到底想怎樣?」用指尖輕輕戳了一下熟睡中陳晉涼涼的臉頰。
他斷掉的手腳已經開刀接好了並上了石膏,不過似乎非常地痛,就連這樣沉沉地昏睡著那疼痛的表情始終沒有舒緩。
儘管陳晉的模樣淒慘得要命,一頭亂糟糟的棕色頭髮下那張瓜子臉蛋不但蒼白還有點泛青,裹著大大石膏的手腳讓他看起來非常地可憐,昔日那神氣的屌樣完全不復存,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明明他是那樣狼狽樣可不知怎地還是覺得他依然很美。
儘管如此,自己依舊是那樣……
那樣像個白癡一樣執迷不誤地喜歡著他吧。


「……」陳晉臭著一張臉用左手扯著床邊的窗簾,本來就被小晉咬得爛西西的流蘇被他這麼一陣亂扯更加地破爛。
喂他吃藥幫他擦身子,看書,打電動,和那只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小貓玩,現在魏巍他在廚房煮飯。
一直都不講話。
什麼都不說,也沒有表情,甚至是眼光一直不曾放在自己的臉上。
陳晉當然很明白魏巍的沉默代表著什麼,那肯定代表著他不打算原諒他。
雖然他很細心地照顧受傷的自己,但他本來就是爛好人一個,如果今天受傷的換作是其它人,魏巍也會這樣照顧他們吧?
越是這樣想就越是不爽,的確是自己不對在先,但這樣像是接受施捨地被照顧著,對陳晉而言簡直像是酷刑。
像是被綁在床上一樣無法活動,然後稍微動一下就痛得冷汗直流,再加上還得每天面對那個什麼話都不說的木頭,悶得他一肚子鳥氣好想揍人。
最令他難受的是偏偏這只不講話的木頭曾經是那樣要好的朋友,偏偏自己是那樣在乎著這只木頭。
簡直生不如死,那小子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林杯!
「幹!」用力扯下一大撮流蘇甩到地上。

「……」端著餐盤走進房間的魏巍無言地看著滿地流蘇,這是大晉加小晉的傑作,看來過不久那條窗簾就要報銷了。
他走到床邊將餐盤放在床旁的幾子上,拉過椅子坐下,端起盛有飯菜的碗和湯匙,挖了口飯並仔細地配了些菜送到陳晉面前。
陳晉癟著嘴瞪著魏巍半晌,突然問道:
「你幹嘛染桃摸(頭毛)?」他怎麼也想不透魏巍幹麻把頭髮搞成那樣怪,和他斯文的樣子一點都不適合,他討厭魏巍的頭髮不是黑色的,醜死了!
「……」看陳晉那個表情魏巍也可以猜想他對自己的頭髮很有意見,不過這又如何?他都不在乎我了,還會在乎我什麼髮型?
「你到底會不會工圍(講話)?」又來了!他每次都這樣將視線掃過他的臉然後半句話也不說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幹!你給我說話……啊嗯……」趁著他張大嘴罵人時,魏巍將湯匙塞入他口中。
「!@$!@︿%*@#﹀」被激怒的陳進哇哇啦啦一連串大罵破口而出,而魏巍卻猶如聾子般聽而不聞無動於衷,並精准的抓著機會塞飯到那張罵人的嘴裡。
「林,林杯自己會吃!!」火大的陳晉罵人無效,怒怒地伸出左手搶過魏巍手中的湯匙,不靈光的左手加上暴躁的心情挖半天碗裡那顆鹵蛋非但挖不起來還不慎彈到地上滾落至小晉的腳邊,成了小晉的玩物……

「……幹!」用力將湯匙插回飯裡,索性抓起被子將自己發窘的臉蓋住。
「……」非常想笑但又覺得這個時候不是適當的時機,只能忍著滿腹的笑意彎下身從小晉腳下搶回那顆鹵蛋回到廚房用滾水沖乾淨。
不過惱羞成怒的陳晉說什麼也不肯再碰那碗飯半口了……


魏巍稍微彎低身子好讓陳晉扶著他的肩膀緩緩地坐上浴室裡那張高腳折凳上,然後將他的拐杖接過往一旁牆上靠放著,扭開水龍頭在那洗臉槽放了八分滿的溫水準備幫陳晉擦身子。
陳晉剛受傷的前一段時間根本動不得,吃喝拉撒都得靠魏巍的服侍才能完成,要離開床也得靠魏巍或背或抱才有辦法。
陳晉的身材本來就不胖,再加上受傷在床後瘦了一大圈,魏巍要將他整個人扛起來實在不費什麼力氣。只是一向愛面子的陳晉簡直無法忍受自己像個女孩子一樣被人家抱來抱去,每次都弄得他又羞又怒然後心情大壞對著魏巍生悶氣。自從上上禮拜醫生說他可以用拐杖行走後,他死活也不讓魏巍抱他了。

幾個月來的照顧魏巍從來沒有發過半句牢騷,那是因為他根本什麼也不說。他也不曾表現過任何不耐,因為他幾乎很少有表情。就那樣沉默地任勞任怨照顧著受傷的陳晉,看在陳晉眼中就像在做什麼例行公事或義務勞動,雖然是無微不至,但卻嚴重地傷害到陳晉的自尊心。

於是儘管用拐杖走得又慢又不穩,不時地跌倒還得忍受受傷的肢體傳來那痛徹心扉之感,但對陳晉來說,他不想依賴魏巍,一點也不想。能夠少依賴魏巍一些,也許就能多換些已經那折損到幾乎沒有的尊嚴吧。

「什麼時候腳才會好?」陳晉的一句話在一片沉默的氣氛中顯得突然。
「……」魏巍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繼續低著頭幫他脫去衣服。
這一句話已經聽陳晉問了多少次了?幾十次?幾百次?
傷勢漸漸好轉的同時,陳晉的話也越來越少了。起初他還會因為疼痛跟自已對他的沉默而發脾氣亂叫亂罵,吵吵鬧鬧的同時又總是想辦法要激他開口說話,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之後陳晉他變得越來越安靜了。

「什麼時候腳會好?」「我什麼時候可以回東港?」
現在,他除了這兩句話常常掛在嘴邊,其餘的時間不是發呆就是睡覺,偶爾逗弄跳到床上的小晉,偶爾把床邊那個窗簾拉開默默地看著窗外風景,越來越消沉的那張臉美麗依舊卻再也找不到初識時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了。

什麼原因造成的魏巍再清楚也不過了,他是那樣地瞭解陳晉的個性,所以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冷淡態度跟這樣沉悶像監禁般的養傷生活對陳晉心理所造成的殺傷力?
討厭陳晉嗎?那是不可能的事。魏巍清楚地知道自己依然是喜歡著他,喜歡著這個應該是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結果的男孩子。
他做不到把陳晉當作普通朋友看待,之前也證明了陳晉根本無法接受他對他的喜歡,結果必然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傷。
與其這樣,不如劃清界線別再去跨越了。
用擰乾的溫毛巾仔細地幫陳晉擦著身子,手指觸及那骨感的身軀,對魏巍來說,這是一種煎熬。
忍耐著想要緊緊摟住陳晉他那越來越消瘦的身子的渴望。
忍耐著強烈地心疼與不舍繼續戴著自我保護的冷酷面具。
忍耐著。並告訴自己,這對他對我都好。

臺北春天的陰沉,染上了沉默的兩個人的靈魂。


「喂,學弟?嗯……你等我我馬上下去。」
掛下電話的聲音,穿上他那件黑色風衣外套西西蘇蘇的聲音,拿起鑰匙打開門的聲音,最後是關上門的聲音。
好想問魏巍要去哪裡,好想問魏巍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可是他根本不會回答自己的任何一個問題,問了也是白問,只不過是找丟臉而已。
伸手將窗簾拉開一小縫湊過臉往下看,就算是十樓但超級好的視力使得陳晉可以清楚地看見站在一樓中庭那個男孩的長相。
爛髮型!穿衣服沒品!一臉花癡樣!什麼學弟的,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把魏巍找出去,看了就賭爛!他是吃飽撐著還是怎樣?怎不去找查某(女人)老來纏魏巍?
沒多久,魏巍也出現在視線裡,他從大廈走出來,和站在中庭的學弟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就這樣並肩而行地離開了。
緩緩地放下窗簾,心情鬱卒到什麼都不想看閉上雙眼。
不應該隨便忌妒,其實也沒什麼資格亂發脾氣,已經犯錯了一次,難道真的笨到學不乖?
可是,看到自己那樣喜歡的人和別人有說有笑然後三不五時一起出門,怎麼可能不忌妒?怎麼可能不會火大?
「我喜歡他有什麼用?」雖然他以前說過喜歡我,但他現在一定討厭我討厭得要命要不然不會連跟我說話都不屑。
什麼時候這該死的腳才會好?好想回家……
想要離開的渴望跟當初想要來臺北找魏巍的渴望一樣地強烈,被自己所喜歡的人所冷漠對待那樣子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每天都覺得時間過的好漫長好漫長,想到睜開眼睛要面對的是那樣不堪的感覺,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睡一直睡最好不要醒。

把背包裡的錢塞入口袋中,當初來臺北所帶的錢幾乎都沒用到,然後這些錢應該夠他從這裡坐TEXI到火車站再搭火車回屏東去了,至於背包……算了。他把背包放回床腳邊,要拄著拐杖走路還要背背包是很麻煩的。

望瞭望這個住了幾個月的房間,這是魏巍的房間,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裝飾,但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就跟他的人一樣,他就是喜歡魏巍那樣乾淨斯文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幹!再想下去都不用走了!

霸佔了他房間這麼久,終於要滾蛋了。應該留個條子寫些什麼「謝謝」的話,要不然這樣拍拍屁股就走了實在太說不過去了。但握著鉛筆面對那空白的便條紙,寫信苦手的陳晉擠半天也沒擠出個屁來。

「幹!」將便條紙揉成一團拋向廢紙簍,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喵。」小晉撒嬌地在陳晉腳邊摩蹭著。
「小喂喂,你幫林杯跟魏巍說我回家了。」用手掌摸了摸小晉那跟他一樣亂亂的毛頭,抓起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房間走向玄關。正想著辦法努力將左腳塞進他的布鞋時,大門突然打開。

「……」推掉了學弟晚餐的邀約,提著兩個人的晚餐回家的魏巍站在門口,極度困惑地盯著鞋子套了一半的陳晉。
「……」而陳晉或許是因為想要偷跑被得個正著而有點錯愕,僵在那心虛地一樣是半句話也講不出來楞楞地望著魏巍。
「你要去哪?」兩人對望了好半天,魏巍終於開口問道。
「啊?」因為幾個月來的沉默,讓陳晉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魏巍是在跟他說話。
「我……林杯要回家。」陳晉收起了錯愕的表情理直氣壯道。嗯,回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麼好心虛的……
「回家?」行動不方便的他想這樣帶著傷趁著他不在的時候離開?
「不行嗎?」
「……」好在他早一步回來,要不然陳晉就這樣離開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是想叫他一輩子帶著悔恨的心情度過嗎?
為什麼他就這麼自私任性?他難道從未想過我的感受,他難道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嗎?
越想越是不悅,魏巍用力地關上門,將手中的那袋晚餐往玄關的鞋櫃一放,也不管陳晉死命地掙扎夾帶著亂吼叫罵連踢帶抓,一把搶下他的拐杖將他橫抱起走回臥室。
「幹!姓魏的!放手!把林杯放……唉呦喂呀~」話沒說完魏巍手下一點也不留情地將陳晉摔回床上,床雖然很軟,但也叫陳晉痛得說不出話來。
「請你乖乖養傷。」儘管動了怒,但魏巍還是儘量讓自己冷靜地保持修養。
「幹!你當林杯是什麼?我才不要留在這個爛地方,整天面對你這個不會工圍(講話)的爛木頭!還不如去蒙阿撥(墳墓山)住,看死人的臉色都比看你的臉色好!」陳晉一面用力敲著床氣急敗壞地大罵著,幾個月來的滿肚子委屈一股腦地全爆發出來。

「那你走啊。」魏巍冷著一張臉撿起地上的拐杖摔向陳晉。
「走就走!」抓起了拐杖吃力地下了床,在一旁魏巍的注視之下他越是不服氣地想要加快腳步離開,但這一急重心立刻就不穩,然後就如魏巍所預料的整個人跌倒在地板上。
受傷的肢體這麼一跌,痛得陳晉五官錯位。咬著牙忍耐著不讓自己因為疼痛叫出聲來,努力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卻怎麼也辦不到不斷地摔坐回地板。想到魏巍就在一旁盯著他瞧,又羞又痛這般身心的煎熬氣得他差點沒哭出來。

「要幫忙嗎?」魏巍是真得看不下去他這樣淒慘樣,走上前想要幫忙,可是聽在生氣的陳晉耳中猶如火上添油,覺得魏巍根本就是在嘲笑他。他猛地抄起地上的拐杖往魏巍的腿打下去。

「喂!你鬧夠了沒?」腿上的骨頭被這麼硬的東西砸下去頓時整條腿都麻掉,這下子魏巍氣得再也顧不得他的修養,搶下陳晉手上的拐杖往一旁的牆邊摔去以免他又拿這個打人,伸手抓起陳晉的胳膊將他一把從地上提起。

「滾!不要碰林杯!」陳晉用沒受傷的左手用力扳開魏巍的手,一屁股又跌回了地上。
「既然這麼偷亞(討厭)我就不要理我!林杯不需要你的同情!」陳晉緊緊握著拳怒叫道,那張漂亮的臉蛋氣得漲紅。
「討厭?」還有同情??魏巍瞪大眼睛望著陳晉,怎麼想也想不通他是怎麼推出這樣的結論的。
「紮哉(早知道)你加米(這麼)偷亞襪(討厭我),林杯沖啥(幹麻)來逮巴(臺北)來揍北七(當白癡)?偷亞襪(討厭我)鬥賣(不要)叫夠襪(照顧我),去喜歡你的學弟鬥搞(就夠)了!」一生氣也顧不得魏巍倒底聽得懂沒,滿口的方言批哩啪啦就跑出來了。

「喜歡學弟?」前面幾句因為陳晉實在說太快而有些似懂非懂,不過最後這一句他卻聽得很清楚。
「只要是你不偷亞(討厭)的人都叫做喜歡吧?只要順眼的可以說"我喜歡你",對不對?就算是偷亞的人受傷你也可以叫夠(照顧)他,全世界的每一個人你都可以對他好!真賤!」

只有我,只有我白癡陳晉才會把魏巍所說的「喜歡」當做那種喜歡,然後像個笨蛋一樣生氣,像個笨蛋一樣在那煩得要死,還像個笨蛋一樣因為想要跟他說喜歡他而跑來找他,像個笨蛋一樣跌到下水道裡去,像個笨蛋一樣骨折了,像個笨蛋一樣來這裡被喜歡的他討厭……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好酸……好酸好澀的感覺在八豆(肚子)裡面流來流去好難過。
「你……」魏巍氣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這顆死腦袋非得每次都這樣解讀他對他的感情嗎?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扭曲與誤解?
他用力拽住了陳晉的衣領,克制著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只和你說過那句話,我也只喜歡你,你不接受就算了,請不要把它看得如此不堪。」
「你騙肖(騙瘋子)!你凍揍(當作)林杯系(是)撒會囝仔(三歲孩子)啊?你說喜歡我,喜歡在哪裡了?嘴巴隨便供供(講講)就算了?什麼話都不說陶酸(偷溜)回臺北就算了?當了幾個月的A告(啞巴)就算了?幹!沒小(沒種)的膽小鬼!」

氣頭上的陳晉根本分不出是非對錯,他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只感受到魏巍對自己的冷淡,他只知道,一向斯文溫和的魏巍竟然討厭自己到這樣揪著他的領子跟他吼……
「你再說一遍。」
「林杯說你沒小!膽小鬼!」
「你要我別空口說白話是不是?你要我不要光是用言語來表達我對你的喜歡是不是?可以。」魏巍扯住陳晉的肩膀一把將他按往地板上,力道之大撞得陳晉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反正無論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是吧!我喜歡你,不相信對不對?我喜歡你喜歡到好想獨佔你整個人,好想拿條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好想抱你好想上你,我對你的身體有欲望,我曾經想著你的樣子打手槍,這些你都不相信對不對?如果你覺得說說不夠,要我用行動來表示也可以。」魏巍一面說著一面不慌不忙地剝著陳晉的衣服。

「啥米……啥……」陳晉被魏巍這一串赤裸裸的表白嚇的楞呆,但很快地他也查覺了自己的處境。本來就行動不便的他唯一能動的左腿和左手又被魏巍輕易地扣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只能忍著牽動傷肢的疼痛死命地扭著身子掙扎,一張嘴更是什麼能罵的全罵出來了。

「幹你娘雞掰!走開!你這個生兒子沒懶教(男生殖器官)的不要碰林杯(你老子)……嗯……」
魏巍的唇落在頸間,然後逐漸滑到陳晉那因憤怒而不停起伏的胸口,不溫柔的吸吻在光滑的肌膚上留下了痕跡,麻癢中夾帶著因不時地啃咬所帶來的疼痛,那樣複雜感覺讓陳晉忍不住呻吟。

只是,魏巍的唇和他壓著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樣涼涼冷冷,那根本不是喜歡的吻。
他只是在懲罰我,他只是要讓我難堪,他只是在報復我曾經對他做過的。
最可悲的是自己卻因這樣的吻,卻因幾乎被剝到全裸的身子與魏巍身體的磨擦而興奮了起來。
「……」感覺到陳晉勃起的下半身抵住了自己的腰際,魏巍突然停住了動作抬起頭盯著陳晉破窘的臉,然後淡淡地道:「你說我賤,你和我一樣賤吧。」
「……」先是張大著口說不出話來,好半天陳晉才擠出這五個字:「我操你老母!」
如果目光像死光槍一樣可以穿透人,那魏巍的身上早就滿是窟窿了。
「關我媽什麼事?要被操的是你吧!」明明錯的就是他,為什麼他還這樣理直氣壯地蠻橫?簡直不可理諭……
魏巍心一橫,扯起陳晉的身子翻過讓他背對著自己,儘管理智幾乎被怒意及欲火湮滅,但他仍不願意傷害到陳晉,拉開床邊櫃子抽屜隨便抓了一條熱力軟膏擠了一大沱在手指上,用另一手攬住陳晉的腰抬高他的臀部,將手指緩緩塞進去。

「幹……」手指塞進自己身體裡的一剎那陳晉倒抽了一口氣,連罵都罵不出來。外物從該是出口的地方塞進去,雖不很疼痛但那種違合的不舒服感噁心到了極點,像是有條蛇在身上爬一樣,一瞬間他整條背脊都僵硬了起來。

然而這一卻都比不上內心所造成的衝擊。那是一輩子都沒讓人碰過的地方,那是平日只能封在褲子裡兩片屁股間的地方,現在竟然被個男人用手指頭在裡面攪?
憤怒加上委屈,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那個地方被魏巍的手指頭越弄越熱,腦袋也越來越熱越來越不清楚了……
「……」身下的陳晉一點動靜也沒有,魏巍俯下身轉過陳晉的臉。
不會吧……這小子竟然這樣哭著哭著就昏過去了?
用「乾淨」的另一手抹去陳晉兩頰的淚水。看著陳晉那張可憐兮兮卻又充滿著誘惑力的臉,這下子輪到他困擾了。
現在應該是霸王硬上弓的最佳時機吧!天時地利人和連洞都潤滑好了,而且,他的身體告訴他他非常地想要。可是……可是……


『叩叩叩』
魏巍用手指在房間門上敲了三聲後開門,不過下一秒他又迅速地將門拉上。
如所料,隔著門板只聽到裡面乒乓亂響,估計能扔的東西都差不多扔完了,他才再度打開房門。
跨過門口堆著一地的鐘啊、蘋果啊、水壺啊等等雜物走到床旁邊,床上的人用被子緊緊地蒙住頭,對他的到來根本不理睬。
「吃飯了。」特意買了麵包牛奶這種可以用單手進食的東西,因為他知道現在的陳晉一定寧可餓死也不讓他喂。
「閃!林杯不要吃!」
「隨便,反正餓死的不是我。」將麵包放在床邊的幾子上,魏巍走出房間帶上房門,門一關就聽到裡頭陳晉的怒駡聲。
「靠杯(哭爸)!為什麼夭系(餓死)的要是我?」
聽到這句話魏巍就放心了。激將法用在單純的陳晉身上肯定成功,真是靈驗地屢試不爽。
前天那一翻折騰,結果加重了陳晉的傷勢,這一來不但必須回到床上多躺三個禮拜,兩個人還被主治醫生臭駡了一頓。
至於陳晉……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其實,自己會這樣按耐不住情緒也實在是出乎自己的想像,那表示他的修養還不夠好嗎?
總之,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大概就是等陳晉傷好了來一頓痛毆,然後離開,然後,就真的say goodbye了……
突然覺得陳晉多躺個三個禮拜,也不是啥壞事。


「幹!」一邊將麵包往嘴裡塞,一邊含糊不清地罵著。
那天……幹!囂張了一輩子的他從來沒被人這樣欺負過!然而更令他幹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倒底有沒有被「這個那個」……
只知道自己還沒被「這個那個」之前眼淚就糊掉了視線,哭著哭著腦袋也跟著一起糊掉了……
幹啊!這種關係到林杯貞操的事不問詳細怎麼可以?可是,可是要叫他怎麼開口啊?
越想越是火大!陳晉在心下暗自決定,等他傷好了非把那個姓魏的剝一層皮下來以洩恨!


「我可以跑了嗎?」
「可以。」
「可以跳嗎?」
「可以。」
「那……」陳晉瞪了站一旁的魏巍一眼,繼續問道:「可以踹人嗎?」
「呃……」醫生被陳晉的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要踹太硬的東西。」


一邊走一邊無聊地扯著外套的拉煉,這件外套還是魏巍借他的。臺北的街景吸引不了滿腹心事的陳晉。
傷好了,該是找魏巍算帳的時候了,可是……
林杯現在沒有揍人的欲望,有空再揍吧。
那,來臺北的目的,想對魏巍說的話,是不是該現在說一說比較好?
不要!林杯才不幹!雖然很想要生氣魏巍很想要討厭魏巍,但無可奈何還是那樣喜歡他,甚至因為聽到了魏巍那些告白確定了他的心意竟然有點偷偷高興的感覺……切!但哪有被人家玩弄了還要跟對方說「喜歡你」這種事?不丟死人不笑死人才怪!

那,就該回家了吧?
「我明天回東港。」實在好想讓自己把這話說得更堅定一點。
「喔……」魏巍淡淡地回答了一聲,沉默地繼續走著。深色的墨鏡遮去了他清秀臉蛋的一大半,墨鏡下那雙茶色的眸子有著什麼樣的情緒波動,陳晉無從讀起。
難得的陽光掃去了臺北連日來的陰霾,午後街頭和煦溫暖。
但兩個人之間的氣壓卻是那樣低,壓在心頭的悶重感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卡給你用,我再去買一張你等我一下。」魏巍從皮夾子裡掏出那張全新的捷運卡遞給陳晉道。
「喔。」來臺北那麼久了,這還是陳晉他第一次搭捷運。因為不是顛峰時間,也不是大站,捷運站裡冷冷清清沒幾隻小貓。
手中握著那張小小的票卡,陳晉若無其事地站在插票口前,偷偷地稍微研究了這個他從來沒使用過的機器。
結論是,卡一定是用來插的。那還不簡單,就找個有洞的地方插下去就行了吧,上面不是有個洞嗎,肯定是用來插的。這麼想著感到有些得意,於是他拿起票卡就往上面那個其實是出票口的縫插下去。

「欸?」插不下去?難道是不夠力?那就用力一點好了……
「等一下……」買完票轉身的魏巍來不及阻止於是目睹了他全新的一千塊票卡就這樣啪嚓斷作兩截。
「……幹!怎麼這麼難插?」陳晉很無辜地握著手中剩下的半截票卡道。
「這是出票口當然難插。」
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另外一個票口。知道自己幹了蠢事的陳晉臉微微一紅,將手中的半截卡塞還給魏巍訕訕地道:「幹!煩死了!還不都是口!」
說著他輕巧地一翻身,直接跨入匝門快步往候車月臺走下去。
「喂……」好在站務員忙著吃便當沒發現,魏巍趕緊將斷掉的卡塞入口袋,從另一個門進入追上陳晉。
「沒什麼大不了的,第一次總是難免……」看陳晉悶悶地站在那心情不是挺佳,魏巍忍不住安慰道。
「幹!林杯就是喜歡插出口不行啊?大不了插斷掉!」哪壺不開提這壺,聽魏巍這麼一說陳晉更是惱羞成怒不爽地道,絲毫沒察覺一旁的兩個女大學生正用異樣閃爍的眼神盯著他們兩個。

「……」從來沒像這一刻這樣感激他的墨鏡過,魏巍尷尬萬分地轉過臉望著牆上的廣告看板,一面為自己的思想不純而感到羞愧。

「學長!魏巍學長!」
「幹,又來了。」陳晉在心中咒駡著,不用轉頭光聽這個常常出現在魏巍家電話答錄機裡討厭的聲音也知道是誰。
果真是那個大豬頭,大老遠還在電扶梯上就在那又叫又揮手,然後一臉花癡到不行地沖向魏巍。
「學長,你吃飽了嗎?」
「呃,吃飽了。」今天的魏巍實在沒心情跟學弟多談,於是他撒了個小謊。
「要不要到我家我借了好看的片子?」學弟依然不死心地問著。
「不了,我今天還有事。」
「那……咦?這位是?」一見到魏巍就興奮個老半天的學弟終於注意到了站在魏巍身旁那個臉色頗不善的人。
「你就是受傷住在學長家的那個人嗎?你好。」怎麼覺得這個漂亮的男孩子好眼熟?一定在哪裡看過……
「好個屁?看啥小!」陳晉用極為冷冽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深黑色的瞳仁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敵意。
「呃,抱歉……」貼到冷屁股的學弟尷尬地笑了笑,心下暗自咕噥學長這個朋友怎空長得一副美好皮相卻這麼沒禮貌。
陳晉轉過頭看都不看他一眼,學弟只好自討沒趣又轉身繼續對魏巍說話。
「學長,你戴墨鏡很好看耶!」
「還好吧。」魏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腦中想著的是不知道陳晉又怎麼了在生什麼氣……
「真的很好看,頭髮再往後撥一點……」說著他靠過臉伸手就要去撥魏巍掉到前額的髮絲,然而手還沒碰到魏巍的頭髮,忽覺頭皮一痛,自己卻被抓著頭髮往後扯。
「痛痛痛痛痛……」半長不短的頭髮被這樣粗魯地扯著,可憐的學弟只有哀哀叫的份。
「阿晉,你幹麻?放開他啦……」實在不知道陳晉到底吃錯什麼要發什麼瘋,只見他一臉兇神惡煞地扯著學弟的頭髮,魏巍連忙拉開陳晉的手。
「你再給我靠近魏巍試試看!」放開手的陳晉瞪著抱住頭顏面五官皺成一團的學弟狠狠地道。
「你發神經啊?學長又不是你的!我為什麼不能靠近……」不識相的學弟不服氣地叫道,話才講一半陳晉臉色一沉一步跨向前,早已捏好的拳頭就要揮出去,魏巍見情況不對連忙伸手使盡全力扯住陳晉的手臂,手被制住的陳晉想也不想便抬起腿用力朝著學弟的肚子一踹,只聽「碰」的一聲,這個倒楣鬼竟被陳晉一腳踹滾到月臺下的軌道坑去。

「老天……」和一旁的其它人一樣,魏巍被陳晉的舉動驚呆了也沒想到要去把學弟給救起來,直到聽見四周傳來駐站員警的哨聲,空白一片的腦袋才轉活過來。
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拉著陳晉的手趁著一片混亂往出口方向跑去。
逃出了捷運站後穿進了捷運站旁那有名的大公園,情急之下也沒空欣賞公園的風景,一見到公共廁所也不分男女隨便抓了間就鑽進去關上門,這才放心地放開陳晉低頭喘著氣。
「幹麻要跑?」沒頭沒腦地被拉著跑的陳晉問道,被魏巍抓著那只手腕隱隱發疼。
「呃……」對啊,為什麼要跑?他只知道陳晉把人踹下去月臺大概已觸犯到某條法律,或許他會因此被抓走什麼的,於是他把學弟的「傷亡程度」全丟在腦後只顧著趕緊帶陳晉離開……

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人啊,只考慮到喜歡的人……
抬起頭望著眼前站得很靠近的他,他那瑩亮的黑色大眼睛也正盯著他瞧。
這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好端端地人家又沒惹他幹麻使暴力?
「你是哪跟筋不對勁了?」魏巍輕蹙著眉問道。
「我哪有不對勁。」陳晉不甚于愉悅地踹了廁所的門一腳,製造出很大的一聲噪音。
「你幹麻踹他?」
「林杯(你老子)看他不順眼。」
「拜託,你又不是小孩子,看人家不順眼就可以動手動腳啊?他又沒有惹到你……」
「他有。」
「他哪裡有?」不是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沒講幾句話嗎?
「他喜歡你。」
「啥?」
「你系(是)低(豬)啊都沒幹嘎(感覺)嗎?他就是很喜歡你那樣,就是砸剝(男人)對查某(女人)那種喜歡啦!」說著他又很不爽地踹了門一腳。
「喜歡?我是男的他幹麻喜歡我?」
「我也是男的那你為什麼要喜歡我?」陳晉反問道。
「我……」那是因為……
「你是男的我為什麼也會……會……」說到這陳晉有些結巴了。
「你什麼?」他剛剛說什麼?
算了,就說吧!什麼面子問題,什麼尊嚴,考慮到這些然後把想說的話悶在心裡面那樣難受得不得了實在很幹!乾脆霍出去了!
「我,我也,那個……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代表什麼?
因為太過莫名其妙使得魏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於是接下來要說什麼、要做什麼完全下不出指令,只能一臉困惑地呆在原地,腦中不斷重複思考著陳晉那幾句話的涵義。
魏巍的反應讓陳晉有些氣結。他不是說喜歡我嗎?那為什麼聽到我說不討厭他的時候一點高興的樣子也沒有還一副白癡樣地盯著自己瞧?
「笨蛋。」他伸手拿掉魏巍的墨鏡,另一手扯過魏巍的衣領,這個一向是用來當揍人的準備動作緊接著的卻是那個他一直在腦中肖想(妄想)了很久的行為-吻這個男人。他用他那柔軟的唇瓣貼緊了魏巍的唇,貪婪吸吮的同時舌頭挑開了魏巍的唇滑入他的口中,在細意地上上下下舔繞了一遍後,靈巧的舌尖開始挑弄著魏巍因為錯愕而僵硬的舌頭。

相較之下接吻經驗不是很豐富的魏巍被陳晉吻得糊裡糊塗,雖然有些呼吸困難確有種奇異地舒服感。
緩緩地閉上了原本睜得大大的眼睛,多少次曾經幻想著這樣和所愛的人接吻的情境,那一直是不可能實現的夢但這一次,唇舌間的濕熱卻好真實。如果是幻想,那最好可以就溺死在裡面算了……

「對不起。」好一陣熱吻之後,陳晉才有點不情願地放開魏巍,那雙望著魏巍的黑色眼睛裡已經沒有那一向咄咄逼人的蠻不講理。
「……」他的道歉是為了什麼?他倒底想表達的是什麼?腦中有太多的「什麼與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我討厭同性戀但我不討厭你,一點也不討厭!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只是不想你喜歡道怡不想你喜歡那個學弟不想你喜歡其它人,我只是覺得你很重要我只想你是林杯一個人的……」

「……」那為什麼你不早說?你只要告訴我……
「我喜歡你。」陳晉一把摟住魏巍道。
「……」歎了口氣,魏巍伸出雙臂緊緊地回抱著他。是的,你只要告訴我這個,我想知道的也只有這個就夠了。如果說一切的難過和傷心只是為了聽到這一句話,那我很心甘情願……

