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嫡子难为》作者:石头与水(7.30更新至VIP完结+番外一) Part2


  100、闹剧
  镇南王世子的二婚也相当的有排场。
  明湛从三天前就开始跟着酬客,明日便是正日子,明湛劳累了一天,刚用过晚膳躺在榻上乘凉。清风明月伺候着打扇,夏日已近,明湛素来怕热,通身就一大裤头儿。
  凤景南有怪癖,进明湛的院子向来不允别人通报,身后跟个半老太监李三,神秘兮兮的搞突袭。进屋见明湛衣冠不整,难免摇头说几句。
  明湛连忙起身,“父王总不叫人通禀,明儿我娶了媳妇儿你再这样可不好了。”
  凤景南瞪明湛一眼,宽宏大量,“大喜的日子,不与你计较。”
  在明月的服侍下套了件薄丝袍子,明湛见好就收的笑道,“为了我的婚事,父王连日忙碌,有事着人唤我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无妨,给你带了几件衣裳来。”凤景南示意,李三忙将托盘奉到明湛跟前儿,明湛不解,“礼服不是已经送来了么?”
  “这是软甲,你明天要亲自去阮家迎亲,穿在里面,小心无大错。”凤景南指着介绍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难得的宝贝,我也只有这三件了。”
  明湛拎起一件,摸一摸,怪软的,细看也不知道是啥材料,明湛忽地搁嘴里又咬又拽,凤景南劈手夺下,“脏是不脏?”
  明湛咧咧嘴,“怪结实的。我明儿光礼服里外就有六层,再加三套软甲,不用刺客,我得先热晕。”
  “那礼服穿外头的那件就是,里面你穿不穿谁知道?”凤景南道,“平日里也不笨,如今倒转不过弯儿了。软甲别忘了穿,这是保命的。”
  明湛从善如流的点头,“嗯,我也怕死的很。”
  凤景南无端气闷,“这句话可以不用说出来。”莫非“怕死”是件很光荣的事儿?没脸没皮的小子,到处瞎嚷嚷什么?
  明湛嘿嘿笑了两声,文雅的翻译一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儿子明白。”
  这还算句人话,凤景南悦然点头,“如此,甚好。”又叮嘱明湛几句,方抬脚离去,明湛送至门口。
  镇南王府地位尊贵,与镇南王府交好的几家一大早就都来捧场。
  女眷中,明湛的丈母娘敬敏长公主都到了,敬敏长公主与卫王妃交好,自家女儿无福,不过女儿进了镇南王府的祖坟,这就是正经的姻亲。
  敬敏长公主、泰阳长公主、连被镇南王府闹了个没脸的福昌长公主也露了露脸儿,另外还有嫁在帝都的大公主、二公主,其余福王妃、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其余国公夫人、侯爷夫人、将军夫人等满满的坐了一堂,再有许多诰命亲戚坐不开,只得往偏厅移步,有明义媳妇明廉媳妇招待。
  这些贵妇只一个话题,变着花样的夸赞明湛有出息,以及阮家姑娘多么的知书明礼,出身高贵。
  倒是正主、新郎倌儿明湛因这些天由早忙到晚,觉都不够睡,有些起床气,黑着脸,撅着嘴,不爱搭理人。
  范维劝道,“王爷都差人叫两回了,这一辈子能大婚几次呢?世子且忍过今日,明日愿怎么歇怎么歇,还能没睡觉的时候?”
  冯秩附和,明湛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我多累。”清风一块湿帕子覆在明湛脸上,明湛差点儿叫出声,瓦凉瓦凉滴。
  齐竞直笑,“世子大喜的日子,这只是在帝都,若回了云南,说不得还得再摆酒。不然那么多的臣属,岂不是连世子的喜酒都喝不上了。”
  明湛眼前一黑,直接躺下了,明月拉住明湛的胳膊抱怨,“你们快别吓唬世子了。”
  “早膳摆上了,世子赶紧吃几口,外头来了不少亲戚朋友,您得露面儿哪。”
  诸人连拉带劝的伺候明湛用了早膳,便簇拥着明湛去了正厅,凤景南正在陪着福亲王说话儿,几个皇子也到了挺早。明湛笑着行礼,“给父王请安,给王伯请安,见过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还有几位驸马,明湛皆称姑丈,只有魏国公,明湛叫了声“岳父”,叫的魏国公心头一阵酸,偶那没福气的短命女儿哦。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倒让长辈等你了。”凤景南笑着问一句,脸上未有不悦之色。
  福亲王笑道,“大婚前难免失眠的,年轻人么。我大婚前儿一宿没睡,第二天俩黑眼圈儿,你那会儿不是还笑话过五哥嘛。”
  凤景南笑,“五哥还记着呢。”
  “一看明湛就想起来了。”福亲王给明湛圆了回来。
  明湛弯了弯唇角,给福亲王道谢,又对凤景南道,“儿子出去跟长辈们行礼。”偏厅还有一帮子人呢。
  凤景南点头,“很是,去吧。”
  明湛再行一礼,礼数周全的退下。
  外面坐着福亲王世子,永宁侯,承恩侯等人,皆沾亲带故,魏宁魏安都来了,魏宁还好身有一等侯爵,魏安却只是个五品小官儿,这等级容他送份礼已是恩典,偏他后台够硬,与凤景南是实打实的亲戚,在偏厅抢了个座儿,见了明湛一个劲儿夸,“这身衣裳真俊俏,你生的白净,穿红的好看,衬得人喜庆。”
  明湛臭美的笑,“我也觉得英武,魏大人,你说呢?”
  魏宁笑,“的确英武挺拔。”明湛小时候是个胖子,长大了抽条儿,那些虚肉褪下,倒是骨肉匀亭,有几分英挺。
  明湛瞧一眼永宁侯,笑着唤了声,“舅舅。”
  永宁侯的眼睛从魏安身上移开,魏宁的脸已经是乌去罩顶了,永宁侯脸皮生来厚实,半丝不见尴尬,温声道,“世子大喜。父亲本欲亲来,皆因年纪大了,近日颇是嗜睡,未能亲往。”
  “外祖父好生保养,待大婚后我与世子妃去给他老人家请安。”明湛笑。
  永宁侯代父致谢。
  明湛拉着永宁侯到僻静处儿,“您什么时候把子尧约出来,愿意怎么瞧怎么瞧,从里到外瞧个够,偏要当着阿宁的面儿,您存心点他的眼呢。”
  永宁侯道,“我看魏大人管的比先魏老侯爷都宽。”
  此时人们成婚大多选在傍晚,新娘的嫁妆先一步抬入夫家,皇室的婚仪自有规制,肃穆多于嬉闹。
  明湛的婚礼极是煊赫,摆了里外上百席,明湛这个新郎倌儿一一敬过,虽入口的多是兑了水的酒,不过,仍是脑袋发晕。还是魏宁细心,唤人取了两碗醒酒汤递给明湛喝了。
  明湛酸的直皱眉,魏宁浅笑,“今天是世子大喜之日,如今就醉了,耽搁了洞房可就罪过了?”
  明湛将碗递还魏宁,大婚时的礼服繁复,宽袍广袖,明湛偷偷捻了魏宁掌心一记,魏宁仿若未觉,接过白纹玉盏搁至一旁。
  凤景南道,“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明湛骑马在队伍中间,前后左右都是侍卫随从,凤景南对小郡君的事始终心有余悸,死儿媳他倒是不担心,给儿子另娶就是。若是明湛但有差错,可是镇南王府无法承受的损失。
  故此,凤景南给明湛安排了极为周全的保卫。
  明湛听着有些走调的音乐,不禁问身边儿的范维,“内务府派的新人吧,调子不大对。”
  范维轻声道,“内务府的乐师不懂武功,安排太多亲卫又有些打眼。王爷索性没用内务府的人,这是世子的亲卫队,他们哪里会吹打,现学了半个月,不大熟练。”
  怪不得这样粗糙。明湛勾了勾唇角,想起自己身上的三层软甲,笑道,“就差顶个龟壳在脑袋上了。”
  明湛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阮家一行,却是让明湛丢了大脸。此事,甚至被记入史册,千万年的流传了下去。
  阮家也是世家,虽不比镇南王府点据了皇城附近的一流地段,也离皇城不远。换句话说,阮离镇南王府挺近。
  前面有吹吹打打的乐队仪仗,阮家人早得了信儿,知道姑爷快到了,急忙进去回禀。
  今日阮家也极热闹,去镇南王府贺喜的是清一色的皇戚宗室,阮家则多是朝内重臣,阮侯爷出身翰林,如今又高居尚书之位,同年同科同僚,沾点儿边儿的都来了。当然,阮家再昌盛也是皇子外家,内阁几人不过是稍露面儿,备了份礼,尽到同僚之谊,打声招呼便走了。更多的人都留了下来,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儿。
  明湛位尊,诸人皆要向他行礼,上前将岳父扶住,谦道,“岳父不必多礼,诸位大人也请起。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太拘谨倒少了喜气。”
  明湛这种派头儿,自然敢没有民间逗女婿那一套了。
  阮家人引着他又去拜会了岳母阮夫人,这夫妻二人内心无比紧张与欣慰,只要过了今日,生米做成熟饭,也就无需担心了。
  明湛还挺会说客气话儿,“您二老瞧着有些憔悴,可是为我们大婚的事儿劳累了?”
