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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天河》作者:陈小菜
第一章
是年,朗国灾荒,牲畜瘟死无数,饿殍千里。宁国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郎国都城开羯外便是最南的关隘燕支和云朔。
开羯最出名的酒楼呼贝楼,有最干烈火辣的烧刀子,也有最香醇馥郁的女儿红,有最肥美的手把肉,也有最地道的三杯子鸡珍珠笋,有奶皮子,更有马蹄莲蓉,真正是一网打尽南北客,行人驻马闻香来。
茫茫草原上,牧民只能就着积雪啃死马肉山野菜;但呼贝楼里贵族满座,食不厌精。
傅怀川赏了门口那个神气活现的堂倌儿一锭银,将几个贴身侍从留在一楼吃饭,自己走上三层雅座临窗而坐。带着温和的微笑,点了几个菜和一壶酒,兴致盎然的看着窗外风光。
宁国的春天来得早,人们已经换上了薄薄春衫,都城靖丰一派热闹丰足的气氛,而朗国,还是冰霜严寒,窗外正飘着蒲扇大的雪花。正慨叹间,听堂倌儿笑道:“这位爷,到了饭点儿啦,人多得紧,让这位公子跟您拼个桌儿吧!”话音未落,一人已经坐到了对面,笑道:“叨扰!”
抬眼一看,是一华服少年,一身黑色貂裘,面容玉雕也似俊美,略显几分稚气,大雪天里偏还握着一把折扇,看来定是富家纨绔子了。
傅怀川笑道:“不叨扰,刚好在下一人喝酒也是无趣。”
少年也微笑,眼神锐利如刀,却漫不经心道:“怎会无趣?四野王殿下千里迢迢来到开羯,正可以瞧瞧这山川壮美,以图将来跑马朗都,正是人生至大乐事呀!”
傅怀川饮一口烧刀子,扬眉笑道:“公子耳目聪敏,在下佩服。不过在贵国天子脚下说出这等话来,就不怕惹来是非?”
傅怀川是当今天下第一名将,宁国开疆拓土的四野王,少年成名,十三岁时就跟随当今皇帝傅东平东征西讨,统一了散乱的中原各小国,不独坐拥中原,更是以之为腹,继续向周遭深入,吞并东辽,夺取西州。
傅东平膝下六子一女,傅怀川行四,封四野王,深受器重。近两年来,傅怀川已经很少领兵,而多居朝堂。
此时傅怀川扬眉抬颌,窗外朔风乍起,大雪舒卷,竟是不可抗拒的霸气逼人而来。
在他深邃锐利的视线逼迫下,少年却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笑道:“三年前在下曾见过野王一面,当时凉州边关战马奔腾,月色如刀,野王也是这般气吞山河,在下心中仰慕之极,哈哈。”
凉州向来便是中原塞北兵家争夺之地,傅怀川两次击退朗国的大军征伐,牢牢占据凉州,从此凉州成了宁国最远的边城,并可以之为据点窥伺燕支关,而朗国不得已则向中原退了一步。
朗国诸将深恨傅怀川之余,也对其人深远开阔的战术,令人惊异的魄力胆略心下暗服。
在朗国任何一个地方提及凉州,都是对朝廷的羞辱,但此刻少年提起,却是催傅怀川的命了。看着眼前少年志得意满的狡猾表情,傅怀川忍不住笑道:“多谢公子谬赞,敢问尊姓大名?”
少年刷的打开手中描金桃花折扇,乌黑狭长的凤眼微挑,笑嘻嘻的说道:“在下的尊姓大名现在自然不能告诉你,傅大将军,我们日后定会有莫大交情。”
傅怀川饮尽杯中酒,笑道:“既如此,傅某也不打扰公子清静了。就此告辞。不过傅某这次来贵国,正是以宁国使者身份光明正大前来赠粮,倒叫公子操心了。”长身而起,微笑作别。少年也不客气,歪在椅子上笑道:“傅大将军好歹把帐给结了吧?在下就不远送了。”
傅怀川微笑道:“那是自然。”
出了呼贝楼,傅怀川叫过随身侍从君安道:“三楼临窗穿黑貂的少年,查查他。”
君安是江南武林中最富盛名的蝶楼主人,消息情报正是看家本领,吩咐下去,不到一天定会知晓这少年的底细。
这个年轻人,外表浪荡轻浮,骨子里却似深沉可怕,更奇妙的是自己见到他竟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狂喜,似乎听到了血液里有迫切于与他刀锋相撞的声音——叹口气,傅怀川你实在是一个寂寞的将军。
驿站夜晚。傅怀川正在灯下读书,君安敲门进来了。正准备说话,傅怀川一扬手示意他且慢,口中吟道:“青山隐隐水流,孤城孤客孤舟。欲拈斑管书,拂柳惊秋;折尽杨柳枝,冷如翠袖。朗都日暮云,过了重阳;瑶光春树青,一夜秋霜。倚秋风十二城,望故国三千里。杯,休放浅,船,休放转。”
吟罢问道:“君安,你觉得瑶光明慧公主这首绿衣作得如何?”
君安死声死气道:“回王爷,在下原不懂这些,不过听起来觉得很悲伤。”
傅怀川摇头,道:“这曲《绿衣》,虽是离别哀音,但胜在哀而不伤,词句清新精巧,意境萧然洒脱,故得以天下流传。想明慧倾城之色,咏絮之才,却落得芳华早逝,实在让人痛心。”
君安道:“王爷,这些文章在下都不懂得,不过王爷您要打听的人,和这首词颇有渊源。”
傅怀川忙放下书卷,君安说道:“李若飞就是明慧的亲子,现在住南院王府。”
傅怀川凝视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原来如此,李若飞,假以时日,你定会成为我的对手。
第二天宁国四野王上殿,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李若飞,那个呼贝楼所见的少年,正立于帝座左首的第三位,一脸挑衅的看着自己,傅怀川不由得笑了笑,也不多看他,极尽优雅的向朗国的当今皇帝行礼。
李曈是一个失败的帝王,他这半生最痛恨的就是率领朗国铁骑去征服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最爱做的就是醉心于诗书画卷甚至品茶莳花,然而他也是个幸运的帝王,有个能征惯战的兄弟武定王李观海为他打拼天下。
李曈见名动天下的四野王居然如此斯文有礼,不由心生好感,吩咐左右道:“赐座!”
傅怀川落座后,微笑的说出了来意:“父皇得知今年贵国大旱,粮食短缺,特意让小王赠送小麦稻米各千石以解贵国之急,顺表两国之交好。”
李曈大喜,道:“贵国如此有心,两国自会永结兄弟之邦。”
傅怀川目光扫处,见群臣表情凝重或疑惑或愤恨或喜悦,只有李若飞噙着一抹冷笑,乌黑澄澈的眼眸直视着他,不禁回了一个微笑,继续道:“不过小王尚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能否应允?”
李曈尚未答话,却听李若飞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道:“市惠者鄙。”
傅怀川正色道:“赠粮一事与小王所求之事毫无关联,千石米面已从梭河出发,不日便可抵达开羯,即便皇上不允小王所求,小王也是毫无怨言。”
李曈忙道:“还请四野王直说。”
傅怀川答得无比简单:“近来南疆叛乱,我国内战马不足,请赐千匹良驹。”
殿内群臣一阵静默。
这四野王说得好听,粮食已经在路上,不过若是不肯赐马,估计粮食也不会顺利送达。
朗国今年本是灾年,若有两千石的粮食,至少可以让民众不致饿死,也能避免内乱;可送出千匹战马,且是给卧榻之侧的强敌,却是谁也不敢做这个主开这个口。
傅怀川善解人意,道:“看来皇上和各位大人尚有要事相商,小王暂且告退。”
入夜,傅怀川进了水晶阁,开羯城的大妓院。
见了老鸨儿,赏了一锭黄金,换来了在花魁娘子朝暮的香闺中听琴的待遇。
朝暮所奏,正是古曲长相思,此曲情深至极,故有仙人谪降,为之作词: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一曲奏罢,朝暮奉上一杯清茗,青丝半挽,眼波如醉,正待开口,却听傅怀川道:“朝暮姑娘天籁清音,可否为我再弹唱一曲明慧夫人所作绿衣?”
朝暮一怔。究竟是风尘名花,立刻娇笑应允。正唱到“朗都日暮云,过了重阳;瑶光春树青,一夜秋霜。”之句时,镶着名贵琉璃的窗户突然碎裂,跳进一个修长的人影来,正是李若飞。
李若飞浑身散发着一种和昨天所见截然不同的气质,敏捷利落,更隐隐有嗜血的杀气,忍不住让傅怀川想起了自己豢养的一只幼年雪豹。
傅怀川示意朝暮暂避。一边为李若飞倒了一杯茶。
笑道:“贵国今天廷议的结果如何?”
李若飞道:“难道还有选择吗?”
傅怀川道:“其实我对贵国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
李若飞一震,狠狠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傅怀川盯着他,慢慢道:“明慧是你的母亲。以后的故事,我们不妨猜上一猜。”
欣赏着李若飞惨白的脸,傅怀川笑道:“向来瑶光出美人,尤其公主明慧,更是艳绝天下,无论是当年江南谢小静,还是今日南疆宫中的金枝夫人都无法与之抗衡。十六年前明慧自愿嫁入朗国,为武定王李观海侍妾,求得瑶光部落十年太平。十年后,武定王率大军攻破瑶光,明慧一病而亡。佳人虽逝,却留下一曲《绿衣》。
李观海当年很宠爱明慧,可惜已经有了王妃惠璧和大世子李成飞,惠家又是朗国望族,明慧以瑶光部落公主之尊,也只能为妾。听闻王妃善妒,又岂能容下你们母子?个中种种,怕是不足为外人道罢。
李曈为安抚瑶光子民,所以厚待于你,谁知你竟然打死了你的哥哥李成飞,武定王府呆不下去,所以让南院王照顾于你,并加入军中。
你看,我这个故事说得准不准?”
李若飞听完,握着茶杯只是笑,半天才道:“想不到四野王竟是讲故事的好手,这个故事很好听,我很喜欢。不过,”抬眼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隐现血红,眼神凌厉如同鹰隼:“今天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傅怀川纵横天下的时代结束了,以后的天下第一名将,是我,李若飞。”
站起身来,一字字道:“你最好记住我,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傅怀川笑道:“我寂寞了快十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我等你成长到足够和我对决的那天。”
若干年后,傅怀川才知道这天自己所讲的关于李若飞的故事是多么可笑和善良。
第二章
朗国的皇帝更像诗人,但朗国的南院王却极有效率。
五天之后,南院王颜冲羽押送宁国所赠粮食从燕支关回到开羯,当天午后便陪同傅怀川去马场验那千匹良驹。
颜冲羽也是少年名将,虽一直被傅怀川压制,但曾和他对峙两年不失一城,用兵稳重却又不失机巧,挥洒自如,内敛坚忍,堪称不世出的人才。傅怀川曾在宁国与大将谢溪闲谈,均对颜冲羽推崇有加。
两人算是老熟人了,相顾却无言,颜冲羽冷着那张煞是英俊的脸,傅怀川却毫无所感,一路细看风光。
快到马场,只见一骑从辕门处飞奔而来,却是李若飞。颜冲羽大喜,拍马迎上,两马相错时两人一同跳下马来紧紧拥抱。
“冲羽安答!”“若飞安答!”
傅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李若飞流露出少年本色,只见他激动的拥抱住颜冲羽不停的大叫大跳道:“冲羽你从燕支回来啦!我还打算去看你!你一年都不来看我!”颜冲羽冷峻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就像岩石上突然开出一朵花来,无比动人,道:“若飞你这个小鬼!一年不见长高这么多!”
傅怀川笑着上前打断两人:“南院王,我们可以进去看马了吗?”
颜冲羽道:“若飞,上马吧!让四野王看看你挑的马!”
马场里一大群身架漂亮,高头宽胸的战马,一看便知是血统高贵纯正的乌珠穆沁马,此马耐饥耐渴,耐暑耐寒,速度快耐力好,是难得的战马。
傅怀川一见大喜,却不知为何是李若飞特意帮自己挑选这批马。
李若飞走近来,低声道:“我等着你的骑兵来燕支关!”赤裸裸的挑衅,对战争毫无道德的渴望,看着他近乎燃烧的乌黑瞳仁,傅怀川热血上涌,哑声道:“好极了!”
傅怀川还是低估了他,低估了李若飞的阴狠狡诈以及行动力。
当晚,傅怀川带领从凉州调来的燕云百骑,护送马群穿额仑草原南下。
虽然深知朗国不敢在境内动手,但傅怀川一向谨慎,仍悄悄调来燕云百骑护送马群,燕云百骑是傅怀川近年一手训练的骑兵,作战素质极高,以一挡百,悍不畏死,这样即便朗国有异动,自己仍能安然脱身。
在草原已走了三天,再走一天,就能出俄伦草原。
这夜,草原刮起了可怕的白毛风,比刀子更锋锐,夜色却如墨一般浓重,连雪地的反光都融入了黑夜。
傅怀川心中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吩咐下去,万事小心。
黑暗中,突然有狼群鬼魂一样出现,绿眼灼灼。一刹那间,已扑向马群。
马群大惊之下,顺风而逃。燕云百骑跟随向南。这些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尚能在黑暗中勉强控制马群不四处逃散。
突然其中有夜视之术叫做宗雷的大叫道:不好,狼群从侧面过来了!
他清楚看见,狼群悄然改变了出击方向,防御最弱的马群侧面,已经暴露在獠牙森森的狼群面前,只见狼在马侧面直身一跃,就扑到马背、马身或马颈上。恶魔一般用尖锐的利齿深深扎入马肉或者血管中,待一匹马嘶叫抽搐时,毫不浪费时间的跳下寻找下一个牺牲品。
只听见马群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长嘶,一匹又一匹的马被咬破侧肋侧胸,刺穿咽喉,甚至划开马腹。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新鲜血沫,冰白的雪地上刺目的红色肉块和肚肠。
鲜活的乌珠穆沁马,在草原烙刻下了残酷的血印。
局面失控,狼群疯狂一般开始攻击骑兵。燕云百骑都是软甲快刀,在一个个人立过胸的恶狼面前,显得毫无冲击力,只能靠刀法割开狼喉,或剖开狼肚。只见有人一刀劈在狼牙上居然砍之不断,反被恶狼跳到肩上一口咬断咽喉,一声惨叫也无,血溅三尺。
黑暗中,李若飞骑着他的“乌云踏雪”,立在屠场南侧的山丘上。听着狼群攻击的声音。眼神宝石般闪亮。身边跟着他麾下的数十名战士,都是自小在草原里挣扎求存过来的,听到这种熟悉的声音,也是热血沸腾,杀意大起。李若飞轻声笑道:“再有小半个时辰,我们便冲下去,杀光他们!”
狼群益发疯狂,千匹良驹已经屠杀过半,有一部分四散奔逃,但都有狼穷追下去。此时已经是燕云百骑对抗这些草原上的魔鬼。
有的是坐下战马先被掏开肚子,受惊之下狂奔乱踩,自己踩烂自己五脏而死,人只好跳下马来直面恶狼,很容易就被前后夹击抓死或者咬死,狼的速度奇快,反应敏捷,毫不逊色于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有的甚至是被狼扑上马背撞击下马,软甲衣服几乎全被撕开,在血红的雪地上抱着狼互相撕咬,直到被狼咬开血肉脖颈,丧失生命。
黑夜中人的力量跟狼相比实在不堪一击。
雪地上一匹匹被掏空胸腹的大马,瞪着乌黑的大眼,眼中还残留极端的恐惧和绝望;人有的在雪地上痉挛翻滚,喉管被撕裂还尚未死去,嘶嘶拉拉的喘气,冰粒子被风扬起,灌满口腔。风中都是血雾和细小的血肉,汹涌喷溅的血,漫天遍野的杀戮,整个草原成了修罗地狱。
傅怀川纵马在狼群中,却有闲庭信步的优雅,他深知今日之事神仙难救,但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出现,他在等待。
狼群的耐力和疯狂让大家陷入深切的绝望。黑夜还很长,谁都知道难逃狼吻了。
突然逆风传来破空声响。
眼见群狼一只只被狼牙箭射中,片刻便死伤多半。众人死里逃生,不由欢呼。
一群人手持火把从南侧山丘上迅速冲下,马蹄踏雪几无声息,但杀气却如寒风一样直贴肌肤而来。
进入战圈后,这群人拿出特制铁棒,直奔残余的狼而去,利刃割不断的至硬狼牙在这种铁棒下却脆弱不堪,只听咔嚓咔嚓的声响,狼群发出惨嚎声,原来这群人专挑狼牙下手,失去了牙的狼,好比失去了灵魂一样惨痛。
狼群终于退去。
温暖的红色火光下,李若飞出现在了傅怀川面前。仍是一身黑色貂裘,头戴一顶貂皮大帽,越发衬得容色如玉,肤光胜雪,连一地的残骸污血都清亮了起来。
傅怀川咬牙笑道:“这是我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低估了你这头狼崽子。”
李若飞道:“那你猜,我现在要做什么?”
傅怀川叹口气:“燕云百骑能死在你手下,我还有什么话说?”
李若飞大笑道:“燕云百骑?哼哼,燕支云朔是我朗国的地方,你们凭什么称燕云百骑?”挥手道:“杀!”
燕云百骑刚从狼群中残存,已是心胆俱裂。而李若飞所率百人却是养精蓄锐,勇悍绝伦。双方接触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宗雷混战中,伺机转身而跑,黑暗中却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随即脖颈中一阵刺骨的冰凉,摔落马下。
却是李若飞一箭封喉。
李若飞回头,带着几分略显轻浮的笑意道:“四野王果然识时务,眼看着自己人被杀光,居然眼都不眨。”
傅怀川道:“肉在砧板上是没有资格眨眼的。”
李若飞道:“我不会杀你。”
傅怀川叹气:“是你不能杀我。朗国完全没有做好作战准备,只要我死,朗国面临的就是百万大军压境,别忘了宁国正为南疆之叛厉兵秣马,调遣军队根本就是举手之劳。相信你们的皇帝根本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你们的子民,也不愿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李若飞冷笑:“真聪明,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会有狼群来袭击你们吗?”
傅怀川道:“正想请教。”
李若飞眯起眼睛:“天谴。”说罢哈哈一笑,吩咐道:“木奇麟,你领十个兄弟一路护送四野王殿下到凉州吧!”
额仑草原一役,李若飞大胜。
一个月后,李若飞受封南院将军,协同颜冲羽镇守南线。傅怀川亲率五万大军,平定了南疆叛乱,并俘获南疆王赵孟旭及其宠妃金枝夫人。
第三章
燕支关城。
已经初夏季节。城外草原上已是冰雪消融,水草丰美。
正午阳光下突有单骑,马上人一身白衣,黑发飞扬,如流星闪电,直奔颜冲羽的营帐。
营帐内,铁架上一锅黄羊肉已熟。颜冲羽精赤上身,腰间斜插一把弯刀,蜜色肌肤,极美的肌肉线条,毫无一丝多余的脂肪,整个人像一只正在休憩的豹。
大帐掀开,李若飞一身大汗的出现。
颜冲羽笑道:“又去试咱们新制连弩的射程了?”
李若飞坐下拿起羊皮水袋大口喝水,喘口气道:“改了弩箭的尾翼,能射出七百步,但是不能射穿重甲,宁国的重甲兵团可不是好惹的。”
颜冲羽伸手帮他擦掉唇边水迹,道:“先吃羊肉,这是你去燕山试弩时,我空手抓的黄羊。”
两人对坐,各自用一把剔肉薄刀片下黄羊肉吃,只见李若飞吃的满嘴是油,不顾羊肉甚烫,只一把一把的往口中塞。
颜冲羽放慢速度,帮他拍着后背防他噎到,低声道:“若飞,慢慢吃,这么些年了,你也该忘掉那时挨饿的事儿了。”
李若飞一愣,那饥饿低贱的三年……想起来连呼吸都是痛的,如同刻在骨髓深处最痛苦的烙印,也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母亲病死时李若飞刚六岁,被逐出王府,流浪在大草原上,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连他自己也只恍惚记得和老弱的饿狼抢一块腐肉被咬的遍体鳞伤,寒夜自己在雪壳子下睡着冻得手脚破烂,无数次饿晕或者病倒,几死还生。
直到九岁那年遇到颜冲羽。
颜冲羽恐怕到死都不会忘记初见的那天。
意气风发的南院王世子那年已满十四,小小年纪,就以果敢硬朗传名草原,南院王颜崖攼特意拨给他一支亲兵让他率领,在几次边关小规模战役中,也屡建战功,甚有章法。为参加第一次达穆大会,颜冲羽准备单身猎下一头雪豹庆贺自己正式成人。
严冬季节他跟踪一只落单的即将产子的母豹已经两天两夜,雪豹警惕性极高耐力极强,颜冲羽也是以此来锻炼自己的能力。
傍晚时分终于见到母豹精疲力竭的躲在一个小山包后休息。颜冲羽下马,手持猎刀和铁棍从山后绕近,一刀劈在豹子后腿上。
饿了两天的母豹根本不畏惧颜冲羽的偷袭,发出一声凄厉长嚎,一扭身猎刀已经离体飞出,嗖的冲向颜冲羽,速度之快力量之强让铁棍毫无用武之地,一下扑倒颜冲羽,利齿便咬向颜冲羽血脉充盈的脖子。颜冲羽自小习武,反应极是迅速,扔开棍棒,双手紧握豹爪,一低头抵住了豹子的下巴。一人一豹在雪地里对峙。
时间流逝,雪豹的口水滴落在颜冲羽的头发和后颈,从开始的灼热逐渐冰冻。母豹在喘气,因为正在承受即将分娩的痛楚,而颜冲羽的力量也一点一滴流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手开始酸软。
谁也不知道谁将活下来,但谁也不会放弃,这就是草原的生存法则,绝不轻易放弃生命。
太阳下山,颜冲羽感觉到母豹开始不安,微薄的霞光下,眼角余光看见了雪地里的一双赤足。
这是一双饱经风雪摧残的脚,脚面上尽是冻出来的创口、凝固的脓液和新生的嫩肉,让人作呕。
脚步走开。母豹却更加不安,发出低低的吼声,但颜冲羽抓得更紧,抵得更牢,他知道生死就在此刻。
猛然寒光闪过,滚烫的血液从后颈淋下,后背一阵剧痛。
母豹的头已经自颈部脱离了身体,这刀精准无匹,力道充足,从脖颈最柔软处下刀,一刀剁下了母豹的头,更不知有意无意,顺着刀势,划伤了自己的后背。
颜冲羽喘着粗气活动了一下脖子,发现救他的是一个小孩。
小孩瘦瘦小小,光着两只脚,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一双和脚一样伤痕累累的手兀自紧握猎刀。
颜冲羽站起身,走近他,说道:“谢谢你!”
小孩却退开两步,警惕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直击颜冲羽内心最柔软处,黯淡的霞光下,那眼神既强悍又脆弱,既冷酷又纯真。
颜冲羽伸出手去,柔声道:“小兄弟,不要害怕,我叫颜冲羽,你叫做什么?”
小孩似被他的温柔所惊,半晌说道:“我叫李若飞,你这把猎刀是我的,这头豹子也是我的,你若跟我抢,我就杀了你。”
声线极其干净清冽,说出的话却和强盗一般。
颜冲羽好气又好笑:“原来你是故意割伤我的!你放心,我的背都被你割伤了,怎么能抢你的刀?再说你救我一命,这雪豹本就是你的!”
李若飞大喜,扑到刚死的雪豹身上凑过嘴去,大口吮吸温热的豹血,用猎刀割下小块鲜肉直接塞入口中。一边吃肉一边忙不迭的剖开豹皮,血淋淋的放进随身一个大口袋里,动作甚是娴熟。
夜幕降临,天边星子开始闪烁着冷清的光,一直在旁默默观看的颜冲羽突然说道:“李若飞,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李若飞正在大口吞吃豹肉,听到这话猛然噎住,抓住脖子使劲咳嗽。颜冲羽赶紧上前重重的拍他的背,好容易才把那块肉吐出来,李若飞却一把推开他,嘶声道:“我有家!我有娘亲!我娘一直跟我在一起!你给我滚!”
颜冲羽心中一痛,同时怒火上涌,他身手原本就比李若飞高出许多,此刻抓住贴身良机,出手如电,一把夺过李若飞手上的刀,也不顾背后伤口裂开,用力将李若飞两只脏兮兮的手反别在背后,一声呼哨叫来了自己的马,一手抓牢李若飞,一手执缰,翻身上马。
李若飞崩溃般的大哭大闹,颜冲羽却一言不发,只紧紧将他抱在身前,一路飞驰回了南院王府。
王府里的下人只吓得半死,世子两天未归,回来时一身是血,还抢来了一个又脏又臭又哭又骂的小孩,忙忙的告诉了王妃。
颜冲羽既伤且累,李若飞也哭闹得精疲力竭,正不可开交时,见一华服美妇,拥着紫色貂裘,踏雪而来,一身的雍容贵气,嘴角却噙着一抹俏皮的微笑,正是王妃尉迟香。
尉迟香问道:“冲羽,怎么回事?”
颜冲羽很委屈,道:“我想让李若飞住我们家。”
尉迟香也不问为什么,只笑着摸摸李若飞的头:“孩子,你是冲羽的好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客人,让冲羽先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呢?”
李若飞竟乖乖的点头,任颜冲羽牵着手一起去温泉沐浴。
洗干净,伤口由大夫处理后,颜冲羽给李若飞换上了一件柔软的雪白皮袍。
李若飞干干净净出现时,尉迟香和侍女们都看得怔住了,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小男孩,尤其眼睛秋水也似澄澈晶莹,让人移不开眼。
李若飞慢慢靠近尉迟香,看着她温柔的眼波,怯怯的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襟靠在她膝上竟睡着了。尉迟香感动之下,滴下泪来,只想把李若飞视同亲子一般相待。
李若飞就此留在了南院王府,和颜冲羽结为安答,形影不离。颜冲羽发现李若飞虽未曾学过武功,却有野兽般的杀伤力,动作简洁狠辣,想必是自小跟草原狼或学或打练出来的。正式起手教他时,悟性也是惊人的好。学骑马射箭仅仅一个月,就能百步之外贯穿野兔脑颅。
只一件麻烦事,学了武功之后,李若飞特别钟情于跟周围小孩打架。
草原上无论贵贱都崇尚武力,小孩在一起玩耍就经常模仿两阵对垒相互厮杀,但都知道手下留情,最多打个鼻青脸肿也就算了,李若飞却不,只要被别的小孩压倒或者殴打,立刻就下狠手,第一次带他出来玩就折断了华黎大将军儿子的腕骨,尉迟香还挺高兴,笑道:“若飞也出息了!别看冲羽现在挺乖,前些年也是天天打人,都是我去别人府上道歉,现在可好,我又有事可做了!”,耀武扬威的率领大批侍女亲自登门道歉,颜冲羽站在一边气得鼻子都歪了;第二次踢断了右相家小公子的腿骨,自此无人敢惹。
第四章
原本颜冲羽担心他身量瘦小容貌秀美被别家孩子欺负,现在看来他不欺负别人就算谢天谢地了,放心之余,一心组建“暗流”。
因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宁国又有天下第一的谍报组织蝶楼坐镇,致使朗国历来战事中吃亏颇多,故颜冲羽计划将“暗流”集暗杀情报于一堂,暗涌于宁朗两国,如蛛网一般遍布城郭边关,暗流的触角将集中在妓院、茶馆、饭馆甚至各大府邸。
这项工作不光耗时良多,且极是琐碎繁杂,南院专设暗流堂打理此事,颜冲羽早出晚归,也不能陪在李若飞身边了,谁知就出了事。
李若飞生生打死了李成飞——武定王的大世子,惠璧之子,被李若飞干脆利落的扭断了脖子。
收到消息之后,颜冲羽赶在武定王府之前,带走了李若飞,撇下了暗流,直奔燕支关。
惠璧前来要人为子报仇,面对倨傲的王妃,颜冲羽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如果有人胆敢对我母亲出言不逊,我也会扭断他的脖子”;李观海亲自要求带走李若飞,发誓自己只剩这么一个儿子,绝不会亏待,颜冲羽冷着脸道:“伯父早在三年前就没有这个儿子了。”;最后李曈下旨让李若飞回武定王府,既往不咎,允其世袭王位,颜冲羽谢恩但拒不交人。
南院王颜崖攼大怒,星夜从云朔关跑到燕支,狠抽了儿子一顿鞭子,抽断了三根马鞭,打得颜冲羽奄奄一息,但即便昏迷中,颜冲羽也紧攥李若飞的手。尉迟香亲自上殿求情,终究还是留下了李若飞。直到三年前颜崖攼兵败凉州城,颜冲羽接任南院王驻兵燕支关,李若飞留守开羯暗流堂,两人这才分开。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李若飞一把抱住颜冲羽,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感觉异常安全温暖,忍不住说道:“我饿肚子的时候,神没有拯救我,是你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武功,我不信神佛,我这生只信你。”
颜冲羽大笑,揉了一把他汗湿的头发,道:“赶紧吃,吃完还要训练我们的火雷军团呢!傅怀川已经平定了南疆,大战很快就来了!”
宁朗的燕支关大战果然于三个月后爆发,不过来的不是傅怀川,而是宁国三皇子傅远道。
傅远道是傅家六子中最擅长遭遇战以及屠城的皇子。
南疆叛乱的原因之一就是傅远道在南疆贞泉城遇刺,竟将贞泉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屠杀殆尽。这一点最令傅怀川憎恶,傅怀川自认是个珍惜生命的人,如果夺下一座城池,却要杀光里面的人,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即便是战争,也可以优雅和技巧。
出征前,傅远道立誓夺下燕云,跑马开羯,为傅怀川的燕云百骑完美复仇。傅怀川冷笑,傅家儿子足足六个,簇拥在小小的帝座前实在太挤。希望傅远道会是李若飞的第一块磨刀石,最快最华丽的刀已经出鞘,想象一下这把刀割破傅远道那令人憎恶的咽喉时,血珠喷溅的绝美风光,傅怀川的眼睛忍不住潮湿闪亮,却很诚恳的说道:“怀川预祝三哥马到功成!”
傅远道率五万铁骑,出凉州,直奔燕支关。
五万铁骑中有七千精锐,披重甲,持重刀,跨铁甲战马,杀伤力极强,纵横无敌。是傅远道专为克制草原骑兵的得意之作。遭遇这种精锐,朗国骑兵即便有箭矢之凌厉,弯刀之勇悍,也完全没有抵抗余地。双方的平地遭遇战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朗国这边则是李若飞独守燕支,颜冲羽退守云朔。
燕支之战僵持近半年,其间李若飞不间歇的动用小股骑兵分割偷袭傅远道的大军,专挑五万人中的步兵、轻骑兵下手,一旦傅远道的七千铁甲出现,即刻远逃,朗国这些骑兵选用哈吉战马,这种马耐力差,但速度及爆发力惊人,最适合突袭战。
眼看战事已经拖到入冬,草原冬季来得分外早,气候逐渐恶劣,第一场暴风雪很快就会到来。
傅远道自有七千铁甲精锐以来,未尝败绩。现将近半年却拿不下小小燕支关,盛怒之下,指挥五万人马不分昼夜死命攻城。
密集攻击下,李若飞率兵弃关而逃,而早在月余前,城内百姓以随部分军队撤往云朔关。
傅远道付出了万余人马的伤亡夺下了一座空城。心中更是恼怒,咬碎一口钢牙,几乎想生吞了李若飞这等朗国蛮夷。所幸七千铁甲实力仍存,于是直扑云朔关。
傅怀川看到战报,笑出了声,金枝夫人从他怀里慵懒的抬起身,一双妩媚如狐的秀目似喜似嗔的看了他一眼,傅怀川心道:“很快三哥就会尝到那头狼崽子的利齿了。”一边压下金枝,剧烈的动作下,金枝发出低低的呻吟,掩不住眼神中的一抹苍凉,姿色美艳的亡国之妇,只能靠此苟活,不知孟旭现在如何?是不是还在太子傅崇源的寝宫中,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一滴泪珠悄悄滑落在眼角,慢慢渗入乌黑的发丝中。
一个月后,云朔关外的战事却有了突破。朗国的三千骑兵在傅远道强大的攻势下,疲累不堪,战斗力已降到最低点,终于在第一场暴风雪后,颜冲羽所率领的千余骑兵被赶至云朔大雪窝。
傅远道心情极佳,自昨晚起,颜冲羽就被困大雪窝,惧于自己兵力,竟不敢突围而出。
傅远道看看天空乌云翻卷,挥手下令:铁骑出击,大雪窝歼灭颜冲羽;其余兵力继续与云朔关内的李若飞对峙。
大雪窝里,颜冲羽火红的旗帜歪斜,却始终不倒。傅远道亲率大军,奔下雪窝。他一向热衷于享受屠杀的快感。
七千铁甲齐出。
强壮的战马呼啸而下。
突变骤生!
看似牢不可破的雪窝子突然坍塌!
大帐里却空无一人!
被铁甲裹住能防箭矢的战马踏破了三指厚的硬雪壳,陷入深深的积雪里,再也迈不开步。
机灵些的宁军立刻下马,却顿时也踩破雪壳,陷进深雪。有宁军已经开始解自己的厚重铁甲。
战马四条健腿全部戳进雪中,马身却被雪壳托住,留在雪面。丝毫不能动弹。
解开盔甲的宁军,虽不再继续下沉,却感受到了谷中寒风带来的严寒刺骨。战斗力迅速瓦解。
此时,雪窝外围有白色人影小心翼翼的挪动,却是被困的朗国骑兵,均不着盔甲,一身白色皮袄,足踩尺余长的撬板,在雪壳上慢慢蠕动至谷边。若他们藏在雪窝外围不动弹的话,一眼看去就是积雪的岩石。
原来一夜之间,朗军用铁钩铁铲将厚厚雪壳下的冰雪掏开,让雪窝成为天然的陷阱。
如此简单的陷阱,但他们从撤离燕支就开始等待这个机会,这是何等的谋略和耐心!傅远道心下冰凉,突然悟到自己从抵达燕支开始就在犯错,先是小股小股被分割歼灭,再是被云朔关牵制大半兵力,最后精锐全军覆没在雪窝,原来这一路竟是一步步走向败亡。
此时雪窝上方,如神兵天降一般,千余朗国兵士开始迅速合围。这千余人的突然行动,就像发出全线出击的流箭,悄然无声的完成了包围,可洞穿重甲的连弩架好,狼牙箭搭在弓弦上,战刀挂在腰间,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声狂呼。
然后傅远道就看到了颜冲羽和李若飞,他们站在高处,迎着凛冽的寒风,看上去似乎与高远的天空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巨大的阴影,傅远道相信,他们的组合,足以灭亡任何一支军队。
傅远道看到颜冲羽抬手下令,一刹那间,千枝弩箭呼啸而出,刺破寒冷的空气,直射宁军,他还看到那个玉树堆雪般的少年和那个冷静如山的将军同时拉开硬弓,他最后听到的是风的声音。
傅远道咽喉处中两箭。
斯役,宁国三皇子傅远道及五万精兵,无一生还。
颜冲羽、李若飞率军趁势夺回燕支并攻下凉州、深州,草原势力开始往中原渗入。
第五章
已近宁国的春节,靖丰照样繁华热闹,宫墙里却寒风萧瑟。
傅远道之死,加上深凉二州失守,让傅东平正处盛年之际,早生华发,连容貌都迅速衰老了几分。
太子傅崇源守在赵孟旭身边,一辈子就是个没用的断袖癖;二子傅刑简有治理天下之才却无征讨四方之能;三子尸骨尚在云朔关,想要回尸首就得给朗国五千石的粮草,无异于养虎为患;四子傅怀川城府深得自己都摸不透看不清,近年已经不敢让他拥军征讨;五子傅晴鹤一心读书,成天与一些文人在府里吟风赏月,看他的意思很想下场科考中个状元;六女傅晚晚,爱若珍宝的小公主,天真娇美;七子傅卓群,文韬武略,锋芒已现,可惜只有十二岁,否则自己便可无忧。
能不能让傅怀川出征?
不让他出兵,还有谁能抗衡朗国崛起的双子名将?
让他出兵,胜则声誉更隆无人可挡,只怕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夺了自己的位;兵败,中原万里江山又岂容蛮族染指?
罢罢罢。
他日即便兄弟父子翻脸成仇,却好过异族入主中原。
传旨四野王入宫,赐予他这场战事中至高的权利。
王府里的梅花已经开放,金枝夫人穿着白狐皮,收集着梅花上的雪,蓬松的狐毛领子中,露出一段雪白的柔颈。
傅怀川静静坐在梅园里喝着一壶莲花白。
他是最会把握时机的人,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失手。而李若飞也是,如果相逢于战场,谁会更胜一筹?傅怀川微笑,不用着急,这个答案终会揭晓。
开春后,颜冲羽和李若飞回开羯受封领赏。
刚进城门就看到李观海单骑立在门边等着他们。
颜冲羽道:“我先回府,”不放心回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李若飞冷笑,神情却有些凄惶。
李观海上前凝视着李若飞,声音紧张,道:“若飞你长大了,跟我回府去看看你娘当年住的西园吧。”
西园,童年记忆中唯一的温暖所在。
李若飞垂头不说话,却跟上李观海,进了离开十一年的武定王府。
进得那个垂花门,发现西园中一草一木一屋一舍竟未曾改变过,连鱼池旁的木马木刀,遗忘在石桌上的兵书,藤架下母亲的琴,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猝然回头,正对上李观海悲伤的一双眼。
李观海爱过明慧,也许一直都爱,母亲也爱着李观海,李若飞清晰的记得藤架下明慧为李观海弹奏一曲长相思,柔情蜜意。
后来是怎么发生那些事情?李若飞已经打算不再过问,想开口跟李观海说话,却还是掉头逃开。
李若飞到南院王府,刚下马就被一个少女一头撞到胸口,他踉跄一下,少女却摔倒在地,忙扶起一看,却是李曈的次女李芊芊,只见她雪白的瓜子脸上尽是眼泪,眼神哀伤欲狂。
李曈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李明月,已经二十五岁,尚未成亲,一心只想继承皇位;次女李芊芊刚十七岁,为李曈钟爱,学诗作画,活脱脱就是一个宁国闺秀。
李芊芊自小喜欢粘着颜冲羽,这些年颜冲羽总是在外征战,才跑南院王府跑得少了,今日却满脸是泪的冲出来,不必问定是颜冲羽冒犯了。
进门未绕过大插屏就听到尉迟香温柔又俏皮的声音:“你就算不喜欢芊芊,也不该这么拒绝她,人家是女孩子,又一贯娇柔,你这么说话小心皇上砍了你的蠢脑袋!”
颜冲羽颇有几分赖皮:“娘难道见过雄鹰和乳燕同飞?”
尉迟香呸了一口,道:“就你会说话,不过我也不喜欢芊芊……”
李若飞一边笑一边绕过插屏,道:“我可听见啦!回头就告诉李曈去!”
尉迟香见李若飞回来大喜,道:“别给我耍贫嘴!刚有诏书下来,你现在可是平南王了,赶紧出门到自己府上去吧!”一边笑一边扬声让下人赶紧预备晚膳。
李若飞也笑,悄悄说道:“若是芊芊公主,定会说:令堂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颜冲羽二话不说,抓牢他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
李若飞躺在地上还不肯放过他,一个打挺,揉身扑上,一把将颜冲羽按倒坐在他腰上,掐着脖子问道:“你到底跟芊芊说了什么?人家一张脸哭的跟猴子屁股一样。”
颜冲羽咳嗽道:“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像草原上的暴风雪,也像一匹狼,他的马比我快,刀比我狠,能陪我一起征战天下。”
李若飞的脸竟慢慢红了。
颜冲羽却又补充了一句:“她以为我喜欢的是她姐姐。”
李若飞大怒,一拳打下,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封王盛典后,两人即刻回到深州。
宁国的使节已经带来了三千石粮食和千两黄金,赎回傅远道的尸骨。
李若飞笑道:“原来尸骨这么值钱,我只知道活着的人最重要。”
颜冲羽也笑:“看来如果我战死,你想必是不肯为我花一个铜板。”
李若飞道:“我在流浪的时候见过,狼会吃掉亲人或者爱人的尸体努力活下去,因为死亡才是最残忍的背弃。”他凝视着颜冲羽的脸,下了结论:“你不会这么轻易背叛我,你不会死。”
颜冲羽轻轻拥抱他。
猎猎朔风中,李若飞穿着貂裘的身体是热的,颜冲羽的铁甲是冷的,却能感觉到彼此沉实有力的心跳。他们听着对方怦然心动的声音,就像远处的马蹄声,在荒凉萧杀的战场上,越来越亲近。
是年夏天。
傅怀川率军二十万,星夜抵深州城外。
同时令宁国大将谢溪率军十万从西州入草原,江穆秋领军十万自东辽迂回袭开羯。
李观海坐镇开羯,华黎将军领兵迎战西州一路。
颜冲羽和李若飞深州战傅怀川。
宁朗两国最大规模战事爆发。
颜冲羽和李若飞的火雷骑兵在沙场所向披靡。
李若飞擅攻,用兵诡诈,攻击如同闪电,令人措手不及;而颜冲羽善守,用兵慎重却机变,最重要的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死生存亡一线之间,这两人却有惊人的默契,配合天衣无缝丝丝入扣,让傅怀川无从下手,半年内不光深州未能收复,更丢了夏州、岑州与凌州。
一时李若飞、颜冲羽的名字名扬天下,能止宁国小儿夜哭。
宁国一片愁云惨雾,但傅怀川阵脚不乱,他身后是中原的万顷良田、富饶物资;李若飞身后则是草原大漠,三面受敌。
历代以来,朗国的弯刀只能短期的攻占抢掠,捞到暂够的粮食布匹后再退回草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抢劫和苦熬。
所以李若飞若是圆滑世故,已经该撤兵,此时收手,名利皆得。
但是他不。
可惜皇帝李曈却容不得他不,旨意已下:
即刻撤军。李若飞回守凉州,颜冲羽率军十万,助战开羯。
李若飞正与颜冲羽商议浣州之战,已两夜未曾合眼,见到旨意大怒,道:“李曈昏头了!要我们此刻退兵?” 咬牙切齿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近在咫尺!区区一个开羯有什么可守?”
颜冲羽亦怒:“这些年我们何尝有过一天的太平盛世?我们的子民饥寒匮乏,固守草原只有永不停歇的战乱,中原才是我们的出路!李曈懂什么,他在宫里已经和那些宁国贵族没有区别了!”
说罢撕碎了那道李曈用最贵重的紫檀香墨和最地道的徽州狼毫书写的圣旨。
两人加快了推进速度,仅用了一个半月,便攻下了浣州。
攻下浣州的捷报尚未送到开羯,李曈的第二道圣旨已到军中,内容和第一道一模一样,只加了一句,若颜冲羽不回开羯,则断粮草。
颜冲羽苦笑。
李若飞却认真道:“冲羽,你先回开羯,若只有江穆秋的十万人,李观海不会如此难守。”
颜冲羽问道:“那你会不会撤军到凉州?”
李若飞冷笑:“不,傅怀川未被打垮,他只是诱我深入,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颜冲羽大是担忧:“傅怀川用兵老道,虽丢了四城,格局丝毫未乱,你千万小心。一旦开羯解围,我即刻赶回。”想了一想,道:“火雷骑兵都留给你,我只带一万人马回去。”
李若飞点头,笑道:“若李曈死了,你便当了皇帝吧,我们一起离开草原,夺了傅东平的江山。”
此时夕阳正盛,金色光辉下,颜冲羽见他面容瘦削苍白,漆黑的眉睫下,一双眼睛却寒星秋水般清澈干净,忍不住亲吻了他的额。
李若飞道:“你看,我已经跟你一般高大了。”
颜冲羽柔声道:“是啊,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们在战场上已经整整两年。”
李若飞突然道:“你回到开羯,见到李观海跟他说,我不是故意杀掉李成飞,还有,我始终是他儿子。”
颜冲羽应允领兵而去。
傅怀川收到来自开羯的战报:谢溪的西州军佯攻扰敌之策成功,现已与江穆秋会合攻打开羯。
傅怀川下令,即刻再增兵二十万奔赴开羯。
傅怀川微笑,与君安道:“用兵一事,贵在二字,一是快,二是诈,李若飞已能取快到攻其无备,使诈至出其不意,深得用兵之道,立于不败之地,北线战场上,我避他锋芒又如何?但他这般直指中原却至李曈于不顾,开羯的皇帝未必容得下他。战场上纵横无敌是他的天赋和幸运,但局势却不是他能掌控。”
说罢,饶有兴趣的问道:“君安,你可知影响局势的有哪些?”
君安低头道:“属下不知。”他深知四野王胸中自有丘壑,手底指点江山,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傅怀川摇头道:“天,地,将,法,算,时,计,利。单单为一个利,李若飞注定逃不开去。”
但似是为了证明他自打耳光,李若飞强悍的战斗力和狡诈的战术在其后的两个月内,让傅怀川近乎崩溃,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李若飞再下三城,火雷铁骑已经过了梭河,眼看逼近靖丰,宁国朝野震惊,傅东平夜不能寐。
李若飞已近乎传奇,成为天下最锋锐残酷的名字。
傅怀川一惯的微笑已经发苦。幸亏此时宁国二十万增援抵达开羯,开羯城被困,李曈陷入和傅东平同样的慌乱中。
傅怀川抛出了蓄谋已久的合约,恍若神的恩赐,迅速被李曈、傅东平认可。
局势已定。
他傅怀川虽不能坐拥天下,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天下大局。
第六章
宁国以夏州为界,朗国以深州为界;傅卓群送到朗国为质,李若飞则入宁国为质;李芊芊封为安国公主,嫁傅晴鹤,傅晚晚封为静澜公主,嫁颜冲羽。两国将会有二十年的和平。
十二岁的七皇子傅卓群和十六岁的静澜公主已收拾好行装车辇,择日从靖丰出发,不是无怨言,也有不甘心,但乱世皇族,需承担的家国重任无从逃避。尤其是傅卓群,深受皇帝钟爱又能如何?才华锥在囊中又能如何?一纸合约直接让他远离宁国,不给他土壤和雨水,再好的种子也只能埋在土里腐烂。这就是命运,四皇兄傅怀川赠予他的劫。
安国公主既赐名安国,也必将担起使朗国安宁的重任,血统注定了她责无旁贷。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李若飞。李若飞桀骜不驯却手拥重兵,万一激起兵变,战火一旦燃起,这二十年的太平就成修罗战场了。
所幸李曈在战火历练下,在傅怀川的提点下,终于学会了谋略,分别瓦解,忠君者告知急需增兵开羯,好利者给予升职嘉奖,惜兵者以实情告之,有家室者动之以情。
数天之间,麾下副将各各率领座下兵团撤离战场。
李若飞手里只剩一万铁骑,同时接到了一纸诏书。
颜冲羽被软禁在南院王府中。
军帐中,李若飞脸色憔悴,眼神也没有以往的清澈锐利,充满了凶狠绝望。他用两根手指头拈着那纸诏书冷笑:“这张破纸!要我退兵?要议和?要我当人质?做梦!这场仗,不完不休!”低声同火雷副统领木奇麟道:“把那个使者杀了,这个诏书先不准提起,打赢这场仗,皇上自然没话!”说罢起身去兵营了。
木奇麟脸色沉重,李若飞已经是杀红了眼,心智不明,军情如此严峻,后方粮草供应已断,傅怀川大军在前方虎视眈眈,眼下内外交困,根本无法逆转局势,但想到皇上要将李若飞送入宁国为质,心中悲愤欲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若飞一人走到军营外,梭河温暖的春风扑面而来,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从骨子里涌上一阵寒冷,两国竟然齐心挖这么大一个陷阱让自己跳。这两年多来戎马征战,未曾一败,想不到这次却被曈帝送与敌国为质,一时间万念俱灰。
放眼看去,火雷骑兵正在做晚饭,夕阳下,炊烟升起,有种温馨之意,心中决定:这批精锐是自己与颜冲羽这些年来的心血所寄,绝不能放任不管,只怕即便现在下令休战,傅怀川的军队也不会放过这队精锐之师,火雷铁骑的存在对宁国是一种威胁,于国于私,傅怀川只会趁此机会让火雷铁骑就此消失。无论如何,自己这一战总是无法逃避的。
心中平静下来,对着梭河笑了笑,转身回营。
傅怀川与谢溪的大军夹击下,李若飞指挥若定,撤离梭河,且战且退,一路狡计百出,以一万兵力与宁国二十万大军周旋四个月不落下风,期间甚至夺过宁国粮草,傅怀川与谢溪在他奇诡有效的袭击下,士兵损伤无数。
直到退至凌州城外狼愁谷。
傅怀川以骑兵团从东南向西北纵深包抄,谢溪以步兵枪队密集冲击。这一战,傅怀川指挥大气魄力,终于六月初在狼愁谷对李若飞形成迂回包围,合成铁钳攻势。
同一天,颜冲羽从南院王府脱困,单骑从开羯奔赴凌州,夜以继日,不眠不休。
狼愁谷中,李若飞却和木奇麟谈笑:“怎么样?咱们的火雷铁骑算不算天下无敌?”
木奇麟道:“当然。他们都是举世无双的战士,经此一役,属下日后必成大器。”
李若飞道:“明日突围,傅怀川要的人是我,你领着他们杀出去,一定要活着,颜冲羽在等你们。”
木奇麟点头。
李若飞轻轻和他拥抱了一下,木奇麟虎目含泪,道:“请王爷保重。”
远处山坡上,傅怀川在马上凝视着李若飞。眼中神色复杂,又是惋惜又是欢喜又是残酷。最后一战,李若飞,我知道你不会服输。
抬头看到天上苍鹰翱翔,展开的翅膀足有丈余,傅怀川挽弓搭箭,狼牙箭破空锐响,伤翅的鹰一声哀鸣摔落谷底。
我的乐趣就在于折断你的翅,看你如何飞翔。
次日凌晨,火雷骑兵烧毁帐篷开始突围。
战斗一开始就血腥无比,火雷铁骑的重刀和薄刃宛如地狱的使者,却被淹没于宁国军队漫长厚重的战线中。李若飞身着软甲,乌云踏雪黑色闪电一般穿梭战场,手中弯刀势如破竹,率先杀出一条血路。
傅怀川坐于马上,远远看见他眼神犹如燃烧的火焰,苍白的脸上已经溅染血迹。忍不住提枪也杀入乱军中直奔他而去。
撕开一个缺口,火雷军如水流一般渐渐溢出,李若飞牵扯了大量的宁军,咬牙苦战,这场战役最好的结局就是能看着火雷军成功脱围,而自己死于这场突围战——保留最后的尊严荣耀。
火雷铁骑或走或死,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整个战场除了兵器撞击,刀锋入肉,战马嘶吼声竟少有人声,静寂的可怕。
李若飞心中虽萌死志,但凭借天生的战场嗅觉,还是寻找到间隙纵马而去,傅怀川立即亲自率队追去。乌云踏雪速度奇快,耐力也好,李若飞与追兵距离越拉越大,最后只剩傅怀川及几个副将紧追不舍。
乌云踏雪风驰电掣间,李若飞在马上有些恍惚,四个月来殚精竭虑,半个时辰的苦战,都已经结束,自己的结局清晰可见。耳边风声呼啸,心中苍凉如雪,还能逃往何处去?