像是怕對方離開自己那般,像是要確定彼此的存在那般,抱得那樣緊那樣用力,直到連骨頭都發疼了還捨不得放開。
很多事情不必要表達得那樣詳細,只要感覺到幸福,那就夠了。


「我很想跟你這個那個。」
一路壓抑著到家的兩個人在門一關上後再也無法保持理智克制自己的情欲,一邊擁吻著邊踢掉鞋子,然後從客廳玄關一路跌跌撞撞燒回房間的床上。
手忙腳亂地一面幫對方脫掉衣服的同時也將自己身下所剩的遮蔽物一併去除。不需要什麼花招不需要什麼技巧,也不需要什麼甜言蜜語,光是這樣笨拙地交纏擁抱就足以讓身子內內外外都感到熾熱難耐。

羞恥是什麼?性別是什麼?過去曾經發生了些什麼?將來又會面臨著什麼?會得到什麼?會失去些什麼?在這一刻對兩個人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只想緊緊地纏住所愛的他,只想放任情欲在他的身上攀至高潮。
只想和他這個那個……


「魏巍……」
「……」
「魏巍!」
「……」
「幹!」再也受不了鬧鐘的吵鬧,陳晉坐起身跨過睡在一旁的魏巍按掉了鬧鐘。
「起來了啦!」用力搖了搖熟睡的魏巍,沒動靜。
沉睡中的那張娃娃臉可愛地叫他忍不住偷吻了好幾下,而半裸在被子外那光滑的肩頭跟細緻的頸子很容易讓清晨醒來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青年把持不住。
「不起來的話林杯要使用你了。」陳晉挨過身子將臉埋入被子裡魏巍的胸前亂舔亂吻,一雙手也不安分地伸進魏巍的睡褲裡遊走。
「嗯……」儘管是在睡夢中但也被這挑逗弄得呼吸急促了起來……突然魏巍睜開眼睛驚醒過來,他推開陳晉抓起床頭的鬧鐘。
「八點半?要死了,九點有課……」慌慌張張地跳下床沖到浴室裡刷牙洗臉。
「你的鬧鐘響了半個鐘頭,根本就沒用乾脆丟掉算了。」陳晉打了個大哈欠,拉起棉被又窩回溫暖的床鋪裡。
「……」說什麼風涼話?要不是昨天晚上……
勉強打起精神快速地打理完畢,背起背包沖出房門,但沒多久他又折回房間門口。
「阿晉……」
「嗯?」
「不要走了好不好?」
「啥米?」
「我說,留下來和我一起生活。」
「……我想一下啦!」
「嗯,那我出門了。」
「掰掰喔!記得吃早餐要不然你的胃會報銷。」陳晉從被子伸出手揮了揮道。
聽見魏巍關上門聲音。
一起生活嗎?和喜歡的人一起生活一定很棒,早上起來可以看見魏巍睡在自己的旁邊,可以和魏巍一起吃飯,可以和魏巍一起去玩,可以叫夠(照顧)魏巍……多好!可是,魏巍的朋友魏巍的老杯老母(爸爸媽媽)能接受他和個男孩子一起生活嗎?如果有一天,魏巍要討(某)老婆生小孩了,那自己該怎麼辦?還有自己家將的工作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丟著不管吧。

一起生活這樣真的好嗎?對我跟對魏巍?
的確,這要好好地想一下……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回家過吧!提著大包小袋中全是陳晉喜歡的食物,邊走著腦中邊思索著今天晚餐的菜色。
打開家門,原本以為會瞧見陳晉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的,然而客廳一片黑暗。
或許他在睡覺?房間空無一人,床上的棉被難得地折得整整齊齊。
或許他在上廁所?黑漆漆的廁所裡也空無一人。
或許他出去買東西亂逛了,或許……
「或許什麼?真是白癡。」當他看到書桌上那只和他身上那只一模一樣的手機,自言自語說道。
沒有什麼或許,他走了,他回去了。
房間裡殘存著他慣用的爽身粉的味道,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憑什麼奢望他會留下來一起生活?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沒有必要當個被社會所不容的同性戀,儘管他說了喜歡,這並不代表他願意留下來。
最後還是得分開,最後還是註定一個人,那既然是一個人,吃泡面就夠了也不用煮飯了。
面無表情地將那一袋袋食物也不分類就一股腦地塞入了冰箱,打開櫥櫃拿出一包泡面和玻璃面碗。在碗裡沖滿了熱水隨便抓了本書蓋上,拿起遙控器胡亂轉了一台,縮起腿將身子半靠在沙發上,目光散換地投在那電漿電視上,完全不知道電視到底在播著什麼節目,腦中也完全停頓不知道應該思考著什麼。

等他發覺時,電視節目已經播完了停在那個有著電視臺標誌的單調畫面上,而桌上的那碗面,也泡得糊爛不成形狀。
「……我操!」望著那碗面半天,魏巍突然像發了瘋似地用力將手中的玻璃碗公用力往那18萬台幣的電漿電視砸去,「磅」的一聲碗和電視同歸於盡碎了一地。
「……」我在幹麻啊?
失控的情緒很快地自我壓抑了下來,他抓起垃圾桶彎下身撿拾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卻不小心在手掌劃下了一道傷口,鮮血緩緩地湧了出來。
很自虐地呆望著那鮮血,沒多久胃就開始嚴重地翻攪了起來。
抱著洗手抬幹嘔著,嘔到胸口好痛,空空的胃袋裡也已經吐到沒有什麼東西了,只剩下胃液。
又酸又苦……

尾聲

『魏巍:
我是阿晉,好久沒見了。有兩年了嗎?今年又是王船祭的大拜拜,你要不要下來玩?我還是一樣扮白無常。這兩年新入團的師弟也被我練得差不多可以上了,以後就交給他們,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家將了。

你有沒有記得你問過我的那個問題?回到東港以後我一直在想,那樣好不好,可不可以,我每天都在想。
我還是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可不可以,但是我好想你。我好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這樣。
反正就這樣了,希望你來玩。
陳晉』


兩年了,他的字還是一樣地醜,文筆一樣沒進步。
兩年了,那天早上他說他要「想一下」,這「一下」可真久。
兩年了,等這樣一個答案兩年,值不值得?


將已經讀了好多遍的信紙折好塞入白色襯衫裡,撥了撥一直掉到前額黑色細細的髮絲。
雖然是秋天,但是南臺灣的天氣還是很熱,從牛仔褲口袋掏出手帕將那張清秀娃娃臉上的汗水拭去。熱歸熱,但是他相信在充足的陽光下一定能照出很美麗的照片。
聽這熱鬧的歡呼聲和連天的炮聲,想必是最精采的八家將要來拜廟了。
他將手帕塞回牛仔褲口袋,背起裝好底片的EOS50單眼相機,擠入那廟前等著看陣頭的人群中。


(完)
2001/11/3 by 月讀


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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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天白天照的嗎?」那只漂亮的丹鳳眼專注地看著手中那一疊照片。
  一頭長長卷卷的頭髮讓身材嬌小的她看起來像個古典娃娃般,好幾年沒見面了的她似乎變得成熟了,從前那有點驕縱的大小姐氣質少了許多,而且更添增了些溫和內斂。
  女人真是奇妙,不過才幾年沒見,不過是從學校換了個環境出社會然後當了人家的妻子,穿起了連身的孕婦裝和多了個微凸的小腹,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嗯,剛剛洗好。」她把照片拿近些好看得更加仔細。
  「……這傢伙本人有這麼好看嗎?」
  「呵呵。」他笑而不答,淺淺地笑容在他那秀氣的臉上浮現。
  本人啊……據他所知除去那一身白無常裝扮的本人的確是好看漂亮到沒有話說,不管是臉蛋還是那個身段。
  只是,兩年沒見了,姑且不算今天上午的粉墨登場,現在那個人在他腦中所存下的最後記憶,是兩年前某天早晨躺在他床上那慵懶可愛的模樣。然而誰能擔保兩年後的他會不會像眼前這個女孩子一樣有這麼大的改變?
  「他有看到你嗎?」
  「哪可能啊,人這麼多。而且他工作時候的認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
  「沒有像小說一樣來個感人的會面……」
  「拜託……」

  回想起今天白天的情況,那場景熟悉地彷彿時光倒回了三年前。
  一樣的人潮擁擠,一樣的鑼鼓聲鞭炮聲不絕於耳,就連天氣也是一樣的悶熱。
  那個一身白色的家將一樣地以優雅又高傲的姿態挑逗觀者的視覺,而他也一樣地立刻被那熟悉卻因為兩年不見而有點陌生的身影深深地吸引著。
  不過不一樣地,這一次他沒有粗心大意地摔到他腳邊了。
  那種在千萬人前丟人現眼的蠢事這輩子發生一次就夠了,然而他卻感謝命運之神在他的生命中安排上這一樁蠢事。
  就算這一段路走得實在不怎麼平坦,天氣也總是陰天雨天比晴天來得多,但一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認識這樣一個人。
  於是他坐了一個小時的飛機到高雄再轉車,來到了東港。
  用那台本來想要賣掉卻一直捨不得賣,裝著許許多多他們之間回憶的相機捕捉著陽光下起舞的美麗白色鬼差,那個讓他每天都想念著、有些怨懟卻始終無法死心放棄的傢伙。

  「那,我們現在去他家找他吧。」
  「干麻非得要現在?」
  「因為我想看感人的會面場景啊,還有我想看那傢伙吃驚的表情。」
  「我覺得只會很尷尬。」
  事前也沒告訴陳晉說他會來就這樣臨時放下工作南下,而且兩年沒見面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會有點尷尬吧,更何況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超友誼的關係所以應該不能算是普通朋友。
  總之就是他有點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

  收到那封信的時候的確是高興到有點沖昏了頭,但高興過後他很認真地開始思考。
  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還有思考著寫那封信的人希望他怎麼做。
  思考著自己該不該去找他,以及找他了以後該如何。
  結果他還是來了,所有的思考都無助於現實狀況——就是無論如何他還是很想見到他。
  於是什麼預設狀況都拋到腦後,帶著累積了兩年的思念回到了這個初識的地方。
  「喂,你為什麼現在才來?」道怡用手托著腮幫笑吟吟地望著坐在眼前的魏巍。

  算算這傢伙也27坐二望三的年紀了,可那張娃娃臉和一隻淡色的清澈眼睛,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兩顆幼稚的小虎牙叫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還在讀大學的男生。
  她懷疑再過個三年看到三十歲的他,也許也沒什麼改變,就像阿晉那傢伙一樣。
  不過她知道,魏巍這個人的內在其實是不簡單的,不管是思考還是個性。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魏巍是個城府挺深沉的人。
  特別是,一向善於觀察別人的她也不太容易看出他那個總是帶著笑容的表情下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像魏巍這樣特別的人,又怎麼能讓陳晉栽了好大一觔斗?不要說是那一向蠻橫暴力不講理又目中無人的個性收斂了不少,她之前都不知道那個整天吵吵鬧鬧愛玩的阿晉可以因為想念變得沉默少言然後對什麼事都興趣缺缺,而之前是一顆腦袋從來不用放到快要發霉現在卻常常看他好像在沉思什麼的樣子。
  「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期待的這樣。」如果不是被期待的,那寧可不要抱著期待。
  「什麼啊……」
  她真的搞不懂這兩個人到底在蹉跎什麼,明明就是彼此相愛著然後彼此在意著對方,結果兩年過去了不但什麼進展也沒有還弄得兩個人相隔兩地互不見面地彼此思念,什麼跟什麼啊……兩個都是笨蛋!
  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也一直深信自己當年的決定是正確的,可這兩個傢伙卻偏偏不趕快上演一個圓滿結局好讓她欣慰一下。
  「我想,是不是被期待你可以自己去確定這樣。」
  道怡將手中的照片遞還給魏巍,收起臉上玩笑般地笑容認真地說道:「不過我可以確定那傢伙真的很想你。」
  「是喔。」魏巍淡淡一笑接過照片收整齊。
  「……」這傢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又是那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敷衍微笑……

  ***

  床頭櫃上和房間其他地方相比之下特別地乾淨,上面放著一個木頭制樣式簡單的小相框。
  相框裡框著一張貼滿透明膠帶,像是拼圖一樣一塊塊拼湊而成的照片,照片中兩個男孩子都笑得挺開心的,不過其中一個那顆深棕色的頭缺了一角,雖然已經用棕色彩色筆塗的紙片補上了,但因為紙片的剪裁技術欠佳,看起來不但沒有達到「修補」的效果,反而像是那男孩頭上長了什麼怪東西一樣。

  坐在床上的他將手中的熱力軟膏擠了一大坨塗在兩條疼的淺褐色結實小腿上,然後使勁地搓按著。今天不過是平安祭典的第一天,這只腿接下來還得操勞個幾天勒!
  果真幹這一行的沒有過人的體力跟耐力大概無法勝任。
  之前好幾個新加入的小夥子因為受不了那嚴格鐵血的訓練紛紛打退堂鼓,留下來的倖存者雖然是訓練得差不多了,但畢竟三年一度的東港平安祭實在非同小可,於是團長還是堅持要他這只「老鳥」上陣才能放心。
  儘管百分之百的人都認為他那張漂亮到像瓷娃娃的臉蛋怎麼看都比那些師弟後輩小鬼來得年輕貌美多,可是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二十四歲的家將已經算是老默默(形容很老的意思)的了,將近十年的家將生涯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人老不中用,干。」果真年紀有差,前幾年似乎都沒有這麼容易僧的說……
  推完了那隻小腿,換手臂跟肩膀。他有點自暴自棄地將手中的那條軟膏蓋上往一旁丟去,倒頭一栽往床上躺去。

  馬殺雞這事,沒有兩個人是爽不起來的。
  空氣中漫著那軟膏涼涼帶點刺鼻辛辣的味道,讓他想起了魏巍。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幫他按摩的情形,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用手指沾著這相同味道的軟膏插他那個……
  想到這臉跟耳朵頓時發熱起來。
  他跳下床將冷氣開到最強,站在出風口吹了一陣,試圖將自己發燒的臉吹涼一些。
  再度躺回床上時,他順手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那個相框。
  相框是從三八老妹的房間偷鏘來的,相片是從垃圾桶裡搶救回來的,而相片中那個跟他勾肩搭背的男孩子,是他每天都思念的人。
  每天都思念著。
  記憶不敷使用的時候,他可以幻想。幻想著如果可以和魏巍一起生活,幻想著魏巍突然從台北來找他。
  實際上他根本不需要因為什麼味道還是因為照片,不需要任何憑藉就足以讓他想念個沒完沒了。

  可是放手的,也是自己吧。
  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為什麼要放掉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安,也許是害怕幸福來得太快也將會去得驟,也許是擔心總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不被需要的一位。
  單純的腦袋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傳統觀念始終強勢。
  自己本身雖然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關於未來老婆這類的事情,但他卻也沒有動過「魏巍會因為我不娶老婆」的念頭,總認為魏巍總有一天會結婚,然後,他想破頭卻怎也想不出有了魏巍的老婆和他該用什麼形式相處。
  「……」歎了口氣,他把相框放回櫃子上。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如果自己腦袋再靈光一點,書讀得更多一點,會不會就可以免去這麼多想不出答案的麻煩事?
  然後,每天也可以就不必過得這般不快樂了?
  現在被道怡罵「你真是笨蛋!」的時候,好像也不太有想要反駁的衝動了。
  閉上眼睛,好累……
  過著不快樂的日子,真的好累。
  真的想見他呢……尤其是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
  好幾次他甚至衝動地連北上台北的火車票都買好了,就差走進月台上火車,但卻沒有一次真的踏上旅途;笨拙不堪的信也寫了好幾封,卻沒半封是貼上郵票的,總是像供品一樣擺在床頭放到過期好久,最終進了抽屜去。
  「勒?」手伸到床頭摸了摸,前幾天寫的那封信怎麼不見了?
  陳晉從床上爬起來,枕頭棉被給他亂攪一通找沒有,接著又爬到床底找。
  「干!」那麼大一張信難道還會被尿棄(老鼠)咬走??
  他不信邪地決定將整個床移開然後把床頭櫃拖出來找。
  那封信要是給其他像是老娘、老妹看見還得了?堂堂男子漢寫情書,不笑死人……

  ***
  結果,他還是忍不住來到了這棟熟悉的房子,站在那面熟悉的鐵門前。
  原本是打算等到陳晉忙完了這幾天的祭典再來找他,結果出來吃個晚餐後到處亂逛,不知不覺地就逛到了陳家門口。
  院子裡那台破破的野狼125比兩年前還要舊,看起來幾乎可以送到廢鐵場去回收那樣,孤零零地停在那像個佝僂老人,在路燈的照射下可以見到自己從前常坐的那個後座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有點感傷,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確定屬於自己的所有物完好如初後鬆了一口氣那般。
  陳晉的房間應該還是在二樓沒變,看著那窗戶透出來的白色燈光,他想他應該還沒睡。
  就著樣,望著那窗戶好久好久,愉快的記憶、不堪回首的記憶,一下子全浮上心頭攪在一起,分不清喜怒哀樂的滋味讓他遲遲按不下電鈴。
  陳晉就在那窗戶裡頭啊……想要看見他,想要聽聽他的聲音,要靠近他頸間呼吸著帶有爽身粉香味的空氣,要用手摸他蓬亂的頭髮和親吻他細的臉頰,更想要很用力很緊地摟抱他的身體。
  兩年來的遙遙想望只要按下這電鈴就可以得到宣洩的出口,要責問要抱怨要怎樣的也就這麼一按然後等他開門……
  可是為什麼害怕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是因為太多太多次的失望然後變得患得患失?
  「干!環喜(煩死)啦!」陳晉一顆頭塞在櫃子後面罵道。
  找了將近40分鐘依然找不到那封「情書」,房間被他翻得像是剛發生強震似地亂七八糟不說,已經洗好澡香噴清爽的身體沾滿了灰塵還有蜘蛛網,更令陳晉一肚子大便的是那吵個不停的電鈴聲。
  八成又是阿花被(阿發伯)來借拜拜用的桌子,或是菜拔(蔡爸爸)跟孫子搶輸電視來借Z頻道看摔角。
  增咖災(鄉下所在)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有人來串門子、來借電視、來借蔥借蒜、來借胡椒米酒、來八卦、來找打撞球……
  總之不管是誰是來找什麼的,對陳晉來說都不會比找那封信來得重要。
  陳晉打定主意來個三不理,繼續埋頭苦幹翻箱倒櫃。

  可能又是沒刷牙沒洗臉沒蓋被子就不小心趴在床上睡著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別吵他了吧。一個下午的打打跑跑跳跳,體力再怎麼牛的人也會累……
  魏巍那本來就不怎麼堅定的決心現在更是愈發地動搖,也許今天本來就不應該來的,因為他根本還沒作好見到他的心理準備。
  會這般拖泥帶水也不是他生來如此的,那種太在乎導致人變得婆婆媽媽的情形,沒有親身經歷是不會明白的。
  等了一會,他將手插回薄外套的口袋,轉身走出了陳晉他家的院子。
  好不容易,煩死人的電鈴終於停了,不過耳根沒清靜十分鐘,換掛在牆上的電話鈴聲吵起來。
  「吼!」人在煩躁時對尖銳噪音的忍受度特別弱,尤其是個性本來就欠缺耐性的人。陳晉怒叫一聲從床下爬出來扯下電話。
  「喂!像啦(誰啦)?」明顯地口氣不善對著話筒吼著。
  「你大小聲個屁阿?我啦!」
  「……安怎(怎樣)?」聽見道怡的聲音,陳晉的口氣頓時溫了幾分。
  一方面因為道怡可以說是最瞭解他的朋友,當然所謂的瞭解也包括了他和魏巍之間的事,久而久之,她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吐露心事的對象了。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道怡是個孕婦,哪有人會對大肚婆大聲小聲的啊?

  「你喔,不要老像個小鬼吵吵鬧鬧的好不好?」
  「嘎哇貫(給我管)。」陳晉悶悶地說道。女人當媽了都會變得這麼囉哩叭嗦嗎?
  「魏巍你見到了嗎?」
  「啥米?」一時之間實在聽不懂道怡問什麼。
  「我說,魏巍去找你了吧?」
  「哪個喂喂?」
  「豬!還有幾個魏巍?你最愛的那個啦!」
  「魏巍?找我?他在哪?」越聽越是丈二金剛,然而不知不覺地心跳稍微地加速,抓著話筒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奇怪,他沒去找你嗎……」看魏巍那一副明明就很想念陳晉的樣子,她預測著大概今晚他就會按耐去找他了吧……難道是估計錯誤?
  「找我……」陳晉先是呆了幾秒,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啊」的一聲,也不管電話那頭道怡還在線上就掛上,大步跨過方才被他移位的傢俱們,逃難似地衝出房間。
  「剛才的電鈴,不會是……」一面跑下樓梯一面整理著腦袋裡亂成一團的思緒,卻一不小心一腳採空從樓梯上滾下來。
  「阿娘隈……」所幸距離一樓已經沒剩幾格,雖然是摔個面朝下屁股朝天的狗吃屎式卻也無痛不癢,只是皮膚接觸著客廳冰冷的瓷磚地,使他意識到現在身上只穿著一條四角褲。
  對陳晉而言,這樣大剌剌地穿著四角褲出門買醬油買什麼實在稀鬆平常,反正又不是沒穿;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反常地為了自己的清涼穿著尷尬了起來。
  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心態只覺得如果真的是魏巍來了,那怎麼可以穿這樣去見他!
  他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片刻也不耽擱衝回樓上房間,隨手在地上抓了件夏威夷衫邊套邊下樓。這次沒有跌倒的他直接拉開客廳鐵門跑出去,也沒想到要騎機車什麼的就雙腳萬能去追那個早在十幾分鐘前就離開了的人去。
  離陳晉家不遠處有條不大不小的馬路,平常車子並不多,特別是過了晚上十點以後要在馬路上跳舞都可以。
  魏巍看了看手,才七點半。這個時候耐心點還是可以招到小黃,特別是現在東港正在舉行祭典期間,連陳晉家這種比較偏僻的地方也都比平常多了幾隻貓貓狗狗。
  也許是因為來的時候走了不少路現在有點懶也有點累,他決定招台計程車回住宿的旅館。
  站在路旁等了一會,也不必招手,一台破破的計程車大老遠看到站在路邊的高個子魏巍就飛快地駛到他身旁停下。
  拉開計程車的車門才踏進了一腳,冷不防有人從後方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後拉,然後碰的一聲將計程車車門用力關上。
  魏巍站穩了腳步回過頭,愕然驚見跑得氣喘噓噓、只頰通紅的陳晉就站在他身後。
  「……」魏巍一臉沒表情地看著陳晉,因為太過突然所以連吃驚的表情都來不及做。
  「喂!到底要不……」計程車搵講(司機)不耐煩地搖下車窗,然而在看見那上半身穿著子只扣一顆(還扣錯洞)流里流氣的花襯衫、下半身穿著一條龍四角褲,怎麼看都像不良少年的陳晉,一句話沒說完又吞回肚子裡去。
  看那肖黏(年輕人)面色不善的樣子,八成是地下錢莊來討債的,這種江湖恩怨還是離遠一點免得被無辜波及。
  溫講(司機)立刻將脖子縮回去,搖上車窗踩了油門迅速離開現場。
  被留在現場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先開口說第一句話,也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於是一陣涼風吹過時,場面竟有點像是格鬥電影要開打前的定格。

  兩年啊,其實說長也不長,人可以花好幾個兩年在學業上然後勉強混張爛文憑,也可以花好幾個兩年在事業上,可以花兩年在實踐一個理想上。
  但如果把兩年用在承載對一個人的思念上,實在太漫長也太辛苦了。
  不但沒能夠淡忘,反而更加地深刻,更加敏感。
  「魏巍為什麼會在這?為什麼會來找我突然?」
  幾個句子不成章法地在腦中轉來轉去,就是轉不出個答案來。
  魏巍的頭髮又變回來他所喜歡的黑色了,魏巍盯著他看的那只淡褐色眼睛依然如他所熟悉地那樣清澈,那張白皙秀氣的臉蛋還是那樣叫他忍不住好想要親上一口……
  這個男人,連半句話都還沒講半個表情都不必做就可以這樣牽動著自己的情緒,以及牽動自己生理上的渴望。
  陳晉明明知道自己見到魏巍有多高興多愉快多爽,但卻怎麼也無法像以前那樣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用力擁抱對方來表達自己的喜悅心情。
  魏巍是來找他的應該不會有錯,也許是因為想念,也許是因為路過,也許是因為他要結婚了來跟他說最後的掰掰……
  失去的不一定能夠再擁有,握在手中的也未必屬於自己的。
  這樣簡單的道理就連單細胞如陳晉都明白,於是他不敢抱住他,只敢緊緊握著他的手臂,緊緊握著不確定卻也不願意放手。
  被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陳晉嚇了一跳,不過畢竟今天早上有在廟會上見到過了,倒還不像陳晉那般大驚小怪。
  陳晉緊抓著他的手掌熱烘烘的,魏巍知道那是他在生氣跟興奮的時候才會有的生理反應,然後那張完美無暇的臉蛋上呆然的表情,也讓他覺得有點想笑……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不就是這傢伙寫信叫他來的嗎?
  有必要這樣像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吃驚嗎?
  不過,陳晉那粉紅色濕濕嫩嫩的兩片唇因為吃驚而呈O型半啟的模樣,實在好可愛……魏巍下意識地抬起另一隻沒被抓住的手,用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陳晉的唇。
  這樣的動作代表著什麼?是不是代表著自己依然被魏巍在乎著被喜歡著?
  陳晉突然放開魏巍的手,轉身低著頭快步地往回走。
  「呃?」被陳晉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魏巍只好大步地跟上陳晉。
  「干!麥對抵(別跟在)林杯襖敏(你老子後面)啦!」陳晉沒好氣地罵著,依然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你幹嘛啊……」魏巍有點不高興地問道。
  這小子是發什麼神經啊?一下驚呆一下生氣,這是兩年不見後的打招呼態度嗎?
  「……」陳晉充耳不聞似只顧著低頭加快腳步,魏巍眉頭一皺,大步跨向前伸手扯住陳晉襯衫寬寬鬆松的領子。
  「停下來。」
  「放開啦……哎喲!」陳晉像蟲一樣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掙開魏巍的手,沒想到掙扎得太過大力加上魏巍又死不放手,只聽「啪」的一聲那顆唯一有扣上的扣子脫線飛掉,整件夏威夷衫被拉扯下來然後陳晉往前踉蹌幾步,險些沒再一次跟地板接吻。
  「對不……」魏巍滿臉通紅連忙要將手中的襯衫遞還赤裸著上半身愣在那的陳晉,卻意外地發現陳晉望著柏油路面沒有焦點的眼睛裡滿滿地裝著眼淚幾乎要滾出來,本來就烏黑的大眼睛被淚水這樣一泡看起來更加地水汪汪亮瑩瑩,雖然看了很心疼但卻有一種叫人目眩的美……
  「幹幹干!」陳晉察覺魏巍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的窘狀,連忙粗暴地搶過他的花襯衫,使勁地往自己臉上抹,那力道之大叫魏巍有點擔心他會在那張精的臉上擦出幾道刮痕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明白陳晉為什麼哭的魏巍有些慌了手腳,他很想抱著他安慰他,但這些年來養成的自我防備和保護心態卻叫他只知道僵立在一旁。
  「你嘎(給)林杯走開……」不是因為衣服被拉下來羞憤,也不是因為見到思念的人喜極而泣。只是在魏巍涼涼的手指觸碰的那一刻,那屬於陳晉性格中特有卻被他自己壓抑在心底兩年的任性跟衝動一下子全壓不住爆發了出來。
  很想要用力地踹人用力地揍人,想要罵一堆話,可最終表現出來的確是難堪到極點流個不停的眼淚。
  陳晉索性往地上一蹲抱住頭,這樣像是在蹲屎的姿勢雖然難看但卻方便將整個頭臉埋在手臂間不被看到,省得丟臉。
  「對不起……」實在是心疼到再也忍不住,魏巍蹲下來用力扳開陳晉像是鉗子般緊緊抱著頭的手臂也不管他死命掙扎硬是將他整個人拉到胸前緊緊抱住。
  「對不起,別哭了,對不起……」

  以實際情況而言,自己應該是個被拋棄的受害者吧,結果想不到不停道歉的卻是自己……
  說不太上來陳晉是哪裡不一樣了,但就是不太一樣。
  外表和從前一樣的漂亮,穿著也和從前一樣的沒格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瘦了點所以感覺個頭高了些,除此之外在外形上幾乎和兩年前沒兩樣。
  不一樣的感覺,應該是發自於內部的。
  無法很具體的描述,也許是太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了,魏巍不容易像從前那可以輕易地從陳晉臉上讀到他的情緒,也不再容易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也有可能是兩年的歲月讓人成熟長大了些,那個像是小孩子一樣簡單的陳晉好像變得有點雜。
  不過,那倔強好面子的脾氣真是一點改變也沒有。
  前一刻還哭得像什麼樣的,下一刻鼻子一吸,臉胡亂地抹個幾下,罵了聲「靠杯(哭爸)」就推開他站了起來把夏威夷衫穿好。
  現在正一面碎碎唸一面蹲在地上摸找著他的扣子。
  「靠,西咩(是要)安那吹(如何找)?」陳晉丟開剛摸到的小石子,一邊罵著。扣子本身是透明的,又小不拉機的,在夜裡昏暗的路燈下要找到它簡直像大海撈針一樣艱難。
  「不能用別的扣子代替嗎?」魏巍也蹲下身幫忙找,畢竟扣子是被他扯掉的。
  只是視力本來就不是很好的他實在也提供不了什麼幫助,摸來摸去,老是摸到小石子跟小磚屑。
  「美塞(不行),一定要用這粒。」一顆普通小扣子是沒什麼好執著的,但現在如果不找什麼事情來分散一下自己的情緒,會讓他覺得尷尬然後渾身不自在。
  魏巍也不再多說,他知道陳晉的強牛個性有時候做事情是不太需要什麼理由的。
  只是這樣兩個大男人蹲在夜裡微弱路燈下在地上摸來摸去,大概跟道怡想像中「感人的會面」有點距離吧……
  不過這場景,倒是讓他回想起了那年除夕晚上,兩個人蹲在海邊撿星沙的往事……
  「啊!!」陳晉大吼一聲打斷了魏巍的思緒。
  「找到了嗎?」
  「干……摸到高塞(狗屎)……」陳晉鬼叫著,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望著地上那坨被他弄散的半乾狗大便,然後再望著自己的右手掌。
  「……」魏巍咬著嘴唇,非常努力才讓自己不要笑出來。
  不能怪他興災樂禍,實在是因為這情形太好笑了……
  「雖小(衰,倒楣的意思)……」陳晉皺著眉自言自語道,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魏巍早就忍笑忍到一張臉都變形了。
  他把手在路邊草地上葛(抹)幾下然後伸到鼻子前聞,差點沒嘔出來的……
  「噗!」再也忍不住的魏巍不小心噴笑出來,換來的是陳晉秀眉一橫,臉色一沉,惱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捏了魏巍的臉頰。
  「啊……」狗屎……沾到狗屎的手……碰到臉……
  魏巍笑容僵在差點沒綠掉的臉上,他忙用微抖著的手掏出手帕用力擦著臉。
  「嘿!」看到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魏巍那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陳晉很爽地笑了起來。
  「……」望著那好熟悉好懷念的燦爛笑容在陳晉那張才剛哭過,眼睛還腫腫紅紅的臉上浮現,魏巍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優,等會洗一下就好了啦。」看魏巍邊走邊用手帕不停地擦臉,白皙的臉皮給他擦得紅紅一大塊,有點像是「一見發財」電影裡小殭屍的那個圓圓腮紅臉……陳晉索性搶下魏巍的手帕不讓他再擦。
  「噁心死了……」
  「干!誰叫你要笑林杯!」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要這麼好笑的,怪誰啊?
  魏巍一臉無辜委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臉碰到了從狗的肛門出來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渾身雞皮疙瘩起來。
  「勒……」兩個人走到陳家的鐵門前,陳晉握住門把推了兩下,聞風不動。
  「干!」八成是剛才急急忙忙衝出來追人的時候不小心把門帶上的。
  「沒人在家嗎?」
  「沒。」因為阿爸跑船還沒回來,所以今年老媽老妹都到娘家一起過大拜拜了。
  「鑰匙?」
  「謀眨(沒帶)。」連衣服都差點忘了穿,哪會記得帶席(鑰匙)啊。
  「習慣不好。」魏巍撇撇嘴說道。想到不能立刻洗臉他就痛苦起來。
  「靠杯(哭爸)!」要不是為了追你林杯也不用這樣像肖A(瘋子)一樣衝出門。
  陳晉走到院子抬起頭看了看,只有二樓的窗戶沒裝鐵窗,窗外還有突出的水泥窗台,沿著房壁的水管應該可以爬過去。
  「等我,我爬上去開門。」
  「別啊,好危險……」
  「謀(沒)你來被(爬)!」陳晉聳聳肩對魏巍說道。
  「……」魏巍抬起頭看了看那個二樓窗戶的高度,摔下來應該死不了吧……
  「好吧,我爬。」魏巍蹲下身解開腳上皮鞋的鞋帶,脫下皮鞋跟襪子整整齊齊地擺好,赤著腳走往牆邊。
  「逃卡(頭殼)壞去!林杯被(爬)啦!」魏巍那樣像「追來阿」(水梨子)一樣北袍拋幼迷咪的(形容白皙細嫩),等會不小心摔下來還得了?
  陳晉伸手將魏巍一把抓住推到一旁,無論如何當然是自己來爬比較妥當。
  「手有大便……」魏巍低頭驚恐地看著自己剛被陳晉一把抓住的衣服。
  「干!林杯沒用那手啦!」陳晉踢開腳上的夾拖鞋,只手找了個好施力的地方勾住,開始往上攀爬。
  「你小心……」雖然陳晉那靈活又敏捷的動作像隻猴子般爬牆如爬樹,但魏巍在下面還是緊張地冒冷汗,這個高度摔下來雖然不會要人命,但魏巍無論如何是不願意見到陳晉有任何的傷害。
  他不自覺地更靠近牆邊,抬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陳晉的動作,心下打算如果陳晉不小心掉下來,那至少他還可以在下面充當肉墊這樣。