  天可怜见,俺们是给吓的,昨儿一宿没睡好。阮夫人修行尚浅,一时间嘎巴嘎巴嘴竟不知该说啥,还是阮侯爷经年历练,面不改色,一脸慈爱,“三丫头是小女儿,难免多记挂她。她在家里受宠惯了,以后过日子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得请世子多包涵。”
  明湛笑,“我听姐妹们说三姑娘贤德美貌,十分难得。您放心吧,我并不是难相处之人。”
  阮侯爷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笑容更加热络,对阮夫人道,“吉时快到了,你去瞧瞧三丫头可收拾好了。”
  明湛和阮侯爷说了几句知心话,吉时将近,阮探花亲自将妹妹从闺房抱出来,一路要送到礼车之上。
  方走到一半,忽然从一旁人群蹿出一位年青的蓝衣公子,阮探花抱着妹妹的胳膊一紧,后退两步,吼道,“抓刺客!”眼神凛冽,杀机一闪而过!很好,他以为此人不敢出现在阮家,不过为了万全,阮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阮家人未来得及动,明湛身边的人先动了,一个普通的侍卫打扮的中年人闪电般一击而中,明湛几乎没看清保镖的动作,那蓝衣年轻人已被按跪在地上,两臂垂软,连下巴也被卸了下来。
  只是这人目露祈求,明湛看他衣饰不算差,便道,“让他说话,别是误会。”
  侍卫先将手指捅到那年轻人嘴里搅活了一圈儿,觉得没啥危险东西,便给他接上下巴,明湛皱眉,“你横冲直撞的做什么?”
  阮探花心里一紧,此人已落在明湛的手里,定是有备而来,他长眉微拧,附和道,“是啊,世子跟前儿,这样不稳重,没的吓人一跳。”
  这人冷冷一笑,并不买阮探花的帐,抬头望着明湛,扬声道,“草民李麟,原镇国公朱衡幼子,刚自岭南获赦回帝都。今日冒犯世子不为别事,只是想对世子说一声,世子前有迎娶郡君主牌的美德,如今被人欺瞒,却是要稀里糊涂的做下夺人妻室的恶名吗?”
  阮探花大怒,“你胡说什么!家妹得万岁赐婚,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要坏我妹妹的声名?”一副不知情的为妹妹打报不平的兄长模样。
  李麟并不为惧,他眼角眉梢化出一股狠戾,愤然问道,“你才几岁,又知道什么?不如请阮侯爷出来对质,问一问他,是不是在十五年前曾将你家三姑娘许配与我?当年我家获罪,我因年幼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远放岭南。如今得天大赦回到帝都,想迎娶娇妻正经过日子,方得知阮侯已将女儿高攀王府。素闻阮家是有礼的大家族,怎办出这样一女二嫁的丑事?纵然你家嫌我贫困,也该先与我写了退婚书……”
  阮晨思的身体已经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阮探花紧紧抱着妹妹,周围人窃窃私语。明湛脸色淡淡地,“可有证据?”
  李麟讥诮一笑,“我怀里有当年阮侯写给我父亲的亲笔书信,更有阮家三姑娘的庚帖。其他信物在抄家时都遗落了。”
  有侍卫搜了书信出来,明湛并未接过,吩咐道,“请阮侯爷过来对质。”
  几句话工夫,称呼便从“岳父”变成了“阮侯爷”,阮探花又是急又是热又是累,出了满脸的汗,阮晨思已经小声啜泣。明湛看一眼,“搬一把椅子来。”
  可怜阮探花也不能把妹妹搁地上,只得抱着妹妹坐在椅中歇脚,都是有眼色的人,多搬了一把请明湛坐。
  阮侯爷已听闻风声,急忙赶来。
  明湛以为阮家会狡辩几句,实际上阮侯没那样蠢。他先是接了书信与庚帖,仔细阅过,脸色虽然苍白憔悴了些,仍求明湛放了李麟,扶起李麟叹道,“当年你家都去了岭南,十几年未有音讯,我以为……贤侄既然回来,怎不早给老夫个信儿呢?”
  李麟讥诮道,“我倒是想进门给世伯请安,耐何宰相门前七品官,小侄无甚来历,自然是见不到世伯的。”
  阮侯表现出强大的表演功力,很是感慨的流了几滴鳄鱼泪,拉着李麟的手道,“侥天之幸,贤侄回来了。这事都怪我,我一味心疼女儿,贤侄久未有音讯,我不忍女儿耽搁花信。三丫头得世子青眼,万岁赐婚,如今就要嫁予世子为妻。”
  阮侯容貌不差,正经国字脸,三寸美髯,此时眼圈儿微红,满脸愧色,竟膝盖一软跪在李麟面前,“阴差阳错,至使贤侄问罪,我愧对贤侄,失了信义,如今给贤侄赔罪。”
  李麟侧身避开,不受阮侯之礼,也并不去扶阮侯起身,冷声道,“看来侯爷是要退亲了。”
  “君父君父,皇上即是君也是父,如今万岁赐婚,不说是老臣,便是世子也没有不遵之理。”阮侯泪流满面,着实让人不忍,“我愧对世侄在先,没有颜面求世侄宽谅。若是世侄以为我阮家嫌贫爱富,就看低了阮家的家风。如今万岁已经赐婚,世侄与三丫头有缘无份,若世侄愿意,我愿将嫡长孙女嫁予世侄为妻,以续两家之好。”
  此话一出,饶是明湛也得赞一声阮侯皮厚手狠,当即立断。
  甚至阮侯成功的扭转了臣僚对自己的一些看法儿,是啊,如果嫌贫爱富,怎会忍心将孙女下嫁?更有人觉阮侯礼义周全,不愧是诗书传家之人,低语赞了几声。
  哪知李麟能闹到阮家来,也不是吃素的,转而看向明湛道,“世子可愿做下夺人妻室的恶行?”
  “李公子不愿退亲?”明湛声音清冷。
  “如果世子预知三姑娘有婚约在身,是否会结这门亲事?”
  “自然不会。”明湛已对阮家百般厌烦,不过,对这个李麟也没什么好感就是,反问道,“我先前并不知你与三姑娘的婚约,你既然来了,定是有什么打算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早听说世子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草民来只是想来讨一个公道……”
  “你的公道不是在我这儿来讨的!”明湛勃然大怒,打断李麟的话,厉色质问,“你与阮家的婚姻是你们两家之事!你是刚从岭南回来吗?别跟我说废话!你既登不起阮家的门,今日又怎会在此出现!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在本世子大婚时闹一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不是与阮家有亲,你是与阮家有仇吧!”
  阮侯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起身,听明湛此言,深觉大有可为之处,忙上前低声劝道,“世子息怒。”
  可惜阮侯毕竟不大了解明湛,明湛冷冷一笑,将矛头转向阮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怕李家都死绝了,先前既有婚约,侯爷也该跟本世子提一声!”
  起身离开。
  一个个的想拿他做枪使,没这么便宜!
  101、成交
  凤景乾不便去参加明湛的婚礼,不过他早命内务府备了赏赐,着人打听了行礼的吉时,掐着点儿的派下内侍行赏,以示恩宠。
  下午还特意去了麟趾宫跟阮贵妃说话儿,阮贵妃难得有此机会可光明正大的在皇上面前说自个儿娘家的事儿,围绕着阮晨思便展开了一系列的从阮侯爷到阮探花的夸赞。
  当然,阮贵妃说话极具艺术水准,并且无涉朝堂政务,完全是从人品上赞美,譬如,“别人家女儿都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多有不识字的。父亲却是相反,常说家里虽得祖宗余庆,儿孙也不可懈怠懒惰,连妾身姐妹自幼便要同兄弟们一样晨起念书习字。”说着便笑了,“晨思那丫头小时候进宫还会跟问我,说是不是我考中进士,被皇上留在宫里做官,才不能回家的?”
  “一晃眼,小丫头也长大了,亭亭玉立,知书识理的。”阮贵妃说起娘家总有千百种牵挂,“妾身也备了几件东西,想给孩子们做大婚礼,不知是否相宜?”
  凤景乾笑,“一会儿让冯诚一道赏下去就是。”
  “谢万岁。”
  阮贵妃又说起儿子的功课,与魏太后比,阮贵妃就是个小才女,诗词曲赋都略通一二,跟凤景乾说的上话儿。
  俩人正说到兴处,冯诚一脸哀色的进来,俯身,轻声禀道,“万岁,世子的婚礼出事了。”
  阮贵妃心脏一紧,脸色煞白,几乎没厥过去,莫,莫非是妹妹出事了?
  凤景乾脸一冷,“快说,到底怎么了?”
  冯诚简单的学了一遍,阮贵妃这回是真的厥过去了。麟趾宫乱作一团,凤景乾没心思在这里多留,起身回了养心殿,一面问,“世子呢?”