过去的一十八年点滴在心头掠过,最后留下的还是颜冲羽的身影。
突然感觉脑后劲风响起,已经来不及回头,百忙中听声避让,当啷一声,一支长枪坠地。乌云踏雪长腿越过,李若飞同时偏身折腰捡起长枪,回身,枪上灌注力气,掷向刚偷袭他的偏将。听到一声惨呼,李若飞大笑。
傅怀川见那副将胸口中枪,血如泉涌,大睁双目却已经断气,大怒勒马,从鹿皮箭袋中取出三支狼牙箭,弯弓射出,只见三支箭流星一般先后而去,傅怀川也不继续追赶,继续取出三支箭,又是劲射而出,如是射出九支箭。
李若飞也不回头,俯身躲开一支,吊下马腹又躲开一支,第三支用弯刀磕飞,却因箭上劲力奇大,自己却久战脱力,虎口一震,弯刀也脱手而飞。堪堪躲开前三箭,谁知箭气破空,利箭接踵而至,李若飞从战靴中抽出薄刃,勉强再挡开四支,薄刃已经断裂。剩下两支一支透背而入,一支射中右腿。
鲜血涌出,李若飞重伤摔落马下。
乌云踏雪悲嘶一声,原地站住。
傅怀川纵马赶上。
此时朝阳刚出,正是一个大好晴天,金色的阳光斜斜映在李若飞苍白失血的脸上,面容因为疼痛有些扭曲,再无当日呼贝楼上的清贵华丽,也没有战场上的凌厉霸气,一双眼睛却入神凝视高远的蓝天。
看着那个似乎凝固住的眼神,傅怀川心中居然一痛。
夏深合约终于签订,两国使者在交界处立下石碑,用水晶的酒杯盛满了血红的美酒一饮而尽。傅东平和李曈都在各自的皇宫里长舒一口气。
李曈大宴群臣时,李若飞在傅怀川的军帐中高烧昏迷,宁国大军已经撤回,只剩傅怀川的亲兵原地等待。
傅怀川让随军大夫把那两支箭起出,但因箭上劲力奇大,背后一支透出右胸,右腿也被利箭对穿而过,伤势十分严重,李若飞昏迷中不停咳血,想必是伤到了内脏。大夫脸色沉重,对傅怀川说道:“王爷,他这伤势拖不得,需赶紧回城好生治疗,在下只能帮他暂时控制伤势,未必能保住他的性命。”
傅怀川吩咐套上马车,带李若飞进了凌州城,在凌州知府内宅住下。
李若飞一直未醒,傅怀川也不着急,只整天和他同居一室,看书喝茶,吃饭睡觉,自得其乐,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第七章
两天后的傍晚时分,凌州突降暴雨,雨中知府内宅的大门被颜冲羽一刀劈开,纵马而入。
傅怀川推门向他招呼。
颜冲羽几步抢进屋内,看到了李若飞。
李若飞已经清醒,正看着他微笑,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颜冲羽坐到他身边,也笑:“我知道你还活着,你说过,轻易的死亡,才是最不可原谅的背叛。”
李若飞伸出手去帮他擦掉满脸的水迹,问道:“我算不算是天下第一的名将?”
颜冲羽认真的回答:“是。你是草原最骄傲的传奇。”
李若飞笑问:“你要娶静澜公主?”
颜冲羽笑着回答:“对,我们都要活下去,而且要变得更强大。”
不知为何,他脸上的水迹越擦越多,李若飞假装看不见,道:“木奇麟这小子也不知带了多少火雷军活着回去,我的乌云踏雪也不知去哪里了。”
颜冲羽摸着他漆黑的发,答道:“木奇麟带回去三千火雷军,在深州遇到了我,这三千人都是铁骑中的精锐,所以我只打了他五十军棍。你的乌云踏雪就在我骑来的黑焰旁边,我会把它带回凉州。”
李若飞咬牙笑道:“帮我好好教训它,居然把我摔下来,痛死我了。”突然扭过头去,道:“你该回去了,这里毕竟是宁国的疆土。”
颜冲羽默然,良久说道:“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李若飞道:“会,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发上的手猝然离去,李若飞听着雨中马蹄声逐渐远去,周身仿佛浸入冰冷的雪水中,忍不住痛叫一声,终于流下泪来。
自从见过颜冲羽,李若飞的伤势迅速有了起色,眉宇间少了放弃多了坚定。
傅怀川心下暗怒却也松了一口气。
一路风光甚好,战火的痕迹越来越淡,当回到靖丰的时候,人们已经歌舞升平,放佛那场战争只是一场梦,即便有家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但活着的人有责任比死去的人更幸福。
乱世之中,学会遗忘会生活的更好。
一个月后,抵达靖丰。
靖丰上至傅东平,下至群臣都对李若飞又是深恨又是恐惧又是好奇,李若飞这个名字之于宁国简直就是恶魔。有人甚至去谢溪府上闲谈打听,谢溪只笑不说话,想起那个在战场上攻势如电的身影,傅怀川势在必得的狂热眼神,笑容不由得添上几分落寞。
傅东平为迎接平南王李若飞定于八月初十在朝阳坛举行盛大的仪式,不仅文武百官出席,连靖丰城的百姓都可观礼。
下人告知傅怀川这道旨意时,傅怀川正陪同李若飞在府中花园闲逛。
傅怀川笑道:“你让老头子一下失去两个好儿子,他可逮着机会大大折辱你一番了。”
李若飞答得简单:“只要不杀我就行。”
傅怀川饶有兴趣地说道:“不光老头子,朝野上下想杀你的大有人在。你现在可不是朗国平南王,只是个质子,要杀你易如反掌。”
李若飞居然笑了笑,道:“有你四野王在,谁敢动我?”
傅怀川道:“难得见你这般识趣。”
李若飞笑嘻嘻的摘下傅怀川随身玉佩,随手往假山石上一摔,碎玉四溅;又折下一根竹枝,照样往假山上扔去,竹枝却毫无所伤,道:“道理就是这样。”
傅怀川苦笑道:“可我那个玉佩价值千金。”
八月初十清晨,朝阳坛四周水泄不通,百官严阵以待,傅东平端坐高台。
傅怀川莫名的紧张,直到看见李若飞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只见李若飞白衣散发,面容清冷,褪尽了杀伐峻烈,气质有如明月初辉,千山暮雪,缓缓登上那三百多阶汉白玉台阶。
一时群臣惊诧,太子傅崇源更是一脸迷醉,竟无一人为难于他。
傅怀川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实在没有理由为他担心。这小子是最懂得生存之道的人。保护色层层叠叠,战场上狡诈狠辣,呼贝楼初见浮滑轻佻,兵败后能屈能伸,朝阳坛上一派谪仙风范,不知他还有多少面貌未曾示人,想到此节,傅怀川心头火热,下腹隐隐发胀。
走向帝座前,李若飞低头下跪,声音清朗:“朗国平南王李若飞,觐见皇上。恳请皇上允我为质子,以表朗国友好之意。”
姿态谦恭之极,傅东平却感到愤恨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寻常人家若遭逢杀子仇人,即便不能杀之而后快,起码也不用做这等官样文章,李若飞就跪在自己面前,可又能拿他怎么样?傅卓群同样沦落在千里之外敌国手中。
一国之君也有这许多的无可奈何,傅东平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日光下,发根已是苍雪一般:“平南王言重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国贵客,望你在靖丰住的习惯才好。”
仪式结束后,李若飞正式由傅怀川“照顾”,住进了四王府。太子怅然若失。
四王府中鸣泉苑设计精巧,回廊暖阁,曲径通幽,更有一池碧水,满树繁花,傅怀川笑问:“住这里行不行?”
李若飞满足的叹气:“这就是我攻打你们的原因。”
傅怀川道:“你还真是直接。难道你看上什么东西就去抢?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李若飞摇头道:“不一样,你们需要从我们手里得到的东西太少,直接去边境交换就可以;而我们要的东西太多太重要,不流血不打仗根本得不到。”
傅怀川淡淡问道:“颜冲羽呢?也这么想?”
李若飞不答,突然说道:“我饿了。”
傅怀川吩咐下人就在鸣泉院的花厅摆饭,陪他一起用餐。
因刚回靖丰,傅怀川应酬甚多,两人从未同桌共食,而路上李若飞伤势未愈,也只听大夫之言,以清淡为主,今天是李若飞住进王府第一次午膳,傅怀川亲自吩咐膳食房精心准备了几个菜。
菜是龙井虾仁、清蒸鳜鱼、火踵神仙鸭、口蘑茭白,素什锦,玉湖莼菜汤,还特意为李若飞准备了烤羊腿。
却见李若飞以风卷残云之势,风驰电掣之速,根本不论这些菜肴如何精致如何独特,一顿大嚼,狼吞虎咽。
吃完放下筷子,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很礼貌很优雅的说道:“我吃饱了,你慢用。”
傅怀川苦笑:“这道龙井虾仁,是取用上好的明前龙井,采其芽尖,浸泡梭河之中最好的白虾做成。色若翡翠、清香扑鼻,深合‘且将新火试新茶,诗洒趁年华’之意。”
“清蒸鳜鱼不必多说,因你重伤初愈,为你补气用。鱼身上的牡丹花雕,就花了我府中御厨半个时辰。”
“火踵神仙鸭是取用瑶华火腿踵和麻婆鸭置于大砂锅内,密封,用文火炖煮三个时辰,原汁原味,鲜香丰腴。”
“玉湖莼菜汤又称鸡火莼菜汤,用玉湖莼菜、火腿丝、鸡脯丝烹制而成。莼菜翠绿,火腿绯红,鸡脯雪白,色泽鲜艳,滑嫩清香。”
指了指残留的七零八落的烤羊腿:“色美、肉香、外焦、内嫩、干酥不腻,比之李曈宫中御厨,怕也不遑多让吧?”
眯起眼睛,道:“这些你都吃出来了吗?”
李若飞摇头:“但是很好吃,我吃得很饱。”
傅怀川只恨不能掐死他,唇边却展开一个危险的笑容:“吃饱了而已?”
李若飞疑惑的看着他,再次强调:“我真的吃饱了。”想了想,补充道:“谢谢你!”
一片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傅怀川无力的挥挥手表示此事到此为止,提起筷子就着他剩下的菜肴扒了一碗碧粳米饭。
一个时辰后,君安接到一个相当无聊的命令:调查李若飞的饮食习惯。
檀木雕花的大床,铺设细软的湖绣被褥,李若飞睡得很熟,足够的休息对伤势恢复有好处,所以看到阳光洒到床前,李若飞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迷糊中感觉身后有目光凝注,传递出黑夜一样的压迫感,李若飞立刻清醒过来,却继续保持匀净的呼吸,突然弹起身来,一把掐住来人的咽喉,顺势将他扑倒在地。动作流畅有效,迅猛敏捷,全身紧绷,充满一触即发的攻击力,就像一头全力出击的豹。
定睛一看却是傅怀川。傅怀川被他压在身下并不反抗,眼神黑黝黝的闪动着欲望。李若飞松手站起身来,却被傅怀川一脚钩倒维持原状。李若飞右手紧了一下,青筋浮出手背,脸上却笑着,“我不知道是你。我肚子饿了,想吃早点。”
傅怀川声音低哑,道:“我大哥,当朝太子傅崇源刚刚来过,你猜猜他来干什么?”
李若飞道:“我猜不到,这是你们宁国的事情。”
傅怀川冷笑道:“这么多年他从未来过我的四王府,今天居然一大早来和我闲话家常。傅崇源想见的人是你。”
翻身压住李若飞,贴近他的脸,低声道:“我大哥有断袖的毛病。”
耳边是灼热的呼吸,傅怀川的坚硬已抵住自己的小腹,李若飞太阳穴突突乱跳,怒得几乎一口血呕出,却笑道:“好极,你大哥有毛病,你没毛病,傅东平改立你为太子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傅怀川大笑,眼神中充满激赏之意,拉他站起,直视他的眼眸,道:“今天放过你,却不是因为你说的原因。你可知道,早在两年多前呼贝楼上,我就想得到你。”又道:“我去二哥府上有事,你若无聊,就自己在府里逛逛吧。”
说罢转身而去。
看到傅怀川暗色锦袍的一角消失于门口,李若飞脸色苍白,却嘴角上翘勾起一个倔强的弧度。
第八章
靖丰城郊试剑场是傅东平为贵族子弟试演武艺专设的场所,分为箭术、马术、对战、战术演示四个专区。因宁国这些年战事频仍,试剑场颇为热闹,很多新生将领的都是从这里选拔而出。
不过今日下午却热闹得有些异常,原因在于试剑场多了位不速之客李若飞。
一个时辰内,几乎全城的贵族子弟都齐集试剑场,无论是不是习武出身。更有颇多胆大的名门淑女也坐着马车混了进来,莺声燕语响成一片。
李若飞身着月白色锦袍,坐下一匹乌骓,腰悬弯刀,独立于箭术场内,神情自若,只看其他人等射箭,却不下场。
突然一小队人马冲进场内,领头的正是安远侯薛成隽,年方十七,却有百步穿杨之技,向来称霸箭场。堪堪要与李若飞相撞时,方才勒马,脸色倨傲,问道:“比一比?”
李若飞一笑,道:“正有此意!”
两人下场,早有下人摆放好箭靶、吊线铜钱等物。
薛成隽稳稳托住随身所携的鹊画弓,跑马距箭靶约三百步处,搭上凤羽箭,左手如托重山,右手如包婴孩,回身连环射出,瞬间十箭均正中靶心,再跑近百步,又是三箭,全过钱眼。登时场边喝彩如雷。薛成隽绕场致意。
那支小队中的红衣少女,高兴的满脸通红,又叫又笑,大喊“大哥好棒!”,一派天真可爱。
李若飞随手拿了弓箭架上一副硬弓,挂上箭壶,壶中插三支白羽箭。乌骓马蹄翻盏,疾风般奔驰而出。却见他奔到箭靶后,离薛成隽约五百步处,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竟一箭射向红衣少女。
场外人人惊呼出声,薛成隽眼疾手快,拉开弓弦也是一箭射出,两箭空中相撞,解了红衣少女之危,李若飞原地不动,又是一箭,射断了薛成隽的鹊画弓,紧跟着第三箭仍是直奔少女,这三箭猝不及防,势若奔雷,少女避无可避,只吓得紧闭双眼,俏脸煞白,只听见剧烈的风声从耳边擦过,随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姑娘,没事了,请恕在下唐突。”
睁眼一看,李若飞含笑看着自己,手心里卧着一只明珠耳坠。
少女伸手取过耳坠,触碰到他的掌心,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感觉到微热,忍不住心头鹿撞。
李若飞五百步外射落耳坠,射断薛成隽的犀角所制的鹊画弓,无论是准头还是力道,都远胜薛成隽。
薛成隽脸色阵红阵白,撇下断弓,飞奔出场。
红衣少女踌躇半晌,掉转马头跟随而去,却又回头大声道:“我叫薛猜猜,你要记得我!”
场边一众女子眼神热烈,直盯着李若飞,议论纷纷,有的道:“这样貌真不似蛮族呢,瞧着比那个赵孟旭还要俊美几分。”有的立刻啐道:“你瞧人家那箭术,赵孟旭那小白脸哪里及得上他一半?我看也就四王爷能和他比肩了。”又有补充说:“二王爷也很斯文俊秀呢。”便有人遗憾道:“若他是宁国人就好啦……”有一个薄怒道:“为何不射我的耳坠?偏射薛家小姑娘的!”又一个突然害羞道:“哎呀,他看过来啦!”
远处傅怀川笑道:“二哥,你看他如何?”
傅刑简有一双灰色半透明的眼睛,蒙着薄雾一般看不清喜怒,只见他亦笑道:“我看他野性难驯,到哪里都容易引发战乱,这种性子,你可要当心。” 虽是笑着,眼底却有种洞察世事的冷酷之意。
傅怀川道:“他这种人,天生就是被众人仰望的,我这辈子要的就是让他仰望我。”
傅刑简转头看着傅怀川:“即便毁掉,只怕他也未必会臣服。他让我想起雪豹,最骄傲的野兽,宁可咬烂自己,也不会让人得到它美丽的毛皮。”
此刻场上又有动静,谢流持枪入场,道:“谢流请教阁下刀法。”
李若飞道:“谢溪将军的谢家枪我见识过,的确非凡。”
谢流剑眉微扬,道:“谢溪正是家兄。”
李若飞弯刀出鞘,只见刀光如水,锋锐无匹。
傅怀川笑道:“他倒会选好东西,这可是我府里最好的刀,名唤静刃。”
傅刑简悄声道:“太子带着赵孟旭来了。”
说话间,谢流和李若飞已经动手。谢流的三棱枪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各尽其妙,进锐退速,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不愧宁国第一名枪;李若飞眼神晶亮,整个人就似一刃刀锋,虽游走在枪下险象环生,却冷静得可怕,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骨骼似乎都在蓄势待发,如同狼在扑杀猎物,只待一个破绽就会一口封喉。
谢流一枪迅疾若闪电,刺向李若飞胸口,李若飞顺势错马上前,胸前衣襟被枪尖划破,但手中弯刀已抢入攻击范围,一刀顺着枪杆划向谢流手掌,谢流回枪后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李若飞一刀劈下,这一刀充满惊人的力量与速度,毫无花巧,直奔咽喉而去。
森森的寒气印得谢流眼睛剧痛,却固执的睁大不肯闭上,脖子传来一阵冰冷,细细一行鲜血流下,刀刃却戛然而止。
李若飞撤开弯刀,微微的喘息,胸口衣衫破裂,露出大理石般的肌肤。
傅刑简叹道:“很聪明,很会挑选时间场合。受质仪式上示以弱,让人不忍折辱,试剑场里示以强,让人不敢折辱。”
瞥一眼太子,笑道:“四弟快看,太子殿下流鼻血了。”
一回头很耻辱的发现傅怀川挺拔的鼻子下面也有了可疑的红色液体。
怒其不争,二皇子拂袖而去。
谢流深深的看了李若飞一眼,道:“谢谢你不杀之恩。”
李若飞道:“我险些死在你的枪下。”
两人相对大笑。
谢流道:“天色将晚,我做东,请你喝滴翠楼的莲花白。”
李若飞苦笑:“你得先借我一件衣服。”
谢流笑道:“那我邀请你到我家中,一来将军府里衣服甚多,二来家兄一直惦记你。”
李若飞眨眨眼:“是惦记我那时劫的粮草吧?”
谢流郑重的点头。
已近半夜,谢流送李若飞回到四王府,两人一身酒气。
傅怀川亲自在门口迎接,对李若飞皱眉道:“当质子都能这么嚣张,先禁足一个月吧。”
谢流忍不住抗辩道:“李若飞是质子,不是战俘。”
傅怀川笑道:“那又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大哥最近对你是疏于管教了。”
李若飞却大声道:“谢流,一个月后我去找你喝酒!”
话音未落,傅怀川淡淡道:“禁足三个月。”
谢流大怒,正待说话,却见傅怀川身后暗影出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素衣女子。
谢流一见之下脑中轰然一声,天旋地转,只觉天地万物一片死寂,唯有这个女子鲜活明丽,只听这女子低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声音犹如玉石相撞,琅琅悦耳:“夜已深了,谢公子还是请回吧。”
迷迷糊糊中,谢流问道:“你是谁?”
女子双目盈盈:“亡国之妇,妾号金枝。”
说罢转身而去。
傅怀川走到鸣泉苑碧池小桥上时,抬脚把李若飞踹下水中。
快到中秋,夜半池水冰凉,李若飞的酒意一下被冲得干干净净。
幸亏池水不深,李若飞身材修长,只淹到胸口处。被池水激得一时透不过气来,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李若飞骂一声“混蛋”,攀着桥沿,便想跃上桥去。
傅怀川穿着软底薄履的脚却已踩上他的右手,微笑道:“我让你上来了吗?”
李若飞被彻底激怒,左手抽出腰上弯刀就向傅怀川的脚踝砍去。
傅怀川一笑,足尖施力,腰身一拧,另一只脚飞起踢在他左腕,弯刀冲天飞起,掉落水中。
李若飞痛得脸色惨白,右手只怕已经被踩断指骨,却一声不吭。
月光下傅怀川的轮廓近乎完美,气质优雅尊贵,一双黯黑的眸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蹲下身来,很温和的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一身酒气,”慢慢撕开他的衣服,轻声道:“另外,不要随便穿别人的衣服,否则,我会剥了他的皮,拆了你的骨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迫于眉睫,但骨子里遇强则强的桀骜之气却让李若飞直视眼前的男人,冷冷道:“我记住了,现在能不能上来?”
傅怀川伸手拉他出水,轻柔的抚摸了一下他的黑发道:“很晚了,小心着凉,去睡吧。”。李若飞警惕的后退一步,傅怀川却笑着离去了。
第九章
第二天一早李若飞就被痛醒,只觉得右手针扎似的抽痛,手指已经肿得发亮,咬牙活动了一下,指骨定是断了,心下暗骂该死的变态。
出了卧房,刚进花厅就看到一个绝色女子坐在桌边笑着看自己,她有一双和尉迟香很相似的眼睛,弯弯长长像一片花瓣,李若飞便很喜欢她。
只见桌上放着各式早点,更有一小锅热腾腾的白米粥。李若飞也不多说,坐下用左手抓起筷子就吃,待他吃完,女子方才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好不好吃?”
李若飞点头:“很好。你是谁?”
女子道:“我是南疆的金枝夫人。”
李若飞问道:“你的名字呢?”
金枝夫人一怔,李若飞补充道:“我在朗国是平南王,可是我叫做李若飞;这里的人一旦叫我平南王,我就知道他们想折辱有这个封号的人。”凝视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不会喜欢别人叫你金枝夫人吧?”
金枝夫人心中一暖,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名动天下,更是众口相传的狠辣诡诈,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满是温情,只觉得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投缘喜欢,笑道:“我有名字,不过就像你说的,这里的人更喜欢叫我金枝夫人,因为金枝夫人是南疆宫中的宠妃,现在沦为阶下囚,他们很喜欢这种感觉呢。”
眼珠一转,吃吃笑道:“他们更喜欢叫我夫君的封号:顺天侯。”
李若飞抚掌大笑,却碰到右手伤处。
金枝夫人一声惊呼,道:“伤这么厉害?”
忙拿过他的手仔细察看,道:“你去我房里吧,我帮你治伤。”
李若飞奇道:“你还会治伤?”
金枝夫人白了他一眼,却只见风情,不见凶悍。
金枝夫人一边为他上药包扎,一边柔声道:“我的名字叫做秦初蕊。进宫之前跟父亲四处漂泊采药,父亲原是个名医。”
一缕阳光穿窗而入,秋天的阳光有些发白,随着秦初蕊的动作,在她滑腻如脂的肌肤上明明灭灭的闪动,眼角有浅浅的几道皱纹,却更增风致。
秦初蕊七巧玲珑,顺着李若飞的眼神,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我已经老啦。”
李若飞忙道:“不,哪里就老了,瞧着就跟我的妹子似的。”
秦初蕊娇笑道:“胡说八道,你才多大,这般占我便宜,当真是讨打。”
说话间已帮他包扎完毕,李若飞疼痛大减,忍不住笑道:“看来我真该叫你神医妹子。”
秦初蕊道:“不要乱动,七天就会痊愈,绝不影响你使刀。”又问道:“若飞,你是不是瑶光人?”
李若飞道:“你怎么知道?我母亲是瑶光人,不过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我自小在草原长大。”
秦初蕊笑道:“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四处游历,曾经去过瑶光,瑶光出美人,尤其他们的肤色,我在别的地方都没见过那种月光一样的肤色。”伸手摸摸李若飞的脸,道:“你看你,虽然打了这些年的仗,却一点不像那些粗野男人,所以我就看出来啦。”
微叹一口气,嗔道:“真不明白你们男人,偏偏喜欢到处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很有趣吗?”
李若飞苦笑道:“你不懂。”
秦初蕊道:“那谁懂呢?”
李若飞看向窗外,秋风正凉,想必燕支关的草已经枯黄,黄羊却正肥,是打猎的好季节,唇角漾开一个近乎纯净的笑容,道:“颜冲羽。”
秦初蕊眼角余光却看见门外一角衣袖,灰锦云纹的质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傅东平偶感风寒,傅怀川等探病后太子建议兄弟小聚。
兄弟四人只有傅刑简和傅怀川同是一母所出,落座后先行纷纷为父皇的身体担忧一番。傅怀川却想着李若飞看向窗外的那个笑容,让人既想密密吻住又想狠狠撕碎,看着杯中清茶,忍不住出神。
却听太子叹道:“父皇近来身体大不如前了,听张公公说,夜里呼喊七弟的名字。”
傅晴鹤安慰道:“七弟和六妹换取两国二十年不起刀兵,却是好事。”
太子道:“话是如此,可当日若不是四弟坚持屯兵开羯,也不至让李若飞长驱直入中原,兵临靖丰,父皇也就不会允诺让七弟为质了。”
一时无人开口。
傅刑简抬起半透明的眼眸,淡淡道:“当时廷议合约,大哥你赞成七弟为质。”
太子笑道:“现已天下太平,四弟手中百万雄兵不知作何安排?”
傅崇源一向宽厚,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傅晴鹤不禁大是奇怪,打圆场道:“好啦,大哥,让你府上赵孟旭出来给我们沏茶,很久没有见过他的凤凰三点头的绝技了。”
太子却不答,只盯着傅怀川。
傅怀川端起紫砂茶杯,有种不动声色间压制风起云涌的气势,笑道:“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五弟,这等绝妙的白毫银针,除了赵侯爷,谁还能有如此手笔?”又道:“太子莫要着急,这白毫银针要经三道才能茶香鲜活,操之过急,只怕苦涩难以入口。”
众人亦笑。
太子更是赞道:“四弟不光懂得拥兵,居然还深谙茶道,这等人才,只怕天底下无人能比,一个小小的四野王封号,实在太委屈四弟了。”
傅怀川正待开口,却见一人缓步入厅,轻衣缓带,眉如春山,眼似波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手提一个小小的紫砂壶,正是顺天侯赵孟旭。
赵孟旭只知道太子有客,进来却看到傅怀川,不由得瑟缩一下,被傅刑简幽灵般的眼神一扫,只吓得手一颤,紫砂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宁国贵族中私自豢养男宠的大有人在,虽被傅东平所不喜,却屡禁不绝。赵孟旭纤弱清雅,风骨出尘,正是好男风者的心头大爱,被俘后刚回靖丰,就被傅刑简要了去,替傅怀川分赏给诸位有功之将,后又调教出来当贺礼送与左相,其中手段颇多惨酷,亡国之君,比娼妓尚且不如。
直到被太子看上,收入府中,方才不许别人染指。为此左相等人大是不满,傅东平因此知晓太子喜好龙阳,特意下旨痛骂一顿。
只见赵孟旭呆立当场,壶中热茶洒在他的脚上,也不叫痛。
傅刑简轻笑一声:“大哥把这位侯爷调教得真好,温婉如处子啊。”起身道:“我们也不打扰大哥了,就此告辞。”
三人出了太子府,傅晴鹤自行离去。
傅刑简对傅怀川道:“老头子身体大不如前,太子急了。”
傅怀川冷笑道:“太子想激我现在动手,趁老头子还活着,借他的势解决掉我,一劳永逸。”
傅刑简点头:“你知道就好,别让母亲和我失望。”
傅怀川黯然。
回到府中,已近傍晚,刚进鸣泉苑,就听见李若飞正跟金枝夫人大谈打猎趣事,见他进来,却立刻不说话了。
金枝夫人站起身来,嫣然道:“王爷回府了,我刚吩咐了厨房晚上吃莲子粥呢。”
傅怀川笑道:“不用做莲子粥,让他们做前天午膳的菜,一个都别变。待会儿我们一起吃。”
金枝夫人大感奇怪,却笑着吩咐下去,并让侍女掌灯。
傅怀川坐下,道:“在说打猎的事?”
金枝夫人笑道:“可不是……”却被傅怀川挥手打断。
李若飞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傅怀川也不以为忤,问道:“那年我借马从额仑草原过,为什么会遭到狼袭?”
李若飞立刻答道:“天谴,我当时就告诉你了。”说罢居然还哈哈一笑。
傅怀川点头:“若飞你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道理你都明白,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骄傲,战场上你忍耐力惊人,当质子却嫌太不懂得忍耐。”
李若飞承认:“那又怎么样?”
傅怀川淡淡道:“也不怎么样,只是我也有个缺点,”闪电般出手扣住李若飞受伤的右手,压在石桌上咔嚓一声拧断,续道:“就是,也缺乏忍耐。”
金枝夫人惊呼一声,李若飞额上冒出大颗汗珠,却咬牙生生忍住痛呼。
傅怀川靠近他,问道:“第三次问你,若飞,你好好回答,额仑草原的狼袭到底怎么回事?”
金枝夫人脸色惨白,只紧张得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却见李若飞一笑,
还是两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天谴。”
风似乎静止了,金枝夫人连呼吸都停止。
傅怀川嘴角勾起一抹赞赏的笑,眼神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坐回原处道:“这个问题以后我再找合适的机会问你罢。”看了一眼桌下,“把你左手握着的刀收好。”
金枝夫人松一口气,起身正想去拿药,傅怀川冷冷道:“金枝,不要干蠢事,先吃饭。”
金枝夫人坐下,妙目中又是心痛又是屈辱,忍不住滚下泪来。
李若飞柔声道:“初蕊,不要哭,我一点儿都不痛。”
说话间,菜一道道端上。正是烤羊腿、龙井虾仁、清蒸鳜鱼、火踵神仙鸭、口蘑茭白,素什锦,玉湖莼菜汤,一个不差。
李若飞举起筷子就吃,却被傅怀川打落。
李若飞大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怀川正色道:“你那天吃这些菜吃得好似牛嚼牡丹,我很不喜欢。”用银匙舀了一匙虾仁,放到李若飞身前的瓷碟里,“刚好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布菜。”
李若飞笑道:“谢谢。”夹起虾仁就往嘴里送。
傅怀川道:“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天每顿都吃这些,直到你改掉你的吃饭习惯。”
李若飞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骂他的冲动,道:“其实吃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傅怀川异常认真:“因为你的吃饭习惯,会让我嫉妒颜冲羽能够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我不想在你身上看到他的蛛丝马迹;另外,颜冲羽九年都没能改变你的习惯,我希望花九天可以做到,我想证明我对你的影响力比他强。”
李若飞愣了愣道:“你知道?”
傅怀川颔首:“我都知道了,你在草原上流浪了三年。”
李若飞放下筷子,问道:“如果我不愿意改又如何?”
傅怀川迅速的说道:“你就挨饿。”
说完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李若飞,我要看看你的底线,挨饿是你的梦魇,颜冲羽是你的信仰,看你如何取舍,看我几分胜算。
李若飞笑了笑,却已经吃了起来,吃完虾仁道:“继续帮我布菜啊。”
傅怀川欢喜欲狂,示意金枝夫人去取药,一边用薄刃片下羊腿肉,又亲自盛一盅汤,尽数堆在李若飞面前。
金枝夫人心中却隐隐担忧,一路分花拂柳到自己所住的嘉木院取了药品,提了裙子几乎跑着回来,刚好李若飞吃完,走近前去,摸了摸伤处,腕骨已是折断了,扶正断骨,固定好,涂上药,包扎妥当,心下稍稍安定。
李若飞站起身来,眼眸如星河汇聚,神情骄傲:“傅怀川,今日的李若飞,不光习惯带着颜冲羽的蛛丝马迹,就算你杀了我,我的魂魄怕是都烙着颜冲羽,改掉吃饭习惯又能如何?我立刻给改掉,但颜冲羽无所不在。他不是九年没能改变我,而是他从来不会去改变我。你唯一能证明的就是,你不是颜冲羽。”
一败涂地。
一颗心像是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里。自己又低估他了,居然欢喜到连半分疑虑都无,就以为他能轻易放弃,操之过急,原是自己的错。
抬头看时,满月已经孤寂的升起,却看不到星,漫天星光原来都在李若飞的眼里,有多美就有多可恨。
轻吁一口气,傅怀川道:“你好好休息吧,金枝你若没事,可以多照顾他。”长身立起,竟自去了。
秦初蕊一把抓住李若飞的手,喃喃道:“你这个傻孩子,吓死我了。”
李若飞感到她柔软细腻的掌心尽是冷汗,心里一暖,道:“你吓死了,我可痛死了。”
秦初蕊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嗔道:“你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李若飞苦笑道:“我忍不住。”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秦初蕊带着侍女去看李若飞。
暖阁外却看见几个鸣泉苑的下人局促的立在外面,秦初蕊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叫做春巧的侍女道:“王爷吩咐了宫里的太医给平南王瞧伤,只是平南王爷一直不起,奴婢不敢进去。”
秦初蕊道:“为什么不敢进去?你们就这样服侍人家?”
春巧嗫嚅了几声。
秦初蕊也不多说,推门而入。
晨光已经洒落床前,看到李若飞墨色的发,秦初蕊笑道:“若飞,起床了!”一边走近床前,刚要伸手拽他起身,眼前寒光一闪,一把薄薄的利刃已抵在咽喉处,只激得如玉肌肤冒出一粒粒疙瘩。
秦初蕊大惊之下也不慌乱,柔声道:“若飞,是我啊。”
李若飞放下薄刃,却一头栽倒。
秦初蕊仔细一看,见他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犹如火炭一般,忙把脉一看,脉息浮乱,气血俱亏,正是重伤之后未能好好调养且一再受损之相。忙开了方子让贴身侍女纤絮去煎药。
刚准备去给他倒热水,衣袖一紧,却是被他拉住了。
只听李若飞低声道:“别走,初蕊姐……”,声音居然有几分慌乱急迫。
秦初蕊眼圈微红,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手腕还痛不痛?”
良久听不见回答,却见他已经昏昏睡着了,不禁微笑,细细端详他的睡容。
李若飞面目虽俊美,平日却常带杀伐决断之气,给人太过锋锐之感,此刻沉沉睡去,只见他嘴角上翘,一张脸带着几分稚气,真如明珠美玉一般。
突然想起南疆国主来,一时前尘往事,尽涌心头。赵孟旭比之李若飞,更多几分才子风流钟灵毓秀之气,自从入宁两年多来,未能见上一面,听闻已被太子收为男宠,一阵心酸愤恨,忍不住滴下泪来。
突然听到有人进来,鼻端闻到药味,只当是纤絮端药进来,忙拭干脸上的泪,轻拍李若飞,道:“若飞,醒醒,起来喝药了。”
李若飞只沉沉不醒。
惶急之下,一回头,却见是傅怀川端着药立在身侧,不由大惊失色,抽出衣袖跪倒在地,凄然道:“王爷,请放过他吧,待他好了,定不会再顶撞王爷。”
傅怀川坐在床侧,表情柔和:“我来喂他喝药。”
舀起一勺药,送到李若飞嘴边,柔声道:“若飞,张嘴。”
李若飞迷迷糊糊间,张开嘴来把药一匙匙喝干,秦初蕊偷眼看去,傅怀川脸上竟隐有喜色,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傅怀川喂完药,顺手将药碗递给秦初蕊,拿出一方锦帕,帮李若飞抹去唇边药迹,凝视着他弧线优美的唇,俯身下去,轻轻吻上,辗转吮吸,李若飞的唇舌滚烫柔滑,苦涩的药味弥漫到傅怀川的口中,竟甘之如饴。
傅怀川走后,秦初蕊方缓过劲来,禁不住担忧,今日只是一吻而已,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傅怀川是势在必得,手段莫测,而李若飞却不似赵孟旭柔顺,只怕刚则易折。
谁知傅怀川这一次后,竟不再来,任由李若飞安安静静的养了两个月的病。
两个月中李若飞虽不出府,访客却络绎不绝。
先是傅晴鹤带着李芊芊来访,李芊芊刚叫一声“若飞哥哥”便流下泪来,秦初蕊忙带着傅晴鹤出屋谈论诗书。
李若飞见她衣衫华贵,容色娇艳,笑问:“你还好吗?”
李芊芊哭道:“以前总想着来宁国看看书上说的中原秀色,现在离开了家,心里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想着草原,若飞哥哥,我想父皇和娘亲,想皇叔,想冲羽大哥,想我们那里的牛皮大帐和马儿羊儿,连做梦都想……”
李若飞急问:“你知不知道冲羽大哥还好不好?”
李芊芊黯然道:“冲羽大哥很好,他娶了静澜公主;父皇已经立了姐姐为继承人。”
李若飞笑了笑,问:“傅晴鹤待你可好?”
李芊芊脸一红,道:“他待我很好,我,我已怀了他的孩子。”
李若飞安慰道:“那你可千万要注意身子。”
又闲话片刻,李芊芊告辞,出门之时却道:“冲羽大哥让我告诉你一句要紧话,暗鹰已经飞了。”
李若飞抬头粲然一笑。
待李若飞已能下床时,秦初蕊教他下棋解闷,两人常坐在花园中下棋,谢流几乎天天来探视。
终于有一天,谢流照例一边喝茶一边偷觑秦初蕊,李若飞突然问他:“好看吗?”
谢流立刻道:“好看,好看极了!”
李若飞追问:“什么好看极了?”
秦初蕊掩口微笑,明眸流转。
谢流一张俊脸红得好似天边晚霞,瞪了李若飞一眼。
李若飞正色道:“谢大哥,你最近总来探我的病,我心里很是感动。”
谢流目光警惕:“不客气,你我惺惺相惜,你病了,我自然要来关心。”
李若飞把双手藏在身后,凤眼微挑,冲谢流邪邪一笑,问道:“谢大哥,敢问,我是哪只手伤了?”
谢流脸色红了又白,白里泛青。
秦初蕊忍着笑,道:“谢公子,别理若飞胡说,请喝茶罢。”
谢流真是无比迷恋她清丽又略带几分沧桑的声音,风情万种却犹带天真的慵懒神情,甚至有些嫉妒李若飞拥有可以让她叫出“若飞”的亲密,忍不住低头酸楚的说道:“这是夫人对我说的第十句话。”
秦初蕊低声叹道:“谢公子,你出身名门,前程似锦,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亡国飘萍之命,实在不忍看公子行差踏错,将来抱憾终身。”
看谢流一脸激动急于反驳,忙道:“我也累了,先行告退。”说罢,匆匆离去了。
谢流却依然常来四王府,若秦初蕊不见,便和李若飞拆招切磋或天南海北闲聊,只等秦初蕊出现,哪怕惊鸿一瞥,也自满足。
另有访客是薛家兄妹。薛成隽一脸郁闷,薛猜猜却是兴高采烈。太子也来访过一次,却被傅怀川请到大厅寒暄半天,又客客气气的送出府去。
转眼靖丰冬天已到,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若飞正在园中持了弓箭射过往鸟雀,只见鸟雀无一幸存,纷纷坠地,全是箭矢穿颈而亡。
秦初蕊见他人虽瘦了一圈,但脸色甚佳,眼眸晶亮如星,右手敏捷如常,不由大是安心,笑道:“才刚好了,又做这杀生的勾当!”
便拉着李若飞到梅林中采集梅花上的落雪,秦初蕊一脸沉醉:“梅花上的落雪自有一股清绝之气,任何山泉之水都无法匹敌,泡出茶来,更是轻盈脱俗,齿颊留芳。”
李若飞一边打哈欠一边道:“喝个水哪有这许多麻烦?我们在草原上,冬天都直接取地上积雪化了便喝。”
秦初蕊白他一眼,道:“粗俗不堪!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些天你喝的茶都是我去年搜集的梅花落雪泡的,难道你竟喝不出来?”
李若飞笑道:“我趁你不在,都让春巧拿去重新加上羊奶煮过再喝,又驱寒又好喝。”
秦初蕊大怒,重重的拧了他一把,让他捧着青花瓷瓮跟随身后,将一朵朵梅花上的雪抖落在瓷瓮内。
悠然道:“以前在南疆金枝宫中,每逢冬日梅花盛开,孟旭和我便整日在梅林中吟诗唱曲,南疆很少下雪,一旦下雪,我们就让宫人都去采集梅雪,直到夜深都不歇息,谁采集最多,孟旭便赏赐金步摇一支。”
“有时清风明月之夜,我们便在玉楼上彻夜歌舞,金炉里添上檀香熏染,锦绣地毯都随着舞步逐渐起皱,直到红日东升,才回寝宫休息。”
李若飞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欲雪,淡淡说道:“赵孟旭如此治国,南疆怎么可能不亡?”
秦初蕊黯然:“我只知道与他快快乐乐的长相厮守,却忘了他是一国之君。眼下我已快三年都未能见他一面了……”
李若飞突然道:“悄声!”
却见傅怀川身穿银狐皮袍,正踏雪而来。
走到近处,傅怀川笑道:“夫人可是正在思念顺天侯?”
见秦初蕊不答,续道:“今晚太子生辰,我带夫人前去赴宴,应该能见到赵侯。”
秦初蕊惊喜道:“王爷说的可是当真?”
李若飞却不耐烦道:“有什么条件你直说吧。”
傅怀川笑道:“本王要请夫人献上一舞作为贺礼。”
第十一章
太子傅崇源已满二十九岁,因傅东平抱恙,故只邀几个兄弟及近臣在太子府中小聚庆生。
当夜,殿中摆设八张矮几,后设座席,除却傅家皇子外,另有左右丞相、靖国公谢溪兄弟和东辽侯江穆秋。
除傅怀川与李若飞共坐一席,谢氏兄弟共坐一席外,其余人等都是独自前来。
当时宁国贵族这种小规模宴会中,种种娱乐都由主人提供,故不必带上贴身侍婢宠姬。
开席后大家送上贺仪。傅怀川却笑道:“大哥容我卖个关子,我的贺礼尚在准备,一会儿再行献上。”
太子亦笑:“难得四弟大驾光临,说到贺礼可就见外了!”
兄友弟恭,吉祥如意。
傅怀川笑得有意有趣。
太子笑得刻意无趣。
傅晴鹤笑得有趣无意。
傅刑简眼睛里一丝的笑意都无,薄薄的唇却展现一个完美的笑容。
在座各位都在陪笑。
李若飞一边冷笑一边吃菜。
太子热情招呼大家品尝菜肴。
酒过三巡。
一个白衣人影袅袅婷婷走进殿内。正是金枝夫人。
金枝夫人盈盈拜倒:“贱妾请为太子一舞,祝太子福寿绵长。”
只见她一身雪白舞衣,赤着双足,轻薄的绸缎顺著高耸的胸部划出柔美的弧度,在腰间柔和却突兀的束成一握盈白。然后从腰间分开,斜斜垂到地面上。舞衣缝隙中笔直的玉腿时隐时现,光洁的脚踝上扣着一串金铃,叮叮作响,烛光下,雪玉般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珠光,比金铃更明亮夺目。
一曲南疆宫中的《绚波》,她腰肢细软,脖颈修长,舞尽了风流情致,谢流更是如痴如醉。
乐声越来越急,殿中旋舞的白影也越转越快。忽然乐声骤停,金枝夫人两条修长的玉腿劈成一字,腰肢柔若无骨般折起,两臂展开,似一只濒死的蝴蝶,贴在华贵的地毡上。
满殿哄然叫好。
金枝夫人舞罢,默默跪坐在傅怀川身后。
太子笑道:“金枝夫人不愧为当今天下第一美人,果真令人神魂飘荡。本王说不得也得请出美人以飨诸位。”回头低声吩咐左右。
不多时,走进十数个艳姬男宠,均容色美艳,身形婀娜,当先一人一身轻烟也似青色纱衣,朦胧中肌肤一览无余,里面竟未着寸缕,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却极尽诱惑。
金枝夫人突然浑身颤抖。
当先那人径直走到太子处,被太子搂在身侧。其余人等四散开来分别到各矮几前伺候,一时调笑放浪之声四起。
李若飞却清晰的听见了金枝夫人的低泣,问:“就是他?”话中隐有惊疑。
金枝夫人不答,只往前坐了坐。傅怀川微笑道:“没错,那位就是赵孟旭。”
只见赵孟旭正被太子以口哺酒,脸上泛起淡淡的绯红,青纱半褪,肌肤作浅浅的蜂蜜色泽,细腻光润竟不逊于金枝夫人,太子用手指抚弄他胸前的艳红,他低声轻喘,媚眼如丝,说不出的淫靡动人。
酒已半酣,左相已将一名娈童剥光亵玩,傅晴鹤也在抚摸一名艳姬,满殿春色。
太子更是兴发,将赵孟旭摆成俯趴的姿势,卷起青衣下摆,手指蘸着酒液,就在他后庭抽插起来。赵孟旭仰起精巧的下颌,眼神迷离,呻吟之声逐渐加大。
李若飞从未见过如此放荡不堪的景象,面红耳赤的怒道:“你大哥真是不知羞耻!”
金枝夫人脸色煞白,已起身跑到殿中央。李若飞伸手去抓,只撕下一幅裙摆,却露出凝脂般的小腿。
金枝夫人嘶声叫道:“赵郎!”声音之惨如杜鹃啼血,一时殿内静止,都抬头看向她。
赵孟旭一震,似刚看见她,却又立刻沉迷在后庭快感中,口中曼声催促:“太子殿下,快……快一点……”
金枝夫人泪流满面,道:“赵郎,初蕊早知你被太子收为内宠,却一直不知你会当众受这等折辱!”
赵孟旭恍若未闻,只呻吟得更加激烈。
傅刑简冷冷看着他,若有所思。
却听金枝夫人道:“赵郎,你虽不是明君,当日也有贞泉被屠城,遂奋然下令南疆举兵抗暴的骨气,如今虽已亡国飘零,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如此作践!”
赵孟旭腰肢扭动,后庭中的手指已经达到三根,直刺激得星眸中都被逼出泪来。
金枝夫人下跪淡然道:“初蕊失贞,苟且偷生到现在,只为了见国主一面,今日心愿已了,心如死灰,初蕊先去了。”
抬手取下发上赤金凤钗,毫不犹豫就往咽喉扎下。
只见人影闪动,金钗入肉,一支牙筷坠地摔为两截。
却是李若飞射出筷子撞歪金钗,钗尖只在金枝夫人柔颈上稍稍一带而过,划破一道浅浅的口子。谢流却合身扑上,竟用手握住了钗尖。
赵孟旭却尖叫一声,哭着释放了出来。傅刑简本一直看着他,看到他的青衣下摆迅速被乳白色液体浸染,不由皱眉扭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
金枝夫人脖颈处尚有鲜血缓缓洇出,她看着谢流鲜血淋漓的手,哀婉一笑,松开金钗,一言不发,走回傅怀川身后。此时她虽衣衫不整,却圣洁无暇,谢流胸口大恸,竟忘了掌心伤口疼痛。
太子叹气道:“如此烈性女子,实属难得,我也不忍苛责,四弟,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傅怀川笑道:“扫了大哥的兴致,是臣弟的错。” 却道:“至于处置,金枝现住我府上,还是待我回府再行责打就是。”
太子神色一滞,随即笑道:“大家继续,千万莫要受了拘束。”扶起赵孟旭,吩咐道:“你下去给诸位斟酒,谁要是不饮,你就不用回我这里啦。”
于是再整杯盘,满殿欢声。
赵孟旭手拿一把金质嵌宝壶,款款走出斟酒,先是为左手侧左右丞相和谢、江两臣一一斟满。只见他眉梢眼角犹带春意,柔软的褐色长发也不束起,垂于胸前,右手持壶把,左手托在壶底,有种弱不胜衣的出尘之态。
左相最是风流,刚斟满一杯酒,便一饮而尽,却又让赵孟旭再给满上,隔着轻纱捏了一把他细滑如蜜的臀。太子大笑,赵孟旭却斜斜飞了左相一眼。
到谢溪处,谢溪淡淡说一句“多谢”,也不看他,一口饮干。
再给谢流斟酒时,谢流却咬牙不肯举杯。谢溪叹口气,向太子请罪道:“殿下,谢流自小倔犟,臣也无法管教。”
太子挥手笑道:“无妨,本王只会责罚孟旭。谢将军是我肱骨之臣,小王又怎会怪罪于你等。”
谢流深恨赵孟旭自甘下贱,使得金枝夫人意图自尽,打定主意不肯饮酒。
赵孟旭跪下身来,美目微红:“谢二将军,孟旭命如草芥,恳请将军垂怜。”
谢流只不理。赵孟旭膝行一步,求道:“我知将军爱慕初蕊,还望将军看在初蕊面上,莫要责罚于我。”
谢流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愤怒得几乎就想撕碎眼前这个懦弱淫荡的男人,却想到初蕊为他当众受辱一事自尽,自己若再为难他,只怕秦初蕊更要伤心欲绝。无奈举杯饮尽了酒。
赵孟旭一笑,说也奇怪,他生就一张脱俗的清水脸,笑起来却媚惑天成。
左侧斟完,赵孟旭行至傅刑简处,他一向深惧傅刑简,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方跪下为他斟满一杯酒。
双手捧杯,颤声道:“请二王爷满饮此杯。”
傅刑简淡淡道:“转过身,自己卷起衣服。”
赵孟旭乖巧的照办,甚至还主动抬高臀部。
傅刑简提起一双象牙筷子,顺手插进去,冷笑道:“夹紧了,去罢。”
赵孟旭转过身子,却看着那杯酒,目露恳求之色。
傅刑简拿起玉杯,喝完笑道:“这可是给大哥面子。”
说话间赵孟旭已跪在傅怀川几前,精致秀美的脸上赫然肿起五个红指印,却依然笑得媚态横生,也不看金枝夫人。
只见他提起嵌宝金壶,手指纤纤如软玉,在烛光下玲珑得剔透,金色的壶嘴略低,酒液即将涌出,突然一只手托住了壶嘴——骨节分明,修长秀气,掌心虎口却覆有薄茧的一只手。
赵孟旭抬头,唇边笑意已僵硬,却款款道:“李公子有何见教?”
李公子,不是平南王,也不是李将军,三字一出,赵孟旭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李若飞刀锋般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来斟酒。”
第十二章
李公子,不是平南王,也不是李将军,三字一出,赵孟旭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
李若飞刀锋般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来斟酒。”
拿过酒壶,目光闪动,已看出玄机,酒壶从壶身到壶嘴都从中以玉隔开,左半是醇酒,右半却是毒酒。斟酒时,以手托底,悄按左边壶底,出来的便是毒酒了。
于是按住右壶底,为傅怀川斟满一杯酒。
傅怀川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举杯一饮而尽。
赵孟旭低头不语,眼底却有令人不忍再看的恐惧之色。
却听太子道:“孟旭你连斟酒都不会,下去自领五十皮鞭吧。”
赵孟旭轻轻放下酒壶便要起身离去,金枝夫人一双手却牢牢的拽住了他的衣袖——薄如轻烟的青色衣袖,剪水双瞳凝注着他,神色凄楚却坚定。
赵孟旭居然掰不开她的纤手,忍不住笑道:“初蕊,你拽住我又能如何?我早已不是当日的赵孟旭,四王爷雄才大略,你跟着他又有什么不好?何苦又来害我?”
不顾她的手,起身而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宛如心碎的声音,衣袖断裂。
金枝夫人摔倒在地。李若飞正要扶她,太子突然道:“平南王既给四弟斟酒,今日本王生辰,不知能否为本王也满上一杯呢?”
李若飞冷笑:“自然可以。”
拿起酒壶便走过去。傅怀川阻拦不及,眼神中闪过忧虑。傅刑简淡淡一眼扫过来。
李若飞直立着,酒壶下倾,给太子斟满酒又折回,将金枝夫人扶起。
太子端着那杯酒怔怔不语,眉宇间隐现怒色,走近来笑道:“本王借花献佛,敬金枝夫人一杯罢。”
将酒杯递到金枝夫人眼前。
金枝夫人神情漠然,接过酒便欲饮下。
李若飞终于大怒,抢过酒杯就往太子脸上摔去。
傅怀川叹口气,身形闪动,一把拉开太子,酒杯摔在了殿内地毡上。
太子脸色发白,刚准备开口,傅怀川抢道:“李若飞你给我到殿外跪着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看着李若飞出殿,笑道:“大哥,李若飞野性难驯,着实危险,却又不能伤着他,毕竟朗国平南王是用七弟换来的质子。”
太子冷笑道:“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傅怀川只笑:“大哥言重了,我哪敢有这意思,只是告之大哥利害关系,莫要惹父皇动怒就好。”
突然只听一个艳姬突然媚叫一声,却是被傅刑简重重的捏了一把胸部。
众人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一时又有舞姬入殿表演,傅晴鹤起身向太子敬酒。
热闹中,傅刑简却坐到傅怀川身边,低声道:“四弟,太子这次出息了。毒死你当然更好,即便毒不死,也要激你与他翻脸动手。”
傅怀川不动声色:“我自然知道,我只会按兵等老头子死了再动。”脸上保持着云淡风轻的一个笑意。
“可太子已经不择手段,躲得了这次,下次未必如此侥幸。”傅刑简神色略有几分紧张:“你刚为了李若飞顶撞太子,却是造次了。你把李若飞交给太子示好罢,老头子已经没多久可活,只要太子不在这段时期发难,天下就是你的,再也没人可以阻挡。”
傅怀川道:“不,他脾气不好,反而会得罪太子。”
傅刑简语气平淡:“赵孟旭当年什么脾气?现在什么样子?若你下不了手,交给我来,不出半年,定会比赵孟旭还要乖巧。再说即便他脾气大,人为刀俎,难道太子还制不了他李若飞?”
