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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就拍卖场而言,法瑞斯不知道无门酒店在驱魔人圈子的地位如何,但他可以很笃定地说,这里的点心和酒水相当的不错。
在整个拍卖过程中,雷森什么也不肯吃,什么也不感兴趣,只是像着了魔一样死死盯着一个个拍卖的物品,法瑞斯想他肯定在寻找某件东西,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上面,一点儿关注美好食物的工夫也没有。
而法瑞斯,从进这个房间、然后确认了食物免费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吃东西,以至于现在送点心和酒水的侍者都认识他了。
因为在解决了第一盘水果色拉后,法瑞斯发现了一件事实,那就是食物可以暂时安顿他胃里那一滴不安份的小怪物,酒水就更好用了--他不知道原来血也是可以被灌醉的--这几天来他都处于想吐的状态下,真吃了一大堆东西后,立刻开始神采奕奕。
一直栖息在他口袋里的植物,在开始固执地试图用变出来的嘴巴进食,然后发生了严重的呕吐现象后,就躲在口袋的深处装死,再也不肯冒出头来。好像法瑞斯不停进食的举动严重伤害了它的感情。
「先生,您确定您还要吗?」侍者担心地说。他并不是担心食物的短缺,有钱的场合担心的永远不会是食物的数量,他是担心有人会因为过度饱食而死在自己工作场合里,这听上去有种过于滑稽,甚至可能会影响拍卖场生意的效果。
「没问题,请给我每样再上一份。」法瑞斯大方地说,他的同伴死死盯着拍卖台,完全变成了不会反应的雕塑。
侍者的视线狐疑地在包厢里转了一圈儿,他已经运走了四推车的杯碟了。「可您吃的东西......肯定已经超过您本身的重量了。」他不确定地说,觉得自己的语法有问题,怎么听怎么难受,可这又是事实。
「是吗,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法瑞斯愉快地说。
「您喝掉了三箱红酒,进食的重量快超过半吨了......您确实没事吗?」他说道。法瑞斯的衣袋里传来一声闷闷的「让他撑死好了」的诅咒。
很明显,他的鲜血如果能把一个城里的生物吞个鸡犬不留,那么吃上个半吨食物明显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那些食物现在全要从自己的喉管下去罢了。并且,他知道它们是永远也不会满足的,这是生物本性决定的。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雷森,如果被他知道,也许他会好奇地把自己的胃剖开,看看食物都到哪里去了,他可不想冒这样的险。
「听着,这是小费,这件事您能保密吗?特别是我旁边的这位先生。」他谨慎地说,拿了二十块钱给他。
对方不感兴趣地看着微薄的小费,点了点头,「当然,虽然我们经常会为女士保守这些秘密,但是现在时代不同的,男女是平等的。」他也看了一眼雷森,「您觉得他真的不会注意到您吃了多少吗?如果他真的在意您的话......」
「他有别的事要做。」法瑞斯迅速说,「现在,再把菜单里的东西每样上一份,我还没吃饱。不要再上红葡萄酒了,我需要威士忌,一箱。」
对方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副看荒诞剧的表情,但不愧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侍者,态度仍彬彬有礼。「是的,您需要一些胃药吗?」
「不需要。」法瑞斯说,把门关上,喃喃地抱怨,「我倒是想要些毒药,可是什么毒药能把血给毒死呢。」他一边说,一边回到位置坐好,拿起红酒瓶子灌了一口,继续观赏拍卖场景。
拍卖师刚刚以一百万的变态价格卖掉一根干枯的爪子,据说属于某种魔鬼,可以用来诅咒别人,法瑞斯很震惊消费者们对诅咒别人所表现出的热情。
接着出场的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银盘子,它看上去就是个银盘子,摸上去应该也是个银盘子,如果用魔法来感应,它依旧是个银盘子。
拍卖师对盘子进行了介绍,包括它的盘生经历和诞生过程,以及上面精致花纹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它确实是个普通的银盘子。
消费者们对这个普通的盘子表示了极大的宽容,它以五万块左右的价格被卖了出去。
这酒店还真是什么类型的生意都做呀,法瑞斯一边喝酒一边想。觉得自己将来的很长时间内,可能会像个暴食的酒鬼,不过好处在于他只需要吃,而不需要接受任何食物和酒精带来的隆果。
另一件拍卖品被放上拍卖台,那瞬间,法瑞斯意识到,就是这个。他甚至看也没看清楚它,但立刻能感到房间里的气氛变了。
雷森绷紧身体,死死盯着上面的东西,整个灵魂都扑在上面了。
那东西放在玻璃罩子里,那么小,法瑞斯根本看不到。还好后面的大屏幕非常给面子,立刻放出了拍卖品的大图像,接着给出简介。
如果没有简介的话,可能大部分人都不确定这玩意儿有什么价值,但法瑞斯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实际上,可能比拍卖方知道的更多一点。
那是一只干枯的黑色小蛇,它保持着盘成一团的形状,却再也没有了生前时的优雅和危险。不过其实它生前也不是多么危险,虽然看上去满可怕的,但它是一只「封印之蛇」。
这种蛇类是魔界最古老的居民之一,生长于古木的根茎之中,没什么别的用处,但是用来封印力量却是一等一的货色--尤其是对于光明类的力量,这可能扣它们的生存环境有关。这种蛇十分稀有,不过那并不是过度捕猎的结果,因为它实用性不强,魔界的生物对封印这件事兴趣不大,它们喜欢干脆地杀掉对方。
法瑞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想家的人,在那个世界的生存,几乎全是毫无感情
的杀戮,满足本身欲望的吞噬。当一个人以这种方式存在后,便很难对家乡抱有情感。但现在,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地方了。
雷森手放在报价按钮上,只等着拍卖师一声令下,便开始冲刺。
封印之蛇的底价是十万块,雷森立刻按了一百万的报价,弄得场面发生了好几秒的沉寂。
「你难道一点也不懂得报价的基本技巧吗?你一下子就把价格涨了十倍!」法瑞斯冲他的同伴叫道。
「我只是不想等,一次搞定会省很多时间。」雷森说。
「省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多等个几分钟会死吗?你根本不需要多花那么多冤枉钱...... 」法瑞斯说。
「我要那些钱干什么。」另一个人说。
法瑞斯噎在那里,愤怒地瞪着这个没有常识的人。
另一个人报价一百一十万,雷森立刻把价格提到两百万。法瑞斯呻吟一声,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
「你快把所有的钱都投上了,老兄,谈生意的基本技巧,就是不让别人知道你急于想做成这笔生意,现在可好,满大厅的人都看得到你有多饥渴!就算有的人没兴趣,也被你这种干脆的报价方式勾起兴趣来了!」他叫道。
报价变成了两百一十万,然后是两百五十万,然后是三百万,这个酒店的老板真应该让雷森抽成,他迅速把拍卖会的气氛带动起来了。
雷森立刻加到四百万,法瑞斯大叫道,「你根本没有四百万!」
「他们可以找夏克菲尔家要。」雷森说。
「夏克菲尔家凭什么给你钱!」法瑞斯叫道。
雷森想了一下,意识到这是真的,于是他问道,「你的信用卡不是快补回来了吗?」
「凭什么我的信用卡取回来后,要给你钱?特别还是这种变态的消费方式!」
「我们是搭档吧。」黑发男子面无表情地说。法瑞斯瞪着他,突然觉得搭档这个荣幸根本是一种敲诈方式!
「拍卖会不会接受赊账的。」他冷着脸说,试图挽回自己的金钱。
「他们会的,我姓雷森帕斯。至少五百万以内他们应该接受......」雷森说,他的话还没有落音,价格报到了六百万。
「哇,我要看到一千万的奇观了吗?没错,至少四舍五入一下是的!而这一切只为了一只变成干货的只会啃树根的蛇!」法瑞斯呻吟,「这些人类全都疯了!」
雷森又上按七百万,法瑞斯大叫,「够了!你根本没钱!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告你诈欺的!」
雷森漆黑的眼睛恨恨地盯着拍卖台,对这价格既迷惑又不甘心,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造成一切的原因。他靠回椅子上,拿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终于不再按报价的按钮了。
法瑞斯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又恢复了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样子,不过浑身透着股杀气,他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毕竟雷森喝酒的样子很悠闲。
他试探着问,「你准备怎么办?」
「去抢。」雷森说。
「什么?」法瑞斯问。
「看哪个傻瓜拍下它,我们再去抢过来。」雷森慢条斯理地说,「现任我们只要等着看,谁是那个冤大头就可以了。有什么办法,他们把价格飙得这么高。」
价格完全是你飙起来的好不好,法瑞斯想。不过他还是严肃地表示了赞同,毕竟这是当事情被雷森几句话恶化到这种程度时,最省钱的挽回方法了。「你该早点想到这个计划。」他说。
「只要能拿到东西,当纳税人还是抢劫犯无所谓。」雷森说,一手支颐,优雅地看着不断上升的报价,轻声感叹道,「老天哪,这些人疯了吗,价格快要到这蛇的一百倍了。」
这是一副多么标准的事不关己姿态啊,法瑞斯想。最终,封印之蛇以八百二十万的价格被某位显然十分有钱的先生拍得,雷森瞟着最后一次亮起灯光的包厢,然后按了铃,还没到十秒钟,一位衣冠楚楚长相端正的侍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还拿着一盘食物,「是您需要新的食物吗,法瑞斯先生?」他问。
「是他叫你的,不过食物就不用拿走了。」法瑞斯愉快地说,接下那一托盘水果色拉,雷森多看了他一眼,「你到底吃了多少啊,法瑞斯。」
另一个人摊了下手,手里还拿着块菠萝,「反正是免费的。」他含糊地说。
雷森似乎觉得和这个人不太容易找到共同语言,他转头去看侍者,「十六号包厢里坐的是谁?」
对方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抱歉,雷森帕斯先生,您知道我们是不能透露客户资料的--」
法瑞斯一边吃水果,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钞票,放在桌上。有鉴于雷森的点子省了他不少钱,所以他还是决定适当地奢侈一下。
侍者盯着桌子,眼睛都忍不住发亮,但还是忍痛移开,「您这样让我很为难,先生。」
「这一点也不难选。」法瑞斯说,他点点桌上的钱,「你只需要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别说你不知道选他代表着什么。」
侍者看看那个黑发男子,素有「残忍」、「冷酷」名声的亡者,雷森帕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拥有着一张端正而且无害的脸,像个绅士一样。这会儿有点儿茫然地看了看桌上的钞票,再疑问地看看法瑞斯,毕竟他的生活环境拥有的是一种太过纯洁的暴力方式,以至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危险性。
「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侍者说,专心地盯着桌子上的小费,「而且我一点儿也不想得罪雷森帕斯家族的人,老板会理解我的。十六号包厢的是艾瑞先生,他喜欢收集和蛇有关的东西,像雕塑啊、戒指啊、稀有品种的蛇什么的,他认为他家祖先的图腾就是一只蛇。」
雷森想了一下,「我知道那家伙。」
「他老婆特别有钱。」侍者八卦地说。
「我也知道她,她是个特别大方的人,应该不介意分一点儿收藏品出去。」雷森说。
「我相信是这样的,但我会为此保密。」侍者认真地说。
「你可以出去了。」雷森说。
「再带一个大型水果盘进来,我还想要一篮面包。」法瑞斯说,把吃空的盘子还给他。
侍者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反正上菜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我觉得这才叫皆大欢喜的好办法。」法瑞斯评论。
雷森看了他一眼,「是啊。而且你至少是把刚才的小费吃回来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我这种体质呢。」法瑞斯忧郁地说,他不停的吃东西都吃得有点累了。
不过胃里头那滴狂暴的鲜血终于安静了下来,也许因为人类食物里的热量和毒素太高,终于满足了它,让它暂时进入休眠状态。
接下来出场的是一个精致的封印戒指,这东西用处不大,做工倒是相当精细,因此得到了非常高的价格。这会儿雷森并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购买冲动,只是不时盯着十六号包厢,盘算着待会儿的抢劫行动。
「既然你知道他的名字,应该也知道他家在哪,我们可以到他家的金库那儿,顺便再拿点儿别的东西出来。」法瑞斯说,盘算着自己也许可以顺手拿两件走。
「你怎么老想着偷别人的东西。」雷森不满地说,也不想想抢劫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等他拿到拍卖品,我们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可以低调一点。」
「抢劫可不算什么低调的活儿,我以为你是准备偷偷去拿呢。」法瑞斯说。
「可天知道他等下还要在外头花天酒地到什么时候,」雷森心不在焉地说,一秒也不想多等。
有鉴于像这种有钱人的拍卖会,大部分人不需要直接去停车场取车,酒店在这方面的服务做得非常好,他们只需要在酒店门口等着,那位带着蛇的艾瑞先生,然后跟在他后面,半路打劫就行了。
他们租了一辆车,在门口等了大概三分钟,雷森就不耐烦了。
「他干什么磨蹭这么久。」他不高兴地说。
「才三分钟,老兄,他多喝一杯酒都不只这个时间,你能不能耐心一点儿。」法瑞斯说。「你又没有和他约时间,你是在埋伏,等他过来好抢劫他!」
天知道这个人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好像个正经约会一样,人家迟来一点被他抢,好像还是对方不懂礼貌似的。
雷森停了一下,没有分辩,专注地看着一辆刚刚停在对面的车子。「那是他的车子吗?」他问,负责停车的侍者下了车,左右张望,却不见有人过来。
「你最近神经兮兮的,雷森。」法瑞斯说。
「上面有个蚯蚓的标记,应该是他的。」雷森说。
法瑞斯瞇着眼睛看了一下,「我想它的本意应该是只蛇。别这么神经质,雷森,艾瑞先生多半是碰到熟人说了会儿话什么的,车子停下还不到二十秒。」
雷森一把打开车门,向外走去。
「嘿!」法瑞斯叫了一声,对方理也没理,径自朝酒店的方向走去。他只好朝司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他精神有点问题。」
对方严肃地看着他,打从刚才他意识到这两个人是抢劫犯以后,就一直表现得相当安静。看到这架势,还体贴地向法瑞斯说道,「你要去追他吗?没发动引擎不计费的。」
「我也觉得是。」法瑞斯说,然后推开车门跳下去。下一秒司机踩下油门,用最快的速度逃掉了。
法瑞斯紧跟在雷森后面,一边嚷嚷着,「你再这样下去会神经衰弱的,雷森,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毛病,但你不需要这么神经兮兮,多等两秒不会有什么大损失的。」
「我等了三分钟,一百八十多秒呢。」雷森说。
「这是正常的时间损耗。」法瑞斯说,他正进入酒店的通道,参加拍卖会的客人应该是从这里通过,然后离开。一些人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他们大部分还没有离开,毕竟是有钱人的花钱活动,而不是军队集合。没理由要人家结束后三分钟内全部离场。
但法瑞斯突然停下来,「有血腥味。」他说,迟疑了一下,喃喃地加了一句,「是人血的味道。」
雷森转头看着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天哪,他死了。」他提高声音。
「行了,雷森,你得去找个心理医生,或者吃点药什么的!你疑神疑鬼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法瑞斯说,但手仍下意识地放在枪柄上,然后顺着鲜血的味道走过去。
他穿过一条走廊,又拐了一个弯,血腥味是从尽头的一个房间埋传出来的。
「你是猎狗吗?」植物问道,从口袋里探出脑袋,它刚刚睡了一觉。
「你是从哪里知道猎狗这种生物的?」法瑞斯问。
「不要把话题扯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植物严肃地说!
「我没有把话题扯开,我当然不是猎狗!」法瑞断说,「现在倒是雷森的情况比较值得担心,他已经完全疯了......」他压低声音,瞟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他阴着脸,好像已经完全认为他的标的物被杀死了,这个人最近简直神经质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们走到飘出鲜血味道的房间前,那是一个男用洗手间,没有建在拍卖场附近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怕影响美观,而建在这么个偏僻的角落里。
雷森一把推开门,洗手间里的空间洁净而且平整,浅蓝色的瓷砖地面,一丝灰尘或异味都没有。唯一一丝不和谐的色彩,来自一间隔间,鲜血从那下面流出来,长长地蔓延到地板中间,并继续缓慢地向前伸长,像一幅反应血腥情景的印象派画作,有一种怵目惊心的美感。
雷森快步走过去,猛地拉开隔间的门。一个棕色短发的男人躺在里面,他已经死了,整个胸口已经不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呈现一片黑红色的,死相一塌胡涂。
法瑞斯凑过去看了一下,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呃......我们要报警吗?」他问。
植物从口袋里探出个脑袋,看到这场面尖叫一声,「快点逃走!我看过很多这样的桥段,等一下就会有警察过来,把我们全抓到牢里去,说我们杀了人!我才不要带上手铐,待在都是变态的监狱里呢--」
「放心,找不到符合你型号的手铐,而人界针对植物的法律都是保护你们的。」法瑞斯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雷森,我们在用人界的垃圾文化和可怕的杀戮景象,污染太古植物纯洁的心灵。虽然它的族人也不太温顺,但它好歹还是位儿童。」
雷森阴沉着脸,看着尸体不说话,几分钟前他还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好像晚一秒就要下地狱一样呢。法瑞斯不安地左右张望,但雷森的表情还是让他只是试探性地轻声开口,「那个,你不是要去找那位艾瑞先生吗?他应该已经坐车离开了--」
「他死了。」雷森说。
「什么?」法瑞斯提高声音,瞪着地上的尸体,雷森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位就是......拍了封印之蛇的艾瑞先生?」他说,另一个人默默地点头,尸体身上的贵重物品一点儿也没少,除了他本该拿着的放拍卖品的小盒子,现在印着酒店标记的盒子仍在,里面的东西却已不知去向。
「老天哪,我看过这个桥段,我绝对在哪里看过这个桥段......」植物兴奋地小声嘀咕,像未成年人第一次看A片一般。
「可是......这也太巧合了。」法瑞斯说,「当然这仍不能说明你没有精神病,但看来你是正确的。」他看着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他有什么仇家?听那个侍者的说法,不像个多会结仇的人嘛。我从没想到和你待在一起,会去参与侦探剧......」
「是冲我来的。」雷森咬牙切齿地说。
「绝对是的!电视上说的!」植物在口袋里握着细小的拳头附合。
「你们不用这么敏感吧?也许只是意外。」法瑞斯说。
「除此以外,还有谁会去抢一只封印之蛇!?这东西长得这么难看,一点也没有收藏价值!除了封印神圣系力量外,对其他正常力量封印效果差得出奇!而且人界有几个力量太强,麻烦大到非要用这种难看的鬼东西来搞封印的!」雷森大叫道。
「那只干货蛇确实非常非常难看!」植物提高声音强调,好像它真的见过那只蛇的长相似的。
「说得也是......」法瑞斯喃喃地说。
雷森叹了口气,随手划了个十字架,念了两句祈祷词,法瑞斯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信神。」
「他信。」雷森说。
法瑞斯有点为这个人的体贴和礼节感到惊讶。「可是他在收集一些蛇。」他说。
「那是他老婆家的图腾,可怜的男人,为了她一直假装不信,不过一直在偷偷信。」雷森说,转身向外面走去。
「嘿,你的脚弄得地上全是血迹,警察会查出来的,他们什么都查得出来--」植物大叫,法瑞斯终于忍不住了,冲它叫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影的,你来人界才几天而已!」
植物得意洋洋地转动着它的叶片,像两根小小的天线,正在接收信号。「你是嫉妒吗,我看过所有的电影,所有需要花钱到电影院或买DVD才能看到的故事,我都能在口袋里欣赏......」
显然也是这些天的免费电影接收,显然让它产生了新的崇拜者。
看到雷森转身离去,法瑞斯连忙跟上,在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出现的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情景。
鲜血仍在慢慢流动,但已经不是刚刚的细细一条,它们在顺着一个轨迹慢慢集中,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形。甚至雷森脚底带出的一些血迹,也像活的一样缓缓爬回那个轨迹,一个图案正在成形......