  “世子……”略停了一停,冯诚觑着万岁的脸色,才说道,“世子气坏了,人没接走,直接带着花轿回镇南王府了。”
  冯诚补充一句,“北威侯递牌子请求陛见。”
  凤景乾冷哼,“朕正有话问他。”来的倒快。
  镇南王府正等着明湛把媳妇接回来拜堂呢,不承想花轿自个儿回来了,一打听,呵,人人倒吸凉气,没把媳妇接回来,自个儿倒折庙里去了。
  当然,明湛让人传的话十分文雅,“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华不著水。儿子已经悟了,此去山上为国祈福。父王母亲莫要记挂。”
  凤景南阴沉着脸,依明湛的性子,怎么着也不会出家,别的不说,他受不了庙里的清苦。估计是觉着丢人,躲到庙里去了。
  宾客们都识趣的告辞,新郎要出家,新娘没影儿,还结个屁的婚,再瞧镇南王的脸色,一刻钟之内全部起身告辞。
  最后明艳夫妻留下,明艳劝慰着有些憔悴的卫王妃,冯绍明则自告奋勇的去庙里接明湛。
  殊不知,明湛却在庙里遇上了一位大熟人。
  杜如兰法师。
  明湛并未将人认出,杜如兰如今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气质大变,那个多情软弱的贵公子如今已是沉静温和,瘦削端凝,很有几分高僧气像。
  “世子请用茶。”方丈与明湛见过礼后,便退下了。不知因何,却留下杜如兰奉茶。
  范维接过杜如兰捧着的茶,瞧了这和尚一眼,眼熟,再一想,不禁问道,“可是杜如兰,杜公子?”
  “贫僧孝真。”杜如兰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
  范维顿觉手里的茶烫手,放在离明湛稍远的地方。他家世子把人家搞到庙里吃斋念佛,人家下点药啥的也不是不可能。
  范维以明湛的安危计,宁可叫明湛干渴着,也不能喝杜如兰送来的茶啊。
  明湛抬眼看过去,杜如兰一身僧衣布鞋,眉目和煦,早不是先前那个软弱多情的贵公子,可见庙里养人。明湛想了想杜如兰的来意,问道,“你还好吗?”
  “听暮鼓晨钟,看花谢花开,贫僧过的很好。”
  “那我也在这儿住些日子。”
  “佛门乃清净之地,世子是非缠身,住在这里,并不相宜。”合着人家是来赶人的。
  明湛问,“你想还俗吗?”
  杜如兰摇头,“世子歇着吧,贫僧先告退了。”
  人家还不乐意搭理他了。
  明湛也没什么精神,“你去吧,我在这里歇一歇就走。什么时候你想还俗,着人来跟我说一声。”
  年纪轻轻的,谁乐意吃一辈子斋撞一辈子钟呢。杜如兰虽办过混帐事,时过境迁,明湛对他的厌恶也渐渐淡了。
  杜如兰躬身退去。
  明湛低头去脱靴子,范维俯身要帮忙,明湛挥挥手,自个儿拽下来扔开,又开始解衣襟扣子……他是打算住下了。如此大好机会,不开些条件出来,简直对不住自己。
  范维瞅一眼床上的僧被,劝道,“世子,咱们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铺盖用具。”言下之意,您还是回去吧。“王爷向来护短,也不能叫世子受了委屈。”
  “求人不如求己。我没事,你们出去逛逛吧,我一个人呆会儿。”明湛即累且困,他实在不想再跟谁多说话,打发范维等出去,身子一沾炕就睡了过去。
  齐竞展骏去安排护卫,冯秩带人找寺僧准备晚膳。一切妥当,几人在厢房里悄声说话。
  “世子不会真想出家吧?”展骏颇是同情明湛,“两次大婚都这样不顺遂,是该找个菩萨拜拜了。”运气也忒差了。
  齐竞不以为然,“大丈夫何患无妻,另娶便是,依世子的人才,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不过,他也得承认,明湛在姻缘一道的确不受老天青睐,出主意道,“这镇南寺虽是皇家寺院,倒不比月老祠,术业有专攻。”
  “世子在庙里住几天也好。”冯秩缓缓开口。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尤其那么多朝臣,都瞧的真真儿的。明湛脸上无光,与其咄咄逼人讨要公道,反不如以退为进,示之以弱,博得同情。毕竟以镇南王府的身份,也不能将阮家满门斩了,还关系到宫里的贵妃皇子,复杂的很。
  几人安排好防御,正在闲说话,冯绍明就来了。
  “四弟呢?”冯绍明见几人在香院里乘凉,问道。
  “世子在屋里歇着。”范维与冯绍明稍熟稔些,请冯绍明喝茶,“属下刚才看过,已经睡了。大姑爷不必担心,世子怕是想在庙里清静几日。”
  冯绍明稍稍放心,想到明湛的脾气,问道,“四弟可有说什么时候回去?”
  “这倒没有。”范维叹道,“世子是伤了心啊。”
  冯绍明并不笨,虽然他不能猜到明湛的大脑里在想啥,不过,每想起如今镇南王府乱糟糟的情形,以及来贺宾客们离去时粉儿同情的目光,如果换成是他,他也情愿躲到庙里来,起码清静。
  冯绍明斟酌道,“岳父岳母在家里,很是挂念四弟。这庙里虽清净,到底是出家人修行的地方,东西有限,倒委屈四弟了。”
  范维叹,“谁说不是呢。可世子认定的主意,向来不能变的。我等唯有在山上伺候好世子,也算尽下属之责。还得请大姑爷帮着在王爷王妃面前美言几句,勿让王爷王妃伤怀。”
  冯绍明问不出一句老实话,一拽范维的袖子,低声道,“那你得给我个准信儿,四弟打算在山上住到几时啊?”
  “也就个十天半月的。”
  这还像句人话,冯绍明心里有底,倒也没死求白赖的非要明湛回府,眼瞧天色已晚,与范维等人一道用过晚饭,在庙里凑合一夜,第二日方下得山去。
  凤景乾得知明湛去了庙里,叹一口气,摇头苦笑,命人宣凤景南进宫。
  关键时刻还是兄弟顶用。
  凤景南也是满脸晦气,明湛的婚事屡出事端,就是不迷信之人都会琢磨别的心思,何况凤景南素来缜密。
  “朕对不住明湛啊。”事已至此,倒省了寒暄。
  “皇兄何出此言,此事,”凤景南沉吟一瞬,看向哥哥,“巧的有些诡异了。”
  “朕已命人逮捕了李麟,不日就有结果。”凤景乾叹,“朕最看中明湛,却不想两次指婚均意外丛生,真是……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一直以为有人会对阮家女下手,不想,却是这种方式?若要查,其实也简单,阮李两家的婚约,这件事可真瞒的紧。当年镇国公李家赫赫威名,阮家也是清贵门第,这样的好事却并未声张过。后来,镇南公府被抄,阮侯也不是傻瓜,自然更不会宣扬,不想倒成了一桩秘事。”凤景南道,“那个李麟身后若无人,不会顺利的到阮家去闹这一场,所幸抓个正着,也好一审。说不得与小郡君的案子有关。”
  “朕也是做此想。”凤景乾有些为难的看弟弟一眼,“倒是明湛的婚事,看他是不乐意与阮家结亲了。”
  凤景南道,“皇兄另给他指一位名门淑女便是。”不只明湛这样想,他做老子的也不乐意有这样一个儿媳。
  凤景乾听出凤景南话中之意,只得道,“朕两次指婚皆是波折从生,罢了,你为明湛择妻吧,介时与朕说一声,朕另旨赐婚。”
  “臣弟看不妨先放一放。一来,臣弟先前未料得此事,也没什么合适人选;二则,明湛不像急着娶妻的样子。”
  “还是着紧些,明湛今年已经十六,这个年纪若再不大婚,就太迟了。”凤景乾温声道,“纵使空着嫡妃之位,他年纪渐长,倒可先纳侧妃。”
  “皇兄的意思……”
  “这件事,阮家说有罪,倒也不是有意欺瞒。朕赐婚时,那个李麟怕还没露面儿。有明湛这门体面的婚事,阮家如何再记得与李家的婚姻?”凤景乾笑了笑,“即便后来真的知道李麟的消息,因是朕指婚,阮家有了圣意,自有充分的情由退了李家的亲事。却不想此事在大婚时闹了出来,让朕、明湛、阮家都失尽了颜面。”
  “按例,明湛若不愿再娶阮家女,让她暴毙即可。只是此事,阮家倒是罪不致死,北威侯说年纪大了,请辞尚书之位,朕准了。”凤景乾道,“朕思量着,阮家先前毕竟品行有失,阮氏女为嫡妃的确不相宜。不若就赐侧妃之位吧,也算全了北威侯府的脸面。”
  凤景南笑,“倒也可以。那还是另择吉日吧,也不必什么大排场了,悄不声的将人送进府里,少些纷扰。下个月臣弟想带着明湛回云南。”
  “你看着安排吧。”凤景乾忍不住问,“明湛住在庙里,可吃得惯斋饭?”
  “不必理他,他那样刁馋,定受不住庙里的清苦,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凤景南对明湛去庙里避风雨躲清静一事,倒挺赞同,先把自己择干净,这世间哪里还有比佛门之地更干净的呢。
  凤景乾对弟弟的回答皱眉,不甚满意道,“他一时之气,咱们做长辈的,还能跟他计较不成?再者,阮家之事,亏得明湛有几分心胸,当日流言纷起,又因是朕赐婚,他能怎么办?”