傅怀川不语,良久道:“他刚救了我。”
傅刑简冷笑:“我倒不信你自己没看出来那酒里有玄机。”劝道:“你要实在喜欢他,回府就把他先要了,再送给太子亦可。我看太子对赵孟旭也厌倦了,你若送了李若飞,一来投其所好,二来老头子更不待见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傅怀川摇头,道:“二哥你不明白,我不止喜欢他,我想得到他,拥有他,他是我这生唯一想要的人。”
傅刑简灰眸中看不出情绪,道:“看来你是不顾母亲遗愿了?不想当皇帝了?”
傅怀川涩声道:“我怎敢忘记……”
正说话间,右相过来与傅刑简寒暄。傅刑简在朝堂上深得人心,连傅东平都赞他有治国无双之才,与左右相均私交甚好。
傅怀川见傅刑简谈笑风生,手指上一枚翡翠扳指碧光流转,袖口银狐茸毛簌簌而动,风神都雅,贵气逼人,却想到八年前西州王的柴房中,像条狗一样被铁链拴着趴在地上赤裸着身体的少年,忍不住心头酸苦压抑,悄然起身出殿。
傅刑简眼角瞥见他离开的身影,半透明的眼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唇边却绽出一个薄薄的苍凉笑意。
已近深夜,雪花片片坠落。此时殿外湖面积了薄薄一层冰雪,被灯光一映,格外晶莹绚丽。光洁的青石路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雪。
傅怀川撑起一把伞,沿路看去,只见李若飞跪在雪地里,束发玉冠莹然生光,低着头,眉眼都藏在阴影中,只看得到线条清冽的下颌。
傅怀川走到他面前,丢开伞,背过身去蹲下,道:“我背你回去吧。”
李若飞只觉得膝盖犹如针刺般疼痛,也不客气,趴在他背上笑道:“这就结束了?”
傅怀川一边走一边道:“你今天很听话,我当时还真怕你又犯脾气,不肯出来跪着。”
傅怀川身材高大,却只比李若飞略高一点,李若飞被负在背后,长腿垂下,足尖拖在积雪上,激起雪花点点,只听他静静说道:“你是为我好。赵孟旭只是没倒酒,就被抽五十鞭子,我用酒杯砸太子那个变态的脸,我若不出来跪着,他还不把我抽筋扒皮了!”
傅怀川笑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不会砸他?”
李若飞想了想,道:“砸!”
两人同时大笑。
这一笑,傅怀川觉得终于从殿内污浊繁杂的气氛中缓过来,连呼吸都清凉松快。
太子府临水而建,回廊拱桥处处可见,路两边栽满梅树,冷香沁人心脾,两人一路走来,轻声谈笑,恍若行在梦中。
傅怀川突然问道:“为什么救我?我几个月前还折断你的手。”
李若飞道:“因为你大哥比你更讨厌。”
傅怀川苦笑。
却听李若飞又道:“无论如何,你一代英雄,不该死在这等卑劣手段下。”
傅怀川稍感安慰,叹道:“太子今日的布局甚是阴险,当众演一把活春宫,左相和五弟就只顾看赵孟旭的身子了;二哥和谢家鄙其为人,根本就不屑于看他,谁想到太子竟让他给我落毒酒。你却是怎么发现酒壶不对的?”
李若飞把手放到傅怀川的狐皮领子里取暖,思索道:“他倒酒的时候很紧张,虽然控制住不发抖,但手指用力到指关节发白……我就注意他的手了。”顿了顿,道:“赵孟旭并不是无耻之人,无耻的是你大哥二哥。”
傅怀川心下本暗赞他野兽般惊人的观察力,听到说傅刑简无耻,不由得黯然道:“二哥本性并非如此……不过,赵孟旭曾被二哥折磨得甚惨。”
李若飞一凛,突然想到赵孟旭站在傅刑简身前,手指在壶底来回滑动的犹豫,心中登时雪亮,赵孟旭听从太子之命,斟给傅怀川毒酒,自己却是更想毒杀傅刑简——他未忘仇恨,自然不会当真自甘下贱,对秦初蕊那般决绝,想必只是怕牵连她而已。
正自出神,傅怀川抱怨道:“看你瘦瘦的,背在身上却跟石头一样,重得要命。”
李若飞觉得双膝虽还是冰冷,却已痛得好些,笑道:“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傅怀川使劲扣住他不放,道:“我劝你还是乖些的好,手刚好,可别瘸了。”
风光如画,从未和李若飞如此亲近,傅怀川忍不住想放纵心情。
两人此时已绕到太子府后院,正打算从角门出去,却听见一阵凄清的笛声,有歌姬曼声唱道:“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道近不得数,遂致盛寒违。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
声音婉转柔媚,词中更有一种执着之意。
李若飞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傅怀川悠然道:“子夜歌。”
李若飞听着歌,突然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人?成亲了吗?为何我一直没有看到过你的夫人?”
傅怀川一愣,笑道:“十年前我就成亲了。”
雪花纷纷涌涌而下,傅怀川陷入回忆中,缓缓道:“当时分崩割据,傅东平忙于应付东辽战事,中原各小国又蠢蠢欲动,只好让二哥到西州为质,我就娶了西州的公主。”
李若飞见他提到父亲都直呼其名,似有刻骨仇恨一般。却听他咬牙续道:“当年二哥十八岁,年纪跟你一般大,已当上了监国,在傅东平远征时,全权处理朝政,英明仁善,母亲很是欣慰。”
“但西州之事中,傅东平却留下了太子,把二哥送走,只因为太子的母亲当今严后一族掌握了梭河漕运,军中所需粮草都要他家运送。”
“母亲自责,亲自陪同二哥西行相送,路上染病而亡,就葬在西州烽尽山。”
“两年后我带兵打进了西州都城,当夜二哥已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却趁西州王以为他已死了的时候,亲手割下了西州王的脑袋。”
“二哥下令杀尽西州王族,我夫人听闻就自尽了。到死我都没见过她几面,几乎都记不清她的模样。”
“这些年也不想再娶,只想等一个我真心喜欢的人出现。”
李若飞安静的趴在傅怀川结实的背上,呼出白色的空气,在耳后带来暖的感觉。
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生在乱世帝王家,最尊贵的血统,反而成了最易出手的货物,最易践踏的尊严。而一个盛世,需要多少金戈铁马血肉白骨才能换得?
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乱世中凄凉的又岂单单是帝王子孙?
第十三章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四王府,傅怀川累出一身热汗,看着李若飞带着笑意的嘴角,却心情愉悦,笑着吩咐春巧准备姜汁敷膝盖。
李若飞一边脱下湿衣,一边问道:“初蕊回来没?”
傅怀川道:“谢流将她送回来了。”想了想:“谢流似乎对她十分迷恋。”
李若飞一惊,“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此时他已把上衣脱掉,赤裸着上半身,线条清利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镶金狼牙,宽宽的肩往下逐渐收拢起一个极其清晰流畅的腰线。明亮的烛光下,肌肤丝绸般细腻,甚至流淌着淡淡的光辉,皮肤下却蕴藏柔韧的肌肉,傅怀川清楚知道,这具看似纤瘦的身体,力量一旦爆发,具有多么强悍的杀伤力。
见傅怀川不答,李若飞沉下脸:“我以为你不屑于利用女人去拉拢人心。”
傅怀川的声音暗哑:“你舍不得她?”
李若飞道:“是,她是个好女人。”
“我答应你,除非她愿意,否则我不会强迫她去任何地方。”傅怀川黯黑的眼眸突现笑意:“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
吻上了李若飞的唇瓣,下一刻却立刻被一记重拳打了个趔趄。
亲吻的滋味如此甜美诱人,连左颊的疼痛都值得。
傅怀川笑着离开,李若飞愤然入睡。
一晚安宁友好的气氛戛然而止。
第二天去李若飞去嘉木院,一边逗秦初蕊说话,一边还忍不住使劲擦嘴唇。
忽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指抚上了嘴唇,秦初蕊道:“已经破了,不要擦了,真是个孩子。”声音温柔凄楚。
李若飞握住她的手。
秦初蕊低头,倒了一杯清茶,“若飞,我的一生已经结束。四王爷很快就要送我去谢府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太子虽狠,最可怕的却还是四王爷。”
李若飞急道:“你不用去谢府,他答应我不强迫你。”
秦初蕊看了一眼他擦破的唇瓣,怒道:“一个赵孟旭一个金枝夫人已经够了!别忘了你是朗国的平南王!是连下宁国九城兵临靖丰的李若飞!难道也要如此堕落?”
李若飞脸色瞬间苍白如雪,也不说话,轻拍她的背,秦初蕊却已崩溃,抓住李若飞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手背肌肤,哭道:“他是故意带我去的,故意让我看到孟旭受辱心死,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连最后一点自尊都要拿走,让我只能听从他的摆布……孟旭和我,连宁国最下贱的娼妓都不如……”
李若飞静静的搂着她,任她大哭发泄,也不劝慰。
良久,秦初蕊稍稍平定,李若飞沉声道:“我会保护你。”
秦初蕊摇头,“若飞,你保护不了我,这里是宁国四王府,不是草原,你不懂得人心鬼蜮,这里的人比狼虎更凶狠。”
李若飞微微一笑:“我不用懂他们,只要我的刀比他们锋利,我比他们狠,他们就伤害不到我。”不等秦初蕊开口,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赵孟旭并未负你,他只是一心复仇,不忍牵连你。”
秦初蕊浑身一震,睁大一双妙目,惊喜无限,随即又落下泪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李若飞叹口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动用潜伏在靖丰的暗流,找机会带你去见他,如果他愿意,我会安排你们逃离宁国。”
虽不知暗流代表何意,但看他眉目间隐藏的飞扬之意,秦初蕊莫名的信赖,安心一笑,登时清晨雪后的阳光都潋滟起来。
李若飞在鸣泉苑的花树边练刀,静刃两尺长,色如冰雪,弯如新月,薄而不脆,锋锐得就像李若飞这个人一样。
花树上的积雪点点坠落,刀气在树上划出一个个伤口。
手指轻抚刀身,笑道:“你这把刀真不错,用惯了比我原先那把还好。”
傅怀川端着一杯茶,眉锋如山,眼神略有几分浮沉的倦意。脚下伏着一只雪豹,全身毛色纯白,布满乌黑的圆环斑点,温顺慵懒,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仍是毫无感情的冷酷。
傅怀川看他一眼:“是吗?可这把刀你已经用了好几个月了。”站起身来:“有事直说吧。”
李若飞收刀,低头道:“我想和初蕊出府逛逛。”
突然感觉傅怀川贴近过来,忙退开一步。
傅怀川低声道:“若飞,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暴君……”伸出手便想触碰他的下巴。
李若飞突然抬头,眼神中掠过冷厉之色,傅怀川的手悬在了他胸前。
傅怀川看了看花树,仔细端详着树上刀痕,低笑道:“你比我这只雪豹更像野兽呢。去吧,把你关在府中……”凑到他耳边,呼吸暧昧:“恐怕我这王府里的树都要遭殃。”
第二天,靖丰最热闹的纳福街上一贯的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卖鞋的张家小娘子最是醋坛子,以前倚红楼的小娟扭着腰肢走过时,张阿大只看一眼,河东狮吼,就被殴了个烂羊头。今日张阿大直勾勾的盯着一人看得口水已经滴到了胸口,张小娘子却屁都没放一个,无他,因张小娘子也在看人。
满街的人都在看着一对玉璧似的人。
秦初蕊几乎是所有男人的憧憬,李若飞几乎是所有女人的热望。于是,贩夫走卒是直愣愣的看,稍有身份的人是偷偷的瞄,也有浪荡公子色迷迷的觑。
李若飞抬眸冷冷的扫了一眼,便隔断了所有人或痴迷或欣赏或下流的目光。
两人进了一家绸缎庄,买了一匹清浅水纹的素软缎,一匹雍华奢丽的织锦缎,一匹云破天青的古香缎;又进了一家兵器铺子,看了半天刀剑,秦初蕊大是不耐烦。
再进了一家“乌记”糕饼店,糕饼店的掌柜慈眉善目,一双手干干净净的拿出玫瑰糕,松仁饼请李若飞品尝,李若飞老实不客气一边吃一边含糊低声道:“这等细致的糕点,只怕当年赵孟旭也吃不上,也不知在太子府能不能吃到……真想去送了给他尝尝。”
掌柜殷勤道:“小号可是百年老店了,糕点是皇宫大内都未必能比的,公子真是极有眼光!”
说话间又买了几包各式糕点。
已近中午,李若飞和秦初蕊进了滴翠楼吃饭。
秦初蕊所点菜肴,自十分精致,李若飞却一如既往据案大嚼。秦初蕊饮着一盏花茶,已有个绿衣歌女抱着琵琶立在桌前,怯怯道:“公子、夫人,可愿听小女子弹唱一曲?”
玉手纤纤如春葱一般,左手无名指压在弦上,尾指拇指却尖尖翘起,如兰花绽放。
秦初蕊问道:“若飞,想听什么曲子?”
李若飞不耐烦道:“爱唱什么就什么罢,别太吵就成。”
歌女落座拨动琵琶,只听她唱道:“月出东南隅,忆梅下西洲。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开门戌初时,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音色如珠落玉盘,溪水轻溅,秦初蕊出神喃喃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摘下手腕上一枚曼佗罗花枝的金钏,塞到歌女手中,道:“这个赏给你罢,唱得很好。”
歌女拜谢而去。
吃完饭,李若飞又陪秦初蕊到初莲坊看首饰簪环。
看罢走在长街上,秦初蕊忍不住低声问道:“刚才那首曲子,你听明白了吗?月出东南隅自是让我们晚上去,可哪天晚上呢?又到哪里相见呢?风吹乌桕树?太子府中有乌桕树?”
李若飞回答得异常清晰:“十二日戌初时,太子府东南角门。”
秦初蕊嗔道:“胡说八道!月出东南隅指的不是地点,栏杆十二曲也不是说日子,你根本不懂这个曲子的意思。”
李若飞笑得略有几分无赖:“根本就不用懂。我只要听准十二,东南,戌初就好。倒是你那个金钏,赵孟旭会认识吗?”
秦初蕊幽幽道:“那是我刚进宫时他送我的……”
李若飞点头,说道:“我去找谢流比划比划,你要不要我传话?”
秦初蕊斜睨他一眼,叫了一辆马车抱上所买东西自行回府,却被李若飞拽下一匹古香缎说要送给谢流。
等待的滋味如此甜蜜,光阴流水一般从指缝溜走,却残留曼陀花的芬芳。
十二日转眼即至。
傅怀川下朝回来见到李若飞,问道:“今晚严相国长孙周岁,你要不要同去?”
李若飞正研究棋谱,头也不抬道:“严相国是太子舅父吧?我不去。”
傅怀川笑道:“不去也好,免得你又给太子倒上一杯毒酒。”
李若飞抬头笑着看他,傅怀川极少着浅色衣衫,今日却穿一件素色软缎袍子,绣着细密浅淡的水纹,正是那天自己从绸缎庄带回来的布料做成。乍一眼看去,不像一个铁马冰河的拥兵王爷,竟有几分风流脱尘之意。
想到那天他守在房中等自己回来,看到那匹缎子一闪而逝的惊喜之色,立刻让人缝制成衣袍的急切之情,不由得微微感动。
接触到李若飞温润流动的目光,傅怀川在波诡云谲的朝堂、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一颗冷心竟一酸一甜,只一个眼神,就让他敏感若此,傅怀川忍不住叹气。
暮色中秦初蕊对镜梳妆,蔷薇色的口脂,点染樱唇;螺子黛的蛾绿,描画秀眉,挽上松松的双凤髻,发簪玉钗,耳饰明珠,妆罢镜中人雪肤花貌,明媚无双。
李若飞也不催促,静静待她装扮完,看时辰已近,方带着她自后院出府,骑上乌骓,直奔太子府。
到东南角门处,已是戌初,上前轻叩铜门,只听吱呀声响,门缓缓拉开,赵孟旭一袭青衣,容色淡漠。
秦初蕊唤道:“赵郎……”赵孟旭嘘的一声,将他们让进门来,领他们往自己所住的东南小院里去。
进到屋内,赵孟旭燃起灯烛,只见房中陈设甚是富丽,连灯罩都是水晶制成。
一时无言。
第十四章
相国府中,严自瑞正抱着孙儿到处展示。
傅刑简一双眼时不时瞟向谢流。
傅怀川叹道:“莫非谢二将军今日特别英气逼人?”
“李若飞那天在纳福街陪同金枝闲逛半天,最后捧着一匹缎子送了谢流,难道你当真不知道?”
“我知道,不过更正一下,那匹缎子可是金枝送给谢流的。”
傅刑简表情阴鸷:“李若飞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接触谢流,今晚我们都在相国府,我怕他会趁机捣鬼。”
“二哥,兵法里有声东击西这一说。如果李若飞要捣鬼,送礼给谢流定是幌子,你盯着谢流没用,只怕他已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说罢,竟颇为骄傲的一笑。
傅刑简薄怒:“这不好笑。”
却见有人在太子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太子倏的站起,打翻了酒杯,立刻匆匆向严相国告辞而去。
傅刑简笑了,格外温柔:“想必李若飞正在太子府捣鬼,这倒是好事。”一把拉住正待立起的傅怀川:“你想去太子府?”笑容变得凉薄却寂寞:“去救他?”
傅怀川静了静,道:“太子不是他的对手,我回府等他。”
沉默良久,赵孟旭从袖中取出那只曼陀花枝的金钏,放到秦初蕊手心,淡淡道:“以后千万莫要冒险相见了,我们已成陌路,相见又有何益?”
秦初蕊颤声道:“不要骗我了,孟旭,我知道你只是不想牵连我。”
赵孟旭一震,转眼看向李若飞,李若飞微微点头,直接道:“那天我看出来了,你忍辱偷生只是想复仇。”
赵孟旭眼神中流露疯狂之色:“难道我不该复仇?国破家亡,命贱如泥,这种种屈辱和痛苦,哪怕穷其一生,我也必定会一样不落还给他们。”
秦初蕊凝视着他,道:“我不忍见你受这等折磨,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狱……”
赵孟旭冷笑打断:“离开?我们能走到哪里去?我早就被他们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男人都做不成,还能去到哪里?到哪里南疆的万千冤魂都会缠着我,日夜咒骂我这个无能昏君!”
“可你留在这里也无法复仇,你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治国将兵之才,”李若飞异常冷静:“我可以助你和初蕊逃走,到朗国深州去。”
赵孟旭轻咬红唇,姣丽无伦:“我至少还有这个残破的身子可用。”放荡风情的一笑:“我不会走,你若不嫌弃初蕊年纪大,不嫌弃她残花败柳之身,就带了她走罢。”
只听“啪”的一声,秦初蕊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却又扑上来抱紧他,哭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受苦,你一定要跟我走……”
赵孟旭抬起手用力推开她,左手小指软软下垂似柔若无骨般甚是奇特,宽松的衣袖滑倒肘部,胳膊浅蜜色肌肤上一道深深的血痕,正往外渗着血,眼神中却露出恶毒的笑意,李若飞心中一寒,有种危机潜伏的预感。
默默上前拉住秦初蕊,道:“既然你决心已下,那我们先告辞了。”
赵孟旭却不慌不忙,堵在了门口,笑道:“屠我贞泉城的傅远道死在李公子箭下,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公子,这会儿何必着急要走?”
李若飞不答,只冷冷看着他。
赵孟旭脸上神色复杂难辨:“李公子,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微微叹口气:“若我逼不得已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李若飞拉起秦初蕊,轻轻推开赵孟旭,开门而出。
月色正明。
灵猫似的贴地一听,悄声道:“东南门有不少人伏着,我们从北门出去。”
拖着秦初蕊,足不点地般迅速穿过花园,竟对太子府中结构了如指掌。
秦初蕊心神大乱,行尸走肉一般,突然足踝一痛,忍不住嗳哟一声,却是被园中石子扭伤了。
万籁俱寂中,这一声痛呼足以暴露行踪,果然只听脚步声响,已有人追来。
李若飞背起秦初蕊,身后有箭矢破空作响,忙折向西方,冲进一个小小院落,越过院中池水,果然见屋内灯光印出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身影,心中一喜,闯进屋内。
将秦初蕊放在椅上,看向那个女人。只见女人衣饰华贵,发间珠钗上的明珠足有手指肚大小,莹润生光,容貌端庄秀美,怀中小孩大约三岁,脖子上挂着一个黄金锁,粉面朱唇,玉雪可爱。
李若飞问道:“你是太子妃?”
华服丽人甚是冷静,怒道:“你又是何人?夜闯太子内府,莫非是不要命了?”
李若飞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拔出静刃,一把拽过孩子,一脚踹破屋门,刀刃抵住太子妃的咽喉,迫她跪倒在脚下,自己却舒舒服服的坐在了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
太子妃的尖叫和小世子的哭声划破夜空,追兵团团围住了这间大屋,刀剑出鞘,箭在弦上。
李若飞懒懒的一手扣住小世子咽喉,一手持刀抵着太子妃的脖子,一脸的跋扈张扬,笑道:“让你们太子过来说话。”
太子匆匆而来,束发金冠歪斜,大怒道:“李若飞!你竟敢挟持王妃和世子!”
李若飞下颌微仰:“这世上的事情有什么敢不敢的,只看我愿不愿意做。”
太子厉声道:“你若是敢伤他们一根头发,本王定叫你生不如死。”
刀光一闪,太子妃高耸的飞天髻已被劈开,发丝散落满脸,吓得几欲昏倒。
李若飞的眼神似一记刀光刺向太子,透着利落的狠和峻烈的倔。
太子竟一时说不出话,献质时的李若飞秀色清逸毫无杀气,试剑场中英姿飞扬却仍有分寸,生辰宴上虽眼光毒辣却不敢嚣张,而眼前的李若飞,让太子想到了旷野中脱困的野兽,无法无天,每一分隐藏的美和残酷都暴露无遗,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压制得住这种厉烈的生命和森寒的杀意。
太子方寸大乱:“放开他们!否则宁国将出兵攻朗。”
李若飞大笑:“你哪来的兵?你要是有兵权肯定先杀了傅怀川了,哪至于非得要逼他先行动手,再借你的老子收拾他?”神情充满赤裸裸的蔑视和摸不透的狡黠:“太子殿下只会让男宠下毒,别的,你都不敢。”
太子浑身颤抖,呼吸紊乱,他天生的才智资质都颇为有限,除却出身尊贵,比之其余兄弟,竟一无是处,朝堂上长袖善舞不及傅刑简,疆场上运筹帷幄不及傅怀川,连吟诗作画诸般杂艺都不如傅晴鹤。
眼下被李若飞如此揭开疮疤,却被激起了血液中的暴虐因子,只想扑上去咬他,贯穿他,蹂躏他,往死里整治他,入魔一般,颤抖着举起手就想下令放箭。
李若飞眼神冰冷,左手微微使劲,世子撕心裂肺的哭着咳起来。
太子似被雪水淋头,忙放下手来,强自镇定,晓之以理:“本王还有姬妾六人,你就算杀了太子妃和世子,本王还是会有妻有子。”
李若飞点头同意:“说得对极了,我现在就可以帮殿下代劳。”
刀锋浅浅入肉,太子妃颈中勒出一道血痕,哀叫一声,昏倒在地。薄如蝉翼的刃,缓缓伸向世子柔嫩的喉,为刀气所逼,世子连哭都哭不出声。
太子额上青筋突突乱跳:“李若飞,你杀了他们你也逃不出府去!就是四弟也救不了你!”
李若飞手中刀刃一止,微微皱了皱黑鸦羽似的眉:“谁说我要杀他们?”
太子顿了顿,终于咬牙道:“我放你们走。”
李若飞笑了,云破月出一般:“好极了,放我和金枝夫人回去休息,你也好好安慰一下太子妃,告诉她今晚只是一个噩梦。”
太子忙道:“就这样办。你这就请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若飞一双明利的乌眸流转,下令:“拿刀剑的各位,转身,削断后面弓箭手的弓弦……把刀剑扔进池子,都站在原地,不要乱动。”
笑着对太子道:“麻烦殿下让人把我拴在东南门的乌骓牵过来。”
秦初蕊缓过劲来,撕下一副衣袖,默默帮太子妃裹好脖颈伤口。
只听太子恶意的笑着,问道:“金枝夫人可知本王今日为何能赶回府中?”
秦初蕊容色如雪,似听不见一般。
李若飞心下大怒。
太子终于感到快意,肆意盯着李若飞的脸,忍不住笑道:“也不用瞧不起赵孟旭,你迟早也是这样。傅怀川动过你了吧?滋味如何?”
李若飞笑了笑。
秦初蕊却浑身颤抖,如残风中一束孱弱的凌霄花。
乌骓牵到屋外,李若飞俊美的脸上笑出了几分狠意:“太子办事倒是很快,可惜话太多了些。说不得,只好着落在小世子身上了。”
抱着世子,伸手将秦初蕊放到马前,自己轻踩马镫,一跃上马,姿势敏捷漂亮,乌骓一声长嘶,四蹄如飞,遥遥传来李若飞的声音:“请太子随我去四王府接小世子罢!”
第十五章
已近深夜,四野王府却灯火通明,门户大开。
傅怀川轻裘缓带,在王府的主殿和傅刑简鉴赏一幅《赤壁图》,脸色镇定如恒。
听到马蹄声直奔入府,轻叩青石板路越来越近的声音,傅刑简冷眼看到傅怀川嘴角慢慢展开微笑,眼神中浮现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柔之色,心中登时一冷一惊。
李若飞策马直入大殿,抱下秦初蕊,吩咐下人带她自行休息,把手中孩子往傅怀川怀里一塞,道:“一会儿你给太子罢,我去睡觉了。”
转身就走,被傅怀川一把握住肩:“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皱眉打量着不停哭闹的世子,见小孩儿左手尽是鲜血,细细一看,尾指却已被割去。
李若飞心中暗叹一口气,落座,两条长腿放肆的伸展开,道:“我带初蕊去见赵孟旭,被太子发现了,我就抓了他的儿子,他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他儿子的手指。”
眼前的李若飞与当年额仑草原上击败自己的形象几乎重叠,骨子里张扬出来的的跋扈阴狠, 如失了鞘的刀,丝毫不加掩饰。傅怀川心里涌起极致的兴奋,眼眸忍不住闪闪发亮。
傅刑简却带着压不住的厌恶:“夜闯太子府,挟持伤害世子,你这个质子当得倒是比皇帝还能耐。”盯牢李若飞,若有所思:“或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生怕太子不对四弟发难?”
李若飞笑道:“太子算什么东西,你们难道还会忌惮他?”
傅怀川淡淡的看他一眼,道:“你僭越了。”又笑道:“劫持伤害幼童,平南王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倒让我有些失望。”
李若飞沉默片刻,道:“我原没打算这么做,逼不得已,只能不择手段,否则我容易脱身,初蕊就落到太子手中了。”笑得挑衅:“四野王手握重兵,掌控百万人的生死成败,不致如此妇人之仁吧?”
“初蕊?”傅刑简眼神中好奇一闪而逝:“你说的是金枝夫人吧?你很喜欢她?”
李若飞声音温柔:“我喜欢她,她煮的粥很好吃,她给我治伤,我病了她一直陪着我。”
知恩图报,即使自己身处困境也不会去放弃喜欢一个人、保护一个人的意念——很难得,很天真,也很容易害死自己。
傅刑简的目光隐隐有温暖之意,却冷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李若飞眼神暗了暗,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傅怀川凝视半响,道:“你去睡吧。”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傅怀川笑了,李若飞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别人对他一分好,就要回馈十分的好,这种孤傲凉薄的天真渐渐让自己无法狠心,时间还很多,他会属于我——傅怀川轻轻按住胸口,似乎能体会到心脏甜美的跳动。
太子接走小世子后,虽怒不可遏,但顾忌傅怀川,又思及李若飞那晚的眼神,竟有一种恐惧感压迫得他无从缓解,因此一直未有举动。
傅怀川居然也不问李若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转眼就是春节,皇帝傅东平的身体略好了些,于是父慈子孝,国泰民安。
宁国的局势犹如被冰封了的河水,虽然波涛暗涌,但整体处于一种均衡微妙的稳定状态。
这天傅怀川正和李若飞在屋里席地对坐下棋。
四王府内暖阁铺设的都是青砖,砖下中空,炭火将热气均匀柔和的扩散开,屋内温暖如春,地上铺设厚厚的兽毛毯子。
李若飞几个月前刚由秦初蕊教会下棋,李若飞学习能力惊人,很快就杀得秦初蕊毫无招架之力,盘面惨不忍睹。秦初蕊愤然评价道:“下棋本为怡情养性,似你这般攻杀算计,已落了下乘。”便不再与他对弈,傅怀川却大感兴趣,两人时常切磋。
李若飞下棋风格酷似用兵,落子如飞、鬼手不断、奇险诡诈,却失之任性嚣张重攻轻守;傅怀川则精于布局,步步为营,收放之间随心所欲,虽一开始在李若飞凌厉的直线攻杀缠绕追击之下呈弱势,但稳健柔韧,均衡感好,到中盘之后,先前布局精妙之处便一一显示出来,往往令李若飞推枰认输。
今日这一局,李若飞却一改常态,虽然还是攻击欲望稍重,但充分发挥了治孤力,隐忍狠辣,中盘数着空走,宁肯委屈绝不轻举妄动,只待傅怀川在接触战中算计失误。
果然局终一数目数,再算上提子,李若飞小胜。
李若飞大喜,端起身侧一盏梨花白一饮而尽,笑道:“你也有败在我手下的时候!”
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束发玉冠被他摘掉,散着泼墨般的发,席地而坐,剑眉斜飞,轮廓清冽,眼睛极漂亮,透彻凛冽的黑印着皎若冰雪的白,因喝了酒,苍白的脸色涌起淡淡的绯红,弧线优美的唇也有鲜艳的颜色。
受到蛊惑,傅怀川慢慢靠近那张脸,忽略他眼中的惊疑防备之色,突然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李若飞大怒,一拳直击他的眼睛,却被傅怀川架住,轻笑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不过,我倒是喜欢你这样。”
李若飞手背青筋直跳,勉强压抑住,道:“我看你喝多了吧!”
傅怀川却正色道:“是我唐突,我道歉。我保证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绝不会强迫你。”
李若飞垂下眼睫,心里暗骂:你倒来试试……
却听傅怀川问道:“秦初蕊最近还一直病着?”
“只是伤心罢,”李若飞怔怔道:“上次去太子府,竟是赵孟旭密报了太子。”
傅怀川叹道:“秦初蕊也算是痴人了,赵孟旭如此待她,她居然还会为他伤心,情这一字,如此伤人,粘上就是一生一世。”
李若飞略有几分迷惘:“我却不明白,赵孟旭已经是个废人,又这般无情无义……”
傅怀川似笑非笑的打断:“也许,赵侯只是忍辱负重,心里却另有所谋。”
李若飞顿了一瞬:“什么意思?你看出什么了?”
傅怀川笑得优雅:“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罢了。”话锋一转,调笑道:“你待我也很无情无义,我这三年来却还不是对你刻骨思慕?”
李若飞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傅怀川却笑得畅快。
正是晴好天气,下午的阳光像金子的颜色,慷慨洒落,屋檐处却依然有处阴影,傅刑简静立在那里良久,听着屋内两人谈笑的声音,右手拇指在左手虎口处掐出血来,烟雾般的眼睛里隐然有了决断之色。
冬去春来,秦初蕊一直卧病在床,往日的丰姿艳色只在眼波一睐间尚存痕迹。
谢流常来探望,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陪着坐上几个时辰。像看着一朵花慢慢凋零,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挽不住时光。
终于有一天,李若飞按捺不住,趁左右无人,命令道:“初蕊姐,我一定要送你离开这里!你去草原,我把你托付给冲羽大哥。”
秦初蕊道:“我若逃走,他们不会放过孟旭;就像你,你也没法离开,你若走了,傅怀川不会放过你的朗国。” 笑容宛如秋蝉最后一振翅的哀绝:“除了死,我什么也不能做。”
死?这个字对李若飞而言是个禁忌。
自从到宁国以来,从来没想过这个字。
但,也许是个机会。
李若飞眼神一亮:“那我们就去死吧!”
傅怀川眉目间略带几分倦怠,和谢溪、江暮秋等人一起走出皇宫。
刚刚傅东平召集他们详细询问边关要塞的兵防军费情况,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但气势犹在,傅怀川虽答得滴水不漏,却也觉得身心疲惫,尔虞我诈丝毫不比金戈铁马更轻松。
出了宫门,远远就看到傅刑简在等他。
淡淡星辉下傅刑简落落的容颜,像入梦江南的一朵落花,洗尽了红尘滚滚,揉碎了蝶梦纷纷,但配上他无忧无喜的一双眼,却生生在禅意里有了凉意。
傅怀川送走其他人等,走到跟前,傅刑简却笑道:“想不想上李若飞?”
匆匆走到二王府,进了傅刑简的卧室,就看到床上躺着李若飞,毫无知觉,脸色苍白。
傅怀川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手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
探了探,还有气息;掀开被子一看,浑身赤裸,身上却没有伤痕。
稍稍放下心,声音有几分冷意:“二哥,你对他做了什么?”
傅刑简不动声色:“你最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只怕他现在是躺在太子府里。”走近床边:“我只是去你府上,在他的饭菜里下了药,六个时辰就会醒。”
傅怀川盯着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狠的话。” 傅刑简神情有些伤感:“我怕你喜欢他已经失了方寸。你不追究他是如何找到机会夜闯太子府,你也看不出来他夜闯太子府的深意,更别说太子生辰你那般袒护于他……”一笑:“你既然想要他,我就帮你。上过他之后,你会冷静下来,明白他的身份和你自己的身份都意味着什么。”
转身出门。
第十六章
李若飞警惕敏锐得和野兽一样,即便睡着,只怕自己刚站到床前就会被刀子毫不留情的割破喉咙。
上次细看李若飞的睡容还是趁他重病的时候,当时自己忍不住偷吻了他。
这次呢?
这次在迷药的作用下,李若飞睡得异常沉静,毫不设防,而且还是赤裸着身体。
忍不住抚摸上去,烛光下少年的身体就像一块流淌着的玉,有无人可比的流丽的线条和纤长的骨骼,纤细柔韧的腰和窄窄的臀,整个身体是干净的青涩的,甚至透着禁欲的气质。
傅怀川胯下硬得发疼。
却叹了口气,到衣柜里找了傅刑简的衣服,简单的帮李若飞穿上。
抱着他躺下。
舍不得吹灭烛火,俯身在他额上浅浅轻吻。
却被他脖子上挂着的镶金狼牙硌了一下,细细一看,狼牙根部用黄金箍起,黄金上镌着一个小小的“羽”字,已经略有些模糊,狼牙触手生润,想必戴了很多年。不由得心底暗暗诅咒该死的颜冲羽。
倦意袭来,迷迷糊糊中搂着李若飞微凉的身体睡着了,竟一夜甜梦。
清晨梦醒,傅怀川见晨光中李若飞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顿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用手轻抚上去。
却见李若飞刷的一下睁开眼来,眼中竟无一丝睡意,明净如浸雪水,冷冷道:“怎么回事?”
声音掩不住有几分刚醒的慵懒低哑,傅怀川的下身立刻有了反应,苦笑道:“我二哥给你下了迷药,把你脱光了放在床上。”
看到他瞬间点燃的眸子,忙解释:“但我说过,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强迫你,自然更加不会趁人之危,所以找了二哥的衣服给你穿上了。”
笑了笑,总结道:“秋毫无犯。”
又温柔的补充一句:“以后小心我二哥。”
李若飞目光中有了温暖之色,白玉般的脸慢慢染上绯红,傅怀川忍不住心中一动,却被他迅速提起膝,重重撞在胸口,痛得滚下床去。
李若飞夺门而出,傅怀川勾起唇角笑得三分深情三分深沉三分深惋一分势在必得。
傅刑简却是十分失望。
“二哥,你不必担心他会阻了我的路。”傅怀川已站起身来,映着朝阳的脸轮廓深刻,自有一种独步天下,我主浮沉的气势:“正如当年为了你,我仅用两年就平定东辽攻下西州一样,如今我也会为了李若飞,夺了这个帝位,拿了这个江山。”
不,四弟你不懂。
我不光要你掌控天下,我是要你为了我掌控天下。
八年前你在西州都城把我从畜生一样的境遇里解救出来,你就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温度。
身处西州两年,我零落成泥,更别说赵孟旭这个肮脏的贱货,李若飞却凭什么能够幸免?那么骄傲,那么飞扬,那么干净的幸免?
母亲死了,从此我只有你,我会全力助你得到世上的一切;你也只有我,你只能真心对我一个人。
你对李若飞如此,于我不啻于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你可知道?
嘴里隐然有血腥味,却把那万般思量千般痛楚凝成嘴边一抹凉凉淡淡的笑,不惊尘埃的道:“我不担心。”
进了三月,宁国诸臣前所未有的繁忙。
先是江南突逢水灾,万顷良田,尽付东流,百万子民,流离失所。因傅晴鹤只居闲职,故傅东平着他南下体察民情,赈灾安抚。
傅刑简趁机提出重新修缮三江水系及梭河漕运。动用十万民工,开凿自金江至梭河的人工运河,专道漕运军粮,自此逐渐架空太子舅父严氏一族的漕运控制权力。
傅东平为太子请出有“中原双隐”之称的渊博治国之士商闵祺和周臧晓作为幕僚。
傅怀川则忙于夏州、岑州与凌州的换防之事。
当年李若飞被逼长线撤退时曾从夏州迂折返回凌州,劫了谢溪的军粮,途径岑州时,因知岑州将划归宁国,一把大火烧了岑州城,连同城外与夏州接壤的草原,都被烧了个荒无人烟、野兽绝迹。李若飞穷途末路之境,竟还有如此狠绝大胆的手笔,当时宁国朝野震惊。
今年岑州城外入春以来更是风沙蔽日,山坡上散布着稀疏的树木,低矮的草皮和难以掩饰裸露的沙地,斑驳陆离,荒凉破败,已有不少宁国单身兵士耐不住苦寒竟偷跑至城外山上当了山贼,以抢劫来往两国的客商为生。
而比邻的朗国所辖深州城外的山上则是树木林立,郁郁葱葱,景色之美自不必说,更有草原中一个个小“泡子”,水产丰美,湖边牛羊成群。受其诱惑,竟有不少边境募来的兵士投诚而去,渐有传言,朗国治军虽严,军饷却远高于宁国。
边防三州换血一事,顿时显得迫不及待。
傅怀川大是头痛,深知这十年来宁国无休止的开疆拓土,造成急需大批武官军士,故此治军难以严酷,军力虽强,但武将们层层盘剥克扣下层军士的饷银已是约定俗成,掌管粮草的官员借机中饱私囊更是半公开的司空见惯。这种种弊端,要解决也不是能短期奏效的,眼下要巩固边防,只能更换一批将士。
三州更换边防的消息送到开羯南院王府,颜冲羽正负手远远的看着中原的方向,望不断的燕支关远,荡不尽的战马征尘,但互相给予的承诺,却铭刻于心,永不相负。
草原暮春的阳光已开始热烈,这天午后,颜冲羽正伏案小憩。
颜冲羽穿着一件薄布衣袍,衣下的肌肉健美如同猎豹,就算在休憩,也有一种随时一跃而起的爆发力隐藏于内。
傅晚晚端着一盏奶茶悄然走到他身边,一时也不叫醒他,只顾贪看他英挺的眉和厚实的唇,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终身的仰望。
刚得知要远嫁朗国时,一想到金枝玉叶之身却要付与异族蛮荒,不由得哀痛欲绝。谁知新婚之夜珠翠凤冠摘掉,却看见了一张俊朗的脸和眼底的一抹郁色,芳心大乱。
成亲之后的日子并不难熬,却十分寂寞。
颜冲羽通兵书战法,擅刀弓骑射,更有时还会与自己畅谈中原风光,江南秀色,这等人才,放在宁国也是数一数二,忍不住一缕柔情便寄托于他。
只是一年之中,他倒有半年住在军营巡查边关或是操练军马,另有半年虽在开羯,却经常深夜尚在宫中议事,或常在各重臣府上过夜详谈,陪伴自己的时间屈指可数。
想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
颜冲羽睁眼醒来,脸色平静,道:“公主怎么到我书房来了?”
淡淡一句,屋内却有了风雨欲来的压迫力。
傅晚晚睁大明眸,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一个清脆明快的声音道:“晚晚,你还是回房吧。男人家的书房,咱们可千万别进。”
却是南院太妃尉迟香,她虽已年过四十,却像一朵芬芳馥华的牡丹,雍容明艳中犹带活泼蓬勃之意,招手唤傅晚晚出来,道:“我刚让人买了几匹靖丰的衣料,就放你房里,快去瞧瞧合不合心意……”
使个眼色,贴身侍女已经引着傅晚晚离去。
自己却走进书房,坐在颜冲羽对面,笑盈盈的看着他,道:“晚晚吵着你了?又在看什么呢?”
颜冲羽以手支颌,笑道:“也没什么,昨晚和李明月商谈摄政之事略晚了些,这会儿就睡了片刻。”
尉迟香心疼道:“这一年你可真变了呢!以往一心只琢磨着军队啦,打仗啦,现在更琢磨起朝堂上的事儿了。”
颜冲羽眼中隐然风雷之色:“那是因为我明白了,战场上战无不胜有时却左右不了局势。去年李曈区区一纸诏书,就害了若飞,我却无能为力。”
五指迎着阳光张开,颜冲羽眯起眼睛:“我发誓,我要拥有那种力量,保护我爱的,掠夺我想要的,掌控天下人的生死祸福。因为我答应过若飞,要变得更强大。”声音低沉了下去,字字充血:“再没有人能有机会和权力把我软禁在府中,任由若飞受人宰割。”
尉迟香心中一寒,细看颜冲羽,却见比之一年前,他纵横捭阖的兵气中,更多了几分藏而不露的霸气权谋。
沉默半晌,突然闲谈道:“傅晚晚和芊芊倒是活像两姐妹,想不到你没娶芊芊,换了一个晚晚,也没什么区别。”
颜冲羽笑着看尉迟香,也不接话。
尉迟香佯怒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敢跟你娘耍心眼儿!”
颜冲羽半真半假的惊道:“难道娘真的知道我在想若飞?”
尉迟香一眼瞪过去,颇有几分无奈的宠溺:“我做娘的,难道不知道自己两个臭小子的心思?”
颜冲羽静默,随后热烈的拥抱她:“谢谢娘成全。”
尉迟香微微喟叹道:“若飞也去了快一年了,也不知现在怎样。”
“他快回来了!”颜冲羽站起身来,笑得刀砍斧凿般的冷峻轮廓失了沉着,添了多情。
傅怀川蹙着眉,正就着烛光研看四方边境防布图,夏、岑、凌三州换防已调遣完毕,心中暗自盘算在靖丰增派驻守人选,门却突然被推开。
李若飞背着月光,神情冷漠,也不进门,直接道:“初蕊说要去谢府。”
“嗯。”
“你得偿心愿了?”
“是。”
“你真是个冷血的禽兽!”
傅怀川终于抬起头,眉心蹙起一道深刻的竖纹,眼中红丝略带倦态:“是她自己心灰意冷自甘堕落,我并没有逼迫她。”
李若飞只气得微微颤抖,却听傅怀川道:“另外,我不喜欢你骂我禽兽,这些天我很忙,以后我会教你该怎么跟我说话。”挥手不耐烦道:“明天你就送她去谢府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李若飞顿了顿,转身离去,一路却噙着个狡诈愉快的笑容。
两天后,黄昏。
傅怀川已把军防之事决断周密,并将趁此机会把自己的一万亲军安插在靖丰近郊。这样即便提前夺位,这批精锐也能在一个时辰内攻入靖丰。傅东平手中虽有两万禁军,自己却也有守城军队约三万余人的指挥权,一旦发难,足以在各地勤王大军抵达之前,定下大局。
只要他傅怀川布局停当,一切就只能按他定的规则来。
饮一口新摘龙井,指腹轻按太阳穴以作放松,掩不住的志得意满。同时,想见李若飞的心情亦如雨后春笋般蔓延开来,急切迅猛的燃烧。
正打算去找李若飞,门口却传来君安的声音,带着竭力掩饰的惶恐和焦急:“王爷!”
傅怀川的心莫名的一沉:“进来说!”
君安进门,掩门,垂手,开口——熟悉之极的动作,袖口却轻微颤动:“李若飞带着金枝夫人潜逃出城了……”
傅怀川却一笑,毫无讶色:“他终于忍不住了,真是让人头疼啊!”
君安抹一把汗,道:“他们这会儿在城郊西里的索家村被二王爷放火烧死了。”
第十七章
君安抹一把汗,道:“他们这会儿在城郊西里的索家村被二王爷放火烧死了。”
黄昏的天暗了一暗,傅怀川倏的立起,扶着桌沿,高大的身形晃了一晃,眼前一片漆黑,喉中腥甜,强忍住了,道:“备马,带我过去!”
已是残阳如血,暮春的风打在脸上仍有入骨的凉意。
城郊索家村本是宫内每年初秋狩猎驻扎之所,每年八月初一封锁,不让外人进入,待月末狩猎结束,又允许平民入住来往。
村内仅十来户人家,均是过往猎户,一色木屋毡顶,泼了火油,烧起来火焰鲜红,哔哔剥剥的快意无比。
傅刑简半透明的眸已被冲天火光染成妖邪艳丽的血红。
傅怀川到时,火光已经熄灭,小小一个木屋一片灰烬,风一吹,细细碎碎的黑色火灰漫天飞扬。
傅刑简示意各人退开,火场附近只留下他们两人。
傅怀川定定的站在那一堆灰烬前,喉咙里的腥甜终于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傅刑简用力扶着他,冷静的解释:
“今日漕运之事处理的甚是顺畅,想到你近日颇多思虑劳累,中午便过四王府来打算邀你去滴翠楼,在南墙处看到谢流握着一个酒壶,痴痴的立在墙下喃喃不止。”
“我心中奇怪,便套出他的醉话来。李若飞骗了你,金枝那个贱人只是假意去谢府,其实却求谢流放他们离开。”
“谢流一时心软,将李若飞和她藏到了这里。”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知道李若飞是个放不得的质子,也舍不得金枝走,却不敢告诉你。”
“质子潜逃是大事,你在老头子那里也无法交代,所以我点齐了家将,过来拿他们回去。”
“李若飞却以木屋为据,射死数十人。”
“我只好放火烧屋迫他们出来,谁知他竟宁肯被烧死,也不肯出屋。火势已大,我无法相救。”
“人各有命,李若飞欺你在先,死了也只能罢了。回去后就说朗国质子病亡罢。”
傅刑简的声音如裁冰剪雪,自有沁人心脾的凉意,傅怀川却张口喷出一口血来,热热的溅在了傅刑简的手上,烫得他手背生疼,几乎疼到了心里。
傅怀川缓缓坐倒,脸上有一种流年逝水痴人梦醒却不悔的绝望。
“二哥,你又何必骗我?你早就想杀了李若飞这个祸害,对不对?”
“你中午就知道他逃了,但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瞒住我。你把君安捆在了你的二王府,直到刚才他脱身回来,我才得知你要烧死李若飞。”
“你说你来捉他回去,为何还带着火油铁网?即便他想出来,你也会用铁网罩住木屋,再用火油浇上去烧死他吧?”
“二哥,普天之下,只有你和他值得我真心相待,你却杀了他,你为何忍心这样待我?”
“二哥,你逼我恨你……”
傅刑简沾上血色的手在渐暗的天色中,像一朵泣血的兰花,顿了一顿,呵呵,恨我呢……
却轻柔的抚摸着傅怀川背上的黑发,纤细的身子不动如山,道:“你爱在这里看着,我便陪你一起,等再凉些,收拾了他的尸骸,好好安葬就是。”轻叹一口气,掩不住的落寞:“你若恨我,那便杀了我罢。”
傅怀川摇摇头,心里翻江倒海。
我更恨的是李若飞。
李若飞,你这般狠心无情。
趁我忙于换防无暇他顾之际离开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借练刀在树上刻上暗流堂标记吗?
你发现府中没有暗流势力,就带着金枝去纳福街寻找,“乌记”糕饼店,滴翠楼的歌姬,我却都放过了他们。
你夜闯太子府,伤了世子不说,故意激怒太子,激他更加恨我,我怎可能不知?
你不愿意,我就不敢亲你,连二哥下了迷药,我都对你丝毫无犯,居然还觉得很幸福。
你却宁可被烧成焦炭,也不愿意被我所爱?
李若飞,你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狠心的狼崽子。
几乎要咬碎一口牙,恨意和痛意交错在胸口,嘴角的血源源滴下,恍惚中伸袖摸去,却发现身上所穿,却还是那件纹路清浅的素软缎袍,忍不住背靠着傅刑简,仰起头冷冷的笑了出来。
笑得是自己。
第一次动心却如此荒谬、可怜、愚笨、残忍。
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天边已有星子闪烁。
傅刑简亲自握着火把,神情淡然柔和,一言不发,陪傅怀川在火场灰烬中找寻尸身。
果然有两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却已分不清男女。
其中一具尸体身旁,有一把蒙上一层黑炭的弯刀,看形状就是静刃;另有一个未曾烧化的铁胎弓,正是李若飞平日所用。
傅怀川拾起静刃,拭擦干净,仍是一汪碧水般锋锐无匹。
另一具尸身上,犹有几支金钗,手腕处有一只曼陀花的金钏,另有一把小小的短匕,想必是秦初蕊带着防身所用。
傅刑简长吁一口气,道:“既已辨出尸骸,让他们来装殓吧。”
忽见傅怀川握着静刃怔怔不语,神态古怪之极,心头一震,喝道:“四弟!你做什么?”
上前便抢下静刃。
傅怀川随他抢去,却突然发疯似的直接用手挪开李若飞的尸身,在附近一片灰烬里翻找起来。
掌天下雄兵百万的一双手就在火后尸体身下乱翻,偶尔碰到箭头之类的硬物甚至被刺出血来。傅刑简心里火烧火燎的痛怒,眼神渐渐凝聚成一根怨毒的针,刺向李若飞的尸身,心里翻翻滚滚的一句就是:幸亏你死了,幸亏你死了……手上一烫,却见火把已快熄灭,忙换过一根。
连换了七根火把,月上中天又慢慢西沉,东方已有了朦胧灰白,傅怀川终于翻遍了整个火场,一无所得,当下长身站起,纵声大笑,笑声中有喜悦,更多的却是浓烈恨意。
扶着傅刑简的肩,一字字道:“李若飞没有死。”
傅刑简心沉了下去,无意识的问道:“没有死?”方才觉得长时间举着火把,手臂早已酸痛不堪。
傅怀川慌乱神伤尽数退去,虽还带着一脸疲倦三分黯然,却恢复了执子着盘的冷静魄力,冷笑道:“火场里少了一件东西,一件他舍不得丢下的东西。”
轻拥傅刑简单薄的肩,怜惜道:“一夜了,二哥也累了吧?先跟我回府。”
傅刑简僵了一僵,声音飘渺,问:“不恨我了?”垂下头幽幽一叹,几不可闻:“我倒宁可你恨我……”
傅怀川却已走到众家将处,令留守百人,细细搜寻火场下的暗道,又令君安安排人手,封掉“乌记”,捉拿滴翠楼所有歌姬。
突然宫中来人,传两人入宫。傅刑简奇道:“消息传这么快?”
傅怀川冷冷一笑:“二哥,你都落在李若飞的算计之内,何况太子?”
解释道:“他早知你有杀意,所以借此机会让你烧死他,自己却来个金蝉脱壳,彻底脱身,也免掉了两国因质子潜逃而战,真是用心良苦。”思索片刻,笑道: “谢流在我府外徘徊,想必就是等着告诉你那番话,你若不来,他只怕还会主动去找你喝酒谈心;李若飞千般算计,自然不会遗漏后着,太子府中自有他的人通风报信,太子得此机会,能不尽忠尽孝的立刻回禀傅东平吗?老头子抓住这个契机,定会大大申斥惩戒我一番,这样即便我们发现了暗道,他也有了逃脱的时间。”
傅刑简笑了,目光闪动:“李若飞阴狠无情,想必你对他的心思也落入了算计中吧。”
说罢也不看傅怀川活像被抽了一鞭子的表情,自顾上马而去。
宫中傅东平龙颜大怒,责道:“糊涂!一个居然丢了李若飞!一个居然烧死了李若飞!你们俩真给我省心啊!激怒朗国,举兵来犯该当如何?”