法瑞斯一把拽住雷森,另一个人转过头,同样看到了地面上的形象。它们如此的规整,一点也不像血迹偶然形成的结果,倒更像浅蓝瓷砖上特别设计的图画。
如果不是经历过之前的事件。那图画甚至是很优雅的。浅色瓷砖组成了一位少女的侧面像,她伸出一只手臂,上面栖息着某种生物。而突出鲜血组成的,是一张被正在被吞噬的脸,表情悲惨地尖叫着。
雷森呆了一会儿,「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轻声说。
「老天哪,难道我这辈子就逃脱不了这个难看的女人了吗!」植物呻吟。
「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忘了这是什么,它还帮我们赚了几万块钱呢。」法瑞斯说。
「我知道,但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雷森说,慢慢走到那个图案跟前,鲜血平静地摊在那里,和浅色的地砖相映着,一点也不像刚才还在自己爬动,形成这么个可怕的玩意儿。
「没有电影里提到这个。」植物小声嘀咕。
法瑞斯抱着双臂站着在门前,瞇着眼睛打量那个标志,蓝色的眼眸闪过一抹杀气。听到雷森的话,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该立刻离开,还是该根据这些线索走到底。
「很明显,这件事和保罗家有关。」植物笃定地说。
是的,和夏克菲尔家有关,法瑞斯想,线索指向那里,而那就是雷森下一个准备去的地方。拉穆尔肯定知道这件事。
现在,他一点也不怀疑幕后黑手是拉穆尔了,这种喜欢鲜血的魔息根本就是一封挑战信。
可这会儿,法瑞斯的力量不比一个普通人类好多少,但他从来不觉得,比勇气的话,他会输给那个整天窝在房间里,不对任何事情表达意见的阴沉兄弟。
「我想这的确是一条指向夏克菲尔家的线索。」他开门,「人界不流行这玩意儿,这是签名。」雷森正在点着一根烟,听到这话转过头,「签名?」他问。
「『凶手的签名』,侦探片上倒经常这么说。这栋建筑是禁烟的,雷森。」法踹斯说。
雷森瞇着眼睛打量那个血印,一边随口说道,「介意我抽烟吗?」
「不,不介意。」法瑞斯郁闷地说,这时候他压根就不应该去在意这个问题。他继续说下去,「在魔界,这是一种常用的签名方式,一种力量槽导致的现象。很显然,某种对鲜血有特殊吸引力的魔息形成了一个印章,于是鲜血便会自动靠过去,然后一切变成这样子。我见过的最大的印章是有三个城池那么大,很多年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那里每次有决斗,总是会两个都死掉......咳......」
法瑞斯咳嗽一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指指房间的中心,「这种方式有时候被用在信笺上--每个人的力量系统不同,难以仿造;也有些出现在杀戮现场,魔界是个你杀的东西越多,就越有地位的地方。」
「那么这个凶手是个魔族,还是那个月升之族的幸存者之类的?」雷森问,瞇着眼睛看着指尖香烟溢出的烟雾,它们不像平时那样无声地向升腾,反而像活的一样,如蛇一般悄悄向一个方向行动,但烟本身并无任何扰乱。
法瑞斯可没注意这件事,他们现任看上去是卷入一个魔界种族内部的矛盾里去了,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他清楚知道麻烦的来源,但他却不能说--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拉穆尔要干这些事。但在魔界,理由并不那么重要,力量和结果才
是绝对的。
「这太有趣了。」雷森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他很少会有的兴趣。法瑞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房间正中央的空间里,的确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香烟的蓝雾在慢慢众拢,一点也没有各自飘散,并在血印的正上空,形成了一个与之完全相同的烟雾标记--一个女子的侧面像,手上栖息着怪物,不过少了血腥的杀气,多了朦胧的美感。
它和下面那个标记一模一样,一上一下,像奇妙的重影,有一种魔幻的美感。
法瑞斯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实际上,我猜做出这么样精致的印章,是需要蓝本的。」
雷森转头看他,法瑞斯几乎有点儿想躲开他的目光,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目光除了冷酷深沉这些情绪外,还可以显得如此坦诚。
他知道拉穆尔要是想弄这么个东西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蓝本,他对那个种族的一切耳孰能详。但他仍说道:「还记得我们卖给保罗的那枚占卜币吗?那种东西人界可不会太多,我猜也许这是一个和他有关的留言,他想让我们去夏克菲尔家。」
「这东西是怎么弄的?」雷森问,仍好奇地盯着房间中央的烟雾标记。在相处了这么久后,法瑞斯意识到他说「有趣」,不关残忍、力量、杀戮之类的事儿,这是一种真正基于好奇心和审美观点的「有趣」。
「等解决了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法瑞斯轻声说,他无法向他讲解魔族签章的运用窍门,因为那太过专业,也不是一个驱魔人应该、以及有能力学会的,但他想他永远不必撒那个谎了。
不管这事件会不会结束,他多半都不会有机会再和雷森待在一起,以一种和平友善的姿态。他曾经憎恨过这搭档的身分,但现在他发现他并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它,并且确定永远不再怀念。
第十八章
雷森翘起唇角,一点也没看出法瑞斯的愁苦心境,在他看来,这个人是他唯一有过的搭档,并且会很长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他知道法瑞斯的真实身分,多半会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说,而会干脆送他和林边镇的植物们做伴。
「你不需等那么久再告诉我。但我们能快点解决掉这件事。」他说,转身向后走去。法瑞斯连忙跟在后面。
我没说错什么话,他告诉自己,推理的结果是相同的--这就是凶手的留言,不过太私人了,所以他只是稍稍改变一下推论的过程,他们总归是要到那里去的。
可是他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而他并不是个经常会感受到这种不安的人。那甚至不是为拉穆尔可能想伤害自己,而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他知道,雷森会在这一行中受到伤害,因为拉穆尔,也因为当雷森知道自己的身分时,这个驱魔人会感受到的背叛和愤怒。
法瑞斯并不特别熟悉他这位异母哥哥的力量系统。
他清楚记得的只有他大得像广场一样的房间,那里洁净阴森得丝毫没有生者的气息,房间一半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山,当他把他脖子上那颗映射珠放在合适的位置时,他可以在这座纯净的建筑里看到大部分他想看的东西。
至于原理,法瑞斯听说是因为映像珠注入魔力后,光线可以相当范围的投射开去,无形无影,但是光照范围内的东西,都逃不过拉穆尔的眼睛--如果他想看的话。
法瑞斯觉得没事待在家里,偷看别人干了什么,是件很变态的事,不过他确实有时候,能感觉到那种「光」的存在。
比如......他心里动了一下,比如在他毁灭月升之族的时候,他想,他确实感觉到光线中的不和谐,不过那一向不在他感兴趣的范围内,所以没有多加留意。他更在意的,总归是那些鲜血和杀戮,以及随之而来力量的增强,那一切的色彩干脆而且强烈,像杯烈性的酒,这才是他的生活。
而不是像他的异母哥哥那样,穿着黑色的袍子,脸上总是毫无表情,内心似乎也从无波动,淡淡地看着一切。
他本不该觉得不舒服,他做的事情既符合魔界的律法,也符合本性的需要,没有任何人有立场说他做错了什么。但是当想到那位从不亲近的哥哥,在那间空旷而死寂的房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屠杀他母系亲属城池的一幕时,他突然觉得很不自在。
他努力把思想从这一大堆让人不舒服的想法中转移出来,向雷森问道:「你知道夏克菲尔家的地址吗?我印象中这些非战斗系的驱魔人都很会躲。」
「我去过他家几次。」雷森说,然后他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转头去看那棵植物,「你能搜到夏克菲尔家的地址誊本吗?登录一下房产局的网站就可以了。」--显然去过不代表他还记得具体位置。
「我是棵植物,不是计算机!」绿色的生物大叫道。
「我以为你理解了,我说你是,你就是。」雷森凉飕飕地说。「户主的名字是约翰.夏克菲尔,你最好给我查出来。」
植物悲愤地看着他,可是又没有勇气反抗暴政,只好转动那两根可怜巴巴的叶子,试图搜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上网。」它小声说道。
「哇,真方便,你以后就改名叫计算机好了。」法瑞斯说。
「它不是叫蚯蚓吗?」雷森说。
「不,是扫帚。」法瑞斯说。
「我是一棵植物!」弱势的生物大叫道,「我的名字叫--」
「蚯蚓。」雷森笃定地说。
植物瞪着他,本来准备反抗说自己和那种泥里的生物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可是雷森的脸上写着「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除非你不想活了」的架式,它只好把一堆的怒火咽了回去。
「城西的郊区有他们的一处城堡,最近那里的花费很大。」它小声说。
「你还能查到它们花费的账单?」法瑞斯惊叹地说,「太高科技了,你完全是台微型无线上网还带语音功能和宠物外型的新式计算机啊!」他拉拉植物的叶子,后者用细细的手一把把自己的叶子扯回来,恨恨地看着他。
雷森叫了辆出租车,现在他也没心思包辆好点的车,只想着早点去办完事儿。法瑞斯即使只是待在他旁边,也开始能感觉到那渐渐侵体的寒意,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纯粹物理上的。
出租车里开着暖气,法瑞斯冲进去,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终于活了过来。雷森坐进来,温度一下子降了一大半,又变成了滴水成冰的冬天。
司机正在热火朝天地讲电话,诸如「我就说妳姐姐和姐夫不该结婚,现在还因为吵架把房子烧了,光是毁坏地球资源这一条,就绝对不能原谅」之类的话,显然家庭问题很严重。但他也同样感觉到了车子里的低温,他伸手把空调调得高了点,但没什么明显成效。
他半回过头,懒洋洋地问,「去哪里?」
「一直往西,到地方我会告诉你的。」法瑞斯说,转头看雷森,「你确定到了地方后,你就能找到地方了吗?那里的城堡乱七八糟的。」
雷森看了他一会儿,「我可以先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个人来接我。」
「看来你和夏克菲尔家确实不太熟。」法瑞斯说,下意识想去摸手机。这才意识到今日不比以往,他们都是火灾的落难者。
「我们没有手机。」他说。
车子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交警严肃地站在旁边,司机不着声色地把手机放低一点,待过了交警的视线,他一秒也不浪费地把它拿起来,继续热情地继续接回,「继续说妳姐姐和妳姐夫......什么?住到我们家来?不,我不是不高兴,甜心......」
「先生。」雷森说。
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讲电话,「妳能从贮藏室找到那尊妳妈妈不要的玻璃松树吗把它摆在客厅最明显的地方,这样如果他们两个再吵的话......对,会摔了它,然后我们这月的水电费就有着落了,甜心,他们会赔的--」
「先生,能把你的手机卖给我吗?我需要打一个电话。」雷森说。
对方转过头,觉得他的前一句话和后一句似乎没什么因果关系。「你是说要借我的电话打一下?抱歉,我正在和家人通话,是非常严重的事......」司机说道,看也不看前面的路一眼,但竟仍在平安行进。
「我想买你的手机。」雷森说,这样的好处之一你就不能在开车时不停说话了。
对方严肃地看着他,朝手机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放下手机,向他说道,「我不是卖手机的,先生,卖给你我是会犯法的。而且这支手机是我妻子结婚三周年送给我的礼物,每个通话记录,每条简讯,满满的通讯簿,这些都是我生活和记忆的一部分,我不能卖给你。」
「一千块?」雷森问。
「成交!」司机严肃地说,又朝手机那边的人兴奋地说了一句,利落地按掉它,双手奉送到雷森面前。「是现金吧?」他问。
「是的。」雷森说,接过电话,法瑞斯认命地跟在后面付钱。
「你不需要花这么多钱买一支手机。」他抱怨。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路痴,竟然连朋友家怎么走都不知道。」植物说,探出半棵脑袋。
司机张大眼睛,盯着法瑞斯的口袋,「那是什么?新式的机器人吗?」
「是的,特别好用,还能无线登录网络。」法瑞斯说。
「哇,你们一定是有钱人,对吧?」司机艳羡地说,雷森不理会这边的聊天,直接拨通夏克菲尔家的电话,虽然他始终想不起来他家的地址,但是电话一直耳熟能详。在几年前,他还经常和夏克菲尔家的大儿子通电话,虽然雷森的性格不好,但那位叫戴维.夏克菲尔的年轻人却是任你脾气再糟的人,也不会处不来的类型。他总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办妥所有的事,他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你不能对这种人发出任何脾气。
电话很快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戴维.夏克菲尔,您是哪位?」
雷森深深吸了口气,他死死握着电话,指节都有点泛白。「我是亡者。」他说。
对面的声调微微扬了起来,「啊,雷森,好久不见了,你听上去一点也没变。」
「我现在过去,到路边接我。」雷森冷冷地说。
「我会派人在主干道上等的,你不会又把地方忘了吧。」对面的人说。
雷森不等他说完,就按掉了电话。
法瑞斯感觉到很冷,司机在不停地咒骂,用拳头砸空调,但法瑞斯知道那和空调没关系。他轻轻拍了拍雷森的手腕,「这样会伤到你的,雷森。」
雷森低着头,没说话。
他跟戴维.夏克菲尔并不谈得上很熟,至少他觉得不熟,至于那个年轻人,他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好哥儿们。
干驱魔人这行,总归会有死伤,戴维死了,雷森便忘掉,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好些年来,从来没有想起过他。
只是这么久以后,他惊讶于他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而突然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会感到这么的虚脱。
那不是他,那只是个人偶,它不具备那样的灵魂和真实,而只是一堆木头和塑胶,被那些邪恶的魔族变成这个样子......
「雷森?」法瑞斯问。
雷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左手上有一个黑色的手套,之前那只在林边镇丢失了,这是他之前从超市拿的,很多年来,他习惯自己的手上有个手套。
他粗暴地把手套扯下来,一把丢到车窗外,它立刻被风吹得消失了。手背上的封印,正在轻轻扭动着,想要逃离原本的位置。
法瑞斯瞄着那些松动的字符,那是某种他不了解的魔法。一种力量最强的封印,它古老得连魔界那些成为了化石的图书馆,也追溯不到它的历史,而那种让人打寒颤的森冷纯净的力量,正不停地从那里溢出来。
最初时它令人觉得安上,现在它每一分,都让人感到恐惧。它的纯度如此之高,几乎已看得见形影,形成真实的、只该属于天界的银器。
雷森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些,但是他并不是笨蛋,就算是笨蛋,也猜得到一些了......
一阵急剎车的声音传到耳膜,「到了!那些就是接你们的人吧!」司机急切地说道,他一路狂飙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罚单。」我得去把车子的空调修一修,大冬天的,出来的全是冷气!」他愤怒地说,从车子里走出来,在路上跳来跳去,似乎手脚都冻僵了。
雷森下了车,法瑞斯本来想着一千块买一支旧手机应该不用再付钱了,可是看到司机等着收钱的表情,他还是不情愿地付了车资。
他们正站在一条宽阔的路边,虽然也是一条相当宽的路,可是在这种夜色下却显得阴暗沉闷,很有鬼片里的效果。一辆黑色的加长车静悄悄地停住路边,一位年轻的司机站在门边,看上去是个正常人类,一点儿力量也没有。
雷森瞇起眼睛,「我以为他们会让那个傀儡亲自来接我呢。」他说,实际上,他下了车时正盘算着,如果那些家伙真让戴维的幽灵来接他,他一定还给那该死的操纵者一个大礼。
「别傻了,傀儡那东西是依据魔力运行的,现在什么和魔族相关的力量,敢靠近你方圆十尺以内?」法瑞斯说,他们走到车子旁边,年轻的司机彬彬有礼地欠了下身,「法瑞斯先生和雷森帕斯先生?晚安。」
他打开车门,雷森面无表情地坐进去,理也没理他,看上去心情糟糕,法瑞斯觉得他的心情从没好过。如果他有这么多神圣系力量围着转的话,心情也不会好的,他想。
「抱歉,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对年轻的司机说,后者温和地微笑示意不碍事,法瑞斯发现他身上有小小的名牌,应该是某个酒店或赌场的司机之类,而非驱魔人人序列的角色。
也确实是如此,这位司机身上一点儿法力的气息都没有,如果他是一个驱魔人,法瑞斯很怀疑自己的哥哥会容忍他,又或者他能容忍拉穆尔。虽然那位兄弟看上去是个安静的祭司角色,但法瑞斯觉得他看谁都不顺眼,一点也不像能和一个驱魔人相处的类型。
而如果他是个魔族,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雷森不需要刻意动手,十尺
之内都能把他冻僵了,这小子这会儿心情好像格外的不好。连那棵总是唧唧喳喳的植物,也因为气氛的窒闷而安静了下来。
拉穆尔知道雷森的力量,他想,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完全有时间把事情理一下了。
拉穆尔想破坏雷森身上的这个封印,法瑞斯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封印代表什么......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拉穆尔到底想干什么--雷森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炸弹,从头到脚弥漫着神圣系魔法的气息,而且强得变态!即使为了力量不顾一切,但他一个血统正宗的魔族要神圣系力量有什么用?那东西除了能毁灭他们外,半点儿好处也没有。
不过,他倒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拉穆尔绝不是一个善良无害的人。
他转头去看雷森,那个人正冷着脸看窗外,夜色下,显得他的皮肤越发白皙,侧面的线条有一种雕刻般的陡峭,这个不近人情的驱魔人,一次又一次的......
他突然觉得,他感到难以理解的,不再是这外人一次又一次的救自己的命,而是另一种感情。那很陌生,比救命之恩难以理解多了。
他重重抹了把脸,一点也不熟悉、并且不喜欢这样子的自己,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快要抓狂了。
「雷森,你知道事情会很麻烦吧。」他说。
雷森没有说话,他从不介意事情是否麻烦,他只是走过去处理,从来不退缩。
可法瑞斯又回忆起作教堂里,雷森向他提及这个封印时,那双黑眸中瞬间满溢的恐惧。
「这次你碰上的,可能是一个魔界的皇族。」法瑞斯说。
雷森终于转过头来,仍是那张在夜色下,越发苍白但是冰冷的脸。没有一点妥协的气息。这个驱魔人、他的这个......死敌,总是这个样子。
「是吗。」雷森说。
「魔族的力量来源于血脉,你该知道皇族的力量会有多强。」法瑞斯说。「你真的......」
你真的有把握吗?你真的不会被他伤害吗?你真的......不会死吗?
「奥里兰森家的人。」雷森喃喃地说。
法瑞斯感到心脏因为这个姓氏而紧缩了一下,和以前曾发生的那种恐惧的紧缩不同,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但是他不想听到雷森提及自己的本质,他想忘记那些真实。
雷森翘起唇角,再一次--法瑞斯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种表情了他在他脸上看到了最初时曾看到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残酷和恶意,冰冷与杀气,那是一种属于「天敌」的眼神。在最初时,这表情像隆冬的河水一样让他感到恐惧,一心想要逃离,可并没有多久,他竟然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雷森帕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次又一次。
「奥里兰森家,呵,我能杀他们一次,也能杀第二次。」雷森喃喃地说,他压低声音是因为过度的兴奋,那个驱魔人打从灵魂沉浸在杀戮魔族的喜悦里。
法踹斯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真是悲哀,和一个一心想杀死自己的驱魔人坐在一辆车子里。竟然还想隐瞒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姓氏。他曾数次渴望过能解开封印,彻底和这个折磨他的暴君打上一架,但他现在突然觉得很难想象,这个人用那种厌恶和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的样子,像在看一个只会为祸世间的垃圾......
他努力打断这些诡异的思想,这封印对人精神的影响太大了,他断定,不能再任它们牵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再这么下去,也许他都能去当诗人了。
「你不可能有机会伤害奥里森家的人。」他对雷森说,「他们家的血脉除了第一次魔族入侵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来过人界,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那时还是个婴儿--」
是的,他对此很笃定,因为他就生活在那个群体里面,从来没听过有哪个本族的傻瓜跑到人界,还被一个驱魔人弄伤的。
雷森看了他一眼,当他看法瑞斯时,眼神柔和了很多。毕竟他是在看一个搭檔。「我参加过那次战争。」他说。
「你那时几个月大?还是一岁?两岁?」法瑞斯说。
雷森转头看窗外,法瑞斯觉得他似乎要说些什么,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夏克菲尔家的城堡近在眼前。
下车的时候,法瑞斯注意到自己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路是怎么走的,他甚至看也没看过一眼外头,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这肯定是夏克菲尔家逃命的一种方式,他告诉自己。
灯光从那巨大古老的建筑中溢出来,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倒让人想起怪物的眼睛,可能因为那温暖的光线一点儿也融化不了石质建筑的冰冷。
拉穆尔就在这里,这建筑倒和他挺相称的......
法瑞斯低下头,感觉到自己的口袋里,植物似乎正在研究那和它放任一起的手机,按键亮着,从轻轻摆动的衣袋透出光线来。雷森站在他旁边,浑身仍散发着那危险而纯净的力量。他奇怪地觉得这场面会让人安心。
和拉穆尔见面后,雷森......最终会发现一切吧?真奇怪,他竟然更担心这种事情。
司机悄悄地把车子停好,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里的危险,也许等一下就要回家了。
雷森朝那黑洞洞的建筑走去,他来过夏克菲尔家好几次,第一次觉得这个非战斗性家族的城堡,竟然还能显得挺凶险,挺有魄力的。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法瑞斯吓了一跳,植物发出一声尖叫,「怎么回事!我只是发了个简讯--」它噌地一声从法瑞斯的口袋里飞出来,悬在空中大叫。
法瑞斯拿出手机,估计是那位司机的老婆或姐姐、姐夫之类的,真是破坏气氛。
上面显示有一则未读简讯,听到植物的话,法瑞斯抬起头,「你在给谁发简讯?」
「那位养着只可怕宠物的小男孩啊。」植物说,仿佛自己不是处于幼年期似的,「我告诉他我们要来找他了,要他带好他的蛛蛛等着。」
「保罗?」法瑞斯问,老天哪,这棵植物真是一秒都不能放松,就算把它放在口袋里,它也能在几分钟之内把行踪立刻暴露出去......当然这也不能算暴露行踪,毕竟是拉穆尔开车请他们来的,但至少行为是够弱智的。
他低下头,按开简讯,上面写着:你是那只青虫?告诉雷森,我每天半夜,都会在城堡地底,看到一个巨大的黑洞。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和黑暗的空间,但其实
那里好好的,我不知道是什么。
又一则简讯:一定是那些混蛋在我家干了什么,但我却只能「看」,其它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我失去了哥哥,现在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但我不想再失去父亲。救救我父亲。
法瑞斯拿着手机,心想显然保罗那个万用型手机仍在手里,没有被拉穆尔没收,而如果他们就在这里用简讯聊天的话,说不准能把里头魔族的布置探听个七七八八。
他把手机递给雷森,「看来这里就是『巢穴』了。」
另一个人看完简讯,把手机丢给法瑞斯。「城堡的中心,巨大的空洞?」
「看来我们的敌人已经在那里挖好洞,等着我们了。」法瑞斯认真地说。
「我想起计算机游戏。」雷森说。
「你认真一点。」法瑞斯说。
「是有点像计算机游戏嘛。」雷森回答,面无表情地朝城堡里走去,他的步伐轻松自信,法瑞斯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还是雷森帕斯就是这种人,再大的危险他总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他本来还准备在外面多问保罗一些消息,但看到雷森进去,他还是紧紧跟了过去。
大门敞开着,明亮的灯光涌出来,显得黑暗越发黑暗,而光明也越发的不像光明。它表现出一副欢迎一切的主人形态,但客人们清楚知道里头会是怎样的凶险。
夏克菲尔家的房子是旧宅,也就是说仍保持着一些古代风范,理论上离城这么近的地方是不该有这种旧城堡了,但这个家族情况特殊--拥有特殊力量的家族。永远属于特殊范围内。
每一砖每一瓦,都带着旧时的荣耀,沉淀着厚重的历史。不知见证过多少个时代,但现在,这里已沦为怪物的巢穴。
大厅里所有的灯都亮着,特别是头顶那个大型的水晶吊灯--也只有这么大的厅才能用大得这么变态的灯--晶莹璀璨,无数的光线在这里互相反射,像把整个太阳打碎,形成了如此之魅惑的碎片,如梦似幻。
法瑞斯盯着灯看了几秒,「老天哪,这里好像有一个魅惑魔法。」
「行了,你是没见过华丽的吊灯吗。」雷森说。
「可是这里真的很像有一个魅惑魔法。」法瑞斯说,虽然移开了视线,可脑子里仍是似乎足有千亿计的星星,聚集一堂的场面,以至于脑子都有点昏。
「大厅里的灯犯不着弄这么华丽吧,开Party,大家会盯着灯看而不去聊天了。」法瑞斯说,他的十三层封印对大部分攻击能免疫,但对于走间接路线的魔法,力量大打折扣。
「夏克菲尔家的吊灯没有魅惑魔法。」雷森不耐烦地说。
「可是--」法瑞斯说。一道灵光划过脑海,「等一下,光线!」他说。「这吊灯的光线反射不太对劲儿!」
旁边的雷森发出一小声咒骂,这可不多见,法瑞斯转过头,然后怔在那里。
当然,他以前就知道雷森是个帅哥,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不可直视」的感觉,也许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帅,只是在灯光下,他没办法直视这个人,太过耀眼了。
而太过耀眼。从来不是属于雷森的特质,说他太过阴沉还差不多。
「这光线确实有问题。」雷森不情愿地承认,仇恨地看着那个吊灯。
「你看上去很不对劲儿。」法瑞斯说,光落在雷森的身上,像是落在了一面比镜子还要华丽个一千倍的水晶上,一种奇异的光线在空气里游动,那种耀眼让法瑞斯想到教堂里的宗教画,虽然那里的画总是很阴沉,但想必要表现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光,有些是『光精灵』。」雷森说。
「你说上头有的是神圣精灵石!」法瑞斯惊呼。
神圣精灵石听上去像奇幻小说里的存在,不过它和精灵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这种石头和水晶外形类似,但反射出来的光线却会含有强烈的神圣属性,以至于被称之为「光精灵元素」。它非常厌恶魔界的空气,只肯生长在人界,经常被误认为是水晶进行采摘和加工。
这对一切都不会造成什么损伤,除了雷森这种奇特的情况。
这种石头没有别的属性,就是对于引发神圣系力量格外的管用,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药引,有传说这是很久以前被称为「天界」的地方遗留下来的化石,不过这些都无从考证了,因为那样的地方早就不存在了。
很显然这个吊灯的水晶上,偶然缀了些神圣精灵石,而且不只一颗。这玩意儿有时候会让光的折射产生一些问题,而法瑞斯又是个对神圣系魔法较为敏感的人,所以才会发现它有些不对劲儿。而以雷森的体质来说,那和他同属性的石块像用针戳汽球一样不停地释放他体力的力量--这听起来根本不是坏事--难怪他发现不了。
法瑞斯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搭档不见了,这让他吓了一跳,他可不想单枪匹马地去面对那个拉穆尔,那家伙有种让人永远都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又格外危险的特质,法瑞斯讨厌这种类型。
「你去把吊灯射下来!」一个声音说,法瑞斯的视线转了一圈儿,终于发现那声音是从一个楼梯的角落里传出来的,他走过去,发现雷森很郁闷地躲在楼梯的阴影里,又恢复了平时阴森森的样子。真让人愉快。
「这姿势可真不适合你,雷森。」法瑞斯说。
「去把那个灯射下来!」另一个人提高声音。「我一秒钟也不想在那种光线下多待了。」
「我会去做的,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雷森,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家伙一直想解开你的封印吗?」法瑞斯问。
「不知道。」雷森冷淡地说,「我只知道,如果他出现,我就杀了他。去把那灯射下来。」
法瑞斯沉默地点点头,这是雷森一贯的回答风格。这个人只有「拦路的杀掉就好了」的概念,甭指望分析出什么道理来。
拉穆尔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平时,也许笛兰会告诉他魔界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现在雷森在旁边,他对于家乡所有的讯息源都断了。他挠挠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第十九章
法瑞斯拿着枪走到大厅中间,神圣精灵石只释放、而不能独自散发神圣系的力量,所以这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只有空气中弥漫着雷森身上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他目测了一下高度,决定还是到上一层楼开枪会比较保险。
等一下一定要好好问问雷森的体质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神圣系力量,虽然是有名的驱魔人族姓,可是他还只是个年轻人而已......