  “还是要给他个台阶才好。”凤景乾看弟弟一眼,“明湛已经是世子,百年之后,镇南王府还得仰仗着他,你虽心疼庶子,到底还要分明嫡庶尊卑、贵贱有别。朕也并不是因他是嫡子方格外偏疼他,明湛行事,再无一丝不稳妥,一举一动无不合乎朕的心意,该争时则争,当退时则退。他生性要强,此事因是圣谕,关系到朕的颜面,阮家糊涂,宫里却有贵妃与皇子,朕不得不为此多虑一二。”话到此处,颇有几分动情,“明湛都是为了朕,才如此隐忍。”
  凤景南心里虽发酸,倒也不会去拆明湛的台,只道,“是啊,他哪一事不是为了皇兄您呢,就是待皇兄也比我这做父亲的好了百倍。”
  凤景乾哈哈大笑,“你什么年岁了,还会说这样的话。”凤景南只是随口一说,偏那副神情口气像极了明湛对凤景乾跟前儿私底下抱怨凤景南偏心的神态,两人说是不亲近,到底是亲父子,铁打的血脉关联,凤景乾笑,“明湛是个有良心的,你待他稍微和软些,就什么都有了。”
  凤景南不以为然,老子还要对他低头不成,更无法无天了。
  凤景乾待明湛到底不同,忽又兴起主意亲自去庙里探望明湛,凤景南得了信儿,百般劝留不住,只得一道去了。
  皇家寺院庄重烕严,明湛独占了一个大院落,守卫森严。
  凤景乾为给明湛脸面,自然不会微服出巡,做足了仪仗,明湛早上起床用过斋饭便坐在院里听信儿,一时有侍卫禀报皇上快到山门了,明湛便起身去寺门相迎。
  凤景乾此人功力深厚,待明湛行礼后将人一把扶起,瞅着明湛白里透明的小脸儿说胡话,且一韵三叹,“瘦了,瘦了。朕不过三日未见,怎么就瘦成这番模样了,真是痛杀朕也。”
  光天化日下,明湛给肉麻的打了两个寒颤,谦恭道,“臣侄素来有些苦夏的毛病,过些时日就好了,皇伯父不必担心。”
  凤景乾挽着明湛的手进到寺中,动情道,“朕焉能不关心,自你到了庙里为国祈福,朕心甚慰,到底庙里清苦,忍不住来探望一二。”
  明湛唇角含笑的看凤景乾一眼,凤景乾笑笑,捏一捏明湛的手。
  凤景乾先由方丈陪着去主殿进香,再去了明湛住的院子,见这院里廊前一片花圃枝叶繁茂,两株碧桃树上结着大大小小的青果。
  凤景乾再看室内,嗯,窗明几净,桌上摆着明湛惯用的梨花盏,一应陈设看得出不是寺中之物,含笑的睨明湛一眼:你过得挺舒服啊。
  冯诚端来茶水,明湛打发人下去,小声抱怨,“我过几天自个儿就回去了,伯父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干嘛啊。”您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凤景南几乎想发飙,冷声道,“给你脸呢,没瞧出来?”
  明湛嘿嘿笑两声,抬屁股坐在凤景乾身畔,眯着眼睛道,“伯父您纡尊降贵,给我这么大面子,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做吧?”
  凤景南一听这话,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凤景乾却不以为忤,笑着呷口茶,“那你说说看,朕有什么事要你做?”
  “反正不是好事,说不得还要我娶那阮家丫头呢。”明湛唇角一翘,刀锋一般,“前天那样丢脸,我可做不出再娶的事儿来。天下又不只他阮家要脸面。”
  凤景乾以为他少年好颜面,好声劝道,“阮家也是无心,李家当年被流放,一别经年,岭南地处偏远,能活到大赦的人实在不多。”
  “他们定是知道的,”明湛道,“当时那个李麟冲出来时,阮探花直接喊出‘抓刺客’这句话来!看他当时脸色变了又变,若说没内情,我是不信的。”
  “人性攀富慕贵,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想为之谋一门好亲事无可厚非,”明湛讥诮道,“可明明已经知道李家的事,是他们自作聪明,不与我通气儿,闹出大笑话。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凤景乾为难了,这小子足不出户,知道的可不少。凤景乾叹道,“这事,朕也为难。婚已经赐了,哪怕就算原来李麟在帝都,朕赐婚,他也只有乖乖退亲的份儿。”金口玉言的天子,总不好说话当放屁。
  “无妨,反正我娶不娶妻本就无所谓,就这样放着好了。”明湛十分无耻的用起拖延战术,这年头儿,女人一过十八绝对是剩女,何况是阮晨思,既然阮家有如此野心,又理亏在先,就让她带着未婚妻的名份等着去吧。
  凤景乾没料到明湛做此无赖打算,看一眼弟弟,你说句话啊。
  凤景南接过话头儿,沉脸说一句,“以侧妃名份进府。”
  明湛瞪大眼睛刚要分辩一二,凤景南已道,“你就当是给你的差事吧,多个女人吃饭而已,不算什么事儿。”
  “阮家乐意?”妾与正妻的地位何止是天壤之别,当初明湛即便是个哑巴,地位也在明礼之上,无他,嫡庶之别矣。
  阮家对这门亲事的执着,让明湛颇觉不可思议。
  凤景乾咳一声,“他们当然愿意,能嫁给你是多少人修来的福气呢。即便为侧妃,也是体面。”
  凤景南瞪明湛一眼,蠢货,不嫁给你,那姓阮的丫头也嫁不出去了。他怕得罪咱家,当然巴不得把闺女嫁过来。
  明湛正在思量此事是否可行,凤景南已经吩咐,“没什么疑问,就跟我回府。下个月初回云南,你有空多寻思些正经事。”
  “我答应纳她为侧妃,不过自此之后,我的婚事就不劳皇伯父跟父王操心了。”明湛终于提出条件。
  凤景乾顿时来了兴致,“你是瞧上哪家的闺女了?跟皇伯父说,朕给你们赐婚?”
  “没。”明湛闭紧嘴巴,“没有的事儿。那你们是应下了,短时间内我不想大婚。”
  “只要你父王不急着抱孙子,朕可以允你。”本来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给明湛指婚了。
  明湛看向凤景南,凤景南道,“可以不催你大婚,但将来你大婚的对象得让我满意,否则不能立为嫡妃。”
  “成交。”明湛马上道,“也不能随便塞给我别的女人。”
  “你别得寸进尺!”凤景南一指明湛鼻尖儿,“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就下山回府!”
  明湛一缩脖子,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被凤景南气势所压,输人不输阵,明湛顿时扬头挺胸收腹提臀,正色道,“我是正当请求,我喜欢谁,想跟谁上床,想让谁生下子嗣,这些应该由我决定。”
  “狗咬吕洞宾。”
  102、纳侧
  凤景乾是个八卦男。
  他不停的跟弟弟打听,“明湛是否有亲近的侍女?你了不要太拘谨了他,若他实在喜欢,先做侍妾。日后生育儿女,再升为侧妃也是可以的。”
  凤景南没料到明湛对娶妻一事如此反感,有些贵族子弟也偏好男风,不过人家都是该娶的娶,正妻摆当前,纳几个侍童也无可厚非,明在女色这块儿却冷淡的让人生疑。对兄长道,“不知道是哪根儿筋不对,他院里的丫头,模样都尚可,这个年纪,也不见他有动静。”
  “难道他不会?”不至于吧,明明教过的。
  凤景南满肚子邪火,骂道,“怪胎,自小就是个怪胎。”
  明湛颇有面子的自庙里回府,虽人言可畏,不过他可是受害者;再有,皇上亲自上山把他接回府的。
  有面子,太有面子了。
  以至于明湛肚子里觉着,接受阮家女做小妾也没啥大不了滴。
  他三天没回府,先去给卫王妃请安。
  卫王妃笑,“果然佛祖净地调理人,瞧着愈加出息了。”
  “母亲。”明湛坐在卫王妃身畔,笑道,“父王说阮家丫头以侧妃的身份进门儿。”
  “也只得如此。”卫王妃波澜不惊,“阮侯爷辞去尚书一职,此事,阮家虽有错在先,到底是皇上赐婚。侧妃就侧妃吧,你身边儿总得有个人伺候,阮家姑娘的性子,也不适合做嫡妃。”
  明湛也无不可,其实明湛总觉得自己年纪尚小,二十以后再娶妻比较好,他也没三宫六院的野心。不过入乡随俗,如今若不放个女人在身边儿,估计天下人得怀疑他不行了。
  “父王说了,他不再干涉我的婚事。”
  卫王妃缓缓笑了,欣慰的看着儿子,“意外之喜。”
  “我想晚一些时间再大婚。”
  卫王妃摸了摸明湛的眉宇,“你有合适的人选告诉母亲。”轻声道,“明义的事,你父王应该清楚了。”
  “你只当不知道吧。”卫王妃温声道,“阮氏是你第一个有名份的侧妃,依旧让她住品兰院吧。”
  “母亲看着安排,我没意见。”
  一时,侍女捧来精致的糕点,醇香的奶茶。
  明湛捏起一块,有绿豆的香味儿,上面覆了一层碎碎的核桃仁儿,吃在嘴里很有现代蛋糕的感觉。都是托了明菲的福。
  “稍微有点儿甜了。”
  卫王妃笑道,“下次让厨房少放些蜂蜜。”
  明湛听说那个李麟已被秘密审查,不过,这与他有什么相关呢?倒是明义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明湛这里探口风,明湛敷衍了几句,看着明义神思不属的离开。
  明月送上一碟凉糕,说道,“品兰院那边儿布置的差不多了,王妃吩咐,世子闲来无事可去瞧瞧。”
  “诶,那个,阮家送来的嫁妆都怎么着了?”明湛有些好奇,端起凉茶喝了几口,就听明月道,“能怎么办?退回去呗。侧妃礼与正妃礼焉能相同?头一样,侧妃不能着大红。那嫁妆上绑的大红绸花就不相宜了;再者,侧妃陪嫁的台数也不宜太丰的。就拿那满屋子的花梨木家俱,摆都摆好了,全都一样不差的又抬回了阮家。如今换了紫檀的摆上。”
  明湛叹一声,不说话,外头又有侍女宝珠进来回禀,“世子,李诚来给世子请安。”
  “让他进来吧。”明湛瞅一眼日头,都日落西山了,这时候李诚来能有什么事呢?