傅怀川低头不语。
傅刑简却微笑道:“父皇不是还有我吗?当年西州之行儿臣一直记忆犹新。若是兵临城下,就把儿臣献出去罢。”
傅东平脸上肌肉微微跳动,傅刑简傅怀川兄弟虽同出自思妃,但容貌却不相似。
傅刑简容色酷似十年前死在烽尽山的母亲,就连微笑起来嘴边小小的笑涡,眉宇间淡淡的郁色都神似其母。一下子苍老了十年也似,傅东平无力的坐倒在龙椅上,道:“刑简,你又何必来伤我的心?只是你七弟还在朗国蛮子手中,今年我国又是大灾,国力无法支撑一场恶战。你怎地如此草率,就把李若飞给烧死了?”
傅怀川忙道:“李若飞只是潜逃,并未被二哥烧死,请父皇勿要相信谣言。”
傅东平眼中的怜惜愧疚一下消失殆尽,仿佛一头年老雄狮看到了一头正试图抢占自己地盘的年轻雄狮一般,用又警惕又羡慕又厌恶的眼神看向傅怀川,冷冷道:“是吗?可是李若飞的尸体都找到了,你现在说他没死,可有证据?”
傅怀川笑了笑,残忍的欣赏着父亲的眼神:“没有证据,不过我会把他活着抓回来。”柔声道:“去年李若飞逼近靖丰城吓着父皇了吧?儿臣不会放过他的,恳请父皇保重龙体,莫要惊慌。”
傅东平眼皮一跳,慈爱的笑道:“有子如此,我该无忧了。只是质子潜逃或被烧死一事不宜张扬,你不可动用边防军队,亦不可动用都城护卫,自行去解决罢,李若飞若还活着,你三个月内把他带回来,若已死了,违约于朗国,父皇也保不得你了。”
傅刑简正待说话,却被傅东平截断:“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虎死架不倒,何况眼前这只虎只是老了病了,却还是活的——借此机会,傅东平就限了自己的边防调遣兵权,傅怀川决定要更加谨慎周密,不留破绽。
足足等了三天,傅怀川正与傅刑简手谈时,留守火场的家将头领刘景回报说终于发现了地道入口,隐秘之极,竟与墙线齐平,从墙下延伸开去。
刘景满面惊惶,颤声道:“可惜地道里埋有药线,人过去后,就引燃药引,炸毁了地道,因此……无法分辨通往何处了。”
良久无人作声,刘景忍不住抬眼偷觑,只见四野王似笑非笑,骨节修长的中指弯起,轻轻敲击紫檀的桌沿;二王爷半垂着头,指尖轻拈一粒墨玉棋子,秀气的眉压着长长的眼睫,有种不语惊秋的凄清之色,登时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看得痴了。
傅刑简突然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落下子去。刘景忙低下头,想起二王爷的种种手段,不由得瑟瑟抖了起来。
傅怀川笑了笑,吩咐道:“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领赏罢。”
转头对着傅刑简笑道:“看,我猜得如何?李若飞隐忍这么久,一旦逃亡,定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一边随手应了一子。
傅刑简道:“下令各城门关卡日夜警惕,严查形迹可疑之人。”落子脆响,贴身缠绕之下,把白子眼形将成的时候点破,白色大龙渐渐力竭,周围黑子虎视眈眈:“你快输了。”
傅怀川却摇头道:“二哥你没与他疆场相遇过。城门设卡对他这种人毫无作用,城门官哪里能捉到这条狐狸?” 缓缓落下一子,征子。“攻彼顾我,动须相应。二哥,围是围不住的。”
傅刑简颇有几分怒意:“那又该如何?”一子短打。
傅怀川不紧不慢,轻灵飞跳,目光摄人:“与其千里围猎,不如在夏州城外张网。”指着角落里一颗遥遥对着长龙的伏子,笑道:“幸好我有伏兵在此,征子线早已注定。”
第十八章
已是夏至。
傍晚时分,岑州突降暴雨。
曲沁盟的歌家商队正行至城郊,忙躲进一个破旧的庙宇避雨。
曲沁盟是西州的一个部落,部落中人走南闯北,极擅经商。
自十年前宁国傅怀川攻占西州后,因其兄傅刑简深恨西州之故,西州人被诸多限制,不允许入仕,不允许着艳色衣衫,不允许自盖房屋,不允许购买土地,不允许与其他地方的人通婚杂居。
曲沁人也自属其内。有钱的还可以居住客栈旅店,家贫的只能几家共住在西州郡府所设若干草屋中,苦不堪言。
歌家正是曲沁最大商户之一。
把珠宝香料卖到靖丰,把兵器粮食卖到开羯——是曲沁盟所有商人的信仰,信仰能带来白花花的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有一席之地安生立命,挣扎着活下去。纵然餐风露宿,路途辛苦,却也值得。
歌家商队刚在靖丰卖出一批珠宝,又在靖丰购置了百把上乘纯钢战刀,数百匹布料,打算运到开羯贩卖。商队共有十人,除了歌家一父一子一女,尚有七人是歌家多年任用的趟子手,人头熟,门路广,经验老道。
眼下暴雨如注,今晚已是来不及出城,只得在破庙内过上一宿,所幸天气已暖,否则更是难熬了。
歌齐帮趟子手把货车整理妥当,年纪虽轻,却口齿伶俐,和趟子手们打成一片,一举一动甚得人心。
歌老一旁观看,心中喜慰。一旁女儿歌楚已娴熟的点火做饭。
原本走商不该带上年方十四的歌楚,但一来妻子已死,女儿留在家中无人照顾,二来歌楚聪慧伶俐,愿意学着经商走货,因此歌老也只得把她带上。
破庙内灰尘满地,供桌倒塌,但关牢门窗,炊火点起,也有了温馨之意。
天边雷声一阵松一阵紧的滚着,雨越下越大,扯天扯地的垂落。
庙门突然被推开,卷入一地风雨,五个人已跨进庙来。
一道雪亮闪电利刃般划破长空,也将来人的容貌映得清清楚楚。
歌家商队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当先一男一女虽是粗布衣衫,却容色绝世,尤其那个女子,虽脸色憔悴,却掩不住倾城艳色。
其余三人均是精悍强壮的大汉,湿透了的衣衫紧贴肌肤,能看到凝练结实的肌肉分明,而动作却似灵猫一般敏捷无声。
他们从随身包裹中取出毡毯,铺在地上,让那对男女坐下,又拿出干粮清水,恭恭敬敬的呈给那个黑衣少年,随后退开几步,静静坐在他们身后,虽一动不动,却如潜伏的兽,浑身充满了一触即发的警惕之意。
黑衣少年漆黑的眸光四转,众人被他眼光一扫,都觉得寒了一寒,纷纷不再看他们。
少年转过头去,柔声道:“初蕊姐,吃点东西吧,再有一天,我们便到了。”
却是李若飞一行人。
当日逃出靖丰索家村后,李若飞和三名颜冲羽遣来的暗流堂勇士会合,昼伏夜出,跋山涉水,不断改换路线,有时一夜急行八百里,有时却躲在密林或闹市中半月不动身。
这般一路行来,异常顺利,李若飞等人行军打仗惯了的,自不觉得累,反而神采飞扬,但秦初蕊却紧张如惊弓之鸟一般,更兼逃亡艰辛,憔悴虚弱,恹恹欲病了。
眼见李若飞递过来一个冰冷的硬馒头,又是一壶凉水,忍不住秀眉微蹙。
歌楚偷看在眼里,怜她娇弱,端起一碗热汤,走到秦初蕊身边,笑道:“这位夫人,你淋了大雨,还是喝碗热汤驱驱寒会好些。”
秦初蕊接过汤,却看向李若飞,见李若飞点了点头,方小口啜饮起来,喝完微笑道:“多谢妹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歌楚年纪虽小,见识却广,见这美妇举手投足都带着十分华贵慵懒之意,不禁甚是奇怪她怎会出现在这荒郊破庙,答道:“我叫歌楚,你呢?”
秦初蕊尚未答话,李若飞却道:“歌楚?”凝视着歌家货车:“可是曲沁盟的歌家?”
歌楚奇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说话间庙门呯的一声被踢开,一群人堵在了门口。
真是一个热闹的雨夜。
只是这群人却是山贼。
大约三十余人鱼贯进入庙里,手持宁军特制的腰刀,正是跑到山上做了无本生意的岑州防军。
李若飞一手搂着浑身发颤的秦初蕊,脸上却神色不变。三名暗流堂军士已站起身来,标枪般立在他身后。
这伙山贼十分年轻,身强力壮,态度粗暴,不由分说,直接拉刀子捅死一个上前准备套交情的趟子手,歌楚惊声尖叫。
歌老忙下跪求道:“各位好汉,货物尽管带走,留我们一条命罢!”
为首的汉子狞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刀,斜眼看向秦初蕊和歌楚。
因秦初蕊埋头在李若飞胸口,看不清面目,那汉子淫邪的目光牢牢盯着歌楚,走过去大手一伸,就想捉住小姑娘的柔肩,歌楚只骇得瞪着那只粗短的大手,动也不敢动。
却听“铮”的一声,李若飞拔刀在手,横在了歌楚身前,三名暗流亦围过来拔刀出鞘。
李若飞横刀,虽只有寥寥数人,带起的气势却好像身后有千军万马,淡淡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你抢了东西就快去罢,再来惹我,大家鱼死网破。”
那首领神色惊疑不定,感觉到李若飞宛如实质的刀锋似的目光以及暗流三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杀气,忍不住退了两步,下令道:“撤!”
竟连李若飞一行的五匹马都未敢牵走。
大雨将止,只听庙外车辕声逐渐远去,歌家众人围着那个趟子手的尸体痛哭起来。这条路他们走了几乎百遍,最是安全的一条商道,今夜却突然冲出来一伙宁军强盗,劫了货物不说,还杀死了一个趟子手。
李若飞在旁突然问道:“都是些什么货物?”
歌楚对他甚是感激,泪眼朦胧的答道:“是送到开羯的兵器和布匹。”
李若飞道:“帮我照顾我家姐姐,我去去就来。”
领着其余三人出门策马而去。
歌楚悄悄问道:“他干嘛去了?”
秦初蕊抿嘴一笑,道:“等着吧,你们的货物马上就要回来啦!”
三十余个山贼骑马的骑马,推车的推车,在黑夜里直奔回山。
初夏暴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连风沙的粗糙都柔和了起来。
山贼们心情大好,果然做这笔买卖好过当兵辛苦还要挨饿。
刚迤逦走到山侧,泥泞的路上却陡然多了铁刺,刺伤了马蹄和人脚。
惨叫声中,一阵凌厉箭雨袭来,猝不及防下,已死伤大半。
四匹马从山坡上冲下,刀光准确有效的绞杀生命。
不出两个时辰,庙外马蹄声响。
众人忙开门持着火把跑了出去。
只见李若飞等人直如修罗一般,脸上都溅着血点。身后垂头丧气的跟着几个留了性命的强盗,却推着货车。
李若飞下马,走近歌楚身边,笑道:“多谢姑娘给我姐姐的热汤,这批货物就当谢礼,还请姑娘笑纳。”
歌楚小脸通红,竟不敢抬头看他。
歌老等人拥上道谢。
李若飞直截了当道:“曲沁部落甚苦,歌老愿不愿意定居朗国?”
歌老一惊,李若飞笑道:“虽是故土难移,但上无片瓦遮盖,下无立锥之地,歌老不妨先迁到开羯或是夏州,北地虽寒苦,却无歧视。”
歌老尚未说话,歌齐等人却被眼前少年句句说到了痒处。
歌齐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李若飞笑道:“我姓李,你们到开羯后,可以去南院王府找我,只要曲沁部落来投,朗国定将不负诸位。”说到南院王府四字时,目中流露出温暖向往之意。
说罢,取出一支短弩箭,交给歌老:“做个信物罢。”
歌老见眼前少年行事决断利落,不容置喙,自有一种令人畏惧信服的气势,接过短弩,躬身道:“先行谢过公子好意,我等到了开羯,自会登门叨扰。”
李若飞一笑,扶着秦初蕊,领着暗流诸人出门上马趁夜色而去。
临去前那几个暗流抽刀了断了推运货车的强盗。手法干脆,不留后患,歌老忍不住心惊。
歌楚抢过父亲手中的短弩细细摩挲片刻,取出一方帕子裹好,珍而重之的贴身藏起,脸色晕红,目光流盼,突然间竟有了少女的风韵,抬眼一瞧,却见父兄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嗔道:“我只是怕你们弄丢了信物!”
黑夜急行中,李若飞眸光犹如星子一般透亮,轻声道:“初蕊,再有两天,我们便能出了夏州城,你不用再害怕。”
秦初蕊勉强一笑,红唇微颤,却不说话。
李若飞关心道:“怎么了?又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
秦初蕊忙道:“没有,刚喝了热汤……”叹口气:“那个小姑娘心地真好,不过你帮他们拿回货物也算是替我报答了。”
李若飞一笑:“歌家是曲沁名商,一旦来归,曲沁其余人等定会跟随,西州人心浮动,我们就容易从西州取道攻宁了。”指了指远方,道:“我们朗国人不够多,要打仗夺取中原,就要更多的人到朗国来,繁衍生息,草原才能兴旺。”
秦初蕊突的凄然道:“为何孟旭不是你……”
李若飞颇觉奇怪,安慰道:“他也是逼不得已。”
秦初蕊却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不是一句逼不得已就能原谅的。”凝望着李若飞稚气上翘的嘴角,道:“我只盼你永远不要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第十九章
秦初蕊却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不是一句逼不得已就能原谅的。”凝望着李若飞稚气上翘的嘴角,道:“我只盼你永远不要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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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晚晚在宁国宫中时,因善解人意深得宠爱,皇后曾赞她“贴身小袄”,傅东平当日叹道:“不知哪个有福分的,能摘下朕的这朵解语花。”
傅晚晚以她特有的敏感觉察出了最近府里气氛奇怪之极。
尉迟香喜笑颜开不说,连颜崖攼岩石般的冷脸上都常有绷不住的笑意,颜冲羽更是常常一边吃饭,一边看住一块羊肉或者别的什么菜就看上半天,脸上神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盯着的不是羊肉,而是心尖上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
嫁过来近一年,却还未能融合到这个家里,傅晚晚心里轻叹一口气,信步走出房门,在府中闲逛。
南院王府屋宇宏大,质朴端严,却远远比不上靖丰各王府富丽精巧、布局玲珑,傅晚晚行走其间,不由得怀念起昔日宫中园林的山岛、竹坞、松岗、曲水,蜿蜒曲折,木映花承,更有夏日蕉廊,冬日梅影,春日繁花,秋日红蓼,四时宜人,处处有情。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一池温泉处,颜崖攼戎马一生,李曈特意命人在王府内引了一泓温泉水,给颜崖攼做休养用。
从温泉旁的石径盘旋而上,却有一间大屋,平日无人居住,亦很少允许闲人靠近,只有颜冲羽和尉迟香时常过来亲自打扫归置,傅晚晚好奇之下,也不敢多问。
今日偶尔路过,却见门窗打开,屋内有人说笑。走到门边看时,正是尉迟香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笑道:“待他回来,我可要好好拧他的耳朵,就知道让我操心!”
颜冲羽立在墙边,轻抚一张角弓,眼神远远看向碧蓝寥远的天空,唇边一抹入神的笑意——从未见过丈夫露出这样神往温暖的笑容,傅晚晚只觉得心中酸苦难当,连呼吸都不顺畅。
尉迟香见到她,忙笑道:“晚晚怎么过来了?进来吧,别愣在门口呀。”
傅晚晚涩声问道:“家里是要来客人了吗?”
尉迟香一愣,语音轻柔:“不是客人,是我的另一个儿子要回来了。”
傅晚晚听说是她的儿子,心头登时一松,整个人都轻盈起来,笑道:“那我帮娘一起收拾啊!”
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的确是男子所住,一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弓弩,从小到大,从短到长,从木制到铁胎,一尘不染;更有一块雪豹皮毛,却甚是陈旧。
靠窗处有个木柜,门打开着,里面都是抽屉。傅晚晚走过去随手拉开一个,见都是草原小男孩常玩的东西,石弹子、小木马、骨棒槌等等玩物排列得整整齐齐,又拉开一个,却是一件小小的雪白皮袄,也已是旧物了。
再想看时,颜冲羽却按住了她的手,道:“这里的事公主别管了,回房去吧。”语气虽淡,却不容抗拒。
尉迟香明丽的眼中闪过淡淡的怜悯,拉起傅晚晚的手,陪她出门走了。
夏州城外。
喷薄的太阳从东方跃出时,远远的出现了一支黑甲骑兵,风卷乌云般迅速的靠近,带着种席卷而来的凛冽萧杀。
当先一骑如同一团狂野迅猛的黑色火焰掠过地面,闪电般划过长长的距离而来。
李若飞大笑。
秦初蕊见到了这个笑容,才知道李若飞真正笑起来有多么诱人。
没有隐忍,没有杀气,只一个天然纯粹的笑意骤然绽放,猝不及防间已然流光四溢,整张脸生动华美得无以复加,耀眼得近乎危险。
李若飞策马奔驰,马鞭在空气中嗖嗖作响,乌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驰于草原,四蹄几乎腾空,迎向远处驰来的颜冲羽。
两马相错的瞬间,齐齐勒住缰绳,两人拥抱着跳下马来,翻滚在一地碧草上。
几乎要把对方抱穿的拥抱,要嵌入对方的拥抱。
从未见过如此快意的相逢,如此淋漓的相思,如此坦荡的表达。
连初升的太阳都有了热烈之意。
李若飞凶狠的啃上了颜冲羽的唇,颜冲羽毫不犹豫的噬咬回去。
璀璨的晨光下,像两匹毛皮华美的兽,构建了一方厉烈深情的天地。
身后的数百名骑兵鸦雀无声,齐刷刷挥刀行礼,如一屏坚若磐石的盾,欣喜激越的感觉充溢其间。
木奇麟虎目中泛出泪光。
草原的传奇终于归来。
良久,李若飞坐起身来,嘴唇红肿,颜冲羽仍仰躺在地,凝视着李若飞俊美飞扬到近乎邪气的脸,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不在的时候,我读了很多关于中原的书,宁国有个地方,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后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李若飞道:“好!”
一跃而起,伸手将颜冲羽拽起。
两人并肩行来,说不出的自然契合。
颜冲羽的黑焰挤到李若飞身边,伸出舌头不停舔舐他的手,挨挨擦擦,亲热无比。
看清颜冲羽时,秦初蕊就知道,如果天下还有人能够和傅怀川抗衡,那就是颜冲羽。
比之傅怀川,他少了几分优雅阴沉,却多了霸气纵横;比之李若飞,少了几分锐意凌厉,却多了沉着内敛。
这个男人,怕是敢搅乱世间更迭乾坤呢,秦初蕊心中暗叹。
李若飞介绍道:“这便是秦初蕊了。”
秦初蕊忙含笑道:“初蕊见过南院王。”
只见颜冲羽眉眼轮廓深刻,有种迥异于中原人士的英俊挺拔,眸光更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触到他的眼眸,秦初蕊心脏怦怦乱跳,竟有无所遁形之感。
颜冲羽凝注她片刻,展演笑道:“多谢你一直照顾若飞。”
秦初蕊心下稍稍安定。
李若飞回到草原,见到颜冲羽,喜悦异常,一路走一路大说大笑,从靖丰的繁华说到宁国诸皇子的明争暗斗,又说到宁国灾荒漕运改道,却绝口不提自己所遇之事。
颜冲羽满眼都是骄傲宠溺之色,静静听着,不时递上水壶。
李若飞说完靖丰形势,总结道:“这一年我因祸得福,知道了不少暗流都没法打探的消息,日后咱们再行攻宁,想必可以事半功倍。”
颜冲羽沉默半晌,叹一口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咬牙道:“你在那边遭的罪,我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猿臂轻舒,紧紧搂住李若飞,用力之大让他几乎窒息,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感动。
李若飞的脸颊触到颜冲羽薄薄衣衫下的肌肉,在熟悉的怀抱中,感觉到一天一地的温暖和放松。
秦初蕊的眼眶已经发红。
深州城似一个小小黑点遥遥在望。
颜冲羽扬鞭道:“再有两个时辰,咱们便能进城了,刚巧赶得及晚饭。”又笑道:“娘早半个月前就把你的屋子收拾好了,想你想得心口疼,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李若飞眨眨眼:“是想拧我耳朵吧?”目中却有深切的感动之意。
颜冲羽大笑:“平南王果然英明!”
正说笑间,远处山侧缓缓出现一队人马。
秦初蕊脸色惨白,似见到了最可怕的恶魔一般,惊呼道:“傅怀川追来了!”
颜冲羽脸色凝重,却镇定如常,下令道:“雁字形列队,全速前进。”
只见五百火雷骑兵刀出鞘,箭上弦,跃跃欲试的战意升腾。
李若飞乌黑的眸子像被点燃一般,有野兽出柙的狠烈杀意,胯下战马一声长嘶,已首当其冲。颜冲羽紧随其后,半步不离。
盏茶时分,两军相隔百丈列好阵势。
宁军足有两千人之多,亦是精锐之师。阵前拥出一个人来,却是傅怀川亲自率兵埋伏在此。
只见傅怀川未着甲胄,一身素袍,朗声道:“请南院王近前说话!”主动策马上前。
颜冲羽双眉一轩,纵马走近前去,李若飞紧跟而上。
颜冲羽的目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渊潭,能够吞噬一切般的深沉;傅怀川的目光却有种毫不在意的淡然,丝毫不见锋芒。
傅怀川看向颜冲羽的颈下,草原初夏已渐炎热,颜冲羽的领口甚低,露出小半胸膛,只见一个小小的黄金狼牙坠在深蜜色的肌肤上。
傅怀川淡淡道:“南院王这颗狼牙上想必刻着一个飞字吧?”转眼看向李若飞,笑了笑:“我竟差点被你骗了,幸好你舍不得将狼牙丢弃在火场。”
这两颗狼牙是当年颜冲羽和李若飞结为安答时互相所赠,都是从各自亲手打死的恶狼嘴里拔下,尉迟香为了好看,专门请匠人用黄金箍住了牙根处,又在金上镌了一个羽字,一个飞字,两人挂在脖子上,从不摘下。
李若飞从木屋暗道逃走时,留下了静刃、弓箭,虽明知会落下破绽,犹豫半响,却不肯弃了这个贴身所佩之物,果然被傅怀川所察。
当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傅怀川看到他略略肿起却更显诱惑的唇瓣,眼神暗了一暗,笑得竟有几分淫邪之意,与他的气质殊不相称:“你也太不小心了,咱们同床共枕光着身子睡了一夜,你身上哪件东西我没看到?更别提这颗狼牙了,你实在应该留下给我做个纪念。”
话音未落,恍若天边雷霆爆现,一道迅猛的刀光已至胸膛,仓促间,傅怀川横刀硬挡,战马哀鸣一声,退开几步,傅怀川轻轻咳嗽,嘴边已溢出血来。
李若飞怒不可遏,一刀劈下后正待追击,一只稳定的大手已覆在了他发颤的手上,颜冲羽眸光清明,不动声色道:“四野王今日在此伏击,不是为了说这些下作的闲话吧?”
傅怀川答道:“我在这里已等了快半个月,自然是想请质子回靖丰。”神态之间已恢复了优雅尊贵。
颜冲羽道:“四野王记差了。质子已被贵国二皇子烧死,我国正要质问贵国皇帝此事。”
傅怀川笑道:“这些话,南院王不妨与他们说去,”指了指身后人马:“我有两千精锐,你只有五百,我以逸待劳,你却是日夜不休。”
颜冲羽淡淡一笑:“你这两千人,从靖丰千里赶来,算得上劳;在这山上苦守半月,算不得逸。”遥指深州城,笑得尽在掌握:“深州城内五万兵马我可任意调遣,据说贵国皇帝限制了四野王边关调度权,你手中可调遣的,怕只有这两千人。你当世名将,不会不懂得腹背受敌是什么结果吧?”
只一年未见,颜冲羽竟似脱胎换骨一般,如此冷静深沉,不光不被自己言语所激,对整个形势更是洞若观火,几句话连消带打,言语中的机锋和应对能力竟不逊色于朝堂上那些老狐狸。
傅怀川不由心中暗自赞叹,冷冷道:“我身后的两千人,若是擒不回质子,全部都会被斩下头颅。”
“我们的五百人,是来迎回草原举世无双的战神,如果死在此处,对他们将是无上的荣耀。”颜冲羽平静无波的语调,却透着成竹在胸的肯定和恍若恩赐的残酷。
傅怀川笑。
颜冲羽已不像名将,更像一个俯瞰众生,主掌权术祸福的一方霸主,隐然有了稳如山岳,指点江山的气势。
看来这场以天下为盘,众生为子,李若飞为赌注的棋局眼看着更刺激更有趣了。只可惜,这个赌注却是天底下最冷血无情的一个。
转眼看去,见李若飞与颜冲羽并肩而立,颜冲羽万人之上沛然莫御的气度并未使李若飞相形失色,他卓然挺拔,自有一种桀骜清冷杀伐决断的气魄,不是附庸,而是双方对等的独立,不是依赖,却是互相最可信赖的依靠——看着他俩,傅怀川突然觉得此生苍凉,寂寞如雪。
秦初蕊此时已拍马赶上,立于李若飞背后,眼神镇静却空茫。
傅怀川笑道:“多日不见,夫人容色更胜往昔,赵侯见了,心中一定十分欢喜。”
秦初蕊不答。
傅怀川却退开让路,叹道:“你们走罢,今日之势,本王就算拼尽这两千条性命,想必也留不住二位。”
颜冲羽目光闪动,盯着傅怀川:“四野王客气了!”
===============================我是囧且哈皮的分界线============================
从此小颜和小李就在草原放马牧羊,或者打架斗殴,或者读书写字,过着快乐的生活……
秦初蕊女士重新找了个草原gg,放马牧羊,或者打架斗殴,或者读书写字,过着快乐的生活……
傅二gg突然发现自己爱的一直是小赵gg,而傅四gg发现自己深爱傅二gg,于是三人天涯私奔,三情相悦,放马牧羊,或者打架斗殴,或者读书写字,过着快乐的生活……
end
===============================我是囧完且不哈皮的分界线========================
以上,纯属yy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说明:
本章有强暴镜头,慎入……
对此不适应的童鞋,本人特此提供内容简介:李若飞被捉回去鸟,秦初蕊自杀鸟。
上帝的手是仁慈的,作者是bt的,合掌……
颜冲羽目光闪动,盯着傅怀川:“四野王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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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生腋肘。
伏子的作用就在于瞬间改变局势。
一刃冷冽青锋,无声的直直没入李若飞的后背。
血顺着刀刃滴落草地,竟作紫黑之色。
李若飞在马上微晃了晃,慢慢回头,似不敢相信一般,皱眉轻柔的唤道:“初蕊姐?”
秦初蕊闭上眼,风情入骨,像一片柔艳无助的花瓣,摇摇欲坠,嘴角却抿起一个坚定无悔的弧度。
颜冲羽脸上的镇定深沉之色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崩裂溶解,扶着李若飞栽倒的身子。
自己终究还是棋差一着,一年前被软禁任李若飞独自征战被俘的记忆纷至沓来,眼角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眼底血管裂开,把黑眸染成一片血红。
傅怀川笑了:“自古宫中王族都备有奇毒,南疆宫中就有牵机钩吻,当日赵侯在指甲中暗藏钩吻企图自尽,却被我二哥将那根漂漂亮亮的手指用小锤慢慢砸了一天一夜,细细砸碎了指骨一点点取出……”
咚的一声却是秦初蕊摔落马下。
傅怀川神色不变,道:“本王不才,府中却也藏着一味‘月圆’。此药发作不快,却不会让你熬过十五月圆之夜。”屈指一算:“今日是月末了,南院王殿下有两个选择。”凝视着李若飞苍白失血的唇,缓缓道:“一是把质子交还给我,二是带走他,半个月后本王会送上黄柏棺木一具聊表寸心。”
李若飞半阖着一双眼,低声道:“或者先杀了你,搜出解药。”颜冲羽一震,血红的眼似饿狼一般盯住了傅怀川。
傅怀川却淡淡一笑:“南院王难道认为我会随身带着解药?再说眼下李若飞受伤中毒,你就算想带他走都未必走得了,何况还来杀我?当真以为本王的精锐是摆设吗?”正色道:“只要把人交给我,本王发誓绝对让他活下去。”
颜冲羽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似被钝刀慢慢挫过一般痛楚难当。胸口血气翻涌,无法抑制,心里却一片冰凉。
草原近黄昏的阳光象纷飞的雪片一样扑落在身上,湿透了衣襟般的寒意入骨入髓。
李若飞背后源源不绝的鲜血浸透了两人的衣衫,却烫得吓人。
颜冲羽呻吟一声:“若飞,我恨透了自己。”
傅怀川真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只要他在一天,就似一个无法抹去的浓重黑影,逼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若飞声音微弱却干脆之极:“不,冲羽大哥,你已经做得很好。是我自己轻信。”微微一笑,眉眼飞扬:“这一年能这么相聚一天,我很高兴。”
此时李若飞毒性上涌,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却睁大眼睛看向颜冲羽的方向道:“下次再见,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只觉得神志渐渐模糊,周围风声、战马呜咽声、傅怀川的笑声像在雾中一般渐渐隐去远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听到颜冲羽决然道:“对。”
放心一笑,晕倒在颜冲羽怀里。
李若飞醒来时感觉自己俯卧在一张床上,背后虽疼痛却已不再流血,摸了摸果然已包扎好。眼前还是暗暗的昏黑,知道是中毒的原因,也不惊慌。
有个声音问道:“喝水吗?”正是秦初蕊。
李若飞静静卧了一会儿,却不答话。
秦初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柔声道:“颜冲羽已经回了深州。你睡了十几个时辰,这里是夏州。”伸手摸他的头发,李若飞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扭过头去。
秦初蕊咬着唇,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关的小事。
“当日夜闯太子府回来,傅怀川就找了我,给我这把炼过毒的匕首,逼我发誓,如果你带我逃走,就让我刺伤你,我不肯,告诉他我们不敢逃。”
“他却笑了笑,说他也不希望我们逃,但又说你联络暗流的事他都知道,也许有一天,你会为了我带着我走。”
“我说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伤害你。”
“他便给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傅刑简折磨孟旭的事,一个是傅远道当年屠城的事。他说,若是我不听话,他的手段只会比他二哥还毒辣,让孟旭求死不能;而且会在南疆屠城,比他三哥屠得还要干净。”
“他又宽慰我说,如果他没有追上我们,只要见不着他,我就不用刺伤你。”
“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我接过了匕首……你告诉我出逃计划后,我找了另一把匕首,留在了火场,只希望能瞒过他,让他以为我们死了……不过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我还藏着这把淬毒的,一路跟着你逃。”
“那晚在岑州,我跟你说,错了就是错了,不是一句逼不得已就能原谅的,当时你不明白,其实我说的不是孟旭,而是我自己。”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对我那么好,我却害了你,我的心肠比这匕首还毒。”
突然只听一人笑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却是傅怀川悠然进屋,关上门,一边轻咳一边道:“若飞,我被你伤得可不轻。”
秦初蕊手中茶杯“当啷”一声打翻在地,颤声道:“你做什么?”
傅怀川低笑道:“夫人以为呢?”说话间褪下中衣。
李若飞听秦初蕊牙齿格格作响,似见了什么极恐怖可怕的事物一般,虽目不能视,却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喉咙一痛,已被傅怀川狠狠捏住。
秦初蕊大惊失色,扑上来拉住傅怀川的手臂,却被一脚重重踹开,倒地咯血。
李若飞重伤之下,被他扼住咽喉,毫无反抗之力,感觉一个赤裸灼热的身子已覆到自己身上,惊怒恶心之下,辨明方位,指尖勾向傅怀川的眼珠。
这一下出手既快且毒,傅怀川百忙中偏头躲过,脸上已被划出两道血口。
李若飞一击未中,背后伤口裂开,血汩汩流出,力气一分分流失,只听傅怀川冷笑一声,耳边风声响起,他心思敏捷,忙侧身一滚,虽躲开傅怀川的一拳,却摔落下床,重重砸在青石地上,伤口一阵剧痛,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地上,失去焦距的眸子有种脆弱迷茫的美。
傅怀川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阴沉沉的一笑,满腹的邪火和恨意一下子点燃。
此时他的尊贵优雅已消失殆尽,浑身散发着一种扑食猎物的兽性,毫无怜悯,毫无分寸。
抓住李若飞的头,一下一下往青石地上撞去,额头撞到地上,发出闷闷的沉响。
秦初蕊惨叫道:“不要……”
见他彻底丧失了反抗力,傅怀川停下手,慢条斯理的撕开李若飞的衣服,甚至解开了包扎伤口的绷带,恶意的掐了一把那个流血的伤口,满意的感觉到李若飞微微一颤。
傅怀川抚摸着李若飞的身体,在纤细的腰间停留良久,似乎在感受那种无与伦比的弹性和柔韧,笑道:“为你我禁欲了快一年,金枝这等尤物都没再碰过……既然你不领我的情,那我只能先把这件早就该做的事情给做了。”
李若飞裸露的肌肤感受到他的炽热巨大,忍不住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微弱的挣扎起来,却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傅怀川轻易的压制住他。心里充满了疯狂的欲望。
颜冲羽和傅怀川原本就是两个人,他顺着你,爱着你,护着你,为你奋发,我却偏要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恨我入骨,毁掉你的尊严,撕裂你的骄傲,让你焚成灰烬都忘不了我——既然你将我视若蔽履。
秦初蕊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傅怀川强行分开李若飞苍白修长的腿,将狰狞巨大的分身缓缓的残忍顶入,甚至能看到后庭被撑开到极限逐渐充血变做深红之色,而等到傅怀川前端硕大进入时,血色突然褪得干干净净,入口乍裂开数条细痕,渗出几丝触目惊心的鲜红,接着越来越多,顺着臀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青石地上。
撕裂的痛楚从身下传来,一直渗入到身体内部,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李若飞脑中一片空白,连心跳也似乎停止了,浑身肌肤绷紧,冷汗直流,温淋淋的长发遮住了黯淡的眼眸,整个人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玉雕一般,没有任何一种痛能比这种痛苦更深入骨髓、更屈辱难耐。牙咬出血来,却倔强得不肯出声,甚至不肯用晕倒来躲避这种让人发疯的痛。
发出一声凄惨哀叫的反而是秦初蕊。
傅怀川从未有过如此极致的快感,也从未有过如此冰冷的心境。
李若飞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占有,自己的火热顶在了他柔嫩的最深处,能够细致的感觉到他每一丝颤抖和痉挛,但他清醒的神志和不肯出声的姿态却彰显出疏离不屈。
傅怀川轻轻拔出肉刃,却一把拧住他湿透的黑发,绕在腕上,向后一拽,腰身用力,狠狠撞进了他紧窄柔韧的密处,直顶到底,李若飞骤然睁大双眼,痛得整个人都被碾碎一般,却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一场屠戮。
“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傅怀川已整理好衣衫,用一根墨色丝带束好浓密的发,笑道:“别忘了,是你害了李若飞,若不是你那一刀,他已经在燕支关和颜冲羽对酒当歌了。”
秦初蕊浑身发抖,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喃喃道:“畜生……”
傅怀川听着她低不可闻的诅咒,一笑出门。
秦初蕊沉默半晌,撕开自己的柔软的贴身衣服,把李若飞身上的血迹白浊一一拭擦干净,又将伤口细细包好。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把他半扶半抱着放到床上卧好。
秦初蕊一边喘气一边坐在床榻上,背靠着床沿,轻轻握住李若飞一只手,扭头道:“若飞,记住一句话,刚极易折,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声音如玉石相碰般悦耳,甚至带着一丝轻快之意。
李若飞无力的手颤了颤,勉力睁开眼,暗沉的黑眸顺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秦初蕊美目流盼,珠晖月华也似艳光四射,玉颊上隐隐透出凄艳的潮红,拈起一片茶杯的碎瓷,用撷下花枝般柔美的动作,割开了咽喉。
宝石般的血珠崩出,瞬间化作一道血泉,从柔白滑腻的脖颈流淌到胸口。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赵孟旭。
南疆宫中和风荡漾,烟柳如丝,他是俊逸风流的君王,才华横溢,自己是艳冠后宫的宠妃,歌舞双绝。
月夜莲池的一阕新词,闲敲棋子落下的灯花,七月初七的琉璃灯盏,桃花纷飞中的墨迹酣畅……
她以为会这样天荒地老,却不知那时的一弹指一刹那就是他们一生一世最安好的年华。
“玉树后庭前,瑶华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长少年……”歌声柔婉动人,却慢慢断绝,秦初蕊面靥上凝固了一个少女般轻巧甜美的笑。
她死了。
良久,李若飞用破裂的嗓子呻吟般唤道:“初蕊姐……”黑暗中无人应答。
李若飞阖上眼睛,静静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李若飞阖上眼睛,静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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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东南角的小屋里,赵孟旭正在烛下反复临摹一张帖子上的字体,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一口血喷到纸上,脸色瞬间惨白。
深深注目红烛,却绽放了一个飘渺柔和的笑容,推开窗,一轮明月高悬,洒落一地的清辉。赵孟旭轻声道:“空有当年旧烟月……空有当年旧烟月……初蕊,不要急,再等我一等,很快我就来陪你……”眼中竟有欢喜之意。
李若飞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尽是过往种种,甜美得不忍醒来。
李若飞九岁,颜冲羽十四岁。李若飞杀了雪豹,救下了颜冲羽。颜冲羽从茫茫雪原中捡回了李若飞。
李若飞十岁,颜冲羽十五岁。南院王府中,巴格恩师父刚教会了李若飞几式格斗招术,他就忙不迭的找了颜冲羽试演。颜冲羽身高力大,李若飞笑嘻嘻走上前去,揉身扑上,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地面近距离有效的削弱了颜冲羽的力道,李若飞膝盖紧紧抵住颜冲羽腰眼,拆关节,锁咽喉一整套动作像模像样,百忙中得意问道: “服不服?”
颜冲羽却双腿用力,绞住李若飞的腰,一个转身,反制住了他,膝盖却是卡住他的腿侧弯,拧住他的手腕,合身压上,笑道:“服不服?”
两人耳朵同时一痛,已被一双柔荑重重拧住,心中唉叹一声,立刻鲤鱼打挺乖乖站好。
尉迟香这一招,姿势之熟练,力道之巧妙,似演练过千遍万遍一般,笑骂道:“两个坏小子!不许在家里打架!要打出去欺负别人去!”
李若飞十一岁,颜冲羽十六岁。李若飞杀了大哥李成飞。颜冲羽赶在所有人前面,带他从王府逃到燕支关。一路上,颜冲羽抱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怕,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让你偿命。”颜冲羽被父亲鞭打昏迷后,仍是攥紧李若飞的一只手,手被握得一片青紫累累,心里却是平安喜乐。
李若飞十二岁,颜冲羽十七岁。颜冲羽带他到奔狼原,道:“我们朗国人学打仗,都要看看狼怎么捕猎。”
一头额上一片白的狼紧盯一只敏捷肥壮的黄羊,他俩跟随在后。夜里黄羊睡着却仍然支楞着耳朵,狼也不急于下手,趴在不远的地方死守,他俩趴在雪窝里死盯,眸子灼灼如刀,竟丝毫不觉得冷。天明后,黄羊刚起,狼便趁着黄羊一宿睡足憋着一泡尿不能长时间奔跑的机会,飞扑上去,看到黄羊脖颈处浓烈的血喷洒到雪地时,颜冲羽道:“射!”
李若飞立刻弯弓搭箭,射向了狼,箭矢从尻尾处入,从腹下出。
两人走到狼身边,颜冲羽一边剥皮一边道:“要打仗,先要学会忍耐。黄羊是草原上的机灵鬼,夜里睡觉也警惕得很,近不得身,但狼就会忍耐一整夜,这样才能等到最好的捕杀机会;成功了不能得意忘形,要提防身后;还有就是,要射杀狼就一定要射死,伤十头狼,不如射死一头。”
站起身来,用沾上狼血的手,笑着抹上李若飞的脸:“懂了吗?”
一行狼血印到了玉色的脸上,就像烙到了肌肤里骨头里,带着宿命的味道,是一生都不会褪色的痕迹。
李若飞十三岁,颜冲羽十八岁。颜冲羽接任南院王驻兵燕支关,行前一个月,颜冲羽带着李若飞上了草原西边最高的山崖。颜冲羽道:“天上的海东青,地上的白毛狼,都是最凶最聪明的东西,在这里的蓝岩鹰,却是鹰中之王,张开羽翼能达丈余,扇翅能推动大石,在天空飞翔整日整夜速度丝毫不减。”
山顶岩壁的这只蓝岩鹰正在从窝里把三只不足一月的小鹰从崖顶扔下,百丈崖下,尽是碎石荒草,三只小鹰哀鸣着,大鹰只在崖顶冷冷观看。一只小鹰未能张开翅膀,直直的摔死在崖下,另两只努力张开了稚嫩的双翅,迎风飞上了崖顶。
守足崖顶半月,蓝岩鹰除了训练小鹰们捕食飞翔,别无异动,李若飞正暗自奇怪,却见这天清晨,蓝岩鹰用嘴叼起一只小鹰放到崖顶,将小鹰翅膀展开放好,利爪已抓起一块石头,重重砸下,竟是把小鹰初见强韧的翅骨折断,随后大翅一扇,把断翅小鹰从崖顶扇落。小鹰凄惨的啼叫,在气流中勉力扇动翅膀,歪歪斜斜的顺风而下,一头撞在崖壁上,摔落崖底,不知死活。蓝岩鹰不为所动,将另一只小鹰如法炮制,仅剩的这只小鹰被断翅后,摔落一半时,竟神奇般的展开了双翼,抵受住了折翅的剧痛,竟一路飞回了崖上。
李若飞目眩神迷,颜冲羽静静道:“蓝岩鹰断翅后,若能立刻恢复飞行训练,新生的翅骨能长得更强健有力,再过一个月,这只鹰还会被折断一次翅骨,蓝岩鹰能够称霸天空,是因为它们经历过最痛苦的磨练。”
看着李若飞直如名剑锋芒般的乌黑眸子:“若飞,我想告诉你,日后再有诸多磨难痛苦,即便是断翅之痛,只要熬过去,就可以继续飞起来,而且会飞得更好。”
不经意间,已快十年光阴,感情无声无息长成了草原,贯穿于生命,年复一年的茂盛连绵。
耳边似乎有一声鹰啼,李若飞清醒过来,似乎身在一个马车内,已闻不到草原的清香热烈,想必已经过了宁国边境三关,到了腹地。
既然必须面对,就绝不逃避。李若飞摩挲着颈中狼牙,微微笑了笑。
几天后,傅怀川一行抵达靖丰城郊。
远远看见一人骑马迎上,银灰色的宽袍大袖,在夏日的凉风中有飘飘欲仙之感,透明的灰眸在夕阳里染成了淡金色,温情脉脉。
正是傅刑简。
傅刑简问道:“都捉回来了?”
傅怀川笑着指指身后一辆马车,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傅刑简蹙眉道:“又受伤了?这么不小心!”
傅怀川叹道:“今时不同往日,颜冲羽那小子历练出来了,最多再有三年,便可胜过我。”言下颇有几分寥落之意。
傅刑简动容道:“当真?当世人杰还有胜过你的?”
傅怀川摇头:“朗国治军远胜我国,军民上下一心,只怕来日就有大祸。”
若有意若无意的岔开了话题,竟没有告诉傅刑简自己是被李若飞所伤。
傅刑简策马上前,掀开车帘,见李若飞正蜷在车内昏昏睡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一只重伤的小兽,毫无防备的流露着脆弱,心中不禁感到无比的快意,连雾蒙蒙的眸子都晶亮闪烁。
却见他手臂弯处,护着一个小小瓷坛。傅刑简冰雪聪明,惊问道:“那个贱人死了?”
李若飞眼帘刷的打开,一双黑夜般的眼睛毫无感情的凝视着他,傅刑简心中一寒,忍不住后退一步,放下了车帘。
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却是谢流赶到,他面目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勒住缰绳,冲着车内喊道:“初蕊!”
傅怀川冷冷道:“谢二将军私纵人质,居然还敢来大呼小叫?”
谢流毫无惧色:“事到如今,我任由处置,初蕊弱质女流,还请王爷不要伤害于她。”
傅怀川尚未答话,只听李若飞道:“谢大哥,你过来。”声音虽微弱,却有不容抗拒之意。
傅怀川让开了路,冷眼旁观。
谢流下马近前,掀开帘子,却不见秦初蕊,急问道:“初蕊呢?”
李若飞将瓷坛双手捧出,淡淡道:“初蕊死了,这是她的骨灰,交给你罢。”
谢流惊痛之下,嘶声道:“我不信!你说你会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若飞摸索着触碰到谢流的手,把瓷坛放到他怀里,低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就是死了。”
谢流咬牙道:“她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她?”
李若飞甚是不耐烦:“没人害她,她自己死了。”沉吟片刻,道:“她让我跟你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求你带着她的骨灰回南疆,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葬,让你看在她孤苦无依的份上,再也不要回靖丰,就在当地娶妻生子陪着她。”
说罢仰起脸,问道:“谢大哥,你能答应吗?”
谢流心情激荡悲痛之下,也没注意到李若飞目不能视,只点了点头便打马远去。
李若飞却似看见了一般,长吁一口气,不再说话。
傅怀川立在一边,含笑不语
自今年开春后诸事繁琐,傅东平旧病复发,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将东辽西州以及北方十州的日常性事务交由太子处理,南方诸州却由傅刑简主管,又让他着手整治漕运,太子当时就十分吃味,眼下听闻傅怀川顺利接回了李若飞,重掌边关兵权,太子不由得大怒,失控之下,把所管各州府事务奏章摔了个七零八落。
赵孟旭因颇富才名,又一向乖巧柔顺,常在殿中伺候太子处事,此时忙下跪大胆劝道:“殿下息怒!四王爷和二王爷手足情深,二人联手,在朝中确实势大。但太子亦可与五王爷携手相抗,以作制衡。”
太子郁郁之下,也不追究赵孟旭评议朝政的僭越,反而说道:“老五生母出身卑贱不说,在朝堂又无地位,我与他联手,岂不是自降身份!”
赵孟旭一笑道:“照我看,五王爷出身既低,又娶了朗国公主,这辈子再不可能有染指皇位的想法,这样一来,五王爷说的话便成了皇上最容易听得进去的中立之言。只要太子与他交好,许他好处,将来在皇上面前,也多了个倚靠。”
太子思索片刻,喜道:“有道理!”
看着他跪伏在地,姿势标准恭敬,表示着完全的臣服,不禁疑道:“你为何如此替我出谋划策?”
赵孟旭仰起精致的脸,目中盈盈有泪光:“孟旭命苦,二王爷从未把我当人看,在他手中我生不如死,幸得太子垂怜,只望此生仰仗殿下能得一立锥之地,孟旭也就满足了。”
太子笑着伸手将他扶起,抹去他的眼泪,柔声道:“只要我君临天下,定不会亏待你。”
赵孟旭大喜,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染上媚意,伏在太子胸口,用柔若无骨的手指挑逗太子胯下,太子呼吸急促,只觉怀中之人活色生香,恨不得化在他身上,一下将他压倒在地,兴致如狂,衣服也不脱,急急扯下裤子便捅了进去。
赵孟旭柔美纤细的双腿挂在太子肩上,脚尖绷得笔直,褐色明眸中蒙着一层薄薄泪水,说不出的妖媚撩人,忽然一口轻轻咬在太子颈脖,呻吟道:“太子,过几日进宫弹劾四王爷私纵李若飞罢,跟皇上说,由你来接管质子……只怕四王爷要跳起来呢……”
说罢吃吃笑了起来,登时摔落满地的奏章都是春色旖旎。
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强暴血腥桥段,慎入。
作者尸横遍野的bt着任由bs,但是本文走向不会是虐身……无力的爬走……
十五。天心月圆。
这些天来,傅怀川虽没有再碰李若飞,却也没有解“月圆”之毒,任由他的生命力被毒性一分分消耗,整个人迅速消瘦虚弱。
已是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雨,清凉的风中掠过莲花的清香,李若飞打开了窗户,伏在窗边桌案上昏昏欲睡。
傅怀川拿着一只锦盒走上鸣泉苑的碧池小桥,远远看见李若飞伏案大睡,泼墨长发中隐现雪色肌肤,配上乌木雕花窗格,黑是黑白是白,皎皎分明,竟让一池碧水满院莲花失了柔美,添了凛冽。
傅怀川快步走进屋,笑着把解药放到自己口中,吻上了李若飞的唇,舌尖用力,撬开了牙关,把药丸推入,逗弄起他清爽微凉的舌,只觉得触感绝妙,心里火燎火燎的燥热起来。
傅怀川一向入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十年来身边美人不断,面对金枝夫人这等绝色都能冷静自持,但只和李若飞一吻,便被轻易勾起了所有欲火,再一想到夏州城之事,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
正自意乱情迷,突然李若飞齿颊微动,傅怀川心叫不好,忙缩回舌头,却感到舌尖剧痛,已被咬出血来,鲜血的腥气弥漫口腔。
受鲜血所激,傅怀川冷静下来,猎物虽已关进了铁笼,但犹有利爪,月圆也许榨干了他的体力,却丝毫没有磨掉他的战意和野性。
傅怀川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道:“我看你还是没学乖,不过不要紧,我们有大把的时间。”用中指敲击锦盒,笑道:“解药你已服下,半个时辰后月圆之毒可解,到时候,你也能看见了,可以瞧瞧我带来的礼物……”
李若飞闭着眼睛,冷冷的不说话,羽翼般的长睫在脸上投下夜色的阴影,却轻轻颤动,嘴唇也不见血色,似乎在忍受剧痛。
良久,李若飞喷出一口黑血,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一轮满月已经东升,莹润的月光下,李若飞一双眼清亮闪烁,已然恢复了神采,眸光流动间,傅怀川呼吸一滞。却笑吟吟的将锦盒放到他面前,打开。
盒底是一整块黑色玉石雕成,两条长约尺半的银白色细筋静静躺在上面,表面沾着丝丝干涸的血迹,一些筋膜零零碎碎的挂在上面。
李若飞一僵,想起了那日试剑场中,犹如天外蛟龙的谢家枪,扬起的剑眉和阳光下的笑容。
从此不存在了吧?
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谢流。
傅怀川放低了声音,恶意的笑了:“那日在郊外你把骨灰坛给谢流,编出一派谎话让他不生复仇之念,远走高飞,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明白。”
“他胆敢私放质子,欺骗于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国法军规都容不了他,我也不会放过他。”
“取其手筋是私刑,取他性命是国法。我看以后谁还敢跟你来往!”