他猛地停下上楼的脚步,因为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一个经常战斗的人大都知道第六感还是不要忽略比较好,法瑞斯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正对着一只巨大的蜈蚣头!
下一秒,虫子猛地朝他冲过来,口袋里的植物适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植物似乎都不太喜欢虫子--同样把法瑞斯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却忘了是在楼梯上,于是整个儿跌了一跤,还把脚给扭了。
巨虫一击落空,缩回身子准备第一次攻击,法瑞斯已经完全看清了它的样子。一些顺着走廊蔓延进了黑暗,所以看不到。无论是头是脚,它看上去都像一只蜈蚣,只除了蜈蚣不会大得这么变态。
这确实是一只蜈蚣,法瑞斯觉得嘴里有点发苦,他想起很久以前,在第一次和月升之族的交锋上看到的那些巨大魔虫......它们都是拉穆尔派出来的,他不喜欢和活人相处,只喜欢养虫子。
那些魔兽的原形只是魔界出现在墙壁里、地洞里、枝叶间最普通的虫子,但是到了他的手中,过一段时间,却变成了一只庞然大物,带着出色的攻击力和恢复能力,而不知道他动了哪根弦,这些生物对于杀戮有着异样的渴望,即使它们本性是只和平的虫子。
「一些药物加工,细胞培养,再加上些魔力植入就行了,这很容易,」拉穆尔这么跟他说。这是他的专长。不过法瑞斯不太喜欢这种技术,他喜欢更干脆一点的打斗方式。
他们的性格总是差距很大。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看到蜈蚣又要发动第二次攻击,法瑞斯举起枪,他的手很稳,从不会因为情况紧急而惊慌失措。他开枪,第一枪就正好击中了怪物的头部,看似无害的银器在接触到怪物时,立刻变成了浓硫磺一样的东西,发出嘶嘶的声音,蜈蚣的头部被迅速消融了下来。
但也仅仅是头部,那东西退了一点,却并没有从天顶上落下,银器消融了它最顶端的脑袋,却没能更多地腐蚀下面有着硬壳的身体--有什么办法呢,它是一只长长的蜈蚣,对于一根线条状的东西,你没法子一下找到要害。
法瑞斯努力回忆着电视里关于虫子的介绍,这东西难道是那种你把它分成两段,它就会变成两个的生物吗?现在看来人界的生物也很凶险嘛--
一只新头从蜈蚣身体的顶端冒了出来。法瑞斯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没错,人界真是太凶险了,连昆虫都生得这么变态!
蜈蚣的后半截仍在走廊里,不断往前爬,以弥补它被打掉躯体的部分,好像那枪对它什么也不代表似的,它太长了,像列火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全出来,法瑞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看得到。
他确定,他打掉它的一个脑袋,它会立刻再长出一个。他从中间把它打断,它会变成两个。他把它打成三段,那自己就要同时和三只巨蜈蚣作战了!
他迅速瞄了一眼楼梯的夹角,这里的光线照不到,于是雷森躲在里面。
他朝着蜈蚣的脚开枪。虽然银器对它伤害不大,但好歹还是伤害,魔物永远会害怕这种东西,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有几百只扣在天顶上的脚松开了,法瑞斯又连着朝它的脚开了两枪,上千只的脚下意识松开了,然后,那些脚再也承受不住身体巨大的重量,重重朝下方摔去。
是的,它本来仍可以再次爬上来,但是,它正好落在了雷森藏身的角落里。
虽然现在连个脑袋都不敢露,但那家伙可是个煞星。
法瑞斯大叫道,「交给你了,雷森!」
他不知道雷森会怎么干,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雷森退了一步,躲开正要砸在他身上的大虫,那东西正想溜走,雷森一脚跺在它的脑袋上,一边回答道,「知道了,去把灯射下来。」他强调,法瑞斯顺便回头看了一眼,那几百尺长的大蜈蚣,在那个人的脚下拼命扭动,却一寸一分也无法挣脱出来。
他确实是个好同伴,法瑞斯想。
他冲上了一楼,这里已经能很清楚看到吊灯的上方了,那里像大部分的吊灯一样被钢铁的链子挂在那里,以承受沉重的重量。
法瑞斯抬起手,朝着链子开枪。
他的枪法很准,正射到了链子上,于是链子猛烈地晃动起来,弄得整个大厅的光影由跟着四处晃动,无数影子摇动,一副鬼影幢幢的样子。
下头传来雷森的大叫,「你在干嘛,混蛋!」
「我只是想把灯射下来!」法瑞斯回答,他转过头,正看到雷森的半边身子在一秒钟内暴露在灯光下,于是一片璀璨之花绽放开来,像一场光芒的盛会,争先恐后地集中出华丽的造型。
然后影子覆盖了他,那些光线又消失了,让法瑞斯捏了一把冷汗。
拉穆尔这混蛋一定是疯了!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跑到人界来拉一只老虎尾巴,法瑞斯愤怒地想。
看来想打断那根钢链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行,银子弹对魔族有奇效,但对正宗的钢铁可就没什么大用了。他瞇着眼睛,隐隐看到一条电线从吊灯上穿过,人界就是有这么多好处,如果有什么东西用来发光,那它肯定不是因为魔法,而是出于电力。对于魔法法瑞斯现在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扳个电闸什么的,他还是会的。
口袋里的植物正犹自惊魂未定地念叨着,「大名鼎鼎的夏克菲尔家,居然允许祖宅里有这么可怕的大虫子四处乱跑,这实在太堕落了!虽然电视上没说夏克菲尔家的名字,但看吊灯的价格就知道显然很有名--」
一方面,它说得确实没错,夏克菲尔家的宅子里现在可能有一堆的大虫子在四处游荡,攻击一切它们觉得不顺眼的人,法瑞斯估计着它们被拉穆尔改造成那么难看的样子,肯定心情糟糕,他可不想在宅子里乱走,然后再踫上一只。还是雷森眼前安全一点。可是电闸这玩意儿,天知道它会在哪儿。
他决定折衷一下,扯断一两根电线就好。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电线的路线,盘算着它可能穿过墙壁,到达另一个壁灯的位置。法瑞斯走过去,用力把壁灯扯下来,那东西牢固得出奇--也可能因为他现在力气太小--他用尽全力,扯了好几次才把它拽下来,却没发现一根漆黑的触角正在从里面慢慢探出来,试探着冰冷的空气,轻轻抖动。
雷森在下面叫道,「好了没有?」
「我正在努力!」法瑞斯回头冲他嚷嚷道,「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我是个普通的人类,本来是指望你来保护我的。现在既然要反过来,你就将就一下吧。」不过这会儿说起来有点心虚,天知道拉穆尔会不会在某处偷听,也许他还会把他的话录下来,再然后他会成为全魔界的笑柄。
他感到脸上一点痒,一转头,就看到一根漆黑的触角正在试探空气中的成分,这会儿正挠着法瑞斯的脸颊,似乎正在研究这是个什么生物,一只血红的眼睛在墙壁里幽幽发亮,
法瑞斯一把把壁灯摔回去,震落下来好几块水泥,他感到手下有一个力量不断冲击着壁灯,黑色的触角挣扎摆动,他害怕地向雷森大叫道,「雷森,这屋子的墙里全是虫子!」
「把那个该死的灯射下来!」雷森大叫。
显然,这个人完全不能指望,法瑞斯绝望地想,他一门心思想的全是他那个该死的封印,一点也不担心搭档死活。「我又被一只虫子攻击了!」他叫。
「如果你不把那个灯弄下来,别指望我去救你。」雷森冷冷地说。
可是你在林边镇时不就冒险了吗,法瑞斯想,但忍住了没说出来,他其实并不大想让雷森冒险救自己,他固然想活下去,但那太难受了。
我得搞定这个情况,他告诉自己,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一个隐藏的插头,他对人界的物理学并不熟悉,只能努力回忆着偶尔在电视里看到的、如何让一个餐厅的电线短路,然后吃霸王餐的场景--看来电影关键时候还是能救命的,它提供了各种了解人界的管道。
他把插头拔出来一点,现在,似乎找个铁丝什么的导体,把火线和零线缠在一起,就能造成短路。但是,他左右看了一下,伸手能及的地方并没有类似道具,只有那只黑色的触角不断抖动着,手下的压力越来越大。
但愿它是导电的,法瑞斯想,鼓起勇气,一把抓住那根触角,用力拽下来。手下虫子的冲击力猛地大了起来,法瑞斯的动作粗暴,它肯定被弄得很痛,何况法瑞斯第一次还没拽下来,他再次用力,一边在心里头说抱歉,自己下手太不痛快了。
触角被扯了下来,还在手里不停扭动,法瑞斯感到一阵恶心,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试图用一只手把触角缠在插头上,那东西似乎知道这个人要用它来做什么,完全拒绝合作,用力扭动,法瑞斯只好把插头咬在嘴里,动用身体所有的器官把它缠好。
手下的冲击力越来越大,被粗暴拽掉了一只触角的虫子显然有着十二万分愤怒,以至于法瑞斯的整个手臂已经酸掉了,但仍要像绣花一样仔细地把愤怒的触角缠好,心里还在祈祷既然人体是导电的,那但愿虫子的身体也是导电的,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壁灯下,那东西挤出了一部分身体,长着肥大而且布满鳞片的身体,看上去很恶心,法瑞斯加快速度,却缠错了好几次,他恐怕很难达到雷森那种能在最后一秒冷静解决事情的本事。
可虫子的身体越来越多地挤出来,像从墙壁流出的黑色的、难看的腐物,一只足有半尺粗的、长长的东西流了出来,它猛地甩向法瑞斯,后者努力退后一点,差个几厘米没有被碰到,但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种吸管,上面还长着细小的倒刺,他没见过这东西,但知道绝对是致命的攻击武器。
更多的灰色、长着鳞片的吸管从墙壁中一点点伸出,顶端还有两个尖利的钳子,也许它会把人咬碎了再吸进去?这到底是个什么该死的怪物!
吸管一点一点从墙壁里伸出来,法瑞斯终于缠好了触角,摸索着想把插头插回去,一边眼睛死死盯着不断伸长的吸管,他知道它的长度已经足够把他绕上一圈儿,再痛快嚼碎了,但那怪物看不到,也无法用触角感觉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才没有再次攻击。
他现在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怪物决定再次攻击。它猛地把吸管伸长,法瑞斯几乎感觉它接触到自己脖子时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但在那瞬间,他用力把插头插了进去。
插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劈啪声,焦糊的味道传来--谢天谢地,这虫子导电然后整个大厅陷入了黑暗。
但这对虫子也下代表什么。那根活的吸管已经整个儿把法瑞斯卷了起来,他清楚感到那毛骨悚然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移动,像蛇一般。他按着壁灯的手已经松开,于是墙壁里的虫子完全冲了出来。
他先是嗅到一阵陈腐的血腥味,近在鼻端。这东西应该刚进食过没多久,但这些虫子的食欲是无穷无尽的。他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却发现双手根本没法抬起来,那已经完全被缠住了。
钳子寻找到他的喉管,他猜它是想咬开那里,顺着喉管伸入到身体里去,嚼碎内脏......光是想,就让他脑袋发麻!
可是那些事并没有发生,他听到雷森的声音,就在他身边,非常近。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雷森说。
法瑞斯靠在扶栏上,瞇着眼睛,黏着陈旧血迹的钳子离他只有几厘米,但它不会再靠过来了,雷森的一只手把它握在手里,在最后一秒阻止了它。
「我不知道。」法瑞斯虚脱地说,那身纯银的气息本该让他觉得难受,但是再一次的,他感到的不是讨厌,而是亲切和安心。
触角在雷森的手下,迅速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上面像落霜一样落了一层浅浅的银白,真正的月光照进来,倒让这恶心的虫子显得柔和多了--也许因为它已经死了。
灯光闪了几下,似乎准备亮起来。雷森一把抓过法瑞斯的枪,向着吊灯的方向连着开了三枪,然后法瑞斯听到铁链的哗啦声,接着是吊灯落地,发出巨大的碎裂声。于此同时,灯光亮了起来,城堡里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样子。
「后备电源。」雷森说,一边往楼下走去。
法瑞斯惊奇地看着那个吊灯,它已经落在地上砸碎了,后面吊着粗长的钢链,天花板一塌糊涂。「你怎么射下来的?」他问,跟在后面。
「我只是射开了天花板,这样它承受不了吊灯的重量,就会掉下来了。一般哪有人用这么大的吊灯。」雷森说,把枪还给法瑞斯。
看来我对人界的物质结构还缺乏理解,法瑞斯想,口袋里的植物兴奋地嚷嚷着,「啊,我在电影里看过这场面--」
那你干嘛不早说,法瑞斯白了它一眼,雷森走到吊灯的碎片前,从中间捡起三颗水晶,它们被打磨得很好,和普通的水晶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这玩意儿?」法瑞斯问。
雷森握紧手中的水晶,浑身紧绷着,在没有充分的光线后,那只是几颗无害的普通水晶,但他的样子却像握着的是三枚核武器,随时都会引爆,把一切毁得一点不剩。
他把它们收进口袋。
「看来这东西是你的天敌。」法瑞斯说,他停了一下,雷森的脸色实在让人担心,于是他问道,「需要我帮忙保管吗?或者干脆把它们销毁掉?」
「我父亲以前告诉过我这种水晶,他说它对大部分人没有害处,却足以毁了我。」雷森用低沉的声音说,他低头看着那碎得一塌糊涂的吊灯,再没有了以往的绚烂,只剩一片残渣而已。「所以我特别不喜欢水晶吊灯,连看也不想多看,不然我早该能发现的。我对这些东西......一直躲着走。」
他转头去看法瑞斯,另一个人再次从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到了让人窒息的恐惧。那么深,那么黑,这个人似乎总有一种让他呼吸困难的能力。
他本来想说「很难想象你这种也会怕什么东西」,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于是他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雷森没有说话,只是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几枚水晶,以至于磕得手心都有些疼痛。
好一会儿,他开口说道:「这里的这个魔族......看来是想解开我的封印。」他轻轻笑起来,「我从没想到一个魔族会让我碰到这方面的问题,它这么做到底是想干嘛呢,没有任何人可以从这件事中得益。」
「你会怎么样?」法瑞斯问。
雷森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掠了下黑发,周围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会很糟糕。」他终于说道,「人类的身体是无法承受这么纯粹和大量的神圣系力量的。」
「我在林边镇时就感觉到了,那不该是你能动用的力量。」法瑞斯说,那力量太强,也太纯净,一点也不像属于活人的。
「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雷森说。
法瑞斯呻吟一声,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冷。「最强有多强?」他问。
「我不知道。」雷森说。
法瑞斯看了他几秒,「可那是你的力量,你在使用它,雷森。」他说。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雷森叫道,他紧紧攥着拳头,静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不确定,法瑞斯,我是雷森帕斯家的人,血脉里就流着对魔族的憎恨,神圣系......是魔族的天敌,我喜欢这种力量。」
「你害怕这种东西!」法瑞斯叫道。
「强大的力量是双刃的剑,法瑞斯,它永远都不会是一只温顺的兔子。荣耀和诅咒是并存的,在进赌场之前,就要做好把一切赔进去的打算。」雷森轻声说。
法瑞斯感到一阵悚然,他本该说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但他意识到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说宿命如此,不可一世的同时总是伴随着灾难,身为奥里兰森家的血脉,就注定远离了任何平静和不温不火的生活,行走于两个极端。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家族,家训竟然如此的相似。
「那都没关系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的。」雷森说,「就像我血脉里流动的仇恨魔族的因子。我的一切都注定不可能走中间值。」
这句话像盆冷水一样从法瑞斯的脑袋上浇下来,强迫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直视对面有着漆黑双眼的男子,这是一个敌人的脸,他总归会......雷森突然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把他拽过来,下一秒钟,无数黑色的物体哗哗啦啦落下来,每一个都有网球大小,足有上百只。
雷森用力把法瑞斯推到旁边去,免得他被碰到。后者坐在地板上,看到了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是无数黑色的虫子,它们有些像超大号的蟑螂,却没有触须和眼睛,占据所有空间的,是一张长着利牙的大嘴。如果被它们落到身上,几秒钟内法瑞斯觉得自己就不会剩下什么了。
口袋里的植物探出一个脑袋,叫道,「我刚才向保罗抗议他家的房子太多怪物,不成体统,他发简讯过来,说整个城堡的墙壁里都是虫子,有一种小型的格外麻烦,像一个个小型绞肉机一样,还会飞--」
话还没说完,一只虫子嗡的一声冲向法瑞斯--它似乎知道雷森不好惹。植物适时地发出一声尖叫,好像觉得场面还不够恐怖似的,一定要配上可怕的音响效果。
你怎么不早说!法瑞斯愤怒地想,他手忙脚乱地去摸枪,可是虫子的飞行速度快得出奇,根本来不及等他拉开保险,特别是后面一大群虫子都有共同起飞、来品尝他这顿大餐趋势的时候。
这时,一只手仿佛凭空伸出来一样,抓住了那只试图攻击他的虫子。
这是第几次被他救了?法瑞斯想,他已经懒得去数了。
雷森转头去看那些落下的虫子,法瑞斯可以清楚看到他手中的昆虫拼死挣扎,却迅速被纯银的脉络镀上躯体,成为一只银色的虫子。雷森松开手,那东西还没死,却可怜巴巴地缩在他手上一动不动,乖得像只小白兔,全没了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雷森不耐烦地把它丢到虫群里去,它所有的同伴一见它到来,便迅速一哄而散,躲的躲,藏的藏,那可怜的昆虫在地板中心无助地转了个圈,连引以为傲的飞行都感到自卑,不知道如何是好。
它试图爬去寻找一只躲得不那么远的同伴,那东西尖叫着冲进墙缝里,法瑞斯倒是有点儿惊讶这种虫子还会叫,而且能叫得如此凄惨。
只剩下一只孤独的银色虫子停在大厅中央,和璀璨的水晶交互生辉,可怜兮兮地打着转,像个找不到玩伴的小孩,沮丧得都想自杀了。
那场面着实让法瑞斯心惊肉跳,雷森威慑到的可不只那些虫子。他忖思着群居显然是这种虫子的天性,如果它试图接近同伴。肯定会害死那么一两只,也许有一天它真的会因为太孤独而自杀也说不定。
「听着,我要你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法瑞斯声明。
雷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恨你恨到这种地步,法瑞斯。」
也许你很快就会了,魔族沮丧地想,觉得我欺骗了你的感情什么的,但老天作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很努力想要逃走了,是你一次又一次硬拉上我,结果终于让我们的关系现在扯不清道不明了,还成了该死的搭档,你不能说那是我的错!