  李诚是帝都镇南王府大管家李明的幺子,李明是近水楼台,六年前明礼明湛兄弟来帝都,那会儿李明是打着让儿子在明礼身边儿伺候的主意。
  谁知明礼身边儿别的不多,人最多,光跟着外出的小子们就有十二个,一般都要轮着来,竞争相当激烈,哪里把李诚放在眼里。
  那会儿明湛还住在宫里,少有出宫,不过声名渐起,李明就走了心,他家世代在帝都镇南王府服侍,那时,人人皆以为明礼是世子人选,明湛必然会留帝都。
  李明让儿子在明礼身边伺候,也是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可明礼身边儿难出头,与其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厮,还不如提前与会在帝都久留的明湛搞好关系。可明湛出宫的日子有限,李明便抓住这有限的时机,让儿子在明湛跟前露脸。
  种种服侍真叫一个周全。
  明湛是不方便带外头人到宫里的,不过,他对李家父子的感观不错。
  日后,风云突变。
  五年的时间过去,明湛一跃为世子之尊。再次来到帝都时,早已今非昔比,而且明湛身边儿人少,空缺还多的很。
  明湛在做人方面有着天然的敏锐,他仍然会长时间住在帝都,焉能不用帝都镇南王府的奴才办事,故此,初到帝都,他便在世奴里选了几个贴身小厮。
  李诚还是明湛亲点要来伺候的,李家父子更知感恩,自此无比忠心。
  李诚恭谨的行礼,他在明湛身边的时日不长,却极懂规矩,身为大管家之子,奴仆堆儿里的贵族,不过李诚从无骄狂之态,与明湛身边儿的其他小厮也合的来,乐于助人却从不居功,慢慢的成了小厮中的第一位,明湛对他也颇有器重。
  “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李诚低声道,“王爷命人将二公子身边儿的福生带走了,另补了小厮喜生去服侍二公子。”
  难怪,难怪今日明义心神不宁。
  明湛点头,“二公子院里的一应用度不要少了,要更精心伺候。”
  “是。”
  明义是他的兄长,痛打落水狗的事是绝不能做的。当然,他与明义的关系并不好,乍然为明义求情,估计凤景南都会疑心于他。
  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要如同以往,冷冷淡淡的样子。
  明湛自庙里回家,无一件事情不顺遂,阮家却刚好相反。
  阮家如今已是愁云惨雾、衰神罩顶。
  阮侯爷识趣的辞去尚书之位,凤景乾也没说太难听的话,只是好端端的女儿却没保住世子妃的名份,降为侧妃。
  阮夫人已抱着女儿哭断了肝肠,劝着女儿睡下之后,交待丫头们小心服侍,方红肿着双眼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侯爷一天之内老了十岁不止,眼色皱纹堆积,唇畔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以及鬓边的白发都昭示着,这个男人已经老了。
  阮夫人心疼的劝道,“事已至此,老爷也莫要太伤怀,总算没有牵连到宫里的娘娘,已是万幸。”
  “是啊。”阮侯爷轻叹,“只是委屈三丫头了。她的嫁妆重新收拾吧,过不了几天镇南王府就来人接的。虽是侧妃,好在世子身边尚无妾室,只要三丫头先育下长子,日子也不会难过。”
  阮夫人垂泪,如今镇南王侧妃魏氏如何,娘家也是侯门府第,亲姑姑还是当今太后,魏妃育有三子一女,不可谓不受宠,结果如何?照样要在嫡妃嫡子面前低头,甚至连世子一位都保不住。
  如今女儿的处境,甚至比不得当年的魏妃,魏妃起码与镇南王是嫡亲表兄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想到此处,阮夫人又是一通好哭。
  “且看日后吧,好歹有侧妃的名份。”阮侯爷安慰老妻吧。
  阮夫人拭泪,“是啊,王妃也不是难相处的。”
  针线房先忙起来,原来的内务府送来的喜服不能穿了,换成桃红的,还有陪嫁的被褥衣衫,也不能有正红的颜色,通通重做。
  阮夫人对女儿的婚前教导更加细致,“对王妃一定要恭谨,那个明菲,你不要走得太近了。明菲是魏妃的女儿,王妃只有世子与郡主一对龙凤胎,你要分得清谁远谁近,不要做出让王妃不高兴的事来。”
  “我记得了。”阮晨思消瘦了不少,咬了咬唇说,“是四姑娘太腼腆了,我实在跟她说不了几句话。”
  “那也不要与明菲太过亲近,王妃再大度,也不会喜欢她的。”阮夫人担忧的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温声道,“咱们阮家不是很得太后的眼缘儿,先前你与三姑娘交善,是为着能增进太后对阮家的印象,让你姐姐的处境能好些。而且你日后总要与世子长在帝都,少不了进宫请安,总要让太后对你有个好印象。三姑娘性情简单,你敷衍着她就可以了,等闲也不要得罪。不过你要分得清轻重,出嫁从夫,你办事说话都要为世子考虑。你是王妃选中的人,王妃只有世子一个儿子,要顺着王妃的心意来。只要王妃喜欢你,你的地位就是最稳固的。”
  “王妃会不会嫌弃女儿……”这次的事,让镇南王府颜面尽失,阮晨思自己委屈,更是为今后的生活忐忑不安。
  “不论怎样,日久见人心。”阮夫人镇静的道,“你是皇上赐婚,咱们阮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儿,纵使失了正妃之位,也要鼓足了底气。只要你安分,定能苦尽甘来。有了委屈,只管跟母亲说,我和你父亲会为你做主的。”
  这边阮氏母女二人说着体己话儿,女儿婚事不顺,阮夫人恨不能将自己半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女儿才好。
  卫王妃行事向来俐落,侧妃有侧妃的规矩,自有王府里老成的嬷嬷过来相告迎接侧妃的礼数。
  李嬷嬷是卫王妃当年的陪嫁丫头,心腹之人,不急不徐的与阮夫人商议,“王妃的意思是侧妃的陪嫁不要超过八十台,帝都几位皇子侧妃皆是这个标准,后面还有世子妃要进门儿,侧妃谦逊些,日后姐妹间也好相处。”
  “王妃想的周全。”阮夫人心中极不是滋味儿,赔笑问道,“世子妃?听嬷嬷的意思,皇上要为世子赐婚了吗?”
  李嬷嬷一笑,“是老奴糊涂,叫夫人误会了。世子下个月就要随王爷王妃回云南了,并没有娶世子妃的意思。”
  阮夫人心头一松,还好,自家女儿毕竟是世子第一个有名份的女人,只要表现好,足可以让王妃与世子刮目相待的。
  虽是纳侧之喜,但由于那天出了大笑话,这次镇南王府没大声张,只是遣了一顶小轿四个嬷嬷过去,将人抬进府作罢。
  王府的规制是侯府所无法比拟的,品兰院又是按世了妃的品制装潢,说句美仑美奂并不为过,并且自带一个小花园儿,比阮侯爷的主院都要气派三分。
  陪嫁丫头樱桃悄声道,“奴婢听人说这就是以前为姑娘准备的院子,足有三进大呢。等明儿奴婢可以陪着姑娘好生在院儿里逛逛。”
  另一个大丫头杨梅进来禀道,“姑娘,王妃打发人送了酒席过来,姑娘用膳吧。”
  “给了赏钱没有?”
  “给过了。”杨梅扶着阮晨思起身,阮晨思却无大精神,大婚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世子好像很介意先前她与李家的婚约,今夜不知世子会不会过来?