  然而陳晉越爬越高,魏巍突然察覺了一件令他很臉紅的事……
  陳晉……他……
  沒?穿?內?褲!
  從陳晉那寬寬鬆松四角褲的褲筒看進去,隱約可以看到他的大腿和一點點的臀部……
  所幸其他地方因為燈光不明亮所以黑忽忽地看不真切一片馬賽克,只有在攀爬動作大一點才會小小地走一點光。
  四角褲裡面沒穿內褲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可是這樣春光無限的場景如果是由自己所喜愛的人來演出那真是叫人好生折磨。
  魏巍臉紅得像蘋果,耳朵彷彿燒起來似的發熱著。
  他心虛地閉上眼睛,但又擔心這樣一來如果陳晉摔下來那就來不及接了,於是只好又睜開眼睛,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在褲子上而忽略褲子裡的風景。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陳晉爬進二樓的窗戶,魏巍鬆了口氣。
  一方面是因為擔心緊張,一方面是因為□□(消音),現在有全身虛軟無力的感覺。
  「靠(哭)……」一爬進房間便看見那一屋子亂,陳晉的頭立刻大了兩倍,他轉身對著窗外的魏巍大叫道:「蛋擠勒(等一下)喔!蛋蛋(等等)!」
  回過頭立刻粗暴但神速地將所有的傢俱歸位,雜物往床底下塞,衣服褲子襪子往壁櫥裡藏,拉著床單用力甩扯個兩三下看起來比較不會皺得像酸菜一樣。一切OK要走出房門時,陳晉突然又折回房間將那個木頭相框往枕頭下一塞,這才放心地去開門。
  「拍寫(抱歉),哩蛋囉(讓你等了)。」陳晉拉開一樓鐵門,抓抓頭有點尷尬地說道。
  「不會……」不知道陳晉在摸什麼開個門需要這麼久,不過卻因為有這個空擋得以讓血發紅的臉白回來,魏巍心下暗暗僥倖。

魏巍坐在陳家客廳的長椅子上,用陳晉的毛巾擦拭著剛剛用肥皂洗半天才洗好的臉。
  環顧這個客廳,一切的擺飾都和以前差不多,只是以往門口處那堆了一地一袋袋的塑膠花手工不見了。
  之前聽道怡說,陳晉現在平常在國術館當教練,還在某家挺有名的太極拳社當約聘的老師幫學員上課,所以陳媽現在可以比較輕鬆地靠兒子養而不必作手工貼補家用了。
  看不出來陳晉這小子還會打太極啊……看他身段那麼柔軟,搞不好還會瑜珈什麼的……
  陳晉長大了,走著屬於他自己的道路,過著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而他,他卻多希望能夠和陳晉在一起,能夠擁有屬於兩個人一起走的道路,兩個人共同的生活。
  他實在無法否認他這一次來是有所期望的。如果不是這樣,他何必離開台北出發到東港之前,還特地將房子裡裡外外大掃除一遍,然後把放在櫃子裡、從陳晉離開後就沒人使用的枕頭拿去送洗?
  又何必特地跑到超級市場去買了一罐爽身粉放在房間呢?
  但是,當年無牽無掛的陳晉都不願意留在台北了,現在的他又怎麼可能會離開東港,離開他已經開始走的路呢?
  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像個花癡一樣啊……

  陳晉站在廚房流理台前用刷鍋子的鋼刷沾沙拉脫用力刷著右手掌,雖然有點痛但重這個舉動可以讓他的心情稍微平靜一點。
  但一想到等會又得面對那不自在、令人手腳不知道要放哪的場面,整個人又有些悶悶躁躁的感覺。
  除了高興跟不安之外,可能還帶些罪惡感……
  當年什麼都沒說拍拍屁股就走人,魏巍一定很生氣很不爽吧……
  原本他還在想魏巍可能就跟他一刀兩斷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他還願意甩自己……
  就算現在被責備被埋怨了,那也是無話可說的。
  只是當年魏巍給他的那個問題,他到現在依然回答不出來。
  想啊……當然想!誰不想跟自己尬意(喜歡)的人吐給的佛A跛(together forever)呢?
  只是那些說不出或理不清的顧慮讓他沒辦法爽快地說「我想」,不能乾脆地說「我要」。
  更何況,今天的魏巍也許已經不需要他的任何答案了。
  他將水龍頭扭開,將一手的泡沫洗掉,然後撂起襯衫擦了擦濺得滿身都是的水珠,抓抓頭髮走回客廳,一屁股往魏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道怡要當媽了。」
  「喔,真好。」
  「今年還是很熱。」
  「是啊。」
  「……」
  「……」
  無意義的對話進行沒幾回合就持續不下去,兩個人沉默對望了幾秒,然後不約而同地別過臉移開視線。
  「我去拿涼的。」陳晉站起身走向廚房門口拉開冰箱,翻了半天裡面除了幾罐Asahi(朝日啤酒)外,其他肉肉菜菜似乎沒有什麼是可以拿來喝的。
  冰涼的啤必魯(啤酒)這種天氣喝最爽了,但魏巍討厭喝這個啊……
  「我來去買涼的。」陳晉關上冰箱,打算回樓上房間拿錢去買。
  「不用麻煩了……我稍坐一下就走。」從小就養成的客套話不用經思考就說出口,卻沒想到在陳晉的臉上看到那有點失望的神情。
  「一下喔……」那就是魏巍他等會就要走了嗎……?
  「……你到底,」陳晉不清不楚的態度,讓一向很能沉得住氣的魏巍也有點失去耐性,他終於忍不住把心中的話脫口而出:「到底還在不在乎?」
  什麼在不在?誰在不在?可能是因為有點緊張,魏巍那個沒有主詞沒有受詞的問句讓陳晉有聽沒有懂。
  「你為什麼啥也不說就走?」魏巍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但那樣淡然的表情和不高不低不快不的聲調,反而更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壓力。
  一向討厭別人氣勢壓過自己的陳晉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來反駁,但自知理虧卻只能站在那緊閉著只唇,說不出任何理由來為自己的不告而別脫罪。
  「你到底在想什麼?」這樣曖昧不明的表態,到底還要維持多久?
  或許是因為失望太多次了,或許是等待的日子太長了,魏巍有那種乾脆豁出去的念頭,於是這樣大剌剌直乎乎,平時不願意說也不習慣說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就丟出來了。
  「……」林杯想……林杯只是很想你啊!他不明白魏巍到底想要問什麼、到底想要聽到什麼答案。他咬著唇有點困惑地望著魏巍。
  「……你為什麼寄給我那封信?」看陳晉那樣欲言又止卻不吭一聲的模樣,魏巍一直平平直直的口氣稍微溫和了些。
  「信?林杯沒寄過……」話說了一半突然住嘴,陳晉想起了他那封找了半天卻怎也找不到的信,然後想起了某個雞婆。
  「死道怡!」陳晉忍不住低低罵了一聲。
  「什麼?」
  「謀。(沒有)」原來,魏巍出現的原因這樣簡單,就是因為那封信嘛……
  陳晉當然很清楚自己信上寫了些什麼,畢竟那是花了一個下午嘔心攪腦、塗塗改改的東西,想要忘掉也很不容易。
  心中暗自詛咒道怡竟然把那見笑(丟臉)的東西寄給了魏巍,娘的想到這就羞愧地好想去攏逼阿(撞牆)。
  只是……見笑歸見笑,轉念一想既然魏巍是因為那封信而來的,那標洗(表示)……標洗……
  「你幹嘛啊……」陳晉這傢伙是怎麼了?那張臉是神經失調還怎樣?
  之前是一臉困惑地沉默著,然後不知道幹什麼憤憤了起來,接著像是做壞事被發現一樣的難堪表情,然後現在居然又愉快地笑了出來……
  「謀啦(沒啦)!」陳晉連忙搖頭說道。如果,如果魏巍是因為這封信所以來的,那如果被他知道信不是他本人寄的,會不會又掉頭回歹把(台北)了呢?
  陳晉決定把這件是當作秘密吃進去巴豆(肚子)裡,至於道怡那裡哪天有空再去找她僧小(算帳)。
  「你的腳怎麼了?」魏巍注意到「罰站」在他面前的陳晉左腳右腳在那不安分地置前置後,不停地移換重心點。魏巍彎下身子,伸手用力往陳晉的小腿腹捏了一把。
  「哎喲偎~干!僧(酸)啦!」本來就操勞過度的肌肉還很緊繃,剛才又跑又爬地更加痛,給魏巍這麼一捏簡直就像是把醋灌到小腿裡面流來流去,酸到發麻的地步。
  「你這個,一定是過度運動後沒有適當的舒緩,然後你又自己隨便亂捏亂按。」魏巍一面說一面用手指戳了戳陳晉小腿上的幾個穴道。本來就熟能生巧,之前為了更加精進,他還特別去參加了研習班「拜師學藝」,對魏巍而言按摩推拿可以算是一種「專業」了。
  「挖栽(我知道)啊啦~~麥勾吐了(別再戳了)普力子(please)啦……」
  可憐陳晉給專業的魏巍按個幾下就痛到唉唉亂叫,差點沒站不住。
  「不行,你這個腿如果沒處理,明後天再繼續積勞會把你的腿報廢,去躺著我幫你按。」
  陳晉他出家將那樣連跳帶打的繞境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很累了,這樣放著不管很容易讓肌肉受傷,更嚴重地連筋都會受傷,那可是一輩子的事豈能小覷?
  「我先去洗澡可不可以……」魏巍的按摩雖然效果很好,按完了也很舒服,只是按的過程中有時候實在又痛又癢好比地獄酷刑……不過既然他要幫自己按摩不就表示他不會這麼快離開?好吧那既然這樣這點小小的痛苦他可以忍耐。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先洗個澡,他絕對不要魏巍在幫他按摩時按出一大堆仙(身體上的垢)來……

  ***

  魏巍用遙控器將冷氣調到適眠狀態,然後拉過薄被子幫陳晉蓋上。
  在魏巍腿部附帶全身馬殺雞的伺候之下,陳晉鬼哭鬼嚎最後是又累又痛又爽地睡死在床上。
  「……」魏巍拉了薄被子的一角把陳晉嘴角的口水擦掉。
  長大了也好,變成熟也好,睡著時候的他依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那睡顏是美好可愛地叫人捨不得離開啊……
  可是也因為這樣,所以更要離開啊!方才馬殺雞的時候不過是用手接觸到陳晉那光滑的淺麥色肌膚和修長均勻的腿,就足以讓他心神不寧起來。
  這樣和只穿著一條四角褲,睡得毫無防備的心上人共處一床,他又不是柳下惠……
  魏巍歎了口氣,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陳晉的額頭,撫摸著他的臉龐,撫摸著那不停地對他發出勾引訊息挑起他慾望的嫩唇……

  最終,他還是沒有順著自己的慾望吻那唇。
  在不確定陳晉的想法之前,他不願意作超過朋友界線的行為,如果還是得摔,那他希望這一次能摔得輕一點。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突然瞥見枕頭下露出一小角木色,他好奇地把那東西從枕頭下抽出來。
  「……」有點想笑有點想哭地望著手中的相框,一瞬間湧上腦袋的是好想緊緊抱住身旁這個傢伙的衝動,這傢伙,竟然把這東西當寶……
  「算了……」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算了。如果注定了距離跟思念是他所必須為這段感情無條件付出的,那他真的認了。
  只要知道陳晉還是這樣在乎著他,就如同自己在乎陳晉一樣,那其他的,真的不重要了。
  就算要他三天兩頭就跑一趟東港,就算是他必須忍受每天每夜想念一個人所帶來的煎熬……
  十全十美,本來就是求之不得啊。
  魏巍將那相框塞回枕頭下,翻過身面對陳晉側躺著,凝望著他熟睡的臉。
  「可是,還是很捨不得啊……」他自言自語道。

  ***

  醒來時睜開眼能夠見到自己所喜愛的人就睡在身旁,那種感覺比什麼都令人感到幸福,感到滿足。
  透過剛睡醒的只眼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迷迷濛濛,和剛才的夢境難以分割……
  陳晉伸出手指戳了戳魏巍的臉蛋,軟軟嫩嫩……
  他又將手掌輕貼在魏巍的胸口,胸膛隨著熟睡的均勻呼吸緩緩而有節奏地起伏著。
  「真的……」是真的魏巍,就睡在他旁邊。和剛才夢裡面一模一樣勒……
  陳晉貪心地將手掌四處游移,魏巍的身體溫溫的,滑滑的……
  這是陳晉他最喜歡的人,是他最渴望的身體……
  「干。」不知道是身旁這傢伙太過誘人還是早上起床性慾特別旺盛,陳晉察覺自己腹部以下已經有點衝動,在這樣摸下去他大概會受不了想要騎到這傢伙身上……
  如果不是今天還要出家將有碰不得「葷食」戒禁,陳晉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身心的慾望。他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地爬下床,梳洗打理完畢之後打算速速離開這個會讓他想要「破戒」的現場。
  離開前,他站在房門口多看了床上的魏巍好幾眼。
  很捨不得啊……

  ***

  「乙未正科某府大千歲,順風!順風!」(因2003年未到故此一干歲姓氏不詳)
  在祭典科用擴音器廣播後,那艘巨大華麗、滿載著食衣住行育樂各種器物的王船,在大量金紙的助燃之下開始燒了起來。
  這是東港平安祭的最高潮,香客、信徒、觀光客……從東隆宮廟口擠到鎮海裡的海邊,所有的人都爭著一賭這艘載著千歲爺的王船押送疫鬼邪妖一同離開人間。
  「我以前一直以為燒王船的時候會放鞭炮吵翻天。」三年前來東港卻因為忙著作訪談而錯過的燒王船,這次終於親睹了。
  「不行放啊,要不然那些壞鬼會循著聲音再回來。」因為陳晉的關係跟人脈好,所以兩個人得以站在這非常靠近王船的地方觀看著送王的儀式。
  「很浪費。」信耶穌的魏巍怎也不相信這條造價數百萬的船可以帶走災難,帶來平安。
  「哪會浪費啊,他是千歲爺耶,抓妖怪很辛苦的。」陳晉舔著手中的紅豆冰棒說道。
  對他來說,這些民間信仰是從小到大就在心裡根深蒂固不必質疑的。
  「你信這個啊?」從口袋掏出新的底片快速的替換。不信歸不信,但這樣壯觀的場景還是叫人目眩啊。
  「林杯不信的話怎麼會去做家將?笨!」陳晉嘻嘻笑著說道。
  「嗯……」熊熊烈火將海面映得紅紅亮亮,那鮮麗的光澤也染上了陳晉的笑臉,同樣地叫人目眩……
  魏巍從來不相信陳晉他們的鬼神,但打從第一次陳晉以白色神將之姿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那比任何宗教任何神更能帶給他感動的靈性之美。
  他一直一直都相信在陳晉的身上,必然有著他這輩子都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要不然怎能夠讓他甘願用自己的一生去賠上?(作者註:笨!這就是愛情啊~~)
  「要吃嗎?」魏巍干麻一直盯著人看啊?不會是也想要吃冰棒啊?
  陳晉想都沒想就將手中的冰棒遞給魏巍。
  「……謝謝。」一向覺得吃人家口水很噁心的魏巍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只冰棒放入口中。
  「喂,你照完沒?」
  「差不多了。」
  「那我們走吧。」
  「去哪?」
  「撿星星啊!你勾炸勾炸(古早古早)以前不是掉了一顆星星嗎?」
  「……」竟然還記得啊……
  陳晉催促著魏巍收拾腳架跟相機,然後拉著他的手在擁擠的人潮中穿梭著。
  因為有陳晉在前頭粗魯地開路,不是很喜歡和陌生人群有身體觸碰的魏巍倒落得輕鬆。
  感覺人潮就像是用特殊的電影拍攝手法般,快速地從身旁流過去流過去,彷彿一個不留意就會被捲入這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所有面貌都看不清楚的人海中。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抓著他的那隻手,目光緊緊地跟隨著那穿著夏威夷衫的熟悉背影。
  「安怎(怎麼了)?」陳晉回過頭問道。
  「……」魏巍搖搖頭,淺淺一笑。
  「……」多久多久沒見到魏巍的笑容了?
  陳晉突然用力將魏巍扯到街道的角落旁摟住他的頸子,在魏巍還來不及反應時就貼上他的唇。
  魏巍頭昏腦脹地閉上眼睛,那已經舉起來本來要推開陳晉身體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
  甚至,還不自覺地回應起對方靈活的舌頭來。
  管他的,反正,這麼擁擠的場面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條大船上,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吧……
  管他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那些連面貌都不清楚的人又關我們何事?
  人山人海中,只有你的面貌是清晰的。
  人山人海中,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對我而言都是屁。

  ***

  「喂,掐(車)來喔。」陳晉站在馬路邊對著駛來的中南客運招手。
  「那,我走了。」魏巍接過陳晉手中他的背包行李,看了陳晉和他的破野郎一眼,轉身踏上了客運的階梯。
  最後,魏巍沒有再提出那個問題,那個願不願意一起生活的問題。
  他一點也不想讓陳晉為難。昨晚兩個人剛做完那事躺在床上,他對陳晉許下了往後每一個月都會來東港玩的承諾時,陳晉只是摟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一話也沒有說。
  這樣,是最好的決定吧?
  魏巍上了車找個靠窗戶的位子,陳晉在窗外跟他揮著手還做鬼臉,魏巍很無奈地作出了個微笑的表情。
  「不要走」這句話或許從前可以很輕鬆地說出口,但現在的陳晉卻只能把這話放在心中,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讓魏巍帶著煩惱離開。
  要煩,林杯自己煩就夠了。
  於是儘管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不捨,陳晉還是打起精神目送魏巍上車,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難過,他拉眼睛吐舌頭對著窗戶內的魏巍做了幾個誇張的鬼臉。魏巍笑了,但看到他那個笑容,陳晉的心情更難過了,笑不出來還有點想哭……
  車子開動了,看著窗外陳晉的身影漸漸倒退,越來越遠……
  「等一下!等一下!」魏巍突然衝下位子跑到駕駛座旁急急忙忙地叫道,嚇得客運司機連忙踩煞車以為是車上有人要生小孩了。
  「抱歉,請等我一下……」魏巍請司機打開車門跳下車。
  「喂!阿晉!」他對著幾公尺外依然站在原地的陳晉叫道。
  「安怎(怎麼了)?」魏巍是忘了帶什麼嗎?還是尿急?怎麼又下車了……
  「我反悔了,我不要一個月來一次,我想要天天……」
  想要天天夜夜都可以見到你,想要一直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想要在短短有限的人生中每一天都不錯過地擁抱你。
  「啥米?」陳晉努力地理解著魏巍話中的意思,而車上其他乘客早已自行理解這幾句話然後開始竊竊私語著。
  「跟我一起回台北。」這一次,他非常非常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希望。
  陳晉完全明白了魏巍的意思,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
  「要不要走啊肖年A(年輕人)?」客運司機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請等一下……」魏巍急得真想直接衝向前拉了陳晉拖上車,但是,他知道這種事是強迫不來的。
  「……」陳晉腦袋是一片混亂處於打結狀況。
  和魏巍一起走,他很想啊!可是……可是……
  「干!」?什麼有那麼多的「可是」啊?干你媽的一堆「可是」 !
  林杯就是想和魏巍在一起。
  陳晉轉頭看了一眼那台破野狼125,算了,就給他停在這吧!
  反正,之所以會捨不得丟,還不是因為魏巍……
  他把機車往路邊隨便一裁(停),跑向客運然後跟著魏巍一起跳上車。
  「肖年郎(年輕人)摟摟颼颼(囉囉唆唆)!」司機一面碎碎唸一面關上客運門。
  客運的終點站在小港機場,到達時剛好可以搭乘5:30的飛機回到台北吃晚餐。

生日快樂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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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又不能用了嗎?」
  站在那電梯門前等了半天,只見電梯從六樓、五樓……一直到一樓,門卻沒打開,燈消失了。
  「……」管理員杯杯冷靜又冷漠地從櫃檯抽屜翻出一張備用的紙貼上,上面印著黑色的兩朵大字『故障』,順便指著櫃檯上的膠帶。
  無奈只好幫管理員把那張紙貼上電梯。
  「呼~」
  抱著手中數公斤大包小包的人食貓食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後,魏巍只覺眼睛前面有星星,全身發軟連握著鑰匙的手都抖個不停半天對不准鑰匙孔。
  十五樓……
  為了要讓小晉有更寬敞的空間活動,還有讓阿晉有一個可以放撞球桌的地方,當然,也因為自己實在需要一個很大的書房,所以本來住十樓的他們,一聽說樓上十五樓的這間房子要拍賣就二話不說買了下來。
  雙層的豪華電梯別墅,寬敞舒適,視野好,唯一不好的是,這棟大廈的電梯常常故障。
  還有打掃房子時面對那彷彿永遠擦不完的地板很令人抓狂。
  陳晉不在客廳打電動,遊樂器上佈滿了灰塵,阿晉很久沒碰它了。
  聽撞球房傳來『咯咯』的聲音,在練球吧……
  可能是因為他體會到了打電動永遠是打不贏魏巍的事實,所以最近他開始練撞球。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沒有挑戰魏巍成功過。
  「阿晉!你的行李準備好了沒?」魏巍一邊把食物一樣一樣有條理地歸位,面對著撞球房說道。
  「好了。」
  「牙刷帶了嗎?」
  「帶了……吧。」
  「牙膏?毛巾?水壺?拖鞋?肥皂?衛生紙……」
  「都帶了……吧。」
  「……」有那個『吧』字肯定就是都沒帶了。
  魏巍歎了口氣,算了反正當這保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走到臥室提起地上那個扁扁的旅行包包,裡面果真出了短袖的T恤兩三件,內褲兩件,就什麼也沒有了。
  「巍,來打球!」
  陳晉提著球桿站在臥室門口,魏巍看了他一眼,這個快要過二十六歲生日的男人,除了因為住北部兩年膚色淡了些,用字遣辭國語比台語多了些,可能動手打人的粗暴行為也有稍微收斂了一點吧……其他不管是臉蛋還是身材,還有個性,還有穿著品味,都是跟當年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二十歲男生沒什麼差別。
  魏巍沒理他,繼續低著頭忙著幫他打點行李,等得陳晉很不耐煩。
  「來陪林杯打球啦~」陳晉球桿一伸橫架在魏巍的胸前,把他倒拖往撞球房間。
  「先讓我把行李整理好……」
  「那樣就OK了。」
  「OK什麼?你是要去山上露營耶,帶那些算什麼?那裡也沒便利商店給你買……」
  「怕瞎小(啥小)啦,山上才好!最方便,跳到河裡就可以洗澡,褲子脫了隨便找個地方就可以姑賽(大便),衛生紙?林杯大不了用樹葉起(擦)啦!」
  「胡言亂語……」
  話說回來,陳晉在他們團中人緣好得不得了,要借什麼東西也絕對可以借到,只是……
  不是魏巍他不相信陳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畢竟在很多方面他都比自己這個都市生長的小孩熟練多了。只是兩年來從來就沒有離開他眼皮底下一天的這傢伙,這一去就是一個禮拜多,又是去那鳥不生蛋的山裡面,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其實陳晉根本可以不必去這一個活動的,應該說,他根本可以不用幹這份工作。
  魏巍承認,他很喜歡看陳晉打太極的樣子。在之前,他總是以為太極拳就是像公園裡的老人從事的那樣慢吞吞推來推去的暖身運動。
  知道見識過了陳晉打太極拳的樣子,那刻板的印象完全改觀。
  那姿態真是叫人目不轉睛,柔和中夾帶著的凌利,輕飄飄卻透著一股化不開的勁,和看他打國沖跳家將時的樣子完全是兩回心境,後者是絢麗地讓人感到心跳加快,前者卻是讓人有種情緒被牽引住的恍惚。
  因為自己的私心所以更是覺得穿著他幫他買的白色中式功夫運動裝,打著拳的心愛男人真是比任何人都來得無可挑剔的美好。
  只是美好歸美好,每天要這樣去上那麼多節課,回到家總是又餓又累,有時候沒耐性的陳晉還要因為怎麼也學不好的學生不爽,看在魏巍眼中只覺得有點捨不得,他很想跟他說乾脆別去了,家中的錢很夠他們吃香喝辣混吃等死好幾輩子,但魏巍知道陳晉是不可能聽他的。
  就像他媽媽老是叫他別去當那個什麼勞子的講師,賺不了什麼錢還要弄得辛苦勞累,不如在家相夫(陳晉)教子(小晉),他老爸老媽的雄厚老本反正終究也是歸他這個獨生子所有。
  魏巍也沒聽他母親的。
  又很多事情是有錢閒在家裡得不到的,比如說:成就感、社會性的參與感……
  所以儘管他實在搞不懂帶小朋友打太極拳在平地打就好了嘛。何必,何必非要去山中的林場露營,辦什麼太極營的,但他還是完全順從陳晉的意願不做任何意見的發表及干涉。
  「喂,你在家裡一個人會不會很勾多(孤單)?」陳晉架著桿瞄準著。
  「不會。」魏巍站在球桌旁,伸手指著球桌邊條的一點。
  「切……」就算是兩個人好到都同居了,床也不知道上過了幾百幾千次,魏巍永遠都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不冷但也不會太熱的態度。
  他知道魏巍對他非常好的,至少比他所認識的任何人都好太多了。可是有時候陳晉常常忍不住感傷地想著,也許魏巍喜歡自己沒有自己喜歡他那麼深吧……
  「有沒搞錯?打那裡嗎?」看著魏巍指著的那一點,怎麼算都不可能把接下來要敲的四球撞進洞,還有可能母球洗澡。
  「相信我,打這裡,大力一點。」
  「打不進去安怎?」
  「你要怎樣都行。」
  「哩供欽(你說的)!打不進去今天給林杯上五次。」
  「行,那如果進了呢?」
  「林杯給你幹五次!」怎麼看都不可能進的啦!五次反正我干定了。
  結果,簡直就像是變魔術,目球在那點上一彈,直往四號球敲去,四號球又以奇怪的角度往九號球奔去,進洞。
  「怎樣?」魏巍聳聳肩。
  看魏巍那個輕鬆悠閒地表情,陳晉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言下之意就是『要打贏我你繼續努力吧』,還有『上五次,你自己說的』。
  幸好,體諒著陳晉隔天還要舟軍勞頓的,魏巍答應陳晉用分期付款的方式還完他的五次。
  「不過要加利息兩次。」
  「……你是放高利貸嗎……」

  ***

  隔天,魏巍就如往常一樣開著他的歐迪載陳晉到工作的大樓,或許是下意識擔心給陳晉帶來困擾還是同時間的閒言閒語吧,他總是把車停在離大樓還有一小段距離的路旁,下班的時候,也是在這等著他。
  兩個人在一起並不總是像喜劇愛情小說那樣美好幸福,特別是兩個男人。
  要考慮到的現實層面太多,要顧忌的太多,儘管相愛著彼此,終究兩個都不是那種『我就是要告詔全世界』的脾氣,魏巍是個含蓄的人,陳晉是個愛面子的人,終究兩個人都還是不希望成為他人異樣眼光注視的目標而寧願作一點退讓,像是他們不會在街上牽著手,更不要說是摟腰搭肩這種親密行為。
  所有的親密,都是檯面底下的行為而無法放在陽光下曝曬,於是所謂的幸福,都蒙上了一些黯淡的遺憾氣味。
  「自己小心一點,有空打電話給我。」
  「哉(知)。」
  「等……等下,外套給你。」說著,魏巍脫下他身上的薄外套遞給陳晉。
  「這種天免穿外套吧?」
  「山上入夜會冷。」
  「喔,那……」陳晉開著魏巍,他也正默默地盯著他看。
  想多說些什麼,但平常說了那麼多,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索性啥也別說了,兩個人很默契地靠過臉深深吻了一下對方,還沒吃早餐的兩個人,唇舌間有相同的涼涼的牙膏味道。