他转过头,正看到墙缝里的一只虫子在偷偷看他,注意到它的视线,一点退缩的意思也没有。法瑞斯连忙靠到雷森那边去,他可不想这么破咬一口。
被咬一口的话,雷森说不准会立刻发现他的身分,因为他不会流血。即使被吃掉,他仍不会流血,奥里兰森家的力量来源于鲜血,那被父亲的封印死死封住,不是随便用什么方法都能解开的。
他又想起拉穆尔的映射珠,也许那个人现在正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布好了下面的局。他发现自己并不太想知道,当这位兄长发现自己和雷森混在一起时,是怎么想的,他不想知道魔界的任何一个人对此的观点。那不关他们的事,有一天当他回去,他确定自己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对此表达观点的家伙。
不过幸好,这种两难境地不会持续太久了,拉穆尔总归会把他的身分暴露出来的,然后雷森会用一副憎恨的表情看着他,想杀了他,不管怎样,肯定比现在干脆。他们两个互相憎恨,比当搭档什么的好多了,宿命就该是如此的。
「保罗说地底有一个大洞,也许我们该往下面走。」他对雷森说。
「地牢在这边。」雷森说,转过走廊,这里的灯全亮着,却仍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也许是因为这城堡的年头太久了,于是显得不容抗拒。雷森走到走廊的尽头,法瑞斯惊讶地发现这里向右边去,竟然还有一条走廊,这种建筑方式全无视野,但有时候可以在一定情况下隐藏建筑的格局,古老的城堡有时候会这样。
一扇厚实的雕花桃木门和所有的门一样,阴沉地立在那里,雷森推了一下门,它就无声无息地开了,远不像看上去那样难缠,这种友善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安。
门内,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条长长的向下的楼梯。看上去它很清楚自己地牢通道的地位,并没有像大厅的楼梯那么华丽光亮,而是由完全的石头砌成,已经有些残缺,但打扫得十分干净,灰灰的一直通到看不见的黑暗中。
「我以前来时,这里的门总是锁着。」雷森说。
「那家伙想让你下去。」法瑞斯说,他盯着那条楼梯,想起魔界时拉穆尔的居所,虽然完全是不同的建筑风格,可是他突然觉得熟悉。也许因为那两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冰冷阴沉,没有丝毫生气,也看不出主人的爱好。仿佛他就是这么块冰冷的石牢,看着别人痛苦和死亡,而不会动一丝感情似的。
他站在那里没动,雷森走了几步,转头看他。「怎么了?」他问。
法瑞斯突然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话,「你想过吗,雷森,也许你可以在别处找到那种蛇,虽然它很少,但人界肯定还是会有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你不需要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下面的人对你不怀好意,他会......伤害你,你知道你会面对的将是什么,我知道你害怕那些--」
他一口气说下去,可是雷森的眼神让他停下来,那眼神太冰冷和沉寂,好像他的激动很可笑。
「你知道我的,法瑞斯,如果一个魔族来找我的麻烦,就算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条,我也会走的。」雷森平静地说。「我命定如此。」
「我不知道!」法瑞斯大叫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头到尾我都不想扯到你的那些事情里去,我一直在拒绝,你却一定要拉上我!你觉得你能保护得了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你根本帮不了我,你只让一切越来越糟!我根本就不该担心你的死活,如果碰到笛兰时你就让我自己回家,我根本不会听得很清楚。
第二十章
「我很抱歉。你要下来吗?」雷森问。
法瑞斯恨不得掐死他,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大叫道,「我不会下去的,你的道歉和以前一样,从来没有任何诚意!」
「你会下来的。」雷森说,转身向下走去。
「我每次会跟你走,都是你强迫我的!」法瑞斯大叫。
雷森没理他,径自离开,很快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你该跟上去。」植物不安地说,「留在这里你会死的。」刚才法瑞斯和雷森争吵时,为了表示自己支持法瑞斯的立场,它选择了沉默不语,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下去才会死呢。」法瑞斯说,站在那里瞪着一片黑暗,他听到雷森的脚步正越来越远,一点也没有犹豫,朝着那个该死的变态祭司拉穆尔走过去,天知道他在下面准备了什么菜色,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白痴!
声音在地道里转了几个圈儿,孤单地回响着。法瑞斯瞪着黑暗,雷森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能清楚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就这么过了几秒钟,他咒骂了一句,加快脚步跟上去,一边大叫道,「等一下,雷森!我很认真的在说这件事,你不要逃避谈话--」
地道一片漆黑,除了他没有一点人声,外面还是灯火通明,到了下面却像没有月亮的午夜一般黑,而且深得要命。他感到越来越焦躁,那家伙竟然真的先走了,也不等他一下,他一点也不知道下面有多危险吗,而且如果自己碰到了麻烦怎么办。
黑暗中,似乎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这里这么黑,连拥有优秀夜视能力的法瑞斯也不能清楚地看到,他叫着「等一下」,一边加快脚步。他伸手去抓那个人的手臂,可是在碰到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一个人。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空间传送门--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设计成一个人形,三更半夜的,嫌刚才的虫子不够恐怖吗?
手掌软软的,不像是石板的触感,他张大眼睛,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全身正在被慢慢吞入。空气仿佛变成了绵软的蛋糕,他的半边都慢慢陷进了黑暗,他紧紧抓着枪,可是枪对传送阵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大叫道:「雷森!你听到了吗?我被困住了,这可能是个传送阵,因为我陷进去的部分感觉到空气的存在--」
「我去叫他!」植物叫道,飞离他的身体,法瑞斯感到拉力猛地加快,仿佛有人听到了人准备求救似的,不到一秒钟,他便已经从楼道里消失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封陵殿下,你每次碰到危险,都会去喊一个驱魔人的名字。」
法瑞斯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地上,但是周围完全换了个场景--至少对于转换魔法这件事他没有猜错--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大厅,数以百计的魔法光球幽幽亮着,像无数根蜡烛,衬得这里影影绰绰,鬼气森森。没有向上的楼梯。
拉穆尔站在对面。
他穿着黑色的外袍,和在魔界时没有任何区别,一样是一副阴沉不讨人喜欢的样子。他的脸色在黑发和黑袍中愈显苍白,轮廓深刻,拥有足够的贵族气质,却显得有些神经质。
这对兄弟一点也不相似,拉穆尔过多地遗传了辅系血统的长相和法术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在奥里兰森家的血脉前,老是冷着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而且不准备还的样子。
在看到自己兄弟的一瞬间,法瑞斯能感到心境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不再是和雷森在一起时的轻松,他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冷冷地说道,「我猜你不会有命回魔界散播这件事,拉穆尔。」
「我们两个并不太热悉,所以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因为力量太大了,以至于腐蚀了你的基本认知能力。法瑞斯,你知道你自己现在什么力量也没有吧?」拉穆尔说。
「那又怎么样。」法瑞斯说,一点也没有退缩。
拉穆尔看了他一会儿,「你还是一样讨厌。」
「谢谢。」法瑞斯哼了一声,打量房间里的情况。他不确定这里和拉穆尔在魔界的房间是否相似,因为他对他的另一个房间一点也不熟悉,但有些魔法器材他倒是认识,比如那个放在大厅中间的巨大水晶,里面映出整个城堡里的情况,他知道拉穆尔可以随便翻查任何一个地点,包括雷森在的地方。
「虽然我确定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夸奖,但我还是要强调一次,你实在讨厌到了极点。」拉穆尔冷冷地说,「你从来不知道你会带给别人多大的痲烦,也许你知道,但是视之为理所当然。」
法瑞斯忖思着这评语给雷森倒是刚刚好。
「你离开魔界后,很多人都得放下手里应该干的事,处理你留下的烂摊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你失恋了,想不开,所以要跑到人界散心。」拉穆尔用一副厌恶的语调说,「父亲给你下了十三道重封印,也没法子让你回心转意,我只想跟你说,你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法瑞斯。」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法瑞斯说,摊了下手。
拉莫尔看了他一会儿,有那么几秒钟,法瑞斯以为他要爆发了,可是并没有,拉莫尔慢慢坐回椅子上,「实际上,你离开魔界给了我很多方便,我不是说实际上的方便,而是因为我想到和你存在在一个世界,就感到心烦。如果你要去人界浪费你那大量的时间,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那么你该对我避着走,而不是弄了个莫明其妙的传送阵,强迫我和你待在一间屋子里。」他装模作样地四下打量,「和你在一起,再大的屋子都嫌挤。」
拉莫尔叹了口气,「应该说,待在一个位面,都嫌太挤了。你显然很有讨人厌的天分,法瑞斯,我本来想着你在人界当你的纨绔子弟,手无缚鸡之力地花着父亲给你的钱,到处花天酒地、浪费时间,这听上去很好,而且本来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可是谁知道呢,你干嘛非要出现在最关键地点,然后把别人好好的计划全给搅糊了呢。」
法瑞斯看了他几秒,脑中迅速整理出现在的情况。「我并不是故意的,拉莫尔,但我很高兴搅了你的好事。」他说。
「他是一个驱魔人,法瑞斯,他的本质属性,就是对魔族满怀憎恨。你介意我问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撞到了一个倒霉版的彩票,和他混在一起的?」拉穆尔说。
这个说来话长,法瑞斯想,而且说出来将十分丢脸,于是他决定把重点蒙混过去,否则将会是他一生的耻辱。「只是一次意外,他离家出走,又没有钱,也没地方住,所以我给他提供了居所和食品......」他说。
拉穆尔瞇起眼睛,显然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我不知道重封印改变性格的情况如此严重,它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界将军,变成了一个慈善家,而且专门帮助自己的天敌。」
「他无家可归,总是挺可怜的,是吧。」法瑞斯心虚地说,他的兄弟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你善心大发,免费为他提供住所,还和他一起来破坏我的计划?」拉穆尔说,「我真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法瑞斯,我很多年来都在后悔没有这么干。」
「很明显那是因为你当时没找到机会。」法瑞斯笃定地说,「不过那是件聪明事,不然谁现在来继续破坏你愚蠢的计划呢。」
「林边镇的事我计划了很久,法瑞斯。当我找到那个太古空间,我花了大量的到那里时,我就只等着坐收成果了--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培育出这么个能切开空间的生物。结果呢,你出现了!当我发现你时,我简直以为人界污染太严重,我又待得太久,出现幻视了!」
「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现在的体力还不如正常人类,如果因为你自己没有考察清楚,计划失败了,你不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如果你破坏了一切,也不该说那全是我不好。」
「你没立场这么跟我说话,拉穆尔,如果你是想解开雷森的封印--你确定你知道他体内的神圣系力量有多强吧?--让那种魔族杀手满世界乱跑,就别在这里冲我大叫大嚷,好像我破坏了什么正事一样。」他停了一下,「说真的,我一直对雷森当初硬拉着我去林边镇不高兴,但现在你恐怕把我唯一怨恨他的理由给剥夺了,你在告诉我,那一行我实际上干了一件有利于自己的好事!」
拉穆尔瞇起眼睛,「你说『唯一怨恨他的理由』?继幻视之后,我又出现了幻听吗?」
法瑞斯在心里头诅咒了一句,后悔自己太冲动,冒出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足够丢脸的话来。「什么?我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坚决地否认,这种事传出去够他被嘲笑好几年了。
「要我回放一遍吗?这里的声音和画面,都可以在水晶里回放。」拉穆尔说。
这个变态!法瑞斯恨恨地想,他咳嗽一声,「不要把话题扯开,拉穆尔,重点在于,你为什么要去解开雷森身上的封印,那显然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在你和一个驱魔人上演搭档情深的时候?行了,法瑞斯,你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无论是你那个总是和你过不去的未婚妻,还是你现在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股神圣系力量称兄道弟的行为。」拉穆尔冷冷地说。「力量不代表一切,比如你管不了我怎么想,也管不了我去解封神遗之剑。」
法瑞斯怔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名词。「神遗之剑?」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它是现在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圣器了,传说中是破神所遗留下的。它本来有个更好听点儿的名字,叫寂灭之剑。因为传说中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那就是因为这柄剑。」拉穆尔说。
「我当然知道那把该死的剑!可那把剑--」他停下来,突然感到一阵入骨的寒意。
「虽然你和你那位驱魔人朋友看上去关系不错,但我猜他不会和你透露这种事情。」拉穆尔说,「没错,亡者,雷森帕斯就是那把剑。」
法瑞斯瞪着他,这表情似乎让拉穆尔觉得很愉快,他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驱魔人的力量从千年前就开始衰微了,你以为他们凭什么一直能和魔界对抗。因为那柄剑,法瑞斯,那东西天生就和魔族过不去,而自古以来,寂灭之剑始终由雷森帕斯家保存。你肯定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入侵人界的结果吧?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把大军开过来。」
法瑞斯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比如那一年,冰蒂尔死了,理由很可笑。她在一次打斗中受了重伤,法瑞斯想用自己的血救她,毕竟他的血脉里蕴含了很强的能量。可是发生了反噬。那血把冰蒂尔吞了。
他这辈子注定就不是能救任何人的人,他只会伤害人。冰蒂尔的力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她并不特别强大,他本来能在几个小时内消化干净,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他发生了严重的对抗反应,以至于差点把命送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告诉过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似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抵抗那吞噬,如果不是奥里兰森把他送到陵墓里睡了五年,直到冰蒂尔的力量彻底消失,他恐怕早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他渴望得到一切力量,但却拒绝了她。于是她至死都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他的「一部分」。
但虽然他没有参加那场战斗,法瑞斯却清楚知道那时候的一些细节。因为决定入侵是计划了很久的事--寂灭之剑的属性独特,它的侵略性如此之强,以至于无法独自存在于空间之中,过度的挥发会让它很快消融成纯粹的力量,而非可以自由拿用的剑。
所以寂灭之剑始终都佩有一个拥有生命、可以规制它力量的剑鞘,在大约三十年前,魔族们偷走了那把剑鞘。
那把剑鞘现在仍好端端地放在魔界,他们盘算着时间,在大约十年后,这把剑再也无形无影,于是他们决定开始入侵人界。
法瑞斯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雷森帕斯家确实依然掌握了这柄剑,在那一战中,仅仅是一个下午,他们损失了一半的军队,当那把剑出现时,足有半个魔界都陷入了一片银白色的光芒中,当它离开,留下的是半边江山的白色灰尘,那都曾经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生命。
当法瑞斯从睡眠中清醒时,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魔界如此的荒凉。那大片的土地,有很长一段时间寸草不生,神圣之力毫不犹豫地侵入了他们的领土,展示它霸道的威力。
雷森说他曾参加过第一次魔族入侵。但那是不可能的,当事情发生时,他该还是个婴儿。
「可他是个人。」他虚弱地说。
「你真的猜不出来,雷森帕斯家用什么方法,保持了寂灭之剑的稳定吗?」拉穆尔柔声说。
法瑞斯觉得有些想吐,他用了自己的儿子,他想,他用了自己新生儿子的身体做剑鞘,这个人真是疯了!
「确切地说,亡者就是为了成为剑鞘才出生的。」拉穆尔说,「他叫亡者,虽然魔族现在解读为死神的意思,但我想照他父亲最初的意思来看,应该是『为了死亡而出生』的意思吧,这样做至少可以让寂灭之剑再保持十年左右的稳定,他可真舍得下本钱。」
「可雷森还活着!」法瑞斯说。
「他父亲并没有想到他能继续存在下去,当活人成为剑鞘,把剑取出来时,这个人类的形体将不再存在,他彻底溢散成无边无形的力量,再也无法恢复。彻底丧失人类的形态,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比死更可怕,特别是在他长大成人、明白自己的本质属性以后。我查了很多这方面的数据,才找到寂灭之剑的去处,雷森帕斯家的人很聪明。」拉穆尔说。
「可他仍维持着人类的形体......」
「战争发生时他还太小了,也许只是个婴儿,孩子和母亲的牵系非常强,而且样子十分的简单和易于想象。我想也许因为他母亲对他的记忆太清晰,才让他再次回复人形的,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拉穆尔说,「那以后,老雷森帕斯开始必须习惯一个预定外的孩子,看来他把他教导得不怎么样。」
雷森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他们关系当然不好!法瑞斯想,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就是为了死亡而出生,而且体质还被父亲搞成这个样子时,不抓狂才是件奇怪的事!
而自己这些天竟然是和那把恐怖的寂灭之剑混在一起,还和他成为了搭档......
不,那不是一把剑,那是雷森。他只是个刚出生,就被一个混蛋当成剑鞘封印寂灭之剑的倒霉家伙!
他有点艰难地开口,「那你现在想干什么?解封寂灭之剑?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吧。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就为了避开寂灭之剑的力量,你现在大费周章的跑来解开它!?」
「你们想避开什么,恐惧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拉穆尔冷淡地说,「我不喜欢魔界,不喜欢那些计划、生存方式、力量的衡量什么的,而寂灭之剑,是这世界唯一一件可以让这一切『寂灭』的东西。」
法瑞斯瞪着他,「很显然你疯了。你、你想毁灭魔界?」他说。
拉穆尔没有说话,他转头去看水晶,映射珠感应到他的思想,水晶里的画面迅速切换到地牢的某一层,法瑞斯看到雷森站在那里,那熟悉的样子让他有些恍惚。
雷森正站在走廊里看一幅画,植物远远跟在后面,它似乎照例在抱怨什么,但是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法瑞斯看到雷森面前的画,那是魔界入侵时的画,倒是有些像宗教画,一样的庄严和痛苦。
云层洒下光芒,照在凶神恶煞的魔王军上,沐浴到光线的那一部分化为白色的灰,剩下的似乎还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骇地抬头张望。最让人注目的,是黑白两色的线中,正被化为白灰的魔族的样子。
他们张大眼睛看着上空,像接受审判的灵魂,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而更多的是一种绝望和惊骇,在一秒钟内,它们灵魂和躯体的属性会被彻底改变和毁灭,变成细得不能再细的白灰。
「我画的,我画了很多这样的画,是件能让人安心的工作。」拉穆尔柔声说。
法瑞斯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全摆满了这样的画,挑的是最为残忍和痛苦的表情,他不知道拉莫尔何时开始对这件事感兴趣,虽然他和这个人一向合不来,但他也确实是奥里兰森家的血脉,他从不知道他抱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是的,毁灭魔界,用最彻底的方式。也许很多年后,我可以重新建立一个稳定的、不那么讨厌的魔界。」拉穆尔柔声说,死死盯着水晶,带着强烈的情绪。
水晶里,雷森猛地抓住那幅画,把它从墙上扯下来,狠狠朝地上砸过去,法瑞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出,雷森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中。
「哈,他的反应很可爱,不是吗。」拉穆尔说。
法瑞斯可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他看到雷森又粗暴地拽下一幅画,恶狠狠地丢到对面的墙上,那画框折成两半,狼狈地落在地上,只留下扭曲的画面。雷森踩过它,朝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来他不太喜欢我的画。」拉穆尔柔声说。
他当然不喜欢,法瑞斯恼怒地想,你把他最不想回忆的事画得满走廊都是,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拉穆尔死死盯着水晶里的那个人--也许该说那把剑才对,他眼中的疯狂和贪婪让法瑞斯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疯的!」他压低声音,「毁灭魔界然后重建?倒的确是个占据魔界的好法子,可那会让我们灭绝的,而且寂灭之剑光临过的地方会有很长时间都是神圣属性--」
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法瑞斯把手机拿出来,有一封未读信息,号码是保罗的,他刚才一直在和那棵植物互通简讯。他按开它,上面写着:我不知道我家的地底封印着什么,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那需要夏克菲尔家的血才能打开,哥哥死了,如果不是我,你觉得会是谁?PS:丽迪娅也向你问好。
法瑞斯抬起头,拉穆尔稀奇地看着他看简讯的样子,他们以前不太有机会接触这种通讯工具。
他看看手机,狐疑地问,「为什么解封的地点选在这里?」
「这是个好地方。」拉穆尔说,「大凡古老的驱魔人家族,都会有些有趣的过往,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挖出来......」
他的话没说话,水晶块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有些像发疯女人凄厉的惨叫,却又不完全是人类的声音,有些像鸟类的怪叫,法瑞斯下意识地转过头,「那是什么!」他问。
「哦,那是提示音。」拉穆尔说,「表示好戏开始了。」
水晶块非常大,极度的纯净,因为收看效果也很好。法瑞斯看到雷森正慢慢走进一个......那玩意看上去有些像球场。直径足有上千英尺长,全部用淡灰色的石块累筑而成,透着那么点儿暗红,却让人感觉更加阴森和寒冷。周围的座位像杯壁一样高高耸起,这是为了更好的回音效果,容纳个几万观众不成问题,正中央则是一片完美平整的圆。
天顶是弧形的,法瑞斯猜这肯定是拉穆尔弄出的建筑,夏克菲尔家下面可能会有地牢,但多半不会变态到去建一个超大号的足球场。
植物挥动着它的两片小叶子,从后面远远跟过来,一边嚷嚷着,「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找法瑞斯,他一点用也没有--」
「砰」的一声,厚重的铁门在雷森身后重重关上,把植物隔绝在了门外。那声音如此的大,仿佛一声惊雷,在完全密闭的空间无数次的回响着。
雷森独自一个站在那里,相对于那么巨大冰冷的石制空间,他看上去渺小得几乎有点儿落寞。
「也许连夏克菲尔家的人自己都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家族曾经奉命看管各类不洁的生物。」拉穆尔柔声说,「所以夏克菲尔家祖宅的地下,特别适合怪物生长,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培养槽。」
法瑞斯没理他,虽然他有一堆的问题想问这个人,但现在,他只是死死盯着水晶里的雷森。那人顺着走道慢慢向前走去,和往常一样优雅但是充满警惕。
「要些茶水吗?」拉穆尔问,找了个椅子,舒适地坐下。
「不。」法瑞斯冷冷地说。
「你应该喝点茶,看格斗时,需要些点心相伴。我准备了好些年,就是为了这么个享受的时候。」他说。
享受!?法瑞斯攥紧拳头,没错,他刚才都没想起来,这建筑很像古代的竞技场,这个混蛋就住这里喝苦茶,看着热闹,一点一点逼迫雷森完全解除他的封印!他发现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看这些。他盯着水晶里的雷森,那个人停下脚步,看着那片巨大平整的地面。那种空旷几乎是一种压力,这是片注定要沾染鲜血的地面,因为它就是做这个用的。