  明湛也在为此事困扰,今天是他的纳侧之喜,全家人娶在一处儿吃了饭,凤景南特意盯着明湛,“行了,喝两杯就去品兰院吧,别叫新人久等。”
  明湛应了一声,便告罪离席了。
  凤景南暗笑,平日里装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就迫不及待了。
  夜风吹散暑热,明湛拐脚就要回自己的院子,何玉小声提醒道,“主子,那条路不是通品兰院的。”
  “话真多,我有说去品兰院吗?”明湛揉揉额角,他才十六岁,完全可以等两年再与女人亲近。
  凤景南今日心情大好,用了晚膳便歇在了王妃的院儿里。一时,还笑着吩咐道,“李三,送壶暖情酒到品兰院。”
  李三颇是为难,小声禀道,“主子,世子并没有去品兰院。”
  “这是为何?他去哪儿了?”
  “世子回自己的院里了。”
  凤景南顿时有些不放心,这个该死的怪小子不会真的对女人没兴趣吧,起身对卫王妃道,“我去瞧瞧明湛。”
  “明湛或许是年少面嫩,没开窍呢。”卫王妃笑了笑,“王爷劝劝他也好。”
  凤景南将明湛宣召到自己的书房。
  深更半夜的,明湛刚刚沐浴,头发带着三分潮气,松松的挽在脑后,着一件宽松的家常青丝袍,踩一双千层底布鞋,踏着暮色而来。
  为了明湛的脸面,待李三端来凉茶,书房里并未留第三人,凤景南招呼明湛坐在身畔,以一种尽量不伤害明湛自尊心的方式开口,问道,“怎么没去品兰院呢?可是不喜欢阮氏的品貌?”
  在凤景南看来,明湛的确是个怪胎,想他当年初开关窍,拉着小宫女没少调戏,哪里还用人教。偏明湛这个年纪,还懵懂着,都教过了还这样别扭,怎不让人替他着急。
  “父王不是说让我缓几年再要子嗣么?”明湛理由充分。
  凤景南咳一声,“这是两码事。你总不亲近女人,可是有什么缘故?是不是上次没学明白?”
  明湛囧的说不出话,凤景南看他羞窘,罕见的体贴,“若有不解之处,问我即可。”
  “没,我就是觉得年纪还小,等过了二十岁再找女人也不迟。”
  “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想出这样的怪事儿来?”凤景南实在不了解明湛的脑袋构造,有些气急败坏的问,“你就一点儿不对女人好奇?”
  明湛老实的摇头,“一个鼻子俩眼,不都一样么?”
  “愚钝!这怎么能一样!”凤景南哭笑不得的看向明湛,低声道,“真是个笨的,你大概是没跟女人亲密过,试一次就知道多舒坦了。今天不去品兰院也罢,我给你安排两个侍妾,你先试试。”
  “不,不用,我会的。”明湛认真的看向凤景南,再次强调,“我真的会,不用人教。我就是想晚些时日亲近女人,书上说,要二十岁后才好发生男女关系。”
  凤景南根本不信明湛的鬼扯,“你才认得几个字,还敢说在书上看的,哪本书,拿出来我瞧瞧。”
  明湛不耐烦,“反正我现在不想跟女人滚床单,你别逼我。我这不是娶了阮家丫头了,还要怎么着?您怎么连我上床的事儿都要管,比母亲都要啰嗦。”
  “我还不是担心你。你以为你母亲不着急,”凤景南搓了搓手,问明湛,“你是不是不行啊?”
  任何男人听到“不行”两字的反应都是一字,明湛脸涨的通红,愤怒的瞪着凤景南,“我行不行,你去问问皇伯父就知道了!”
  “那你说,你怎么就不想亲近女人?”话到此处,凤景南古怪的打量着明湛,“莫非你只对着男人才行?”
  “总之你别管。”明湛黑着脸,“没事儿我回去了。”
  凤景南却觉得自己猜测十分靠谱儿,叹道,“你以后总少不了姬妾,别的不说,一位嫡妃,四位侧妃的份位总要有的。女人与男人不同,她们的生命主要在后院儿,你不痴迷于女色当然很好。不过,如果你总不亲近她们,也容易生出是非。”
  “我只是想晚些时日。”
  “早晚可是不一样的,”凤景南道,“女人不只是女人,她们身后也有家族。像你这样冷落阮氏,如今阮家理亏,自然不敢说什么。可若是时日久了,一年两年的,纵使阮家得罪不起咱们,心中也难免生出怨怼之心。又不是要你日日皆去,每月有上一两次也就是了,但你不能不碰她。”
  “知道了。”明湛无奈,“我这就过去。”
  “你已经到了开窍的年纪,与其总是用手解决,还不如去找女人,一举两。”凤景南温声道,“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你不碰她,她也得守着。哪怕虚情假意,女人嘛,你哄一哄,她们就开心。”
  “那丫头年纪还小,有些下不去手。”
  “倒看不出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凤景南拍拍明湛的肩,“男人有男人应该尽的责任,别以为只要把差事做好就行了。后院儿若是不安稳,照样会坏了大事的。即便如今不想与阮氏同房,也要过去应付一二。”
  “以后,你别随便给我订下女人。想睡个安稳觉都不成。”
  “这可不能保证,婚约是最好的联盟。正妃的事允了你,还有三位侧妃的位子,必要时,你还是要纳的。”凤景南道,“你即享了世子的尊荣,也要为镇南王府尽力。”
  “那起码要跟我商量。”
  “可以。”凤景南催促,“去品兰院吧,说会儿话也好。”
  话到此处,明湛再不去品兰院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只是被逼着做这种事,感觉真的不大舒坦,明湛到品兰院时,阮晨思正对烛出神,见到明湛时眼里迸发的惊喜让明湛微微动容。
  第二日,明湛特意等阮晨思梳妆。
  阮晨思坐在妆镜前,即便不着胭脂,脸上都有几分红晕,抿着甜甜的笑。她本就生的甜美,此时眼睛弯弯,羞怯而可爱。
  “晨思晨思,你是早上出生的么?”
  阮晨思对镜画眉,声音仍是极清脆的,“世子一猜就中,妾身正是早上出生。”在镜中看着明湛的身影,阮晨思一笑,“妾身听说世子和郡主出生时,惊天动地,云南的一座山都塌了,可是真的?”
  明湛正端着茶喝,闻言险些喷了,“你听谁胡言乱语的,哪里有这种事。是赶上云南久雨不停,山上暴发了泥石流,后来又地震,闹得我和姐姐出生一个月都没见着父王。”
  “那父王呢?”
  “在外头赈灾呢。”凤景南刚袭王位,就发生这等衰事,古人多有迷信,凤景南不喜欢明湛也有些许原由的。
  阮晨思“扑哧”便笑了,雀头钗上衔的红宝石串珠晃出闪烁的光影,“妾身不信,世子惯会说笑的。”
  “好了,咱们去给母亲请安吧。”明湛扶住阮晨思的手,阮晨思微微脸红,笑睨丈夫一眼,心中无比甜蜜。
  卫王妃见儿子与阮晨思携手而来,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浅笑,待二人行过礼,温声道,“明湛,你去给你父王请安,我留晨思在这里用早膳。”
  凤景南正等着明湛,见到儿子意味深长一笑,明湛有些不好意思,问侯道,“父王昨夜睡的可好?”
  果然诡异哪,平日里哪里听得明湛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凤景南却是不买明湛的帐,叹道,“不好,一直惦记着你呢。”
  “有什么好惦记。”明湛咧嘴笑,悄声对凤景南道,“开始有些不忍心,后来觉着还不错。”温香暖玉,这样温驯的女人,在现代几乎绝种。
  得了便宜还卖乖,凤景南起身往外走,一面问,“李三,世子的补汤可炖好了。”
  李三忙道,“厨下昨夜就炖上了,香浓的很。”
  明湛笑问,“你是不是偷吃了,要不怎么知道香浓?”
  “世子冤枉奴才了,那东西,奴才纵使偷吃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李三苦着脸道,“全无用处啊。”
  明湛警醒,问凤景南,“您给我炖的什么啊?”
  “补汤。”
  餐厅已备好早膳,饽饽点心、南北风味儿,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明湛跟前儿摆着一碗丰美的羹汤,味道极香,弥漫在鼻间,就让人有一种想吃的。
  凤景南温声道,“你是头一回,年纪轻,当好生进补,别亏了身子。”
  明湛不放心,“到底是什么汤啊?”
  “补阳还五汤。”凤景南一挑长眉,“我还能害你不成?”