  ***

  遊覽車上的冷氣開得頗強,陳晉幫忙點完一車子小朋友的名,回到座位上把行李往上方制物架一塞,順手就把手中那件外套反穿在身上。
  外套上,似乎還殘留著它主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藥皂清香,抬手聞了聞袖子,把臉埋入了外套領口裡像獵犬一樣嗅吸著。
  住在一起久了,沾染上了另外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也沾染上了另一個人的味道。
  習慣成自然,養狗的人不覺得家裡有狗騷味;常年在漁港工作的人,自然也不會覺得海鮮腥味很重。
  然後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有再注意到魏巍身上的味道了?
  陳晉茫然地摟著套在胸前的外套,想著剛剛這外套穿在魏巍身上的樣子,想著他停紅燈時手指總是習慣性輕敲著方向盤的樣子,還有剛才接吻的時候他閉上眼睛那逆來順受的可愛模樣……
  思念於是就在說再見不到三分鐘的此時此刻開始發酵了起來。
  陳晉屁股挪向窗邊把臉貼在沒有辦法推開的窗戶上,努力地歪嘴斜眼望著停在遊覽車後方不遠處的那台歐迪跑車。一個禮拜不見面是不是會死人啦,從前兩年不見面也都能夠忍下來嗎?況且,又不是要去歐洲還是沙烏地阿拉伯,不過是在這小小島國上,離開了這個縣市到另一個縣市。
  可是就是沒有辦法解釋心中強烈的捨不得是打哪來的。
  團上不是規定每個隊輔人員或者指導老師都可以帶一個家屬或朋友一起參加的嗎?陳晉站起身快步走向車頭,才要跨下車就被正好上車的團長堵在車門口。
  「阿晉,這一車小朋友都到齊了嗎?」
  「呃,減一頭。」
  「喔,那個女生好想說要跟她哥哥一起坐隔壁車,所以就是沒少了!」
  說著他轉頭跟司機說:「每車都到齊了,準備啟程。」
  噓寒問暖半天,好不容易團長肥胖的身軀才離開車門口,陳晉急急忙忙站在階梯上探出頭往後望,歐迪已經不在那了。
  「干……」小小聲地在嘴裡說,在小孩子面前他早就開始學著怎麼按耐住自己的口頭禪。
  無奈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有點失望,也有些好笑自己的臨時起意。
  魏巍才不會答應勒。
  他有課要上,家裡的貓沒人喂會餓肚子,他沒有帶行李,當然啦最主要的理由一定是,魏巍他不喜歡沒計劃的行動。
  不過陳晉的失望情緒也能沒持續多久,車子一路上,愛戴著他的小鬼們開始一下一個來問他要不要吃旺旺仙貝,要不要吃棒棒糖,一下又有個拿著傻瓜數位相機跑來說要一起照相,這些三四年級小朋友的熱情使得他的位子就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個沒完。
  「阿晉哥哥,我可以坐這個位子嗎?」
  站在走道上提著皮卡丘包包的小男生,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有點害羞得脹紅著他那張白嫩得小臉問道。
  「你想坐就坐。」陳晉抽出塞在椅子前方得嘔吐袋把旁邊空著的位子上那一堆小朋友給他的貢品塞進去,清出了旁邊的位子給小男生。
  他記得這個小男生,好像叫魏挺倫的吧……
  不太記憶小朋友人名的他之所以會記得這個名字,不是因為這個小男生不但是個家裡有錢的小少爺,還天資聰穎,學習能力強。也不是因為他常常在下課休息時間來問他很多動作跟招式的打法,其實只不過是因為這個小孩也姓魏……
  是啦,就是這麼沒有辦法地愛屋及烏,儘管這烏跟這屋八竿子打不著……
  魏挺倫歡天喜地地坐到他所崇拜著的大哥哥身旁,喜形於色,羨煞了其他的小鬼們。而近來被蛀牙所苦的陳晉乾脆把整袋糖果遞給他,這個舉動讓小男孩高興地快像氫氣球一樣差點沒飛上天。
  挺倫小小的心靈一直認為陳晉對他是特別照顧的,雖然說穿了所謂的『特別照顧』也不過就是能夠記得他的名字、稍微有耐心地回答他的請教、還有分他吃自己蛀牙不想吃的糖果。
  但小孩跟女人的粉絲心情,都是同樣不可忽視的。
  帶營隊不是一件輕鬆事。
  跟在小朋友旁跑了一整天的行程,應付著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吃喝拉撒睡都不能出岔子,終於好不容易把小鬼們都在大帳篷中安置妥當熄燈後,隊輔們還得集合在臨時租用來的禮堂裡開會檢討一天的活動行程,然後準備著隔天得活動事宜。
  陳晉不是小隊輔,因為他是團上紅牌老師,任務就是帶拳操而已。他也不必背值星,因為小朋友就是喜歡他,所以怎麼看他都不適合當扮黑臉的值星官。
  不過他還是很有義氣地陪著大家邊聊天邊喝酒吃東西邊討論開會到凌晨才回到自己的帳篷內。
  第一件事情,掏出背包裡地手機,兩通來電未接。
  號碼是房間桌子上的那只電話,晚上十點左右的事情。
  看了看現在的時間,三點,這個時候魏巍可能已經睡了,打去會吵醒他,但一整天沒聽見他的聲音卻又心中不塌實。
  掙扎在打與不打猶豫不決中,最後,他還是把電話丟到一旁,鑽進睡袋裡去。
  又不是熱戀中的查撥查某,一天沒講到話死不了人。
  更何況如果把睡到一半的魏巍挖起來,接下來一直到天亮的時間他就很難再睡著了。
  在狹窄的睡袋裡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
  鋪著一層防潮睡墊的地板還是有點硬,但這不是睡不著的原因,從前在當家將時有時候團練到太晚,他隨便在廟裡找一塊地板一躺馬上就可以呼呼睡著,認床認枕頭的習慣他沒有。
  難道只是因為少了個枕邊人?
  才怪哩,平常就算是在家裡他們兩個也不一定總是在同一張床上睡覺的。
  常常是魏巍跟他激戰幾回合後還得拖著殘花敗柳之身下床改學生考卷,而他還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床上也可以睡得打呼。
  「干,岔就岔(吵就吵)……」
  轉來轉去,他還是按耐不住摸起旁邊的手機撥出去。
  響了一聲魏巍就接起來,口齒很清晰,也沒有神智不清跟他嗯嗯啊啊地敷衍著,怎麼這時候他還醒著?
  「想說你會打電話來吧。」
  「干,你怎不再打來?」
  「怕吵醒你。」
  「……」
  原來兩個人顧慮著同樣的事情,卻同樣都在電話兩頭輾轉難眠。
  「沒事啦,林杯想說打電話給你看看處奶(家裡)五歹擠謀(有事情無)……」
  「喔,沒什麼事情。」
  「喔,那你早點睡吧。」
  「嗯,晚安。」
  「……」
  「……」
  「幹嘛不掛?」
  「你怎麼不先掛?」
  「你先掛。」
  都是一樣地捨不得就這樣掛斷……
  「……數到三一起掛。」
  一二三掛了電話,本來失眠的陳晉開始有了濃濃的睡意。
  是魏巍那句『晚安』起了作用吧,每個晚上都會聽到的,一天也少不得,像被施了咒,帳篷外的火把隨著風搖擺著,漸漸微弱的光把帳篷邊桌子椅子的影子在塑膠布壁上拉長了,也是搖搖晃晃,催眠著即將進入夢鄉的陳晉。
  桌子的影子,椅子的影子……
  「咦?」本來就要睡覺的陳晉突然驚醒彈坐起來,他揉揉眼睛看著映在帳篷上的影子,桌子,椅子,還有……
  好像還有影子,粘在椅子上的影子上。
  仔細觀看,像是個人的影子,坐在那椅子上……
  三更半夜的,即使陳晉膽大包天,也被那動也不動的影子嚇了一大跳,手臂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鬼怪靈異現象,陳晉不是完全沒經驗。小時候在廟裡進進出出,怪人怪事看著聽著也不知道有多少;當兵半夜站衛兵的時候,也曾經遇到過那種只有尖笑聲卻沒看著鬼影的狀況。
  且畢竟從前幹的是鎮鬼王爺的家將的活,他怕鬼一分,鬼還得怕他三分。
  這麼想著,膽子也壯了不少。於是他爬到帳篷口拉開拉鏈門,趴在帳篷口把頭探出去瞧。
  夜黑,風大。帳篷外冷颼颼,吹得一旁樹上的葉子細細簌簌作響,帳篷邊,木頭架著的椅子上,果真坐了個人,背著光的臉黑乎乎一團,看不清楚五官。
  「蝦郎(誰人)?促蝦(出聲)!」陳晉警惕地摸起擺在帳篷外地拖鞋,隨時準備投擲。
  「啊!」坐在椅子上地人被他一吼嚇了一跳,忙跳下椅子。
  童稚的聲音,嬌小的身型。
  「阿晉哥哥……」
  「你在這裡幹嘛?怎不去睡?」
  「我起來尿尿……睡不著……」
  「棒流(撒尿)?」可是廁所應該是在相反的那個方向吧,怎麼捧到他這來?
  「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說著他就要轉身去拿外套。
  「我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不回去要幹啥?」
  「……」小男孩咬著唇,一語不發地望著他。
  「……」
  想家?想阿拔(父親)?想阿牧(母親)?到底想怎樣半天不說,小孩沒小孩樣學大人沉思什麼!?
  一陣風又吹來,身上打著赤膊的陳晉冷得皮皮戳(發抖),一心只想回到被子裡睡覺的他,若不是因為這個小鬼姓魏,有著一頭黑色短髮跟白嫩小臉蛋,若不是因為在他身上稍微可以找到一絲那個人的影子,沒什麼耐性的陳晉早就把含在嘴巴裡的『操』丟出去了。
  「我不想回去。」魏挺倫想了半天,有點怯意但卻很堅定地說道。
  連像牛一樣的個性子都有點相似……看起來要把他弄回去除非是蠻力,可是蠻力對付這種人沒用,就算回去了他還是會再來。
  就跟那個人一樣,他不想上床的時候硬是用蠻力把他壓到床上,他就是會給你一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讓人倒盡胃口想硬也硬不起來。
  但如果把這個西子仔(死小鬼)丟在外頭不理他,似乎也不太妥當。
  陳晉丟了手中的拖鞋,把拉門拉大一些,對他招招手。
  「你先進來。」
  小鬼一得令大喜,迅速無比地鑽進了陳晉的帳篷裡。
  「快睡。」
  陳晉讓他躺在一旁,把睡袋的拉鏈拉開攤平,分他一半蓋。
  「嗯!」好不容易能夠如願地睡在阿晉哥哥旁的挺倫卻興奮地怎麼也睡不著。
  「阿晉哥哥……」
  「安怎?」
  「你有弟弟妹妹嗎?」
  「有妹妹。快睡。」
  「那……她可愛嗎?」
  「不可愛。快睡。」
  「我沒有弟弟妹妹,也沒有哥哥姐姐。」
  「嗯,很好,快睡。」陳晉困的要死眼皮都睜不開了,這小鬼怎麼那麼稿威(多話)?
  「我也好想有一個像阿晉哥哥這樣的哥哥……」
  打從挺倫在課堂上第一眼看到這個打拳好帥,長得好漂亮,又有著美麗笑容的大男生,就覺得所謂『哥哥』就是要這樣,這就是他從心目中完美的兄長形象。
  可是他真的好討厭其他的小朋友也可以叫他『阿晉哥哥』喔!他真希望他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哥哥……就像爸爸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媽媽也是,所有的玩具餅乾都是他一個人的那樣……
  到目前為止,這個富家小少爺並不清楚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沒辦法要到。
  而且,他功課這麼好,打拳也這麼認真,每個大人都稱讚他、喜歡他、疼他,說他聰明,說他很乖有禮貌,所以阿晉哥哥一定也是會喜歡他的。
  「阿晉哥哥,你有沒有想要疼的人?」
  「嗯……」
  「是你喜歡的人嗎?」
  「嗯……」
  「是誰?」
  「嗯……魏……」
  說話不全,就被輕輕地打呼聲取代。累壞了,他要去夢裡找他最喜歡的,在這世界上唯一想要疼愛的人。
  一旁的小男孩得到了他自以為是他想要的滿意答案,沒多久,也跟著滿足愉快地沉入了夢鄉。

  ***

  一大清早,天氣看起來不是很好,霧氣很重,陰暗的天色看起像是隨時都會下雨。
  山上的氣溫很低,怕小鬼冷著,阿晉只好把魏巍給他的愛心外套借小鬼套著把他領回去交給他那正找不到人緊張兮兮的小隊輔,然後抱著胳膊發著抖到禮堂去準備帶晨練。
  看來有人先他一步把禮堂所有的門窗打開了,應該是團長吧,老人家總是早睡早起。
  於是禮堂內跟禮堂外一樣很冷。
  陳晉挫著手臂原地跳來跳去作暖身運動,跳了沒幾下,眼睛瞥見禮堂前方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劍。
  除了家中廚房切芭樂的水果刀以外,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兵器了,手癢癢就把那把劍提起來觀賞。
  黑檀木劍鞘色澤古樸典雅,摸起來手感雜實細膩,劍鞘上睡蓮圖樣的鍍金鞘首跟護環都是非常精細的手工雕刻作品,同樣是鍍金精雕的護手上有一枚兩義。
  就是平日對劍沒有什麼研究的陳晉,光是看這外表就直覺這是一把很高級的太極劍。
  這輩子大概沒碰過比這還要上等的武器了,就像是學了一輩子鋼琴的人頭一次摸到蓓森朵夫的琴鍵那種莫名其妙的感動,這下子不只是手癢,連心都癢了起來。
  反正四下無人,他索性就把劍抽出來過過癮頭。
  這是已經開鋒的劍,印象中從前往往在家隔壁得黃阿杯(阿伯),家中客廳牆壁上也掛滿了劍,但全是沒開鋒的。
  那是二十幾年前的記憶了。
  他開始學太極的時候,遠比現在他在帶著一群小學三四年級的小鬼還要小得多,那個時候的他又小又瘦一天到晚感冒發燒,大病小病不斷,他阿母成天擔心這個兒子養不大就夭折,最後聽人家說學太極對身體好,而剛好隔壁的黃阿杯是參加過什麼什麼武術比賽的國手,於是小不隆咚的五歲阿晉就被送去學太極。
  後來會走上傳統國術的路子,也是他阿母的主意。說什麼認王爺當契爸,王爺會保佑他平安健康,於是他開始跟廟有了淵源,學了國術,當了家將,最後還認識了現在的同居人。
  不清楚到底是學太極的緣故,還是王爺的庇佑,反正終究他還是頭好壯壯地健康長到了坐二望三的年紀了。但始終沒忘記剛上小學那年第一次拿太極劍那沉重的手感還有往後那一整年的辛苦。
  太極劍九十公分,他五短身材一百零五公分,幾乎舞不動那把劍,每天放學後書包一丟就得到隔壁報到,練到氣喘噓噓手臂快廢掉,老師父卻是一點也不留情,有一次還累到昏過去,結果被他阿母刮(殺)了一頓。
  二十年了,人長高大了,劍也變輕巧了,只是腦袋中那個四十二式的太極劍不知道還記得多少?
  他把劍鞘放到桌上,放空手掌一指輕持著劍,站定了步,在腦袋裡搜尋著關於太極劍的記憶。
  一開始因為生疏,儘管姿勢正確,但使起來卡手卡腳,花了整整十分鐘才走完一套。
  不過第二套就好多了,感覺漸漸回來了,握不習慣的劍也上了手,本來還需要思考著的動作就好像被喚醒了的某種已經刻在身上的本能,不需要思考就一個環流暢地套下去,本來難以掌握的勁道也漸漸能夠拿捏個准,短短五分鐘就綿綿不斷一氣呵成把四十二式完結。
  玩上癮的陳晉也沒注意到從一旁投射來的欣賞目光,等到他完成收式回過神,才發現站在一旁的團長。
  「拍謝(抱歉)!」像是被抓到正在作壞事的小孩一樣,陳晉臉一紅連忙把劍插回劍鞘。
  「你使,你使,很不錯呢!」
  早就對陳晉極為讚賞的團長,看這年輕人熟練地揮著他平日最喜歡的太極劍法,優雅身段配上他那把好劍,賞心悅目,於是樂得心花怒放。
  「我使完了……」
  「劍不錯吧?那是陳天陽的劍呢!」團長有些得意地笑著。
  「喔……」反正不懂,只知道這劍用起來感覺很贊,拿在手上真叫人捨不得放下。
  「阿晉啊,」看得出來陳晉對那把劍的喜歡,團長心念一動說道:「這劍就送你吧。」
  「不啦。」陳晉搖搖頭,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他是懂的,就算他真的很喜歡,他也不想白拿人家的東西。
  不過,至少……至少可以用買的吧!跟魏巍借錢應該沒問題……
  「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送給你吧,當作交換。」
  「……」陳晉連忙把手中的劍遞還給團長。他怎麼不知道團長的條件,團長早就想要陳晉當他女婿了,這個小子雖然學歷不高,但秉性善良,長相漂亮,將來若能給他生下孫子一定也品種優良,況且,能夠把太極這種講求養性的功夫練好的人絕對不是一般滿腦子邪念的庸俗之輩可以做到的。
  他四方打聽過,這個小子還是單身漢,也沒聽說他有女朋友什麼的,和他優秀的女兒,可以說是才女郎貌,天作之合啊……
  「拍謝啦,我……」上次拒絕不了團長的盛情跟他女兒去吃了一次飯,結果魏巍知道了以後雖然說是沒說什麼,但從他整個禮拜都沒有笑容,還有不時地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洗碗摔飯碗,切菜不小心切到手讓血流滿案板吐得一塌糊塗,還有把貓餅乾當作貓沙倒在便盆裡種種心不在焉的舉動,陳晉看的出來他對這種事情非常介意。
  不是有一首歌是這樣唱,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到魏巍心情欠佳的時候,他胸口就是悶悶緊緊的也不爽快。
  「你有對象了嗎?」
  「我有……我沒有。」說有,還得掩蓋事實編造理由。說沒有,卻又有那種講了違心之論的鬱悶感。不喜歡動心機做門面的陳晉只覺得很想立刻逃開現場。
  「算了,拿去吧!」看陳晉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為難而愁眉深鎖,團長實在也有點不忍心了。
  「別跟我推來推去,本來就是要送你當生日禮物的,提早給你了。」
  「啊?」對啊,生日……營隊結束的那一天,剛好是他生日。

  ***

  小小的手掌像是熨斗一樣仔細地在黑色布料上滑過來,滑過去。
  偶爾撥弄著那幾顆包裹著真皮的圓扁扣子,最後手指停在領子邊的那個扣子上。
  「BALLY……」
  他的英語是全年級第一名,也代表學校參加過中年級英語演講比賽,對他來說,念出這幾個字母並不難,只是他不知道這個字是什麼,暗自在心中把這五個字母組合記牢,將來他長大也要穿『Bally』的外套。
  和阿晉哥哥一樣。
  魏挺倫摟著那件黑色外套,就像是小女孩摟著心愛的洋娃娃那樣,輕柔小心,就怕一大力不小心把外套摟痛了還是摟皺了,這可是阿晉哥哥的外套,阿晉哥哥心腸好好怕他感冒借他穿回來的外套。
  然後等會吃完早餐,他又可以藉著還外套的機會單獨跟阿晉哥哥見面,單獨和阿晉哥哥講幾句話。

  ***

  連著兩三天都是這樣,弄得陳晉連著兩三天都半夜被小鬼吵醒,連著兩三天早上都沒外套穿抖著去晨練,再加上連著兩三天都吃著比他家大廚魏巍煮得菜難吃幾百倍的平民食物,連著兩三天都得大清早陪著團長練幾回太極劍來報答他贈劍之情……
  於是牛仔褲口上皮帶往內倒退了一格。
  如果魏巍見到他這樣一定會罵人。
  所以下午開始的『無限制食材烤肉活動』一定要給它大口吃肉,大口喝汽水,把失掉的肉補回來去好交差。
  但首先要把火生起來才能烤肉。
  陳晉幫一個臨時有事下山的小隊輔帶班,於是那個小隊的小朋友嗷嗷待哺,手中拿著肉串香腸,就等著他把火生起來,可是生火這事,他跟這群小鬼一樣從來就沒有實戰經驗。
  每次中秋節在樓頂烤肉,向來都是能幹的魏巍負責生火,負責烤,他負責刷烤肉醬跟負責吃。
  每次看魏巍生火都好像很干單(簡單),可怎麼輪到他來操作就這麼烏地,又吹又扇弄得他一臉歐密碼(烏黑),還是半顆星火都不給面子。
  他幾乎已經快失去耐心想把整個烤爐子一腳踢飛了……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口袋的手機響起來。
  「喂,幹啥小?」
  烤肉用的火沒生起來肚子裡的火已經很旺盛了,脾氣不好口氣也跟著不好。
  「在做什麼?」
  「生火,操,林杯生不出來!」
  「你木炭那麼大一塊怎麼生?把它敲碎一點。」
  「喔……」照著電話那頭的指示做了。
  「火種不是那樣放。」
  「喔……哎?」正要用木炭夾夾氣火種,突然覺得有些怪異。
  「你哪災(哪知)林杯火種安抓坑(怎麼放)?」
  「……我用膝蓋也能想到。」
  「甲莜(難以理解的粗話)啦!」
  「你用手上的報紙撕幾塊揉成一團一團塞到木炭間。」
  「恩……」斤裡嗨(真厲害),連林杯手上有報紙他都能用膝蓋想到……
  「喂,注意你旁邊那個小孩,他在玩打火機。」
  「蝦米?」陳晉用報紙狠狠敲了小鬼的頭奪過打火機,然後狐疑地四處張望。
  「你在哪?」
  「在台北啊。」
  「片肖(騙瘋子)!快說!」林杯就不相信你的膝蓋這麼厲害……可是望來看去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高瘦身影。
  「在你頭上。」
  「……」抬起頭,魏巍站在他們烤肉區這個走廊頂上二樓陽台跟他招手。
  「你怎麼會在這?」陳晉看著魏巍,卻還是對著手機大叫,整組的小朋友都被他嚇住,也隨著他望向二樓那個臉白白的,長相斯文的大哥哥。
  「是誰傳簡訊來說腰酸背痛想要罵人的?」

  ***

  因為有魏巍的坐鎮,所以陳晉這組的組員每個都吃到哀爸哭母的飽脹,連帶著隔壁幾組的人也受惠,魏巍很快的就成了除了陳晉以外最受小鬼愛戴的大人。
  陳晉更是撐得皮帶本來退縮的那格不但補回來還前進了一格,不知道是因為心情好還是某些特殊的心理因素,他覺得魏巍那隻手烤出來的東西就是特別好吃。香腸特別Q,培根特別嫩,雞翅膀外皮香酥滑嫩,甜不辣有彈性咬緊不粘牙……
  「臉,沾到了。」魏巍一個人顧著八隻香腸五條烤魚六條玉米,還能騰出手來從桌上抽面紙幫陳晉抹那沾到烤肉醬的臉蛋。
  「都瞎(謝)……」嘴裡還是嚼著香噴噴的烤香菇,話說得含糊不清。
  魏巍微微一笑,看陳晉吃得這樣香,那種滿足感征服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順手又把架上的剛烤好的金黃色玉米往陳晉碗裡丟。
  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先塞爆他的胃吧。
  有某(妻)如此,夫復何求……看著自己的男人這麼賢惠可愛,陳晉真想立刻把他抓到帳篷裡去這個那個,以消這幾天來只能跟小鬼一起睡,連DIY都不能做的孤單難耐慾求不滿。
  「今天晚上要下山嗎?」
  「嗯。」
  「喔……」本來容光煥發的表情一下黯淡了下來。
  「也不是非下山不可,明天我不上課。」魏巍接著說。
  「斤A(真的)?」撥雲見日,臉上烏雲又飛走了。
  「只是貓……」
  「呃……」原來還是得回去餵貓啊……
  「只是貓我托我媽幫我照顧了,有點不放心它適不適應。」
  「操!」
  有時候他很受不了這傢伙這種話老是不講全,不動聲色喜歡吊人胃口的壞個性。
  但總之就是他會留下來了吧,開心之餘又多吃了幾片肉幾條香腸,也不計較魏巍老是愛耍他的壞心腸了。
  只有一個人不開心,他不烤肉,也不吃烤肉,就是嘟著嘴坐在角落,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他不同組的陳晉他們。
  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阿晉哥哥和他好像很熟的樣子?
  還有,為什麼阿晉哥哥把那件外套給那個人穿?那不是只有他才能有的特權嗎?
  心中有很多疑問卻無法得到解答,魏挺倫覺得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其他小朋友遞給他的汽水半口也不喝,小小臉蛋陰沉蒼白,彷彿所有的人都跟他有仇那樣。
  唯一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他討厭那個高高的男生。

  ***

  魏巍身上的V字領套頭衫被陳晉拉到了鎖骨之上但不脫下,然後下半身卻早被剝個一絲不掛。
  赤裸裸的美好白嫩胴體上掛了那麼一點點的布料,其實是根本什麼也遮不了,只是讓被壓制者看起來無奈又無力抵抗,添增了幾分淒美可人的情色味道。
  此時有衣勝無衣,陳晉是很懂得這其中的奇妙哲理的。
  不過他自己倒是很大方地全都露了,整個人粘在魏巍身上,一手捏住魏巍的手腕按在身旁,一手伸到他身後攪住他的腰,好讓魏巍平躺的身體稍微挺離了地面,和他靠得更緊。
  那雙滑溜溜的美腿不安分地磨著魏巍的大腿內側,企圖扳開那併攏的膝蓋,好幫自己的下半身卡個位。
  和陳晉熱情入火相反,在床事上魏巍總是表現的被動消極;而兩個人在享受性愛的方式上也有很大的不同。
  對陳晉來說,視覺上的滿足是少不了的,他就愛看魏巍在性事中那完全迥異於平日冷靜正經的棄甲模樣。在魏巍的身上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也有著青澀少女般的矜持,在要與不之間掙扎的可愛表情每每都叫陳晉裡裡外外都燒了起來。
  但魏巍不一樣,雖然他有個美麗異於凡人的伴侶,但他總是閉著雙眼,讓身體的觸覺去取代視覺來感受陳晉的身體,感受陳晉高超的愛撫。
  感受他靈活的舌頭在他口中游移著,裡裡外外。感受他軟軟濕濕的雙唇在自己唇上,臉頰上,眼皮上,脖子上留下溫熱的痕跡。
  視覺的停用,會讓觸覺比平常更加靈敏。
  胸前那兩處敏感帶被吸著的刺痛快感更是擴大了好幾倍,刺激下魏巍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了兩下,他忙緊閉著唇以免舒服到不小心嗯哼出來。
  這裡可不是他們家中房間內,沒有辦法上鎖的拉鏈門讓他沒安全感,身下只隔著一層墊子就是土地了,頭頂薄薄的帳篷布擋不了外頭的營火和月光。
  在這裡做愛,和在野外做愛實在差不了多少。如果剛好又有人經過被發現了,那陳晉怎麼繼續在這個團體待下去?
  於是本來性格就矜持的魏巍更加守口如瓶,儘管已經爽得要命也握著拳不讓一絲爽快的呻吟從唇舌間滲出來。
  陳晉在興頭上,那些雜七雜八的顧慮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他很不滿意魏巍的反應,一向自信的『吸 ne
ne』的功夫是不容置疑的,當下立刻加快了舌頭繞向心圓的速度舔挑著含在他口中那早就硬起來的小圓球,還不時用犬牙夾住那突起,輕輕咬著。
  本來那個地方就是他十分敏感的部位,在陳晉刻意的攻擊下,終於弄得魏巍實在受不了輕喘了起來,渾身力氣彷彿都從胸口那兩點流失掉,弓著雙腿鬆懈了下來,膝蓋再也無法攏緊了。
  被陳晉壓住的手連握拳的力量都沒有,只能攤著手掌,攤著整個人無力地任憑阿晉宰割。
  陳晉終於露出滿意地微笑,他好喜歡看魏巍這個樣子,不過是乳頭被吸吸就爽得二五八,更不要說是弄他弟弟了。
  早些時候,陳晉並不常幫魏巍『手排』,因為他個性急躁,火燒X頭當下哪有閒功夫顧慮這麼多?趕緊滅火才是當務之急,更何況魏巍也從來就沒抱怨過。
  心思細膩的魏巍就不一樣,他總是能夠體貼伴侶,讓兩個人同時達到高潮。
  也許是年歲越是增長讓陳晉越有同理心了。不否認被自己所愛的男人進入的那種感覺雖然有些疼,但心理上卻有某種說不出的滿足與快活,小心一點也是能夠很舒服的。
  但男人畢竟就是男人,男人的終極滿足不會發生在後門,必然得回到前頭的栓,陳晉明白這點,也嘗試著去討好他的伴侶。
  有付出必有收穫,看著魏巍昏亂忘神的表情是陳晉最大的收穫。在他的手或口挑弄之下輕扭著要臀,雙手不自主地隨意亂抓著,口中的呻吟再也管不住,就像是那高潮襲來前不停縮縮脹脹的弟弟一樣管不住,還有再多的毅力也管不住的射精衝動,最後在平滑的小腹上留下一道粘稠。
  「加米就(這麼少)……」
  陳晉一面抱怨一面用手指抹起那白色的黏液,翻過全身癱軟的魏巍,摟住他的腰肢將他的臀部提高,再把指上的液體抹在後門的周圍輕輕按摩著,等那洞口漸漸習慣那刺激而稍微擴張,他才慢慢把手指頭滑進去。
  「嗯……早上我……」這樣跪姿讓全身就像沒骨頭的魏巍頭更麻,話都說不流利了。
  「早上怎樣?」陳晉突然屈起穴中的指頭在直腸壁上亂刮一通。
  「唉呦!」魏巍痛唉一聲,整個身子往前趴。
  「你看A片弄嗎?」
  「你管我……唉!別刮啦……」
  陳晉手指頭又細又長,刮得魏巍又麻又癢,難耐地扭起了臀部想要把陳晉的手指弄出來,陳晉便用空閒的那隻手把扭動的魏巍壓得死死在地板上,繼續刮著。
  「共(講)!」
  「照片……看照片啦……」
  「相A(誰的)?」
  「廢話……你的……」魏巍用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地回答著,他趴在地上輕喘著,陳晉用這樣令人羞恥的方式拷問著逼他說出更令人羞恥的事情,讓他身心俱疲……
  陳晉滿足愉快地把魏巍的腰臀提起來,還體貼地從一旁抓了棉被枕頭塞到魏巍身下好讓他有支撐物可以趴好,一手扶著魏巍那稍嫌細了點的腰,一手握住自己稍顯粗了一點的充血海綿體抵住在那入口小心探著準備進入。
  「阿晉哥哥……」
  帳篷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冒失地打斷了陳晉的動作,還把他嚇了一大跳,血液流回猛跳的心臟幫湧,本來充血的部位登時軟了三成。
  「干!干!干……幹什麼?」陳晉怔怔地回應著。
  要不是因為對方是小孩子,他老大早就抽了放在行李旁的那把太極劍出來砍人了。
  「你可不可以出來一下……」
  「不可以,我正在……」林杯正在吃宵夜啦!有夠不識相……
  「你出去看一下他怎麼了。」魏巍低聲說道,然後整個身子又懶洋洋地趴到那堆棉被枕頭山上。
  「操……」陳晉只好放開握在雙手中細滑的腰,一面碎碎念一面爬往帳篷門邊。
  「穿件褲子。」
  「褲子在哪?」
  「不知道,自己找。」連抬起臉都懶,魏巍抬起手指指向一旁的衣物堆。
  「煩。」
  翻了半天才翻到他那條向日葵四角窟,也不管正面反面就穿上,然後把帳篷門拉開一個外面看不到裡面的縫探出去。
  「怎了?」
  「阿晉哥哥,今天可不可以……」手中抱著的枕頭,還有身上穿著的白色睡衣都說明了小男孩的來意。
  「不可以,今天客滿了。」
  「……」小男孩的臉煞地變得蒼白了起來,從來就沒吃過閉門羹,從來就不知道拒絕為何物的他,一聽到那句『不可以』,只覺得又羞又愧又委屈,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應答,只是咬著唇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都是那個討厭鬼!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穿走了他的(?)外套,睡走了他的(?)床位,還搶走了他的(?)阿晉哥哥!
  方纔,雖然不清楚帳篷內兩個人在竊竊私語什麼,但是不時傳出阿晉哥哥那愉快的笑聲,還有從外頭看起來像是兩個人親密地正在玩什麼好玩的體操、那扭來轉去的影子,這一切的一切都叫那站在帳篷外只有冷風夜露做伴的他妒忌得蛀牙都痛了起來。
  「阿晉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了……」雙手緊緊捏著枕頭,表情帶有哀怨。
  「什麼跟什麼啊……」
  陳晉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小鬼,現在是怎樣?怎麼一副哭不哭的樣子?那個樣子看起來,更像是縮小版的魏巍了,實在叫他不忍心對他太兇惡。
  「我帶你回去。」
  然而正牌的本尊現在還光溜溜軟綿綿趴在他床鋪上,光用想的心就癢了起來,陳晉實在也不太想跟小鬼耗太久。
  「我自己會回去。」賭氣地轉過身就走,原以為陳晉會追上來的,但他的估計錯誤了……
  當然,他是個小男孩不是男人,怎麼會瞭解那種必須立刻解決某件事情的的處境呢?
  非解決不可,更何況他已經好幾天沒解決了,到嘴的肉怎能不吃?
  把帳篷門拉上回過頭,他的『肉』還是保持著那個誘人的姿態摟著被子趴在那,平常總是裡在長褲裡的雙腿半開半攏地擺著,從大腿根部到腳踝整體看上去感覺更加地修長,好想在那呼喚著『快來抓住我快來扳開我』那樣;還有那雖然總是被他嫌棄沒什麼肉的腰線在這樣趴著的姿勢下稍微側曲著,看起來要比平常的消瘦來得圓潤實在,全身上下唯一稱得上有點肉的臀部就算這樣放鬆地臥著也是結實有彈性,上面覆著的光滑肌膚在昏暗的燈光下漾出了柔媚色彩。
  這光景,本來被小鬼澆熄的火又升了起來,有點軟掉的弟弟也爭氣地達到了十二點。
  可是他的『肉』看起來像是沒那麼熱衷的樣子。實際上當陳晉再次把趴著的魏巍拉起來調整成適當的跪姿之時,魏巍已經有點進入半睡半昏的狀態了。
  雖然說平常他總是很能熬夜,但這幾天一來學校的事情特別忙,二來心神還得分一半掛在還在山上的阿晉身上,今天開了半天的車才來到這,加上烤了一個晚上的肉,還有剛才的解放……
  一直要到後門被陳晉的棒棒抵入,渾渾噩噩的腦袋才猛然後運轉了起來。
  「阿……阿晉!痛……」
  「嗯……」被剛剛那小鬼一耽擱,塗在後門那半干的精液變得有點黏,讓棒棒的行進變得更艱辛。
  因為疼痛於是魏巍不自覺地整個人都緊蹦了起來,使本來就潤滑不太構地穴穴更難進入。棒棒才沒入了三分之一,要進不進的陳晉猶豫了起來。
  不是說不能繼續,以這個硬度來評估硬是要把整隻兔(戳)進去也是可以成功的,只是先前有幾次因為潤滑不足意外造成魏巍流血的經驗,讓陳晉在這方面變得特別地小心翼翼。
  弄到流血的經驗是慘痛不堪回首的,這個小子的恐血症似乎隨著年齡增加呈現正增強的傾向,那幾次都是他稍微一聞到血腥味,整個人就開始心悸冒冷汗,等到陳晉趕緊把凶器拔出來之後,流到大腿跟被單上的血立刻讓魏巍二話不說就倒頭昏過去。慌得陳晉又是餵水又是推拿的,光是善後就夠他忙了,哪有功夫再繼續搞下去?
  而且魏巍流血的場景總是會讓陳晉回想到多年以前的某個颶風天,他並不想再去碰那塊叫他悔恨又心疼的記憶。
  陳晉沒辦法,只好再把那三分之一退出來。
  「嗯……」魏巍輕哼一聲,肛門口的敏感帶被那粗熱的弟弟退出來這麼一磨。立刻傳來一陣難以言語的快感。
  「潤滑的潤滑的……」陳晉光著屁股在魏巍的行李袋裡翻來找去,無奈就是找不到平日他們使用的那個膏,也找不到保險套。
  「你怎麼什麼都沒帶?」皺著眉頭抱怨著。
  「我是來按摩的又不是來慰安的。」
  「干,你很不會變通耶!」
  「喂……」別把平常我念你的台詞用在這種場合。
  「那就用這個了。」
  「什麼?」鼻子聞到身後一股清涼的味道,魏巍有不好的預感。
  「這個。」把手中紅白包裝的那管乳膏在魏巍的眼前晃了兩下。
  「不……」正想轉身過去阻止,可是陳晉早就快狠準地又把他壓回棉被堆上,擠了一大坨白色乳膏在手指上往穴穴塞進去。
  「別吵!彆扭來扭去林杯很難葛(抹)。」
  「葛你的頭,好涼啦!」直腸的吸收特別好,魏巍馬上就感覺到這乳膏超強的效果,涼意彷彿從肛門擴散到整個下半身,而飄蕩在空氣中的薄荷氣味也讓他整個人異常清醒。
  「頭?龜頭也有葛(抹)啦,又不是只有你涼你叫個屁啊。」
  「我是在叫我的屁沒錯……啊呦!」
  冷不防地陳晉從後面插了上來,可能是因為用了很多的乳膏,滋潤效果非常好,稍微一推整只就沒入。於是後面的口堵住,前面的口就不會再囉嗦了,剛剛的清醒也一點一滴地潰散掉。