法瑞斯从来都知道,自己在雷森跟前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他没有力量,能干的也只是拖累人而已,特别是越往地底深入,危险就越大。可是现在他很希望能站在他身边,也许因为独自面对那个血腥建筑的雷森看上去太孤独了,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但他知道他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拉穆尔慢慢喝着茶,透过茶水的热气,看着那个黑发男子。他的双眼像黑色的石块,毫无感情,或像潜伏在地底的猎食者,只等着猎物上门。
雷森停下脚步,是因为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在这种时候,相信一下直觉总是不错的。
竞技场一片死寂,却又酝酿着一种微妙而不安的震颤,那种沉寂有时候会让雷森想到毁灭,真正的毁灭不管动静多大,似乎总是静寂无声的。他不知道他曾真实体验过这种感觉,还是他体内那种过于极端的力量,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无声地,竞技场开始慢慢松动。它那么巨大和坚硬,可是当松散和毁灭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知道自己的道路,于是平静地选择了毁灭。
先是竞技场的中心,灰红色的砖块缓缓浮了起来,向上空飘去,彷佛它们是一个个氢气球,在这样的开头,似乎什么肃杀的东西,都变得轻盈起来。接着,整个竞技场巨大的石块们,轻轻飘向了上空,像不久之前,林边镇上升的银色雨丝,雷森想,他知道这个竞技场的主人想干什么。
他嗅到鲜血的味道,这次上升的不是洁净的银,无数的血丝从下面黑色的地方被抽出,向上空升去。一切都像一场非常缓慢的幻觉,石块化成了灰红色的液质,升向弧顶,当石块的上升雨结束后,整个空间全是不断上升的鲜血和泥土。整个空间都有一种极为污秽与不洁的感觉。
雷森站在那里,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他的周围仍是洁净的,那些东西都不愿意触碰到他。他抬起头,看到蛋壳般巨大的弧顶。那些污秽的东西上升后,并没有消失,它们一块块沾在弧顶上,结合成另一种恶心的东西,它们向下坠形成石笋,滴下的却是鲜血。
最污秽的地方,无数细密的血管脉络在迅速成形。整个空间转眼布满了这种从自己正站在散发着腥味的黑色泥土上,鲜血已经沾上了他的外套。
一阵刺耳的嗥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甚至不是因为回音,而是......确实是从他周身空间的每个地方,传了出来。那是一种类似于野兽和婴儿之间的啼哭声,雷森感到后背升起一阵寒意,他脚下巢穴的血管脉络正轻轻鼓动着,一张皱皱巴巴的脸从血管中探了出来,发出轻微的啼哭,露出一个占了大半边脸的血红色嘴巴。它没有眼睛,整个脑袋像个恶心的睡瘤。
他无意识地退了一步,却跺上了另一只。整个空间,像巨大的蜂巢一样,开始孕育数以百万计的小怪物,它们密密麻麻,正试着从血管的巢穴中,慢慢爬出来。
第二十一章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法瑞斯拧着眉头,他对魔界生物的知识已经足够广泛,可却远不及这位祭司先生,因为他总是会发明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是『蛋』。」拉穆尔说,一手支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看着巨大的水晶石,「很像不是吗?他现在就困在一个蛋里,这些瘤头鬼会不断地生出来,无论在哪个世界,『新生』的力量都是最强的,也是最多的。」
「你把一堆瘤头鬼弄到人界来!?」法瑞斯说。
「魔界中最污秽的生物,它们天生拥有对神圣系力量的抗体,而且这些基因还经过我特别的提纯。如果需要,这颗蛋会不断生出瘤头鬼,无止无境。」拉穆尔说,「现在,就看我们的驱魔人怎么保卫他的世界了。」
「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法瑞斯说。
「人界也会毁掉,简直是一箭双雕了,我也不喜欢人界。」拉穆尔说,慢慢啜了口茶。「你真的不喝点茶吗?」
法瑞斯盯着他,然后生硬地把脑袋转回水晶。「不了,每次看到你,我都毫无食欲。」他冷冷地说。
水晶里,瘤头鬼已经长到半人大小,它们的形态看上去像骨瘦如柴的灵长类,巨大的脑袋布满密密麻麻的瘤子,剩下则是占了半壁江山的血盆大口。这东西永远也不会吃饱,终生为饥饿所驱使,几乎吞得下并消化任何食物。
包括那些本不该为下位魔族所享用的强大血脉,这些东西都能遇佛杀佛,只当成食物吞个一干二净,而且本身力量不会有任何增长,只会生下大量的小瘤头鬼,简直就是魔界的噩梦。
雷森躲开从上方掉下来的一只瘤头鬼,整个空气布满了它们难闻的气味,和吱吱呀呀的叫声,尖利而凄惨,震耳欲聋。一只半大的瘤头鬼估计是饿得不行了,终于决定开始行动,它猛地冲上来,抱住雷森的一只腿,下一秒钟,它的脑袋高高飞了出去,落在了它的同伴中。
法瑞斯这才注意到雷森的左手里拿着一把剑。他确定在半秒钟之前,他手中根本没有任何武器,可是这东西就是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而且看手势。雷森显然非常习惯用剑。他洁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剑柄,一只瘤头鬼从上空猛地扑过来,他转了个身,在它还在空中时,一剑切下它的脑袋,在这一片恶心的风景中,他的动作利落优雅,很有骑士风范。
瘤头鬼的再生能力很强,当砍下脑袋后,它们很快就能再生出一个新的长满瘤子的脑袋来,可是这一次,法瑞斯注意到被砍下脑袋的瘤头鬼没有丝毫动静,在切口上,布着一层淡淡的银霜。
又一只脑袋划了道弧线,落到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溶入巢穴的腐质中,成为新生小鬼的养分,本来它们该立刻消融掉的。
法瑞斯紧盯着雷森手里的剑,那是把浅灰色的剑,更深看进去,才能看到它闪烁着点点银色的星光,深得几乎看不到底,有一瞬间让他想到某个夏日旷野的星空。法瑞斯从未见过人界夏日的星空,但是冰蒂尔见过,她记忆里的夜色,美得、深遂得令人心碎。
这只是水晶里的场面,法瑞斯可以想象,那把剑真实看起来,将是多么令人惊艳。
可是瘤头鬼越来越多,它们密密麻麻地掉下来,每一个都像饿了八辈子一般,疯狂地扑向那个人类。这样不行,法瑞斯想,这些瘤头鬼是杀不尽的,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循环机制,它们可以不断制造出新的小怪物,而你只是个人,你的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他回忆起林边镇时那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似乎只是想,就能净化内心的一个部分。也许因为那银色的、倒流的雨太美,也太过沉寂。
雷森一剑挥出去,剑锋划开了三只瘤头鬼的身体--它们实在太密集了,随便都能切开好几个--可是并没有这么结束,银色的剑风尖啸着继续在腐败的空间里,像切开黄油一样直冲而去,整条路线的瘤头鬼全被切得七零八落。
雷森转身又是一剑挥出去,一只怪物跳下了他的肩头。在那一瞬间,法瑞斯看到雷森的眼神,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漆黑的双阵中透出让人心脏紧缩的恐惧。
他突然明白雷森为什么没有用那强大的力量了,因为他清楚知道那东西有多么危险,和不可承受。
但他曾为自己用过一次。
他抿紧唇,虽然雷森有时候很讨厌,但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样一个人,在一片恶心的肿瘤头之间奋战,他也无法忍受去想象,雷森会被那些东西吃掉。
拉穆尔已经喝完了第二杯茶,他一手托着下巴,「他还挺能撑的。就算以魔族的标准来说,他也算是个很优秀的战士了。不过那都不是我感兴趣的。」他死死盯着水晶里狼狈的男人,「你在坚持什么呢,亡者,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闭嘴!」法瑞斯说,拉穆尔叫雷森名字的样子让他心烦。
雷森感到手臂很酸,几乎已经举不起来了,大部分情况下,他的左臂并不能说很听使唤,那理论上是他的手臂,可它有时候会突然发抖或麻木,那种情况总让他很焦躁,现在,它就是这个样子。雷森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触感了。
他觉得很想吐,实际上,他真的很想停下反抗,至少不再压抑那种反胃的感觉,就在这时,他感到脚下传来猛烈的拉力,一只新生的瘤头鬼从下面钻出来,拽住了他的脚踝。雷森的脚下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那些怪物们似乎全是饿死鬼,半秒的时间也没有给他,他便深深陷入那恶鬼的肢体当中,一只瘤头鬼拽住了他的头发,接着所有的怪物都攀了上来,只是停下了一瞬间,便再也站不起来。
他张大眼睛,映出巨大弧顶上的场面,无数的瘤头鬼挂在上面,又有新的不断出生,他的周身全是这样的东西。他本该发愁怎么才能逃走,或是,也许他再过个半分钟就会被吃掉了,可是他只是紧张地寻找他的左手,他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他的头发被拉得很痛,右腕傅来一阵剧痛,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饥饿的怪物开始吃他了,他想收回手臂,可是怎么也扯不脱那纠缠下清的怪物,它们齐心合力束缚住他的身体,拉扯他的头发和衣服,寻找下口的地方。
雷森感到左膝一阵疼痛,好像肉被硬生生扯下来一块,鲜血迅速渗了出来,小怪物们发出一阵欢呼。
雷森皱了下眉毛,他依然感觉不到左手存在。
「看来他很固执,也许还得下点儿药。」拉穆尔轻声说。
法瑞斯攥着拳头,死死盯着水晶里的场面。那是有真人大小,如此的清晰,彷佛雷森就在他跟前一般,那双痛苦的眼睛,仿佛正看着自己.
那个人总是很整齐的黑发被弄得十分凌乱,那些恶心的爪子扯住他,他的手臂、双脚、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陷在一片恶鬼之中。为什么,他想,为什么你不使用你的力量,你宁愿这么死掉,也不肯......是的,他当然不肯,雷森太骄傲了,他宁愿作为一个人类死去,也绝不会让另一个魔族得到任何形式上的满足。
「那是什么!」他叫道,一个男性人类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恶鬼之中,而后者对他秋毫无犯,彷佛他们是同类一般。
「戴维.夏克菲尔。」拉穆尔说。
那是个金色短发的男人,他背对着法瑞斯,他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可以清楚看到,雷森那双已经有些迷茫的眼睛猛地张大,焦距在瞬间集中,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戴维.夏克菲尔的傀儡。」他喃喃地说。
那傀儡轻轻开口,声线柔和。「嗨,雷森,不好意思没有去接你,不过现在我来了。」他说。
雷森瞪着他,法瑞斯很少看到一向面无表情又独裁的雷森,这么一副应付不来的样子。
「你好像很痛苦,雷森。」那个戴维轻声说,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弯下身,「我第一次看到你吓成这个样子,真有趣。」
雷森即使在陷在瘤头鬼的巢穴里时,身体也没有僵硬到这程度.
那张脸如此的熟悉,实际上,他觉得他和这个人并不能算是太熟悉,雷森不喜欢和什么人熟悉起来,他有很多麻烦要解决。不过戴维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个傀儡制作得如此真实,像他本人一样,总带着那温柔和友善的笑容,无论你说什么,也没法子激怒他。
一只瘤头鬼越过了他的肩头,那是一张长满瘤子的脸,和饥饿的血盆大口,和戴维温和的笑脸并排在一起,明明完全不相同,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衬。雷森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他憎恨所有的魔族,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残忍的方法杀死它们,但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种愤怒。
「走开。」他说。
对方笑了,仍是往年那种熟悉的笑容,对他的一切冷言冷语报以宽容的态度。
「我不会走的,雷森,我们是好朋友。」他认真地说,「我要看着你怎么被吃掉,夏克菲尔家如何被毁灭。我回到人间的目的就在这里。」
雷森瞪着他,那个戴维伸出手,把他一缕落到眼前的头发拨开,那轻柔的触感却像电了雷森一下,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虽然他刚才懒得把手抬起来。
「别这样,雷森,我们是朋友,我只是想表示一下关心--」那个戴维说,很久以前,他说过无数次的话。雷森觉得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容忍,他大叫道:「滚开!」
在怒火爆裂的一瞬间,白光吞没了一切。
水晶里的画面消失了,只剩一片雪白。
拉莫尔静静开口,「传说中,亡者.雷森帕斯是个冷血残酷的家伙,但他对一些事,有时候看得很重。他宁愿死也不想使用力量,却宁愿使用他的力量,也不愿意看到别人侮辱他死去的朋友。」
法瑞斯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即使离得那么远,他的神经还是感觉到了远处突然爆发的强大神圣力量,做出颤动的回应。
他命令自己专注地看着水晶,书面渐渐恢复了正常,最初只有一片银白,然后他看到那片白色中小小的黑点。雷森躺在那里,一切恶心的、饥饿的怪物都消失了,他躺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不是视觉错误,那里确实被他变成了一片银白。
本来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块,但是现在,一切的污秽都消失了,虽然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黑发依然凌乱,可他仍是那个雷森--这几乎有些不可思议--他狼狈的样子,和他那副看上去既整洁,又不容置疑的气质没有丝毫冲突。像个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圣骑士。
慢慢地,色彩出现了,灰色的砖块,被翻腾得乱七八糟的泥土,做过了巢的土地一片狼藉,可在那样的光线下,居然有了几分洁净的意味。
就是这种魔法,法瑞斯想,他给予雷森一种神圣而冰冷,让人不可直视的气质。
色彩在慢慢恢复,雷森用右手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
他的左臂一动没动。
远处的土堆发出轻微的响动,一棵植物艰难地飞了出来,一边嚷嚷,「天哪,这是世界末日了吗,上帝和天使降临了吗?我应该把洞挖得深一点的,挖到地狱去才好!我浑身都在酸疼--」它晃晃悠悠飞过来,法瑞斯发现它竟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
他死死盯着雷森,希望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可是对方只是转头看植物,挑了下眉毛,「花很难看,快收起来。」他说,依然是一副平板的语气。
「我有什么办法!」植物大叫,「蓝色是防御的色彩,你刚才把整个地底建筑毁了一半!要不是我开花开得快,现在早就变成银子做的植物了!」
「抱歉。」雷森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说什么?你在道歉?」植物大惊小怪地叫道。
「伤到别人,我总是会道歉的。」雷森说,在口头礼貌方面,确实很难挑出他什么毛病来。
植物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事实。「你刚才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它问。
「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不能容忍的恶心行为。」雷森说。
「什么?什么?」植物激动地说,「我的天线最近收到一些A片,虽然老有人说恶心,但是我一点也看不懂--」
「法瑞斯需要加强对你的管教,你还不到一个月大,不能看A片。」雷森说.
这个名字让植物一下子郁闷下来,「我们还能找到法瑞斯的,对吧,雷森?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想要找他,我就躲在石头下面不出来了,前面太危险了。但是我不能让法瑞斯一个人对付那些事,他什么也不会,只会一些奇怪的防御魔法而已。」
「我会找到他的。」雷森冷冷地说。
隔着一大片空间,远远站在水晶块前的法瑞斯,清楚地感觉到了雷森身上的杀气。
他还会再救我一次,他想,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封印,他会不会觉得总被另一个人数是一种侮辱,但是现在,他想他已经习惯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救,当碰到危险时,最后一刻他总是在身边,无论有多大的麻烦,反正,雷森总会解决的。
他盯着水晶里的黑发男子,他紧握着他的左臂,慢慢向前走去,他紧抿着唇,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绷着,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他这个样子。
「他会慢慢失去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小部分的使用魔力,他的手指会感到麻木,如果大量使用,整个手臂都会失去控制。他用的次数越多,力量就越容易引发,他也就越危险。」拉穆尔在后面说,听上去很愉快。「如果他失去全身的触感,那么,亡者将恢复他最初的身分,他出生的目的,变成世界上最纯净和强大的神圣系神器。」
法瑞斯死死盯着那个狼狈的人影,水晶的色彩太过剔透,显得他很虚幻。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好像还很担心你,像他对待他那个死去的人类朋友一样。」拉穆尔说,有些出神地盯着雷森的身影,「虽然你是个再正宗不过的魔族,你冷血、残忍、贪婪,吞噬一切能让你更强大的生命。在他即将被毁灭,却还一心想着救你的时候,你却在这里喝茶看热闹。」
我没有在这里喝茶看热闹!法瑞斯愤怒地想,是你强迫我待在这里看这些事,满足你的低级趣味,还擅自让我喝你难喝的茶水!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想到可能会有什么新消息,他不耐烦地拿出来,号码果然还是保罗的。
发生了什么事了?你还活着吗?我看到很大的神圣系力量波动,老天啊,够把整栋城堡全净化成粉了,因为我家的城堡太不干净了!那只该死的木偶说凌晨四点左右一切都会结束,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你发誓会救出我父亲的,对吧?你最好回个简讯。
看来这棵植物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向别人做保证倒是一点也不吝啬,法瑞斯想,回了个简讯:你家的地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他刚把手机放回口袋,简讯就立刻回来了,很简短:很久以前的植物。
法瑞斯看看手机,决定还是问拉穆尔更快一点。「接着你还想干嘛?看上去那些瘤头鬼不是杀着,不是吗?」他说。
「那只是让他把力量发挥得更顺畅而已,即使是神圣系力量也是如此,你用得越多,代价就越大,也就越难以控制,当你使用的部分超过你自身时,一切就开始不可挽回了,」拉莫尔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那么坚持,人类固然意志不够坚定,搞不清界线在哪,却又常常会执着于一些奇怪的事情。」
「接着你想干嘛?」法瑞斯冷冷地问,他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
「我在魔界的古书部分,翻到一些有趣的事,你都不知道夏克菲尔这姓氏有多久,更有趣的是,他们曾经是魔族的一部分。」拉穆尔说。
法瑞斯挑了下眉毛,这很奇怪,但并不令他震惊。传说中很久以前,魔族并不只是这么一些黑暗血统,还有另一些人类和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并存,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存下的物种越来越少--人界的生物好像也是如此--现在看来,那些传说也许是真的,不过它一向不是法瑞斯关心的类型.
祭司总是会知道很多事,他们有权接触魔界最为隐密的知识--不过法瑞斯不确定是他们有权知道,还是因为他们的职责要求他们知道,那些不知道的人,也许仅仅是因为不感兴趣。
「那些书都已经老到成为化石了,我费了不少力气才读通它。里面提到一只相当有趣的生物,它是太古魔族的一部分,一种强到消融了本身属性的植物。」拉莫尔说,「不知道那年头发生了些什么,总之,夏克菲尔家来到了人界--他们本身就是人类的一支,只不过拥有特殊能力--而这只生物,我猜测它被夏克菲尔家封印在了某个地方。」
「你找到了。」法瑞斯说,这是个陈述句。
「是的,所以我选定夏克菲尔家来进行控制,否则我干嘛要控制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家族呢。」拉穆尔说,「我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找到那个存在,太古世界的规则永远都是最难想象的,谁想到一棵最强的太古植物,会被封印在一颗小小的种子里呢。」
他停了一下,「不过,种子总是需要水的,而这颗种子,就是需要夏克菲尔家直系血亲鲜血的浇灌,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我一直觉得那种用本族人生命来做封印钥匙的魔法很傻,但是总有一堆世族前仆后继,表达自己为了信念不顾生命的气节,所以我只好把他杀了。」
他杀了保罗的父亲?法瑞斯想,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个人本身也不关他的事--除了封印的事以外--他对他的印象,只有不久前,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想逼保罗离家,脱离拉穆尔的魔掌,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这里。
现在看上去,故事没什么圆满的结局,父子消除裂痕,打败魔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什么的。他死了,被这个人用来打开封印......
「你把保罗怎么样了?」他问,理论上他不该对这件事有什么好关心的,只是顺口问一下而已,他告诉自己。
拉穆尔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件事,不过依然回答道:「我把他锁在房间里,他是夏克菲尔家唯一的孩子,还是留下这条血脉为好。谁知道他们家祖先还封印了什么东西,非要用自己子孙的鲜血来做解封的钥匙--虽然也许一切都要结束了,但对于文化遗产,可以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来。」他停了一下,「也许这是这种没用家族的自保手段?要不是这些人这么喜欢用这种东西解封,我早就把他杀了。」
但你忘了没收他的于机,法瑞斯想,于是他可以四处打电话,汇报这边的情况。
「我还给他下了些慢性毒药,以此要挟他父亲,那家伙竟然就照做了,他没有向任何朋友宣扬,照我的意思老实地扮演一个没用父亲的角色,人类是脑容量太小还是怎么回事,他做的决断完全不合逻辑。」拉穆尔说,「我雇佣的一个人类助手告诉我这么做有用,否则我永远不会想到这么愚蠢的方法,就可以控制他。」
「因为他很爱他的儿子,不希望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法瑞斯随口回应。
「是吗,看来人界也一样,血脉永远是最重要的,那孩子的潜力很高。」拉莫尔说。
「他这么做和血脉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救他的儿子,是因为他很爱他。」法瑞斯说,拉穆尔用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他,另一个人转过头不看他,他来到人界太久了,竟然忘了根本没有办法向一个魔族解释清楚属于人类的伦理和亲情开系。
法瑞斯对于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不满--确切地说,他非常满意,作为魔族标准的「父亲」,说到满意度,他绝对是排行榜的第一位--但如果你以人类的立场来进行要求,要他对家庭忠实、参加儿子学校的足球比赛、帮母亲做家务之类的,那么奥里兰森完全处于另一个次元,他连那些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魔界没有那些东西,只有最赤裸的力量。
对于和拉穆尔的交谈,另一件事才是重点。
「你已经把封印解开了?」他问。
「时间就要到了。」拉穆尔说。法瑞斯怔了一下,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虽然和朋友正在聊严肃的事情时,随便接手机不好,不过法瑞斯觉得和拉穆尔一点也算不上是朋友,虽然话题很严肃,可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他聊天。
他拿出手机,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保罗的大吼,「时间就要到了!为什么不给我回简讯!」
法瑞斯把手机拿得离远一点,听着少年不停的叫着:「他要杀了我父亲,那个地区该死的封印是怎么回事,连我家的族谱都没有记载!那家伙不知哪来的信心,一口断定那儿封印了什么东西,虽然里头好像确实封了什么东西!他们他妈的到底在干嘛!」之类的话,逮到他的一个喘气的间歇,法瑞斯连忙插进去,「我是法瑞斯,保罗,你父亲还活着吗......」
对面的人声顿了一下,还没等法瑞斯说完,又是一串连炮珠般的大叫,「谢天谢地,终于有个活人接电话了!那棵植物说你们忙着和什么怪物作战,浑身是血,快要死了,它躲在角落里偷偷给我发简讯,说这样能让它觉得安全,打了一大准电影台词在上面,语法错得乱七八糟,还非把我打成女性的格式,抄袭也不是这么抄袭的啊!刚才还强迫我把模式改为震动,我的手机模式倒是关它什么事了!啊,不说这个,你们还好吧?雷森呢?」
我们没有和怪物作战弄得浑身是血,法瑞斯想,就算被怪物吞了,我也不可能浑身是血,这真是件伤心事。不过生活允许一定的艺术夸张,他决定还是不要出卖这棵纤细的同伴了,只是向电话那边的人说道:「现在情况有点复杂,雷森--」
他的话还没说话,对方似乎又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他急切地打断他的话,「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父亲!老天哪,我不知道怎么办,去他妈的封印,没什么值得用我老爸的命去换--求求你,救救他......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我从回来就他妈被锁在这个鬼地方!让他们用我的命去解除封印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用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好的父亲......」
法瑞斯听到他哭了,然后声音猛地一顿,变成了静默。「保罗?」法瑞斯问,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一片灰暗。
电力用完了。
显然,在一路上,那位司机就在姐姐和姐夫的事情上耗费了大量电力,那东西撑到这会儿,终于彻底关机。真不该给他那么多钱,法瑞斯郁闷地想,至少该要一块备用电池的。
「你有手机吗?」他问拉穆尔。
「我一般直接用心灵传话。」他的兄弟说.