李若飞合上锦盒,仔细收到屋角的柜子里。
他原本话就不多,这次被抓回,更是几乎跟傅怀川不发一言,但眼中讥诮之意却毫不掩饰。
身为四野王,私刑为先国法为后,自断股肱,傅怀川,也不过如此。
傅怀川却不打算放过他,欺身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张口暧昧的轻轻含住耳垂,笑问道:“为什么不说话?嗯?他落到这个地步,可都是因为你们。”
怀中李若飞一挣,傅怀川脖子微凉,幸得他久经沙场,反应极快,大惊之下,来不及别的动作,只将身子尽力往后一仰,腰身微拧,一脚飞出,正中李若飞的手腕,却是一片碎瓷落地。
不敢耽误,立刻重拳击出,打向李若飞上腹,李若飞这半个月受毒伤折磨之下,本应虚弱无比的身体却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迅速穿身而过,一肘利落的击在傅怀川背后,随后膝盖已顶上他的腰眼,胳膊横过,牢牢扼住了傅怀川的咽喉。
这几下兔起鹞落,动作古怪迅疾,竟一下制住了傅怀川。
傅怀川被压在地上,脖子被迫扬起,只觉得李若飞的胳膊如铁铸一般,呼吸艰难,血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心中不由苦笑。
突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李若飞的手流到自己脖子的伤口处,而扼在喉间的手臂也开始渐渐乏力,听到李若飞在身后大口喘息,心下大定,知道李若飞那几下虽又快又准,却已经耗尽了心力体力,背部刀伤裂开,眼看已是强弩之末。
抽准时机,骤然发难,一个侧翻,顺手拧住李若飞手腕一甩,腾身而起,已坐在他身上,不敢怠慢,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小腹,这一拳之重,李若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开一般,满嘴都有了血腥的铁锈气,谁知傅怀川更不容情,又是一拳击落,有条不紊的连续打击下,李若飞的战斗力彻底瓦解,痛得浑身肌肉都在打颤。
眼见李若飞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傅怀川长身站起,方觉得腿都在微微发抖。伸手摸去,原本李若飞打算横切开的脖子,因为自己的后仰,便留下了一道从脖颈到右脸颊的深深血痕,鲜血兀自汩汩而下,颈部因被扼,已经肿胀起来。
明明已经禁止李若飞藏有任何武器,明明这半个月的毒伤已经榨干了他的体力,却被他利用一片茶杯碎瓷,险些要了自己的命——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绝顶刺激,让傅怀川素来淡定的神情都发生了变化,满脸是血的他像一头暴虐的兽,急切的想体会最原始的甜美冲动。
抓着李若飞的长发,将他狠狠掼到床上,看着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和微微的惧色,傅怀川轻声而恶寒的笑道:“在夏州是我草率了,今晚一整夜,可以仔细的,好好的……把你操个透。”语调温柔如同能滴出水来,说出的话却粗俗恶毒。
覆身上去。
李若飞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夜,沉沉如永不会结束。
傅怀川却有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快感。这种快感既来自身下这具绝妙柔韧的身体,也来自强暴本身,那种凌驾于无法征服的人之上,践踏蹂躏撕碎骄傲和尊严的快意。
傅怀川并不像一头野兽,而是更像一个残忍的猎手,李若飞就是他胯下的猎物。
每一个动作都让李若飞得到最大限度的痛苦,精准巧妙的就像一个魔鬼。
一个重重的刺入下,仿佛灵魂都被撕裂,李若飞痛得想蜷起身子,想静静等待疼痛过去,下一个动作却暴风骤雨般到来,痛楚永无止境层层叠加。咬着牙,狠狠的忍住,嘴唇已经破碎,却倔强的不肯出声。
傅怀川玩味的看着李若飞剧痛下霎那间白到近乎透明的额,迅速黯淡下来已经失去焦距的乌黑双眸,下身兴奋异常,持续不断残酷的推送穿刺,时紧时慢,浅浅抽出,却倾力直入,享受那最紧窒柔嫩处裂帛似微薄的声响和丝绒般的触感,而下一次的进攻,却是在内部细小的伤口上刻意研磨压榨,感觉内壁猛烈的收缩吸附,品尝血肉相连的满足感。
太阳穴处淡青色的血管突突的轻跳着,神志已经模糊,李若飞小口小口的吸气,身体抽搐,连呼吸都是痛的,窗外仍是漆黑,暗夜就像一块黑铁,凝固住了时间。
傅怀川知道他已到了极限,身体里最后那根弦紧绷到了只要轻轻一划,就会溃决漂亮的断开。眼眸中涌上一片血色,他要把他的崩溃逼迫出来,他要看到他绝境时的脆弱姿态。
李若飞此刻不再是举世无双的名将,不再是朗国的平南王,只是一个落在恶魔手里,被折磨被摧残的寻常少年。
乌黑失神的凤眼里水气蒙蒙的晕开,弧线优美的唇终于开启,无法压抑的尝试着发出一声呻吟,低低的,暗哑的,如同垂死挣扎的动物。
傅怀川眼神发亮,呼吸都越发急促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李若飞的呻吟。床上的李若飞,褪尽了锋锐惊动的美,尽显出了脆弱清绝之意,这低不可闻的呻吟,竟一下烧起了他所有的凌虐欲望。
傅怀川的残忍已经不似人类。他要得更多,狠狠戮入,森然道:“叫啊,不准停!”
剧烈恐怖的动作下,李若飞修长的颈子向后拗到极致,那孤傲柔美的弧度让傅怀川忍不住一口咬上去,淫靡的吮吸添噬声中,李若飞整个人绷紧似一张斜倚的玉弓,却不再出声,终于晕了过去。
傅怀川两眼紧紧盯着他唇边蜿蜒流下的血迹,眼神冰冷决绝,却掩藏着悲哀和自怜。
天边曙色割开了暗沉的夜,傅怀川起身下榻,见昨日所穿衣衫都已布满血渍,当下吩咐下人提来清水沐浴更衣。
整束清爽后,犹豫片刻,走到李若飞身边,伸手探他鼻息,只觉气若游丝,再搭上脉搏,脉象也是浮滑无力。忙传府中所配的御医孔仁冰来瞧瞧李若飞,又吩咐准备浴桶。
孔仁冰五年前进府,为人谨慎,医术精湛,因一心痴迷医道,丧偶后也未曾娶妻。早上起来,刚准备喝一碗莲子粥,却被傅怀川的贴身侍从急乎乎的赶到鸣泉苑来。
刚进门来,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气和情欲的气息。
四野王身着浅灰宽袍,坐在窗前,脸颊上一道既长且深的伤口,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身后一只大大的浴桶,水慢慢释放出雾气。孔仁冰心中不由忐忑。
傅怀川道:“孔大夫去看看床上的人罢。”
孔仁冰提着药箱走到床榻边,饶是见多识广,也被这满目的凄惨吓了一跳,过去细看时,只见一个赤裸的俊美少年正俯身昏睡着,黑发流水一般铺开,露出的半张侧脸犹带稚气,修长苍白的身体上却青紫累累,背后一个深深的刀口被彻底撕开,已能见到森森白骨,下身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虽不曾见过李若飞,孔仁冰也知道这便是名动天下的朗国平南王,心中不由暗自叹气,这般漂亮的人物,竟被如此荼毒……
正微微难过时,一回头却看见傅怀川略带寒意的眼神,忙低头打开药箱。
眼看背后刀口里肌肉条条撕裂,却参差不齐,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徒手硬生生挖开一般,不禁打了个寒战,取出羊肠细线,穿过银针,细细缝合,一旦动起手来,孔仁冰镇定娴熟,丝毫不见慌乱悲悯,连颌下一丛山羊胡子都不带一丝颤动,双手纤细灵敏,稳若磐石。
傅怀川见他治疗得法,心中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慌乱之意稍去,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发觉额上已有汗珠。
孔仁冰给李若飞敷好止血生肌的药粉,略作休息,灵活的手指便触向他的臀缝之间,突然一只火热无力的手死死拽住了自己的手指,抬眼一看,李若飞已然醒转,一双眼睛里满满的羞耻愤恨,虽然不说话,意思却很坚决:不要碰。
孔仁冰深深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那双眼眸中清晰的印出自己鬓发已是半灰斑白,柔声劝道:“李公子,老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却被傅怀川一把推开。
傅怀川抱起李若飞,冷冷道:“你若是不愿清理,我就把你后面塞住,让我的东西留在你后面罢。”
李若飞脸色惨白若死,良久,闭上了眼睛。
傅怀川将他放入浴桶,水及腹部,轻搂着他无力下滑的身体,防止水漫过后背的伤口,却见他的发梢落到了水面,一手解开自己的束发丝带,帮他束好头发后,一手轻滑到臀下,手指已深入进去,感觉到李若飞的紧绷,心中一软,道:“忍一忍,弄出来就好了。”
扩张半晌,发觉李若飞已停止颤抖,微叹口气,又探入一根手指,缓缓将里面的白浊血水抠出。
李若飞一声不吭,呼吸急促,在他手指拔出时,忍不住“嗯”了一声,干净的声线中略带几分痛楚的沙哑,傅怀川胸口微痛,将他抱住,擦干。
侍女已经把染血的床单撤下换上了新的,傅怀川把李若飞放好,道:“孔大夫敷药罢。”
孔仁冰在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听王爷吩咐,忙上前诊治敷药。
收拾停当后,孔仁冰道:“李公子背伤颇重,不过他自身恢复能力好,大概一个月就能无恙,只是这一个月内切切不可再裂开,否则将有性命之忧。”迟疑片刻,方道:“王爷半个月内最好不要再让李公子侍寝,这个……”
正支吾间,傅怀川打断道:“不必说了,我明白。这几日,你每天都来帮他换药罢。”
孔仁冰应诺,偷眼看去,见王爷轻抚脸上伤口,神情又是温柔又是悲凉,心中奇怪,却不敢多说,低头告退。
第二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还是不太cj……有床戏
请假一天,明天可能更不了,因为最近深切迷上了苏小白童鞋口中的丑男,正忙着看此人的新剧,所以,那个……哭,他是我的那杯茶啊啊啊啊,小白再怎么说你丑,你在我心中还是美啊美啊萌到死……
囧囧的爬开
保证,后天更……
傅怀川因为脸伤,三天未能上朝。
这天傅刑简下朝后过府探望,见他脸上的伤口登时又痛又怒,问道:“李若飞?”
傅怀川苦笑。
傅刑简叹口气,手指忍不住轻触血痂,道:“这么不小心!明知他是头狼崽子,也不先废掉他。以后留了疤痕可怎么办?”
傅怀川突然道:“二哥,我听你的,已经要了他,可是心里却像被挖开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难过……”眼睛里隐有迷茫痛楚之色:“原来我要的不光是他的身子。”
面上手指一僵,只听傅刑简笑道:“那也容易,交给我,不出三个月,他定会对你千依百顺,不敢违拗。”
傅怀川皱眉:“我喜欢的是李若飞,不是床上的男宠。”看着他蒙着薄雾似的毫无感情的眼:“你不懂。”
话音刚落,脸上已挨了一巴掌。
傅刑简素淡如雪的双手直抖,颤声道:“我不懂?我也不要懂这些。你可知道这些天来,太子在做什么?朗国颜冲羽在做什么?我又在做什么?”
掀开外袍,卷起裤脚,膝盖处两团触目的青紫:“我刚在老头子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缓缓坐下,淡淡道:“太子进宫伺候老头子药汤时,弹劾你私纵敌国质子,否则又怎能不费一兵一卒擒他归来——这等话自然是胡搅蛮缠,但太子趁机提出要监管李若飞。”
“老头子明知太子之意,却也想借机看你作何反应。据我看,若你痛快交人,老头子会略微放心,将来传位太子,你想必也不会反;若你推阻,只怕老头子会在传位前,先为太子解决后患。他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也开始心急了。”
傅怀川默然片刻,把傅刑简的双腿放到自己膝上,一边按摩揉捏,一边问道:“你便去跪求老头子?”
傅刑简盯着自己的双腿,眼睫颤动:“你断不会答应交出李若飞,我只能去求老头子收回旨意。”幽幽叹口气:“我一直劝你主动交出他,但你对他用心如此,我又怎能不明白?总不能为了顺我的意,却害了你。”
头轻轻靠到傅怀川的肩上,远远看去,竟似傅怀川抱着他一般,语音坚定:“我挡不住你喜欢他,只能尽力去帮你补救。无论如何,你都要抢到皇位,否则,我们只能身为鱼肉,那种无可奈何的苦熬日子,我不想再有。我更不想你一旦失势,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你这一生,我只望你毫无缺憾,求天下,得天下,万人之上,俯览众生。”
突然用力搂着他的脖子,琉璃似的浅灰眸子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就是死了,也无所谓。”
傅怀川闭上眼睛,下巴抵在傅刑简的额头上,淡淡道:“你放心。”
再不能对李若飞用情多情,帝王之术,必断私情。
七月流火。
李若飞斜靠在床边,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束在脑后,捧着一卷宁国风物志正在细看。
床边放着一瓮冰块,散着丝丝凉意,手边矮几上冰镇着一壶荷叶茶。
修养半个多月,李若飞伤势已经大好,虽瘦削苍白,一双眼睛却乌黑透亮,恢复了神采。
傅怀川进屋来,只觉得此景足以入画。
坐在床边藤制躺椅上,饮一口茶,笑道:“这些天忙,我都没来看你,伤势怎么样了?”
李若飞放下书卷,叮当数声,却见他手腕脚踝处,都被铁镣锁住,精钢铁链牢牢焊在床后铁柱上,铁链虽长,却最多只容他走到门口,而铁镣之重,举手投足都极耗气力。
正是那日傅刑简走后,傅怀川思索良久,寻来靖丰最好的铁匠和机括匠人所制,既然他总是不懂顺从,只能将他当野兽一样牢牢锁好。
李若飞不答话,伸手拿起茶壶倒茶,薄胎玉色的瓷壶,装满茶水大概两斤重,李若飞瘦得腕骨突出,肤色如月光的手腕映着黑沉沉的铁镣,竟有种直击人心的诡异诱惑。
浅绿的荷叶水倾入玉白的茶杯中,修长优美的手指竟与茶杯一色,只是手腕微微颤抖。
傅怀川不禁想起这只手握着弯刀的时候。
一刀之下,万物战栗的凌厉萧杀,迫得自己呕血一整月。
这只手现在却铐着铁镣,连提壶倒茶都尚且发抖。
傅怀川握住他的手,茶壶摔落在地,片片碎裂:“只要你答应,不再抗拒我,我就给你除掉这些锁链,而且,只要你愿意,我也不会再弄伤你。”笑得三分风流三分真诚:“我不是个不善风情的人,你也会得到快乐。”
意思再明白不过。
李若飞忍不住笑了,凤眼微微上挑,尖峭的下巴扬起,问道:“你信我?”
傅怀川盯着他的眼眸,沉声道:“你答应了,我就信。”
傅怀川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也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机会。
请给我机会,让我爱你。
只求你,让我简简单单的爱你。
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期盼之色。
他的眼太利,牙齿爪子也太尖。
不能露破绽,不能被他所制。
傅怀川在等待。
没有等太久,李若飞向来是个干脆的人。
他扬了杨手,铁链叮叮作响,冲傅怀川一笑,满是张扬的讥诮之意:“我永远不会是你的男宠。我李若飞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踏平你的国都,颠覆你的江山,屠杀你的臣民,夺取你的土地。”
言罢大笑,不可一世跋扈嚣张到令人恨不得把他踩在脚下彻底碾碎。
傅怀川心中凉透,随后怒火席卷全身,几乎血液都被燃烧。当下咬牙一笑,绕到床后扳动机括,绞紧了铁链。
被他激起了隐藏的暴戾,那就只能用他的身体来平息。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抗。
身体在铁链的束缚下,呈现完美的臣服姿态,俊美清冷的容颜,漂亮流畅的身体,毫不设防的打开任君享用。
眼神中却是浓烈的憎恨顽抗之色,闪烁如黑色宝石。
强悍和脆弱,柔韧和锋利,狠辣与天真种种特质奇异的糅合在一起,有近乎邪魅的吸引力,让人求而不得的甘愿堕落迷乱。
第一次在白天做他,明亮的光线下,李若飞的身体清晰的展现,连空气都变得清透华美;而肉体交合的淫靡水声又平添几分氤氲情欲。
深埋在体内的巨大突然又涨大了几分,硬得能捣碎自己的内脏一般,进出间黏稠的血液缓缓流下。
剧痛掺杂着恶心的感觉侵蚀着神志,喉间似被钝刀剜蹭。
李若飞深吸一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熬过去就好,只要熬过去……
傅怀川却慢了下来,伸手去了瓮中一块冰,往后穴强行塞入。
李若飞原本火热的受创粘膜突然受到刺痛和寒意的刺激,猛地痉挛起来,死死绞住傅怀川的硕大,紧张无比。傅怀川只觉得紧致韧性的内壁突然发力咬合榨取自己的肉刃,竟受不住这种极致的痛快,一下射了出来。
液体毫不羞耻的喷射在身体深处,肮脏滚烫,灼痛了尊严。
却还不能结束。
傅怀川抽出肉刃,微微一笑,俯下身去,以口相就,竟含住了李若飞一直没有反应的分身。
李若飞急剧的抽气,反应异常强烈,铁链扯得笔直,铮铮作响,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掩不住有惊惧之色。
傅怀川打定主意让他难堪,却见他反应如此青涩,心中隐隐有欢喜之意,他以亲王之尊,只被人如此服侍,却从未为别人做过,只是轻添吮吸前端敏感处,伴以双手摩挲根部,抬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李若飞的表情。
李若飞只觉得敏感所在被一片柔滑湿润紧紧包裹,脑中一片空白,明净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层水汽,微微眯起,上挑的眼角竟有了妩媚之意。
他虽与颜冲羽两情相悦,但一来分别之时年纪尚小,二来战事频仍,两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此时被傅怀川如此挑逗,整个身子都炽热滚烫,急促的喘气,情欲如火般呼啦啦焚烧着理智。
傅怀川的唇舌灵活有力,不断刺激着让他更热,更敏感,更想要。
每一寸皮肤都被激出了薄薄一层汗水,像清水洗过的明玉,黑发在枕间纠缠蜿蜒,一滴汗水从额头渗出,慢慢滚下挺秀的眉梢,清冽的眼角,滑过脸颊,嘴角,沿着瘦削的下巴,掠过清瘦优美的颈子,最后停在精致的锁骨处。
傅怀川终于见到了他淋漓尽致的风情,口干舌燥,呼吸的空气都像着了火,心脏剧烈跳动,忍不住伸手去捕捉那颗汗珠,揉捏着他的锁骨。下一刻却强压下自己的情欲,近乎冷静的继续燃烧着李若飞的青涩欲望。
李若飞死命仰着颈子,肌肤轻颤,心里似乎被猫爪子轻柔却恶意的挠着,自己再也无法纾解和抵抗这一波波上涌的热和难受,清澈的眼底被陌生的欲望蒸腾得春水潋滟,喉间低低的逸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却立刻死死咬住了唇瓣,仅剩的神志让他耻于发出声音。
咬破了唇,嘴里有了涩涩的血腥气味,却连这血都似乎染上了淫乱的快感。
傅怀川见他已到极限,伸出手指抚弄他的肿胀的唇,李若飞的唇齿无力的张开,手指果断的深入口腔,抵住他柔嫩躲闪的舌浅浅抽插,口中津液不受控制的渗出,润湿了弧线优美的嘴唇。
下身欲望已在喷发边缘,李若飞身体紧绷如弦,傅怀川微笑着轻轻咬在他的前端。
连尖锐的疼痛都生生折成了快感,李若飞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呻吟,声线性感中犹带几分清凉,尾音轻颤出绝望和愉悦,分身喷溅出大量的白色液体。
迷茫中,耳边响起傅怀川冷得彻骨的声音:“知道颜冲羽在朗国正做什么吗?”
一个激灵,飘荡着的灵魂感觉到了焚毁般的痛楚。
傅怀川暧昧的将手指上的白液抹在他的唇边:“这可是你自己射出来的东西……”一个挺身,将自己的硬挺深深埋入到他的小穴中,再次体会到那顶级的触感和无法抗拒的紧和热。
满足的叹息,却冷冷的笑:“你在这里欲仙欲死,颜冲羽却正为了你急不可待的逼迫李曈退位,开羯已经爆发了内乱。”
按下李若飞的挣命似的抗拒,一个狠狠的穿刺,重重的研磨着他后穴内部的伤口:“我的军队已经在边境集结,只待朗国内乱扩大,便可一举夺回深凉二州甚至燕支云朔,让他们再无进犯之力。”
伏下身,湿热的呼吸喷在李若飞的耳边:“国势如此,他们的平南王却在我胯下承欢。”
李若飞的挣扎猛然停止,半晌后才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音之惨简直不似人声,使得傅怀川心中不禁一寒,却冷笑道:“你又能把我怎样?”
李若飞不答,喉中鲜血一口接一口的溢出,倦怠的阖上眼,浓密如夜的眼睫垂下,死去一般。
第二十四章
夜色已浓,傅怀川终于起身,束好发正准备离开,听到李若飞微弱却坚决的声音:“傅怀川,今日之耻,李若飞永世不忘。”
傅怀川眼中光芒闪过,笑道:“我正是要你不敢忘记。”
推开门,新月如钩,傅怀川的心苍冷若冰雪。
李曈的心却更冷。
没想到这么突然,这么快。
牛油大烛热烈的火光下,北院王的头颅血淋淋的放在面前。
被自己视若子侄的颜冲羽目中血色浸染。
李明月一身甲胄,英气不逊于男子。
李明月叛,李观海叛,颜冲羽叛,华黎将军叛。
李曈长叹一口气,落下泪来:“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天潢贵胄,寿年不永——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李明月单膝跪下:“只求父皇禅位,永安殿中诗书万册,宫女百人,供父皇颐养天年。”
颜冲羽领着众人亦跪,姿态却是尽在掌握的野心勃勃。
李曈一眼都懒得看他们,转向李观海:“你是为什么原因反我?”
李观海抬头,鬓边已有白发,眼神却依然强悍如鹰:“皇兄,你可知道朗国现在的实力前所未有,我们不需要一个纵情诗画的皇帝,我们要的是,铁骑南下,尽取中原。”顿了顿:“那份二十年的合约必须撕毁,你必须退位,请皇兄成全朗国!”
李曈笑,掷下了玉玺,转身出殿。
李明月迟疑的唤道:“父亲……”
李曈回头,面容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模糊了轮廓,仅剩了温情:“明月,我不是个好皇帝。以后朗国就是你的,不必对得起我,对得起万千子民就好。”
是年七月,朗国内乱。
皇储李明月、南院王颜冲羽密谋夺位,与北院王兀阔、大将军巴拉等旧贵族于开羯城外对峙。
武定王李观海,大将军华黎、颜崖攼等军方势力迅速介入,与李明月会盟。
仅仅三天,北院王兀阔、大将军巴拉等战败被杀,城中旧贵族势力被一举击溃,朗国彻底为军方所控。宁国军队虽集聚边关,却来不及作任何反应,朗国内乱已然平定,无奈撤退。
李曈禅位于李明月。
李明月登基,号孝武帝。
颜冲羽为摄政王,掌军权,协理政务。
提拔诸多年轻将领,木奇麟、铁穆仑、吉雅赛、白音、牧少布等均掌一支军队,升任万夫长大将军。
收拢旧贵族势力,将他们的牧场田园分给民众,宫殿花园拆毁改为草场田地。
令所有贵族子弟必须进军中效力,没有军功则不得世袭爵位。
鼓励生产,家有三子者,赏羊十头,马一匹;普通民众家有子参军,则赏赐黄金五两。
凡有外人来投,均分与草场牛羊,视同为本国居民。
设军方三王,武定王李观海、北院王华黎,以及南院王李若飞。朗国最强的火雷军团由李若飞统帅,木奇麟以副帅暂理。
大局初定。
从此,颜冲羽有资格掀起血雨腥风尸骨如山。
朗国将以倾国之力,成就一支最可怕的军队,而在战争中,朗国将会更加强盛,变得富足。
以果断决策雷霆手段瞬间更迭帝位的摄政王,在颁布推行完一系列政令后,突有一天,策马回府时捂着胸口,喷出心头一口热血,一头栽倒在地。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凶险沉重,一拖就是月余。
颜冲羽未建新府,仍居住南院王府。
病情稍好,神志清楚后,就在府中料理军政事务。
这天尉迟香走近榻前,侧身坐下,劝道:“才刚好了些,还是歇歇吧。”
见儿子瘦骨憔悴,忍不住眼圈微红。
颜冲羽放下手中卷册,笑道:“我没事,娘不用担心。”
尉迟香摸着他的脸,勉强笑道:“还说没事!都这么瘦了……你那次从边关回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你当娘不知道吗?”
这场政变看似顺利,尉迟香却隐约知道颜冲羽费了多少心思,遭遇了多大阻力,一路明枪暗箭血火杀伐,真是不死都脱一层皮的磨练。现在虽然一切风过无痕,但这份极致尊荣只与尸骨无存相隔一线。
但无论颜冲羽如何决断,她都没有任何阻拦,只放任他去做,即便担心流泪,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颜冲羽与北院王等在城外对垒时,她只静静在菩萨座前焚起一炉香。
从看到颜冲羽自夏州归来那日的眼神起,她就知道,事情的发展已无可挽回,除非颜冲羽死。
于是尉迟香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比说了做了什么都智慧,她是个最懂得儿子的好母亲。她的爱正如草原,无声无息中已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颜冲羽凝视着她的眼睛,心中暖意融融,忍不住哑声道:“娘,我没能接回若飞。”
这句话他憋了近两个月,此时脱口而出,痛得几乎窒息过去,指甲掐入掌心,却有自虐般的赎罪感,继续道:“宁国的四野王奸险诡诈,若飞那种个性,再落入他手中,我简直不敢想……”
尉迟香轻柔的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道:“那就不要想……反正啊,我的若飞定能回来,我知道,他脾气虽倔,却打小就聪明坚忍,”不着意的转开话题:“娘这辈子还没出过草原,只看到书上说,宁国中原土地丰腴,江南景色如画,也不知能不能亲眼看到……”
颜冲羽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道:“以后我和若飞带着爹娘一起去看看。”
尉迟香笑了,多年如一日的温婉娇俏。
闲聊片刻,颜冲羽吩咐下人让傅晚晚过来。
尉迟香心中奇怪,也不多问,只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想了想不放心,回头道:“晚晚近来为你的病一直忧心,眼睛都肿着呢。就算她是那个四野王的妹妹,也别太为难了人家,毕竟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孤身远嫁,可怜得狠。”
颜冲羽正色道:“我怎会是那种人?她一个弱女子,我不会迁怒于她。”
尉迟香轻声叹道:“我知道你从小傲气得很,从不欺凌弱小,只是怕你现在权势大了,心又急,性子也跟着变。”
一时傅晚晚已经过来,尉迟香冲她温和的笑了笑,自行出门。
傅晚晚静静站在床边,道:“王爷好些了吗?”声音里藏不住关切之意。
颜冲羽拍拍床沿,道:“坐着罢。”
傅晚晚依言坐下,看见颜冲羽的长发顺着双肩垂落,漆黑中泛着青色的光,轮廓瘦削刚毅的侧脸在发丝衬托下略显柔和,但微微逼人的气势却益发强烈的存在。
呼吸着他的男子气息,想起他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心中又是迷恋又是委屈,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颜冲羽见她一张俏脸上泪珠莹然,娇美无暇,不禁笑了笑,帮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哭什么,我这不好了吗?还是想家了?”
傅晚晚伏在他怀中,哭道:“你总是这样忙,对我这般冷淡……”
颜冲羽不落痕迹的扶住她柔软的肩,笑道:“好罢,为了向你赔罪,我送你回靖丰省亲好不好?”
傅晚晚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看去,却见颜冲羽不似玩笑,喃喃道:“当真?”
“自然当真,三天后,我让木奇麟陪你回去。”淡淡一笑,目光冰冷:“以摄政王妃的身份,替我问候你的四哥。”
傅刑简走进鸣泉苑时, 湖中莲子已是碧青如水,菱角嫩红如脂。
李若飞正端坐在窗口书桌前,静静的写字。
傅怀川收走了他身边所有可能的武器,连茶杯都改为木制。
傅刑简进屋,李若飞只回头漠然看他一眼。
傅刑简不以为忤,笑着走近前去,拉过一把木椅,坐在他侧面,仔细端详。
李若飞瘦得厉害,一张脸少了华丽的俊美,却添了纯粹的清绝。眼神中的锋锐冷静却分毫未损,反而在素淡的容色中,越显分明浓烈。
看到他领口衣袖间裸露的肌肤上新鲜的累累伤痕,傅刑简的目光中似多出了一根针,笑道:“听说你到现在还敢惹四弟?”
李若飞冷冷道:“只要他不动我,我绝不会惹他。”
傅刑简好笑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苦来?这种事情,习惯了也就无所谓。”
李若飞不说话,眼中羞耻愤恨之色一闪而逝。
傅刑简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伸手抚摸他腕上连着的铁链,神色古怪,喟叹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七尺男儿当世名将,不该受这等折辱?”目光空茫黯淡:“没什么该不该,你越是骄傲,越是高贵,他们越是想摧折你,践踏你……直到你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被男人压在身下的男宠,然后你就会学着去当一个男宠,这样你就可以活下来,活得没那么痛……”
“你就是这样做的?”李若飞提起笔来,手腕上虽有铁镣,笔却垂如悬针稳定无比,淡淡说道:“或者你希望我这样?”
傅刑简眼皮一跳,青筋在额上闪过:“李若飞,你可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砸碎硬骨头。”轻轻把手放到桌上,手指纤细晶莹,在乌木桌面上如美玉雕成: “赵孟旭当年在我手上只三个月,就乖得和狗没有区别。也不用多麻烦,十个壮汉,整整三天三夜的轮着上,再硬的骨头,也跟浸了醋一样。”表情不受控制的狰狞:“若还敢倔,就干脆一根根拆他的骨头……府里淫具药物多的是,足够把他的一身骨头都熬成渣子。你应该庆幸,四弟没有这样对你。”
“所以你觉得难受?”李若飞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诮厌恶之意。
傅刑简深吸一口气,十指交握,笑道:“我本不必跟你说这些,我今天来,是想帮你。”
李若飞慢慢搁下笔,不动声色。
“我可以助你回朗国。”
“李曈退位了?颜冲羽赢了?”
“你猜对了。”傅刑简面露忧色:“颜冲羽掌控了军政大权,受封摄政王。新皇登基,只怕那份二十年的合约很快就要撕毁。”
“放我走有什么条件?”
“你现在是南院王,军中三王之一,我的条件不苛刻,只求你答应五年不进犯我宁国。”
李若飞沉吟半响:“不可能。”
双手微动,铁链轻响,却笑得嗜血:“开羯内乱时,你们尚且知道屯兵边关;五年内宁国定会爆发夺位之争萧墙之乱,正是我们举兵南下的大好时机,我身为朗国南院王,怎会答应如此荒谬的要求?”
看傅刑简目光闪动,道:“你不用打我的主意。颜冲羽不会为了我放弃这场战争。到时候中原千里沃土为朗国所有,我就算埋骨在此,也没什么遗憾。”
傅刑简凝视着他,半响转目看去,只见李若飞方才一直在写的原是一句词: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字迹银勾铁划、劲拔犀利,在词句的旖旎情致中平添恣意张扬,竟有奇特的协调感。
傅刑简看罢,说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自然是美的,战火一起,就只剩下尸山血海了。”幽幽一叹:“我此生最恨的就是战争。战祸一起,无论胜败,最苦的都是百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
目中是全然的痛苦之色:“而我一生所有的尊严志向,都毁在了我父皇的野心杀伐中。刚到西州时,我总是想,只愿世上再无征战,从此太平,各安其所。再没有和亲的公主,交换的质子,白骨焦土化作耕田,刀枪箭矢变作农具,岂不是好?”
提起桌上狼毫,蘸墨写道: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墨迹酣畅淋漓,显是动情之作。
傅刑简搁笔,一双灰眸像藏着一个至深的梦境,问道:“李若飞,你看呢?”
李若飞道:“五十多年前,你们趁草原各部落分崩离析,入侵燕支云朔,杀了我的五万族人,抢走牛羊上百万头。至今草原上还流传着那支悲歌:失我云朔山,使我六畜不得安,失我燕支关,使我妇女无欢颜。”
目光越过鸣泉苑,远远看向天外:“草原虽大却贫瘠,无力养活我的众多族人。现在是我们最繁盛的时代,有天下最强大的军队,我们的族人终于有了到中原来繁衍生息的机会。”
看着傅刑简写的挽天河一句,笑了一笑,锋芒不可逼视:“待我朗国铁骑尽取三江雪浪,洗净征尘万里,不必挽天河。”
挽天河(下)+ 番外 BY: 陈小菜
第二十五章
看着傅刑简写的挽天河一句,笑了一笑,锋芒不可逼视:“待我朗国铁骑尽取三江雪浪,洗净征尘万里,不必挽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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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刑简默然,良久起身,淡淡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走到门边又回头道:“李若飞,就算你不是朗国人,不是四弟的劫数,都是我生平最恨的那种人,你有今日之耻,那是报应。”
出门却撞到傅怀川,傅刑简按捺不住怒气,道:“你都听见了?杀了他罢,否则迟早会被他咬断喉咙。”
傅怀川不答,出了鸣泉苑方道:“他既不容我们五年太平,那只能用他的死逼颜冲羽提前攻宁。这样借朗国大军压境,我正可借机独掌兵权,以外攘内,名正言顺的逼迫老头子让位于我。”
傅刑简眼神一亮:“何时动手?”转念一想,却叹道:“可惜又要再起战乱……”
傅怀川的声音冷得毫无起伏:“现在还杀不得。”
傅刑简沉下脸来:“莫非你还舍不得?”
却见傅怀川眼中杀机闪现:“老头子还活着,必念着傅卓群,断不容我们明刀明枪的杀他。”冷冷一笑:“朗国摄政王妃和省亲使者木奇麟三天后就到靖丰,到时正逢秋猎大典,正是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借的不是刀,而是傅怀川豢养的那只雪豹。
雪豹一改那日雌伏在傅怀川脚下的慵懒无害,一双碧眼幽暗冷酷,已经摆出了即将弹射而出的架势。
李若飞背倚着大树不禁苦笑。原来这就是傅怀川前夜所说配得上自己的死亡方式。
这段时间来,李若飞已经习惯了受伤,治伤,伤愈得七七八八,再受伤,孔仁冰的表情也从第一次医治时的震惊逐渐到麻木,近来却添了几分怜惜不忍。
那夜,李若飞正待睡觉,傅怀川轻步走入,神情甚是古怪,道:“若飞,陪我聊聊?”
李若飞坐起身来,铁链微动,淡淡道:“没什么可聊的。”
傅怀川凝视着他,李若飞眼神微微闪烁,警惕中掩饰不住一丝恐惧。
傅怀川的指尖抚上了他的眉峰,毫不意外,立刻被李若飞抬手打落。
傅怀川也不动怒,只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怕我?”
李若飞点头,直言:“我怕痛。”
傅怀川叹口气,看着他乌黑澄澈的眼睛,声音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开羯,当时大雪纷扬,你过来挑衅我,白吃我一顿饭还不肯告诉我名字。”
“第一次交锋,就被你奇袭得手,额仑草原上燕云百骑千匹良驹全军覆灭,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里,我几乎动用了所有心机权谋,才让你到了我的四王府,软硬兼施,只想让你接受我。那时最幸福的一晚就是在太子府,你替我挡了毒酒,我背着你在雪地里走了很远的路。”
……
……
“这次抓你回来,我是想先磨掉你的野性气焰,想着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收服你。”
“可惜……”
李若飞突然打断,笑道:“想杀我了是不是?”
傅怀川默然,眼神中温柔之色隐去,眸光深沉,王者之气渐成汹涌之势:“想成就帝王霸业,就要舍得。你已让我乱了心神,我不会再容你活着。”
“你用兵如神,纵横无敌,颜冲羽现在一手掌控朗国军权,直指中原,眼看着靖丰却要兄弟阋墙,届时宁国大乱,颜冲羽攻宁,我中原梭河以北的江山岌岌可危。”
“你既不肯答应两国五年和平,那我只能促使这场战争在内乱之前爆发。总不能当真用我宁国三江雪浪,替你们洗净征尘。”
李若飞问道:“什么时候?”容颜清冷,竟丝毫无惧。
傅怀川推开窗户,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一阵秋雨一层凉,明日记得多加一件衣服。”回头低声道:“三日之后朗国使者到靖丰,适逢狩猎大典。想必是颜冲羽不放心你,让晚晚省亲是假,木奇麟来看你是真。”
李若飞一笑,目光如春水,表情罕见的柔和,嘴角翘起:“颜冲羽这个傻瓜……”
傅怀川凝望这个不经意的笑容半晌,猛然闭上眼,再睁开,却道:“到时候我会放开你的脚链,你放心,会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死法。”
雪豹的牙齿已经露出,圆形斑点色泽纯黑,在秋日清晨的阳光下格外美丽,绿油油的眼睛缩成了残酷嗜血的一点。
李若飞一身单薄的白衣,未持兵器,手腕间还有一段二尺来长的铁链。
百步外就是划归傅怀川的休憩之地。
狩猎大典应从午时正式开始,此刻除了少许酷爱打猎,或想借机崭露头角的贵族已经到来做准备,其余宫中府中众人都未抵达。
而四野王的营帐所在更是寂静无人。
傅怀川侧身坐在椅上,拭擦一张鹊画硬弓,手旁就是满满一壶凤尾箭。
就算从雪豹嘴里逃生,只怕也会被他即刻射死,到时随便给一个原本想射雪豹,结果误射质子的解释,也由不得别人质疑。
雪豹如箭矢一样射出,发出一声低吼,扑向李若飞。
这只雪豹足有一人半长短,动作迅疾如电,猛恶敏捷。
一下扑过,连阳光都被遮蔽了一般。
李若飞就地翻身躲过,左袖已被豹爪抓碎,手臂赫然五道血痕。
一个照面就见了血,傅怀川目光闪动。
雪豹见了血,碧绿的眼睛颜色更深,一个转身,后爪在地上刨出沙坑,腾身扑上,牙齿有如两排短匕,森森放光。
李若飞迅速后退,生死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柔韧性,手掌按地,腰身使力,挺身后翻,又避开这一扑。
俊美的五官,纤瘦灵活的肢体,刀锋般的杀气,不逊于野兽的眼神,整个人散发出危险之极的攻击欲望。
对暴力的敬仰是人的本能,傅怀川深深迷恋这时的李若飞,直看得目眩神驰,搭在椅子扶手处的手背已浮上青筋。
李若飞用刀固然狠厉,却没有眼前这种直接抗衡猛兽的最原始的凌厉凶悍之气。
身体里最后一分潜力都被逼出,李若飞以腰力弹起,竟直扑雪豹,雪豹张口咬去,电光火石间,李若飞从豹头越过,在雪豹合齿之前,以腕间铁链横勒入豹口,人已翻身上了雪豹的背,双手交叉用力,死死勒住雪豹齿颊处。
雪豹喉间发出闷雷似的低吼,奔跑起伏,甚至侧身翻滚,想把李若飞颠下背来,李若飞双腿发力,交缠紧扣在雪豹腹下,浑身擦伤无数,却只顾锁死豹口,铁链越崩越紧,传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已切开豹颊,兽腥的血汩汩而下。
雪豹狂怒剧痛之下,挺背侧身往树上撞去,李若飞手腕处已被铁镣磨得血肉模糊,肩膀撞上树身更是疼痛,却被激起了近乎疯狂的兽性杀意,眼神冰冷,邪气逼人,俯身下去,竟一口咬上了雪豹后颈。
傅怀川脸颊肌肉绷紧,弯弓搭箭。
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瞄准,长叹一口气,闭目射出一箭。
破空劲急,刚到半途,另一支箭竟后发先至,带着尖锐的风声,半空中击断傅怀川的凤羽箭,凤羽箭折为两截跌落尘埃,那支箭去势不缓,射入雪豹后腿,正是朗国骑兵常用的狼牙重箭。
雪豹剧痛入骨,发狂似的挣扎。
李若飞早感觉到箭气袭来,松开口,双目一盼,已看到那支狼牙箭。双手放开豹口,一把拔下箭,雪豹口中失了钳制,回颈咬来,李若飞却已一箭穿透雪豹咽喉,跳下豹身。
雪豹哀吼一声,伏倒在地抽搐着死去。
李若飞浑身浴血,连嘴角下巴胸前都是淋淋漓漓的豹血,却冲着疾驰而来的人笑道:“木奇麟!你来了!”
来的不只是木奇麟,太子、赵孟旭、傅晴鹤甚至傅刑简都紧随其后。
傅刑简脸色苍白。
傅怀川含笑看着众人,神态自若。
太子已按捺不住喜色:“四弟,你竟然放豹子攻击兄弟之邦的南院王,这可如何是好?”
傅怀川整理箭壶,笑道:“豹子是畜生,哪里就能听我的话了,到了围场,兽性大发而已,恰好南院王愿意亲手伏豹,若大哥来得早些,这豹子未必能看上李若飞,没准就挑上大哥了。”
一直在旁蹙眉不语的傅晴鹤下马问道:“李公子,四哥所言是实情吗?”
李若飞头也不抬,道:“是,我是看这豹子有趣。”
木奇麟正忙不迭的撕开袖子帮李若飞裹伤,听他这般回答,手一顿,眼中怒气勃然,质问傅怀川道:“四野王,刚才那一箭又作何解释?”
李若飞笑道:“王爷自然是想射豹救人,只是天下太平,生疏了弓马,准头欠缺了而已。木奇麟,你想多了。”
木奇麟不敢再问,垂手立在一旁,只是眼神凶悍愤怒,直视傅怀川。
傅怀川笑了笑,却问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人还聚得真齐全。”
太子道:“来得早有戏瞧,比打猎有意思多了,自然要早些过来。”笑得尽显得意:“父皇今日在宫中陪伴晚晚,围猎由我主事。”
傅刑简冷冷的看着赵孟旭,道:“顺天侯倒是越发美貌了,大哥有如此美人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赵孟旭一向畏惧傅刑简,听他如此说话,浑身发颤,躲到太子身后,更显得娇弱可怜,垂着的一双眼里,却满是冷厉之色。
太子甚是受用,看一眼李若飞一身的血腥伤痕,忍不住皱眉;再看一眼赵孟旭黑发下精致的轮廓,玉树琼花也似,心里更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柔情,轻轻搂了一下他的薄肩。
近来太子与赵孟旭相处甚洽,不单不以男宠视之,朝堂事务也诸多讨论,赵孟旭于治国并无见识,但对人心揣摩察言观色却极有天分,太子照他所说,与傅晴鹤结盟,在傅东平处果然更得肯首。
在场众人,人人皆有心事,一时竟静默了下来。
傅怀川轻笑一声,道:“李若飞,过来。”
李若飞稍稍迟疑片刻,立即快步走到他身边。
傅怀川提起马鞭,道:“跪下吧。这只雪豹我养足了五年,今天却被你杀了,知道错吗?”
匪夷所思。
即便在民间,纵犬伤人都属犬主完全责任,何况本是一头恶豹攻击他国质子,而朗国万夫长将军省亲特使又站在旁边?
太子脸上惊怒无比。
傅晴鹤若有所思。
赵孟旭眼中尽是了然之色,眼神与李若飞一碰,轻轻一笑,却有温暖之意。
李若飞咬咬牙,竟毫无抗拒,跪倒在他的脚边。
第二十六章
傅怀川淡淡道:“脱掉上衣,五十鞭。”
李若飞垂下眼睫,额角青筋浮出,依言褪去上衣。
阳光下少年的身躯纤瘦,但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依然清晰流畅,肌理晶莹如玉,却布满各种伤痕血口。
看到他身上的种种暧昧痕迹,太子忍不住呼吸急促。李若飞有种锋利危险的感觉,让人不敢轻辱,一旦被压制,安静下来,褪去那种杀意,却又惊人的诱惑。
木奇麟怒火上涌,目眦欲裂,却见李若飞抬头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冰雪般的眼神,带着忍耐和冷静,木奇麟静下来。
马鞭银质挽手,水牛皮身,劲道使足,一鞭能让野兔筋断骨折。
傅怀川立起身来,一鞭已经抽了下去。
赵孟旭凝视着秋日白色阳光下自己的影子,拖得长长淡淡的,像水墨的画。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指间沙一般流逝,初蕊离去已经六十天了。
五十鞭而已,快得很。
在别人看来也就是饮几杯酒,几句谈笑,听数曲琴,看数支歌舞,写一首诗词,赏一卷画的时间,自己却知道那一刻一瞬的煎熬,看到傅怀川用鞭子的姿势,就知道他不光会用力,角度也很刁,鞭梢在收回时那一个小动作,就足够在鞭身造成的伤口里再刮上一道细细的伤,让人在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到更深的剧痛直侵入骨。
这些,他赵孟旭都明白,都看得出。
一滴热热的血溅上了脸颊,感同身受也似,忍不住惊叫一声,忙掏出帕子拭去,一点猩红在雪白的帕子上洇开,看着少年背上的血流到地上,缓缓渗入土里,鼻端传来浓重的血腥气,胸口不禁涌上烦恶难受,恍惚中已分不清跪在地上被鞭打的是自己还是李若飞。
太子一把扶住微微颤抖的赵孟旭,眼神中居然有几分关切,赵孟旭轻靠在他身上,贴在他胸口的,是嘴角一抹怨毒如针的笑。
五十鞭果然很快结束,李若飞站起身来,趔趄了一下,很快站稳,问道:“木奇麟,你看到了?”
木奇麟大声道:“是!”
“你回朗国打算怎么禀报颜冲羽?”
木奇麟低头道:“以实相告。”
李若飞叹口气,伸手抹去咬破唇角流出的血迹:“你什么都不准说,你以前应该去过奔狼原,见过狼群捕猎。若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就要等待和忍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木奇麟静了静,却道:“南院王殿下不该受这样的侮辱。就算要用朗国千万将士的血作为代价,属下在所不惜,摄政王也在所不惜。”
傅怀川含笑赞道:“好!木将军威名本王早有耳闻,果然血性。”
李若飞脸色惨白,冷汗侵染下的眉眼却更加漆黑,大怒道:“木奇麟,火雷军团万千将士的性命还由不得你们做主!”
木奇麟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李若飞身形摇摇欲坠,厉声道:“南院王军令,你遵不遵从?”
木奇麟低头,单膝跪下,大声道:“属下遵命!”
言罢起身,抽刀行礼,还刀入鞘,上马飞奔而去。
李若飞长出一口气,冲傅怀川一笑,晕倒在地。
傅怀川不动声色。
傅晴鹤却突然说道:“还请四哥看在远在朗国的七弟份上,善待南院王。莫要引发两国纷争,到时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众人散去后,傅怀川蹙眉道:“怎会这么巧?太子和五弟一贯不喜围猎,今日居然约齐了这么早过来。”
傅刑简低声道:“我刚出到围场,就遇上了太子等人,据说是赵孟旭的主意,要提前来看看李若飞。”
傅怀川顺手抚摸马鞭思索良久,方道:“此事甚是奇怪,只能静观其变吧。”又笑道:“现如今五弟也开始关心国事了,真是国运昌隆,可喜可贺。”
低头一看,手心却沾了马鞭上的血迹,当下怔住了。
傅刑简淡淡道:“四弟,你那一箭,到底射的是豹还是李若飞?”
傅怀川看向那壶凤羽箭,沉默不语。
傅刑简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射谁……”
三日后宫中夜宴。
宁国众皇子王妃均有出席,另外就是朗国摄政王妃傅晚晚和省亲使木奇麟。木奇麟虽为武将,但出身贵族,席间言词竟颇为文雅,见朗国以这等人作为省亲使,傅东平心里很是高兴。
李芊芊和傅晚晚虽是第一次相见,却颇有相惜之意。
一双丽人,相邻而坐,都玉璧似的美丽娇贵,一着孔雀蓝织锦的宫装,一是雀金红绣缎的华服,对照看来,竟说不出的相似。
安国公主、静澜公主,连封号都好像镜里镜外。
席间傅晴鹤玩笑道:“芊芊已经给我生了个小女娃娃,小妹什么时候才能让五哥当上舅父呢?”
傅晚晚俏脸晕红,却目光温柔,看向李芊芊也颇有羡慕之意。
傅怀川笑了笑,傅刑简却问道:“只是摄政王太过忙于军务了,小妹在朗国怕是很寂寞吧?”
语气虽温和,一桌的人却笑得尴尬了几分。
席终时,木奇麟起身笑道:“多谢皇帝陛下款待。我明日就要先行回去,但行前王爷曾交代,王妃可在靖丰多留一些时日,享天伦之乐。”
傅晚晚听闻,心中温暖甜蜜,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傅东平。
傅东平亦笑道:“你们王爷真是苦心,待晚晚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木奇麟突然敛去笑容:“还有一事相求陛下。”朗声道:“贵国皇子在我开羯,我等一切礼数不敢或缺,待之如上宾。我国南院王留在靖丰作为质子,还请皇帝多多担待。”
日前围场之事,傅东平早已从太子口中获知,却没想到木奇麟宴罢当众提起,一时竟无言以对。
木奇麟单膝点地,行礼退下,毫不拖泥带水,点到为止,干脆利落之极。
傅东平看向傅怀川:“李若飞现在怎样?”
傅怀川立刻答道:“最近病了。”
“这次回来两个多月一直病着?”
傅怀川笑了笑:“可能水土不服吧。”
傅东平双目凌凌生威:“从今天起,他水土服了,不该再病。”
不待傅怀川答话,挥手道:“都退下吧,我累了。晚晚留在宫中陪陪你母后。”
木奇麟一路快马,披星戴月,仅十天就回到开羯,直奔南院王府,进了颜冲羽的书房。
颜冲羽正埋首书案,见他进来,道:“坐下吧。深州来报,猜猜是什么?”
木奇麟满面风霜之色,嘴唇裂开,道:“属下不知。”
颜冲羽凝视着他,良久说道:“你不是不知,你是心神不定。”声音浑厚低沉,仿佛上古神兵相撞:“宁国边防在我深州城外已经骚扰五日,十人一小队,避开深州守军,专挑牧民下手,劫掠牲畜,奸淫虐杀。”
深州城外的朗国境内山上林木繁盛,更有一个个小“泡子”,水产丰美,深州牧民常在夏秋之际在城外林中湖边驻扎,放马牧羊。近日来却屡遭劫杀,深州扼守边防要害,守军不敢擅出,快报给颜冲羽。
颜冲羽面容冷峻,问道:“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木奇麟声音嘶哑:“宁国边防有此动向,有挑衅之意。”
颜冲羽为他倒上一杯水,亲手递给他:“继续说下去。”
木奇麟一饮而尽,答道:“为今之计,让牧民迅速撤离深州,深州守军按兵不动,坚守不出,同时调集兵马,屯兵深凉二州。” 双目有些泛红,声音略略哽咽:“南院王说,若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就要等待和忍耐。”
颜冲羽赞道:“很好!这件事交由你办吧。”静默半晌,忍不住问道:“见到李若飞了?他……怎么样?”
虽是问着他,眼中满满的却已是悲伤痛惜之色,隐隐还有一丝近乎梦幻的期盼。
木奇麟不敢亦不忍对视,低下头,答得简单:“南院王一切安好。”
颜冲羽涩声道:“是吗?那便很好。”随手翻开案上一册书卷:“你下去办事罢。”
木奇麟起身出门,屋外一地热烈的秋阳,不禁眯了眯眼,却听屋内当啷哗啦声响不绝于耳,应是颜冲羽在砸烂书案茶几等物。
登时心如明镜,颜冲羽又怎会不知李若飞的近况?让自己前去探视,只是想从自己口中知道李若飞的心思吧?若是李若飞不再坚持继续等下去或者自己未能被他说服,只怕今日已然出兵宁国。
这天,傅晴鹤与李芊芊抱着女儿进宫找傅晚晚,傅晚晚十分喜欢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一边逗弄一边问道:“可曾起名字呢?”
李芊芊笑道:“名字叫做排云,小名思羽。”
傅晚晚念到:“思羽,嗯,很好听的名字……”突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向李芊芊,却见她脸上一红,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傅晴鹤笑道:“你们聊,我去看看父皇。”
李芊芊忙道:“快去快去,我正要和晚晚好好说话呢。”
傅晚晚道:“正是,再过几日,我可就回朗国了,五哥,你好生珍重。”
李芊芊惊道:“这么急?”
傅晚晚抿嘴一笑:“王爷怜惜我思乡,可毕竟我已是他的王妃了,怎能这么久还不回去?”
傅东平正在看奏折。
远远看去,空旷的殿中只有一个骨瘦如柴的未老先衰之人,拥着厚厚的锦衣,顿感说不出的凄凉落寞。
傅晴鹤走上前去请安道:“父皇!”
傅东平早看见他过来,笑道:“坐过来吧,刚好陪我说说话。”
傅晴鹤答应了,道:“今天太阳好得很,父皇莫要太辛苦了,要不,我陪着到花园里走走?”
傅东平摇头道:“不想动弹,想是年轻时候把这辈子要走的路要打的仗都走完了打完了,现在老了,突然没了那份心思了……”
傅晴鹤低下头,轻轻握住傅东平的手,这些年皇帝苍老衰弱得厉害,这双手十年前坚实有力,皮肤紧绷,现在已经满是褶皱,恐怕再也拉不开任何一张弓了。
傅东平抽回手,淡淡问道:“最近边关动静不小,你可知道?”