肛交的特別在,舒服是越插越增強的。
  括約肌習慣了外來物的存在而逐漸放鬆,陳晉在後頭有節奏的往前戳跟往後拉,兩個人的喘息還有小腹與臀部規律的啪啪撞擊聲,營造出令人網窩的淫靡情境,一推一擠間,魏巍在棉被上摩擦著的那話兒又硬了起來。

  熱力軟膏的特別在,熱力是越推越增強的。
  一開始涼得實在叫人有點受不了,不管是魏巍的屁屁也好還是陳晉的弟弟,敏感肌膚在這種極涼的特殊基劑刺激下更加地沒抵抗力,甚至於有些辣辣地疼痛,但這樣前前後後戳了一陣,肉與肉的摩擦使得熱力的效果開始發作了,陳晉只覺得自己的那根好像被熔在魏巍的屁屁裡面,而魏巍早就被那一波一波『熱浪』的衝擊爽得神志不清,張著口也不知道在低吟些什麼內容,跪著得兩腿無力地一直往旁邊滑去。
  「抬高一點啦……」
  「嗯……哼……」
  陳晉雙手不時地把魏巍的腰往上抬好讓他的屁屁別一直往下滑,可是這樣又要顧這又要顧那的就很容易分心,他索性拉住魏巍的雙肩讓他整個上半身往後傾,如此一來不旦使力方便,可以制止這只爽到無力的懶蟲下滑之勢,而且背脊向內彎頭向後仰的姿勢讓每一次的插入更深更有力,本來呻吟著的魏巍這一來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只剩下喉嚨深處發出的呼氣聲回應著後方那來勢洶洶的攻擊。
  因為自己舒服然後看魏巍也舒服成那樣所以實在捨不得結束,忍著好幾次想要射精的衝動,直到那腫脹欲衝出的感覺再也壓不下來,而看魏巍也被他搞得意識不清楚半昏過去的樣子……
  「林杯要射了……」陳晉閉上眼睛,加快了身體的速度,捏著魏巍肩膀的手指力量也不自覺漸強。
  「嗯……等!」
  一直都是緊閉著眼睛突然睜開,虧魏巍這個時候還能拉回早就遨遊天邊的意識,想到熱力膏碰到液體會有很恐怖的下場,可是已經感受到體內包覆這的那根棒棒又熱又脹還彈縮擠壓著直腸壁,那是要射精的前兆……
  結果魏巍非但沒來得及阻止陳晉,還因為他這一聲緊張亂動,加強了已經到臨界點的陳晉那地方的刺激,累積了三四天份的液體嘩啦啦全湧入魏巍的身體內。
  「死了……」這次是絕望地趴回棉被上很想要昏死過去卻昏死不過去。
  他知道下來整個晚上他的腸子跟肛門都會因為那藥膏碰到液體的灼熱感不得安寧。

  ***

  「魏,八豆(肚子)還痛嗎?」
  陳晉蹲在魏巍蜷縮側臥的身子旁,伸手輕輕撥了撥垂在魏巍前額的烏黑髮絲。
  「還好……」魏巍白著一張臉有氣無力地應著。
  昨晚一個晚上在廁所與帳篷來回奔波,才剛解決完畢,一躺回床鋪閉上眼睛『拉意』又湧上,要好好睡個覺根本是妄想。好不容易終於該拉的不該拉的全都淨空沒東西好拉了,天空的肚皮也泛白了。
  「還會想烙塞(拉肚子)嗎?」看魏巍那疲累虛脫的模樣陳晉真是心疼極了,實在沒有料到昨天那個『膏』對魏巍的殺傷力這麼大,越想越是對自己懊惱。
  「……」魏巍搖搖頭。
  「嗯,林杯去工作了,你不舒服就馬上打手機給我。」
  「好。」
  「那……」還是不放心,陳晉索性把魏巍的手機從他外套口袋掏出來塞入他手中。
  「有事一定要打。」再一次地叮嚀著。
  「……」魏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陳晉那蹙著細長眉毛的憂愁表情,好像魏巍得了什麼重病那樣……實際上他不過是鬧肚子加上睡眠不足罷了……
  那就是阿晉他愛人的特有方式,這個神經粗大的男孩子在日常生活中總是給不出什麼溫柔體貼,但在必要的時候他卻又一股腦地給得很多,多到讓魏巍有種被寵愛著的感動。
  「阿晉……」
  「安怎?安怎?又在痛了?」魏巍一喚,陳晉立刻緊張地靠過去。
  「嗯……」
  身手摸摸捏捏那張好漂亮好像可以掐出水的臉蛋,有時候魏巍真的覺得他很幸運,上帝製造了這樣美好的作品竟然是屬於他魏巍的?嗯,水盈盈大眼睛下那為了照顧他一個晚上沒睡好留下的淡黑痕跡,也是屬於他的……
  「謝謝。」魏巍雙手一伸纏住了陳晉的脖子,把臉靠上去在他粉紅色的唇上印下了輕淺卻滿載著深刻感情的一個吻。
  謝謝。
  謝謝你回應了我的感情,謝謝你留在我身邊,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多這麼多的回憶,不管是酸的苦的,還是甜的蜜的……
  「魏啊……」捧著魏巍尖尖的瓜子臉,陳晉憂心忡忡地說道:「你是不是烙塞(拉肚子)烙貴逃(拉過頭),逃卡(頭殼)烙派(拉壞掉)了?」
  「沒……」魏巍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呃?」這小子真的是壞掉了?他很少會這麼主動熱情kiss人的耶!還有,平常就只會微笑,冷笑跟苦笑的他,剛才那個露出虎牙的閃亮亮笑容是怎樣?
  實在可愛得不得了,看得陳晉心跳漏跳了幾拍。
  「沒事,你去忙吧,我沒事了。」
  說著魏巍放開還在發楞的陳晉往後栽回他的枕頭,滿足地拉過被子繼續補眠,留陳晉自己在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百思不得其解。

  ***

  「挺倫。挺倫……魏挺倫!」
  「啊?」在小隊輔叫了第三聲,拿著筷子發著呆的挺倫才回過神。
  「怎麼不吃了?」
  「……」魏挺倫低著頭看著眼前的食物,一點食慾也沒有。
  他是昨晚除了魏巍和阿晉以外,第三個整晚都沒睡好的人,紅腫的雙眼事哭了一整個晚上的成果,為了要遮住這雙眼睛不讓人家看見,他整個早上都低著頭,還用黑色的劉海把整個前額都遮蓋住。
  「昨晚沒去跟阿晉睡?」這小鬼三天兩頭往陳晉那跑,身為他的小隊輔早就見怪不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去。
  「沒……」
  「姐姐,阿晉哥哥有朋友來啊你忘了!」一旁的小朋友說道。
  「啊,對啊!那個帥哥……挺倫,你長得跟阿晉那個朋友有點像說。」
  「嗯嗯,真的有點像耶,他長大也會跟那個魏哥哥一樣帥嗎?」附和著的,是昨天也吃了魏巍烤肉的小朋友之一。
  「耶,他姓魏?好巧喔,挺倫也姓魏,你們不是親戚吧……」
  小隊輔姐姐話還沒講完,挺倫手中的筷子鏘一聲從他手裡掉到地板上去。
  「怎麼了?」
  「我……我……我吃飽了,我去外面!」猛地拉開椅子跳下來往外跑。
  「挺……挺倫!不要跑太遠耶!九點要集合喔!」
  死命地跑著,像是要發洩心中那巨大的委屈。
  小小的腦袋當然是無法理解陳晉的移情作用是怎麼一回事,但有一點他卻是可以明白的,因為那個討厭鬼,所以阿晉哥哥對他變冷淡了。
  他不要跟那個討厭鬼長得像,他不要跟那個討厭鬼同個姓,他不要這樣!
  「唉呦!干……」從廚房裡走出來的陳晉,剛好跟要奔出餐廳的挺倫撞在一塊。
  「啊,對……對不……」一抬起頭發現自己撞著的竟是自己最喜歡的阿晉哥哥,又是緊張又是丟臉,立刻從耳根紅到了整張小臉。
  「夠嘎仔(好險)……」好險手上的便當沒有被撞飛,這可是他特別幫魏巍包的,裝滿了他的愛心與關懷,如果撞飛的話,難保他不火大踹死撞他的人……
  「耶?挺倫啊。」
  「阿晉哥哥……」
  「你的眼睛怎麼了?」
  「……」
  「乖。」
  是想爸爸還是媽媽吧?陳晉很可以理解那種想著某個人卻又不能馬上飛到他身邊的痛苦,他太有經驗了。於是他身手抓了抓小鬼的頭髮安慰著小鬼。
  「阿晉哥哥,你要去哪?」看著他手中的便當,挺倫的心中有酸酸感覺。
  「我要去……」
  「阿晉你吃飽了?我們要討論一下等下的活動,你也來吧!」
  正洗好盤子從外邊進來的活動組組長經過,叫住了阿晉。
  「現在?」
  「耶死,大家都在後面那桌,走走走。」
  「喔……啊,挺倫,你幫我把這個便當拿去給我帳篷那個大人好不好?他如果困你就放在角落就好,不要吵到他。」
  「我……」
  心中有個聲音大聲吼著『我不要,我才不要幫那個討厭鬼送便當!』
  但另外一個不相上下的聲音卻說『我願意』,這是阿晉哥哥第一次開口請他幫忙,阿晉哥哥這麼信任他,他怎麼能夠拒絕?
  「就這樣,謝啦!」
  沒等他掙扎完,陳晉就把手中的便當塞到小鬼手中,轉身去開會。
  「……」
  悶悶地拿著便當走向那個他睡過幾個晚上的帳篷,黃色的小小雙人蒙古包,本來是他跟阿晉哥哥兩個人的天地……可是他被趕出來了。
  輕手輕腳地拉開帳篷脫了鞋子爬進去,那個人睡得很熟,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阿晉哥哥說不能吵他,可是我偏要吵死他!
  魏挺倫把手中的便當放在一旁,走到魏巍身邊伸手扯走他身上的棉被。
  「嗯……」魏巍翻個身,反正身上有穿衣服不會冷,沒棉被也可以繼續熟睡。
  魏挺倫不死心,他用力搖著魏巍的肩膀,每次在家裡賴床,媽媽都是這樣把他搖醒的。
  可是對魏巍來說,和陳晉那種整個人騎到身上用擒拿手又扭又折的手段相較之下,這點小晃動根本是蜻蜓撼柱沒作用,魏巍還是睡得死死的完全沒動靜。
  這可氣壞了小鬼。他是個死心眼的乖小孩,要做這種壞事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但決心都下了壞事卻做不成,讓他又氣又惱。
  更氣惱的是,這個他們都說跟他很像的男生,手跟腳都比他還要長那麼多,頭髮也比他的還要黑還要軟,尖尖的臉蛋也比他的圓臉還要漂亮,和又高又美麗的阿晉哥哥站在一起,遠遠比他這個小矮子相配得太多了……
  越想越不甘心……
  將來,將來他也是會長高長大,等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和阿晉哥哥很相配的站在一起了。阿晉哥哥也是喜歡著挺倫的吧?他昨天晚上還會說要送自己回去,還有剛才他還那麼溫柔地摸著自己的頭髮,這都代表著自己是被重視的!
  可是為什麼這個人比他先長大?
  世界上不需要兩個長得很像的人吧。
  轉眼瞥見阿晉行禮邊的那把太極劍,魏挺倫站起身走過去,那把劍對他來說又重有長,花了好大的功夫,他才終於把劍拔出了劍鞘……
  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卡通裡正義之士斬殺壞人的痛快畫面,但實際上只是這樣舉著,發軟的雙腿就快站不住,握著那邊劍的雙手也不停抖著。
  根本就沒有斬殺天份的小鬼,要他舉著這把凶器在那罰站五分鐘都有困難。
  喘了幾口大氣,連忙要把手中的劍插回去,神志慌亂中沒注意到腳下橫亙著的那雙長腿,腳一踩進身子一絆整個人重心不穩住往前跌個狗吃屎,手中的劍也脫手摔出去。
  也許是他的怨恨太多強烈,那自行飛出去的劍好死不死就往魏巍伸在被子外的手飛去。鋒利的劍刃從手腕擦過去,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刀砍劍剮,再怎麼好睡的人也不可能再睡下去。
  魏巍吃痛手一縮,短短一秒鐘立刻從睡夢中完全清醒彈坐起來。
  「天……」驚愕地睜大著雙眼看著自己手上那宛若割腕的傷口,鮮紅的液體正失控地從那條縫中大量湧出來。
  呼吸一窒眼一黑,幾乎快昏過去。
  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麼多的……血?
  死命地用沒受傷地那手緊緊握住傷口想要阻止血流出來,然後強忍著噁心的反胃感在床鋪上翻找著手機,可是已經無法對焦的視線根本看不清楚任何物體,唯一能購看到的全是紅色的滴在衣服跟被子上的血跡。
  那粘粘濕濕的溫熱液體從指風中滑出來。
  一旁的挺倫早就被這可怕的景象嚇壞了,整個人縮在帳篷角落抖個沒停,雙手摀住眼睛什麼都不敢看。
  「喂,你……」魏巍一把抓住挺倫的手,這個時候他早就無法思考為何這個小男孩會在帳篷內了,他只知道目前來說只有這個小鬼能夠幫他。
  「呀~~」手一被抓住,挺倫立刻放聲尖叫了起來。
  「不要叫……」本來就快崩潰了的魏巍聽到那尖銳的叫聲,加速了意志散裂的速度,如果不制止這個小鬼的尖叫還有那流個不停的血,他就怕自己也要跟著尖叫起來了。
  「不要叫!再叫我宰了你!去找阿晉來,快……」
  早就沒有思考能力的小孩一聽他這麼凶巴巴地一恐嚇,立刻連滾代爬地逃出帳篷,直奔餐廳。
  「嗯……」
  整個帳篷內都是那令人作嘔的嗆鼻味道。
  魏巍開始覺得他呼吸困難了起來,連肺部都拒絕接受有血腥味的空氣,再呆在這個空間裡他就算不是失血過多死掉,也會因為他的恐血症死掉。
  全身發軟根本站不起來,只好匍伏地往帳篷門口爬起,看起來短短的距離卻像是永遠到不了那樣地遙遠,好不容易才到了門口,伸手想要拉開帳門,一看到手臂上一道一道地血流,精神難以承受又把收縮了回來。
  心神俱裂,根本就沒辦法把自己弄出這個小小的恐怖紅色空間。魏巍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了。
  陳晉的咒罵聲像是仙樂般傳到嗡嗡亂鳴的耳中,趴在地上的魏巍抬起頭看著他的救星,艱難地吐出了一句『救我』,就整個人難看地昏倒在陳晉腳邊。

  ***

  「操!蒙古大夫,連包個手都不會,嘎哪勒(彷彿是)包藏(包粽子)。」
  陳晉一圈一圈解開魏巍手腕上的繃帶,露出了那個還滲著血、叫人觸目驚心的傷口。
  夠嘎宰(幸好)這個傷口深歸深,血也流了一堆,卻幸運地沒有傷到動脈跟筋,所以山下小診所地那個老醫生隨便給他上個藥包一包就算了事。
  「嗯……趕快包起來吧……」
  魏巍別過臉不去看那恐怖地景象,那個討厭的味道,討厭的顏色……
  如果那不是連在自己身上的東西,他早就一把抓起來丟到窗戶外面。
  「還嗯!你不快把這個靜逃(症頭)治好,遲早有一天你會把你自己弄死掉!」
  「這是天生的又不是我喜歡這樣,啊,好噁心血透出來了!多包幾圈……」
  「林杯有一天也會給你嚇倒新宗(心臟)謀力(沒力)。」陳晉嘴上不停地抱怨著,一邊卻很熟練地用新的繃帶纏著傷口。
  現在還有精神在這噁心來噁心去……
  剛剛不知道是誰昏死過去的時候還有一刻連呼吸都沒了,慌得陳晉手忙腳亂幫他做口對口人工呼吸,結果他是悠悠轉醒過來後狂嘔了他一身胃酸,然後因為嘔吐過度又栽回去。
  魏巍卻記不太得這些了,再一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穿的血衣已經換掉了,手也包紮好了,平日脫線的陳晉在善後方面可以說是經驗老到,可以想見那些浴血的帳篷棉被大概也被他拿去埋了。
  「對不起……」魏巍低著頭歉疚地說道。
  明明就是要來山上幫他舒解疲勞的,卻給他添了一堆麻煩……
  把繃帶固定好,完成了漂亮完美的包紮後,陳晉拉過魏巍把他摟在懷中,摟得好緊好緊,緊到魏巍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但這樣將臉埋入那溫熱的胸膛卻讓他心中充滿了安全踏實的感覺。
  悶死在心愛的人懷抱裡,死而無憾吧……
  「嗯,林杯想到一件事……」
  「嗯?」
  「你不准比我先死。」
  「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林杯不管。」一如往常的霸道與任性。
  這一次的事件讓向來都是樂天的陳晉開始思索起一些他從前完全沒有想過的問題,關於老病,關於生死……
  關於分離。
  兩個人啊,就算是那樣深刻地喜歡著彼此,沒有人搞外遇,沒有人背叛,但是人會生病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意外,會死……
  如果一個先走了,被留下來的另一個該怎麼辦?
  只是這樣設想著,心臟就有如刀剮般的疼痛,難以忍受,難以忍受……
  對於陳晉的任性霸道,他總是無條件的包容著……不管他的要求是合理的還是無理取鬧,他總是盡全力去滿足他。獨獨這種事情,他無法爽快地答應。這種事是說不准的,他沒有把握能夠說到做到。
  陳晉的心情他可以體會,陳晉對他的依戀他也感受到了。
  很高興,但同時也心疼著他這個像是永遠都長不大的戀人。
  上帝有上帝的決定,他無法對他作出這種承諾。
  「好不好?」
  「我考慮考慮吧。」那樣請求著的表情,任性又無辜,叫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
  「還考慮啊!?」陳晉往身後的床鋪躺下,順勢把他摟在懷中的魏巍也拖倒讓他趴在自己的身上,湊過嘴在他臉上頭上亂吻一通。
  「好不好?」
  「考慮,小心被人看見……」
  「放心啦,今天的活動在瀑布那邊,營區沒人。」
  說著手開始不安分地移到魏巍臀部上從褲頭的縫伸進去摸摸,並用嘴唇堵住魏巍那還想囉嗦什麼的嘴。
  這保健室的春天,原是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但他們卻沒料到有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保健室門口邊的牆角。
  用肚子不舒服當借口沒去瀑布健行,其實是做了壞事之後心裡非常的罪惡與不安,根本沒那個心情去玩耍。
  他考慮了好久好久,終於下定決心要來跟這個被他砍傷的人道歉,如果不這麼做,他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會做惡夢。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才來到保健室門口,就讓他看到了不該看的事。
  阿晉哥哥是男生吧?另一個人也是男生啊!為什麼他們兩個在親嘴?
  親嘴他是懂的。那是『愛』的行為。
  男生和男生親嘴他也是懂的,那是『同性戀』的行為。
  班上的同學說:同性戀很噁心。他回到家問媽媽為什麼噁心?媽媽說,因為那不正常。
  噁心,不正常,那就是他最喜歡的阿晉哥哥嗎?
  不對,一定是那個討厭鬼害阿晉哥哥變成這樣!是那個人的錯,不是阿晉哥哥的錯!
  心目中的偶像被污染了,小小心靈裡對魏巍的恨意更加深了,小小的腦袋甚至生出了『為什麼他剛才不死掉』的可怕念頭。
  「等等,林杯忘了問,你手是怎麼弄傷的?」陳晉突然停住了動作,抓起魏巍包著繃帶的手質問到。
  「那是……」魏巍沉吟了半天,思索著該怎麼跟陳晉說明。
  完了!完了!那個討厭鬼一定會告狀,然後阿晉哥哥就會討厭我!
  阿晉哥哥喜歡那個人,而且自己卻是被討厭的那個。
  好難過,想要放聲大哭卻害怕被發現所以不敢出聲,他不敢也不想再聽下去,就怕聽到阿晉哥哥說出什麼生氣的話、就怕聽到阿晉哥哥罵人……
  發抖著的嘴唇不斷的喃喃自語,吐出了無數個沒有聲音的『怎麼不死掉』,神情恍惚地逃離了保健室門口。
  「那是我割腕自殺。」
  「蝦米(什麼)!?」陳晉地吼聲大得彷彿連一旁鐵藥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震動了起來。
  「騙你的。是我看那把劍很漂亮拿起來玩,甩來甩去不小心割到的。」
  就怕說了實話阿晉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去把那小鬼抓起來摔死,到那個時候魏巍可沒把握可以阻止他,於是只好說了個謊言。
  冷靜的魏巍說起謊來總是心不跳氣不喘地,正經八百的樣子讓人很難質疑他。
  「哩洗(你是)北七(白癡)啊?」開始有點生氣了起來。
  「聽說你太極劍很厲害?」魏巍不留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呃……popo(普普)啦。」陳晉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
  「下次也練給我看吧,我想看。」
  「看什麼太極劍?林杯這個劍也很厲害。」翻過身把魏巍壓在身下,想要繼續剛才未完成的事。
  「少來。」魏巍滑溜地掙開身上的壓制,一翻身,又奪回他上陳晉下的地位。
  「啊?啥?就是那個光,就是那個光……」

  ***

  傍晚,陳晉提著一袋餅乾來到了小朋友們的營區。
  整個白天都忙著處理魏巍的事情,忙著處理生理需求地事情,一直到現在他才想到要來和挺倫道謝。
  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來通報,也許等他發現時魏巍已經被他自己的恐血症搞到斷氣沒救了。
  光是想到魏巍死在帳篷裡的恐怖畫面他就發毛,所以更加不能不向這個小功臣表達感謝之情。
  但做賊心虛的挺倫還以為陳晉親自來找他是要來罵他責備他,以為阿晉是來找他算帳的了,於是躲在帳篷內三請四請死也不出來,最後還是他小隊輔硬是把他拎出來提到陳晉面前。
  「挺……」
  「我不要聽!不要!」
  陳晉才說了個字,小鬼立刻尖聲叫著打斷了他的話,還蹲在地上用雙手摀住耳朵。
  「幹嗎啊……」
  陳晉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伸手想要把他扶起來,卻被誤認為要打人,挺倫像彈簧一樣往後滾去,臉上全是淚水。
  「……」怪了,這個小孩子平常不是乖乖的嗎,是被今天早上的情景嚇壞了,還是被什麼附身了?
  「最好死掉!最好去死掉!」害怕加上傷心,小鬼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什麼死掉?」皺著眉頭困惑地看著小孩,心裡想著等會是不是要帶他去山下找個廟幫他收收驚……
  「那個姓魏的人最好死掉,最好流血死掉……」
  「你恭(說)蝦米(什麼)咖撐威(屁話)?」
  他說話觸到了陳晉心中最深沉的恐懼,最不願碰觸的那一塊地方,當下對方是小孩還是對方是恩人什麼的他才不鳥,陳晉蹲下身扯住了小鬼的領子罵著,那惡狠狠的樣子是挺倫從來見過的。
  「死掉……」小鬼嗚咽著,不肯示弱地還想要繼續說。
  「干!死你媽個頭!」
  手一放小鬼摔倒地上,陳晉冷著臉把手中那袋餅乾丟到他臉上,一點也不留情。
  他陳晉向來就不是個善良和藹的人,放在心上的只有他喜歡的人,至於對待其他人要友善還是兇惡,全部看心情而定。
  如果是犯到了他,管他是總統還是皇帝,照罵不誤,必要時開揍也是沒問題,講什麼留情不留情,那不是陳晉的人生哲學。
  「你敢再說那種觸衰的話,林杯抖(就)操拎幕(XXXX媽)操夠細(操到死)!」
  挺倫張大著口看著陳晉轉身離開。他聽不懂那串話是什麼意思,但從陳晉的表情他也可以猜得出那是很凶狠的話語。
  不敢相信,那個那麼好,那個總是帶著漂亮笑容和人說話的阿晉哥哥,竟然變得這樣凶,這樣像個流氓……
  在心中所有美好的形象都在這一瞬間破滅,本來正向的崇拜卻扭曲為負面的厭惡情緒,想要報復的心態油然而生。