果然如此,法瑞斯想,他烦躁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他得联系上保罗,这手机没电的真不是时候。
拉穆尔突然抬起头,盯着那个巨大的水晶块,它刚才一直在上演刺激的戏吗,法瑞斯的心脏有好几次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转过头,水晶里的突然全消失了,看拉穆尔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画面跳动了一下--效果有些像电视机--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法端斯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这个人是保罗的父亲。
第二十二章
水晶里的人看上去完全是中年版的保罗,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法瑞斯想也许那个叫戴维.夏克菲尔的人拥有的就是这样一种气质,如此的沉稳和温和,好像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关系一样。虽然知道保罗如果真继承了这个家族,长大后可能就是这样,但他还是觉得挺难想象的。
不过,约翰.夏克菲尔现在看上去是一副完全控制不了场面的样子,他站住个突出的石台上,那东西设计成一片叶子的形状,古朴而厚重。他的双手被抬起来,柜在藤蔓一般的石块内,可能是为了方便鲜血的流出。脖子上同样缠着一根长长的藤蔓,整体看上去,像被一块巨大植物的化石给扣住了一般。
他的眼睛是浅紫色的,没有焦距,像是在祭台上看着另一个世界。
「是保罗,我的映射珠是以意识控制的,他的意识插进来,直接把画面改成了另一个。」拉莫尔在后面说,「不过他房间里买有任何可以进行心灵通话的物品,他不能和他父亲进行交谈。」
除了手机,完全物理性而且专职通话的物品,法瑞斯想。
「你是谁?」水晶里的男人突然问。
法瑞斯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看到的人是自己,他不确定地回答道,「我是法瑞斯,夏克菲尔先生?」
「我看到你了。」夏克菲尔的现任家主柔声说,「我从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但如你见到的,我就要死了,请帮我照顾保罗,他还是个孩子,我知道他为了成为继承人而感到沮丧,但我希望他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让他成为他哥哥。他现在这样很好,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和戴维一样是我的骄傲。」
「我想他会很高兴听到这些的,不过也许这件事你该和雷森说,虽然他不在这里......不过我会转告他的。」法瑞斯说。
「不,我想是保罗直接把通话转换到你那里的,他希望由你来听我最后说了什么。」夏克菲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他的判断。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让法瑞斯感到不知所措,要知道保罗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在和拉穆尔说话呢,那个操纵一切的黑手--虽然关系不好--是他的血亲兄弟。
「我不确定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会努力的......」法瑞斯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努力。
「告诉他,死是必然的......」他笑起来,「我想过很多死前要告诉他什么,夏克菲尔家的家训,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什么的,但真到了这时候,我只有一件事一定想让他知道......那就是,我非常非常的爱他。没有更爱兄弟中的哪个,我非常的......爱他。」
法瑞斯可以看到他颈上的藤蔓在缩紧,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石头,那是一株真正的植物!它呈现古旧厚重的灰色,也许还是很坚硬,所以才看上去像石头而已!石头的机关杀人时,不可能有这样的优雅与生机勃勃。
画面突然闪了一下,法瑞斯看到雷森的影子,他正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那上面的花纹和刚才的植物一模一样。
画面闪动,再次挣扎着恢复到夏克菲尔的样子,拉莫尔在后头哼了一声,「这 小子还真够执拗的。」
法瑞斯知道保罗正在和拉穆尔争夺这面水晶的控制权,他不知道这需要耗费他多大的力气,而保罗从来不是个很乐意耗费自己力气的人。而这一切就是为了争取自己和他父亲多说两句话?这个认知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未得到过这种类型的信任。不是雷森,反而是自己。他不才该是那些驱魔人中的一个吗?自己可是他们的死对头啊.
「行了,你不需要说这么多,夏克菲尔家就要灭亡了。」拉穆尔在后面,向水晶里的人不满地说。
濒死的祭品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如此的平和,好像只是看到一个晚辈,说了句孩子气的话一样。「夏克菲尔家不会灭亡,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结束了,而有些事情,是不是以毁灭一个家族的。」
他突然停下来,那灰色的藤蔓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法瑞斯不知道那会是哪种痛苦。鲜血顺着他的脖子不停地留下来,好像它们突然全集中到了那里一样。
那个人停下来,轻轻喘了口气,紫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法瑞斯,「告诉他,别以为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那永远不会发生,我......」
他后面话再也没有说出来,法瑞斯看到他所有的血顺着脚踝慢慢流了下来,开始是一滴一滴,然后是一条小小的溪流,那鲜红的物质落到脚下的石台上,它们迅速汇聚满了所有的沟沟槽槽,那干涸了千万年的植物迅速恢复了凶恶的动力,那个男人所有的鲜血,开始继续向下方流去......
画面突然闪动了起来,可一瞬间又迅速回到刚才的情景,它接二连三地闪了好几下。可是那个人死亡的脸庞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样子。拉穆尔突然把旁边的什么东西猛地丢到水晶上,「该死的夏克菲尔家!」他愤怒地说,法瑞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情绪化,这让他的面色越发苍白,几乎有些铁青了,当他的双眼出现强烈的情绪时,法瑞斯想到两颗即将爆炸中的炸弹。他意识到刚才的闪动是拉穆尔想把画面扭回去,可是天知道保罗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从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水晶突然变得一片别透,画面和色彩都消失了,法瑞斯才注意到拉穆尔丢出来的是映射珠.这可真不像他会干的事......然后他又想到,他对这位异母兄弟一点也不了解,天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他曾以为他是奥里兰森家最忠实的守护者,现在看上去是头号叛逆才是真的。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拉穆尔提高声音,「他是看不起我吗?他觉得以我这种人,根本动不了他的家族?太可笑了,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家族,而我的姓是奥里兰森!」
虽然在人界待了好一阵子,而且也不赞成拉穆尔的行为,但是作为奥里兰森家的血脉,法瑞斯基本赞成这个观点。夏克菲尔家只是个小小的人类驱魔人世家,而且还是非战斗性的,他们和魔族之王的血脉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所以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拉穆尔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另一个人从椅子上跳下来,「他会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让他的宝贝家族就此绝种,杀了那孩子不费吹灰之力--」说着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没有门,法瑞斯一瞬间意识到那里可能有个传送阵,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迅速回到现在的情况,他的哥哥近年的脾气显然越发的不可理喻了。
如果是平时,法瑞斯会冷冷地说一句,「回到椅子上去,你哪里也不会去,拉穆尔。」
但是现在不行,如果他这么说,他可不确定气头上的拉莫尔会不会把他活埋了,实力永远决定你是否有发话权。
眼见拉穆尔抬起手,他的正对面,开始浮现红色的魔法阵送阵咒符,法瑞斯只好学习电视里看到,采取分散他注意力的做法,他朝拉穆尔嚷嚷道:「我刚才看到雷森打开那扇封印的门了,把映像珠放好,也许他现在已经和那个生物动上手了,如果你现在走开,可就因小失大,错过好戏了!」
拉穆尔的一只手已经放任传送阵上,正在准备选择去哪个地方--看来他在这里盘踞有一阵子了,魔法阵相当豪华,说不准还会有些什么旅游胜地的传送地点,如果这次有幸不死,以后可以经常来保罗家进行免费旅行。
法瑞斯盯着空荡荡的水晶,做出对拉穆尔的目的地毫无兴趣的样子,一边说道,「你动动手指头就能杀得了那个富家少爷,他可能连鞋带都绑不好。但你却要为这种事,错过你策划了这么多年的重头戏?」
感到拉穆尔在转头看他,他捡起地上的映射珠,在手上抛了抛,「快点让画面恢复,我还等着看结尾呢。」他转头看他,发现另一个人脸色缓和了一点。于是他继续做出轻松的样子,「你不介意我喝杯茶吧?」他说,然后把珠子抛给拉莫尔,后者伸手接住,法瑞斯做随手状拿了一个瓷杯,倒了杯茶,坐在另一个位置上,然后转头看拉穆尔,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还不开始。
拉穆尔握住手里的珠子,走过来。
法瑞斯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保罗暂时安全了。而自己还将有机会继续看到雷森的情况,几分钟没有看到他,天知道现在的情况又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这比电影遗刺激,错过两分钟,线索就接不上了。
拉穆尔看看珠子,「摔坏了。」他说。
法瑞斯很想冲他叫一声「你是白痴啊,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你最好为耽误了我看电影道歉,杀了你也不会对魔界有任何影响」之类的--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这么干的,也许还会动手--但现在他一点也不敢冒昧,而是对之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深刻理解。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难免会有点儿小失控,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感情,你也不例外,拉穆尔。而且你毁坏的还是自己的财产,所以更没什么大不了,这玩意儿还修得好吗?」他问。
「正常的感情?你在人界学会了太多不切实际的用词,法瑞斯。」拉穆尔翘了下唇角,他抬起双手,分别放在身体的两测,映射珠悬停在中间,一日受到魔息的催发,它成千上万的棱角和平面,由内而外透出无数种色彩,璀璨夺目。
法瑞斯忖思着他可能是在进行修理,所以没有打断他的话,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知道雷森怎么样了,焦躁得根本没法安稳坐着,只好不停喝茶。
「感情这东西在魔界可不流行,我们只需要欲望而已。」拉穆尔说,他停了一下,「夏克菲尔家的人这么相信你,这可真奇怪,就是因为你最近老和那个驱魔人混在一起?」
「你该看得出来,我也很惊讶。」法瑞斯说,喝了口茶,茶水很苦,不知道拉穆尔为什么喜欢喝这样的东西。
「你以前可不是个擅长欺骗别人感情的人,法瑞斯,或者说你根本懒得这么干,而只是用最粗暴的方式达到目的。」拉穆尔说,手中的光芒在渐渐减弱。
「谢谢你的高评价。」法瑞斯哼了一声,「封印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受封人的性格。」
「或者是人界的生活?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魔族,看上去都被毒害不浅。」拉穆尔说,「我前两天找回了一只蜘蛛,她被我下了奴隶封印,我是说,她只是只小小的蜘蛛而已,而且甚至连行为自由都没有,却竟然想和我作对,保护那个男孩。这真不可理喻。」
「你杀了她吗?」法瑞斯问。
「是的。」拉穆尔说。
法瑞斯没说话。这是一个埋所当然的结局,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难以接受。
他想到简讯上的那句「丽迪娅也向你问好」,保罗......已经知道丽迪娅死了吧,当植物向他问起那只它一向讨厌的蜘蛛时,被独自囚禁在房间里、父亲生死末卜--当然现在已经确定了,不过是最糟的版本--的保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当他回那句话时......天知道他是用什么心情在回那句话,光是想,法瑞斯就觉得有些烦躁。
「她说她不希望我伤害他,她知道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只是说,说不希望我那么做。她可是个魔族啊,竟然和一个人类......」拉穆尔停了一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处,那只蜘蛛说话总是那个腔调。可是她看那男孩的眼神让我心烦,所以我就杀了她,如果她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就不会这么讨厌和堕落了。」
法瑞斯脑中浮现那女子总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有她停留在他头发上不肯离开的样子--当然那会儿她可谈不上好看--突然觉得一点也不想再听这个话题了,于是他问道,「映射珠修好了吗?」
珠子里璀璨的光芒已经消失了,这会儿的它看上去只像个普通的玻璃球,在光线下轻轻旋转,这珠子的魔力重点就在于剔透,这样它才不会被发现。
拉穆尔松开双手,珠子悬停在空中。「我们可以继续看戏了,法瑞斯,希望没有错过高潮的部分。」他柔声说,水晶山里,淡淡的人影浮现了出来。
当雷森想要打开什么东西--比如玻璃、锁死的房门--时,他把手指按在上面,银色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渗透出来,足能充当刀子、钥匙、开瓶器......简直是个瑞士军刀。
大部分人总认为神圣系的力量是温和恬静的,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神圣系的力量是纯净和空寂的。并且有着强烈的侵略性。
当力量从他指尖渗出,可以毁坏一切他想要毁坏的东西,因为它太纯粹,拒绝和任何物质同化,所幸它总能轻易毁灭它们。
所以当雷森在这面巨大的门前停下,发现它光滑而平整,只有花纹而没有门把时--古代的石门。也许根据花纹的走向能找出门把,但雷森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他只管达到目的,不管过程是否有美感和智慧性可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纯银的力量像触手一样围绕在他的周围,他已经可以清晰感觉到石门的结构,以及清楚地明白,只要他想,转眼间这些力量就会启动,把它四分五裂。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数百尺高的石门,缓缓地开了。
它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仿佛几千年没有被触碰过,但仍在这个人类的压力下不情愿地让开了通道。但是门一打开,雷森就立刻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石门已经够高,衬得雷森的身影只剩了个小小的黑点。可是门内,却是一面更高的墙。他从不知道夏克菲尔家的地下有这样的墙,甚至不知道会有人在地球的地底建造这样的东西,这简直是个奇迹!
它是如此的高,根本不像人类所能建成的,也根本不该出现在地下。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靠近地心了,他抬头仰望,却看不到顶,在它的面前,人类渺小得如同沙尘一样。
血腥味,就是从这面石墙上发出来的。
他慢慢走过去,石墙已经相当古老了,呈现久不见阳光的灰,以及一种暗暗的红,透着股不安的色彩。当他走近时,他才发现这面墙上画满了繁复的花纹,它们只比墙的颜色微深了一点,像无数植物错综交杂的枝叶。但又似乎是某种古老的咒符,只是长得格外像植物的图画罢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面的图案,有些微微的凹陷感,而图案越是看近去,就越是新奇。这简直像一个巨大而且充满了生命力的植物园,枝叶、根、花苞、盛放的花朵、果实等等,错综复杂地交错在一起,推挤和生长着,即使已经是一座古老
至极的墙,却又仿佛拥有着强盛的生命力。拥有自己独特的循环规则。
这么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魔法咒语,雷森猜测,他并不经常修习咒语一类的东西,人界驱魔人的力量大多来源于血脉,然后根据自己力量的走向进行修习,而非咒语一类,何况雷森的力量格外的强,所以他对此并不熟悉。
不过少年时期格外「充实」的课程,让他最少知道这玩意儿至少不属于现在仍在使用的咒语,它至少已经退出这个世界一千年了,也许来源于某个古老的位面空间。而且多半和植物有关。
他顺着一棵植物的茎慢慢向一个方向看去.这时,他看到了一线细细的血红,正慢慢蔓延而下。他怔了一下,无数血红的丝线,正像蛇一样慢慢向下爬去,它们紧贴着墙壁图画的凹陷一点一点延伸,雷森猛地后退一步,抬头看那面巨大的墙壁。
他仍看不到顶,但是此刻,他清楚看到了,巨大的灰色墙面上,血红色正铺天盖地的从上头看不到的上方,缓缓压下。
它甚至不是刺眼的,那血缓缓地灌满一切陷入的咒符,咒符的线条复杂又细致,优雅而且毫无重复,像一个巨大的植物园。不过此时的植物,再不是虽然生机勃勃但是平和的灰色,它变成了充满煞气的血红。
血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雷森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伸出手想沾一点放在鼻端,但他抹了一把墙上慢慢向下延伸的鲜血,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有液体存在,那东西的每个分子都紧紧贴着凹陷,丝毫不愿意沾到人类的手上,又或者它根本是一堆的幻觉。所以才会没有丝毫感觉。
血蛇继续向下蔓延,整个植物围变得杀气腾腾。
「是最后一道了吗。」他喃喃地说,退后两步,幕后的存在一直想干的事,就是逼迫他解开封印,现在看上去,他的手笔确实很大。
「是植物园!」一个声音在后面愉快地嚷嚷,植物远远跟过来,它对雷森身上的神圣系魔法深恶痛绝,可是又不敢远离他,只好一边抱怨一边跟着。
「老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生机勃勃的植物园,它是如此的古老,如此的尊贵。如此的具有生命力啊!」那生物在后头继续大叫,虽然很兴奋,但仍远远地缩在角落,不仔细几乎看不到。「但它好像有点儿杀气腾腾,可能因为封印解开的关系吧,封印解开时,谁都会有点儿杀气腾腾的,毕竟蹲监狱是件痛苦的事情,人人有权进行发泄。」它说,不知道又是从哪里搬来的台词,不过和这情景对应,倒也算语意通顺。
「我从不知道保罗家的地底下还有这么伟大的东西,那家伙太不够意思了,他一点儿也没有告诉我!不过现任他......天哪!他们杀了保罗!他们杀了保罗--」植物大声尖叫,「封印,封印被解开了,只有下封印者的鲜血,才能解除契约!他们杀了保罗,解开这道封印--」
它猛地冲过来,悲愤地盯着那一整面墙--它和保罗的感情倒是意外地深厚--也顾不得雷森周围的冰冷气息,后者惊讶地发现它竟然没事,看来这家伙的生命力比它自己想象中要强得多。
「保罗的血,保罗的血!」它大叫,用脑袋撞到墙上,然后试图挥动叶子把血擦下来,一边带着哭腔叫道,「他们用保罗的血干这种事,太可怕了,他们把他的血洒得满墙都是!把它们还给保罗--」
雷森突然意识到这血腥味,为什么嗅起来如此的熟悉了。「这不是保罗的血,这是夏克菲尔先生的血......」他喃喃地说。
很久以前,雷森对于和魔族对战这件事,就有点儿偏执,戴维曾经问他,「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无路可退,为什么你总是一条路走到底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会后退,当战斗要发生了,退让或避开这件事,似乎从不在他的脑袋里,这个人似乎不知道害怕。
约翰.夏克菲尔的鲜血覆盖了整面墙,一种冰冷的气息,正缓缓顺着有血的地方,慢慢这出来,那是怪物试探的触脚。像那些血一样,它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不知道有多少,那力量让雷森感到颤栗,激得他体内的神圣系力量疯狂地涌动,他几乎控制不住。
他一点也不想站在这里,他恐惧于失去控制,一想到自己要变成一把剑,再也不能回复人形,达成某个魔族的不明目的,他就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从不是不会害怕,实际上,从他懂事以来,他都活在一种强烈的恐惧之中。
但他仍然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巨大的石墙,开始以鲜血的咒符为界,缓缓瓦解。
「因为根本无路可退。」他响响地说。
他可以转身逃走,但他是不能走的,这个无论是幕后的家伙的干的这种事,还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给他任何退路。
「天界,只是个传说中的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书面记录证明那个种族的存在,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把它们当成传说而已。但世界上确实遗留了一些东西,证明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这种和魔族属性完全相反的东西存在过,比如寂灭之剑。属性是区分一切的根本。」拉穆尔说。
法瑞斯没有理他,这些祭司就是这个样子,说话拐弯抹角,如果他真的想说,他终归会说出来的。他专注地盯着水晶石,巨大的封印之墙被上面鲜血绘制的图画分割开来,变成无数状似植物的碎片,正缓缓展开,让他想到电视里看到的小行星带。
「那些神存在于否,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都是历史。如果这个时代真有神的话,神圣本质的力量,不再是区分的标准,我想那将是一种能不再被造物赋予你的属性所限制的力量。」拉穆尔说。
他紧紧盯着水晶里的场面,说道,「记载上,这东西已经超越了它那个世界的造物规则,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法瑞斯知道他的意思,大部分的生物生活在某个空间时,就活在这个空间的规则下面,比如植物奉行春夏秋冬、旱季雨季的原则,而人类会随着时间变老和死亡,但是当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你就能与本空间的规则并行,所以有时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类可以活很多年,并且保持他们的青春。
当然,有些深层次规则你永远无法抗拒,比如有生就有死,时间难以回溯等等,又或者是生命最本质的属性--雷森属于神圣系的本质属性,而自己则是个道地道地的魔族。
水晶里,无数细碎的石块已经慢慢散开,并在空气中消融,露出后面巨大的空间,它广阔得像有一个世界那么大。
「在这空间的最深处,沉睡着一颗种子,现在,它该发芽了。」拉穆尔柔声说。
法瑞斯张大眼睛,水晶里变成了一片黑暗,仿佛它本来就是一片黑水晶一样。然后,他看到黑暗的深处,一枝嫩芽冒了出来。
虽然同样是植物,但它和平时跟在他们身后的,显然不是同一个档次,那生物正迅速张开两片叶办。像在伸懒腰一样,它看上去如此的弱小,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旺盛生命力。
它迅速抽出枝条,长出真正的叶片,它既不是树,也不是藤,它只是拼命疯长。所有的枝条都迅速抽出新的部分,然后又发出更新的芽,肆无忌惮地向无尽的黑暗延伸。
法瑞斯觉得它有些面熟,然后他想到了石壁上植物形状的咒符,和它一样生机勃勃,互相推挤着,想要逃离局促了千万年的空间。现在,它终于成功了。
画面转眼间,已经完全被植物杀气腾腾的叶片所布满,拉穆尔轻声说道:「你知道这植物究竟有多么巨大吗?就封印这件事来说,被封印后的大小,大部分是本体大小的万分之一,不然可能会形成永远的破坏。这么巨大的空间,竟然只是它万分之一的大小?」
看上去你显然没有真实考查过林边镇那个太古空间,法瑞斯想,他回忆起当时天空横行的枝蔓,像一条条巨龙。而那个时候,自己差点儿被那些东西吞了,是雷森保护了他,一次又一次。拉穆尔说自己出现在那里,帮了雷森的忙,也许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是他,雷森也许连多解除了点封印都不用,那些植物甚至都知道避开他。
看来封印确实影响了我的性格,他告诉自己,等这件事结束后,他该立刻回到魔界去,在拉穆尔干出这种事,而且明显神经不正常了以后,他应该这么办。实际上,他本来就不应该离开魔界,他只是被......某种称为爱情的感情迷惑了。
他想看看那个女孩眼中的世界,听以他来到了人界,但那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他是个魔族,天生冷酷无情,当这一切结束时,魔界才是他最终应该回归的地方。在那里,他很快会变回以前那个法瑞斯,不会被任何事情扰乱,他的眼中只有杀戮和力量。
人界发生的这些事......真的不适合他,他死死盯着画面,下定决心,因为现在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很少心情这么槽糕,他总归是平静和冷漠的。他失去了冰蒂尔,可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点儿才来人界的啊!