傅晴鹤怔了怔。
傅东平已接着说道:“你四哥的心思,我也知道,最近他令夏州军队对朗国边境牧民烧杀抢掠,你怎么看?”
傅晴鹤低头不语。
傅东平淡淡道:“你虽不致力朝政,但也是个聪明孩子,我问你话,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傅东平已是病骨支离,王者之气却丝毫不减,咄咄逼人,一双倦怠的眼恰似平静无波的江面,里面隐藏着太多的天威难测。
傅晴鹤立刻答道:“当日在围场,儿臣就看出有些不对,也劝了四哥,求他看在七弟的份上,莫要为难李若飞,至于夏州守军之事,想必四哥想再次征伐朗国罢。”
傅东平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突然问道:“若你四哥为帝,如何?”
第二十七章
傅东平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突然问道:“若你四哥为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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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就空旷的大殿一时更是静得可怕,虽然看不清傅东平的表情,但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中微光闪烁,浓重的压迫感顿时充斥每一寸地方。
这句话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傅东平丢给傅晴鹤一个谁将继承皇位的问题。
让一个最远离风浪中心,最被忽视,一心只想诗画风流的五皇子来决定皇权的归属。
傅东平看到了太子和四野王的能力,也看到了他们的野心,甚至连他们之间的算计都一清二楚——卧榻之侧尚有朗国,所以父皇考虑让四哥继位?这是父皇提出这个问题的唯一解释。
傅晴鹤额上渗出汗水,殿中静得可以听到冷汗滴落到地上滚动的声音,让人从心里烦闷难受。
终于,傅晴鹤跪倒,朗声道:“四野王擅征战,通谋略,好权术,唯独以人为器,不懂慈悲。”
四野王,不是四哥,意思很明显。
傅东平却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子继位,若朗国来犯,又当如何?”
傅晴鹤道:“太子本性仁厚宽和,群臣归心,朗国若是来犯,朝中亦有能征惯战之将,以战求和,苍生黎民方能不受苦,天下太平,宁国才能强盛。”
“以战求和,以战求和……”傅东平喃喃道:“想我傅东平,居然还有考虑以战求和的一天……”
傅晴鹤低头跪着。
傅东平却笑道:“你很好,知道以百姓为重,战功为轻。穷兵黩武,只怕宁国从此沦为修罗场。这个道理,我也是近几年才明白。”声音温和:“起来吧。”
三日后,傅东平传旨,封傅晴鹤之女为嘉和公主。
傅晴鹤的府邸以彩蓝为底调,高檐飞角,灵动舒雅,在秋日连绵的雨雾中,渐显风云涌动之势。有风吹过,檐角悬挂的铜铃声音清脆悠扬,似乎淡泊空灵,又似乎潜藏杀机。
是年入冬,傅东平强撑病体,率群臣祭祀后,颁旨昭告天下:
太子即日起行监国之职,入住宫内勤德殿。
傅刑简封地江南玉州,春节后赴任封地。
四野王傅怀川即刻调守北线边境夏岑凌三州,不经传召,不可擅离,更不可再入靖丰城,若有违抗,天下击之。
傅晴鹤封地靖丰城外的蓟州,留靖丰,襄助太子。
傅东平出手风云突变,绝了念想,定了心,稳了局。
傅刑简深夜入宫觐见,在寝宫外长跪不起。
傅东平出殿门,叹道:“若你没有西州为质的两年,这个位子,我会传给你。”
为质沦为男宠,从那时起,就失去了执掌天下的机会,再睿德端严才能出众,朝堂上的一双双利眼却都是油锅里练出来的,看待自己的眼色难免带着几分古怪的轻浮。
生不如死,幸亏还有傅怀川作为自己唯一的希望。
傅刑简的指甲刺入掌心,却叩下首:“谢父皇如此看重儿臣。只求父皇收回成命,让四弟留下。”
傅东平不答,傅刑简咬咬牙,解开自己的衣衫,与他春水远秀的面容殊不相称,胸口满是狰狞丑陋的伤疤扭曲,细看有烫伤,鞭痕,刀伤,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疤痕,触目惊心,淡淡道:“十一年来,这些疤痕尚未平复,难道父皇就已不念儿臣当年入西州之功吗?”
傅东平亲自帮他把衣衫掩上,叹道:“刑简,这些儿子中,除了卓群,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偏偏那些年一心征伐天下,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傅刑简眼睛一亮,却听傅东平继续道:“可惜我不光是一个父亲,我也是宁国的皇帝。”声音转得冷硬:“老四性子阴晴不定,残忍好战,现如今天下要的却是休养生息,无论如何,这位子不能交给了他。而且老四又是个六亲不认之人,一旦我死,只怕太子制他不住,所以必须调他出都城,就让他去为我宁国守着边关罢!”
傅刑简垂头,月光勾勒下身形格外凄清荏弱。
傅东平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正要将他扶起,傅刑简却又叩头道:“那儿臣恳请父皇允我不去玉州,儿臣想陪四弟去夏州。”
傅东平道:“玉州素来是鱼米之乡,富庶秀丽,边关苦寒,你身子骨弱……”
傅刑简打断他:“恳请父皇恩准。”
傅东平沉吟半晌,黯然道:“准了,去罢!”
开羯城。
得知傅东平旨意后,南院王府灯火通明,颜冲羽召集众将,下令厉兵秣马,筹备粮草,大军准备全线出击。
牧少布年方十八,新任轻骑团万夫长,兴奋之极,全身充满凌厉战意,问道:“王爷,何时出征?”
颜冲羽凝视着他的眼神,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刚上战场时的李若飞,不禁温和一笑:“再等等。”
傅怀川在府中端着酒杯出神。
屋门吱呀一声,正是傅刑简进屋,说道:“老头子准我陪你一起去夏州。”神情淡然:“不愧是咱们的父亲,狠得厉害,兵不血刃就想把你逐出靖丰。”
傅怀川脸上隐然有讥诮之意:“他要给太子一个稳若磐石的太平江山?做梦吧!”问道:“你这般一求,让老头子以为咱们真要去夏州,没露破绽吧?”
傅刑简一笑:“你说呢?”
父子之间那一点微薄的怜惜愧疚之情,原就是拿来利用的。
傅怀川静静道:“只要三天时间,我年初部署在城外近郊的一万精锐便可集结入城,守城兵符已由谢溪掌握,谢溪十年前就发誓效忠于我,这三万守城军士就足够踏平皇宫了。就算老头子手上还有两万禁军,那也不堪大用。”放下酒杯,手指轻叩紫檀桌,发出清脆平稳的声响,心情无比平静,阖上眼,似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欢快流动的声音,掌控局势,翻云覆雨,一向是自己所擅长。
“很快,靖丰就会为我所控,在各地勤王军队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逼老头子禅位于我,岂不是赏心乐事?”
“至于朗国屯军边关之事,先让他们夺个几城又能如何?草原蛮子难道还真能过我梭河不成?待我执掌大权后,自会举兵北上。”
傅刑简略有几分忧虑:“老头子今日颁旨昭告天下。只怕日后你夺了位,民间官场,悠悠众口,都会指责于你。”
傅怀川叹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想慢慢迫使老头子名正言顺的传位于我,但今天他出此狠招,我也只能不顾这些了。”冷冷一笑:“悠悠众口?我不惜流血千里也要堵上。当日厉帝夺了侄儿的皇位,诛杀直言大臣的十族,后来不也成就了一番大业?”
傅刑简拿着一只官窑出的紫口铁足蟹爪纹茶杯反复的看,突然问道:“君安近日怎么不见?”
傅怀川道:“他到南疆处置了谢流后,借故辞去,回江南蝶楼了。”
傅刑简目露不豫之色,叹道:“谢流一事,你处置得甚是不妥……李若飞你又打算作何处置?”
傅怀川沉默半晌,正色道:“二哥,我不想杀他。”
“那日在围场,原本是要杀他,那一箭我虽是闭着眼射出去,却是瞄准了豹眼。”
“二哥,现在杀与不杀,都无关大局,你若是不放心,哪怕挑了他的手脚筋脉都可以,留他在我身边吧。”
傅刑简似听非听,手中茶杯釉质莹润温雅,与他这个人的气质甚是相配,却道:“也不必挑了筋脉,成了废人岂不是拖累你。”秀气的眉微微扬起:“用细铁链穿了琵琶骨就好。”
傅怀川一怔。
傅刑简似笑非笑:“不舍得?”
傅怀川拿起酒杯,淡淡道:“这样也好。”
傅刑简迫不及待的起身,眼神中有近乎妖邪的兴奋之意:“李若飞这等人,穿了琵琶骨最是合适不过。”转身出门。
傅怀川一杯一杯的喝着梨花白,酒味甘醇清冽,喝到嘴里却跟白水一样。刚刚入冬,府内地砖尚未烧热,手足在深夜已经冰凉。
第二天清晨却来了不速之客。
三百禁军衣甲鲜明,将王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拥着赵孟旭登门拜访。
赵孟旭一身紫色锦袍,头戴紫玉冠,秀色中平添几分庄重,低眉垂目:“在下奉皇上和太子之命,接朗国质子入宫。”
傅怀川眼中犹带血丝,手指撑住太阳穴,皱眉道:“入宫?”
赵孟旭答道:“四野王即日就要远赴边关,皇上的意思是将质子交由太子监管。”
态度恭谨妥帖无比。言罢,直接让下人领着往鸣泉苑方向而去。
傅怀川面沉似水,却一言不发。
傅刑简听到声音,忙忙的赶到,见是赵孟旭带着人过府,忍不住蹙眉。
赵孟旭微微一笑,竟不害怕,也不施礼,悠悠然径自去了。
傅刑简冷笑道:“果然是一朝风云变了,连如此下贱之人都敢跑来这里撒野。”
“再忍两天罢。”傅怀川声音淡漠,却生生捏碎一只茶杯。
良久,赵孟旭领着孔仁冰回到大殿,李若飞却是被两名禁军俯卧着抬了出来,奄奄只剩一口气,一身的血淋淋漓漓,后背肩胛处垂下细细的铁链,用一只铁锁锁死。
赵孟旭美目中暗藏怒意,笑道:“难怪李公子总是水土不服,四王爷真是好手段。”又道:“这位大夫正在给李公子治伤,说不得,只好一块儿请进宫去,回头再给王爷送到夏州吧。”语气温柔中暗藏机锋。
傅怀川也不多说,只淡淡道:“辛苦赵侯了。”走到李若飞身边,蹲下身,凝视着他。
李若飞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都是苍白干裂,嘴角却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笑意,低声道:“傅怀川,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就是这种感觉,永不服输,绝不低头,危险得要命,也刺激得要命。原来,是被这个吸引的。那种让心脏蓬勃跳动血液奔涌的刺激,那种直触灵魂到几乎疼痛的索求,在全身喧嚣,急着破体而出—— 傅怀川执起他的手,道:“我等你来杀我。”
坚定决绝得像发了一个不祥的毒誓,傅刑简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的惨淡。
进了勤德殿后的寝宫,太子尚在傅东平处商议国事。
赵孟旭推开窗,让阳光洒入。
赵孟旭的脸精致到了极点,花开最盛的感觉,却隐然有了凋零的意味,轻抚着李若飞的发,问道:“你怎么样?”
李若飞笑道:“还好。暂时不用帮我打开锁,省得太子麻烦。”
见他神色担忧,反安慰道:“锁了琵琶骨虽然暂时成了废人,但以后只要抽出铁链,立刻就能恢复力气,没有大碍,你放心。”
赵孟旭握住他的手,脸色沉静又疯狂:“那么,我们一起颠覆宁国的江山吧!”
两人相视一笑。
掌灯时分,太子回到寝宫,轻轻推开门,只见赵孟旭一身紫衣,在烛光下如烟如雾的柔美,正用几支墨笔绘着一幅小像。
李若飞懒洋洋的斜靠在一张铺设着厚厚皮毛的椅中,素白的衣,漆黑的发,瘦得只剩了锋利,盯着烛火正自出神。
气氛奇怪的宁静和谐。
李若飞已经看见了他,却不动弹,放肆的笑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李若飞与当日夜闯太子府的形象骤然重叠,太子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得意,走近前去,道:“到今天这个地步,南院王还是这样不知死活。如今落入我手,不知打算如何脱身?或者,劫持本王?”
李若飞转过背来,肩胛骨处两团新鲜的血迹,淡淡道:“我昨夜刚被锁了琵琶骨,已是个废人,太子大可不必害怕。”
太子一怔,眼中燃起凌虐欲望,笑道:“还是四弟体贴,倒省得我亲自动手了!”
李若飞懒懒道:“任君处置。”眼睛盯着太子,漆黑如夜冰冷如刀:“只是太子殿下要动手的话还得快一些,否则恐怕这几天就是你先到地下去了。皇位虽近在咫尺,殿下有没有命去坐,却是不一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唧歪几句吧
那个,小颜可能是史上着墨最少的主角了——我不承认小颜不是主角,扭头
傅四这个人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但是我想把他写得立体些,尤其再到后面,希望能把他写得让人既咬牙切齿,又忍不住觉得,啊,原来他也不完全是个禽兽……总之这个角色写起来很爽,默,我果然是bt……
小李,是我这个文的第一主角,有缺点,是个战争爱好者,但是他有原则有底线,所以,即使有时候我本人都不喜欢他的某些做法,尤其是到后面,但还是希望读者能够原谅他——偏心眼……囧
小赵夫妻俩是我喜欢的,大家想必也猜得到小赵的结局……泪
至于傅二,又是个bt,一方面变态,一方面又有他的悲惨——作者很无耻的问,大家能看出来傅二是个美人吗?我很用心的表示他很pp啊!
总之,这个文里没有一个纯白的灵魂,也没有一个完全的禽兽,没有绝对的算无遗策的聪明人,也没有笨到二百五的傻瓜——都有局限性……
谢谢所有点这个文看的大人,更谢谢所有辛苦评论的大人……
无以为报,只有码字……爬走
第二十八章
太子心里凉了一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孟旭缓缓走近,笑道:“李公子说,四王爷会反呢。”不待太子说话,又道:“四王爷野心勃勃,虽然皇上调他镇守边关,只怕他想破釜沉舟,这些天就会在靖丰谋反。”
李若飞姿势不变,话音里却有风云雷动:“只要太子不为难于我,我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照我所说调遣禁军,傅怀川必败。”
一个浑身伤痕累累,连行动都已不方便的废人,带起的气势却好像身后有千军万马,叱咤风云。
这就是当日兵临靖丰城下宁国举国震惊的名将李若飞。
太子似被这种气焰震撼,坐在椅中神色凝重。
赵孟旭俯在他肩上道:“四野王心机深不可测,殿下不可轻信。要不,先留着李公子,若是四王爷听命出城,到时李公子也还是殿下掌中之物……若四王爷当真兵变,李公子擅长用兵,有他相助,也未尝不是好事。”
太子沉吟半晌,点头应允,却不放心道:“不准他踏出宫门一步。”
赵孟旭笑得藏不住恶毒:“太子尽管宽心,我早就想好好陪着李公子,他若敢出这里一步,我保证他会后悔。”
太子看他一眼,笑道:“五弟还在前殿等我,我先去瞧瞧。”
太子走后,赵孟旭拿起刚才画的小像,送到李若飞面前,问道:“怎么样?像不像你?”
一尺方寸的纸上,精细的描绘着一个人像,黑发流云般散开,斜靠着椅背,眉目神韵却与李若飞没半点相似之处。
李若飞仔细看了看,心里一酸,道:“很像。”
真的很像初蕊。流盼的美目,眉梢眼角的风情,一缕宁为玉碎的决绝,像到了骨子里。
两天后,傅怀川的亲军在守城军的掩护下悄然入城。
傅晴鹤在府中安静的写着帖子,每张都是同样的内容,既无抬头,也无落款:
四野王喜怒难测,御下严苛,君不见谢家二将军乎?一旦登基,大人只怕兢兢业业之余,寝食难安。太子懦弱,何不借机辅助?
傅晴鹤笑得胸有成竹而又怒其不争,对着心腹道:“这帮朝臣,对四哥既敬且畏。为官者多多少少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四哥心机深沉,将来难保不被洞悉,照他的性子,下手惩治也绝不会容情。太子懦弱无用,他若继位,对这些官员而言,自是比伺候四哥轻松快活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总得替自己留条后路吧?”
言罢吩咐将这些帖子送到以左相为首的各朝臣家中。
孔仁冰抱着一个锦盒,到了谢府,见到谢溪后,打开锦盒,黑玉盒底上躺着一双已经萎缩的手筋。
孔仁冰道:“谢将军只知令弟因私纵质子获罪流放,途中染病而亡。”苍老稳定的手轻轻拨动灰白色的筋脉:“却不知谢流将军是先被四野王活抽了手筋,后痛加折磨而死。”
“为一己之私怨,无视国家法度,无视谢家功勋,量刑过重,戕害大将——四野王若是登基,只怕并非国家之幸,也非谢将军之幸。”
谢溪凝视着那双手筋,指尖冰冷,却问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孔仁冰直视谢溪,眼神中有洞悉世情的怜悯:“在下只是王府里的大夫,偶尔得知此事,信与不信,全看将军自己揣摩其间之事了。”
放下锦盒,道:“于国于私,都恳请将军仔细掂量,是否要加入叛军,留万世骂名。”
说罢转身而去。
桌上一方锦盒直刺眼底,谢溪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正是傅怀川着人送来的守城军围城之策。谢溪点起烛火,烧掉了信函,灰烬无可挽回的落在汉白玉的地面。
傅怀川派出的两千精锐在宫门内遭到了伏击,原本长驱直入的软甲兵刚进宫门,两扇镶满铁扣的铜门就迅速合上,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安静的宫墙上猛然箭矢如雨。
近战十分强大的软甲兵毫无用武之地,禁军完全放弃短兵相接,居高临下,软甲兵顿时成了活动箭靶,更有火油当头淋下,一经点火,两千精锐竟全军覆没。
随即三千禁军以骑兵队形闪电般进攻四王府,傅怀川调集剩余精锐亲军反困之,夺位之战由原定的迅疾奇袭不得不走向了耗时长久的混战。
对战双方各展奇谋,互有伤亡。
内城遍布死尸,其间甚至有身著朱紫的重臣。部分府邸被交战双方借机屠戮,火光冲天,路边低洼处积满鲜血,触目惊心。
傅怀川在府中大殿内缓步走动。
幸得谢溪的守城军把靖丰围得犹如铁桶也似,封锁了出入消息,只要尽快歼灭禁军,占领皇宫,形势仍在掌握之中。
只是禁军近日来的作战布阵方式极为凌厉巧妙,那种迅速和狡诈,攻杀缠绕的隐忍狠辣,都熟悉得让人心悸。
猛然,傅怀川停下脚步,眼神中有了了然和惊怒,隐然感觉有个陷阱正在等着自己,忍不住重重一掌击在桌面。
一直盯着他的傅刑简忙问道:“怎么了?”
傅怀川冷笑道:“原来是他!我说禁军怎么突然出息了!太子勾结了李若飞,这些天都是李若飞在指挥禁军跟我作对。”
傅刑简脸色瞬间白了白,神色黯淡。
傅怀川却安慰道:“禁军不同于朗国火雷骑兵,李若飞又不能亲临战场,最多再有三日,禁军定被击溃。”
傅刑简压住心中不安之意,勉强笑道:“那便好了。”叹了口气:“听说外面血流成河,靖丰是都城,却也躲不过战祸。”
是夜,傅晴鹤到皇帝寝宫请安。
傅东平近日来病体益发沉重,时常神志不清,已卧床不起,幸亏太子指挥若定,心下欣慰。见傅晴鹤进来,笑问道:“你不去帮着太子,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傅晴鹤跪倒在地,双手奉上几封书简,声音淡泊,意态清雅,缓缓道:“儿臣受太子所托,给父皇呈上四野王勾结朗国,与颜冲羽私通来往的罪证。”
傅东平却不接过,傅晴鹤放下书简,一封封解说道:“这些都是四野王府中太医偶然发现,这封是当日李若飞兵临城下,颜冲羽写来的信函,约定让七弟为质;这封是两人约定,四野王夺位之时,颜冲羽举兵相助,目前已听闻朗国骑兵集结边境;这封已被焚毁一半,却是由四野王亲手写给颜冲羽……”
傅东平打断,淡淡道:“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凝视着傅晴鹤:“我只是老了病了,却不糊涂。你四哥想弑父篡位是真,至于私通敌国,却绝无可能。”
傅晴鹤俯首道:“这些书信,笔迹经我核对,确属颜冲羽和四哥无误。”
傅东平笑道:“仿造笔迹又有何难?这个圈套做得很是漂亮。由老四府中太医亲手交出,信函也不齐全,只有这么几封,还有一篇甚至是残片,免去了罪证太过完整的刻意之嫌。函中所述事件也很能取信于我。”
眼神微冷:“可惜,老四是我亲生的儿子,他城府深,擅权谋,甚至六亲不认算计老七都是可能的,但他始终是个骄傲之人,做不出这等无耻叛国之事。”
傅晴鹤瑟瑟颤抖,傅东平却笑道:“起来吧。坐我身边。”
见他脸色苍白若死,叹道:“老五,我不怪你,你是受你大哥所托。你大哥这些年被老四压制得辛苦,自然想借此机会让他永不能翻身,他在军中地位卓然,纵是有夺位之罪,只怕军中仍有拥护者。你大哥就想用私通敌国这个罪名,彻底毁掉老四。”
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遂了太子的心愿也未尝不可,毕竟四野王篡位是真,为免了日后麻烦,既已选定太子继位,只能弃了他。”
傅晴鹤一震,满脸不可置信的惊疑。
傅东平勉力起身,合着眼,道:“多一罪少一罪无非都是一死,皇族之人,也不会多受折磨。趁我现在精神好,你赶紧去安排左右相入宫,帮我拟诏罢!”
傅晴鹤领命而去,刚到门口,傅东平突然道:“跟太子说,务必放过刑简!”
答应着出了寝宫,方才觉得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傅晴鹤抬眼看了看月色,却见晦暗不定,只怕来日就有大风雨。
当日,彤云密布,天黑沉沉的犹如要压下来一般。
傅东平的诏书直指傅怀川通敌叛国,虽因靖丰城不通消息不能昭告天下,却在都城内尽人皆知。一时江家薛家等一改按兵不动的姿态,亲率家将受编入禁军。
同时,谢溪领守城军万人加入城战,临阵倒戈,叛了傅怀川。
优劣之势急转,胜败之间,仅仅相隔一线。
斯役,四野王虽胸中自有丘壑,手底指点江山,深谙兵法,善掌局势,却兵败如山倒,被困王府。
不因战败,而是局势所压。
不知是巧合还是算计,竟与当年李若飞兵败狼愁谷的形势如出一辙。
为今之计,也只能和当日李若飞一样,选择拼死突围。抵住禁军的密集冲击,撕开守城军的厚重防线——全线南撤,逃离靖丰,寻求一线生机。
天色擦黑时,朔风大作,靖丰竟在入冬之后,下起了一场雷雨。
傅怀川神色镇定,整束甲胄,准备突围。
傅刑简脸色苍白,傅怀川笑道:“二哥,出了靖丰,我们可以退守襄城,当年征战时,我看那里扼守金江,地处要害,就在襄城一直备有一支精锐。”帮傅刑简脱下外袍,套上一身软甲:“二哥,我会护着你。”
傅刑简目光灼热得吓人,掐着傅怀川的手臂,低声道:“你一定要活着!我不能再失去你!”
傅怀川微笑点头,轻轻抱了抱他。
太子在勤德殿中喜不自胜,这短短十来天,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此刻终于尘埃落定,当下吩咐唤赵孟旭与李若飞过来。
傅怀川既已兵败,李若飞再无作用,今晚便可要了他,而赵孟旭容色绝世,自己也不舍得不碰,想着干脆让两人一起伺候自己,以解这些天来的辛苦操劳。
一时人已带到,赵孟旭在门口低低的吩咐下人及守卫离得远些,这半年来赵孟旭甚得恩宠,众人又见他一脸春色,心中哪有不明白的,纷纷含笑退下。
今晚赵孟旭衣着甚是奇特,宽袍大袖,颜色深重,以深紫为底,绣暗色花纹,层层叠叠的繁复端严。却散着一头黑发,微微沾了雨水的面容精致华美到了极致,眼若秋水还清,唇比红菱更艳。整个人冰霜盖着媚色,像开在雪里的一株曼佗罗,致命的诱惑。
进得殿来,顺手用铁链将李若飞锁在大殿柱子上,款款走到太子身前,含笑跪倒,咬着唇,一双手伸进了太子下衣内。
太子禁欲了十多日,一下欲火焚身,只觉得下身敏感处落入一双柔若无骨灵活如蛇的手中被百般抚慰,舒爽快意直冲脑门,忍不住伸手去剥赵孟旭的衣服。
赵孟旭却轻轻挡开,含笑斜睨了他一眼,身子缠绕上来,凑着他的耳朵,轻喘道:“太子莫急,今日大喜,就让孟旭好生服侍你……”说罢,舌尖舔舐着他的耳垂,又以唇齿吮吸,温润软滑的唇舌挑逗下,太子浑身酥麻,放开手,任他施为。
赵孟旭媚笑着解开太子衣服,一路吻过胸口小腹,最后含住了已经勃起的器官。
太子身子紧绷,一脸沉迷,手按住了他的头,下身挺动,硬挺深深没入他柔嫩的喉,沉浸在极致的享乐中。
殿外雷声从远而近,连串的炸雷渐次轰然响过,低垂的天幕闪电纵横密布,彷佛一张巨网笼罩着大殿。
殿内却是春意融融,太子一身的血都要沸腾,喘息逐渐粗重,顶端已经渗出液体,咬牙喘道:“你这个妖精……待我先做了你,再去干李若飞……今晚好好的乐一乐……”
突然,太子所有的动作声音都停滞凝固,似不敢相信般,瞪大眼睛看着昂起头的赵孟旭。
剧痛如闪电般从下身直通心脏,血喷溅而出。
太子伸直喉咙,半晌后才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啊……”撕心裂肺的嚎叫却被淹没于隆隆雷声中。
第二十九章
赵孟旭嘴角下巴尽是鲜血,气质却是无法逼视的优雅尊贵。
太子胯下之物已经被咬断了半截,血如泉涌。
赵孟旭缓缓站起身来,捋平了自己的一身华服。摘下太子头上金冠,把自己头发束起,从容不迫,容色倾城。
然后摸出一瓶伤药,撒在太子伤口处,又用布条包好,太子只疼得浑身乱战,却连叫也叫不出声来。
只听赵孟旭轻笑道:“今日是太子最高兴的一天吧?傅怀川兵变不成,身败名裂,你继位在望,多年心愿即将达成,真是天也助你呢。”
“眼看着九五尊荣唾手可得,却被咬断了这物……”用脚尖拨了拨太子胯间,笑道:“这种滋味,是不是很有趣?”
“我这三年多来,忍辱偷生,等的就是这一天。”
“其实蒙你逐渐信任,杀你的机会多的是,我却都忍下了,因为我要的不光是你的命……我在等一个时机,我要的是,宁国分崩离析,傅家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闪电的映照下,赵孟旭的眼睛里充满了足以毁天灭地的疯狂。
“不妨让你明白,初蕊死后,李若飞一回来,我们就联络上了。我终于等到了机会。孔仁冰是李若飞的人,傅怀川那些罪证也是早就炮制好的,就连谢溪临阵倒戈,也是李若飞一手策划,否则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击倒傅怀川?”
“你当我是真心助你吗?我恨傅刑简傅怀川,可也一般无二的恨你,你们给我的种种痛苦屈辱,难道真以为我可以淡忘?我们先利用你打击傅怀川,让他再无能力夺取天下,受万人唾骂。然后,我要让你在最痛快最得意的时候去死!”
“你们兄弟相残,我最是高兴不过,宁国颠覆在即,我更是别无所求。”
说罢一脚踩上太子的咽喉,仰头大笑,美目中尽是狰狞之意。
太子口中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剧痛之下,面无人色,已濒临崩溃。
赵孟旭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只求速死?我却还要待会儿再来杀你。”
李若飞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跟他说这些?”
赵孟旭回头看他,褐色的眼中恢复了温暖,忙过去解开铁索。
又从袖中取出一把薄刀,晶亮透明如一刃冰雪,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帮他褪下上衣,割开了肩后锁住琵琶骨的铁链,拽住铁锁那头,仔细一看,铁链穿过的肩胛处伤口仍未愈合,柔声道:“你且忍一忍!”
咬牙用尽力气一拔,铁链应手而出,鲜血立刻从两处伤口涌出,顺着背部清晰的线条直往下淌,赵孟旭忙从太子身上撕下干净的衣袖,牢牢包扎好,手法甚是温柔,口中一直说道:“就快好了!不痛吧?”
李若飞心里感动,回头笑道:“一点都不痛,你跟初蕊姐可真像,以前在四王府她给我裹伤时也这般罗嗦……”
赵孟旭双手一颤,低声道:“可惜她已经死啦,我却一直没告诉她真心话,伤了她的心。”
李若飞见他情绪大起大落,不禁有些担心,安慰道:“其实她都明白。”
铁链一旦抽出,伤口虽痛,却似出柙之兽,恢复了行动力,李若飞起身舒展筋骨,笑道:“事不宜迟,我说,你写。”
这些天在勤德后殿寝宫,赵孟旭早把太子以前所留的军政宗卷给李若飞看了个七八成,宁国各地军防政务几乎尽被他知悉。
赵孟旭在书画方面独具天分,这些时日尽心揣摩太子的笔迹语气,当下轻轻一笑,坐在书案前,提笔聆听。
李若飞长身玉立,惊雷阵阵中,神色不变:“第一份快报发往西州各府,责其刺史、太守、总兵治下无能,致使百姓流亡,当即免职,命立刻携带家眷入靖丰谢罪,各府暂不设官员,分由府下各地乡所接管军政事务。”
赵孟旭笔走龙蛇,写完从案上拿过监国玺印,仔细盖上,送到太子眼前,笑得又是妩媚又是快意:“太子殿下且瞧瞧,这份文书像是不像?送到西州,只怕不是兵变就是动乱,太子喜欢吗?”
李若飞打断他,接着道:“第二份,送到北线除去夏州的各州府,岑州、凌州、浣州、顺州、涿州各抄一份,写明四野王靖丰兵变,袭击皇宫,弑父夺位,太子幸得靖国公拥兵守卫,立请边关诸州府派兵,星夜入京勤王,不得有误。”
说罢站立不动,静静等待赵孟旭誊写。
殿外大树枯枝折断,发出喀喇声响,整个靖丰城都浸没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动荡飘摇如江上扁舟。
赵孟旭加盖印玺后,李若飞又道:“第三份,送金江以南各州,四野王傅怀川犯上作乱弑君自立,被太子率兵奋然击溃,兵变已平。现由五王傅晴鹤领军控制蓟州,拱卫靖丰。请各地安守,不可听信谣言,轻举妄动。”
金江与梭河并称江河,是宁国最大的两条水脉。金江梭河之间,就是中原膏腴之地,而金江以南就是俗称江南之地,向来富庶秀丽,李若飞此举分明是让江南一带暂享太平,免遭战乱,赵孟旭不由秀眉微蹙,抬眼看向他。
李若飞笑得有几分狡诈:“一只饿狼一天可吃不下整匹骆驼,只能今天吃一条腿,明天再吃一块肉,太过急躁,只会被撑死。江南一带,已有安排,你不必多问。”
一道闪电映上他的脸,肌肤玉白透明,漆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漂亮得惊人,却有种近乎邪性的战意和兵气,赵孟旭不由想起了佛经中的阿修罗,从心里寒了一寒。
搁下笔,将这些文书收好,问道:“就这些了?”
李若飞道:“就这些。你出去把章柏叫进来。”
章柏是太子身边亲兵长随,为人稳重可靠,竟是一直暗藏于太子身边的暗流之一,李若飞与赵孟旭以前的一些联络,也是经由他完成。
一时章柏入殿,模样平凡,扔进人堆挑出不来的长相,眉宇间却隐有英气。
李若飞笑道:“这些年你在太子身边做得很好,暗流堂有你这种人才,实在是我朗国之幸,这次任务结束后,你就回开羯,任暗流七分堂的堂主吧。”
指着文书,沉声下令道:“以太子令符出城,今夜必须送出靖丰,到蓟州驿站,嘱咐八百里加急,不可延误。”
章柏单膝点地,只应一声:“是!”
拿过文书,用油布包好,退出殿去。
李若飞点头道:“章柏此人,足堪大用,有判断力,心细如发。”
笑着看赵孟旭:“你发现没?他来之前虽不知是什么事情,却知道随身带着油布防止重要物事被雨淋湿,而且已经换好了马靴。”
赵孟旭神色淡淡的,也不答话。
李若飞道:“杀了他,烧了这个殿,我带你走。”
赵孟旭笑了笑:“你走吧,我不走了。”
李若飞凝视着他,大怒:“你想去死?”
“我能做的都已做完,今日大仇得报,虽然不能亲眼看见宁国山河破碎,傅家一个一个的下场,但是大局已定,而且有你在,我不用操心了。”
“你只要想活下去,就有活着的理由!你若死了,对不起初蕊。”
“我活得太累了,想早些去见她。”
李若飞静了静,拉起他的手,咬牙道:“你经受的屈辱,我也受过,过去了就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回南疆我就让人送你回南疆,若想去草原,我也可以照顾你。”
赵孟旭轻轻挣脱,垂下眼睫,笑道:“过去了就过去了?这怎么可能……我们不一样。这乱世中,你能开疆拓土,我却百无一用。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人等你活着回去,而我要见的那个人,已经在地下等我很久。”
说罢,吹灭殿中油灯,把一盏盏灯油泼到太子身上,又将殿中文书宗卷等物放到太子身侧,也淋上灯油。点燃火折,扔到太子处,火焰像鲜花一样怒放开来,太子嘶声惨嚎。
赵孟旭金冠华服,在火光下美如梦境,柔声道:“若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你道谢,三年前你杀了傅远道,替我报了贞泉屠城之仇,来到靖丰之后,你待初蕊犹如亲生姐姐,爱她护她,今日,你又帮我解了亡国受辱之恨——此生此世,我欠了你。”
李若飞咬牙不答,一把拖住他冲出殿外。
傅晴鹤因内乱也入住宫内,见雨中火光燃起,立刻带领一队禁军而来。
赵孟旭恍若未见那些远处赶来的重重人影,继续说道:“我却还要求你最后一件事,待我认罪伏法后……”
李若飞一惊打断道:“不可!谋杀太子,将受千刀万剐之刑!”低声恳求道:“让我杀了你吧!”
赵孟旭摇摇头,声音平静:“我是南疆的君王,这些年承欢在宁国人身下,成了天下的笑料和南疆的耻辱。认罪伏法,正可以告诉天下人,南疆曾经的国君并不是懦弱无耻苟且偷生的男宠,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刺杀太子,以报国仇。”
负手看着南方,说不出的骄傲尊荣:“赵孟旭始终还是那个能为贞泉城被屠,有骨气奋起抗暴的君王。我这些年以男宠的身份活着,死,却要有君王的尊严。”目中温柔无限:“我要用这条命洗刷掉这些年的耻辱,干干净净的去见初蕊,让她再无遗憾。”
李若飞不再坚持,只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赵孟旭道:“我死后,如果你做得到,收敛我的尸骨,去南疆找初蕊的坟,将我葬在她身边。”
李若飞凝视着他,斩钉截铁:“我答应你。”
傅晴鹤已率军立在殿前,吩咐众人扑灭火焰,却见太子早被烧成一段焦炭。
李若飞迎上前去,直接道:“给我一身禁军衣服,一匹战马和兵器,我去四王府看看战况。”
傅晴鹤毫无讶色,一一照办,问道:“赵孟旭你带不带走?”
李若飞冷冷道:“他是刺杀太子的凶手,你按宁国律法处置吧!”
说罢换上衣服,翻身上马,冒雨而去,竟未曾回头再看一眼。
赵孟旭看着他,直到背影渐渐消失,转头问傅晴鹤:“刺杀太子,是什么刑罚?”
傅晴鹤静立在伞下,仍是一副淡泊清明的模样,答道:“剐刑,七百刀。”
赵孟旭仰首闭目,大雨冲刷得脸色如同冰雪,淡淡道:“走罢!”
一个时辰的苦战后,傅怀川即将突围。
谢溪擅用枪队密集进攻,现指挥守城军围困四王府,却在傅怀川灵活机动的强攻下,暴露了缺口。
傅怀川一马当先,手中一杆银枪已作血红之色,傅刑简紧跟随后。
暴雨如注。整个靖丰城像要被天地的无穷神威摧毁一般。
突然喧嚣中传来清朗的一声:“傅怀川!”声音里似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傅怀川回头看去。
第三十章
忽的一道闪电从空中划出刺眼的光芒,猛击在街面青石上,溅起一道迅猛的火光,随后一声炸雷。
雪白耀眼的电光中,李若飞弯弓如满月,三支羽箭扣在弓弦上,撕开雨幕,以惊人的速度射向傅怀川。
三箭射出后,纤长有力的手又从箭壶里取出三支,就着远处紫蓝色的电光,羽箭流星赶月般呼啸而出。
傅怀川闪展腾挪,执枪挡开第一批的三支箭,却被其中一支划伤了右臂。身形一滞,合围出现的缺口堪堪要被堵上,而第二批的三支箭矢已经破空而至,前后交困,避无可避,眼看不是死在箭下就是再次被淹没于厚重的包围。
突然一人重重扑到他的背后,落在马背上,耳边响起一声带着痛楚的“快走!”。
却是傅刑简。
傅怀川掌中枪如神龙矫矢,趁守城军未能再形成铁钳合围时,策马冲出。
李若飞再搭上三支箭,拽满弓,刚待射出,却听啪的一声,弓弦已被拉断。
禁军的普通弓箭,不比自己常用的铁胎硬弓,承不住力道竟自断了,李若飞心中大怒,强撑的一口气也泻了,顿感浑身伤口剧痛,只能摔下断弓,纵马回宫。
刚转过街角,一个人影斜次冲出,千钧一发间,李若飞勒住马,却发现这个急匆匆穿过的人是个红衣少女。
大雨中少女的一身红衣格外艳丽,湿透了裹在身上,纤细玲珑,怔怔的看着李若飞,猛然惊喜的喊道:“是你!”
正是安远侯薛成隽的妹妹薛猜猜。
去年刚到靖丰时,在试剑场射落她耳上明珠后,小姑娘一有机会就跑到四王府找他,自从李若飞潜逃被擒,傅怀川再不准任何人探望,两人才不能相见。
李若飞跳下马,奇道:“城里乱得很,你跑出来做什么?”
薛猜猜抹一把脸上雨水,认真道:“就是乱,我才好出来啊!”拉着他的袖子道:“这次你被捉回来,我听说四王爷对你坏得很,央求哥哥带我去见你,却被四王爷挡在了门外。”
小嘴嘟起,无限委屈:“听说四王爷叛国夺位,我忙求哥哥救你出来,他却不同意,说你毕竟是敌国南院王,不准我再找你。”
李若飞笑道:“那你还出来?再说我现在不住四王府,你不知道吗?”
薛猜猜一愣:“那你住哪里?”不待他回答,忙不迭的说道:“他不准我出来,难道我不会偷跑吗?我琢磨着这几天四王府一定很乱,就想去自己把你救出来。”
指着腰间,眉飞色舞:“看,我带着宝刀。”
李若飞不禁好笑,拉着她的小手,一边走一边问道:“那薛大小姐把我救出来又作何处置呢?”
薛猜猜声音清脆:“放你回国,你在这里总被欺负,回到草原,一定开心得很。”
李若飞一震,道:“可你哥哥说我是敌国南院王,你不怕放虎归山,我领兵攻打你们?”
薛猜猜仰起雪白的脸蛋,目光澄澈透明,说道:“我放你回去,你怎么会来打我们?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再说了,太太平平的大家都不打仗不好吗?你看这条街,原本多热闹,这一打仗,就只剩下了鬼。”
说话间,过了一条街,远离了四王府,街面寂静无人,似乎这大雨中,只剩了他们俩。
李若飞停下脚步,冷冷道:“你赶紧回去吧,再淋雨小心生病。”
薛猜猜急道:“为什么赶我回去?你好容易出来了,我陪你一起回草原好不好?”情急之下,竟说出了心里所愿,羞不可遏,垂下头去。
等了良久,却不闻动静,忍不住流下泪来,道:“我知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我……我自然是比不上金枝夫人,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当日射落我的耳环,心里对我总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再也说不下去,伤心欲绝。
李若飞叹口气,伸手轻轻托起她纤巧的下巴,柔声道:“忘记我,快回家吧。”
薛猜猜拽住他的衣袖,哭道:“我喜欢你,我不想当薛家大小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连哭声都天真到不谙世事,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喜欢和不喜欢。乱世中,这样幸福的天之娇女能有几人?
李若飞不禁想起了秦初蕊,那个在生死耻辱间挣扎,连笑容都不曾纯粹明朗过的女子。
当即抽出衣袖,不再说话,翻身上马而去。
雨中少女的哭声隐隐传来,衣衫上却有大雨都压不下的血腥气味。李若飞素来坚硬的心不禁微痛,似乎亲手打碎了一颗最纯净的明珠。
傅东平安静的躺着。
过往的几十年东征西讨朝堂动荡,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力,虽然御医战战兢兢的说道:“只要陛下多多休息,按时服药,过了这个冬天便会龙体安康。”
自己心里却明白,最多还有十天光景。
幸好今夜为止,一切动乱都该结束,政局重新稳定,靖丰将恢复以往的繁荣。
失去傅怀川,还有三子。
这个代价也不算太过。
风雨渐止。
傅东平睡意上涌。
此时,寝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傅晴鹤手持火折,走了进来,朗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已是子初时辰,这绝对不是个该来请安的时候。
傅晴鹤也不是来请安的。
傅东平历经沧桑的眼直视傅晴鹤。
傅晴鹤点燃琉璃灯盏,笑道:“儿臣向父皇禀报几件小事。”
“太子遇刺身亡,勤德殿着火。刺客正是顺天侯赵孟旭,儿臣已经将他拿下,拟三日后,行剐刑。”
“四哥撤离靖丰,往金江方向逃逸。”
“二哥随四哥突围时,身中三箭,现在应该已经身亡。”
“父皇,儿臣恳请您传位于我。”
傅东平嘴唇颤抖,浑浊的眼里已有了泪光:“老五,竟然是你?”
傅晴鹤坐到床边,灯光下好一张俊秀斯文的脸,气质更是温润如玉,如琢如磨。
傅东平愤恨伤痛之极,声音嘶哑:“你竟韬光养晦了二十年!居然瞒过了我?”
傅晴鹤微微一笑:“父皇高估我了,我只是从小不敢争而已。”
“大哥是太子,又有个出身尊贵的母后;二哥从小才华出众,思妃又得您恩宠,若不是十多年前沦落西州,失了皇家的体面,只怕您多半会挑中他继位;三哥是您的攻城利器,性情暴躁;四哥更是连您都得提防三分;七弟从小文韬武略,名字都叫做卓群。”
“他们的母亲,不是世代簪缨也是书香门第,不是皇后就是皇妃;我的母亲,只是个莳花宫女,您酒醉一时兴起,这才有了我,而她甚至连抚养我的资格都没有,郁郁而终,死后才得了个美人的封号。您一定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吧?”
“她叫君蓝秀。”
“这种情况下,我若还敢锋芒毕露,还敢跟谁争抢,只能是个夭折的下场。想活下去,我只能当一个最无心权位的皇子,醉心诗书。”
“我在你心里,从一生下来就是弃子。”
傅东平眼神一片空茫,头发在烛光下已是全然的灰白,流下泪来:“你要这个位子,你可以争,可以来杀我,你却不该手足相残,害了你的兄弟们!”
傅晴鹤低声笑道:“父皇错了。”
“大哥是死在赵孟旭手里,二哥是被李若飞射伤,三哥命丧云朔关外,四哥是被大哥和您冤枉叛国,害得身败名裂,七弟是被四哥算计当了质子。”
摊开手,手掌中甚至有书卷的清香:“都跟我无关。”
“我只不过是耐住了寂寞,抓住了机会,推波助澜,应势利导而已。”
傅东平猛然盯着他,厉声道:“抓住了机会?你的机会就是勾结朗国?”
傅晴鹤神色不变,道:“父皇想到了?”
叹口气:“没错,真正和朗国私通的人,不是四哥,是我。”
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从未有机会与父皇长聊,今夜父子交心,我跟父皇细说这些事罢。”
“从李若飞来靖丰之日起,因为李芊芊的缘故,颜冲羽就与我有了来往。”
“四哥不该多情,他本是个绝情之人,一旦多情,离死就不远了。李若飞给他种了心魔,不懂得什么东西该舍弃,什么时候该果断。”
“李若飞这个人,是真正的隐忍狠绝,对别人狠容易,他却能对自己也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四哥招惹上他,算是劫数。”
“他在四哥府上其实有暗流,就是太医孔仁冰,但为了让四哥放心府内,不惜布下疑兵之策,舍近求远到纳福街联络其他暗流,甚至潜逃时都不曾动用孔仁冰,而将其作为伏子,一直留在四王府。所以我怀疑,他连潜逃失败都是安排好的。”
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也有可能不是刻意安排,但起码是做好了失败后的计划。善用兵者,总会比别人想得周全些。”
“被擒回来后,他激得四哥乱了心神,又联络赵孟旭,蛊惑大哥在您面前建议由太子监管他,一时四哥急于夺位,一时又急于杀他,方寸大乱,四哥在秋猎对他下手时,他却早安排好赵孟旭领着我们一众人恰巧赶到,您得知后,更是对四哥添了忌惮铲除之心。”
忍不住笑了笑:“四哥行事手段却也厉害,父皇您不是迫于压力,差点传位与他吗?幸好有我,帮父皇做了决断,彻底逼反了四哥。”
“李若飞令孔仁冰策反了谢溪,并借太子的手,让您亲自断了四哥的后路。”
“四哥废了,太子自然没有再活着的必要。”
“我这些哥哥们,没有一个不擅权术之争,包括父皇您,也不由自主的卷了进去,而我只能算一个旁观者,最后得了渔人之利罢了。”
傅东平手足冰冷,心灰如死,淡淡问道:“他们的南院王这般苦心,帮你夺了这个位子,你究竟答应了朗国什么条件?”
傅晴鹤饮一口茶,赞道:“江南玉州的敬亭绿雪,清新平和,名不虚传。”
凝视傅东平道:“以后要喝这种茶,可能就无需江南快马千里迢迢送到靖丰了,儿臣将会迁都玉州,与朗国划金江而治。”
傅东平只恨不能速死:“中原十五州,千里沃土,你就甘心献与异族?你怎配当我大宁皇帝?”
傅晴鹤苦笑道:“父皇久疏战场,已不知今日朗国之势,莫说中原十五州,就是跨金江征伐,只怕也是绰绰有余。”眼中光芒闪过:“不过,约定是约定,儿臣也不会轻易退让出中原之地,只看朗国骑兵的本事了。”
言罢笑道:“父皇,天色将明,赶紧拟好退位诏书,让儿臣继位罢!”
傅东平眼皮都不抬,挥手道:“我不是你父皇,我没有这等狼子野心又通敌卖国的儿子,你想继位,自己拟诏吧。”
傅晴鹤也不动怒,笑道:“既然父皇恩准儿臣自己拟诏,儿臣自当从命。”
傅东平卧病以来,常在寝宫中处理要事,玺印笔墨一应俱全。傅晴鹤走到书案处,伏案落笔,写罢翻出玉玺加盖印章,有条不紊中掩不住得意之情。
把诏书平放在案几上,又走到床边道:“儿臣已经想好了为父皇殉葬的后妃人选,母后也在其中,请父皇这就安心上路罢。”
转身出门,孔仁冰却闪身而入,手中捧着一小碗汤药。
是夜,宁国皇帝傅东平驾崩,留有遗诏,传位于五子傅晴鹤。傅家最无可能继位的皇子在风雨飘摇中得到了皇位。
傅怀川出了靖丰一路南逃。身后残兵只剩数百人。
雨势渐止,天色将明,东方已经透出浅淡的白,怀中傅刑简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第三十一章
出城时傅怀川看过他的伤势,已是致命之伤,神仙难救。
李若飞那三箭狠毒奇准,一箭正中后颈窝,血如泉涌;一箭射中左背处,幸得软甲护住,箭尖只没入寸许;第三箭却从软甲间隙中刺入,后背仅余箭羽,箭头却已从左胸口透出。
当下拔出前两支箭,简单裹了伤,第三箭却谁也不敢取出,只能先行继续远撤。
傅刑简突然轻声道:“四弟……”
傅怀川勒住马,低头看着他,黯淡的晨光下傅刑简的容色却从未有过的鲜明。仿佛透明一般的肌肤,在暗影里闪着明净的光泽,向来蒙着薄雾的眸子湛然若水,盈盈脉脉,秀气的眉睫沾了雨气,越发清逸。
傅刑简笑了笑,说道:“四弟,你哭了……”似乎想要抬起手帮他抹去泪水,却没了力气,颓然放下:“到了襄州之后,莫要心急,能夺回皇位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就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傅怀川握住他冰冷的手:“二哥陪着我一起去……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心脏被活活摘下似的疼痛,傅刑简是他一生最不忍伤害的人,最珍惜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他,自己该怎么办?
傅怀川心里一片空茫,不知不觉间,泪水滴滴落下,溅在傅刑简逐渐泛起潮红的脸颊上。
傅刑简轻叹一声,不惊尘埃的凄凉:“四弟,以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好恨……”
傅怀川咬牙,双目通红,道:“我定要将李若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傅刑简摇摇头:“我恨这乱世恨了十一年……恨我不能一展抱负……恨这江山万里尸骨遍野,恨身在帝王家……”
轻喘一阵,继续道:“至于李若飞,我却怕他得很。他是永远都不会放弃战争的人,现在就像蛰伏的狼一样,等待每一个机会让这乱世变得更像修罗地狱。”牢牢扯住傅怀川的衣襟,颇有几分急迫:“一定要杀了他!”
傅怀川点头,紧紧拥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冰寒,连血液都已经凝结,天地之大,竟再无温情。
傅刑简双目粲然生光,宝石般发亮,急促的喘气,却笑道:“怀川,我要死了,你亲我一下罢!”
这是他第一次不叫傅怀川“四弟”,也是第一次清楚的表白心迹——这份禁忌的感情,也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宣之于口,只要活着,这一辈子都会埋藏在心里不见天日,藏得心如刀绞,也是甘之如饴。
傅怀川怔了怔。
傅刑简仰起脸,嘴唇水光润泽,微微开启着,有花朵即将凋零的艳态,眼神已开始涣散,却仍在固执的等待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一个亲吻。
傅怀川俯下身,冰冷的嘴唇却印上了他苍白的额,叹息着唤道:“二哥……”
终究还是一声“二哥”,傅刑简静静阖上了眼。
日出前,有“治国无双”之誉的二皇子傅刑简薨。
三天后,赵孟旭于靖丰菜市口受剐,围观民众被其容色骨气所感,竟不忍向他丢掷脏物。刽子手在古怪的安静氛围中,完成了南疆国主的死亡。
靖丰大乱后,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李若飞在宫中住得甚是闲适,懒洋洋的靠在一张软椅上,沐着冬日难得的暖阳。几个月来的身心折磨都已结束,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以惊人的恢复力在迅速愈合。
傅晴鹤身着明黄色锦袍,独自缓步走来,颇有几分帝王气象,笑道:“今天太阳倒是暖和。”
李若飞也笑:“这几个月不是被你四哥锁着,就是被你大哥关着,好容易脱身,自然要多晒晒太阳,身体好得快些。”
傅晴鹤将手中一卷画递给他,道:“这是赵孟旭临刑前托我送给你的。”
李若飞接过展开一看,却是一副画像,画中少年一身黑衣,正策马在茫茫雪原上飞驰,仅从侧面露出小半张脸,眉梢挑起一个锋锐的弧度,狭长凤眼微微含笑,正是李若飞。整个画面只着黑白两色,却神韵夺人。
傅晴鹤在旁看着,叹服道:“赵孟旭果然雅擅丹青,着笔细腻传神,愈浅淡愈见秾厚,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穷我一生,只怕都达不到他这等灵气惝恍仍归自然之境。”
李若飞却突然问道:“你当日有没有辱过赵孟旭?”