生日快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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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不知道?那件事情……」
  「你是說,阿晉哥哥是同性戀的那件事情?」
  「好噁心喔……」
  隔天早晨吃早餐的時候,所有的小孩都竊竊私語討論著同樣一件事情。
  平時總是圍了一大票小孩子吵吵鬧鬧的那張飯桌空蕩蕩的,連本來就被安排坐在那桌的小孩也找各種借口擠到隔壁桌去吃。
  不過粗枝大葉的陳晉卻沒有察覺有異,只顧自己吃自己的,還心想早知道大家都吃那麼快,空位有那麼多,那應該留魏巍陪他吃完早飯再下山回台北的。
  洗完了餐盤,一回過頭,這才發覺情況有點奇怪。
  每個水龍頭前都大排長龍,排滿了等著洗餐盤的小孩,就獨獨他屁股後頭沒半個人。
  「幹嗎不排這?」莫名其妙的陳晉隨便拉了個小孩問。
  那個小孩連忙用力地搖搖頭,神色惶恐。
  「……」回過頭看著那支水龍頭,嗯,上面沒有蟲子,也沒有葛(沾)到什麼噁心地東西再上面。
  算了,反正洗餐盤地事情不是他份內的工作他也懶得多管,提著他的餐盤就要離開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小女孩和同伴的耳語聲。
  「同性戀會不會傳染?」
  那真的是很小很小聲的耳語,只是因為大家太安靜了,所以音量雖然小,每個人包括陳晉都聽得清清楚楚的。空氣彷彿一瞬間被凍結了。
  陳晉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同性戀』三個字傳入耳中,頓時整個背脊僵直彷彿通了電一樣。
  這輩子一直是坦蕩蕩的他,卻因為小女孩的一句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虛。
  他沒有回過頭質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於是什麼話也沒說,加快腳步離開了現場。
  對陳晉來說,這是個很難熬的一天。
  如果他中了SARS或是炭疽熱,那情況大概也不過如此吧。每個小孩子都離他離得遠遠的好像他是瘟神那樣,沒有人來和他交談,沒有人敢靠近他半步,這些就算了,讓陳晉最不舒服的,是他們那偷偷瞄著他,竊竊私語的模樣。
  在平日,他肯定會這樣說:「干,有什麼屁就大聲棒(放)出來!少給我在那嘰嘰租阻(竊竊私語)!」
  可是這種話現在的他卻說不出口。
  陳晉的社會人格其實是非常傳統保守的,男人愛男人,這在他的道德觀念體系中,並不是合理的。喜歡魏巍,那是勿庸置疑,但把這種喜歡的感情赤裸裸地攤放在公開場合任人批評,他卻有些招架不住。
  到底是哪個地方疏忽才被察覺,他不清楚。不過現在追究這種事情沒有什麼意義,反正整個團上上下下從團長到煮飯的阿姨都知道了。
  大人們和小鬼表態的方式是很不同的,他們不會像小孩子那樣直接把嫌惡表現在臉上或行為上,他們只會在開會的時候,用那種想要說什麼卻又難以啟齒、欲言又止尷尬地微笑表情看著人。也許那是無惡意的表情吧,但是看在陳晉眼中,這種心中有鬼的彆扭相處方式更不合他的人生哲學,讓他更不自在。
  討厭這樣的氣氛,好像逃離開這裡,回到家中躲起來。
  如果魏巍在身邊就好了,他向來都能夠安慰他,讓他安心,袒護他,向來都是會站在他的前頭替他擋風遮雨的。
  可是陳晉也是大人了,他明白這種時候如果魏巍在只會增加其他人異色眼鏡的度數,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尷尬。
  儘管如此,在傍晚又度過了一個人孤單的晚餐時間後,陳晉還是忍不住撥了魏巍的手機。
  「喂,你勒動暇(在幹嗎)?」
  「剛下班回到家。」
  「林杯就環(老子很煩)。」
  「呃?怎麼了?」
  「想要看到你。」
  「現在?」
  「嗯。」
  「開快一點也要五六個小時吧,真的去到了那邊都半夜了……」
  「隨災哩(隨便你)。」不等魏巍再說什麼他就收了線。
  理智上是不希望他再出現在這,但感情上卻想他想得緊。
  不管怎麼說,這麼遠的距離又這麼晚了,他明天還要上班吧,反正也是不可能來的。
  這通電話,就當作是聽聽他的聲音,順便發洩一下肚子裡的悶氣吧。
  魏巍身上的衣服也沒換,晚餐也還沒吃。餵過了貓又立刻出門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子,來到山上營區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的午夜時分了。
  陳晉沒有在他的新帳篷內睡覺,花了老半天的時間,魏巍終於在於營區附近的一個小涼亭找到他。
  光著腳站在涼亭中央的石桌子上,手中拿著那把利劍橫劈直砍,舞得又急又猛,狂風驟雨般一劍一劍都挾帶著看不見的凌利,彷彿涼亭中的空氣跟他有仇一樣,連站在亭子外的魏巍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殺氣騰騰。
  那可不是平常嬉皮笑臉的阿晉,也不是心平氣和沉穩地打著太極的阿晉,當然,也不是前一天在床上濃情蜜意寵愛著他的阿晉。
  優美的臉蛋冷森森的沒有表情,漆黑深邃的兩隻眸子帶著殺氣,那是當年那個差點沒有因為他闖陣而把他給宰了的那個神將。
  魏巍倚靠在涼亭的柱子上,凝望著陳晉。
  又是什麼事情叫他不高興到這樣沒表情了?
  看著一旁的椅子上還放著兩個啤酒罐子,他在心中暗叫不好。過去的經驗顯示這個傢伙一旦醉了,什麼跳肚皮舞啊、高聲唱歌啊、裸奔啊等等奇怪的行為舉止都有可能出現,他自己倒也還習慣,但三更半夜要是吵到其他人就很難堪了吧。
  正思索的對策,一回神,這才發現桌子上那個人停下了動作,正朝著他看。
  有點不太相信魏巍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剛才喝了一點酒產生的錯覺……
  「你喝酒了?」
  「……」
  會說話,那應該就不是錯覺了……魏巍的出現讓陳晉一整天都緊繃著的心神稍微鬆弛了下來,但那累積了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爽,也再也壓抑不住。
  「干!」
  咒罵一聲,用力把手中的劍往魏巍身旁的柱子丟過去,利刃的頭沒入了木頭柱子內,力道之大讓卡在柱子上的劍還在那抖振著。
  「怎麼了?」魏巍並沒有因為這樣的高危險動作嚇著,他很清楚陳晉的個性。
  陳晉再怎麼極端的盛怒,再怎麼醉得糊塗,也不會拿魏巍的生命安全來開玩笑。
  他是那種,就算是開著車子要掉入斷崖,他也會再最後一刻把魏巍抱在懷中,寧可自己多慘些也不願意所愛的人受傷的性子。
  「干。」
  「怎麼了?」
  「人不爽。」
  「誰惹你了?」
  「沒人惹我。林杯是同性戀,誰敢惹我?」
  「……」
  陳晉的氣話讓魏巍頓時明白了一切。
  早就設想過了會有這樣一天的出現,也許是出現在陳晉的生活圈,也許是他的。
  他也早就做好了一些心情上的調適,就算是被嘲笑,就算是被異樣的目光批判,就算是必須丟掉所有努力經營著的工作以及所有的同事朋友,他都會心平氣和地接受。
  因為在他人生的旅途上,再也沒有比陳晉更重要的人,再也沒有比能夠和陳晉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於是其他的人事物就變得微不足道而可以捨棄。
  可是阿晉呢?
  他也有像他這樣先備的自我調適嗎?
  想也是無可能的,像阿晉這樣石頭腦筋的人,就算他實際上有著和魏巍一樣的心情,但那『其他人事物微不足道』的想法,肯定沒在他腦子裡跑過。
  看著陳晉,那表情又是懊悔又是那樣地不愉快,想必直來直往又愛面子的他,這一天下來一定很不好受吧……魏巍越想越是心疼。
  涼冷的夜風吹來,坐在冰冷石桌上的陳晉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袖T恤,剛又喝了酒,身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多餘脂肪的他冷得直哆嗦。魏巍見狀立即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走向前要幫他披上。
  「麥(不要)靠近林杯,幹!」不等魏巍靠近,陳晉手一伸用力推開魏巍。
  一來因為他推得實在用力,再者魏巍根本毫無防備,結果被他這麼一推一個沒站穩,竟整個人往地板上跌坐去。
  「……」
  魏巍坐在地板上錯愕地望著陳晉,他可以對陳晉的心情產生同情心,可以接受他因為心情不好於是發脾氣使性子,但這樣粗魯的對待到底算什麼啊……他難道不是一通電話就長途跋涉趕來了嗎?他做錯了什麼?
  陳晉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呆在那兒,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樣出手不知輕重,剛剛腦中閃過的念頭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他們倆的親密然後再被當話柄了,但不得不承認,自己下意識地責怪起了魏巍,下意識犯了人常會犯的毛病:就是把不知道該往何處放的壞情緒發洩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
  「你……」你痛不痛?沒有有摔到尾椎啊?剛剛那一下感覺摔得不輕啊……
  多想趕緊把魏巍從地上扶起來,多想跟他說抱歉,但又臭又硬的脾氣和拉不下面子的壞習慣讓他裹足不前,像少了螺絲的玩偶呆呆地坐在桌子上,和地上的魏巍互望了半天,張著的粉紅色嘴唇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哩哪洗(你若是)查某(女生)抖袂加(就不會如此)馬環(麻煩)……」
  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地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他的桃卡(頭殼)是壞去了了嗎?怎麼會講出這種沒大腦的蠢話?看魏巍那變得難看的臉色,陳晉懊悔得要命,剛才那句話肯定傷害到他了……
  的確,那句話對魏巍的殺傷力,遠遠要比推他推個幾百次還要強大。
  如果是女生就不麻煩了?言下之意不就是他是個造成陳晉麻煩的男人嗎?不管他再怎麼喜歡,再怎麼珍惜他,再怎麼努力讓他快樂,再怎麼任勞任怨,他竟然還是比不上任何一個女人!
  感覺自己被全盤否定了,魏巍有種被擊敗了的強烈灰心感。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自己拚命去貼對方,不管如何被踐踏、受了多嚴重的傷、吃了多少的苦頭,他還是放不開這個人。如果這是別人的故事,他肯定會勸那個主角早早放棄才是明智之舉;但這是他自己上演的故事時,他卻選擇了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笨蛋做法。
  但是從來就沒有想過對方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這些。
  也許這樣巴巴地拖著疲累的身子上上來赴這場令人心情沮喪的約根本是錯誤的決定。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撿起地上的外套甩了甩,抬起臉沒有什麼表情其實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地望著陳晉一會,才說:
  「算了。」
  「啊?蝦米(什麼)?」
  「我說,算了。」話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涼亭。
  「什……」
  算了?什麼東西算了?
  魏巍的意思難道是,「算了,兩個人到此為止就好」,這樣嗎?
  本來還有點醉意這下子全醒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魏巍離開的身影,越來越遠……
  「不要……」不要!不可以!不想要魏巍離開他!不想要就這樣『算了』!
  陳晉跳下桌子放開腳步追了上去,結果慌忙中腳下沒注意,一腳少踩了一階石階摔了一跤,差點沒摔到一旁的山下去。
  「痛……」這一定是現世報!誰叫他剛才要那麼用力地推魏巍?忍著膝蓋地疼痛爬起來,跛著腳也要繼續追上去。
  如果魏巍就這樣一去不回來從此不再理會他,那他還不如現在就跳到山下西系(死死)還快些。
  魏巍走得很快,上了車立刻關上門,鑰匙插入發動車子。
  「等!不准走!」
  上氣不接下氣,陳晉雙手貼在駕駛室旁的玻璃窗上,氣急敗壞地叫著。
  「……」看他那又急又怒快哭出來的模樣,再有天大的不爽也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心軟了下來。
  「林杯不要『算了』!」
  「……」他在說什麼啊……
  實際上魏巍的那句『算了』,並沒有什麼特指的意義。他只不過是覺得很累,不想再和陳晉僵持下去,乾脆離開,讓兩個人都有靜一靜的空間。
  沒有想到陳晉的反應這麼強烈,說實在的,看他那樣一反平日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姿態,那樣窮緊張的樣子,魏巍有些想笑,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所以現在?
  下車安慰他?摸摸他的臉抱抱他的身體哄哄他,然後跟他回到帳篷內取悅他?
  經過剛才的事,現在的他真的是有些疲累了。今天晚上,他不想再扮演那個縱容者的角色,偶爾讓陳晉他自己去思考問題也沒有什麼不好。
  更何況,陳晉現在的處境也不方便他們兩個在一起過夜吧。
  下定了主意,魏巍搖下車窗,把外套塞到陳晉的懷中,又搖上車窗,壓下手剎車排檔一打油門一踩,車子揚長而去消失在黑暗中,留下陳晉一個人在原地。
  「干!干!」
  陳晉氣得跳腳,這一跳卻跳痛了剛才摔著的膝蓋,疼得他蹲下了身子低頭咬著嘴唇,汪汪眼淚溢滿了那雙大眼睛的表面,地板上的石頭紋路越看越是花成一片,看不清楚了……

  ***

  團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陳晉的不對勁。
  沉默寡言,缺乏笑容的木然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那樣;打起太極拳來無精打采,還不時地弄錯了動作。更不要說是吃飯的時候只吃那麼一丁點就全部倒掉,要不然就是根本不吃自己一個人坐在涼亭發著呆,喂蚊子。
  同事們其實都非常心疼這個向來活潑開朗的大男孩。
  對他們來說,同性戀並不是不能接受的,只是太突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和他應對,就怕彼此尷尬。卻沒有想到這樣的顧忌東顧忌西卻讓情況變得這麼糟糕,現在想要說些什麼來補償,感覺又更加地彆扭了。
  而那群小朋友,本來就不清楚『同性戀』的內涵,只是受到了『群眾效應』的影響跟著疏遠陳晉。但看到了他們那麼喜歡的阿晉哥哥變得那麼消沉,在他們心中都產生了一種『都是我們害的』的罪惡感。
  沒有人願意『討厭』阿晉哥哥下去,卻也沒有人敢率先出來結束這樣無聊的行為,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群眾的意見,遠遠比自己的意見強而有力。
  於是僵局始終無法打破,所有的人也跟著消沉不愉快了起來。

  不是因為別人,是因為蠢笨的自己做了傻事,說了不該說的豬頭話,結果把自己最喜歡的人氣走了。
  打過手機,但是魏巍的手機放在他臨走前塞給他的外套口袋。也打了家裡的電話,卻總是電話錄音回應著他。想要離開山上當面去道歉,卻苦無交通工具。
  現在這樣的情況,他不好意思開口跟同事借車子,更不好意思去和已經對他失望的團長說,他想要提前離隊。
  像是被困在了山上,生活只剩下了呼吸。飯變得沒味道,其他人的表情變得模糊,身外之物變得無關緊要。
  身在這,心卻早已飄向遠方的魏巍處。
  只是他已經不確定,魏巍還願不願意收留他的心。
  兩個人真的就這樣完蛋了?他不敢想。一想,胸口就悶得難以忍受。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二十六歲的生日,將會是個孤單難熬的日子。
  還沒忘記前幾天魏巍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他回答:
  『一個上面有很多水果的大蛋糕,還有光溜溜的魏巍一隻。』
  現在看來,蛋糕是不可能了。而另外一個……更是肖想。
  灰暗到了極點啊……
  終於帶著那樣行屍走肉的心情熬到了活動的最後一天。但陳晉卻沒有高興的感覺,害怕面對現實並非他的天性,但自古英雄,情關難過。他就害怕一回到家,等著他的是一間空屋,或許是桌上放了一張上面寫著『再見,房子你留著用』的紙條,然後從此魏巍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永遠不讓他找到。
  那真的很像魏巍的個性會做出來的事情。
  沒睡好沒吃飽擔心這擔心那的讓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脫了外套走上禮堂前拉著腳筋暖身,等著值星官大哥把小孩子整隊好帶出來晨練,神色漠然。
  前一兩天,他還因為大家的注視感到羞恥,而現在卻變得不在乎了起來,他自顧自地揮弄著他的拳,行著他的步,做好他的份內工作,其他人要怎樣怎樣都不關他老子的事情。
  晨練進行到一半,大禮堂的後門走進了一個人。他手上提著的那大蛋糕盒,還有那一百八十幾公分的修長身型,就算陳晉再怎麼漠然也很難不注意到他。
  他的動作僵硬了,看著對方將手中的蛋糕放在後方櫃子上,看了他一眼對他稍微點頭示意,然後轉身又要走出禮堂。
  「魏巍!」這還得了,不能走,不能讓他走……
  被他這麼一吼,所有的小孩都停下了動作狐疑地望著他,然後順著他的眼光轉頭看著一腳已經踏出禮堂後門,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的魏巍。
  生性含蓄內向的魏巍被這麼多人突然瞪著瞧實在尷尬萬分,小鬼們開始不安靜地吱吱喳喳起來,更讓他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跟動作。
  「林杯不想要你走,你不要走……」
  乍見魏巍,陳晉的腦袋一片混亂,原本以為見不到了,卻這麼突然地出現在他眼前,讓他連說話都沒倫次了起來。
  小孩子吵吵鬧鬧地,根本就聽不到站在講台上的陳晉說些什麼。
  要留住一個人,就得先留住他的心吧!
  怎麼留住一個剝郎(男人)的心啊!?電視青年阿晉,記得連續劇好像都是那樣做……
  下定了決心,陳晉說出了他活了二十五年來還沒說過的話。
  「我愛……」愛字當頭,陳晉謙卑了起來,連常用的『林杯』都不說了。
  「聽不到!」一個小鬼大聲說道。
  「對啊阿晉哥哥,你講太小聲後面的那個哥哥聽不到啦!」
  一開始只是前面幾個『聽到了』的小孩子人小鬼大地在那裡鼓噪著,弄到後來所有的小鬼都跟著熱鬧了起來。一旁台下的值星官哥哥,乾脆把手中整隊用的擴音器遞給陳晉,順便還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我說……」擴音器一開,所有的人又安靜了下來。
  「我愛你。」
  話一出口,禮堂就像是菜市場一樣哄鬧了起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擴音器說出這句話,對陳晉來說需要的勇氣大概比要他從一零一大樓跳下來需要的勇氣更大。不過既然這句話都說了,接下來陳晉有種把命豁出去的衝動,什麼面子什麼自尊,管他去……
  「閉嘴!林杯還沒恭(說)完!」
  「……」
  「同性戀就同性戀,怕蝦小?林杯抖洗尬意丟莉(就是喜歡上你),管哩(管你)系剝(是男人)系查某(是女人)系滴(是貓)系告(是狗),反正攏系(都是)林杯A(我的)……」
  「……」
  這樣露骨的宣示讓魏巍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與丟臉,本來白皙的臉龐變成了粉紅色的,實在沒有想到陳晉竟然敢用這種方式跟他告白,這簡直就像是拍電影一樣,又蠢又丟臉到家了,卻又感動人得要命。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陳晉用這句話來當他愛情演說得結語,這下,丟臉的棒子傳到了魏巍手上,有種快被眾人的目光射死的感覺。
  「又沒說要離開你……」魏巍難堪地好像跑掉卻又不能跑,只好低聲地咕噥道。
  沒有擴音器也無妨,卡在兩人中間的小鬼們自動變成人肉廣播電台。
  「他說不離開啦!」「不離開喔~」「阿晉哥哥,他不離開喔!」
  「……」放下手中的擴音器,陳晉陰沉了好久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如果他會輕功草上飛,一定立刻踩著台下這一顆顆鬼靈精的小腦袋飛到魏巍面前緊緊抱住他,不過就算是這樣遠遠相望著,他也感到滿足了。
  因為他知道他不會離開了,無形的言語代替了有形的擁抱,緊緊握住了他的魏巍。

  ***

  「丟臉。」事過境遷,魏巍只覺得雙頰的燥熱一直消退不下。
  「人在江湖,沒辦法……」陳晉聳聳肩。
  「……你這樣很危險。」皺著眉頭看著像猴子一樣掛坐在粗繩索上的陳晉。
  站在橫跨在河谷上方的吊橋上往下看,那個高度叫人有點暈眩。
  谷底是一條流速很慢的溪,看那藍綠色鮮艷的溪水,可以推測那溪水的深度。溪旁躺滿了大大小小灰白色的鵝卵石,如果從這個吊橋摔到那上頭去,屍體一定很難看……
  「你那件事,考慮好了嗎?」陳晉不理會魏巍的告誡,繼續坐在吊橋的扶手上。
  「嗯……」是說先死後死的那件事情吧……
  「好不好?」
  「盡力而為。」
  能做到的就是開車小心點,走在路上小心點,三餐作息正常點,吃得清淡點,活得快樂點……除此之外還能怎樣?
  為了陳晉,他這輩子第一次做出了這樣沒把握的承諾。
  「那,那……」陳晉靠過臉,表情突然正經了起來。「如果我死了,你會忘記我嗎?」
  「什麼爛問題……」
  「會不會?」
  「不會。」
  「尼(十年)?」
  「不會。」
  「裡尼(二十年)?」
  「不會。你先下來再說。」
  看陳晉在那繩索上搖來搖去,魏巍一顆心臟也跟著懸在那搖來搖去。
  「說定了,至少要記住我二十年……」陳晉笑著說,然後抓著繩索的手突然鬆開,整個人往後栽。
  「呀~~」魏巍失聲叫了起來,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見那美麗的笑容閃下一秒,人就從橋上消失……
  等他把飛散得魂魄稍微收拾起來,才發現陳晉腳還勾在繩索,頭上腳下,根本就沒有掉下去……
  「你給我上來……」
  被嚇得腳軟頭昏,魏巍的表情很扭曲,咬牙切齒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剛尖叫了。」
  「我沒有。」
  「你有。」仗著自己藝高膽大,陳晉掛在那又隨性地搖晃了幾下,弄得魏巍差點沒又叫出來。
  「好好好,我有,我有,我是尖叫了,求你快上來吧……」
  「咦,魏大哥,阿晉呢?」正在兩個人一上一下僵持不下時,一個小隊輔神色慌張地跑來。
  「找我?」腿一弓腰一使勁,身子一蕩手一抓人就爬上來了,那個好腰力讓魏巍不得不佩服,也難怪每次在床上他都能治得他半死不活……
  「有一個小朋友不見了。」
  「不見了?」
  「嗯,整個營區都找遍了都找不到,剛才是自由活動時間很有可能是那個時候亂跑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現在小朋友都集中在餐廳,所有的小隊輔都去找人了。然後,我想他常常黏著你,還以為他會在你這……」
  「不會是那個吧?」
  「就是他。」

  ***

  「那個小短腿有可能跑到這麼遠嗎?會不會被熊吃掉了?」陳晉抬著頭望著天空,天色開始暗了下來,剛才打手機到營區問,魏挺倫還沒回去,山上入夜了危險,陳晉越找越是擔心。
  「這裡沒有熊。」魏巍小心地撥開眼前的草叢,他反而比較擔心會有蛇還是什麼蟲類。
  自己穿著長褲馬汀鞋倒還無妨,阿晉卻是一身涼鞋五分褲的涼快打扮……
  「閉蝦米(搞什麼鬼)啊?干!玩到人不見……」
  「我想,他應該是故意躲起來的。」
  「躲什麼?」那個小鬼從前幾天就怪怪的……
  「鬧彆扭吧。」
  旁觀者看事情總是比當局者清楚多了。況且魏巍何等聰明,他怎麼會看不出那個小孩子的心思呢?
  砍傷他手腕的事情,就當作是無心之過吧。但鬧得團上風言風語的,魏巍猜想也是這個小孩搞的鬼。今天早上陳晉當著所有人的面前來個愛的告白,下午小鬼就鬧失蹤,這兩件事情八成也脫不了關係。
  轉頭看著身邊這個男人,他知道他很有魅力,但沒想到這魅力竟然大到可以把那種毛頭小鬼迷得七昏八素的……
  「跨蝦小(看什麼)?」
  「看……」突然停下了腳步,魏巍豎起耳朵凝神聽著,「有人在哭,你聽見了嗎?」
  「喂,喂,別嚇人……」干!都什麼時候了,荒郊野外裡說什麼鬼故事啊……
  「我是說人哭又不是說鬼哭,這邊。」
  拉著陳晉穿過一大片及膝的草叢,果真看到一顆矮樹後面一個小小身影坐在那啜泣著。
  「西囝仔(死小孩)!」陳晉一步往前,用拿在手中的空曠泉水罐子往小鬼頭上敲下去。
  「唉呦喂!」魏挺倫吃驚停住了哭聲轉過頭,一見是陳晉,立刻又放聲哭了起來。
  「靠蝦小(哭什麼),回去了啦!」伸手想要把小孩拉起來,沒想到魏挺倫身體一縮,整個人往樹後面躲,不但不讓他碰,還歇斯底里地哭叫:
  「我才不要跟你回去~~」
  「發什麼瘋啊,大家都在找你耶!」
  「我不要,你是討厭鬼……」
  「鬧夠了沒啊?」一旁一直不作聲的魏巍突然冷冷地冒出了一句話。
  「嗚……」可能是被魏巍的表情和冷冰冰的口吻嚇到了,哭泣聲稍微收了點,但依然拗著脾氣堅持抱著他的那棵樹不起來。
  「干!」無可奈何之際,陳晉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小鬼拖著扛著也要弄回去時,魏巍阻止了他。
  「他要留下來就讓他留吧,天黑山裡說不定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沒,我們還是趁著天還亮著回去吧。」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陳晉的手就要走,慌得小鬼又哭了起來。
  「走不走?」魏巍停下來轉過身,他知道他的恐嚇法奏效了。
  「你最討厭,你這個告密鬼……」
  「等下,別動!」魏巍突然大喝一聲。
  「啊?」小鬼嚇了一跳哭也忘了哭,看魏巍神色緊張地看著他身邊草叢,他也轉過頭去一看……赫然發現一條黑白相間的蛇就在他身旁。
  「不要動,他不會咬你……」
  「不要過來不要不要不要~~」小孩子下都嚇壞了,那還聽得進去旁邊的人說話?
  他雙手亂揮腳亂提亂揣,那條蛇被他這個具有攻擊性的舉動激怒了,吐著舌頭凶巴巴地靠來,不過一旁的陳晉動作更快,他腿一抬就往蛇的頭踢下去,順手把小鬼一拉丟向魏巍的懷裡去。
  「阿晉!」老天!他是用腦袋思考的還是用腳思考的?哪有人用腳踹毒蛇的!魏巍回憶著從前看過的蛇類圖鑒,如果沒記錯,黑白相間的那個圖案和那形狀,很有可能是某某蛇,被這種具有神經性劇毒的蛇類咬到可是會要命的,他連忙一手拉著小鬼一手拖著陳晉,快步遠離那棵樹。
  「等一下,魏巍等一下……」
  「怎麼了?」
  「等等……」
  陳晉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低頭察看著露在五分褲外的小腿,有麻麻的感覺……
  「不、會、吧……」
  靠過去蹲下身把陳晉的腿拉過來仔細看,當他看到那細小的牙印痕時,血液差點沒逆流,心臟差點沒麻痺。
  二話不說,他低下頭湊過嘴往那傷口吸去。
  「喂!喂喂!喂喂喂!」
  這還得了!?吸出來的不知道有什麼但肯定有血吧……魏巍是碰不得血的!
  阿晉想把腿抽回來,但魏巍的手卻像銬子一樣牢牢抓著他的腿不讓他亂動。
  「喂……」
  陳晉的叫喚聲根本入不了魏巍的耳朵裡,他吸出了幾口血吐掉,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又慌忙掏出手帕往陳晉的大腿扎去。那幾乎是要精神崩潰的表情早已失去了平常的冷靜,彷彿被咬到的人是他自己那樣。
  「魏巍!」
  陳晉用力抓住了魏巍忙亂著的雙手,也不管未成年兒童還在一旁,拉過魏巍就往他嘴唇吻上去,舌頭慢慢地在魏巍的口腔中添著,細意地將他口中的血腥味舔去,最後在嘴唇要分開時,他還溫柔舔了舔沾到他嘴唇上自己的血,才放開緊握著的手。
  「……」這樣溫柔的吻有安定的作用,魏巍稍微鎮定了下來。
  「林杯沒事啦!」露出笑容,陳晉希望這樣能夠讓魏巍安心。
  魏巍立刻扶著陳晉站起來,彎下身把他背在背上,轉頭對挺倫:「我沒有告密,信不信由你,要不要走也由你,可是阿晉再不走就可能有危險。」
  「……」
  抹了抹眼淚,挺倫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握住了魏巍對他伸出的一隻手,乖乖地隨他走。
  「阿晉哥哥……」
  「嗯?」
  「你會不會『那個』?」媽媽說,小孩子不能說那個字……
  「少在那烏鴉!」陳晉伸著騰空的腳往小鬼的屁股踹去。
  「不要亂動,亂動會加快毒液擴散的速度。」魏巍口氣嚴厲地說著。
  「你確定有毒嗎?」陳晉把臉靠在魏巍頭上像狗狗一樣聞著他喜歡的味道。
  「不要問我,你乖乖閉上嘴就是。還有你,可以走快點嗎?」
  「唔……」
  魏巍的腿長,挺倫的腿卻很短,一大一小快步走起來,不像是『舉』,反倒是像『拖』。挺倫給他拖得氣喘噓噓的好幾次幾乎都要摔倒了又被魏巍拉住往前繼續走。心急如焚的魏巍實在顧不了這麼多……
  「魏……」
  「怎麼?」
  「你走慢一點,小鬼快走不動了……」
  走了好一段路,陳晉開始感到有點呼吸不順暢,肺部有點乏力吸氣吸不太足,於是呼吸開始快了起來,但就怕魏巍擔心所以極力克制著幾乎是想要喘咳起來的生理反應,很勉強地擠出了完整的句子。
  「你不舒服嗎?」魏巍緊張地問著。陳晉的胸口就貼在他的背上,怎麼有可能沒察覺他的呼吸異常?
  「還好……」
  「……」
  呼吸衰竭,心臟麻痺……這些不祥的字眼不停在他腦海中跑來跑去,魏巍開始痛恨自己對文字過目不忘的好記性。
  之前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小鬼的,算算時間,這裡離營區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魏巍越想越著急,腳下越走越快。
  「魏巍。」
  「你別說話了。」
  「我死了你真的會記得我裡尼(二十年)夠……」
  因為缺氧腦袋開始有點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胸口彷彿像是被大石頭壓著那樣快不能呼吸,扣在魏巍肩上的雙手不受控制的縮緊,但撫過魏巍鎖骨的手指頭卻麻痺到一點知覺也沒有……
  「別說話。」
  「那撒尼(三十年)呢……」
  「你死了我很快就會去找你,沒有什麼忘記不忘記的。請你別再說話了。」
  真是個白癡,什麼時候了還在討價還價?魏巍難過得眼眶一熱差點掉下眼淚來,呼吸也跟著不順暢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陳晉扣得緊緊的手腕,還是因為他拚命壓抑著的想哭的感覺。
  「嗯……」輕輕地應了一聲,扣得死緊的雙手突然鬆開,陳晉從魏巍的背上摔下來。
  「啊啊啊!」
  大叫的是挺倫,魏巍連叫的時間都沒有,他急忙蹲下身擁起動也不動的陳晉察看,雖然沒摔傷,但那慘白的臉蛋和發紫的嘴唇讓魏巍好痛好痛,越來越淺的呼吸彷彿隨時都會停止那樣,來不及……
  魏巍把陳晉橫抱起來,對小鬼拋下一句『你在這等著不要亂跑,我先送他回去』,站起身來就往營區跑去。
  挺倫又哭了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他自己一個人,而是害怕他再也見不到阿晉哥哥。
  明明是那麼喜歡的怎麼會說出討厭這種話呢?
  阿晉哥哥是因為要救他才會變成這樣的,如果哥哥『那個』了,全都是他害的。
  這次小鬼學到的,是『後悔』兩個字。

  ***

  「幾點了……」
  「不知道,早上四五點吧。生日快樂……」
  「咦?」這樣的台詞,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時間,好像在哪裡碰過……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了?之前醒來的時候面對的是死白色的天花板,旁邊的人有誰、正在說什麼他都搞不清楚,迷迷糊糊又昏睡了過去。
  這回醒來意識清醒多了,看著個昏暗房間的擺設是家中主臥室的,而輕輕摟著他躺在一旁的溫暖身體,是他最喜歡的魏巍的……
  「怎麼回來的?」
  「我抱你回來的。」
  爬了十五層樓的樓梯這樣……不過這次管理員杯杯不但沒有請他貼那故障紙條,看他抱著陳晉,還很自動自發地跟著一起爬上十五樓,幫他拿鑰匙開門,真是面惡心善的人啊……
  「營隊?」
  「提前結束了,小朋友說那些煙火要等著你身體好起來再一起放。」
  「喔……那……」
  「小鬼平安,看你差點沒掛掉他哭得好像他爸媽死了的樣子。」
  「哈哈~~那你呢?」魏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啞的帶有鼻音。
  「別提了。」
  怎麼好意思告訴阿晉說,整個晚上他都這樣抱著昏睡不醒的他,因失而復得的複雜心情流了不少眼淚呢……
  「魏……」
  「嗯?」
  「我們以後還是一起死吧。」
  「嗯。」
  不想要承受失去另一半的傷心,卻也捨不得另一半因失去自己而傷心啊……
  「生日禮物?」
  「沒帶回來,明天補買。」
  「不是說那個……」
  「……不好吧,你行嗎?身體好一點再說吧。」
  看陳晉那有氣無力的模樣,連下床都有點問題了吧還想幹人?
  「可林杯現在就想要,誰叫你抱著我?」
  「……」
  的確,兩個相親相愛的成熟男人這樣親暱地摟在一起,肌膚相親,四肢相纏,就算是快死了的也會有感覺吧。
  「欠你的五次要就現在拿,過了今天就算充公。」陳晉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那惡質的招牌笑容還是非常可愛。
  「會死人吧……」醫生說,要靜養……
  「不要就算了。」陳晉翻過身背對著他,半賭氣地說道。
  「……」
  左思右想,終於下定決心把陳晉的身子翻過來,長腿一身跨騎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把身體重心放在兩腿的膝蓋上,開始解著陳晉睡衣上的扣子。
  怪了,明明是他騎陳晉,為何在精神上卻有被陳晉騎的感覺?
  看著被他騎在身下的那傢伙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因為愉快而輕顫著,弧線完美的嘴角漾出勝利的笑容,魏巍歎了口氣。
  和這個有著天使皮相加上流氓個性的男人住在一起,這輩子他注定是翻不了身了。


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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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買場那樣大,但他就是有辦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就像是在不開燈的黑暗房間找他那只卡西歐冷光表一樣容易。
  這種比喻雖然有點沒情調,但實際上這傢伙在他眼中真的就如黑暗中的發光體一樣足以讓他忽略其它的事物。
  「打從第一次見到他就是這樣了吧?」他心笑道。
  的確,一開始就是這樣了。
  眼光不自主地會被他所吸引,最後連心都被吸引了。
  於是故事就有了開端。