  明湛嘟囔,“可别是什么狗鞭之类的。”
  “里面是鹿鞭、人参、当归、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在厨下炖了一个晚上,香浓可口,你尝尝。”
  “不成,鹿鞭可是大补。虚不胜补,喝了非流鼻血不可。”明湛将汤羹推开,伸手夹了个灌汤蟹黄包儿,“我多吃些饭,食补就可。”
  “蟹是寒凉之物,这个时候焉能多吃?”凤景南当即不悦,责问李三,“今日膳房谁当值,罚一个月的月钱。”
  李三连忙示意侍从将这道汤包撤下,凤景南对明湛道,“鹿鞭虽大补,里头也未多放,经太医瞧过的份量,放心用吧,这几日早上都喝一碗。”
  唉,古人流行吃阳具。
  明湛用银匙搅着鹿鞭羹,禁不住问,“这鹿杀之前发育的怎么样啊?要是头阳痿的鹿,我吃了,别起到反作用啊。”
  凤景南脸一板,本想训斥明湛几句不识好歹,结果没憋住,闷声笑了,抬手抽明湛后脑勺儿一记,笑骂,“混帐,不挨打你就难受是吧。赶紧吃饭,哪儿来的这些废话。”
  明湛低头吃饭。
  103、疑心
  相对于惊惶不安的明义,明湛的日子悠由自在。
  凤景南已经命人陆续带走明义身边的小厮,凤景南不动明义,甚至问都没问过明义一句。他只是隔三差五的唤了明义的小厮审讯,并且有借无还,反正镇南王府有的是奴仆,给明义新的就是。
  短短半个月,明义身边儿的人换了个干净。
  凤景南的动作给明义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明湛眼瞅着明义在极短的时间内变的消瘦不安,眼底发青,精神委靡。
  此时,撬开明义的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明义来凤景南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不为嫡不居长不得宠的他,地位相当尴尬。
  明义很规矩的请安,凤景南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命他起身,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书房内很安静,明义只觉得地砖的寒气透过衣衫侵入膝盖,浸入骨骼,然后心跳如鼓。
  “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凤景南的声音蓦然想起,明义浑身一颤,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眼底有浓重的青痕,此刻听父亲有问,咬了咬唇,仍在做垂死挣扎,“儿子,儿子不知父王所问,请父王明示?”
  “不知道?”凤景南冷哼,“要不让你的小厮们来替你说。”
  “儿子,儿子……”
  凤景南极有耐心,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明义青白的脸色,明义悄然抬头,眼睛正落入凤景南凛冽的凤眸,那种冰冷淡然不带一分感情的注视,让明义仿若身临冰山雪地,一股寒意不可控制的自心底升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是不费力气的。明义,你做的事,由你自己说与由我问出来可是两种后果,你确定,你承担的起?”
  “我,我……”
  “李麟的事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凤景南陡然一声当头怒喝,明义心内怕到极点,听凤景南问出来,显然是知道了,颤巍巍道,“儿子,儿子是去舅舅家听到的。”
  “魏宁?”
  “是,”明义额角冒汗,不敢支唔,“儿子去舅舅家请安,看到李麟,说了几句话。舅舅说是个打秋风的,不必理会。后来,又在外头茶馆碰到,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信和庚帖是怎么回事?”凤景南冷笑,“当年李家被抄,男女老幼全都进了大牢,别跟我说谁还记得带这封无干紧要的信件!”
  “父王,儿子真不知道了。”明义眼泪都下来了。
  凤景南继续问,“你为何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想看明湛的笑话,是吧?”
  “我从不知道你记恨他到如此地步。”
  “好了,你下去吧。”
  凤景南已经定了回云南的日期,明湛想着阮晨思新嫁过来,因是侧妃,也无回门的礼仪,这一去云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便挑了日子,送阮晨思回家归省。
  “对了,给家里人备些礼物带着,头一次回去,别空着手。”明湛向来行事周全,纵使阮晨思并非正室,到底是有名份的侧妃,而且阮家是正经侯府,不好慢怠。
  阮晨思却有些发愁,她能动的都是自己的陪嫁,总不好把嫁妆再带回去。这院里的摆设都是镇南王府的,如今她刚嫁过来,怎能轻动?更何况是带回娘家去,没的让人笑话。
  阮晨思性情简单明了,明湛一看她的神色便猜的不离十,一拍脑门儿笑道,“瞧我都忘了,走,我带你去库房。”
  库房的钥匙在何玉身上,明湛携阮晨思进去,指着满屋子的珍宝道,“你瞧着挑选一些,今天我先打发人送帖子过去,后儿个归省,怎么样?”
  阮晨思见明湛再征求自己的意见,受宠若惊道,“极好。”
  “那你先挑着吧,我还有事。挑中哪些让何玉拿到你院里去。”
  阮晨思自是感激莫名。
  阮侯爷接到镇南王府的帖子都觉得严寒将要过去,暖春即将来临。
  阮家提前请了帝都摘星楼的大厨,备了上好的席面儿,阮侯爷与阮探花儿相陪。
  明湛笑道,“那日我们来帝都,正遇到天街夸官,当日鸿雁兄跨马簪花,只匆匆一瞥,不想我们竟有舅兄情份。”
  因不是正经岳家,明湛自然不能称阮鸿飞舅兄了,不过他仍提一句“舅兄情份”,到底全了阮家脸面。
  阮鸿雁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明湛稍稍示好,他已蛇随棍上,笑道,“我记得那日世子穿了一件织锦蓝袍,英姿勃发。”
  很难想像男人之间会互相吹捧容貌衣饰,事实上,男人比女人想像中更爱惜容颜,譬如,古代科举对仪容有着一定程度的要求,脸形分出“国”“甲”“申”“由”四个等级,如明湛、阮鸿雁皆是甲字脸,虽脸形不比“国”字脸威仪,不过二人形容俊秀,故此也是一等一的仪容。
  二人互相吹捧一番,再心满意足的喝了几杯小酒,顿觉彼此间距离拉近许多。阮侯自然乐见二人亲近。
  其实酒桌上的话明湛向来不当真,只是图一乐罢了。故而与阮鸿雁山南海北的胡扯起来。
  “世子这番回云南,不知何日再来帝都?”
  明湛笑,“我也说不准,快的话明年开春就能回来;慢的话,就要耽搁了。”
  阮鸿雁其实心里十分好奇,明湛回云南是要处理盐课的事情,听这口气,盐课必有大动。云南盐课有动静,如今两淮盐课艰难,难免不会动摇到两淮去。其实不仅阮家盯着云南,帝都朝廷大员多一半都盯着明湛回云南的举动。
  镇南王府掌云贵二省,这两处地方百族混居,并非富饶丰美之地,镇南王府根基又深,并且在明湛之前,历代镇南王与皇帝皆是血亲兄弟,故此,皇上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了镇南王府的存在。
  以往,凡帝都有何动作,镇南王府皆会跟随。如今盐课,看来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阮鸿雁为明湛把盏,笑道,“如今帝都不知多少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世子呢。”
  “看我什么?”明湛夹一筷子炒水鸡细细的嚼了,温声道,“云贵二省的盐课,也断不能与两淮相提并论,把风观望也望不出什么的。”
  阮侯爷笑道,“不过是些庸人自扰罢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世子正年轻,说句托大的话,世子在云南的日子浅,有事还是要多与王爷商议。王爷经过多少风雨,世子有为难之处,不妨与王爷请教。”阮侯爷很理解年轻人想做一番事业的心思,不过,明湛不是普通人,他的位子,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做的好了,是应当。
  做的差了,便有数不尽的流言蜚语。
  权利场上无父子,何况镇南王正当壮年。甚至明湛即便做的好了,恐怕更容易被猜忌。
  这其中的尺度分寸,当如何把握?就是阮侯爷也没有太好的意见,只得隐讳的提一句,希望明湛能与凤景南搞好父子关系。
  明湛点头称是,从善如流。
  阮侯爷微微一笑,姻亲已定,好在明湛尚未大婚,如今瞧着女儿尚且受宠,日后诞下子嗣……路还长着呢,只要阮家不倒,一切皆有可能。他自然是希望是湛好的。
  阮家父子都是聪明人,既然已表达了善意与关切,便适可而止,不再多打听盐课之事,只一心劝明湛品尝美食,痛饮佳酿。
  用过午膳,明湛也不乐意在侧岳父家多呆,便起身告辞,“让晨思与夫人多说些话吧,晚一些时间,我再过来接她。”
  阮侯爷听这话险些笑出声来,听听,世子这话说的“我再过来接她”,而不是遣人来接。并且,刚刚唤的是女儿的闺名。
  唉哟,看来俩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事实上,阮侯爷真的是误会了,明湛对女人天生温柔绅士,这种行为对于阮侯爷这样的封建士大夫是百年不见,对于明湛,只是平常罢了。
  换句话说,明湛对顺眼些的女人都会如此。
  不过,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阮侯爷笑道,“这怎么成,世子允她回来已是宽宏,如今世子待她极好,我们做父母的知道只有放心的。让她随世子一道回去吧。”
  阮侯爷并不啰嗦话多,却句句点到为止,又不令人讨厌,实在很会做人。
  阮晨思出来时眼睛略有些红,脸上重新上了妆粉,神色极是明媚,阮夫人亲自送了女儿出来。
  明湛自然不会受阮夫人的礼,虚扶了一把,“您太客气了。”
  阮夫人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跟世子回去吧,要记得孝敬公婆,伺候世子,不要总想着回娘家来。”
  明湛携阮晨思走后,阮家人总算将高悬的心放了一半儿下来,阮夫人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咱家闺女也是有福的。”
  阮侯爷心情也不差,明湛称得上彬彬有礼,人物俊俏,又肯对女儿好,只要女儿争气,不怕将来没有前程。
  明湛的车轿刚到门口儿,何玉便自门房蹿了出来,扶明湛下车,俯身在明湛耳边说了几句,明湛脸色一沉,隔着车窗对阮晨思道,“你先回去,我有事。”
  阮晨思低声应了。明湛携着何玉直奔凤景南的书房,边走边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说是今儿一早,小范大人一直命奴才在这里侯着世子。他去找老范大人求情了。”何玉小声说,瞧明湛薄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没有星儿点柔和,小小声劝道,“世子您可千万跟王爷好生说,别,别跟王爷吵架啊。”
  “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我认得去书房的路。”
  趁他不在就拘他的人,敢情把他当成明义了,明湛心内恼火,没当场暴发出来,实在是涵养提高不少。
  到凤景南书房外,却被李三拦下来,李三赔笑道,“世子恕罪,王爷在里头忙着,吩咐了谁都不见。”
  “我是谁吗?”明湛一挑长眉,“你只管去通禀。”
  李三为难,事实上凤景南的话是:世子来了只管拦下,本王不想见他。
  明湛冷笑,“看来父王只是不想见我而已。罢了,我也不叫李公公为难,我只问你,李诚在哪儿?”