傅晴鹤怔了怔,答道:“二哥曾送他到我府上待过一夜……”
李若飞点了点头,将画仔细卷好,问道:“他的骸骨可曾收好?”
傅晴鹤道:“已焚化成灰,装到骨坛内,就放在勤德殿。”静了一静,似不经意般问:“你何时动身回朗国?”
李若飞看着他,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划金江而治,靖丰本就是朗国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回去?自然是在这里等大军过来。”
傅晴鹤双手暗暗捏成拳,试探道:“朗国军队并无动静。”
李若飞眼神扫过他的脸,笑得残酷:“谢溪和江穆秋的军队似乎正在集结?我劝你还是让他们先过金江守好江南罢,至于中原之地,你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就不要拖泥带水妄图侥幸了。”
傅晴鹤只觉寒意袭体,却听李若飞问道:“你打算怎么安置李芊芊?”
傅晴鹤沉吟片刻:“立她为后自不可能,否则民怨沸腾难以压制,只可封妃。”
李若飞叹口气,道:“你是真心喜欢她吧?”
傅晴鹤笑得略有几分苦涩:“世上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当了这个皇帝,自然更加不能随心所欲。”凝视李若飞:“就好比……其实我现在很想杀了你,但是惧于朗国大军,只能和你在这里闲聊谈笑。”
李若飞站起身笑道:“我明白,我进屋喝药,你自便。”
当日李若飞却带着孔仁冰,携赵孟旭的骨坛出宫而去,隐于靖丰暗流堂所在之地,踪影全无。
傅晴鹤微微松了口气。
七日后傅晴鹤登基,号孝景帝。
同日,西州暴乱,北线除夏州外,边境防军挥师南下,号称勤王。
傅晴鹤回宫大怒,心知定是李若飞做了手脚,却又疑惑不解,正焦躁间,见案几上静卧着一纸书信,墨迹淋漓,银钩铁划,写道:
西州中原现已应由我国管辖,陛下无需操心。
陛下功成之夜,太子将死之时,我以太子监国玺印令西州各府官员免职入都请罪,令北线各关勤王靖丰。八百里加急,今日自然该有动静。
如今太子身亡,陛下即位一事自会很快传往西州北线,形势定会乱上加乱。
贵国北线防军回撤时,应适逢我国大军挥师南下,届时雄兵铁蹄,攻陷北部九关,歼灭边境防军,易如反掌;而西州之乱,却是民心之乱,贵国官员治下无能,我朗国骑兵一到,自会处理妥当,西州民众,从此将有安居之幸。
陛下与我国早有约定,却不肯退出中原膏腴之地,幸得我早有提防,陛下不予,我等自取。
慎告陛下,凡事必有代价。陛下当日为皇位依仗我国,如今初登宝座,便想不遵承诺,非为人君者所为。
满纸赤裸裸的讥诮霸道,傅晴鹤似乎看到了李若飞张扬肆意的笑容,怒不可遏,将书房砸了个粉碎。
等待已久的朗国大军惊雷般出动,兵分两路,北院王华黎率领二十万铁骑,从西州入宁,直逼中原;颜冲羽亲自率领三十万精锐,攻破夏州,直指靖丰。
这五十万大军推进的速度和战斗的技能都是宁国士兵无法抗衡的。对中原繁华的渴望和压抑许久的战意将朗国骑兵的冲击力和杀伤力激发到了最高点。
朗国为这次远征做了最充足的计划,连骑兵所着的装甲都考虑在内。
装甲用皮革制成,轻便坚韧,能确保军队在战场上的耐力和战斗力,而且时已入冬,皮革甲胄贴身穿上不会像冰寒入骨的锁子甲那样成为难以忍受的酷刑。
颜冲羽和华黎战术灵活不说,更为了充分刺激军人的好战情绪和原始勇气,放手让士兵任意屠杀。
顺州城太守以坚城深濠对抗牧少布轻骑团的弯刀利箭长达半个月,最终在轻骑团和铁穆仑的步兵攻坚团协同作战下城破,守城军士尽皆战死,太守刺史以身殉职,惨烈无比。
为震慑其他边城,加深宁国军民惧意,颜冲羽下令屠城,并以肆意掠夺为朗国军队提供征战所需。而后谕告宁国众关,有敢于三日不献城者,破城之日,刀不入鞘。
从此攻城之战势若破竹,朗军似一支箭矢直射靖丰。
从靖丰回撤边关的宁军于途中遭遇朗军,野战自是朗国骑兵所擅,一路远距离的包抄迂回、分进合击之下,将宁国军队冲击得几近崩溃,平地遭遇战中,朗国铁骑往往所向披靡,尽歼宁军。
两个月后,颜冲羽与华黎会师梭河,傅晴鹤心胆俱裂,一路南逃,定都玉州。令江穆秋、谢溪扼守金江。
反是傅怀川在中原一带以五万兵力据守临州襄州,安远侯薛成隽领兵三万相投。
颜冲羽在隆冬寒冷的早晨,率领朗国大军进了靖丰城。草原百年来的梦想成真,尸骨和鲜血浇灌出摄政王的荣耀无双。
入夜后,颜冲羽轻袍缓带,进了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中。
轻轻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夜月清辉下,颜冲羽看到了李若飞。
李若飞站在那里,出奇的安静,看着他,就这样轻易的夺去了他的魂魄。
拥抱,骨头似乎都嵌进了对方的身体里,密不可分。
晶莹的月光在赤裸的身体上,像一串明珠滚落,李若飞半阖着眼,睫毛簌簌颤抖,五官在明暗中折出深深的阴影,浓墨重彩的俊美,揉合着他清冷锋锐的气质,组合成了令人甘心情愿堕落的迷乱。
颜冲羽俯下身,李若飞仰起脸,承接他火热的唇舌。唇齿交缠的感觉,干净纯粹,熨帖着彼此的心。
干燥温暖的手抚摸上了身体,温柔而有力,酥麻的快感涌上,李若飞忍不住轻轻呻吟。
抚上肩胛处的伤疤时,颜冲羽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后却用嘴唇代替手,吻上了那个伤口。
手划过纤细的腰,向臀缝中进入时,李若飞却开始紧张的抗拒,颜冲羽强硬的用膝盖分开他的腿,慢慢探入一只手指。
李若飞十五岁那年,颜冲羽从边关回来,照例互相考较身手,兴致勃勃扭打在一起,好容易颜冲羽制服了他,压在他身上锁住手脚,该死的少年却一边挣扎扭动一边笑,耳鬓厮磨,身体纠缠间,颜冲羽陡然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从九岁那个瘦小得能一把拎起的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
看着他含笑上挑的乌黑眼眸,肌肤相触体会到那种惊人的弹性,颜冲羽的下体竟瞬间有了变化,顿时愣在当场。
似乎过了很久,身下的李若飞趁机翻过身来反制住了他,却偏偏一下坐在了正肿胀紧张的部位,颜冲羽忍不住哀叫一声,隔着薄薄的衣衫,李若飞想必感受到了那种不正常的火热,也楞在了当场。
直到尉迟香一如既往的拎着耳朵一手一个揪起来,两人都还跟做梦一样。
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都散不去那种燥热,颜冲羽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一个人影从打开的窗户里敏捷的跳了进来,背着月光,轮廓显得格外纤细秀气,却像初生的小豹一样,迅速甚至凶猛的扑到他身上,异常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冲羽大哥,我喜欢你!”
随后一个青涩却坚定的吻重重落在脸颊,粗暴得磕破了脸,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
脑中似乎有惊雷轰然作响,第二天一早,颜冲羽逃回了燕支关,整整一年半没有回开羯,自然也没有再见李若飞。
直到三年前傅怀川出使开羯,颜冲羽押送宁国赠粮从燕支关回来,两人才在马场重逢,相见的欢喜冲淡了挥之不去的暧昧,两人亲如兄弟的拥抱。
李若飞在额仑草原伏击傅怀川得胜归来后,颜冲羽平静的对他说道:“这一年多我想明白了,我也喜欢你,那种想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
李若飞当时的笑容能灼伤眼睛:“好!”
此后却是经年的战争和别离。
第三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全是床戏
不适者千万别看……于情节推动没有太大关系,可作番外。
抽打自己,羞耻的爬走……
手指深入到一个柔嫩紧致到了极点的私密所在,下体愈发坚硬,却强忍住,继续缓慢的扩张着入口。
李若飞发出难耐的呻吟,似痛楚,也似煎熬,眼睛里已有水气弥漫。颜冲羽亲吻着他精致的锁骨,又加入一个手指,李若飞脸色白了白,眼中隐然有恐惧之意,蹙起眉,低声道:“不要……”尾音拖长着挑起,听在耳中却是不明的诱惑。
箭在弦上。
颜冲羽抽出手指,李若飞忍不住松了口气,下一刻,灼热的硕大却直接挤入,干脆利落的掠夺性和占有欲尽露无遗。
他颜冲羽,一旦决定的事情从不拖沓也不容抗拒,想要就去争取去霸占,对守护了十年的李若飞,也是一样。
一分分艰难的进入,缓慢却强硬,终于停在了最深处,感受到那种丝绒般的触感和紧致纠缠的吸附,颜冲羽浑身火热,几乎不能自控。
李若飞哆嗦着,被贯穿的感觉痛而奇怪,两个人第一次合为一体却让他决定完全打开自己去承受,一念至此,原本清冷的眉眼渐渐染上从未有过的媚意,尝试着动了动柔韧的腰。
颜冲羽倒抽一口气,深埋在他体内的分身竟又涨大了几分,滚烫的温度和扭动造成的紧绞把自己的理智燃烧殆尽,再也忍不住,握着他的腰,开始了毫不留情的用力抽送。
李若飞纤长的腿架在颜冲羽的双肩,身体弯成一个柔和脆弱的弧度,睫毛沾染了水气,愈发浓密漆黑,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
颜冲羽一个有力的穿刺中,前倾下俯,吻上他的唇,分身在小穴中研磨搅弄的同时,用自己的唇齿打开他的口腔,激烈的亲吻缠绕,这种角度下,分身似乎碰到了他体内敏感一点,李若飞忍不住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浑身剧烈颤抖,颜冲羽一笑,不断轻轻重重的冲击那一点,李若飞承受不住似的猛然撑起上半身,又无力的倒下,半张着嘴,乌黑的眼睛失了焦距的朦胧,银丝在唇边划出淫乱的痕迹。
却突然被颜冲羽捉住腰,就着插入的动作,翻身过来,成了后背对着颜冲羽的姿势,这一番动作,刺激之极,李若飞猝不及防下,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声音里却有了快感和迷乱。
这一声惊叫激起了颜冲羽奇怪的肆虐欲望,从小到大,即便是在自己面前,李若飞都始终骄傲飞扬,像一头美丽危险的猎豹,而现在不经意间展现的茫然和脆弱,狠狠击中了颜冲羽的心脏。
想更狠的蹂躏欺负他,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把他压在身下做到他哭泣求饶,看到他彻底崩溃的美态。遵循着最原始的欲望,颜冲羽像挣脱了束缚的兽,尽情享受着柔嫩的内壁传来阵阵紧张销魂的律动,像要把李若飞揉碎一般肆意抽插,性器在小穴里疯狂的深入推挤摩擦,发出淫糜的水声。
令人战栗的快感阵阵袭来,李若飞低低的呻吟着,清朗的声线里掺杂着沙哑,犹如上好的催情药,敏感得脚趾都用力蜷曲起来,颈子后仰成极其优美的线条,腰线更是绷得仿佛拉满了的弓弦,一触即发的性感。
下颌一痛,却是颜冲羽用力将他的脸扭到侧面,凝视着他脆弱到极点又美到销魂蚀骨的表情。李若飞蹙眉,神情痛楚夹杂着怒意,斜斜瞪了颜冲羽一眼,立刻迎来了技巧而激烈的冲撞,敏感点不断被刺激折磨,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却弓起身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冲羽……嗯,不要再……嗯……”
颜冲羽邪恶的笑:“不要什么?”浅浅的刺入:“不要这个?”反复研磨:“还是……不要这个?”快速的抽离,满意的听到他不满的呻吟,又重重刺入:“是不是还要快一点?”
李若飞脑中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身体着了火一样,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心跳剧烈得要冲出胸膛,汗水顺着流畅的身体线条滴滴坠落,眼中已溢出泪水来,颜冲羽拧着他的下巴,与之前那个亲吻不同,吮吻住他的唇,充满了霸道的占领意味,掠夺走他的呼吸。
李若飞半昏迷间,实在无法承受这种凶猛的快感,笔直的分身喷溅出大量的白色液体,意识在一瞬间崩断,肿胀的唇瓣里,传出一声带着哭音的细微却满足的喘息。
几乎是同时,颜冲羽几个猛烈的穿刺后,在他体内释放,灼热了他整个身体。
狂欢后两具堪称完美的身体仍然密密贴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相拥着体会单纯的肌肤相贴带来的满足感。
颜冲羽一下下抚摸着李若飞背后的伤痕,李若飞闭着眼,嘴角微微翘起。
良久,颜冲羽问道:“还痛不痛了?”
李若飞声音懒懒的从喉间低哑的逸出:“不痛,已经好了。”勉强睁开眼道:“这两个多月孔仁冰那个老家伙天天摁着我喝药,连你们的战况我都没怎么去详细查探,只知道夏州破了,凌州破了,岑州破了……”
清冷的月光下,李若飞肌肤呈半透明的玉色,听着他紧贴耳边的低语,颜冲羽忍不住轻啄一下他的唇,调笑道:“看来你是养精蓄锐等着我……”
下腹突然被膝盖顶住,李若飞怒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废掉你!”
颜冲羽忙拉开他的腿,手中的触感却让心里一荡,猛然翻身压上,用膝盖分开他修长的双腿,将他的手腕固定在头顶上压住,却正色道:“既然伤口无碍了,那靖丰以南中原州县城池就交给你罢!”
李若飞的眼神瞬间锋利清透,兴奋无比,道:“好,你们一路南征,也正该休整,给我火雷军团、轻骑团,最多再给我步兵攻坚团就足够了。”
颜冲羽笑道:“那三日后你便领军出发吧。”
李若飞疑道:“为什么不是明日?”
颜冲羽笑得恶劣:“你以为明天你能起身?”就着残留在他体内的液体,已把自己再次硬起的分身埋了进去。
黑发在枕间纠缠纷扰,长腿牢牢的勾住结实的腰肢,原始的韵律带起一波一波的呻吟和喘息,汗水渗入彼此的肌肤。
来日即便血火杀伐,今夜的梦境里却是满树繁花。
第三十三章
三日后,李若飞统帅火雷军团,协同牧少布、铁穆仑为前锋部队,进攻蓟州。颜冲羽和北院王华黎亲率军队作为后障,处理供给及城破后诸般事宜。
牧少布出身寒微,却对战争极富天份,从十岁起就在军中历练,颜冲羽政变以来,一手提拔他当了轻骑团的万夫长。
牧少布战法用兵颇似李若飞,平日就对当年李若飞以少胜多连下九城的战绩仰慕之极,如今与他并肩作战,更是欣喜兴奋,攻城战中始终跟随左右。
蓟州之战李若飞采用轻骑团冲击侧翼,火雷军分割包围的歼敌战术,仅用四天时间,蓟州城破,随后马不停蹄,长途奔袭翼州,以佯败诱敌,使其脱离既设阵地,以“曼古歹”(注)战法歼灭宁军三万人,拿下翼州。
中原两州不到十日均落入朗国版图,李若飞天才的战场攻击力让远在玉州的傅晴鹤频频噩梦,中原诸州战报雪片似的发往玉州,却得不到一兵一卒的支援。傅晴鹤一是怕傅怀川趁机拥兵雄踞中原与自己隔江对抗,二是照朗军三日不献城则屠之的残忍,怕夺了中原后怀恨自己发兵,打过金江来,到时半壁江山的太平都不可得。
这天略事休整后,李若飞与牧少布、木奇麟等人从城外军营策马进了翼州,打算找颜冲羽商谈郇州之事,刚进内城就发现街道巷口满是尸体,看服饰却是普通百姓,路边尽是积血凝结的红色冰渣,李若飞眼神逐渐冰冷。
走到临近颜冲羽等所在的府衙,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随即就是一阵粗旷的哄笑,却从翼州刺史家眷所住的楼阁里传出。
李若飞抬头看去,楼上雕花窗户打开,一个仅着肚兜的女人被揪着头发按在窗口,裸露的肌肤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乌青,嘴角破裂,血污从嘴里不绝流出。
一个北院军服饰的千夫长靠着窗边,一手揪着女人的发,另一只手里弯刀迎着日光闪亮,另有两个朗国士兵,却都裸着上身,露出强健的肌肉,正嘻嘻的淫笑。
李若飞目中寒光闪过,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千夫长持刀的手腕,跳下马来,直奔上楼,牧少布等大惊失色,忙随后跟上。
上楼进屋后,见地上已经躺着两具尸体,都是妙龄少女,身无寸缕,一看就是被奸淫惨虐而死,再看桌上放着几个军囊,里面累累的都是珠宝金银等物。
李若飞惊怒之极,反倒平静下来,吩咐木奇麟道:“先把他们三人捆了,你去给我请颜冲羽和华黎过来。”
三人被捆在地上面面相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沙场修罗,李若飞一言不发,仔细察看倒在窗口女子的伤势,却见她小腹被剖开,苦痛不堪,已是不救之伤,便抽出刀来,迅速割断了她的喉咙。
一时颜冲羽、华黎已经进来。
华黎与李观海、颜崖攼同辈,李若飞小时候曾与华黎的儿子打架,华黎却毫不动怒,反对他颇为喜爱,自李若飞领军以来,华黎对他推崇备至,这次中原之战,更是甘为后部,此时见气氛颇为紧张,主动笑道:“我的北院军若是得罪了你,尽管处置就是,不必问我。”
李若飞摇头道:“他们没有得罪我,不过我要请问北院王,为何纵容下属屠杀百姓,奸淫掳掠?”冷冷道:“传军令,日后破城后再有滥杀奸淫者,立斩不赦。”
华黎颇为震惊,道:“此次南下,摄政王谕告宁国众关,三日不献降则屠城,士兵劫掠的财物,自留一半,一半充公作为军队物资备用,难道你竟不知?”
李若飞脑中轰然作响,说不出话来,抬眼看向颜冲羽。
颜冲羽见他眼中满是不信、惊疑、愤怒和伤心,心中不由得微微难受,却沉声道:“征伐宁国,必须速战速决,屠城正是此次南征拟定的战略之一。”
李若飞怒道:“屠城自古就是军队之耻,我们的刀只该指向宁国的军人,而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颜冲羽踱开几步,不看他的眼神:“屠城可以让宁军惊恐不定,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对我们的推进速度大有好处。宁国人多,我们人少,这些城池如果不屠戮干净,只怕隐患重重,将来我们的子民无法安居。而以战养战的屠城补给既能提高士气,也能减少我们的后部供应压力。”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叹道:“若飞,你只知战场之事,可我必须要考虑到政务国事。”
李若飞冷冷道:“我只知道,我们是军人,不是畜生!”
屋内登时静了一静,牧少布眼神发亮,背脊挺得笔直,华黎却微微摇头叹息,木奇麟面有忧色,颜冲羽眼眸中逐渐凝聚怒意。
李若飞却继续说道:“城池夺下后,稳定人心也好,迁移百姓也罢,理属政事。我们的南征军队,绝不应行屠城之事。”
颜冲羽声音已经带上了冷意和强硬:“军政不分家,我身为摄政王,原就掌管南征军政要事。”
李若飞毫不退让:“可你不是军中三王,南征军由我指挥,军令应由我出。”
颜冲羽厉声道:“李若飞!不要胡闹!”
李若飞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直接下令道:“这三人,押到府衙门口,以奸淫滥杀罪处决。”
颜冲羽忍无可忍:“他们只是在执行我的命令。一旦以滥杀罪处决,摄政王令将成为笑话!朝令夕改,你让我如何服众?”
华黎叹口气,缓和道:“这三人以下犯上,违抗南院王,斩首示众罢!”
这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北院王果然老道。
颜冲羽松一口气,看向李若飞。
李若飞沉默半晌,脸色苍白,眼睛里寒光摄人:“除了奸淫滥杀,我没有别的理由处决他们。”
转身出门,掷地有声道:“屠戮百姓,是军人的耻辱,也是为王者的下作。”
说罢头也不回策马出城。
牧少布等跟随其后。
华黎目中露出赞赏之意,却下令道:“这三人以下犯上,斩首罢。”回头拍拍颜冲羽的肩,叹道:“今时今日,李若飞已是我草原上最好的统帅,但你却是摄政王之尊,必然要舍弃一些原则。”
颜冲羽苦笑,问道:“你觉得……”
华黎笑得豪爽,打断道:“我自然是喜欢李若飞的做法,他是最纯粹和值得尊敬的军人,但我不得不支持你,屠城在这场战事中,的确是最简单有效的策略之一。”
入夜。城外军帐中,李若飞围着狼皮褥子,眼神暗暗的闪烁不定,牧少布坐在一旁只凝视着他。
颜冲羽掀开帐帘时,听到牧少布正说道:“无论如何,轻骑团从今日起,誓不参加屠城!”
颜冲羽轻咳一声,牧少布抬眼看到他,一双眼清澈明亮,竟毫不畏惧,起身行礼。
颜冲羽不与他计较,挥手示意让他离开。牧少布却迟疑片刻,方转身出帐。
李若飞薄唇紧抿,透着不肯妥协的抗拒之意。颜冲羽轻轻叹了口气,拥住了他,却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僵了僵。
“若飞,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我是怎么熬过来,现在好容易重新在一起,答应我,不要跟我别扭。”
“取消屠城令。”
颜冲羽双臂用力,几乎要把他嵌入身体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抚摸着他瘦得突起的肩胛骨,柔声道:“只有屠城,才能肃清后患,我们不光要攻下城池,将来草原的子民,要迁徙到这里居住安家……你懂了吗?”
李若飞的声音里掩不住淡淡的失落:“我怎会不懂。可若是杀光了这里的人,仇恨的种子就会埋下,这片土地以后是朗国的,你们又该如何治理呢?” 忍不住把头埋到颜冲羽的胸口,感受到一如既往却显得陌生的温暖:“这样的胜利,即使得到,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在我心里,冲羽大哥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变,和十年前初见你时一样真心待你。”颜冲羽低声道:“可作为朗国的摄政王,自有我做事的道理,你能不能体谅我?”
李若飞轻叹一声,似无比贪恋他怀中的温度,用力的回抱了一下,下一刻却推开他,决然道:“不。”凝视着颜冲羽,乌黑的眼睛里有安静的坚决:“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原则,李若飞只要一日为将,绝不会任由朗国军队肆意屠城。”
颜冲羽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从小虽倔,但我的决定你向来不会反对。此事当真不能顺从于我吗?”
“那是因为冲羽大哥一直迁就我,我心里都明白。”李若飞垂下头,求道:“只要不屠城,我发誓一个月内尽取中原。”
颜冲羽见烛光下他的黑发如丝缎散在身前,低着头,虽看不见容颜,却看到浓密的睫毛和挺秀的鼻尖,心中不由得一软,想到小时候,李若飞有什么为难之事恳求自己时,都会这般垂着头不敢看人,而自己一旦答应,就立刻扬起脸,嘴角翘起,眼神剔透漂亮得让人惊叹。
沉吟半晌,道:“每座城池,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内只要破城,可保城中百姓性命。若五日后仍是顽抗,留着也是后患……你可明白?”
“五日不能破城,我愿受军法处置,能否饶了……”
颜冲羽心里涌上难言的怒意,打断道:“军法处置?我绝不会容忍你受到任何伤害!五日不能破城,你并无罪责,不要再试图让我收回屠城令!”
李若飞扬起脸,颜色如雪,却不带任何情绪,应道:“是。”
帐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得让人无法忍受,颜冲羽逃也似的转身出帐。
中原正是传统的春节时候,深黑的天空飘下细碎的雪花,牧少布静静坐在帐外,雕像一般承接着落雪。
颜冲羽走过去也坐下,似自言自语道:“两年多前在云朔关外,我和李若飞就这么坐在雪窝里等着伏击傅远道。”
“刚下过暴雪,风吹在脸上,比刀子割还要疼,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却暖和得很,也开心得很。”
“那时候我还是南院王,手里只有边关兵权,火雷军团也是第一次参战,当时我们的梦想就是,并肩征战天下,夺取中原。”
“眼下我们打进了中原,我却已不能与他相随左右,甚至有了很多不得已之处。”
牧少布突然起身道:“不要伤害他。”说罢径自去了。
颜冲羽微怔,向来把牧少布当作孩子,谁知他竟有勇气向自己说出这样类似警告的话来,忍不住笑了笑,却随即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第三十四章
郇州之战极其顺利,李若飞、牧少布料敌合变,出奇无穷,此后的诸州也在他们近乎疯狂的凌厉巧妙攻击下落入朗国之手。
颜冲羽亦遵守承诺。但杀戮奸掠惯了的朗国士兵已逐渐有怨气积压,连北院王座下左将军赤那、重甲团的白音都颇多怨言。只一来李若飞战功赫赫,正如日中天,二来华黎等人也私下疏导,这种不满才未曾显露水面。
中原腹地,只剩临州与襄州成犄角互撑之势,由薛成隽和傅怀川分别镇守,作为金江以北宁国最后的城池。
李若飞下令军队原地休整,临州与襄州是尽取中原的最后抵抗,却极有可能是最难以攻克的关城,尤其襄州,城墙陡直坚固,而女墙、角楼、悬门、瓮城、单层城楼、吊桥等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再加上傅薛二人互为援引,要想十日内拿下两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若飞令铁穆伦的步兵攻坚团征调来所有军中抛石车备用。
早在几年前,颜冲羽、李若飞就在尝试改善抛石车的威力和射程,后重金请来波斯匠人改制成功。此次南征,颜冲羽命后部一直大量携带抛石车,这种车在杠杆后端挂有一块巨大的石块,平时用铁钩钩住杠杆,放时把铁钩扯开,重物下坠,抛出石弹。威力奇大,弹道弧线精准,能将地面砸出七尺深坑,正是攻破襄州城的必备利器。
大军驻扎的鲁州城郊,却有一处硫磺温泉,这天李若飞与牧少布等人在帐中议事,颇为疲倦,便一同去温泉沐浴放松。
天空兀自飘着细密的春雨,地上积雪尚未化尽,空气阴寒湿冷,温泉里却热气氤氲。
李若飞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绯红,湿发随意散在背上,一直若有所思,良久,拍拍木奇麟与牧少布的肩,示意他们转身冲外,自己也背过身来,一边在残雪上用手指勾划示意,一边笑道:“兵家古训,围城必阙,既如此,咱们可以从这阙处下手。”
牧少布眼前一亮,道:“临州防守略弱,可先围攻临州,在城西留一缺口,让守城军能逃往襄州求援。”
李若飞眼神中充满了激赏之意,赞道:“不错!放出数十人求援后,我军速度和耐力都远高于宁军,立即拦截剩余逃亡者。”
木奇麟沉吟道:“两城既然互为支撑,傅怀川定会从襄州调兵协助临州,但此人用兵老道精深,只怕襄州未必就此空虚。”
李若飞的手指在薄薄的雪里轻轻划过:“这里……藏伏兵与此,以偃月阵诱敌深入,侧翼包抄夹攻,再以雁行阵配合,以连弩射之,尽可能歼灭援助军队即可。”
牧少布击掌道:“傅怀川重兵屯襄州,我们就先破临州,襄州也就成了孤城死守,必不长久,若他全力援助临州,我们就偷袭襄州……总之,此战必胜。”
李若飞不由得叹道:“十天时间,还是短了些,其实攻打孤城,要好的办法就是围而困之,不可急躁。”
牧少布想到颜冲羽五日一城的军令,不由得气闷道:“摄政王大是糊涂。”
李若飞看着他,话锋一转,笑道:“这场仗打完,大家就可以休息个十年八年了。”
牧少布奇道:“为何不乘胜攻打江南呢?”
李若飞详加解释道:“金江不比梭河,自古就有天堑之称,我军队不擅水战,强行渡江,只怕兵力大损,而且中原万里山河,尚不稳定,前线万一失利,只怕后方起火,腹背受敌,大好形势反而拱手退还,划江而治,迁徙我草原族人来中原繁衍居住,待中原完全为我国所融,再行跨江也不迟。”笑得狡诈:“何况到时大军隔江相胁,自会让傅晴鹤岁岁进贡,年年纳币,岂不是好?”
牧少布长出一口气,折服道:“你果然想得周全。”
李若飞笑道:“这都是摄政王的思量。他与我们不同,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一场仗的胜负,或者一座城池的归属,而是草原子民,万里江山。此次允诺暂止屠城令,已是做了让步。” 凝视着牧少布,笑道:“以后不可对摄政王不敬。”
牧少布心中莫名的一酸,低头道:“我明白。”
李若飞笑着揉了揉他的黑发,道:“真是个孩子……”
牧少布却猛然抬头道:“我不过小你一岁而已!”说罢起身,穿好衣服跳上马背直奔回营。
李若飞回到自己的大帐中已是掌灯时分,颜冲羽身着浅灰袍子正坐在案前微笑,硬朗分明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柔和温暖。
这些天来,两人极少相见,李若飞走过去轻轻伏在他的胸膛,只觉得此刻的时光如此宁静安谧,倦意上涌,竟沉沉睡了过去。
颜冲羽抚摸着他漆黑的长发,在手指上缠绕,低下头,吻在他的头顶,低低叹道:“若飞,待我势力稳固,权倾天下,定会顺着你,再不会让你难过……”
李若飞一夜黑甜,凌晨醒来,却看到颜冲羽正专注的盯着自己,眼底却有血丝,心中感动,问道:“你一夜没睡?”
颜冲羽笑道:“你最近辛苦得很,我看着你睡,心里踏实些。”
他们原是一类人,都是骄傲而危险的动物,不懂得妥协退让,但既然相爱,就只能逐渐学会迁就和适应。
李若飞笑得邪恶:“那你现在想必体力不支了,休怪我趁虚而入……”重重咬上了他的唇。
颜冲羽眼神一黯,激烈的回吻过去,手已伸进了他的衣内,珍惜的在胸口腰间揉捏滑动。
李若飞衣衫凌乱,勾着颜冲羽的脖颈,滚倒在毛毡上,清晨本就容易动情,在颜冲羽唇舌手指的挑逗下,唇齿间很快就逸出愉悦的呻吟,一双手却灵活的褪下他的袍子。
两人赤裸的上身紧密接触,忍不住起了一阵快感的战栗,李若飞的眸子染上了情欲的水光,含笑握住了颜冲羽的要害,感觉到那种炽热和强硬,心里怦怦乱跳。
一触即发之际,大帐却被人掀开,牧少布匆匆走入,道:“李若飞……”
李若飞待牧少布甚是亲厚,两人平日互相直呼其名,随意出入营帐也是常事,而此时他这般闯进,李若飞只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僵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冲羽却冷静如恒,先用袍子遮住李若飞,神态自若,抬头问道:“什么事?”
牧少布直直的盯着李若飞,眼神古怪之极,也不答话。却转身跑了出去。
良久,颜冲羽笑道:“看样子这孩子被吓到了。”
李若飞一脚踹过去,蒙着头道:“你走吧,三日后我还要领军攻城。”
颜冲羽苦笑一声,只能起身回去,临行前不放心道:“傅怀川阴险毒辣,一旦有什么事,你不要逞强。”
李若飞冷笑道:“他如今只有两城在手,孤军死守,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谁都没想到傅怀川的花样竟如此狠毒有效。
李若飞起身后,冒雨出帐走动,却见各团士兵看他的眼神大异往日,有疑惑,有震惊,有鄙夷,有痛惜,有愤恨,甚至还有隐约的淫邪之意……不一而足,却不见了全身心的信赖和尊敬。
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又见一队士兵走过,见到他匆忙行礼,一边纷纷把手中纸片藏到怀中,神情紧张惶恐。
李若飞不动声色,走到牧少布的营帐前,掀帘而入,却不见人影,案几上凌乱的摆放着一张硬弓,另有几个揉在一起的纸团。
指尖碰到了纸团,心里竟微微的有种莫名的恐惧,咬咬牙,迅速拆开其中一个,一看之下,脸上登时血色全无,手指剧烈颤抖,纸片轻飘飘的坠落到了地上。
只是一幅画而已。
用笔也只是普通画匠的水准,比之赵孟旭的画相隔天地。
既不讲求“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也不讲求“不似之似”。
只是一幅逼真的,笔触细腻的春宫图。
那个被压在衣衫半褪的华服男子身下的赤裸少年,正是李若飞。
这是李若飞最恐惧难熬的耻辱记忆,原以为过去了就可以过去,能够逐渐淡忘,却骤然发现,那种痛楚已经刻入了骨烙进了心,不被触及,还是那个声震天下的南院王,那个骄傲飞扬的李若飞,一旦触动,就是血肉模糊尊严破碎的惨烈。
原来如此。
难怪有那样的眼神。
朗国军人最重英雄名将,也最瞧不起苟且偷生之人,更不会容忍一个曾被敌国四野王压在身下肆意淫辱的统帅。
李若飞的存在,已经成了朗国军队之耻。
李若飞静默片刻,缓缓坐倒,捡起地上的画,在案上平平放好,又拆开剩下的三个纸团。
不出意外。
一副是自己跪趴在床上,四肢被铁链绞紧,完全臣服的耻辱姿态,半侧的脸上尽是诱惑和迷乱,上翘的臀含咬着傅怀川的性器。
一副是自己双腿打开,挂在傅怀川腰上,画中只看得到他宽阔结实的背影,自己脸上痛楚脆弱的表情却是纤毫毕现。
最后一幅却是自己赤身跪在傅怀川身前,以口含着傅怀川的分身,眼尾上挑出淫靡风情的弧度。
李若飞冷静得就像雪中的一锋刀刃,傅怀川真是好手段,这些画真假参半,自己却绝无可能去跟三军将士去解释哪幅是真哪幅是假,哪幅姿势是真表情是假,哪幅场景中自己已经昏迷——想到此处,竟不由得轻轻笑出声。
自己和他,果然是个不死不休之局。
又想到,这些画在军中得以流传,定有宁国奸细,铁穆伦的步兵攻坚团收编了部分宁国降卒用来攻城,想必奸细就在其中,看来要提醒铁穆伦整肃军队,仔细查访。
转念一想,傅怀川此举虽然下作阴毒,但军营中人本就长期压抑性欲,有这些春宫图,定会不舍得毁掉或丢开,三军统帅成了万千兵士脑中的泄欲之物,当真是妙不可言的计策。
坐在地上百般思量之际,竟不知时间流驶。
突然听到帐外有人谈笑,一人笑道:“真是不敢想,南院王竟这般让人打心眼儿里着起火来……”
另一人嘘声道:“不要命了?这种话都敢说!”
那人不屑道:“他这种事情都做了,难道还能有脸领着我们去打襄州不成?莫说我们,就是其他将军王爷也容不得他留在军中吧?”又淫笑道:“平日只知道他打仗厉害,瞧着这些画儿,想必在男人身子底下更是了不得,你瞧这脸,这腰,这腿……难怪靖丰内乱,我猜大概是宁国那几个王爷为他打起来了罢!”
又有一个声音怒道:“南院王是为着咱们朗国才落入宁国禽兽之手,如今领着大伙儿从无一败,你再敢对他出言不逊,我便杀了你!”
帐外一时喧闹起来。
李若飞蜷起身体,低低的笑着,活生生的千刀万剐之痛,不过如此。
外面突然静了静,只听一人道:“摄政王召集将军们升帐议事,你们就这般不守军规混闹起来?快各自回营,待攻破了临州襄州,再热闹罢!”
摄政王,颜冲羽。
颜冲羽,冲羽大哥,冲羽大哥……
李若飞突然很想见到颜冲羽。
乌云踏雪就像一道黑色闪电划过营地,摄政王金帐外的守卫看到李若飞就跟见了鬼一样,李若飞忍不住笑了笑,径直走到帐门前,刚准备掀开,就听到左将军赤那声若洪钟:“还请摄政王殿下早作决断,如今攻城在即,军心散乱,李若飞不能再做统帅!”
李若飞眼神幽暗,收回手,冷冷的看了两个守卫一眼,轻扬下颌,示意他们离开,却不进去,静立当地。
密密的雨已打湿他的头发,洇着脸庞尽是湿气,脸上除了漆黑的眉睫就是宛若透明的苍白,分明得凄厉。
第三十五章
帐内颜冲羽尚未答话,只听木奇麟朗声道:“属下曾出访宁国,亲眼见到傅怀川当众鞭打折辱南院王,南院王却忍辱负重不让我以实情回禀,独自在靖丰周旋,不费一兵一卒引发靖丰内乱、西州及边关大乱,若没有南院王的苦心孤诣,只怕朗国未必能等到如此好的战机,此次南征也未必能有如此战果。”顿一顿,续道: “何况中原诸州都是南院王一手攻下。”
重甲团万夫长白音笑道:“苦心孤诣也好,战功赫赫也罢,身为朗国南院王,却自甘受这等寻常男子都不能忍受的淫行耻辱,未免失了国体。”
一时帐中哗然,众将或叹息或怒斥或附和,李若飞却似听非听,只等着一个人的声音。
片刻后,颜冲羽淡淡道:“宁国众人深恨南院王,他沦为质子,受辱于人也是必然之事,又有什么稀奇?”目光扫处,众人皆不敢再言,颜冲羽却看向华黎,笑问道:“不知北院王有何看法?”
华黎直视颜冲羽,道:“此番动作,定是宁国奸细所为,企图乱我军心,自会攻城不力。”话锋一转,微微叹口气:“李若飞天纵奇才,奈何当年皇上昏聩,偏偏将他送予宁国为质……”眼神痛惜却无奈,低声道:“受辱一事,宁为人知,却不可为人所见,眼下军中却是都见了那些淫画,李若飞再想领军,只怕已是万万不能了。”
铁穆伦点头叹道:“傅怀川被指私通我国,已是身败名裂,竟趁这关键时候,拖了南院王下水,借机毁我军中统帅,此人着实阴毒之极。”
赤那是个粗人,又素来不喜李若飞,忍不住笑道:“南院王执意不肯屠城,怕是因为与傅怀川曾经有所私通,留着几分私情罢。”
此言一出,颜冲羽深沉的眼神里迅速闪过一道杀戮的寒光,藏在案几下的手骨节咔咔作响。
一直冷着脸不做声的牧少布却长身而起,抽出弯刀,一刀砍向赤那,幸得白音反应迅速,忙一把拉开赤那,刀光闪动间,已割下赤那的衣袖,连同身前矮几,都被劈成两半。
牧少布一击不中,也不纠缠,收刀冷冷道:“谁敢辱及南院王,休怪本将军弯刀无情。”单膝跪下,道:“轻骑团誓死追随南院王左右,攻城克敌,剿灭宁军!请摄政王决断!”
帐中再次喧哗。
雨逐渐大了些,不像丝线飘洒着下来,而是垂珠一般下挂,雨珠粘在浓长的睫毛上,又顺着脸颊缓缓流到下巴,李若飞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只悬在半空,似乎等足了一个生死关头,颜冲羽的声音终于响起:“尚有两城未能攻占,临阵换将,是为不吉,待南院王夺下临州和襄州后,再削其军权,劝他退出军中罢。”
天色已暗,李若飞终于摔下马背,静静躺在雨雪泥泞的地上,血液都似乎冻结成了冰碴子,缓缓流动间,带着刺透骨髓的冰寒疼痛。
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却像细碎的流沙在掌缝中悄然滑落。那个曾经为了自己不惜抗君命违父命的冲羽大哥已经被摄政王取代。
最初的羞耻慌乱疼痛绝望已经过去,李若飞心里雪亮如镜,今日之事,虽屈辱之极,却未必不可挽回。
并不是保不住自己,而是摄政王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
身下的湿润泥土可靠踏实,躺在上面,应该不会受伤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李若飞却丝毫不想动弹,竟不觉得伤心,只是深深的倦。
倦得几乎想就此死去。
牧少布跳下马,声音冷硬:“回去吧!”
李若飞平静的问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牧少布看到他空茫死寂的眼神,只觉得心里抽痛,道:“我想找,自然就找得到你。”
如此任性,如此自负,却发自内心——李若飞忍不住微笑。
见他不起身,牧少布也不强迫,竟也躺下去,与他并肩淋着雨,低声道:“我读书不多,但知道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李若飞闭着眼,笑道:“万人敌大将军也会讲故事?”
牧少布却神色凝重,道:“数百年前,诸国纷争。慕容氏一族曾有一人,小字凤皇,年幼受封中山王,十二岁时国破,沦为娈童,与长姊清河公主一起入宫伺候国仇,甚至有歌谣传唱于世,“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十年后,慕容凤皇却结集族人,趁乱而起,马踏关中,挥刀雪耻。数载男宠生涯,竟成就了一朝铁血皇帝。”
偏过脸,凝视着李若飞,道:“想必你在金帐外都听到了,但你要明白,仅仅为了几幅不知真假的画儿,颜冲羽绝不会将你逐出军队,他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
李若飞沉默,牧少布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突然开口,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冷静和倦意:“你错了。颜冲羽不会,摄政王却会。”
摄政王政变成功本就靠的军方势力,自然不会在中原初定之际,为了区区李若飞引发军方动荡,再起任何波折。摄政王眼下虽已大权在握,根基却未能稳若磐石,正值收敛人心获取多方支持的关键时期,况且为着屠城一事,自己已犯了众怒,他自然不能一意孤行。
冷冷的想着,却利落的起身,伸手拉起牧少布,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牧少布执着他的手,眼睛在雨夜里闪着执着的光:“我很担心你。”静了静,决然道:“无论那些画是真是假,牧少布发誓敬你爱你,不会改变。”
李若飞抽回手,想到他帐中揉成一团的画,画中不堪的自己,目光闪烁不定,似讥诮又似自嘲:“你想要什么?”
牧少布眼神中掠过悲伤和怒气,伸出右臂揽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整个人拥进了怀里,似乎想用这样极端的拥抱方式,融化掉他所有的耻辱和疼痛,涩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不要难过……”
李若飞却一笑:“有什么可难过的?”用力推开他,眼神冰冷坚定:“起码城破之前,我还是三军统帅。我不管他们都看了什么想了什么,只要上了战场,就必须给我抛开一切,夺了襄州。”
说罢上马回营。
刚到营帐,就看到木奇麟立在辕门处苦等,见到他回来,忍不住松口气,道:“回来就好了!摄政王担心得厉害……”
李若飞不答话,自行归帐。
两日后,李若飞一身黑甲,与牧少布等登台誓师。
面对所有军士,李若飞拔出弯刀,割破手腕,鲜血迅速溢满了一只金碗。
李若飞举碗,厉声道:“今日之战,我李若飞身为三军统帅,誓将带你们尽取中原。只要拿下临襄二州,你们就是这万里江山的征服者!”
一饮而尽,眼神明目张胆的嗜血:“再有扰乱军心,损我战意者,立斩!”
为他气势所慑,数十万大军鸦雀无声。
良久,木奇麟领头喊道:“攻破临襄!尽取中原!”众兵将如梦初醒,齐声振臂高呼,士气大涨,李若飞趁势点兵出发。
薛成隽一腔血勇,守足三日,临州终被朗国军队从悬门攻破,长矛重甲阵也在火雷军团与轻骑团的机动夹击下被撕裂开来,屠杀殆尽。
守城三万士兵仅剩不到两千,被困于内城,所幸一小队轻骑一日前就从城西缺口逃出,求援于襄州。
薛成隽征袍上已是斑斑血迹,一日水米未进,年轻瘦削的脸上尽是从容坚韧,薛猜猜紧跟在他身边,仍是一身红衣,却平添了几分成熟忧伤。
薛成隽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若等不来援军,我只能以身殉国,你该怎么办呢?”
薛猜猜忍住泪,笑道:“哥哥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薛成隽道:“男儿为国战死,那是理所应当,你还小,又是女儿身,想必李若飞也不会为难你,若是城破,你就回江南,只是大哥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薛猜猜咬牙不语。
又过两日,襄州始终未发援兵,内城告破,薛成隽力战身亡,杀朗国千夫长一名、百夫长五名、士兵无数,死时体无完肤,却用一杆枪支住后腰处,目视南方,笔直挺立,虽死而不倒。
朗国众人将他的尸身团团围住,一时竟不敢有所动作。
薛猜猜从他身后的破屋门洞里钻出,也不哭泣,只安静的坐在他身边,闭目待死。
众军士正惊疑不定间,李若飞与木奇麟等人策马赶到。
见薛成隽死状,李若飞单腿下跪,弯刀上指后回鞘,左手放于胸前,行了朗国最高级别的军礼以示敬意,起身吩咐厚葬之,走到薛猜猜身边,将她扶起。
薛猜猜凝视着他,眼神中只剩了冷冷的恨意,突然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李若飞胸口。李若飞微叹口气,扣住她的手腕一翻,夺过匕首,柔声道:“我安排人送你出城。”
薛猜猜终于落下泪来,哭道:“你害死我哥哥!你……你抢我们的地方,杀我们的人,你的血是冷的!你这个杀人魔王!我恨你,我恨死你!”
李若飞想起靖丰那个雨夜,她一身红衣,仰着雪白的脸蛋,虽然也在流泪,但目光温柔澄澈,说道:“我喜欢你……”
心中一痛,吩咐贴身士兵,道:“牵一匹马,准备一些干粮银两,送薛姑娘出城去吧。” 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转身上马回营。
到了营帐,李若飞却不想休息,让牧少布与木奇麟陪着点起火,在铁架上煮着一锅黄羊肉。
这些日子,李若飞一改平日的狼吞虎咽,极少吃得下东西。木奇麟甚是担心,李若飞却只说不饿,此时见他兴致勃勃的煮上肉,稍感放心。
正值大好春日,临州紧靠金江,是江北最南的州府之一,眼下气候已经迅速转暖,靠着火,牧少布觉得燥热不堪,褪下了上衣,皮肤是小麦色,肌肉分明,甚是健硕漂亮。
李若飞含笑看着铁锅,目中温柔似水,想到了三年前燕支关,颜冲羽亲手抓来黄羊两人共食的时候。
眼看羊肉已熟,三人各自取出剔肉薄刀,李若飞片下肉,却送到他们面前,笑道:“我有事跟你们说。”
牧少布心中一凛,只听李若飞说道:“襄州一战,我想让牧少布全权指挥,火雷军团则由木奇麟率领。”
木奇麟倏然抬头,道:“不!此战事关重大,火雷军团必须由王爷亲自统领!”
牧少布甚是冷静,声音里却带上了怒气:“李若飞!难道你就甘愿自逐出军?”
李若飞笑道:“相交之日虽短,我却看得出你天分过人,今日是万夫长,只怕再有几年,就足够担起军中三王之职了。”
淡淡道:“攻破襄州,斩杀宁国四野王,应是此次南征的首功,有了这个军功,日后继任南院王也应是水到渠成之事。”
看牧少布急欲说话,挥手道:“先待我说完罢。不是我要成全你,而是你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你遇事冷静,懂得决断,善于伐谋,实是不世出的帅才,只资历尚浅,如今襄州正是大好机会。”
看向木奇麟,笑道:“你比他少了机变魄力,也少了几分果敢狠辣,但自有你的好处,深得军心,谨慎缜密,火雷军团这支精锐交给你,我也放心。”
牧少布问道:“这是军令?还是商量?”
李若飞拿出水囊喝了口水,却反问:“军令如何?商量又如何?”
牧少布冷冷道:“若是商量,我不同意,若是军令,我便抗令。”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那日在金帐,我以轻骑团立誓追随于你,固然有拥兵相胁摄政王,让他不能赶你出军的意图,却也是我的肺腑之言。”
眉宇间藏不住傲意与霸气:“我牧少布自幼在军中历练,却从未服过谁,便是摄政王,沙场相逢我也有把握胜他一筹。”
“对你我却是钦慕敬佩,当年你连下九城,穷途末路之境尚能以一万兵力与宁国二十万大军周旋,今日又有中原之战无一败绩且誓不肯屠城,无论是战术还是意志,牧少布一生俯首李若飞。”
“请让我追随你。”
“不。”李若飞凝视着火光,断然道:“你的才华不需要追随任何人,你完全是可以纵横天下的名将。对我的佩服,不能成为你功成名就的束缚。”
转眼直视牧少布,眼神幽然的深不可测,仿佛看到了他心底最深处:“何况……你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难道你不想成为军中第一人?”
满意的看到牧少布瞬间锐利狂野的眼神,李若飞声音里透出几分冷意:“傅怀川用兵如神,是难得的试剑石。此次你若不是傅怀川的对手,兵败襄州,只怕万夫长就是你军籍的巅峰。荣辱成败,就在这一战。你要好好思量。”
牧少布静了静,木奇麟却怅然道:“属下谨遵王爷军令。王爷苦心,属下明白。”
李若飞粲然一笑:“肉都煮老了,赶紧吃罢!”
吃得斯文,却食不知味,脸上浮现一个恍惚的笑意,冲羽大哥,我怎会舍得让你为难?李若飞不能再用,还有牧少布,我不是成全他,而是成全你——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能做的,双手奉上。
第三十六章
帐门猛然被掀开,一个传令兵闯入,慌道:“王爷!薛姑娘出事了!”
李若飞一怔:“不是让你们护送出城了吗?”
传令兵忙道:“出城时正遇上赤那将军……”
李若飞霍然站起出帐。
帐外阳光明媚,天空碧青,远远的看见赤那端坐马背,未穿甲胄,裸着强健的上半身,长矛上挑着一个纤细的身体,正放声大笑。
被钉在矛尖上的人已经衣衫不整,但仍零落的挂着几片红衣碎片,是薛猜猜。
李若飞微晃了晃。
赤那享受着虐杀一个俏丽的贵族少女的乐趣,也有借此来羞辱李若飞之意。
被敌人压在身下任意宣淫的妖物,居然还敢留在这里号令三军?
正快意间,惊觉阳光似乎暗了一暗,乌云踏雪像飓风一样擦身而过,右肩陡然凉了一凉。
长矛尖端挑着薛猜猜的尸体,尾部却连着一条强壮的胳膊,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落地。
待赤那反应过来,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脖子上架着李若飞的弯刀,右臂齐肩而断,血喷得老高,溅了李若飞一脸。
李若飞的脸背着阳光,看不清表情,墨黑的眼瞳却亮得渗人,一脸太过平静的残酷。
赤那仓惶间,在地上爬着后退,却被李若飞一脚踩住胸口。
被宰牲畜般的惨嚎声中,李若飞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用弯刀以极慢的速度切开了他的肌肉,割破喉管,分开颈骨,取下了头颅。
在场众军士只骇得面无人色。
颜冲羽等人赶到时,看到一身是血的李若飞正把赤那的头交给传令兵,平心静气的下令道:“左将军赤那残杀百姓,违我军令,将他的首级挂到辕门示众三日罢!”
薛猜猜虽早已死去,一双秀美的杏眼兀自大大的睁着,凝固着死前的恐惧愤恨,李若飞跪在她身边,伸出手轻柔的抚过她的眼皮,抚过她苍白的脸蛋,理顺她的乌发,却发现她晶莹如玉的耳垂上,带着那粒曾被自己射落的明珠,手指忍不住僵住。
良久起身,指着薛猜猜的尸体,黯然吩咐道:“把她好好葬到薛将军身旁。”
这些日子颜冲羽似有意似无意一直未见李若飞,今日一见,发现他更瘦了几分,虽身处人群中,却仿佛遗世独立一般孤寂凄清,心中一痛,策马上前,柔声道:“跟我来。”
李若飞抬头看着他,眼神疏离而冰凉,问道:“摄政王有事?”