  「先拿其它的再來拿冰淇淋吧。」
  話說今天來採買的目的是為了應付今晚即將登陸的颱風耶!
  「早拿好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手推車,繼續專心挑選著冰櫃裡的冰淇淋。
  「……」不會吧,才停個車就拿好了……
  盯著那滿滿一手推車的物品,他由衷地佩服這個人的效率。
  不過當他發現一整車子全是泡麵後,那佩服的情緒頓時消失無蹤影。
  「怎都是泡麵?」
  「你不叫我多買一些泡麵?」
  「也沒叫你全買泡麵啊。」
  「干,我哪災。」他聳聳肩,然後將手中的兩桶冰淇淋拿到他面前問道:「哪一種?」
  「你選就好了。」以挑食程度來說他可是遠遜於這傢伙。
  「就是不知道要選哪一種才問你勒,阿呆!」
  「欸……」好吧我呆。可是,在我吃來瑞士巧克力跟巧克力都一樣不錯吃啊。
  「快啦姑姑摸摸。」
  「都買吧。」抓起那兩桶冰淇淋放上推車,
  「厚好野(有錢)人。」
  「……」這是事實也沒啥好否認。
  「喂!還要買啥米?」
  「餅乾。」
  將推車停在狹窄的走道外,開始在眾多的產品中找尋他想要的。
  「找什麼?我幫你啦!」
  「波卡,有沾醬的那種。」
  「波卡波卡波卡……長啥樣子?」這麼多餅乾怎麼找啊?
  「一個方盒子……顏色,忘了。」
  「干!」
  「……」誰吃餅乾還記盒子的樣子啊!
  兩個人努力地在餅乾堆中尋找著不知道長相的餅乾。
  「操!找到了啦!這個嗎?」他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那盒波卡。
  「耶,對啦!好棒。」接過那盒波卡,臉上露出了笑容。
  盯著他那可愛的露出兩顆小虎牙的笑容,實在是叫人忍不住……
  他湊過臉,扯住他的衣服輕輕地在他唇上一吻。
  「……你!」手忙腳亂推開這個傢伙道:「公共場合耶!」
  「又沒人。」他一副不受教的樣子聳聳肩道:「而且誰叫你要這樣可愛。」
  「呃……」雖然覺得很不好但是,心中卻還是有那麼一點高興。
  感覺胸口的心臟急速地跳動著,臉上也是一片躁熱。
  就是一個吻,也足以令他臉紅心跳,儘管吻以上的其它行為也都過了……
  「發啥呆啦!結帳去~」真不知道這小子怎麼這樣容易臉紅,不過他臉紅的樣子還是很古椎啦……
  「刷卡謝謝。」從皮夾抽出信用卡遞給結帳的小姐。
  「喂,這個……」他伸手指了指皮夾內的那張相片。
  「嗯,怎樣?」
  「這張給我。」說著一面伸手要去抽。
  「等……我不是給過你一張了?」
  「干,再給林杯一張會死喔!」
  那張剪壞了啦,自己的桃卡缺一角,怎麼看都不順爽。
  「好啦好啦。」
  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內,發了老半天車子噗噗噗怎麼也發不動。
  「奧掐(爛車)。」
  「……」竟然說我寶貝Audi是爛車!要不是上次被他拿去亂玩……
  「林杯還是覺得騎毆都賣(機車)最好。」他有點不耐煩地玩著車窗。
  「哪會?」在台北騎機車一點都不好,風吹雨打日曬還得忍受要命的灰塵。
  「開車除了這一點好……」車窗玩完了開始玩座椅,他將座椅拉平,舒服地翹著腿躺下。
  「呃……」哪一點好?看著他慵懶躺著的姿態,忍不住又臉紅了起來。
  「干!你想到哪去了啦!」抓起裝面紙的毛狗狗往他頭上敲去。
  「我哪有想哪去?」一面擋著那毛狗狗的攻擊一面委屈地辯解著。
 「那你幹啥米臉紅?」
  「我……」算了,反正不管是打還是講都贏不了他。
  回過臉把心思放回車子上,好不容易終於發動了。
  「讓我開。」他突然坐起身道。
  「我還不想死。」上一次差點沒把車子開到河裡的經驗已經夠嚇人了。
  「干!讓林杯開!」上一次不過是意外,這傢伙幹嘛一臉不信任的樣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就要爬向駕駛座。
  「喂……」
  「你起來啦!」
  沒辦法,遇到這樣蠻橫的傢伙還能說什麼?他只好被迫跟他換位子。
  只是兩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在狹窄的車坐內互換位子可真有點艱難。
  「拜託你先讓我起來……」
  「咖(腳)啦!卡住了干!」
  「我都說了你先讓我過去你再……」
  「挖哈哈哈~不要碰林杯的悠(腰)啦好癢好癢~」
  「對不起……」
  「……喂,我們這個樣子好像在幹什麼。」
  「欸,喂!我說不要在……唔……」
  「這裡不是公共場合。」
  一手緊緊摟住他的頸子用力地吸吻著他的唇瓣,另一手也伸進衣服下開始不安分地在那光滑的胸膛遊走。
  娘的,這小子明明就很想要,要不然他的舌頭干麻也伸進來?
  要不然他干麻喘得這樣厲害?
  「……」這傢伙是慾求不滿還是怎地,每次都要在不應該的地方逗弄人,更可恨的是每次他都經不起他的逗弄……
  算了算了,反正是黑玻璃外面看不見……
  正打算棄守時,忽然聽見喀啦一聲,然後整個車子滑動了起來。
  「喂你的屁股坐到手煞車了啦!」
  「干!」他連忙彈起來立刻將手煞車拉起,滑動的車子才停止。
  「你是桃卡(頭殼)壞去啊干麻把車停在斜坡上!」雙頰還是潮紅的他破口罵道。
  「沒地方停啊你怪我,而且是你自己要坐到手煞車……」
  一身熱情被這一嚇早就煙消雲散,兩個人你瞪我我瞪你,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

  「電梯不能用嗎?」
  「剛壞了,不可以。」大廈管理員像是判死刑般冷冷說道。
  「老天……」想到要提著大包小包走上15樓就腳軟。
  「干,走就走啦!」15樓而已又不是50樓,他將比較重的幾包提起來,拖著一臉哀怨的他走往逃生樓梯。
  「怎麼這麼倒霉。」
  「哪災,你不是最會走路?」
  「我不喜歡抗萬有引力地走路。」
  「什麼?」
  「我不喜歡往上爬這樣走。」尤其是受過傷的腳對爬樓梯特別難耐。
  「干,我背你啦。」是因為他腳會痛吧。
  「神經病。」我又不是女人。
  「那我抱你。」
 「……」

  ***

  才把頭上的洗髮精泡沫沖乾淨,四周頓時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緊接著就聽到那人的叫罵聲。
  「呀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干!!」
  「怎麼了啦。」黑暗中摸半天好不容易才摸到毛巾。
  「干!沒紀錄啦!」
  怒罵聲中夾帶著摔東西的聲音,可憐的搖桿……
  「再打就有了咩。」
  「說什麼消圍(瘋話)林杯好不容易才打過那個王的!」
  「那個還不簡單,大不了我幫你打。」這已經破關N次的遊戲實在難不倒人。
  「干啦!你要不要手電筒啦!」
  「不用了我快洗好了。」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不小心把潤絲精當沐浴乳用,直到一身滑不溜秋又搓不出泡沫才驚覺。以及洗好穿衣服時分不清正反讓他有點困擾。
  拉開浴室門,那傢伙就站在門口用手電筒抵著自己的下巴照臉。
  「……」這把戲未免太老套了……
  「沒嚇到?」每次這樣嚇老妹她都哎哎叫的啊?
  「好像沒有。」如果鬼都長得這樣一張漂亮的臉的話那誰會怕鬼啊。
  「干!好無聊。」將手電筒交給他,有點自討沒趣地跳上床。
  「等下電就來了吧。」
  將擦頭髮的毛巾掛在肩上,抓起床邊小几上的那本論文集,戴上眼鏡藉著手電筒的燈光讀了起來。
  「干麻這麼用功?」
  「明天要報告。」
  「……我不喜歡你戴眼鏡。」
  因為每次一戴上眼鏡表示他要看書了,然後每次一看書都不太理人。
  「啊,可不戴眼鏡就看不到了。」他聳聳肩,繼續低頭看他的書。
  「你這樣用手電筒看書會瞎掉。」不死心地想阻擾他看書。
  「嗯,瞎掉之前電會來。」繼續看書。
  「……干!林杯幫你讀。」說著奪過了手電筒和書本。
  「喂……」你要幫我讀啥啊?
  「林杯念給你聽!耳朵放大點聽著!欸……呃……」
  「……」
  「干!這啥鳥文!」有點尷尬地把手中的書摔到一旁。
  「德文……」撿起書繼續讀。
  「喂!明天一定不用上課,不要讀了啦陪林杯玩。」
  「欸,」終於察覺到了他的不甘寂寞,放下書抬起臉,有點啼笑皆非地說道:「黑漆漆的玩什麼?」停電的夜裡可以玩什麼?
  「玩……」停電可以玩什麼?
  他搔搔頭盯著他的臉看半天,其實他戴眼鏡還蠻好看的,很斯文的樣子,眼睛也很好看,奇怪他到底是像誰啊?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媽啊……
  「不要又想玩那個,我今天很累不想。」每次被這樣盯著接下來一定沒好事。
  「干!我又沒有想!」冤枉啊!這次真的沒有啦!
  「你那表情明明就有。」
  「干!你不要講得林杯一天到晚都想那個!」
  「你本來就是。」
  「干!你給我下去!」
  惱羞成怒地用力把身旁的他踢下床,順手抓起枕頭往他身上摔去。
  「不准上來!」凶狠地命令道。
  「……」這我的床耶……這小子又在發什麼脾氣?
  他皺皺眉,拿起書本走向客廳沙發上繼續讀書。
  果真不出所料,那佔據床的山霸王沒多久就來講和了。
  「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好。」
  兩個人吃著半融的冰淇淋,一面聽著廣播。
  結果是明天不用上班上課。
  「看吧!就叫你不用讀了。」
  「……」讀書又不只是為了應付上課。

  ***

  「雨好大耶。」
  將臉貼在落地窗前,雨大得猶如有人從上面拿水桶直接倒下來,在玻璃窗上形成小瀑布。
  「被這種雨淋一定很爽。」大概三秒鐘就全濕了吧?
  「好像比上次去洗溫泉那個大耶。」
  「廢話,大多了。」
  他突然站起身拉著他的手臂走向門口。
  「去哪?」這傢伙又想幹麻了?
  「去頂樓淋雨啊!」
  「啥?可我剛洗好澡……」
  「干!等會再洗一次啦!」
  「挖靠~雨好大!」
  果真,才一打開頂樓的門就被灌進來的風雨打個濕透。
  不過在狂風暴雨中的感覺真不是普通的過癮,雨勢猛得彷彿將整個人裡裡外外都沖刷個徹底,涼快透過皮膚到了最裡面。
  「簡直像是鹽水蜂炮……」
  「上次有人在下雨的時候打林杯一巴掌痛死了,可不以打回來?」
  他的笑容非常地燦爛。
  「不可以,那是你活該。」不過,這輩子他真的從來沒甩過人巴掌……
  「雨過應該就要天晴吧~~」(附)他聳聳肩,開始唱起歌。
  看他高興地像個小孩子般在雨中又唱又跳,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抓起地上的水管扭開水龍頭,將水柱對準他的屁股衝去。
  「干!你干麻沖林杯?」
  「反正你都濕了,給我沖一下不會死。」
  而且早就想試試看拿水管對著人沖是什麼樣的感覺了,果真很爽。
  「挖操!偷襲我?」
  他衝上來就要搶奪他手中的水管,他立刻將水柱對準他的臉衝去。
  「干!鼻子吃到水了啦!」這小子竟然這麼毒辣!竟敢沖林杯.....
  「噗~」抱著水管蹲在地上笑得肚子好痛。
  「干!還笑!」
  「投降……」
  連頸子都被水管纏住了,還能不投降嗎?
  「打不過還要打。」
  跨坐在他身上得意地笑著,穿著四角褲和吊嘎的他在雨水濕透下簡直像是沒穿,肌膚的觸感太清晰,濕漉漉地那張笑著的臉蛋太過美,以致被騎在下面的他忍不住心跳了起來。
  「……」
  「幹嘛?」他表情怎麼突然認真起來?
  一語不發伸出雙臂將騎在他身上的他摟住,翻過身將正錯愕著而不知抵抗的身子壓在身下。輕輕地舔著那張絕美的臉蛋,舔著那淺褐色的細緻頸子,
  舌尖遊走的炙燙立刻被冰冷的雨水沖刷開冷卻了,但身體內的熱卻無法被冷卻。
  「喂!這次可是你先起頭的喔……」
  伸手輕輕撫著正舔著胸膛的他的黑細頭髮,不過在理智潰決之前,還是要先聲明一下以示清白。
  「知道啦……」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若知道痛了就會珍惜啊。」
  「雖流過淚卻無損愛的美麗,當然會有爭執但不許懷疑」
  「你很愛我嗎?」
  「我幹嘛愛你媽?」
  「……」

  90.9.17
  附: 雨過天晴 品冠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 若知道痛了就會珍惜了啊
  戀愛中 有人被打垮 有人長大 你還愛我嗎
  雖流過淚卻無損愛的美麗 當然會有爭執但不許懷疑
  越是大風雨越要守在一起 真愛全靠真心累積
  這肺腑的話要你聆聽仔細 雖然說不上什麼死心塌地
  我些許的過去你要是在意 就等你想通我一直在這裡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 若知道痛了就要珍惜了啊
  戀愛中 有人被打垮 有人長大 你還愛我嗎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 誰說天黑就一定要下雨吶
  戀愛中 有人被打垮 有人長大 你還愛我嗎 愛我嗎
  眼看真的就要天晴啦 已知道痛了就要珍惜了啊
  戀愛中 有人變得傻 有人長大 你會愛我嗎
  眼看真的就要天晴啦 已知道痛了從此珍惜了啊
  戀愛中 越是多變化 越快長大 你很愛我嗎 愛我吧

北京行
「碰!」一聲巨響,車子因車門關上而稍微晃動了一下。
這樣使盡吃奶的力氣來關車門,實在和他一向斯文和氣的作風不符合。
但自從他這台心愛的Audi被他的室友第二次偷開去玩撞到了一些東西以後,那個車門就變成這樣,不用暴力是關不起來的。
每次想到這件事他就想要抱怨。他並不是心疼車子什麼的,反正錢乃身外之物,車子就算被那小子撞壞了必須買一台新的他也不會計較什麼,事實上甚至是要他買一台送他都捨得。只要他的開車技術再好一些,只要他能夠平安無事毫髮無傷。
如果那小子有任何一點點意外都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夠失去這個對他而言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所以他衷心的祈禱如果可以,最好那個小子永遠都別碰方向盤。
把墨鏡收入puma背包背好,抱起那一大袋貓砂和貓餅乾走入大廈的中庭。估計這些東西加起來超過20公斤重。搬這類重物一向都輪不到他來搬,因為每次一起出去採買時他那體貼的室友往往都會搶著把重的東西提了,盡留些輕的給他提。只是,今天早上要出門時看那小子睡得正香,可愛極了的睡臉叫他怎麼也捨不得把他吵醒。
「對不起,請問,這電梯是不是有問題?」等了半天電梯始終停在20樓不下來,他將手中的20公斤重物放在地上,甩一甩發的手,轉身走向櫃檯十分有禮地向正看著報紙的老管理員詢問道。
「喔,壞了。我忘了貼。」管理員抬起頭沒啥表情地說著,然後從抽屜拿出一張上面寫著「修理中」的紙條黏上一小塊膠帶遞給他。
「順便幫我貼一下吧年輕人,就貼在電梯門上就好。」說畢,他又低頭看他的報紙。
「……」那意思就是,他得抱著20公斤徒步走上15樓??光用想的就開始冒冷汗,魏巍開始有點後悔沒有把陳晉叫醒一起出門了。
「阿晉,不要在這裡睡啦。」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關上電視,魏巍用腳輕輕地搖著躺在客廳地板上睡覺的陳晉。
「嗯……」
「要睡回房間睡,在這裡睡會感冒。」雖然房子裡有空調,但這樣睡在冰冷的磁磚上還是不好。
「你跑到哪去了??」一大早醒來就發現睡一旁的魏巍不見了,迷迷糊糊地到客廳開了電視等他回來作早餐,結果早晨的電視節目太無聊看著看著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去買換美金,把小晉送到朋友那,順便買貓砂貓飼料。」魏巍抽了一張面紙幫一臉惺忪的陳晉把嘴邊的口水擦去。
「啊你怎麼沒叫我?」四角短褲下那一隻修長的腿纏上了魏巍的腰,一隻手也順勢摟上魏巍的後頸,像章魚纏上獵物般陳晉緊緊黏著魏巍不放。
「因為你還在睡……喂,我剛剛流很多汗你別這樣抱啦。」
「幹麻流很多汗?你又去打網球嗎?」
「沒,電梯壞了。」
「幹!又壞了?」
「對……一個月壞28天,28天壞一次。」
「那你是笨呆不會按電鈴叫我下去幫你搬喔?」陳晉一面唸著,一隻手不安分地伸進魏巍的襯衫裡在他的背上亂摸。
「不要啦……這樣好……」魏巍用力想要掙開陳晉的四肢,沒奈卻被纏得更牢。
「反正等下也會流汗。」
「拜託啦………先讓我去洗個澡好不好?」應付這個痞子只有「軟言軟語」這一招或許比較有效。
「!你好姑摸(龜毛)!那我跟你一起洗!」陳晉放開魏巍坐起身來。
「不要。」跟他一起洗的結果肯定是在浴室「就地解決」。
雖然他家的浴室又大又乾淨,按摩浴缸也很舒適,可是……回音好大……每次在浴室裡這個那個都讓魏巍覺得很不好意思……
「幹!那你快去洗啦!林杯(你老子)八豆(肚子)很夭(餓)耶。」
「……」肚子餓應該是吃午餐不是吃人吧……
「這樣有頌(爽)嗎?」陳晉一手伸到魏巍身前撫弄著那個他有魏巍也有的器官,另一手用無名指沾了一大沱軟膏很熟練地在他等會要進入的洞口周遭抹著。
「還好……」魏巍將臉埋進那軟綿綿的大抱枕裡,前面被陳晉溫熱的手弄得實在好舒服……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令人羞恥的聲音。
「" 還好" 嗎?那就是頌(爽)了。」住在一起一年多了,陳晉怎麼會不了解魏巍那悶騷的個性?
「還好」就是很頌(爽),「普通」就是沒那麼頌(爽)……
「魏巍,咖撐(屁股)抬起來一點啦!林杯的手指吐(戳)不進去耶……」
「……」這樣面朝下的跪姿已經夠叫他難堪了,還要怎樣啦……
「喂!我們下次換個牌子的軟膏好不好?」魏巍的那裡實在有夠緊的,然後他又不會稍微配合著「縮放」一下……好不容易陳晉才把一隻手指頭轉進去。
「這個牌子不好嗎?唉呦……你,可不可以請你下次把指甲剪短一點?這樣很不衛生……」而且刮到會痛……
「厚(好)啦!我說這個牌子的,上次你不是也用它塗?結果隔天林杯就烙賽(瀉肚子)!」
「那是你自己沒洗乾淨。」
「才不是!」
事前的潤滑終於完成,雖然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但陳晉還是按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慢慢來,生怕太過猛會弄傷魏巍。
「,果真沒生過囝仔(小孩)的特別緊!」陳晉皺著眉頭道。
「……生小孩又不是從肛門生的。」而且我也生不出來……
魏巍用手掐著那個軟綿綿大抱枕,忍著後方傳來的脹痛感。從和陳晉第一次發生性關係到現在,都這個那個數不清次了,每次做還是會覺得有點痛。
在認識陳晉之前,他從來就不知道做愛這碼子事除了「爽」之外,還會「痛」,不管是做還是被做……
如果不是因為和自己所愛的人相擁的感覺是那樣地愉悅,如果不是因為和所愛的人交合的感覺是那樣的滿足無比,如果不是因為那樣喜歡著陳晉,他大概無法忍受這樣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同性性交吧。
「好緊好難進去……對了,晚上收行李的時候你不要忘了帶軟膏耶。」
「去北京的時候我不想這個那個。」
「啥米!?」陳晉鬼叫一聲,身體不自覺地往前用力……
「唉呦~ 好痛……」魏巍吃痛倒抽了一口氣,膝蓋一軟差點沒整個人趴到床上去……
「拍……拍謝(抱歉)!太激動就……你有沒有要緊?」
「別……!不要再拔出去會更痛啦!」
「那……林杯要嘿咻嘿咻了喔?」
「……請……」
「為啥米去北京的時候不能這個那個?」陳晉用他修長的手指在魏巍光滑的背上輕輕地畫著。
「因為會很累,我白天不能好好開會,下午不能好好玩。」閉上眼睛享受著手指畫過肌膚所帶來那麻麻癢癢的舒服感覺。
「會累嗎?」
「你不會我會,你每次都那樣欲求不滿……」
「那是啥米?」
「就是……,就是你會一直說「再來一次好不好」……」
「幹!」陳晉舉起空閒著的左手往魏巍頭上拍去,憤憤不平道:「你打蓋(每次)都怪我!每次問你你都說「隨便」要不然就說「都可以」的,你如果說不要林杯哪一次硬上的?」
「……」魏巍抱著頭無言,陳晉的話無可辯駁,但說什麼魏巍也不要承認自己也是個「欲求不滿」的男人……
「不管,反正就是先約法三章。」
「靠杯(哭爸)!約就約!告襲(到時候)你就不要來跟林杯哀說你想要!」
「我才不會……我又不是你……」魏巍聳聳肩慢吞吞道。
「幹!」陳晉伸手又要拍魏巍的頭,不過這一次魏巍反應很快地閃躲開了。
「你在畫什麼?」魏巍有點好奇陳晉在自己的背上畫半天到底是在畫什麼名堂。
「畫符。」
「什麼符?」
「可以保佑你平安的符。前面也要畫。」說著他把背對自己的魏巍轉過來,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起來。
魏巍的皮膚實在好嫩好好摸,白白淨淨的臉皮因為剛剛這個那個完還有點粉紅,然後他又閉著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怎不畫了?」魏巍睜開眼睛懶懶地道。
「……幹!林杯真的有夠喜歡你的!!」陳晉突然伸臂用力摟住魏巍,翻過身騎上來把臉埋在他的胸口磨蹭著。
「……我也很喜歡你。」被陳晉這像小孩子一樣的舉動給逗得想笑,魏巍伸手輕輕地撥著靠在胸口那顆頭上毛毛亂亂的棕發。不知道壓在胸口那沉沉的感覺是陳晉的重量?還是幸福的重量?
「魏巍,再來擠蓋(一次)好不好……」陳晉抬起頭問道。
「……隨便。」那對瑩亮可愛的大眼睛實在叫人難以抗拒……
「起床了啦,魏巍!」陳晉用力扯掉裹在魏巍身上的棉被吼道。
「你好煩……再讓我睡一下……。」沒穿衣服的身子剛還在熱呼呼的棉被中暖著,被子這麼一抽走立刻感到一陣寒意襲來。魏巍無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將身邊的大抱枕緊緊摟在懷中取暖。
「你才煩啦!林杯已經給你多睏好幾下了!起來啦!」陳晉用力把魏巍的只手剝離那個抱枕搶走丟到一旁。
「我好累……」
「你可以到飛機上再睏啦!快起來!林母(你媽媽)剛剛打電話來說她快到了,快!你很虛耶……」陳晉跳上床拉起魏巍。
「……」這麼好睡的冬天,又是淩晨三點,再加上昨天那樣操勞,會累是很正常的吧……像陳晉這樣活力充沛神采奕奕的樣子才令人匪夷所思。
「乖,快起來尊比(準備)!」他將掛在手上的毛線衣套上魏巍赤裸的上半身,順便抓起床邊椅子上的牛仔褲丟給魏巍。
「我去蒸包子。」
「外鍋記得要放水……」惺忪中魏巍不忘了提陳晉,因為上一次這傢夥蒸包子差點沒把電鍋燒掉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小巍啊,你們東西都有帶齊嗎?」雖然魏巍一直說坐計程車就好,但做母親的好久沒看到這「兩個兒子」好是想念,於是自願充當臺北到桃園機場的司機。
「……」睏死了……沒睡飽的時候心情低落腦袋遲緩,冷著一張臉看著窗戶外的風景,魏巍連講話都懶了。
「有啦!」倒是陳晉精神很好地和魏媽抬槓(閒聊)起來:「我們尊比(准備)了好久說,帶了一堆衣服,還有襪子……」
「……」騙鬼,什麼「我們」?昨天這傢夥下了床之後就開始打真三國無只在那殺得不亦樂乎,行李都是我一個人拖著「這個那個」後疲累的身子整理的吧……
「阿晉你是第一次出國嗎?」魏媽一面開著車一面問道。
「溪底(是的)。」陳晉將手中已經咬了幾口熱呼呼的包子送到魏巍嘴邊。
「我不要。」魏巍搖搖頭,早上除了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以外,他什麼東西都不太想吃。
「不管,嘎林杯甲蕊(給你老子吃下去)。」陳晉霸道地用手指扳開魏巍閉得緊緊的嘴巴把包子塞進去。
「你也真是的小巍!你看人家阿晉多體貼你?你啊!怎麼都不帶阿晉出國去玩?」
「我……」我也很想出去玩啊,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
「多多學學你老爸的體貼吧!他前一陣子還問我要不要去二度Honeymoon 哩!對了!你們可以到法國去渡Honeymoon !當年我和你爸……」
「……」又來了,接下來肯定又要講他老爸「一夜N 郎」的英勇事蹟……
「魏巍,啥米是哈你母?」陳晉又硬塞了一口包子到魏巍口中。
「蜜月,知道是什麼嗎?」
「聽過但是那是啥米?」土生土長在鄉下地方的阿晉,也沒聽過親朋好友有人去渡蜜月的。
「就是兩個人一起去度過甜蜜的一個月。」魏巍心不在焉地解釋道。
「為什麼甜蜜?」
「呃……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甜蜜吧……」有時候陳晉那個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問,好奇寶寶的個性讓他有點應付不來。
「那我們為什麼不去?」我們兩個應該也很甜蜜,很精神爽吧?
「那是新婚的人去的啊!我們兩個又不結婚……」
「你們兩個也可以結婚啊!媽媽跟你們說,你們可以買機票到荷蘭去結婚,順便渡蜜月……」魏媽自顧自地講得口沫橫飛興奮不已,反倒是主角兩個人沉默了下來。
「……」非得要那種約束儀式才能確定彼此的感情嗎?魏巍心想。
「……」結婚……雜剝(男人)跟雜剝結婚,聽起來好遜喔!陳晉心想。
「……」魏媽又接著自言自語歎了口氣道:「好想抱孫子喔……」
想想她家的小巍生得也不醜頭腦也不錯,再加上阿晉那個孩子實在是漂亮極了,如果生得出來,一定是個聰明可愛的金孫啊……
「媽……」關於這一點,魏巍一直覺得對他母親很抱歉。老媽非常喜歡阿晉,也很開明地接受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只是沒能達成她一直想要抱孫子的夢……
「魏媽媽,拍謝(抱歉)啦!我跟魏巍已經有很用力了。」
「拜託你,那不是用力不用力的問題吧。」魏巍白了陳晉一眼道。
「你這孩子!人家阿晉還會安慰我,你盡是潑冷水!」魏媽白了魏巍一眼道。
「……」那也算安慰?看到陳晉投來勝利的笑容,魏巍乾脆閉嘴繼續看窗外。這個季節,淩晨四點多了天色還是黑漆漆地像半夜一樣。要不是某個傢夥堅持要順便到香港逛一下,那大可坐晚一點的班機,在家多睡幾個小時。
「香港一點都不好玩。」魏巍打了個大哈欠道。
「林杯就是想去。」
「……」理由根本不必問,這個傢夥定是港漫看太多,對香港有什麼奇怪的幻想……
「先生,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放一下!」
「好。」魏巍接過那位年輕小姐的行李袋幫她放到頂頭的置物櫃。
「小哥!也順便幫我放一下吧!」另一個年輕媽媽也將行李遞給魏巍。
身高181 的魏巍站在飛機的走道上,很自然地成為了這一群矮小女士的服務者。
「謝謝你喔!」能夠被這個雖然不是空少,但身材那麼優還一張娃娃臉蛋的年輕人服務真是不錯。
「不客氣。」從小就被他媽媽訓練出來足以顯示他良好家教的「職業笑容」浮上了他那張斯文的臉。然而他並沒有察覺到此時此刻坐在靠窗邊位子上的陳晉本來興奮愉快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把安全帶上,飛機要起飛了。」
「不要。」陳晉扭過頭看著窗外的機場不理會他。
「……」他是又在鬧什麼彆扭啊?剛才不是還有說有笑的嗎??
算了,反正陳晉這時好時壞的脾氣打從四年前初相識的時候到現在都沒啥改變,魏巍也早就習以為常。他轉過身默默地幫陳晉把安全帶扣好。
「你雞婆!」陳晉瞪著他,臉色稍微和緩了一點。
「你又怎了?」
「你嘎林杯灌(你給你老子管=你管你老子)!你怎不去幫她們安全帶?」
「……」
原來如此,這小子又再吃醋了……魏巍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這有什麼好吃醋的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除了他以外對別人的友善都只是基於禮貌,也不是不知道他所重視的人就那麼一個而已。可是這小子對他的獨佔欲就是這樣強到不可思議,有時候他甚至會因為他很寵小晉然後跟小晉爭風吃醋……
當然魏巍並不否認,每次陳晉在吃醋的時候,雖然讓他感到很沒輒,但總是有那麼說不出的高興在心底……說實在的,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吧!不喜歡陳晉跟其他女孩子聊天,每次一起上街時都好想拿個布袋或面具什麼的把陳晉那張漂亮過分的臉遮起來,他一點也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他的美好。
「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魏巍伸手抓了抓陳晉蓬蓬的褐發,大概是因為冬天太陽照得少一些,他的發色好像變深了一點。
「不要弄林杯啦!誰像小孩子……」
「……」哪裡不像了?那個氣鼓鼓的樣子完全沒有24歲大人該有的模樣,而且好可愛……
「喂!快看那個。」魏巍突然伸手指向窗外。
「啥米!」魏巍這麼一指,陳晉立刻好奇地將臉靠上小窗戶,完全忘了他正在生氣這一回事。
魏巍跟著靠過身子,然後在這樣鄰坐的人看不見的角度下拉扯下陳晉圍在脖子上的毛圍巾,湊過嘴唇在那細滑帶有爽身粉香味的頸子上吻了一下。
「啊?」陳晉被魏巍的舉動嚇了一跳,按著頸子瞪大眼睛望著他。
「怎?」
「你不是說公共場合………」
「反正我技術好,沒人看到。」魏巍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坐回自己的座位,慢慢地上自己的安全帶。
「……你好狄勾(豬哥)喔魏巍……」陳晉露出牙齒輕笑道。
「那不叫狄勾(豬哥)吧!那只是一種親暱的表現。」
「啥米是" 請你" 的表現?」
「……」
魏巍抓起他的大衣外套蓋上閉上眼睛,很快就到香港了,再不睡覺就沒得睡……

賤貓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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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知道世界上最聰明的貓是哪一條?
  加菲貓?靠,那個肥仔有林杯百分之一的聰明就好了。
  kitty貓?喵哈哈哈~~會做出這種回答的人模擬我還笨。
  可魯?干!貓狗都分不清?
  算了,儘是給我一堆阿撒布魯的答案,有回答跟沒回答也差不多,不如林杯直接告訴你們吧。世界上最聰明的貓,當然是大名鼎鼎,神貓見首不見尾,就是本貓我──魏小晉啦。

  嗯?你們說林杯很屌?還好吧,雖然我也會唱周傑倫的歌,但是你們要知道,身為貓最悲傷的事情就是屌太小,雖然跟隔壁的阿花(公),公園的小咪(公)比起來,林杯算是雄壯威武了,但是每次看到我家那兩個主人的屌,我就想屌也屌不起來,喵嗚嗚嗚。

  回到正題,前幾天有個叫月啥的女人托夢給我,說什麼出版社的會刊要徵稿,她寫不出來,懇請林杯出爪相救。切……寫不出來就不要寫喵,虧她好歹也是寫了幾年字的人吧,還來打貓的主意一不過看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可憐樣,林杯就算是做做善事,多積陰德,下輩子看能不能投胎當個屌大一點的生物,像是鯨魚什麼的。總之林杯就慷慨地捐出幾篇珍貴無比的生活筆記給她拿去交差~~沒錯,不要懷疑,貓當然是會寫筆記的,寫在哪?當然是寫在貓砂盆子裡頭啊,要不然你看我們一天到晚在那抓抓耙耙的,還真以為我們貓族都愛玩砂?少幼稚了,我們又不像你們人類兒童。

  嗯?看不見筆記在哪?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貓大便跟貓尿結塊,自然看不見其中的玄機,這就叫做障眼法。哈!哈!哈……嘔!嘔!嘔……拍謝,太激動了,不小心吐了毛球。

  在看筆記之前,我想你們應該要對我家那兩口子有基本的認識。白白的那一隻,我都叫他魏巍(喵喵),當然啦,在他面前我會叫他魏巍主人(喵喵喵)裝可愛裝乖,極盡撒嬌之能。他可是林杯的餅乾父母,沒有他,就沒有貓餅乾可以吃,也沒人幫林杯把屎把尿挖貓砂啦。另一個,說來林杯就歸巴豆(滿肚子)的火。

  那個討厭鬼常常不看時間地點就纏著我魏巍主人交配,害林杯餓到。要不然就是趁著魏巍不在家偷偷在林杯高貴美麗的身上貼奇怪的貼紙,然後在旁邊哈哈大笑。人笨手腳也笨,三不五時就不小心踩到林杯的貓碗弄得一地餅乾,那也就算了,還有一次他跟魏巍吵架的時候,竟然拿材杯的貓碗來捧著洩憤,最不可原諒的是,這個惡劣傢伙竟然和本貓同名字。可恨!