结果他的心情更糟了。
第二十三章
画面里的情况出现了变化,本来那里只是一大片静止的绿色枝叶,可现在它们正在融化。好像那植物是由一堆绿色染料做成的,所有的枝和叶,都在迅速融化成纯粹的绿色,只有一片生机勃勃的色彩,再也不分不清哪里是叶、哪里是脉,植物的形态属性消融了。
拉穆尔看了一眼法瑞斯,他那个总导面无表情的兄弟正死死盯着水晶里的场面,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绷得这么紧,确切地说,他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态。他突然问道,「你在担心雷森帕斯吗?」
法瑞斯简直想掐死他,但有鉴于现在打不过他,只好努力忍住暴力的冲动。
「老天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在人界待得太久了,染上毒素了吗,拉穆尔。」他说,仍紧盯着水晶,枝叶仍像锅里的黄油一样,大片地迅速消融。
「但看上去你在人界混得不错,你在魔界时,是那里最冷酷和残忍的家伙之一,但你到了人界,真让人难以理解,竟然有人类如此的信任你。那家伙总对我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样子,好像我是天底下最邪恶的人,而我总认为你存在要比我邪恶多了。」拉穆尔说。
「我说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法瑞斯冷淡地说。
「你能杀死整个城市的人,没有一点儿怜悯,而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最推崇这些......愚蠢的美德,而在最后关头,他们竟然全心全意的相信你。」
「你到底有完没完!」法瑞斯提高声音,看来心情很不好。
他的心情也的确不好,不管他多么努力想忽视,但是仍没办法定下心来。枝叶大面积的消融,那带有一种强烈的破坏力与生命力,竟能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枝叶已不再是普通的枝叶,它的每一根叶脉,都是旺盛的生命。
它们由水化为了绿色的雾,很少有生物能同时具备三种不同的形态,显然,它就是。太过古老的生物,总有些毫无规则可言。也许言语和思想越少,也就越为强大和直接。
「如果你现在停下来,拉穆尔,也许还来得及。」法瑞斯喃喃地说,也许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说的话。
「那位约翰.夏克菲尔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他肯定看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东西,但他说这个世界很美,值得为之抗争。你们每个人都想保留一些东西,虽然那些全无意义。」拉穆尔说,「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死前,最后念叨的却是他的儿子。也许那对他的确很重要。」
「那对他当然很重要。」法瑞斯心不在焉地说,他这位兄弟老在东拉西扯,就是不把话题往正事上引。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身为父亲,不过是传下自己的血脉而已,他该更关心自己,如果那孩子死了,他可以再留下一个。像奥里兰森王,他当然在意我们,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性命总是最重要的。」拉穆尔说。
「这是当然的,他生下我们,延续血脉,是为了力量的加强。」法瑞斯说。
「是的,但如果我不想再继续做他的『力量』了呢,这实在是很没有意思。」拉莫尔喃喃地说,「可能是作为祭司,空出来的时间太多了,我总是想,魔界的人总是在不停地追求力量,那就是一切。而如果我不想要力量,那又该怎么办呢,可是魔界没有力量以外的追求。」
「如果你不想要力量,就不要想方设法地把雷森的封印解开,在我看来,他是 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而且是毁灭性的。你想用那『力量』毁灭魔界!」法瑞斯说。
「寂灭之剑,它是唯一真能让那个鬼地方达到绝对寂灭的东西。」拉穆尔喃喃地说。有那么一瞬问,他突然想起母亲死前的惨叫声,这让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他并不在意这种事,但很多年来,总是会突如其来地想起那声音,然后觉得心情烦躁。
也许因为一切发生时,她就住在他隔壁的院子里,连着好几天听那种声音,谁都会心情不好的。
她死的原因他甚至不记得了,大约是因为犯下了什么错。他一直很讨厌月升之族里的那些酷刑,让她死得如此糟糕,时间如此的长,像用发钝的锯子在脖子上慢慢磨一样,磨足了五天,才让一切结束,那会儿住在她旁边的自己真是快要发疯了。
「大部分的月升之族会死于本族的刑罚,那个氏族的力量并不弱,却把大部分用在了对内消耗上。」他的父亲这么对他说,「但你永远也不会用到那些低级别罚,因为你和那边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担心那个,而是这些噪音实在折磨人的神经。」幼小的拉穆尔说。是的,这是一贯以来的论调,他的母亲是辅系家族,所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住在她隔壁的房子里,也仅仅是因为一种巧合,没有人会担心他和她太过亲近,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人很少和他说话,作为主系家族,她有别的孩子,虽然是同样程度的血亲,但那些才是她的宝贝,她会细心地教育和培养他们,告诉他们如何担任本族的工作。
而自己,只是不相干的外族人的儿子。但幸好,自己不属于那个种族,印象中,他的几个「哥哥」们,一个个死于本族的残忍刑罚--这次是进行了一个月的折磨,还有几个都被奥里兰森家的血脉干脆地吞噬了,这就是这么个没用的种族,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怎么自我发展,只能充当前进的祭品......
「你不是想毁了魔界,为你母亲氏族报仇吧?」法瑞斯突然说。
拉莫尔觉得这推论太荒唐了,可是他却突然感到有点惊慌,也许因为法瑞斯的眼神太过直接和危险,虽然全无力量,可他这个弟弟就是有这样让人不安的本事。
「别忘了,那个氏族的毁灭,有我的一份功劳。」他冷冷地说,盯着水晶。
「担心你那位朋友吧,他好像快要结束他身为人类的身分了。」
那装满了巨大空间的绿色液体,像被某种力量召唤--实际上那更像电影里的倒带镜头,当一杯水洒了,倒带可以让它重新变回一杯水,虽然那如果发生在现实里,显得如此的古怪和不自然--迅速集中在一起,分子像被压缩了一样,水越来越少,最终,它们变成了一个人形。
雷森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习惯于直接知道结果,或制造出自己想要的结果,而非去关心具体过程。
他只看到眼前那片空茫的、像是有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空间中,绿色的植物像暗夜怪物的爪牙一样,悄悄从黑暗中探出脑袋,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嚣张,眼前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
雷森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着它在那里自行扩展。
「天哪,我们还是快点逃走吧!」后面的植物大叫,「它的生命力非常强,而且非常古老,我想了半天,只有逃走是最好的办法!」
「你能不能说话不要总这么大声?」雷森问。
植物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它嚷嚷道:「你以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吗?我本来应该是个彬彬有礼、温和友善的太古植物,有着优秀的血统和高贵的教养,是你们强行把我诱拐到这个时空,然后往我跟前摆了一堆变态的事情,还指望我态度温和语气轻柔!?」
「我只是希望你小声一点。」雷森好脾气地说。如果是平时,植物一定大吵大闹一番--它还太小,看再多的电影也还没能学会见好就敢--可是现在,对面巨大的空间映衬着他们渺小的身影,里头的怪物还在张牙舞爪,在黑暗里快速生长血肉的声音,它都能清楚听得到。
「我说,做点什么,雷森!要么逃走,要么做点什么,你准备就这么看着它,一直看到它开朵花给你吗!?」它叫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片树林。」雷森说,抱着双臂,看着那片疯长的小森林,眼神平静。「你想让我拿着剑冲进去,像个有狂躁症的精神病人一样,去把那
些树枝树叶砍下来?抱歉,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植物本来就是准备让他那么干的,在它看来,面对这么片恐怖森林,用牙齿和爪子把所有的叶子撕碎都不过分--当然它也没有牙齿和爪子,但如果森林很弱小,它会考虑长出一些--但是被雷森这么一说,它似乎也觉得这样做有点儿儍。
「可是它在生长,在迅速丰满它的血肉,力量一秒比一秒更强!」它说,那弥漫在森林中的力量,让它感到害怕。
「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说了我不会冲到树林里砍叶子的。」雷森心平气和地说。好像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电影,正在漫不经心地说着「我能怎么办呢,我女朋友喜欢看这个」。
「它非常非常的强!也许几秒钟后它的力量就会覆盖整个地球,只是因为你动手晚了一秒--」植物用尖细的声音说。
「『几秒钟后它的力量就会覆盖整个地球』是哪部电影里的台词?」雷森问。
「介意我抽支烟吗?」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划着一根火柴,火焰慢悠悠地点燃了烟草。他并不经常抽烟,但也不介意偶尔来一根。
「你不是已经在抽了嘛--天哪,它液化了!肯定是因为力量太强,固体无法承载,它在液化--」旁边的小东西尖叫。
雷森瞇起眼睛,继续抽他的烟,站着一动也不动,好像在看一部不感兴趣的电影.
「它在液化,等一下就要发动总攻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猜它肯定要开始总攻了!你在干什么?你还在抽烟!」植物大叫。
「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冲到水里去砍水的。」雷森不高兴地说。
「你不是所过之处,大地一片荒芜吗!?」植物说,「你不是把林边镇好端端的林子全变成了不毛之地吗!你如果本就是一只核武器,为什么不能就像一只核武器的样子呢?可以弥补你一直以来态度的不是--」
液体消失了,面前巨大的黑暗空间,弥漫着淡淡的绿色雾气。有些像科幻片里的星球背面,如此的广阔,潜藏着未知的生物。
雷森瞇着眼睛.在他的面前,蓝色的烟雾径自缓缓升腾,色调冰冷却有着舞蹈般的优雅,一点风也没有。
「你能解决它的,对吗?」植物紧张地说,「你一定得解决它,虽然这看上去那么可怕!但这样法瑞斯才会得救,法瑞斯会没事的对吗?他什么也不会,一下子就会死掉的--」
雾慢慢消失了,不是散开,只是消失。雷森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可以开战了。」他说,慢吞吞地把烟熄掉。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一只双足生物......确切地说,那是一个人。它既不是男性也不像女性,它并不真的像一个人,虽然它拥有人形,却更倾向于一棵植物,只取了个人形,却未对性别做丝毫的拣选。
它的五官是没有任何瑕疵的端正,毫无人类遗传基因给予的明确特征,不过透出一股属于植物的轻灵气息,以至于雷森听到植物在后面小声感叹,「多么生机勃勃的苍白色啊。」
它的浑身都是绿的,包括嘴唇和眼瞳,绿色的长发和左身纠结的植物枝蔓纠结在一起,是的,这生物只有一半是人形,它的左侧从肩脖开始,便是纠缠的无数枝蔓,它们快速地生长和枯萎,再在尸体上长出新的嫩芽,然后又是一次新的枯萎和生长,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像聚集了所有植物的生命和精华,循环往复但又充满变幻,道出所有生物的繁衍和生命。
它的脸上毫无表情,确切地说,那是一种木然。看上去不能交流,不过还好雷森并不是个特别喜欢交流的人,实际上,在他看来,互相交流完全是件麻烦事情,和植物对战的好处就在这里,--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身后这只会飞的植物就时刻不忘表达自己的意见,更别提它在林边镇那些亲戚了,即使身为不该乱动的植物,也奋力四处逃窜以表达对自己仇恨。
对面生物的半边身体上,那些不断枯萎和发芽的植物上,开出了无数的白色花朵,像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但那并不会让它看上去更偏向于某个性别,倒是多了一种妖异的感觉。
花朵迅速开到最盛,然后又迅速衰败,结出种子......
「它身上长满了蒲公英!」植物叫道,虽然以它的年龄还没见过真的蒲公英,但至少在电影里看到过。
它的身后并没有任何气流的波动,可是,蒲公英的花种竟然像乘着风一样,向雷森方向飘了过来。
驱魔人翘了下唇角,「很好,既然要动手,我喜欢直接开始。」
作为一个人类,雷森并不真的像大部分情况下看到的一样神鬼莫近,比如他能和人正常地聊天,也许以前还有过女朋友。不过就近来接触的生物来看,这人一直是个大部分生物一旦接近,就会变成银色金属的情况,特别是这一会儿,拉穆尔算是把他的大部分潜能都引发出来了,于是他越发危险。
所以在植物看到那些吹起的蒲公英种子,在离雷森四尺外停下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在它看来,凡是可以轻松接近雷森的生物,才叫奇怪呢,比如说法瑞斯。
光是在近处,植物就能感觉到雷森身上压抑不住的银色力量,它们如此的美丽而且恐怖,正四散着想要毁灭一切有杂质--有生命--的物质,仿佛死神一般。虽然大部分的电影的死神都穿黑色衣服,不过它这会儿确实从现实中感觉到,死神也许是白色的。所以,那些种子可以接触到雷森四尺的地方,已经很令人震惊了,它可是远远躲在五十尺开外呢。
蒲公英洁白纯细的绒毛停在空中,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银白,显得越发美轮美奂,毫无生机。但是,种子这东西永远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否则世界上的生物早该绝种,因为有那么多比那些柔弱生命更为恶劣的自然环境,可是它们还是能在一个个位面生生不息,有些甚至成为了绝对的主人。
在魔法里,虽然生命类的力量总是不被人重视,但这些种子倒是能相当直观地体现出生命的坚韧来。在雷森冰冷的神圣系力量下,生命们并没有死去,它们凭依着坚硬的外壳存活,并迅速理解并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植物惊讶地发现,一颗种子吐出一抹新禄,发出细细的嫩芽,在这片足以毁灭一切
--至少它认为是一切的末日般环境下,开始茁壮地生长起来。
虽然那只长着一半荆棘袍的生物是自己的敌人,但在后头的植物看到自己的小小同胞们在雷森体内死神般的压力下,奋力抽枝发芽,而且竟然运成功了,看到生命的力量如此的强大和无所不在,还是有点感动。雷森那些冰冷死寂的力量,显得他倒有点儿像反派角色了。
发出了芽的种子们突然间开了花苞,它们迅速地开出白色的花,然后在几秒内完成一次开谢,形成无数长着绒毛的种子,植物注意到它们向前延伸了几厘米的地盘。一轮的生长过后,它们显得更加生机盎然,形成一个绿色的笼子,把银色的力量牢牢困在里面。
雷森瞇着眼睛看着那绿色的笼子,它像由无数悬空的叶片组成,嵌在自己的力量上,一副能把神圣系力量当土壤茁壮生根的样子,正快速开出了第二轮的花朵,又向前延伸了几厘米。
这种情况当然非常危险,虽然它们伸展的速度像乌龟在爬,但却像生命往息一样笃定不移地朝他移动。不过,雷森这辈子从懂事以来,学习和研究的重点,就是如何收敛自己的力量,害怕那东西的。不只是那些魔物和植物,寂灭之剑会毁灭的,同样包括他这个剑鞘。
所以,当这股从未见过的力量,把他体内从刚才开始,就四散开来无法控制的力量收拢,并且一点也无法逃离时,他感到有趣极了,倒是没怎么考虑它的危害性-
-比起封印解开来说,被植物刺死对他来说说不准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至少可以算是为生态做点贡献,他知道自己的封印如果解开。那么面对的将是一个什么场面。神圣系的力量不会再挑选攻击对象,它们会想要毁灭一切,而且那放射性会伸展好几个位面,让大片的土地寸草不生。
那棵植物说他是核武器,还真是有点像,雷森有点无奈地想。
他像被困在了树中,几乎可以嗅到扑面而来的、草木生长的气息,这和他在林边镇,甚至在另一个空间遇到的那些植物都有所不同,那些的生命力如此浅薄,他可以轻易穿透,而这一只,却厚重得让人看不到底。
他不知道那个幕后阻止者解开他的封印,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想他肯定不知道,他并不真的那么迫切地想要活下来,甚至足以另一种非人类的方式。
「你看不出来吗?你会杀了他,但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水晶前,法瑞斯大叫道。
「他最终会反抗的,有时候力量的使用不凭意志,毕竟寂灭之剑太强大了。」后头的人冷冷地说,好像什么事都不能激起他的情绪。
「刚才那些瘤头鬼不是已经证明了吗。」法瑞斯说,拳头紧拽着,「我一样不觉得雷森有自杀倾向,但那不代表他愿意以另外一种非人类的形态活着,并且也许是永恒的活下去!」
拉穆尔瞇起眼睛,「看来。需要下些猛药。」
法瑞斯正专注地盯着画面,听到这话,感觉到有一阵阵寒气从背脊冒出来。他转过头,拉穆尔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对这位兄长并不熟悉,可也看得出来那绝不是善良的目光。
「你很担心他,对吗?」拉穆尔间。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在我跟前摆弄核武器,说不定下一秒就要爆炸!」法瑞斯说。
「只是因为这个吗?」
法瑞斯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拉穆尔?说我和人类交情太好,违背了魔界皇族的规矩,该上个什么酷刑之类后再杀掉?魔界没有这方面的规矩,拉穆尔,我们只是不可能产生那种感情而已。」
「那是魔族,可你并不是完全的魔族。」拉穆尔冷淡地说,「谁知道呢,也许你遗传了过多你母亲的血统,古书上称她的血脉为『堕落的血脉』,我想这是个字面上的意思,她本身并不属于魔族,她是由另一个空间堕落到这里来的。」
「我不想谈她的事。」法瑞斯冷冷地说。
「虽然奥里兰森王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但在魔界的传言里,他很爱她。我不知道魔界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也许因为他的确是这么表现的。」拉穆尔说。
「我比较赞同你前面半句话。」他的兄弟哼了一声。
「你对你的另一个血脉从来没兴趣,你感兴趣的只有力量。」拉穆尔说,「如果身为魔族却不想要力量的话,那么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呢。」
「意义?」法瑞斯说,为拉穆尔竟然冒出这个词来感到诧异。「别告诉我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拉穆尔,我可从来没看出来。」
力量的追求几乎是大部分魔族生活的意义--说是大部分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法瑞斯确实在人界见到了一些被人界思想毒害的魔物--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不可能改变,而拉莫尔,他和法瑞斯认识的所有魔族一样,冷酷而且一点儿利益都不放过,现在却突然冒出这种话来。
拉穆尔看来对他的话不太认同,祭师就是有这个毛病,他们知道得太多,所以总觉得是别人的知识太少。「魔界并非每个种族都热衷于追求力量。」他说。
「这倒是没错,比如月升之族,他们热衷于用残酷刑法进行艺术创作,力量倒是很强,可全内部消耗掉了。」法瑞斯说,他突然停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也许你比较像你母亲。」
拉穆尔冷着脸,没有说话,他想进行反驳,可是又觉得没有了这样的力气。他该顾忌自己在魔界的声望,不该被法瑞斯说出这种不恭敬的话,可是如果他的计划成功,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很高兴这一切就要没有意义了。
他看到法瑞斯转过头,继续盯着水晶里那无限增长的植物,那里再也看不到驱魔人的身影,可他的眼神如此专注,对自己不再感兴趣。
「他属于人类的躯体很快就会被毁灭,然后完成他本身该具备的用处把魔界毁灭。虽然他是你的朋友,但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拉莫尔说。
法瑞斯想说,「他也许会死,但封印不会解开」之类的话,但拉穆尔的话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虽然他和雷森现在称得上是朋友,但「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这一点错也没有。虽然雷森救了他很多次,虽然他们是搭档,但有些事情的本质,是不会被改变的。
「冰蒂尔死了,我知道你很伤心。虽然你不应该伤心。但你到人界来寻找那些感情的替代物,是没有意义的。」拉穆尔说,突然笑起来,「而且你竟然还找了个驱魔人,你也太会选了吧。不管你们现在交情如何,一旦他知道了你的身分,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你们的本质属性就是敌对的,这些你都知道的。」
法瑞斯冷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拉穆尔继续说下去,这会儿他好像突然有了聊天的欲望。「这些人类,寻找那些人生的意义,倒是各式各样,金钱或权势,亲情或爱情,那么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却有人能为之毫不犹豫的送命。」
「但是能感受到,拉穆尔,如果你有兴趣,到人界来,封印你的力量,找个女人,生个孩子,再交个朋友什么的,你去杀人家的父亲和女朋友,这可不是什么感受人类情感的好方式。」法瑞斯冷淡地说。
「这话一点也不像你说的。」拉穆尔轻声说,「『交个朋友』,像你和雷森帕斯那样?」
法瑞斯盯着水晶,隐约看到那棵细小的植物正试图钻到那层层叠叠的树木里去,它从刚才起就开始不敢靠近雷森三十尺之内,这会儿好像也没了什么顾虑,只是像只惊惶失措的蚊子一样乱飞,不过还真给它钻进去了。
他想否认拉穆尔的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十四章
植物敢靠近雷森直径六尺之内,倒不是因为它突然有了无上的勇气,而是因为那些树木的枝蔓把神圣系的力量封得如此的死,而且似乎不会攻击它这个「自己人」,才让它敢钻进去看个究竟。
当它钻进去后,这才发现被缠得像绿茧一样的雷森根本没有从外头看上去那么局促,甚至那场面漂亮得让它一时有些不能直视。
在雷森的周围,有大约半径三尺的空间无法被穿透,银色的光芒照亮那一小片空间,显得格外的浓厚和明亮,以至于让里头的黑发男子耀眼得要命。他的周围,那些攻击的枝蔓正在向内开花,浓厚的神圣系力量让它们的结果的速度慢了很多,于是在那片绿茧的内部,正是满天满地的繁花,映着神圣系的白光,漂亮得一塌糊涂。
雷森正在那里抽烟,不知道是在想办法还是赚那些花开得太慢,在打发时间。那奇特的景象让植物有一会儿想到了天使,印象中它们都是神圣、冷酷,但十分有风度的,它还真没想到雷森叼着烟的样子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奇特气质,让它做出类似的联想。
「雷森,你怎么样了?这么美丽的、圣洁的空间,连朵花都被你弄得全是烟味!」它远远叫道,不敢靠得更近,那些白色的光芒从叶缝中渗透出来,像浓硫酸一样让它心惊胆颤,为了以防万一,它还开了两朵负责防御的小花出来。
「走远一点。」雷森冷冷地说。
植物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如果你要死了,雷森,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气撒到我头上。」
「那么,『请』走远一点。」雷森说,弹了弹烟灰,在这片充斥着神圣光芒的环境下,一点也没有作为主角的觉悟。这些力量本来就不该是属于他的,他也与之毫不相称,没必要做出配合它们属性的举动。
「但是你不能死,雷森,你还没有救出法瑞斯呢,他是被你拉进来的。」植物严肃地说,这些天它对法瑞斯大有感情,虽然身为被拐带儿童,但也不能阻止吊桥反应的发生。「他现在生死未卜,天知道那些魔族会怎么对待他,你不能丢下他不管了。」
雷森看了它一眼,他的眼神突然透出些疲倦,「我谁也救不了,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毁灭的。」
「生命就是生命,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亡。」植物严肃地说,不知道是从哪部电影里抄来的台词。
「我就是。」雷森冷淡地说。「而且毁灭和死亡是两个词,你抄袭也抄得专业一点好不好。」
植物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和他争这些,可这是件难得的事,它大声叫道,「你不能不管法瑞斯!这是你的责任!」
一边说,它一边朝雷森冲过来,大概是想强调一下自己的威势,虽然以它的身材没有任何威力可言。可是在离开枝蔓的一瞬间,一抹白光就照到了它身上。正经过了长时间的压缩后,雷森周围的神圣系力量浓到了肉眼都看得见的地步,那看上去并不让人愉快,它让人难以直没,因为这力量极度的死寂与冰冷,不存一点的生机。
植物没想到那力量如此的强,而它却是绝对躲不开的,虽然它会飞,不过那也是副业,还没到达超过光速的程度。而就在接触到白光的一瞬间,它感觉枝茎内部一股奇怪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某个角度冲了出来,在一剎那间,一朵近乎透明的花朵,在它身上绽开。
那花朵看上去像昆虫的翅膀,还有清晰剔透的脉络,如果更深地看去,可以看到空间在那里面微微的扭曲,不过在场的两只生物都没心思感觉它就是了。植物没管自己又开出的一朵花,只是冲雷森大叫着从刚才就冒出的不满,「在你什么也不想管的时候,想想别人好不好!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他在等着你救命!」
瞬间,植物感到前方的神圣系力量猛地增强,它几乎可以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流动的形影,但那对它并没有什么影响,虽然它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突然无数植物结成的笼子松动了起来,几秒之内,层层叠叠的枝蔓化为枯枝,花儿也迅速枯萎,并没有结出危险的种子。雷森身上的力量猛地扩展开火,大有被压缩了一下,变得更强的架式。整个空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之内,却比刚才还要死寂。
而那棵性别不明的植物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这会儿,脸上却没了一直以来的木然,它张大眼睛,显得有一点儿惊奇。雷森这才意识到,它大约是有意识的,只是刚才不愿意表现出来,谁被封印个这么多年,都难免有点儿后遗症。