颜冲羽一怔,伸手道:“上马!去我的金帐,我有话跟你说。”
李若飞凝视着他,迟疑着伸出手,却擦去了自己脸上的血,淡淡道:“属下尚有军务缠身,若没有要紧事,请摄政王自便。”
说罢竟转身而去。单薄的衣衫下,线条的起伏没有一点起承转合,尽是冷冷的锐利。
颜冲羽,既已决定放弃,何必又来招惹。
我要的,是你全部的纯粹的感情,你现在既然不能给,那么,一星半点的温情我也不稀罕。我会为你铺平道路,自我放逐,但李若飞自有尊严,却是不容试探。
三日后襄州之战爆发。
李若飞将三军帅印交给牧少布,只司压阵之职,对战事不置一词。
傅怀川当日未曾发兵援助临州,襄州城五万精兵主力犹存,此时依仗坚城深壕,十战九守,牧少布竟占不到半分便宜。
襄州副将却急于求胜,夜间派出五千骑兵突袭铁穆伦的步兵攻坚团。
而牧少布早在城外设下两支奇兵,包抄宁军后路,一支切断宁军退路,另一支在宁军侧翼进行骚扰攻击,宁军被分割包围,牧少布一向擅攻,更是战必求歼,襄州五千夜袭兵士尽数被杀。
傅怀川坚守不出,牧少布加紧使用云梯利弩攻城,却吃了小亏。一日一夜的强攻下,城南被攻破外墙,而朗军攻至瓮城悬门处却被守军居高临下,射杀大半。
转眼十日已过,牧少布彻底冷静下来,只令三军围城困之,待抛石车到位整装完毕后再行进攻。
这日清晨,傅怀川亲登城楼,负手北望,良久射出一封箭书。
士兵把书信呈给牧少布,牧少布打开一看,怒不可遏,几乎将它扯得粉碎,却又沉吟半晌,直奔后营,交给李若飞。
李若飞展开信函,见一方素白的绢帛上,写着十六个字:日日思君,不敢相忘,午时城外,请赐一见。
李若飞淡然一笑,道:“也该见见了。”
牧少布欲言又止,李若飞笑道:“不会有危险,傅怀川此人虽毒,却不屑于用这般手段暗杀于我。”
牧少布点头,目中有了然之色。
正午襄州城外吊桥边,一方碧草上,傅怀川一身清浅暗纹的素色衣衫,腰间一支玉笛,轮廓完美,气质优雅华贵,微微含着一抹笑意,竟把这两军战场生生拧成了春日游赏。
李若飞骑着乌云盖雪赶到,一身黑衣,腰悬弯刀,衬着玉雕似的脸,清煞之气宛如出鞘名剑,却生生将满眼春色洗净了烟媚。
傅怀川笑道:“坐下罢!”从马背褡裢里取出一坛酒,自顾自坐在草地上。
李若飞对面坐下,问道:“烧刀子?”
傅怀川点头:“三年多前,你我在开羯初次见面,喝的就是烧刀子。”拍开封泥,仰起头,饮了一大口,送到李若飞手边,道:“一起喝罢!”
李若飞接过,一扬脖,酒倾泻而下,喝完一口,又递给傅怀川。
两人一人一口,也不说话,不远处的两国大军,都怔怔的看着。
颜冲羽立在远处一个山坡上,凝视着他们,眼神中却看不出喜怒。
李若飞饮尽最后一口,顺手将酒坛扔进了护城河,问道:“你想说什么?”
傅怀川目光温柔:“我想再见见你。”轻轻一笑:“毕竟你是我这一生最爱也最恨的人。”
李若飞似听而不闻:“你是不是想问你靖丰兵败的缘故?”
傅怀川摇头:“没什么可问的,你我都是聪明人,猜也猜得到。”半眯着眼,笑道:“你受困狼愁谷,我靖丰兵败;你捏造我私通书信,我散布你的春宫画;你绝我后路让我身败名裂,我却也让你受尽折辱,从此军中不能相容。”素白的衣袖拂过碧草:“我们俩,算是冤家聚头,正是佛家所言的孽缘。”
李若飞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远远的看着天边,道:“我真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傅怀川道:“我却从未后悔遇见你。”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道:“只有二哥死后,我才后悔当年没有杀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恨得只想把你碎尸万段,却又想锁你在身边,再不分离。我答应二哥要取你性命,可如今大势已去,只怕我要先去见他了。不过春画流传,让你从此不能征战,也算了结了二哥的心愿。”
李若飞点头承认,道:“你这招虽然下作,却是有效之极,我很佩服。”
傅怀川笑得有三分得意三分怜悯:“那些春宫画儿,也算是替你试探颜冲羽的真心。”
“我不要这样的试探。”
傅怀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叹道:“若飞,你不懂得,如果这件事他都不能保你,你和他怎么可能一生一世?”
李若飞摔开他的手,声音里却有几分惶恐:“等这一切平定,他得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全心待我。”
“他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别想甩脱,只会一门心思的想着得到更多,抓得更牢,爬得更高,颜冲羽也不能免俗。如今他可以为了稳定军方势力削你军权,日后摄政王权倾朝野,也许就会为了皇位彻底放弃你。”
“你可能看不清他的眼神。”傅怀川远远指向颜冲羽,笑道:“深州城外,我擒你回去时,就发现颜冲羽早已不是你为质那年冒雨见你的南院王,他能一手更迭乾坤,将来未必不会谋朝篡位,这种把握权势的欲望只会永无止境。”
“你看我五弟,为了皇权不惜分疆裂土,放纵异族入侵;我也是为了皇权,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笑得洞若观火的残忍:“你可能永远也等不到颜冲羽放弃权势,全心待你的那天。”
李若飞瞳孔收缩,眼神中炽烈的杀气爆现,一只苍白的手已握住刀柄。
傅怀川轻笑道:“好罢,春色如许,也不该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李若飞垂下手,冷冷道:“我与颜冲羽的事,跟你无关,这般挑唆,未免拙劣了些。”
笑得又是骄傲又是绝然:“以前初蕊告诉过我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和他就是这样,生死都不能隔绝,又怎会没有回转余地?”
傅怀川一笑:“你还是老样子,天真得很……算了,不说他,那就说说我们的事好不好?”
“我是我,你是你,襄州一战,我不会再让你活着。”李若飞答得无情。
傅怀川道:“我知道你想我死。放心吧,襄州守得住十天,却守不了一年,终究会被你们大军攻破,一旦城破,我也不会活着。”
李若飞凝视着他,似震惊,又似不信。
傅怀川转眼看向南方,虽没有冕旒黄袍,却自有帝王气势:“傅家出了一个被男宠刺杀的太子,一个龟缩江南的无能皇帝,却还未出一个流血殉国的王爷。”笑得讥诮却沉痛:“说不得,只能由我顶上。傅东平想必会大吃一惊,他一心防范的儿子,居然会为了宁国最后的尊严去死。”
李若飞正色道:“我会下令以亲王之礼厚葬你。”
傅怀川却挑着眉梢,眼藏风流:“抛尸荒野也不妨,只要你答应我,下一世与我长相厮守。”
李若飞因喝了酒,眼皮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在极清冷的容色中,平添了三分柔和,听得这话,不禁扬起眉,嘴角勾起一个不明的笑意。
傅怀川认真道:“其实我想问你,如果我一直真心待你,从未强迫折辱你,你……会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
第三十七章
动心?
李若飞看着傅怀川几近完美的脸,心里掠过恨意和惧意。
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噩梦,梦见又落到你的手里,被鞭打、被凌辱、被穿了琵琶骨,像野兽一样锁着。不敢听到铁链的声音,梦中的痛真切无比,烙入灵魂一般,甚至无法跟颜冲羽说,只怕他伤心难过。
又怎么可能动心?
而你的梦境只怕也早被傅刑简的血印染成惨酷的鲜红吧?
又何必如此相问?
傅怀川却还在静静等待。
这一刻,他只想抛开所有,等一个答案。
李若飞沉吟片刻,直视他期盼的眼神:“不会。你我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即便你对我很好的那些天,对我也是屈辱。我说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傅怀川垂下眼睫,冷冷道:“那我就没什么可后悔的,既然你不可能爱我,我那样做了,至少曾经得到过你,你这一生一世,想必也忘不了我。”
李若飞默然。
傅怀川突然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答应我,不要屠城。城里数十万百姓将来也是你们的子民。你若恨我,就将我挫骨扬灰,我也是甘之如饴。”
李若飞思索良久,咬牙道:“我答应你,三军破城后,即刻封刀。”
傅怀川大喜,道:“多谢你!我吹首曲子给你听,略表谢意罢。”
四野王武能安邦,文采风流,于音律也颇有造诣,取下腰间玉笛横在唇边,已吹将起来,曲调哀而不伤,清新柔婉,李若飞一震,听出他吹的竟是一曲《绿衣》,原是自己早逝的母亲所作,没想到他竟以此曲相谢:
青山隐隐水流,孤城孤客孤舟。欲拈斑管书,拂柳惊秋;折尽杨柳枝,冷如翠袖。朗都日暮云,过了重阳;瑶光春树青,一夜秋霜。倚秋风十二城,望故国三千里。杯,休放浅,船,休放转。
李若飞怔怔的听完曲子,这些天的压抑痛楚尽数涌上心头,仿佛再次孤身赤足行走于茫茫雪原,只觉孤苦寂寞,一时竟想放声痛哭一场,勉强忍住,正待说话,傅怀川却轻叹一声,放下笛子,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心拥抱,却发生在彼此伤痕累累之后,三军阵前,即将到来的一生一死之间。
傅怀川涩声道:“十一年前,我就该去草原把你捡回来……”又笑道:“有此一抱,我也够了。”
李若飞不答话,轻轻推开他,站起身来,骑上乌云踏雪,却回头道:“那年草原狼袭是因为我先让人穿了你们的衣服,骑着那批乌珠穆沁马去掏了狼窝,把狼崽都杀光了,你们再骑着那些马途径额仑草原,自然会被狼群袭击。”
言罢纵马而去。
傅怀川一怔,不由大笑。
三年多前,在额仑草原和李若飞第一次交手,因狼袭而惨败,问了他三次原因,每次李若飞均道:“天谴。”甚至因此被折断手腕,却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真实缘故。
如今却得以不问相告,傅怀川心中畅快之极,转身将玉笛抛落护城河中,大笑回城。
颜冲羽不动声色,策马回营。
摄政王如日中天,自不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只是李若飞,倔强任性,分开近两年后,自己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却是略感棘手。
三日后,抛石车到位,八十部抛石车沿着护城河一字排开,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流星雨般猛烈的打击下,坚固的襄州城犹如纸糊,连女墙都被震塌。
副将冲上内城楼,急道:“王爷!形势危急,请您先行撤退,以图来日!”
傅怀川淡淡道:“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大家死守殉国罢!”
朗声道:“今日城破在即,傅怀川有负各位,但我宁国大好男儿,理当为国捐躯。”
从容下令:“外城厮杀,厮杀不利,守内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自尽!”
一时喊声雷动,宁国士兵奋勇争先,悍不畏死,牧少布也不硬拼,下令轻骑团立于外城处,以火油弩箭射之,待内城起火,宁兵混乱之际,令步兵攻坚团冲入内城,分割宁军,逐一歼灭。
宁军却似疯狂一般,毫不退让,巷战中更是以一挡十,尽是拼命招数,有的更是身中数刀躺在地上堪堪将死之际,仍咬住朗兵的小腿,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襄州一战,实为朗国南下最惨烈的战役,事后清点伤亡,步兵攻坚团损伤近一半,朗国共阵亡三万余人。
经过一昼夜的苦战,朗国终于攻陷襄州城。
傅怀川被牧少布亲自领军困住,掌中长枪已经断裂,只握着尺来长的枪尖,一身的血,一条腿已被砍断,身形不稳,靠着一堵墙立着,脸上却有个春风般的笑意。
看到李若飞策马挥刀赶到,傅怀川眼前一亮,毫不犹豫,抬手干脆利落的把枪尖刺入胸口,心脏感觉到冰冷锋锐的疼痛,嘴唇微动着,对李若飞做出清晰的口型:“下一世”。
傅怀川自尽身亡。
三日后,傅晴鹤以万金求回傅怀川的尸身,葬于玉州皇陵,一身缟素,跪于墓前,叫得一声“四哥……”,泪如泉涌。
李若飞行至牧少布身前,眼神满是激赏之意。
牧少布微笑,短短十数天,已经有了与年龄殊不相称的深沉之色,道:“若你攻城,如何?”
李若飞笑道:“我做不到比你更好。”
牧少布喜形于色,安排封刀集结,张榜公告百姓等事宜。
李若飞看着傅怀川的尸体,轻轻叹口气,终于死了。
噩梦的源头已经除去,日后慢慢遗忘就会痊愈。自己对傅怀川的感情,原就简单得很,恨他欲他死,死了也就不会再纠结于心。
傅怀川这三个字,从此对李若飞而言,再没有任何意义。
所谓下一世,只是傅怀川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猛然听到城门处喧哗,李若飞心中一沉,忙策马往城门赶去。
只见火雷军正拦着后部军队进城,见李若飞赶到,木奇麟禀报道:“后部军说摄政王令,攻城超过了五日,屠襄州。”
李若飞朗声道:“襄州重镇,只能怀柔,各团先在城外侯着,我去请摄政王示下。”
说罢正待出城,却见颜冲羽纵马而来,速度并不快,却带来如山的威仪,城门喧哗立止。
黑焰看到乌云踏雪高兴得很,两马头颈靠着挨着,亲热无比。
李若飞却静静看着颜冲羽,颜冲羽一身黑袍,浓密的黑发用一根普通布带束住,身上没有代表权势的任何饰物,就这么稳稳的端坐马背,就像站在了万人之上,俯览众生。
尊贵无比,陌生无比。
李若飞低头行礼,道:“襄州已属我国,襄州百姓亦是朗国百姓,恳请摄政王饶了这一城性命。”
颜冲羽的眼睛漆黑似夜,隐着不知名的光,良久开口:“襄州顽抗半个月,远远超过了五日之限,而我们的数万士兵为了这个城池再也回不去草原,这些,你难道不知?”压低声音:“就因为允诺了傅怀川,所以不惜抗命?”
李若飞抬眼看着他,声音陌生的清冷:“我会自己离开军中,求你不要屠城。”
颜冲羽摇头:“我意已决。”
李若飞的眼睛里闪过冰冷而华丽的光泽,拔出刀:“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颜冲羽似震了震,凝注着他,柔声叹道:“若飞,你知道我绝不会伤你,你又何苦逼我?”黑焰上前一步,李若飞迟疑了一瞬,已被颜冲羽轻轻握住了持刀的手腕。
感觉到他的颤抖,看着他警惕却犹豫的眼神,颜冲羽微笑道:“你也不忍伤我,是不是?”
李若飞眼中充满了恳求之色,颜冲羽咬咬牙,右掌却已重重斩在他的后颈。
接住他软瘫下来的身体,毫不意外,看到牧少布压抑怒火的眼睛。
颜冲羽淡淡下令道:“屠尽襄州,一个都不要留。”
笑着看向牧少布,低声道:“看看你的轻骑团将士们的眼神,千万不要压抑他们屠杀的渴望。他们是胜利者,有资格掠夺想要的一切。”
“至于你,应该看得清形势,大好前程,不要做无谓的事情,跟我到金帐,我有话问你。”
番外(上)
很混乱的100问,特请小菜的好友小白同学客串主持。
小白爱热闹,把大家都招来了,包括死鬼,大开圆桌会议——八卦的女人就是这么bh。
1 小白:请问您的名字?
李:李若飞。
颜:颜冲羽。
傅:傅怀川 | | |
小白怒指,谁问你了?
傅四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能回答?我回答了你能把我怎样?
小白:我让小菜灭了你……
傅四:反正都是要被灭的,我不在乎。
小白:默……
2 年龄是?
李:目前20岁了。
颜:比他大5岁。
傅:比他大8岁。
牧:比他小1岁。
小白:不相干的人不要说话!!!
牧开始拔刀……
小白抖:实在想说也不要憋着……
3 性别是?
沉默。
小白擦汗:好吧,其实我都知道了……
死鬼太子:是个人都知道好不好……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李:很好 =。=(小飞你真表脸……)
颜:相当不错=。=(小颜你也表脸……)
傅:完美=。=(阿四你最表脸……)
5 对方的性格?
李:很好 =。=(小飞你真没文化……)
颜:相当不错=。=(小颜你也是……)
傅:我的小飞的性格完全符合我的喜好,又深情又无情,又能忍又能狠,又冷血又有那么一点天真,又好战又能有军人的原则,又像个小孩子又强悍得不可思议,让我又想抱着呵护又想压着欺负(阿四你说太多了,你没看到那两只都开始拔刀了吗……)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李:我九岁的时候,在草原。(小飞你真简洁| | |)
颜:他九岁的时候,在草原。
小白:小颜麻烦你不要老盯着小飞看……专心点回答,你瞧你答的,太不符合你的身份鸟……
小颜深深的扫小白一眼:你有意见?
小白寒颤:木有……
傅:那年开春,开羯呼贝楼。
小白:虽然你答得很认真,但是题干是“两个人”,你只是个存在感比较强的大炮灰而已……
傅四淡淡的扫小白一眼:你有意见?
小白寒颤:木有……(泪,小飞,瞧瞧你惹上的,都是什么人啊……)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李:他被豹子压着……(小飞虽然你亲妈交代过不准欺负你,可你说话实在不招人爱= =)
颜:小飞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又脏又瘦,但一个眼神就击中了我,(回味状)我决定这一生都要保护好他。(热泪,小飞看看你家冲羽gg,以后就要这么回答,知道不?小飞丢来一个白眼= =)
傅四一言不发,认真聆听,脸上神情寂寞,傅二轻轻握住他的手。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李: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一点两点的。
颜:全部。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李:太强硬了,而且有一段时间,他很热衷权势。
颜:太倔强了,宁折不弯的脾气,让我很担心。
傅:我讨厌他喜欢颜冲羽,我四野王文韬武略,哪点比不上颜冲羽这个草原蛮子。
小白:不要人参公鸡,再说他俩都是草原蛮子,2比1,你打不过……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李:好。
颜:好。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李:冲羽大哥或者冲羽。
颜:若飞或者小飞。
傅:若飞或者小飞。
李拍案而起:我跟你不是对方!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李:这样就好。
颜:称呼无所谓。
傅:只要不叫我变态就好| | |
小白:难道你不是吗?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李:狼。
颜:狼。
傅:狼。
小白瀑布汗:你们在给七匹狼做广告吗?还差四匹。
赵(突然开口):蝴蝶。
秦:蝴蝶。
小白继续汗:又开始梁祝了……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李:战争的胜利。(你果然是个战争狂,太不招人爱了……)
颜:天下他不要,送我自己好了,一个简单纯粹的颜冲羽。(小颜你真让人感动!)
傅:铁链。(谁把这个bt用铁链捆起来……)
赵:一曲新词。(你不亡国谁亡国?)
秦:一支歌舞。(你俩绝配……)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李:没想过,(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干吗?(你这个死小孩这是什么态度……)
颜:有若飞就好了,别的无所谓。
赵:一支歌舞。
秦:一曲新词。
小白心酸:你俩就不该生在乱世……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李:参考第9题。(冷冷的看小白一眼)你很罗嗦……
颜:同。
傅:同。
小白郁闷的擦汗,看着小飞的刀,小颜的眼神,傅四的笑,屁也不敢放一个……
17 您的毛病是?
李:我体质好,伤口愈合快,没毛病。(小飞你这个文盲!)
颜:我有作为一个侵略者的种种必备的毛病,不招人喜欢。(小颜你真冷静真有自知之明。)
傅:我没有毛病,但是犯了一个心甘情愿的错误,就是爱了李若飞。
小白叹了口气。
18 对方的毛病是?
李:参考第9题。(低头拭擦弯刀)
颜:同。
小白看着傅四,傅四笑而不答。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小白:算了,我知道同上。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小白:算了,我知道举一反三。
21 小白精神一震: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李:长相厮守。
颜:纵使江山万里如画,也比不上伴你身旁,信马由缰。
小白:那个……虽然很诗意很感人,但是小颜你确定这是在回答关系程度?
颜(眼神深不可测):我确定,你如果有意见我可以帮你确定。
小白抹汗:谢谢你……不用客气了……
傅:上床不说爱。
小白立仆。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李:算是战场上吧……(犹豫的看向小颜)我当质子前咱们算约会过吧?
颜(使劲点头):你说的对!
傅:太子生辰那夜,我背着他,一路上都是在约会。
李:我一定要杀了你。
傅:我等着。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李:虽然大战在即,但感觉很温暖很踏实。
小白(眼冒精光):有没有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颜(叹气):那是我……若飞那时候还小,只知道搂搂抱抱,我熬得很辛苦!
傅:很温馨,很想时间就此停止。
小白:我很感动,可是你后来还是变鬼畜了……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李:抱着,听他的心跳,很亲近。
颜:只能抱着。
傅(fh的笑):趁他病了,偷吻过。
李、颜、牧一起拔刀。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李(迟疑):战场?
颜默然。
赵(兴致盎然):你们这两个没情趣的……我和初蕊就有很多地点,很多意趣。比如月夜的莲池,七夕的玉楼,春日的桃花树下,落雪时的梅林中,深夜点起一炉香,下上一盘棋,唱一首曲子,饮一盏醇酒……
小飞小颜强忍着没说话。
傅二(冷冷的):你不亡国谁亡国?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李:……没准备,(看着小颜)要准备吗?
颜(温柔的):不用,你生日我也没准备。
傅:小飞你什么时候生日?
秦(握着赵的手):还是你好……
小白叹气。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李:我。
颜:他。
傅:我。
牧:我。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小白(仰慕):小飞你真有才华!
李:这句话是初蕊告诉我的。(囧……)
颜:世间无物可比之,江山不重海不深。
赵&秦: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傅(沉默片刻):喜欢到想让他和我一起死。
小白倒地不起。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李:废话!(小飞你真是不可爱!)
颜:爱。
傅:爱恨交织。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李:我决定了的事情,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没辙。
颜:如果他要离开我,我就没辙。
傅:他不肯爱我……
小白&李&颜:你终于领悟到这一点了!
第三十八章
入帐后,颜冲羽轻柔的将李若飞放置在地毡上,却吩咐孔仁冰拿来煎好的药,扶起李若飞,亲自喂他喝下。
一碗浓黑的药汁流入李若飞毫无知觉的淡色唇瓣,似乎灌得急了些,李若飞昏迷中忍不住呛咳起来,撕心裂肺。
牧少布伸手去夺,怒道:“你给他喝的是什么?”
颜冲羽挥手挡开,放下药碗,极温柔细致的帮李若飞擦干嘴唇,转头道:“迷药。他若醒了,只怕又要冲回城里,这几天我会忙得很,没时间看着他,又不能任由他出事,只能让他睡着。”
安置好李若飞,颜冲羽坐在案几前笑道:“襄州一战,你打得很漂亮,李若飞果然没有看错人,论功行赏,你先任南院将军之职罢。”
牧少布听而不闻,却问道:“你想如何待他?”
颜冲羽苦笑一声:“我想如何待他不重要,皇上倒是下了密旨,处死李若飞。”
牧少布指尖冰冷。
李明月虽是女流,却雷厉果决,御下严苛,此次南征屠城战略,她也是大力赞同。
颜冲羽道:“若飞此次,犯了她三个忌讳,先是阻止屠城,引发众怒,其次杀了赤那,赤家在朝中颇具势力,皇上必然极为不满。”神色复杂:“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流传军中的春宫图。”
牧少布低声道:“已经严令销毁了,李若飞战功赫然,皇上不会为此事要他的命吧?”
颜冲羽摇头:“李若飞从小虽离开武定王府,跟着我一起长大,但你别忘了,他毕竟还是姓李,是皇族中人,当今皇上的嫡亲堂弟。你当傅怀川只想断了若飞的军途?那些画削尽了皇家的脸面,皇上还能放过他?”
牧少布沉默,猛然抬头道:“让我带他走。”
颜冲羽笑了,眼神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道:“你还没有资格。等你能跟我平起平坐的时候,再说这种话,或许我还会听上一听。”
牧少布也不动怒,眼底却蛰伏着野心和欲望,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颜冲羽笑道:“既是密旨,想必李明月也还留着那么一丝情分,襄州之战是你指挥,你拟报一个南院王李若飞战死襄州罢!”
牧少布点头道:“也好,将军死于沙场,不死于流言。”
颜冲羽点起火盆,将密旨烧毁,不经意间问道:“傅怀川那天给李若飞的信函,里面写的是什么?”
牧少布顿了顿,正色道:“如果我是你,就根本不会问任何关于傅怀川的问题,那个人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情应该到此为止,至少,你不该再让他……伤心。”
“我只是想知道,我不会让若飞难过。”
“日日思君,不敢相忘,午时城外,请赐一见。”
李若飞似乎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杀戮和惨叫,神志始终徘徊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沉入更深的黑暗,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铁链叮当声,心脏倏的抽紧,被深埋的恐惧牢牢抓住,猛然醒过来。
一室清辉,已是深夜,捧着头,一身的冷汗,头痛欲裂,忍不住低声呻吟,立刻就落入一个火热宽厚的怀抱,耳边温柔的声音响起:“不要怕,若飞,是我……”
后背被颜冲羽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额头被温热柔软的唇亲吻。
呼吸着颜冲羽身上熟悉的清新气味,李若飞安静下来,反手抱了回去,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却听见不远处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惨嚎,顿时冷水淋头般彻底清醒。
“这里是襄州城内?”
“嗯。”
“我睡了几天?”
“这是第三夜。”
“……屠城了?”
“是。”
李若飞一把推开颜冲羽,直起身子,却立刻被他抓住手腕往怀里使劲一拽,颜冲羽道:“不要出去。南院王李若飞已经战死襄州了。”
李若飞缓缓回过头:“那我又是谁?”
颜冲羽紧紧搂住那具清瘦的身体,收紧臂膀,抚摸着他线条分明的肩胛骨:“是我的李若飞。”重重的吻下去:“我一个人的,以后再不用担心你从我身边离开。”
李若飞被他搂得疼痛,甚至无法呼吸:“为什么?”
“李明月密旨将你处死,我只能给你报了战死,以后回到靖丰,你就呆在我的摄政王府。”
李若飞不答话,只觉得一颗心似乎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湖底。
颜冲羽继续道:“傅晚晚自请出家,武定王和我爹娘他们都已经到了靖丰。你放心,李明月虽精明,却也要顾忌我三分,你阵亡一事只是对天下人一个交代,她也未必非要制你于死地不可,何况,待我势力稳固,李明月也不过是我掌中棋子罢了。”
李若飞淡淡道:“她下旨杀我,正中你下怀,是不是?”
静默片刻,颜冲羽叹道:“是。这两年你不在我身边,我几乎死去。若飞,你不知道我有多恐慌,你总是会吸引一些强势的人,比如死了的傅怀川,比如现在的牧少布——那个孩子,将来绝非池中物。”
“我知道你打算自逐出军,你对我失望透了,是不是?”
“我很怕你会离开我,所以就算没有李明月的密旨,我也会报你战死,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以前被傅怀川逼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的颜冲羽,再不会失去李若飞。”
李若飞似不为所动,声音平静异常:“天一亮,我会离开这里。”
“你已经不是冲羽大哥,你是摄政王,将来也有可能是朗国的皇帝,你现在一心想的就是朝堂争斗、谋权夺位、利害权衡,我只想这场仗结束后,回到草原打猎放马,自由自在的活着。”
“死去的人已经太多,我倦了。”
颜冲羽压上他,扣住他的手腕,声音里有了森森凉意:“死去的人已经太多?傅怀川吗?”
李若飞死死攥住手,冰凉的指骨快要穿透皮肤:“原来,你介意那些画?”
颜冲羽咬着牙,眼角跳动:“我怎会不介意?一想到那些画,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傅怀川的影子是我这两年的噩梦,他一次次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只恨不能将他的尸体烧成灰烬,任人践踏!”
李若飞眼神黯淡:“这怪不得你。”
颜冲羽却迟疑道:“那些画……那些画,到底是真是假?”
李若飞一窒,竟笑出了声,眼尾上挑出冷冷的诱惑:“还是问了……你猜呢?”
“原本我不会问,可是那天他抱住你,你却没有拒绝,若飞,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我永远不会告诉你那些画的真假,也不会解释那天我和他见面的事情。”凝视着颜冲羽,目中流露出深重缱绻的依恋和绝然的倔强:“我只告诉你,从十五岁开始,李若飞心里就只有一个颜冲羽,再也容不下别人。”
颜冲羽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处,求道:“不要走。”
李若飞阖上眼,静静道:“先睡吧。”
又低低一叹:“我以为他死了,从此就能忘记,可惜……承诺他的事情却没有做到,最后竟是我欠了他,只怕到死,都逃不开傅怀川这三个字了。”
翻过身来,竟真的迅速睡着。
颜冲羽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着绝不放手的势在必得。
再次醒来已是阳光耀目,李若飞抬起手,如遭雷亟,瞬间全身血液似乎凝结,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腕上似曾相识的乌黑铁镣,簌簌发抖,连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坐在窗前正在批阅卷宗的颜冲羽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正对上了他一双惊恐之极的眼睛,忙走过去搂住,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不知是疼得太刻骨,还是绝望得太彻底,良久,李若飞微笑道:“好,我不离开,我可以死在你身边。”
颜冲羽双眉一轩,眼底逐渐积聚惊疑不定的怒气。
李若飞却已经不再说话,安静的靠在床头,遥遥的看着窗外。
只有你能伤害到我啊,冲羽大哥……
午饭时间,亲兵送进来牛肉面饼等物,颜冲羽进中原以来,还保持草原的饮食习惯,李若飞更是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以今日颜冲羽地位之尊,送来的食物也与寻常士兵无异。
颜冲羽没想到李若飞这么绝,一连三天,水米不进。
以生死豪赌一场,只看你到底是要一个死在身边的李若飞,还是一个远离但活着的李若飞。
不会想方设法逃走,只会等你做一个决断。
我将生死放置于你的掌心。
李若飞,是真的狠。
颜冲羽苦笑。
轻轻褪下他的衣衫,有着月光色泽的身体裸露出来,天生极好的愈合力,使得曾经的伤口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样的身体,本就是用来拥抱的。
伸出手去,指尖的触觉瞬间直抵心脏。
清瘦的身体滚烫,熟悉的光泽,熟悉的气息,却疏离而不安。
异常温柔的进入,充满,合为一体,身体在天堂飘荡,心里却像被开了一个大洞,被煎熬得悲伤冰凉。
高潮来临的那一刻,颜冲羽用手轻轻覆盖住了李若飞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掌中颤动,带来锐利的湿意,刺穿心脏般的疼痛伴随着淋漓尽致的释放席卷而来,颜冲羽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在李若飞耳边道:“若飞,你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像个死人。你赢了,我放你走。”
番外(中)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李:冲羽大哥不会变心。
颜:小飞不会变心。
傅:我喜欢这个问题的设定……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李:参考上一题。
颜&傅根本不说话。
小白抓狂。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李:等着。
颜:等着,同时下令三军去找人。
牧:你已经没有权力号令三军了。
颜:我不会跟你这种小孩子计较。
牧大怒。
傅(憧憬的):他肯跟我约会吗?
小白(口水):我肯……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李:我走了……(害羞的小飞可爱很多……)
颜(笑得形象全无):很多,h的时候眼睛里会有薄薄一层眼泪,那种又骄傲又脆弱的表情诱惑得很……
傅(使劲点头):脖子后仰的弧度,忍不住叫出声又咬着嘴唇的样子,还有最后会无力的半张开嘴……
两人热烈的握手、拍肩、拥抱。
小白(一边咽口水一边擦鼻血):你们克制一点,这才前50问,小飞,你举着刀做乜野?这里不准杀人的……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李:拥抱就很满足。(害什么臊啊……)
颜:看到他纯粹的笑颜。(扭过头,在小白耳边)其实我想说xx的时候……
傅:等他说爱我的时候。(扭过头,在小白耳边)其实我也想说xx的时候……
李(怒指着傅):我的回答是,永远不会!
傅(淡定的):那我等下一世。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李(警惕的看着眼冒红心的小白):很多事情。(太狡猾了= =)
颜(看着小飞刀锋样的眼神):若飞幸福我就幸福。
傅四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39 曾经吵架么?
李:吵过。
颜(顾左右而不答)
傅:我不知道那些算不算吵架……反正小飞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总叫人生气。
小白(诚恳的):你那不叫吵架,你分明就是虐他。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李:他三观不正,发动侵略战争,还屠杀百姓。(= =|||)
颜:我三观不正,发动侵略战争,还屠杀百姓。(= =|||)
看一眼小飞,继续说:不光如此,我还乱吃醋,居然问他和傅怀川那个bt的事情……
傅:他不肯爱我,还企图夺我中原土地。
小白: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跳过。
41 之后如何和好?
李:我还没有原谅他。
颜:他也有历史局限性,手里人命不比我少,我们犯着同样的罪……(小颜,你跑题了|||)
傅:没来得及和好,我就死了。
秦:死得好。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李:下辈子的事情谁说的准?我只知道这一世我要和冲羽在一起。
傅(激动):小飞你的意思是下一世许给我了?= = | | |
颜(激动):你做梦,小飞下一世还是我的!
小飞(冷静的):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也能吵起来?
小白(星星眼):小飞你果然是最绝的……
赵&秦:永生永世!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李:几乎是任何时候,冲羽大哥是最好的情人。(你……你怎么不害臊了?)
颜一把抱住小飞:我也是!
傅二抱着傅四默默流泪。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李:直接干脆的表现,会成全他,互相依赖信任,但是不会丧失自我。(小飞你很酷。)
颜:我会强硬的表现出来,有时候也想把他捆在身边,但是因为很爱他,最终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哪怕他要离开,我也只会放手,而不会伤害。因为爱一个人不会失去他,而只想得到一个人则会很快失去。(小颜你很聪明。)
傅:占有和强制。(囧……)
傅二:为他牺牲,死前索取一个亲吻。(泪……)
牧:为他成为军中第一人,去争取权势。(孩子,你错了……)
秦: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小白:秦夫人,你的声音很动听,姿态也很迷人,容貌更是美丽……
秦:你是不是听不懂?
小白羞涩的点头。
李:初蕊姐,我也不懂……
秦(含泪):小飞,我为了赵郎,伤害了你……
李:我不介意。
李&赵&秦团团拥抱,友情的光辉闪闪放光。
小白擦泪:太感动了……不懂就不懂了……
秦:不过你该叫我赵夫人(蔑视的看小白这个文盲一眼。)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李:不会有这种感觉。
颜:同。
傅: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李(迷茫):花?我认识的花不多……
颜(沉默片刻):小飞还是像狼。(pia飞……)
傅(得意的):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啊!小飞很配沙漠玫瑰。这种花苍劲别致,强悍美丽。
小白蔑视的看了看颜&李。
赵&秦:曼佗萝。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李:没有。
傅:不可能,你肯定不会告诉他你和我xx的事情……
李(握拳):你那是强暴!是犯罪行为!再说他知道……
颜(抱住小飞,冷静的):没有。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李:我没有自卑感。(嚣张……)
颜:没有。(一样嚣张)
傅:自卑感是什么东西?(流泪,太发指了!)
傅二(淡淡的):当过男宠。
小白:我很心疼你,也很赞赏你的反战,可是如果你对小赵不那么bt,我会更喜欢你……
赵(咬牙):当过男宠。
秦,流泪。
小白安慰:你们俩都是无辜的……乱世中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那三只那么强,你们守住了一份最纯的感情,也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死鬼太子:我被咬断了jj ……| | |
小白一脚踹飞他:没人问你……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李:半公开。
颜:公开或者秘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小颜你真会说话。)
傅:公开,艳照都有了。
小白(忍不住):阿四你真表脸……
傅:既然不爱我,那就恨我吧!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李:一辈子。
颜:一辈子,希望还有下辈子。
——————————————-cj的分割——————————————————
51 小白(叉腰茶壶状笑,终于到了后50问了,哦呵呵……)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李(眼神开始冷厉):受。
颜(满足的笑):攻。
傅:攻。
李&颜:跟你无关!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李:养成系。他把我捡回家……
颜:小飞太适合做受了。
傅(鄙视的看一眼小白):难道我用铁链把他锁住然后自己受?
小白陷入yy ……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李:想反攻。
颜:我很满意。
傅:我已经死了,你让我如何满意?
54 初次H的地点?
李:靖丰城西的小院。
傅:明明是夏州城。
小白:阿四你闭嘴,你只是个大炮灰,而且还是个死了的炮灰。
颜(冷冷的盯着傅四):靖丰城西的小院。
空气中火光四溅。
55 当时的感觉?
李(漂亮的眼睛看着小白):一定要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小白捂着鼻子:一定要,否则不让你和你家冲羽大哥在一起!
李(干脆的):感觉还好。(摸摸,小飞真乖……)
颜:完美。
傅:身体很爽,心里很痛——我不是个禽兽。
秦:你就是!
小白:那个……秦夫人,其实我很羡慕你……能看到……
秦(冷酷的):你也是禽兽……
小白无语凝噎。
番外(下)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李:没看清。(看来这孩子已经想开了,就要这样嘛,好好回答就能早早回家……)
颜: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小飞……非常诱惑,眼睛水气氤氲的,腰纤细得不像话,又柔韧得什么姿势都可以……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的压倒欺负,让他哭出来——当然,不是因为疼痛……
傅:基本同上,不过我也想让他疼哭,只是他不肯哭。
小白&秦:禽兽!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李:蓟州之战,我想用曼古歹战法,必能奏效。
小白晕倒……
颜(苦笑):我当时只能说:好!
小白晕得死死的……
傅:那一晚后他一直昏迷……
小白继续死着。
赵&秦同情的看着小白。
58 每星期H的次数?
李:我不喜欢纵欲。
小白(眼神凌厉):请正面回答。
颜(搂着小飞):我们以前要打仗,现在要打猎,确实不能纵欲……
傅:小飞在床上并不强悍,确实不能纵欲……
小白(怒气冲冲):你那样虐,他能不脆弱吗!
傅:只是在我手上,他能承欢时,我都是一夜n次郎,n大于3。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李:一次。
颜(暴走):就算你不让我一夜n次郎,也不能罔顾攻权啊!一夜一次总要给吧?
小白摸着下巴:小颜,一定是你技术不好!
小飞:如果你让我xx你,每周可以七次。(大大的狡猾……)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李:随便,不痛就可以。(摸摸,看来阿四给你的阴影太深了……)
颜:两人尽欢就好。
傅:我爽就好。
小白:阿四我想杀你。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李(警惕):你想干什么?
小白(无力):我能干什么?
李:很多地方,你这个色女……
颜:分身。(你太坦白了!)
傅:分身。(你俩可以凑成一对……)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李:分身。
颜:很多地方。
牧:我未满20岁……为什么要听到这些奇怪的东西……
小白:那你可以出去。
牧:不。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李:强势而温柔。
颜:让人欲罢不能。
傅:我说了你们会不会骂我禽兽?
小白&秦:会。
傅:那我懒得说了……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李:如果冲羽大哥能够节制一点,我会很喜欢。可是每次我说不要,他都说我撒谎,然后第二天会腰疼。(你怎么突然这么坦白?)
颜:喜欢。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李:室内,床上,或者地毡上。
颜:同。
小白:你们怎么突然这么乖巧?
李:想早点回答完回家吃饭,我很饿了。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李:我不是变态,所以不要问我变态的问题。
小白(无辜的):这个问题变态吗?
颜:马背上,草原上。
李:是他的答案变态。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李:我们的帐篷外就是溪流,前后都会沐浴。
颜:有时候沐浴的时候也会h。
小白yy中……
秦:小白,你不停的流鼻血,会不会头晕?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李:不可以绑起来。
小白(口水滴答):难道你们有绑起来xx过?
颜:情趣!这是情趣!不过小飞对这些有阴影,所以几乎不会这样做。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李(眼神冰冷):强暴算不算性关系?
小白(大胆的表白):可是你的气势根本不像被强暴过的人……
颜(紧紧抱住小飞):你的话太多了。
小白:那你呢,你还没有回答。
颜:我娶过妻。下一题!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李:反对。(小飞别伤心,你自己说的,过去了就过去了……)
颜:反对。
傅(忍不住):赞同。
小白:所以你只是个炮灰,而且还是个死了的炮灰。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李:杀了暴徒,然后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颜:安慰他呵护他,杀了暴徒,然后不会再提及这件事。
傅:我就是那个强奸了小飞的暴徒= =| | |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李(叹气):你一个女孩子,问这些问题,你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小白(诚实的):不会。
李:还好,介乎不好意思和好意思之间。
颜:不会。
小白:你看,这就是攻和受的区别。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李:拒绝。
颜:拒绝。
傅:得到小飞之前,我会看看这个朋友的容貌身材,得到小飞之后,我会拒绝。
李&颜听而不闻。
小白:你从来没得到过小飞……
傅:我至少得到过他的身体,你看,牧少布在那里咬牙切齿,想是后悔没有学我。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李:还好,不过如果我做攻,应该会很擅长。
小白同情的看小飞一眼,不作声。
颜:擅长。
傅:擅长。
小白:你闭嘴!你擅长强暴。
75 那麽对方呢
李(打一个呵欠):擅长。很无聊的问题……
颜:擅长做受。(小颜你真fh)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李:这次做完,就放过你……不过他很会撒谎。
颜:我希望他叫我的名字……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李(杀气):为什么都是这种问题?我说过了!h的时候我看不清楚!
颜:都喜欢,无论是骄傲的,脆弱的,迷茫的,欲求不满的,满足的,被刺激到不行的……
小白(喷血):继续说,继续说下去……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李:不可以。
颜:不可以。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李:变态!(死小孩你这态度就是欠sm!)
颜:温和的,情趣的,如果小飞可以接受,可以考虑。(滴水不漏的fh)
李:绝不接受!
傅二(漫不经心的):这方面我是高手。
赵:你死都死了,省省吧!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李(挥手):你去问他有没有这种可能。
颜:如果他不索求我,我就索求他。
小白:汗……
81 您对强奸怎麽看?
李(冷冷的):不可原谅。
颜:同。
赵:同。
傅二:同。不过李若飞被强上是他活该。
傅四:得不到他的心,就只能霸王硬上弓,得到他的人。
小白:你真是……bt到底……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李:我已经到极限,他还没完没了。
颜:我还没够,他就已经到极限。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李:拒绝回答。
颜(若有所思,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我只觉得兴奋,不觉得焦虑。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李:拒绝回答。
颜:有过。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李:拒绝回答。
颜:我又不是对着镜子做的!不过下次可以尝试……
李:我走了……
小白(女王状):小飞!你回答问题态度极其不认真,还想中途退出?
李(弯弓搭箭):你想怎样?
小白(loli状):还有几个问题啦,你再等等啦……蹭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李:没有。
颜:没有。
傅:有。
小白(无力):最后一次强调,你只是炮灰。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小白:跳过……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李:颜冲羽。
颜:李若飞。
傅:李若飞。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小白:继续跳过……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李:没有。
颜:不需要。
傅:……
小白打断:你闭嘴,我闻到盒饭香了,急着问完去领盒饭,没空听你唧唧歪歪。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李(咬牙):十九岁。
颜(含含糊糊):十八岁……
李:啊?
颜:回家我给你解释……
李:算了,过去了就过去。
小白:我想听……
傅:十六岁。
小白:我不想听你的……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李:不是。
颜:不是。
气压低,可能有暴雨。
傅:不是。
小白:你是死人,管你是不是呢……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李:嘴唇。
颜:嘴唇。
小白:今天的盒饭似乎有鸡腿……闻着真香。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李:嘴唇。
颜:全身。
小白:今天的盒饭似乎还有炒合菜……闻着真香。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李:几乎每件事。
颜:在最刺激的时候停下来亲吻。
96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李:不会想什么。
颜:享受。
97 一晚H的次数是?
李:我希望一次或者零次。
颜:希望和现实总是有差距。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李:大多数他脱。
颜:互相脱。
99 对您而言H是?
李:不可或缺的调味品。
颜:不可或缺,很重要。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李:回家吧。
颜:好。
傅:下一世给我。
小白:我去领盒饭。
终章
“若飞,你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像个死人。你赢了,我放你走。”
——————————————————————————————————
颜冲羽毕竟不是傅怀川,他是最了解李若飞的人。
傅怀川若还活着,只怕也只能输得心服口服。
颜冲羽深知,此时不放手,只怕从此生死相隔,再无重修的可能。
李若飞再狠再绝却不会去算计颜冲羽,而颜冲羽则会权衡局势谋划策略去掌控感情。
但是,即便是经过算计权衡之后的放手,那又如何?
毕竟颜冲羽还是放开了手,赢得了一个回旋的余地。
也给了李若飞一个继续等待下去的理由。
李若飞单人独骑,刚抵金江边沿,只听身后马蹄骤急,牧少布一身戎装,像一道狂风侵袭而来:“李若飞!等一等!”
李若飞回头,双目澄清明澈,笑道:“你怎么又找到我了?”
“我想找,自然就找得到你。”——与那个雨夜一模一样的回答,任性自负中却多了沉稳内敛,不张扬的谋略霸气。
李若飞笑了笑:“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牧少布问道:“你去哪里?”
“天下之大,处处可去,不过我要先去南疆,应一个朋友的承诺。”
牧少布凝视着他,天边风起云涌:“十年后,我会取代颜冲羽,成为天下第一人。”
李若飞眼神转冷:“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牧少布的固执一如李若飞:“与你有关。到时候我就可以得到你。”
“很多东西,不是有了权势就能得到。”李若飞叹气:“否则我何必离开颜冲羽?你好自为之罢。”
策马而去,再不回头。
金江上,船夫在舱后“哑哑”的摇着橹,浩浩汤汤的江水仿佛流到了天地之外,千载的寂寥阔远,隔江相望,青山翠岭在烟雨中一片朦胧,似一副浓淡层叠的水墨长卷,涤尽了万般颜色。
船夫苍凉粗砺的唱着一首曲子:“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若飞静立船头,果然江山如画,难怪众多人等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折腰相待,为之犯尽杀戮。
到了南疆,正是个鲜花常开,处处流泉的胜地。
很容易找到了秦初蕊的墓,掩映在花树间,旁边是一个小小竹屋,想是当年谢流所居。
墓前一片曼佗罗花圃,蝴蝶翩迁,简单的白石墓碑上刻着“秦初蕊之墓”。
活着的时候,她是艳绝天下大起大落的金枝夫人,死了,一抔黄土中只是一个深情的女子秦初蕊,静静的等待着她的良人。
李若飞掘开了坟,取出那个青花瓷坛,触手冰凉却温润,不禁含泪微笑:“初蕊姐……我把赵孟旭带来了……”。
打开赵孟旭的骨灰坛,倒入,两人的骨灰从此融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李若飞静坐墓前伴了一夜,天亮起身,笑道:“不负所托。”
飘然而去。
六月,李若飞到了玉州玉湖边,看到满湖荷花盛放,光华灿烂,十里烟霞。
却摇头轻轻道:“不过如此……”
恍惚记得当年初上战场时,曾与颜冲羽相约一起离开草原,去夺取中原江山;而自己在四王府生不如死之际,颜冲羽一句“宁国有个地方,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后我陪你去看,好不好?”,更是几乎成了自己活下去的支柱,如今一见,却发现真正喜欢的,还是绵延千里的博大草原,虽贫瘠,却有沉甸甸的爱。
已是午时,李若飞在玉湖酒楼上吃饭,点了龙井虾仁和玉湖莼菜汤。
突听到有人谈论道:“朗国摄政王贪得无厌,奈何咱们只剩金江之险,皇上仁爱,轻徭薄赋,却无法挡得住朗国那些凶神恶煞啊!”
“金江议和到底定了什么?”
“两国世代交好,为兄弟之邦。东以金江中流为界,西以和关为界,以南属宁,以北属朗。宁每年向朗纳贡银、绢各二十万两、匹,每年春季搬送至襄州交纳。”声音里掩不住愤恨悲凉。
“朗国的摄政王已经权倾朝野,据说连那个女皇帝都快要下嫁安抚了。”
“最好朗国内乱,起码不用担心他们杀过江来。”
……
出了玉湖酒楼,只听一个芒鞋破钵的僧人念道:“三界皆苦,谁而得安,有求皆苦,无求乃安。”
不禁微笑,事已至此,自不会再去求,却也不会放弃等待。
李若飞决定回家,回草原。
三年后,颜冲羽微服到玉州赏玩荷花,正出神间,被一卖花女从花篮中擎出匕首,刺中腹部,几死还生。
清醒后,木奇麟回禀,卖花女正是当日襄州屠城,躲在一眼枯井中幸存的孤女。
纵使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但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会突破平常人的极限,为自己的家国讨回血债。
尊贵如摄政王,低贱如卖花女,也终会在某个时刻,强弱易位,天命难违。
生死之间过了一遭,颜冲羽心中满满的尽是李若飞离去时那个孤绝背影。
这三年来李若飞成了心里一个新鲜柔嫩的伤口,不敢触及,不愿思量,没想到自己却在昏沉数日后的静夜里,猝不及防的被思念击垮。
一弹指二十瞬间,一瞬间二十霎那,一霎那九百生灭,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又是多少次生灭——李若飞却不在身边,何其漫长,何其难熬?
从枕下拿出一幅画卷,正是当日赵孟旭送给李若飞,李若飞离去时留下,这些年自己却未敢看过一眼。
画卷打开,李若飞发如泼墨,眉锋如刀,眼若秋水,惊心动魄的美,黑衣衬着辽远的雪原,含笑斜睨着自己。
如雪水淋头,终于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
原来如此。
荣华权势,霎那成空,自己竟是个傻子。
当下纵声大笑。
起身直奔宫中求见李明月,请辞。
李明月英气俊美的容貌在烛光下明灭不定:“你可知我已决定下嫁于你?”
“原本我这一年来都在等着你这句话,可是现在我只想离开朝堂。”
“李家人丁单薄,你的野心,我也不是不知,这几年你一直收揽人心,大权独握,难道你不想君临天下?”
“从此不想。”
李明月默然。这么多年和颜冲羽既算计制衡又相互依赖,他若走了,只怕这皇位坐着,更是寂寞寒冷。
看着她顿显孤单的修美身影,颜冲羽柔声道:“明月,我一走,你从此不必担心权臣制肘,自可推行自己的政令,你自小才高,朗国在你手上只会愈加强盛。军方有牧少布和华黎执掌南北两院,近几十年,都会是太平盛世。”
李明月叹道:“如今连你也要离我而去……”笑了笑,竟多了几分温柔:“你一向固执,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明明小我三岁,从小到大却从不肯叫我姐姐,只管明月明月的叫……”
颜冲羽也不禁微笑,道:“从小我就很喜欢跟你一起,我就此抽身也是好事,以免日后兵戎相见。”
李明月挥挥手:“滚吧!”
两人相视一笑,李明月道:“见到若飞,记得跟他说,我也不是真心要他的命,只是皇家体面,不得已而为之。”
颜冲羽点头应允后告辞而去。
李明月淡淡一笑,手指抚过袍袖上冰冷的龙形刺绣,挺直了背脊,万里山河既掌于我手,必将不负这江山如画。
草原冬天来得早,刚进十月,就下了一场暴雪。
李若飞一身白色猎装,睫毛上凝结着几点碎雪,伏在雪窝中,张弓搭箭,只等那匹追踪了一天一夜的白毛狼扑倒黄羊,自己便得一顿黄羊肉,还能剥一个上好的狼皮筒子。
热血溅上冻雪时,李若飞一箭射出,毫无意外,没入了狼尻,与此同时,另一支狼牙箭从侧面飞出,深深插入狼腹。
李若飞猛然站起,举目看去。
颜冲羽立在不远处的雪窝上,左手挽着弓,笑容明朗,却泪盈于睫。
李若飞一眨不眨的盯着颜冲羽,良久,忍不住笑了,云破月出一般生动华美,抛下弓箭,直奔过去:“冲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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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作者有话要说:
结了
很善良的结局是不是?
原本打算过全灭,或者颜李二人必死一个或者从此生离,最后还是算了,毕竟是故事,只好让颜来了个顿悟。
自觉这应该算个冷文,没想到还有读者,更没想到读者都比我有想法,表达都很厉害,只能说我幸运。
不喜欢催着打分,但是还是想奢求长评,花也好,砖也好,毕竟这个文贴出来了,总想虚荣的看到有人为它写个完整的评。当然,如果没有全文的评,每章之后各位大人的字字珠玑也足够我爽很久了。
知足常乐。
鞠躬谢谢所有看这个文的大人!
This entry was posted on 2012/08/12 at 下午8:59:00. You can follow any responses to this entry through the RSS 2.0. You can leave a respo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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