  真可恨!

  反正,我想你們應該對我家那兩隻不陌生,畢竟那個月啥的女人也說了不少,還出了一本叫什麼醬的書專門寫我家這兩隻,不過和本貓的筆記相較之下,那本什麼醬的算什麼?林杯的筆記可是第一手的報導,熱騰騰,活生生,血淋淋,堪稱曠世拒作,要不是林杯的肉墊不好按電話鈕,我早就聯絡架空出版社的老闆,看他要不要給林杯的筆記刷個五千本,哼,哼。

  賤貓筆記之一滯銷的橙子

  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橙子。

  那天魏巍還沒下班,那個笨阿晉因為腳受傷所以沒去工作,整天就窩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遙控器在那轉來轉去,吵得林杯不能好好睡午覺。

  不過說到他的腳傷,林杯實在不能不表揚一下,據他的說法,好像是某天下班,正在等魏巍去接他的時候,在路邊看到幾個惡小鬼拿著石頭對著一隻小貓在丟著,行跡惡劣,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誅之,所以老大心中不爽就踢過去,結果小鬼是踢到了,在落腳的時候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不知道哪個沒公德心的的人亂丟的橙子皮,導致他重心不穩滑了一下,雖然沒有現場表演人吃屎,但回到家裡以後扭到的腳就睡得像米估(面龜)一樣,只好請假在家看電視。

  看在他為我貓族慷慨捐腳的份上,我原諒他在貓睡覺時還大聲看電視的不懂事,且破例窩在他的大腿上睡,讓他享受林杯高貴的身軀所帶來的溫暖。

  一下子看日本台,一下子看電影台,一下子看幼幼台,還有大愛台……根據長久以來的相處,林杯很清楚這個人類其實是個沒有多少耐心的傢伙,只要遙控器在他手上,每個頻道停留的時閒不會超過五秒,導致魏巍主人常常抱怨:「根本還沒看到在播什麼你就轉走?」

  然後笨阿晉每次就這樣回:「林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咖稱(屁股)節目。」總之就是整個下午他就在那轉來轉去,隨著不停變換的吵鬧聲音,林杯的睡意也漸濃~~突然,笨阿晉本畔躺著的身體坐直了,差點沒把林杯摔到地上,靠,林杯很不耐煩地扭過頭,看看到底是什麼有趣節目吸引到他了,原來是新聞台了,這個從來不看新聞,連三一九槍擊事件總統到底是被慶記(子彈)打到肚皮還是是頭皮都沒概念的草包,竟然會把目光停留在新聞台五秒鐘以上!?

  『讓全國同胞一起吃橙子、救農民』新聞的內容大致上就是橙子太便宜,橙子農民很可憐,呼籲全國人民要多吃橙子。我本貓是不太喜歡柑橘類的產品啦,那種刺激的味道聞了就想皺眉,雖然林杯沒有眉毛。不過笨阿晉在看了這個新聞以後,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突然想要行俠仗義,立刻拿起電話打給還在上班的魏巍,以下是他們的對話內窖,因為林杯的聽力很強,所以電話那頭的聲音也全都收啦。

  「喂,你下班順便買橙子回來吧。」
  「橙子?」
  「嘿啦,不要買錯買到干罵(橘子)。」
  「知道了要買多少?」
  「很多,很多,」
  「知道了。你腳還痛不痛?」
  「一點點。」
  「那你別走來走去才會好得快,最好是都別走動。
  「總要去棒劉棒賽(拉屎拉尿)吧。」
  「我下班順便幫你買包大人(紙尿褲)吧。」
  「干。包你的大頭啦。」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還有事情要忙。」
  「快滾。」
  這兩個人類的對話總是沒有什麼建設性,習慣就好。

  總之,魏巍下班時,真的就帶了一大麻袋的橙子回來。有多大袋實在難以用貓的言梧來形容。

  「靠!你怎麼買這麼多?」阿司晉看到超級大袋的橙子,驚愕得嘴巴張大大的,好像可以塞一顆橙子進去的樣子,很笨很可笑。

  「因為你說要多很多很多,越多越好。」魏巍一邊把橙子們搬到飯廳的角落一邊說,注意看會發現他臉上有理所當然的表情。

  於是笨阿晉被堵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用人類的說法,這就叫做溺愛過頭吧?我家的魏巍主人雖然聰明冷靜,可是每次碰到跟那個笨阿晉有關的事情就會變得跟笨阿晉一樣笨。

  從那天晚上接連著的每一天,全家淪陷在一股濃濃的橙子味道中,這時候就能發現我家的魏巍有多能幹,單調的黃綠色球,經過他在廚房裡面搞搞弄弄就能變出各式各樣的菜端到餐桌上,橙子排骨,香橙野菜,橙汁秋刀魚,橙子貴花盅,橙子烏腿,橙子色拉,吃完飯後還有甜點,橙子麻糬,橙子優格,橙子果凍,橙子:這些名詞林杯也是從沒聽過的,而是他每端出一盤新菜那個笨阿晉就會問,所以才知道原來橙子也可以搞出這麼多名堂,不像那個笨阿晉唯一會的一招就是用刀子把橙子切成四片。

  不過因為那袋橙子實在太多了,儘管魏巍已經很努力了左鄰右舍親朋好友也都各送了一袋但是最後還是得面臨橙子吃不完然後開始爛掉的局面。

  「全部丟掉吧。」魏巍把壞掉的一兩顆挑出來,沒壞掉的還有很多很多。
  「偷賊(討債)還有那麼多。」
  「每天吃吃不膩嗎?」
  「買了就是要吃完下輩子才不會當乞丐。」
  「我快吃膩了。」
  「那林杯吃就好。」笨阿晉賭氣地說道。
  「好。」魏巍也回答得也很乾脆。
  「好你個拔辣有難同當你有沒有聽過啊?」笨阿晉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氣呼呼地指著魏巍。
  「聽過。大難來時各自飛你聽過沒有?」魏巍不慌不忙地拿起水果刀的刀鞘套回刀子上去。
  「沒聽過。林杯不管吃就是了!」
  「……」

  反正每次只要笨阿晉說出「林杯不管」這句話,魏巍再怎麼伶牙俐齒都鬥不過他。只能任著他用刀子一顆剖四片、一顆剖四片剖了一桌子滿滿的橙子。

  「來比賽吃橙子。」
  果然是笨蛋,只消笨蛋才想得出這種笨蛋遊戲,林杯在一旁冷喵兩聲。
  「不要鬧了。」
  還好,這次魏巍沒有跟著笨。
  「那就算了。」
  很奇怪,笨阿晉竟然沒有繼續起哄,低著頭就自顧自地吃著橙子。
  「唉。」
  結果,還是魏巍投降,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陪著笨阿晉吃。

  一瞬間我看到笨阿晉低著的臉上閃過得意的笑容:以退為進,不簡單。看來,笨阿晉還不笨,竟然懂得用這招,到底誰比較笨,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哩。

  當天晚上,笨阿晉疑似吃到壞掉的橙子,一個晚上跑了好幾次的廁所。而魏巍也因為吃太多橙子,結果整個晚上都在胃痛。

  這對我來說也不算是壞事啦,兩個人一個肛門痛,一個胃痛,只好安安分分睡覺,這一夜很寧靜,不必聽到各種「嘖嘖嘖啪啪啪嗯嗯嗯嗯啊啊啊啊」交配的吵雜聲。

  「你不想吃橙子就丟了吧。」
  入睡前,笨阿晉妥協了。
  「我很喜歡吃橙子汁。」
  胃痛的魏巍,講起話來有氣無力的,但是聽得出來他還是想安慰笨阿晉。
  「嗯,快睡吧,晚安。」
  「晚安。」

  ***

  隔一天一大早,就看到那個笨阿晉站在廚房徒手擠橙子汁,擠得雙手冷冰冰的也就算了,還用那雙充滿橙子味道的手摸林杯的頭,惡。吃早餐的時候,魏巍看到笨阿晉的手紅紅的,沒說什麼,只是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手中搓一搓。接過那杯橙子汁的時候,也沒說什麼,只是一滴不剩全部喝光了,可我知道他起床後還吃了一包胃藥,笨阿晉卻沒有發現。

  當天晚上,我家廚房就出現了一台很豪華的搾橙子汁機,佔據了廚房很大的一塊空間。

  幾天後,笨阿晉又在電視機上看到花椰菜沛銷,菜賤傷農的新聞——

  「喂,你下班順便買菜輝(花椰菜)回來吧。」
  「菜輝?」
  「嘿啦。」
  「知道了要買多少?」
  「很多,很多,越多越好。」
  「知道了。」

  林杯的結論是,這兩個人都是笨蛋。


  賤貓筆記之二算命先生的話

  自從笨阿晉那個超級大食客搬到我們家住以後,這兩口子簡直是魚離不開水,人面獅身離不開金字塔。頂多五天吧,可能是魏巍出差,可能是笨阿晉回老家,這兩個人分開的時間少至一兩天,但再多也總不會超過五天。

  我推測可能是在這之前他們分開的時間太多也太長了,所以一點也不想再分開了吧。

  林杯是貓,貓就算只有一隻頂多覺得無聊也不會感到孤單,可是人類實在是麻煩的動物,喜歡有人陪著吃飯,喜歡有人陪著講話,特別是相愛的兩個人類,只要能夠在一起,就算是打打罵罵也很享受的樣子,一旦分開了,就算吃著鮑魚燕窩,也是一臉甲賽(吃屎)的表情。

  很久很久以前,笨阿晉第一次到我們家住了幾個月,因為他掉到那個鬼洞腳受傷了,所以整天只能躺在床上。那種又痛又悶又無聊的處境林杯很了改(瞭解)因為林杯也曾經是那個坑洞的受害者。所以儘管他一天到晚囉哩巴嗦,一直找林杯說話實在很吵,不過他腳受傷那麼可憐又沒人陪他講話的樣子實在逼哀(悲哀),魏巍主人真的是夠狠,整整好幾個月他真的半句話都沒跟他講過話。

  是要林杯好幾個月都不喵一聲,林杯肯定會內傷。不過有時候魏巍會在笨阿晉睡死的時候,坐在床旁邊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頭髮,摸摸他的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一些林杯聽了一身貓皮疙瘩的肉麻話。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好像那個笨阿晉是他最最寶貝的東西那樣,和不講話時那張沒表情的臉比起來實在不像是同一個人,那時候林杯常常覺得,魏巍主人應該有精神分裂症,該去看醫生了。

  後來笨阿晉的腳好了,看這兩個人交配的時候那麼黑皮的樣子,我以為從此他們兩個就要在一起了,沒想到隔天笨阿晉就落跑了臨走前他還緊緊抱著魏巍主人蓋的棉被把頭埋在裡面很久很久,那個蠢樣簡直像條大型笨狗一樣可笑,不過林杯一點也不想笑,因為他那個難過的表清,看了實在是沒有想笑的心情。

  笨阿晉走了,把魏巍的快樂也一起帶走了。一開始的好幾天,他啥事情也不干連吃飯都不吃了就整天窩在床上躺著不動,雖然他把整袋餅乾撕開放在桌上任我吃所以餓不到我,可是我還是會擔心魏巍餓死啊。之前有聽過主人死在家中然後貓咪沒東西吃,最後只好吃主人的屍體。我可不想吃魏巍的屍體啊。雖然他白白的嫩嫩的乾乾淨淨的,可是他聞起來沒有甜美的魚腥味,怎麼會好吃?

  好在他後來想通了,終於從那張床爬起來了。只是後來的兩年林杯都沒看過他笑,微笑苦笑冷笑奸笑,都沒有。

  真是搞不懂人類,明明喜歡得要死不活,笨阿晉幹嘛要離開?魏巍幹嘛不主動去找笨阿晉?人類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會白虐的物種。

  反正這些都過去了,我又以為他們永遠不會分開了我說「又」,表示林杯又估計錯誤了。

  事件開始於某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那是個難忘的一天,因為那天是林杯打預防針的受難日。不要以為那個針戮到林杯的屁上林杯沒有表情是不會痛,貓沒有表情是天生的,怪得了誰啊。總之林杯也不是會乖乖束腳就擒的軟弱分子,雖然終究還是挨了一針,可是我也抓了那個白衣服的惡人臉上三條線,讓追著林杯跑的笨阿晉滿頭大汗,還順便在魏巍身上那件菱形格子針織衫上抓出幾條線頭,雖敗猶榮。

  受完難後,我們順便去了一個人很多,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會燒出刺眼的煙,還有很多人跪在地上拿著兩片紅色月亮摔的地方。每次來這笨阿晉就會很黑皮,方,魏巍就會顯得很黑皮,這兩個傢伙黑皮的地方常常不太一樣,唯一一樣黑皮的地方可能就是他們房間的大床。

  離開了那個很多煙的地方後,兩口子提著林杯也不趕緊回家,悠哉悠哉地到處亂逛,最後逛到了一條有很多算命攤子的詭異地下道。

  「我想算命。」笨阿晉夾然發難。

  「不要迷信,那個不會準。」魏巍直接否決掉他。

  「誰說不準?不準我這塊招牌拆下來送你。準得包你心服口服」一旁聽到魏巍批評的算命先生也不服氣地發難了。

  「我要你的招牌幹嘛?」魏巍望晾望吊在那一塊寫著「鐵口直斷」的破爛紙板,然後搖搖頭。

  林杯抬頭看了看那個半老不老算命先生,不看還好,看了嚇一跳。那張臉就像剛被我挖過的貓砂一樣坑巴,眼睛快要比一粒貓餅乾還小,眉毛兩撇住下垂,一副倒霉的樣子,而那張嘴巴好大,還露出黑黑黃黃的牙齒,頭上頂著油油的中分頭髮,不知道沾了多少膠水在上面,硬梆梆的看起來像是頂著一本翻開的書,別小看林杯雖然是一隻貓,但是這幾年來對於人類的美醜還是有做過一點點研究的。像算命先生這副模樣,以人類的話來說就叫做「丑」,像我家魏巍主人那樣的就叫做「俊」,至於笨阿晉那樣的就叫「美」吧,雖然他很笨。

  以前常常來家裡的魏巍那個學弟,就叫「普通」,樓下那個從來就不笑的大樓管理員叫「酷」,管理員那個小小胖胖的孫女叫做「可愛」。林杯說的都沒錯吧?

  「這位小哥,算一卦吧,我這鐵口直斷四個字可不是浪得虛名。」可能是判斷魏巍根本八風吹不動,這個醜醜的算命先生開始把目標轉移到笨阿晉身上。

  笨阿晉再笨,也不會想要那塊爛招牌的吧。

  「我說小哥啊,你有老婆吧。」

  「呃……」笨阿晉美美的臉紅紅的,沒說話。

  「你老婆是個皮膚白白的好看的人。」

  算命先生指著笨阿晉,用他的一口爛牙直斷道。

  「呃……」笨阿晉還是沒說話。

  隔著籠子我抬起頭看了看一旁的魏巍,他的確是白白的沒有錯,不過這算啥勞子的鐵口直斷啊?人類不就黑黑要不就白白的?二選一有什麼好斷的。

  「我說,你老婆很能幹,家務一把罩。」

  「是沒錯。」

  「你老婆有一雙修長的美腿。」

  「嗯。」

  「你老婆身體的味道很好!」

  「嗯。」

  「你老婆的嘴唇很柔軟。」

  「嗯。」

  廢話連篇,而且還越來越低級,我在籠子裡聽了快昏倒,魏巍在一旁很無聊的逗著鐵口直斷桌子上的神鳥,阿晉還是臉紅紅的在那猶豫不決。

  「我說,你老婆……」算命先生的醜臉神秘兮兮,大大的吸了口氣又吐了口氣,好像要發什麼神功那樣。

  「你老婆有時候很嘮叨。」

  「沒錯。林杯算下去了。」笨阿晉聽了爽快地一屁股坐到攤子前,冷不防被魏巍啪的一聲用手上剛剛拜拜用的麵線住他後腦打下去。

  「唉喲。」

  「什麼叫沒錯?」隔著眼鏡,魏巍瞇著那雙橢圓形的眼睛緩緩地說道。他的眼珠子像魚缸裡頭淺咖啡色的彈珠一樣漂亮,我還挺喜歡的。

  「他說的都很準啊。」笨阿晉轉過頭,一臉無辜。

  「我哪裡有嘮……」話說了一半,魏巍突然不講了,一臉尷尬地看了算命先生一眼,還好他正在安撫他的神鳥,沒有空聽這兩個人的對話。

  「喂,幫我算算我跟我老婆的未來發展吧。」

  「行,生辰八字拿來。」

  「生辰八字啊……」他又轉過頭來對著魏巍說:「林杯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吧?」

  魏巍無言,從桌上抓起一張紙,寫了兩個人的生辰八字。

  「哪個是老公?」

  「這個。」笨阿晉指著其中一個。

  「不,是這個。」魏巍立刻指著另外一個。

  「是這個。」

  「這個。」

  「干。」阿晉抬起頭瞪著魏巍,大聲說道:「林杯是公的。」

  「我也不是母的。」魏巍聲音雖然很低,但是也很堅持。

  「做飯的當然是老婆。」

  「那日後我也可以不做。」

  「你敢。」

  還好這個時候算命先生又去安撫他的神鳥了,沒空聽兩個人的對話。

  「好了,通通不要吵。夫妻同心的話,哪個都一樣。」算命先生拿過那張紙端詳了半天,然後翻著他桌子前一本破破的書也翻半天,還跟神鳥自言自語講了半天終於,他神色凝重地看著笨阿晉,搖頭歎氣。

  「怎樣啊?」

  「不妙,真不妙。你的命格跟你老婆的命格相剋,如果繼續在一起,恐怕你老婆會被你克得非死也傷,衰運連連。」

  「啥?」

  「要嘛你就立刻離開你老婆,要不然就得進行神鳥改運大法。」

  「廢話連篇,走了。」還沒等算命先生講完,魏巍丟了張鈔票在桌上,拉起阿晉就要走。

  「我還沒說完——」

  「走了。」一手拉著不知怎地愣愣的阿晉一手提著籠子,魏巍轉身就走。

  「他說你會被我剋死。」出了地下道,笨阿晉才回過神來,蹙著眉頭喃喃道。

  「一聽就知道騙錢的。什麼神鳥大法,那我也可以去擺個攤子,來個神貓大法什麼的。」魏巍指著貓籠子裡的我說道。

  喂,這麼蠢的事情,別拖林杯下海。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給那個算命先生說准了,從那次算命之後,魏巍一直都很衰。先是重感冒,然後胃潰瘍又發作,然後開車的時候不小心跟別人擦撞,還有煮宵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指頭,雖然都是些沒什麼大不了的小意外,但是笨阿晉可是那種初一十五不拜拜不行,剪頭髮都要翻黃歷的超級迷信份子,這些小意外就足以把他嚇得心驚膽顫的。

  說來笨阿晉絕對不是什麼膽小的人這點林杯可以保證,據林杯所知他好像沒有會怕的東西吧,魏巍好像也沒有,不過魏巍怕血,阿晉可不怕。

  他會膽小,是因為怕魏巍死掉吧!有一次晚上睡覺睡到一半他突然鬼叫著不知道在說什麼夢話,還沒睡著的魏巍把他拍醒的時候,他一臉快哭的表情看著魏巍,完全沒了他平常的惡霸樣。

  「你死了。」笨阿晉用有點悶悶的聲音說。林杯的視力很好,黑暗中可以看到他那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上頭有一點點濕濕的。

  「那是噩夢。」魏巍把笨阿晉抱在胸前,手伸到笨阿晉的背後,一下一下輕輕的從上往下撫摸,過了很久很久,林杯看了眼睛酸了也不知道魏巍手怎麼不會酸,終於笨阿晉才又乖乖的睡著。

  喜歡就會害怕失去,林杯也有同樣的經驗過啊。之前超級超級喜歡魏巍買給我的魚造型貓草包,喜歡到好怕有一天它被林杯玩到不見,所以林杯就把它藏起來,結果隔天竟然忘了藏在哪。貓的記憶力不好,這也是天生的啊怪不了我,喵鳴嗚鳴我的貓草包——回到正題,魏巍小衰不斷的那段期間,笨阿晉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弄到後來他睡得很累,根本沒辦法好好入睡的魏巍也很累,常常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林杯我也很累。

  「你太迷信了。」

  「可你最近真的很衰。」

  「打從我認識你以後幾時不衰了?」

  「……」

  「開玩笑的,你快睡,別再胡思亂想。」

  「我如果真的把你剋死了怎麼辦?」

  「你是說喪事要怎麼辦嗎?」

  「你真的很欠揍。」

  「快睡,明天你跟我都要工作。」

  笨阿晉沒有再說什麼,不過黑暗中我看到他的眼睛一直睜著看天花板,整個晚上都沒睡。

  隔天下班時間,笨阿晉沒有準時回來,過了吃飯的時間,他還是沒有回來。

  後來的三個月,他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魏巍急壞了,林杯這輩子很少看過他慌張的樣子,可是這一次他真的慌了,打了數不清的電話,問了好多好多人,去了好多好多地方,睡覺時間少少,吃的飯也少少,然後一直找,一直找。

  直到那個笨阿晉終於想到要寄了一張明信片回來。

  魏巍本來就白白的臉看起來更白了,本來就瘦的身體看起來更瘦了,他坐在餐桌前看著那張明信片好久好久,動也不動竟然變成了石頭人。那張明信片上什麼都沒寫可是就是沒寫才叫人難過口阿,寫明信片的人還好好的活著,收明信片的人卻擔心得快要死掉。寫明信片的人用一張空白的明信片表明了他沒有意思要回來,收明信片的人卻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媽的。」魏巍難得像笨阿晉那樣沒有氣質地把東西亂丟,那張明信片飄到了地板上,魏巍沒有再去撿它。

  後來大概每隔十天家裡就會有一張明信片,魏巍連看都沒看,就直接把它們丟到垃圾桶去。

  冬天過去了,然後開始下著濕答答討人厭的梅雨,然後天氣變得很悶熱。

  有天晚上魏巍吃了胃藥,吃了頭痛藥,就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最近他藥吃得有點多,多到好像比他吃的飯還要多,林杯看了擔心,在心中咒罵笨阿晉的次數,也比貓砂盆子裡頭的貓砂粒還要多,就在林杯在繼續咒罵的時候,客廳門開了。

  那個笨阿晉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是也瘦了。

  林杯不爽所以不跟他打招呼,躺在沙發上的魏巍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發現有人進來,也是動也不動沒起來打招呼。笨阿晉放下手中那個髒兮兮的背包,走到沙發旁邊蹲下。

  「魏巍。」他用手輕輕撥開魏巍額頭前面的瀏海然後在上面親一下。魏巍沒有動也沒有回應。

  「魏巍。」

  還是沒有動也沒回應。笨阿晉看了看魏巍蒼白的臉,又看了看桌上瓶瓶罐罐的藥,突然臉色也變得跟魏巍一樣白。

  「魏巍。」

  笨阿晉急了,那著急的程度不會遜於魏巍找不到他的時候那種著急,他用力搖著魏巍的身體,可是魏巍卻一動也不動,然後他呆了呆,動作放慢一百倍,把手指一寸一寸往魏巍的鼻子前面伸過去。

  本來動也不動的魏巍突然伸手抓住笨阿晉的手,然後睜開眼睛用冷到可以冰凍人的眼神看著阿晉。

  「干。你你實在是——」

  笨阿晉氣得本來白白的臉變得青青的,被魏巍握著的手指頭在抖,正確地說應該是,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不知道是氣得發抖,還是被魏巍剛才那個惡劣的玩笑嚇到了,林杯推測,應該兩個都有吧。

  「你想嚇死林杯啊你。」笨阿晉氣呼呼地吼叫著,根本沒想想到底錯在誰。

  「……」魏巍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甩開,不說話,又閉上眼睛不理人。

  魏巍鐵了心腸不講話的時候,就算拿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不講話就是不講話,這點笨阿晉跟我都見識過了,所以笨阿晉有點慌了,氣勢變弱,聲音也變小……

  「魏巍。」低聲下氣。

  「……」不理他。

  「魏巍。」親親他的臉,親親他的頸子。

  「……」不理他。

  「魏巍。」

  舔舔他的嘴唇,然後把嘴唇貼上去用力的吸,舌頭也伸進去攪。

  「……」不理他,可是呼吸變得有點急,好像電梯壞掉從樓下走到樓上那樣。

  笨阿晉的舌頭在魏巍的嘴巴裡吸吸攪攪弄了很久,等他嘴唇離開時,四片嘴唇都紅紅濕濕的,好像電視上女明星的嘴巴那樣亮亮的。

  林杯認為魏巍應該是原諒笨阿晉了吧,要不然他大可以把笨阿晉的舌頭咬掉。哪一次魏巍沒有原諒笨阿晉過了?我想就算哪天笨阿晉不小心把刀子插到魏巍胸口,魏巍也會原諒這個笨阿晉吧。只是魏巍的臉皮很薄,大概比偉星爪(衛生紙)還要薄,他可能覺得這樣就輕易妥協很沒面子吧,所以如果不給他台階下來,他就會一直站得高高的不理人(其實是下不來)。

  他這種彆扭個性跟笨阿晉那種愛面子的個性還挺衝突的,可是笨阿晉出去這一趟可體累積了不少EQ吧,手腕也越來越滑溜了,他不跟魏巍硬碰硬,一反常態像個磨子一樣慢慢磨,慢慢磨,等他把魏巍上上下下能親的地方都親遍時,魏巍早就酥得沒有力氣去反抗阿晉脫褲子了。魏巍屌己經屌起來了,林杯看笨阿晉的八成也是,褲子都搭帳篷了啦。

  從前只要發展到這種地步,下一個場景一定是笨阿晉趕著要把他的屌放到魏巍的穴抽插抽插,可是現下的笨阿晉忍功一流,足以媲美忍者。他像舔冰淇淋那樣一圈一圈慢慢舔著魏巍的屌,邊舔邊吸,從上頭舔到底,順便將魏巍下面那兩顆比林杯的兩顆還要大上N倍的蛋蛋輕輕放到嘴裡面含一含,再從底舔上去,還會用舌尖把那個正在流口水的縫縫舔開,然後吸啊吸。

  「嗯……」

  喝哈。一語不發一聲不吭的魏巍,終於吭一聲了。

  我在一旁喵了口氣搖搖頭,人類果真是沒有節操的物種啊。隨時隨地在發情,扣一分。

  「嗯啊……」

  笨阿晉把整根香蕉吞進去的時候,魏巍忍不住又吭了一聲,扣一分。

  仔細看過可以看到笨阿晉的喉結咕嚕動了幾下,美美的臉蛋鼓鼓的,閉著眼睛吃香蕉的樣子專心又認真,加一分。

  結果魏巍還沒能把持住,在笨阿晉的嘴巴裡頭就洩了,扣一分。

  笨阿晉把魏巍的屌慢慢舔乾淨,舔到敏感的地方那根就會抽動一下,很好玩,如果不是礙於林杯現在要做全程實況記錄,也想用俺的肉墊去按按看。

  抬起頭舔了舔嘴唇旁邊白白番石榴汁,笨阿晉這個表情有AV像女優那樣性感,加一分。

  舔完了他又爬到魏巍身上開始親魏巍的嘴巴,魏巍輕輕蹙著眉頭,我猜他可能覺得笨阿晉的嘴裡還有自己的屌味,所以不習慣吧?這有什麼呢,林杯也常常自己舔自己的屌,舔自己的屁屁,舔自己的毛,舔自己的肉墊跟爪子,俗話說得好:自己舔自己,衛生又便利。

  「你還是不打算跟林杯攻危(講話)啊?」

  「……」

  「那好吧,既然嘴巴不用來講話,那用來做別的好了。」

  說著他脫下他礙事的帳棚,不對,是礙事的褲子,露出了屌屌的屌。

  魏巍瞪著他,那個眼神的意思是「你敢我就咬斷你」。

  「你不敢。」阿晉輕輕一笑,他這個笑容很漂亮,連林杯看了都感到閃亮得有點暈。只是每次他露出這種邪氣的笑容,總是沒打什麼好主意。

  果真下一秒,他把魏巍的頭住上按固定在沙發的把手上,弓著膝蓋屈腿跪在魏巍肩膀的兩側,然後將他的屌塞到魏巍的嘴巴裡去。

  一開始笨阿晉還有點忍者風範知道要慢慢來,可是畢竟是公的樣,越來越爽就越不知道控制,他雙手將魏巍的頭按向白己的屌,好讓它可哪到更深的地方,然後越插越快越插越用力。

  樞連A(可憐的)魏巍主人,本來身體就不怎麼舒服了吧,看他的眼睛閉得這麼緊,一定是呼吸不順暢了啦,笨阿晉。等他發洩完了,魏巍主人早就沒氣了。

  還好在魏巍主人本來扯著阿晉大腿的雙手軟綿綿垂下來的時候阿晉就停下了,他趕緊把屌拿出來,然後輕輕地把暈過去的魏巍主人摟在壞裡。嚇。看他那屌變成那種豬肝的顏色就知道那只在邊緣了,竟然還能在懸崖邊停下來,不簡單,加兩分。

  笨阿晉把軟綿綿的魏巍抱回他們兩人房間的大床上,看著下半身光溜溜的魏巍躺在床中間,那個腰啊果真就像算命先生說的漂亮,那雙腿啊果真就像算命先生說的修長。笨阿晉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把魏巍上半身也脫得光溜溜,順便把自己也脫得光溜溜。我在一旁幫魏巍默喵了幾聲,然後找了個溫暖的地方窩著,伸伸懶腰準備睡個大覺。

  夜晚還很長哩,魏巍再不快快醒來,他明天大概也不用起來上班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笨阿晉離開後,跑遍大江南北找了很多很多有名的算命師,硬是把那兩對生辰八字算了一百多種好的結果然後他還跑去找那個醜醜的算命先生,拆了他的招牌,還放了他的神鳥。

  林杯的結論是,太過迷信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