它绿色的双瞳紧盯着植物身上,那表情几乎有些像个孩子--也许植物的智商发育得比较慢。
「一棵裂空草,我很久没看到来自家乡的植物了。」它高兴地说,声音同样分不清男女,倒是有些像小孩子。
「裂空草?那是什么?」植物转过身体,它还是种子的时候就被雷森和法瑞斯两个拐带出了家乡,对自己的种类一点概念都没有。「你知道我的种类?你和我来自同样的地方?天哪,我什么时候能变得像你一样帅,我不喜欢植物的身体--」它兴奋地大声嚷嚷。
对方一点也不觉得它烦,也许因为这只看上去很老的植物心智年龄也不大,它翘起唇角,笑瞇瞇地说,「我当然认识你,你是一棵裂空草,并不多见,我被迫离开了故土很多年很多年,我自己都不记得活了多久,又在黑暗中给封印了多久,一觉醒来,竟然能看到来自故乡的植物。我还以为这杯子都回不了家了呢,这个空间的生物太霸道了,我只是生长,并没有招惹他们呀。」
「我也很感动!」植物充满激情地说,就差双手合握热泪盈眶了,「我被拐到这个空间好长时间了,一个同胞也没有看到......当然,曾经看到过一些,可是它们挂得一个也不剩了!这个空间的生物简直就是一个个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
对方挑了下眉毛,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可是一棵裂空草是不可能被拐带的呀,只可能足自己出门游历。你们是进出各个空间的门户,当一个放逐在外的植物看到了裂空草,就是看到了回家的道路。我确实想不到我会在这里看到一棵裂空草,但更想不到还是一棵迷路的裂空草。」
植物张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它,它还太小了,对这位老乡的话一点也不理解。对方继续说道,「你还很年幼,但是可以在这么强烈的神圣系力量下存活,并不是因为你有能力防御它,而是因为你根本避开了这股力量,你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裂缝,用以藏身,透明的花就是用来分割空间的......唔,我想也许你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开花的,这只是本能,你毕竟还太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切开中间的能力,法瑞斯总在耳提面命的,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植物说,不过虽然是生存大计,它还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是什么种族的,能开出这么漂亮的花?我也想变成人形,可是只长出几根手脚,一点也不像人。」它沮丧地说。
「我的本体吗?只是一株灯草,有时候会被拿来做标志用。」对方一副笑瞇瞇的样子,一点也不会感到不高兴,「但是等力量足够强了,就能消弭本身的属性,我现在连怎么发光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另一株和它年龄天差地别的植物听得两眼发亮,只想着自己将来一定要修炼到这种地步。变成人类,就不会老被叫做青虫、扫帚、无线上网的计算机之类的了。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学会怎么切开回家的空间了。」对方愉快地说,朝他走过来,「我等下分离的时候,你可以感觉一下,不过你自己还做不到。希望你能活到那时候,如果你能活着回家乡,我要再谢谢你。」它说完,朝植物伸出手,轻易地就捏住了它小小的根茎,植物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一直很温和亲切的家伙会突然动手。那双绿色的眼瞳里倒是有友善,但是毫无感情--植物通常那是没什么明确感情的,不过它最近和人类混得太多了些,电影也看得太多了些,以至于可以分辨出这种东西。
然后,它感到一股尖锐的力量切开了自己的身体,它努力想要挣扎,却发现裂痕越来越大,直到劈开了好几十尺的空间。它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体只有几厘米,根本没有几十尺那么大,然后,它发现被劈开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虽然很疼是真的--而是自己之下的那层空间,植物生机盎然的气息从裂缝里泄露出来,甚至还有些不明品种的枝蔓从裂缝里悄悄探出头。
「我回去了,谢天谢地,我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呢。」对方喃喃地说,盯着那片绿色,植物可以看到它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哀伤,也许无论有没有感情,思乡之情的痛苦与忧伤,总是相同的。
雷森抱着双臂,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他并没有什么出手的打算,他和这棵太古植物没仇没怨的。不过根据一直以来的礼貌,他还是在最后关头说了一句,「再见。」
对方回过头,它的一侧身体上的植物已经深入了那条裂缝,向内生长,上方被叫做裂空草的家伙正在拼命挣扎,显然很疼。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你们这些人见面了,你们在无数个纪元前封印了我,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它说。
雷森现在对大部分的事都不感兴趣,但是这棵太古植物的话透出的信息,还是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是谁封印了你?」
「和你体内有同样力量的人,也许是你的同族。」对方说,它的大半截身子已经进入了那个空间,只有剩下的还维持着人形,「天族的家伙就是这么霸道,为什么不同属性的东西就不能并存呢?」
说到这里时,它剩下的躯体已经完全变成了枝枝蔓蔓,流入另一个世界。最后一只触手捉住传说中的裂空草。也缓缓退回,裂缝迅速消失,它在最后一道口子不见前,缩回了自己的空间。
眼前的景象平整安宁,一点也不像刚刚裂开了这么大的一条口子。
植物刚被放开,就狼狈地跌到地上。雷森朝它走了一步,听到它在喃喃地念叨,「别一个人走掉啊,既然利用我的力量回家,我难道就不能提个小要求吗。」它绝望地说,「你那么厉害,肯定能救法瑞斯吧......」
雷森有一瞬间以为它提出的要求,会是和那棵生物一起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毕竟它并不是心甘情愿来到人界,并且一直不忘念叨着要回去,想不到它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去救法瑞斯。
「他会没事的。」雷森说,植物抬眼看他,它看上去已经完全蔫了,只是仍活着的程度。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发誓。」雷森说。
植物突然有一种颤栗的感觉,也许因为雷森的眼睛显得太黑了,那种黑暗有一种绝然的气势,和银白色的力量混合在一起,让它觉得灵魂都被紧紧揪了一下。
心中一瞬间突然浮现了一个古老的形象--也许那仅仅是一个概念,因为那人并没有长相,只有那种气质和感觉--也许是属于遗传记忆里的东西,但它确实想到了太古时期某个强横的生物,只是它一点也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形象,破亿万年来,留在了自己这个种属的记忆当中。
天族是什么?它有一小会儿冒出这个念头,就算自己看了这么多的电影,上网到处转了那么多的资料,仍然一点概念部没有。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它更关心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法瑞斯。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两个魔族盯着水晶里的画面,一声不响。
拉穆尔不知道法瑞斯为什么不做声,但又似乎知道。他突然感到一丝些微的嫉妒,如果说有些什么追求力量以外的生存方式,那么最不应该得到那个的,就是他这个身为魔王军总司令的弟弟了。
他见识过他的冷酷和残忍,以及那血脉里潜藏的为了得到力量,不惜一切的贪婪,可是现在,同样在人界,他却碰到了这样一个人。竟还是个驱魔人,这真可笑,却是真实发生的。
「这不知道天族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能走到这一步令人惊讶,但看上去,他已经做好为你解开封印的准备了。」他轻声说,死死盯着水晶里的人。
法瑞斯转头看他,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迷茫了,拉穆尔继续说道,「我想,我的能力足够解开他最后这层防御了。」
「你会死的。」法瑞斯说。
「那又怎么样。」拉穆尔冷淡地说,他径自转头走向那个空间魔法阵,这种魔法和裂空草那种可以割裂空间的魔法不同,只能传送到有同样魔法接应的地方,不过已经足够了。
他从来没想到雷森会和那棵太古植物有什么旧交情,那个本该对神圣系力量满怀仇恨的家伙,然后没怎么动手就走掉了。不过他早已在那里放下了魔法阵,如果这次失败,他早准备好了亲手解开雷森身上的封印。
身为魔界的皇族,虽然拉穆尔不是那种老盯着力量上升程度的类型,但他知道现在解开雷森的封印,并不是件难事。那个人手上的一些印记已经散落,并渐渐变为浅红,支持力量没有溢散的,实际上是这个人的意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做了这么些年的剑鞘,和那把剑有强烈的牵系并不是件不能想象的事--而现在的亡者,却已经做好了解开封印的准备。
为了他那个弟弟,这真够讽刺的。
「等一下......」他听到法瑞斯在身后说,他头也没回,伸出手,魔息进入魔法阵,那东西瞬间被催动,亮了起来。「我会去的,解决这一切。」他冷冷地说,然后,那个黑色的身形消失在了魔法阵之中,后者立刻变得黯淡并且消失。
法瑞斯看着那景象愣了一会儿,再转头去看水晶,拉穆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雷森的身后。另一个人转身看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最后的对手。
拉穆尔站在那片白色里,他黑色身影像块拒绝被光线穿透的黑洞一般,毫不妥协。
「你想见法瑞斯吗?他在我那里,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把他还给你。」他柔声说。法瑞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但是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雷森死死盯着对面的魔族,「奥里兰森的儿子。」他喃喃地说,那些神圣系的气息猛地从他身体里头冲击出来,他刚才的力量已经够强,可是却还是一直在控制着。法瑞斯感到那些白光里像有无数的白色羽毛之类的,也不知道是电视看多的错觉,也是确实如此。
拉穆尔的身后,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影子,却不是黑色,而是一片暗红,并像枝蔓一样在迅速扩大,无数的血管正向周围蔓延,隐隐带着痛苦的呻吟,在那片圣洁的白色中,像落在白绢上的污物一样显眼。
转眼间,那些红色的地盘已经有二三十尺宽,一个人形正慢慢突起,然后一个浑血长满暗红色血管的人形怪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周围,一个又一个人的人形爬起,一副生生不息的样子。
雷森露出憎恶的神情,他的属性天生讨厌这些污秽的东西,那东西刚冲入白光之中,瞬间变成了好几十片--显然雷森可以自由操纵他周围的力量成为利器什么的,反正它们本来就是一把剑--那些东西落在地上,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些污物,新的人形冒了出来。
这有些像刚才的瘤头鬼,不过新陈代谢快了好几倍。不断有这些没脸的怪物冒出来,朝雷森冲过去。那白色的光芒越发强烈,整个城市恐怕都有波及,来了一次大净化。
「我知道你很害怕解开封印,不过力量一点也没减弱,还真是挺难得的。」拉穆尔柔声说。
「能干掉一支奥里兰森家的血脉,也不冤枉我来这里一次。」雷森说,拉穆尔的地盘在迅速扩大,他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拉穆尔看到雷森眼中显而易见的憎恨,他突然笑起来,好像这件事极其有趣,「奥里兰森家?你恨奥里兰森家的血脉吗?你当然恨,你恨得要死,我感觉得到,神圣系的力量总是这么充满杀气。」
他伸出双手,平举,仍是一副想笑的样子,「我还真希望接下来的某出好戏,会发生呢。」
他的手指,准确地感应到了雷森仍属于人类的部分。
拉穆尔的特点之一,在于操纵傀儡,但那并不只是木头或石头做出的人形确切地说,那些人形属于他个人的艺术爱好之一。他实际上可以操纵的,是绝大部分的物质,其中也包括人类的躯体。
虽然他对那些纯粹又寒冷的神圣系力量毫无办法,但是雷森总归是血肉之躯,所以才能封印剑鞘。他只要把他的躯体毁坏,并能通过这些消去他的意志,解开封印并不是件难事。最方便的是,他可以远距离进行毁坏,而不必冲到雷森的周围,那里的神圣系力量一副神鬼不入凶悍样子。
他感到那些微的力量,虽然拥有寂灭之剑的力量,但是亡者。雷森帕斯,始终是一个人类而已。他的手指轻微勾动,便感觉到了肉体的破裂,以及鲜血的迸流。
雷森低下头,他的手腕处,鲜血正不停地流下来,滴落到地上,任一片白光中分外显眼。他想伸手握住手腕,却发现另一只手腕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抬起头,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划过额头,顺着眼角滑落到下巴,源源不断地滴落。
他突然感到有些眩晕,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看到那个黑色衣服的魔族走过来,走近他的周围,好像一点也没有阻挡一样,那些污秽的东西也跟着蔓延了过来。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可是那家伙竟走到他面前,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腕,指尖上沾着殷红的液体,柔声说道,「雷森帕斯家的血,我一直很有兴趣,实际上,很多魔族在垂涎这支血脉。也许你解封后,身为人类的躯体,可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他直视雷森透出强烈怒意和憎恨的眼睛,轻轻笑起来,他轻轻舔了下指尖的鲜血,「血统很纯正。」
雷森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中强烈的愤怒已经沉淀下去,只是一片如同结了亿万年的寒冰一般的彻骨冰冷。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他问。
拉穆尔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直视雷森的黑眸,在这个异族的眼中,只有无尽的冰冷森寒,像一片隆冬无际的海,他突然想到法瑞斯,他和这个人奇妙的交情。然后他说道:「别做你觉得后悔的事。」
另一个人的眼神没有一丝松动,他的手心里,握着三颗透明的神圣精灵水晶。
他微微用力,那三颗纯净的物质瞬间化为了银粉,顺着指缝簌簌落下。在融入地面的一瞬,白色的光芒和力量,被提升至了最大。
几只拳头大小的银色虫子,突然从白光里飞山来,落到了拉穆尔的身上,正是之前他放在夏克菲尔家的那些吞食虫,此时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生物。接着,几百亿只同样的银色虫子从墙缝等各种地方爬出来,同样是神圣系的力量,却充满了生机。
它们越来越多,像是能够自身复制一般,拉穆尔退了一步,可是那银色的物质实在太多,而且再不是纯粹力量,它们拼命地爬到他身上,张开银色的嘴巴,里面有锋利的牙齿,那本该是属于魔族的武器。
法瑞斯看到,拉穆尔转眼间便被覆盖了。
他冲向传送镜,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魔力催动,他转了两圈,终于想到了身上唯一一个有点儿魔力的东西,他张开手,一滴鲜血的血珠跳出来,它已经长到了半个拳头一般大,看来人界食品的力量不容小觑。
那东西冲向传送阵,虽然根本不是用来进行力量催动的,但好歹也是一种魔力,魔法阵立刻亮了起来,法瑞斯之前已经看过了一遍,迅速找到了通住雷森方向的那个咒符,把手按在上面。一转眼,他就被传送到了雷森所在的空间。
这里是一片银白,他不知道在几秒之内,雷森把他的力量释放到了什么地步,但他可以确定,至少是让自己灵魂都在打颤的地步。
他张大眼睛,但刚从一个黑暗的地方来到这里,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感到身后有一丝魔族气息,他转过头。映入他眼帘的,足拉穆尔。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再被虫子围攻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仍维持着生前的样子,可是发丝和衣袍,却变成了雪白,一片没有生机的银灰。法瑞斯慢慢走过去,却没留意到他的身后,那滴血也迅速跟了过来。猛地冲向拉穆尔的尸体,尸身转眼间,便化成银粉纷纷散落。
一股强烈的力量猛地从银灰色中渗透出来,仿佛那些东西是它的封印一般。法瑞斯张大眼睛,看着那悬在银色世界中近乎透明的红色球体,如此的纯净和深不见底,那是奥里兰森家的血脉。它们在肉身变成粉末的时候,这些血不停向内压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雷森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净化完毕。
法瑞斯的那滴血猛地冲入血球之中,把它包括在内,也不管自己个头多大,吞不吞得下。
法瑞斯吓了一跳,本来想把它收回来,不过考虑到没几分钟,这滴血就会被消化得一点不剩,自己也省得了整天反胃,不然就要抱着餐盘猛吃食物的苦恼,没有理会。他四下张望,希望可以找到雷森,眼睛习惯了过强的光线,他隐隐看到雷森似乎就躺在脚下,他努力想要看清楚他--这可比在夜里看人困难多了。可就在这时,他猛地感到了背后一阵强烈的、属于魔界的气息,那气息让他窒了一下,他一直自认感情缺乏,但是这气息却让他有一种强烈怀念的感觉。
他转过头,一个巨大的黑色缝隙在身没裂开,属于魔界独特的气息吹拂了过来,寂灭之剑的力量迅速渗入,淡了不少。
拉莫尔准备的魔界裂缝打开了。看来他确实对魔界不抱好感,那裂缝如此的巨大,够开进去一支军队了,这会儿封印的魔界印符被神圣力量消解,所以这个大洞显露出了来。
法瑞斯像着了魔一般向那里走去,他不大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他不久前还曾想尽办法逃离魔界,不过这会儿,对他的家乡却没有了半点憎恨,只是充满了亲切感。
他再次踏上魔界的土地,这里的土地充满了生命气息的黑色,那给他的感觉,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和谐和舒适,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情绪。这里是他的家乡。
身上的十三层封印一层层消融,奥里兰森加重封印,只是不愿意让他去人界,所以这东西,只要回到魔界就会自行消融。
法瑞斯站在那里,长发在魔界的罡风下飘飞,再一次感觉到了身为魔界司令时的感觉,他曾以为他永远不会怀念,可并不是这样的。
突然感到不远处的强烈的牵引,一抹血红的力量,突然从后方进入他的体内,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小鸟一般急切,有鉴于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力量,法瑞斯也没有阻止,可是侵入身体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拉穆尔的力量。他的血没办法消融它,却把它整个带到了自己的体内。
就法瑞斯的阶级来说,他一辈子都在想吞噬一个和自己同阶的魔族。那么他的力量也许可以达到奥里兰森王的地步,也许还要超出一些,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有那样的机会。那太过可遇不可求,当你强到一定的程度,那再前进一步便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现在却突然强了一倍。
可是在感受到拉穆尔力量的一瞬间,法瑞斯突然觉得有些想吐。
消化他的异母哥哥,让那人的鲜血成为他的一部分,这念头这一秒听上去如此的难以忍受,虽然它曾是一件如此诱惑他的事。
法瑞斯转过头,魔界光线的中和下,他看到了雷森。
那个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神圣系的力量如此之强,衬得他的身影一片虚幻,彷佛随时都会消失。
法瑞斯看了他一会儿,他感到随着封印一层层的消解,力量正不断回到自己体内。他感到魔界熟悉的、暴戾的气息,这里毫无感情,毫无忧愁。他感到体内拉莫尔的力量,它仍不是他的,所以它似乎在执拗地不停询问,这一切的意义在哪里?
不在魔界。
他转过身,慢慢走到雷森身边,然后轻轻坐下。
随着他离开魔界的领地,封印迅速自我修复,只要他在人界一天,他就永远只是个「普通人类」,雷森没有力量的搭档,被他呼来唤去的家伙。也许也是他可以为之不顾一切的朋友。
他把手轻轻放在雷森的于腕上,另一个人的睫毛动了一下,微微瞇起眼睛,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法瑞斯,另一个人也在看他。那两只眼睛如此平静,一点也不像处于这样的混乱中。
这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问候:--你没事了。--我没事了。
雷森就这么躺着,他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没有。但法瑞斯在旁边,活生生的,那么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现在已在慢慢凝结,法瑞斯的手上沾了一些血迹,这些曾另他心动不已,但这会儿,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这个人能够恢复,不会就这样散化成不着边际的形体。
这个人仍是雷森,那个态度强横又神经质的雷森,和他一起吵吵闹闹,处理各种麻烦事。他不该是一片什么该死的神圣系力量,他曾以为雷森的性格冷酷毫无感情,可是现在他知道他的性格如此的激烈和情绪化,根本不适当当什么寂灭一切的力量。
也许他们终归会分开,但至少现在,他们能够并存。
他身上的封印可以和雷森相安无事,而力量是代价。
他不知道父亲怎么会使用这种和魔界无关的力量,也许和母亲有关,他记得他曾和他提起「天族」,但那个种族早已灭亡,不该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只有眼前的事情而已。
力量在慢慢的、慢慢的减弱。
植物萎靡的身影出现在白光中,小得几乎看不见。不过它的声音可不容忽略,看到法瑞斯,那东西突然从地面上窜了起来,飞扑到他怀里,一边大声叫道,「法瑞斯!法瑞斯!你活着,你活着!我以为你死掉了,你竟然能活着!」--这台词太多电影雷同,也不知道是抄哪个的,但是他知道它是十二万分发自内心的真诚。
那东西拽着他的一小缕头发用力拉,以表示撒娇,法瑞斯被它拽得疼的要死,只好伸出两只手指把它捏下来,那东西仍不断扑击着小叶子表达自己的激情。
「虽然我什么也不会,但最擅长别人都挂的时候活下来。」他笑着说,瞇着眼睛看着雷森,用他最习惯的态度。
那个人还不能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收回体内,法瑞斯知道他对于失控这件事的恐惧,但这个人却义无反顾地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那人的眼中再没有之前的暴力和拒绝,于是他们就这么坐和躺在这里,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尾声
保罗.夏克菲尔正式成为了夏克菲尔先生,虽然和他那张稚气的脸一点也不相称,可是命运既然把他推到了这里,也容不得他说什么不字了。
法瑞斯努力把被拉穆尔吞食的蜘蛛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它小了一大圈儿,而且忘记了大部分的事,但它好歹还是丽迪娅。以拉穆尔的力量,几秒钟内就能把它吞得一点儿不剩,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法瑞斯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可理喻,可他仿佛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很快补办了他的身分证和信用卡,终于取回了银行账户和种种便利,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父亲仍然定时把钱存进账户里,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些天发生的事有任何波动。
法瑞斯一点也不了解这位父亲,他已经雷打不动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直到一个星期后,天堂俱乐部,法瑞斯抽了个空去洗手间,在走廊突然被一个力量一把拽住,拉进房间。法瑞斯吓了一跳,手放在枪上,想做些什么的反抗,但又想不到有用的方法。
直到对方恭敬地对他说道,「法瑞斯殿下,这些天属下怠职了。」
在「天堂」仍这么一副死板调子的,法瑞斯立刻猜到了是谁,虽然之前总嫌这只蛇鸡婆,可这会儿倒有几分亲切的感觉来。「笛兰先生?好久不见了,你那两颗头长出来了吗?」他感兴趣地问。
「谢谢,才两个月,还没长出来。」笛兰严肃地说,「请立刻和我离开,殿下!那个该死的人类杀了拉穆尔殿下!这人危险了,您不能留在这里!」
法瑞斯窒了一下,「我说了这次出来玩,不想那么早回去。那件事......父亲那里怎么说?」他问。
「陛下并不很在意这件事。」他的亲卫队长说道,「您收了大殿下的力量,奥里兰森家族的力量并没有一点损失,所以他也没什么意见。」
「他一点......也没有说别的话?关于拉穆尔的?」法瑞斯问。
「没有。」笛兰说。
「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呢?」法瑞斯脑中突然浮现这句话,这么说时的拉穆尔看上去冰冷坚定,为何却又如此的迷茫和弱小。
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呢?
「殿下,请快点和我离开,晚一点破雷森帕斯家的继承人发现就麻烦了!」旁边的生物焦急地说道。
法瑞斯突然感到一阵空虚,他一直以来渴望立刻的填充,那让他拥有难以言喻的充实和快感,可这一刻,他得到了力量,却无可抑制地,感觉到一种无法弥补的空虚。
「我只想去见见雷森。」他说,打开门,外面的音乐一涌而入。雷森远远站在门外,静静地抽烟,在夜色中萧索却又亲切。
法瑞斯露出不自觉地微笑,抛下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的笛兰,朝那个驱魔人走过去。
第三部完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7/13 at 上午1:26: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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