  李三是难上加难,苦着脸悄声道,“奴才实在不知啊,世子爷,主子正在气头儿上,您千万忍一忍。世子爷您想一想,平日里您要星星,主子不给月亮,可这家业大了,王爷也得一碗水端平,那李小子,不过是关上几天,世子也别让主子为难。”
  明湛道,“只要父王给我公道,我又怎会叫他为难。李公公还是代我通传一声吧,我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平白无故的,我身边的人,没有说抓就抓的道理。”
  李三心里暗叹,他虽是奴才,也佩服明湛这样的主子,不像二公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三断没有说服明湛的本事,只得进去通禀。
  凤景南听了不置可否,“先传膳吧,他愿意等就等着好了。”
  晚上的风有些凉,明湛站在廊下,见膳房的总管带着奴才抬着两张膳桌来,便知凤景南用晚膳的时辰到了。
  李三进去就没再出来,看来凤景南是有意要晾一晾自己了。
  哼,凤景南最擅长这种给人下马威的事儿了。
  明湛直接跟在膳房奴才的身后,门口的侍卫伸手要拦,明湛狠狠一搡,那侍卫踉跄后退两步,呼道,“世子,没有王爷的传召,您不能进去!”
  “滚开!”
  明湛抬腿进去,那侍卫虚喊一嗓子,以示自己责任尽到,并不敢狠拦。开玩笑,不说明湛是日后的镇南王。就算啥都不是,人家也是正经的嫡亲父子。
  儿子硬要见老子,他一个做人手下的,脑筋不能忒死,让人不戴见。
  明湛恭谨的请安,凤景南坐在膳桌上并不理会,明湛也没傻跪着,一掸膝上浮尘,便起来了。
  李三心头一跳,忙打个手式,带着屋里的奴才退下了。
  房间只剩父子二人。
  凤景南已经拾箸用膳,明湛跟着坐在凤景南下首,拿起筷子吃起来,并不如凤景南所愿开口求情。
  明湛在阮家并没有吃好,此时,面对满桌的美食,称得上是风卷残云。凤景南依旧慢调斯理,优雅自得的用膳,明湛的耐心比他想像的要好一些。
  直到晚膳毕,下人上了茶水,凤景南方道,“听说你去阮家了?”
  “马上要回云南,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帝都的,我陪阮氏回了趟娘家。”明湛仰头牛饮一杯碧螺春,将茶碗一撂,便道,“回来听说父王着人将李诚抓了,他到底是我的小厮,有了错处,父王知会一声,我便处置了他也不为过。只是如今,这凭白无故的,没个原由。不但底下人费解,就是儿子,也不知该如何为父王分忧了。”
  凤景南哼笑一声,“难得你如今说话大有长进。你若真如此识礼,也不会擅闯本王的书房了!”
  “这是我的不是。可李诚是我身边儿的人,父王说逮就逮,要审就审,全不对我知会一声,父王是将我置于何地?”明湛问道,“李诚向来规矩,是犯了国法,还是家规?哪怕我今日不在,父王就不能容我回来后,再行处置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凤景南的脸黑了一层,明湛的愤怒,他可以理解,但为了一个奴才竟然敢这样大不敬……凤景南冷冽的看向明湛,他是要给明湛一个教训了!
  “我身边儿有无数人,可父亲只有一个,我不会为任何人伤了我与您的父子情份!”明湛道,“父王想一想,我可有做过一件于镇南王府不利的事!父王总是疑心于我,我不会说话时,担心我抢明礼的位子。我会说话,又怕我日后容不过明礼几个。莫非有本事的人就该去死吗?如今又要动我身边儿的人,恕我直言,父王若容不下我,可以直说。您若是疑心我,我可以驱散他们,可他们服侍我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既然保不住他们,也没脸再使唤他们。”
  凤景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果然是主仆情深,不然,李诚也没窥视修竹院的胆子。”
  修竹院是明义的院子,也叫君子院,这家伙向来沽名钓誉,喜这院的院名儿和屋后的几丛湘竹,便选了这院子。
  “父王这样说,可有证据?”
  “自有人证,至于李诚的口供,很快就有了。”
  “父王不必命人再审李诚了,他做的事都是经我的指示,是我命他留意修竹院的举动。”明湛干脆的认下,倒叫凤景南一惊,凤景南的声音瞬间冷了,“你为何要让手下人做这种事?”
  “请父王将李诚带过来,我自然如实相告。”
  凤景南吩咐道,“黎冰,带李诚过来。”
  明湛坦然坐在凤景南下首,脸上不惊不惧,老神在在,心理素质较明义强出三座山去。
  明湛是头一遭见到黎冰,事实上,他从不知凤景南身边有这么一号人。
  黎冰真不负“冰”这个名子,脸若玄冰,神如冰雪,万古不化。看一眼,便能瞬间降温。
  李诚脸色有些委顿泛白,看到明湛的一瞬颇是激动,又垂下头去,默不作声的跪下。
  明湛道,“黎冰,李诚的供词呢,拿来我瞧瞧。”
  “他尚未招供。”声音也带着三分寒气。
  “那么,李诚,他们用刑了么?”明湛问。
  李诚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明湛看向黎冰湛然的双眸道,“有什么话你可以问我。”
  黎冰向凤景南请示,凤景南道,“问吧?”
  “世子可有让李诚收买二公子院里的福生?”
  “什么叫收买?”明湛道,“若我没记错,父王已经将帝都的产业交到我的手上,并且明言,这些产业归我打理。我自然会照看这一府老少,据我所知,这府里大小事都逃不过父王的眼睛,那是不是说父王也命人窥视我们了。”
  “李诚,你给过福生什么好处吗?”明湛问,“你是许他以名,还是诱他以利?”
  李诚忙道,“奴才与福生自小一道长大,早就认得,因都在二门外当差,主子们不出门也不会使唤我们,常在一处说话。要说家境,福生的父亲也是府里的管事,不比奴才家穷。若说前程,世子驭下甚严,奴才平日只是跟着出去打点车马,福生是二公子身边儿的小厮,我们不相上下。奴才能许的东西,福生也看不中的。”
  黎冰冷声道,“那为何福生会说你知道李麟的事?”
  “李麟,这人奴才的确听福生念叨过。二公子在外头与李麟喝过几次酒,李麟私下赏了福生银子,出手便是百两银票,大方的很,福生与奴才炫耀过。”李诚诚惶诚恐道,“奴才自跟着世子出去,也从未见过这样大手笔的打赏。故此记得这人的名子,想来大概是富贵乡里的公子,奴才也就知道这些了。王爷明鉴,奴才真不是有心打探。”
  “那你有没有跟世子提过李麟的事?”黎冰继续问,明湛瞳孔在瞬间微微缩了缩,依旧面不改色,“提过,李诚跟我提过。”
  明湛坦率道,“李诚是我安排要接李明的位子的人,我命他留意府里的事,有异常的人或事,他告诉我是他的本份。我知道李麟,不过仅限于名子。在阮家事发后,我就想起二哥与李麟是认识的。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因果,不过我没有跟父王提。”
  看凤景南一眼,明湛道,“或许父王不信,但当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与二哥关系平平,如果我告诉父王此事,就有构陷兄长的嫌疑。所以,我没有说。当然,我料到父王早晚会知晓此事,李麟是熬不过秘审的,他肚子里的东西早晚要吐出来,势必会牵连到二哥,早晚您都会知晓。”
  “父王会知晓是一回事,从我嘴里知晓是另一回事。”明湛安静而坦诚,“我不喜欢二哥,不过,这件事我不想追究。毕竟这是在帝都,镇南王府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您这把儿子当贼审的行为,也当收敛着些了。
  凤景南讥诮道,“那本王当真要嘉赏你如此深明大义了。”
  “如果父王怀疑我事先知晓李麟与阮家有婚姻这件事,我不认!”明湛镇定道,“那是我的大婚,我同样不期待大婚变成一场笑话!我没理由这样做!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提前解决了李麟,或者直接用此事解除与阮家的婚约,我为何非要等到大婚时,让别人看笑话!”
  “如果父王不肯信,执意审讯我身边儿的人。那么我只好认了,三木之下,要何口供不能得。该说的,我都说了。”明湛仍是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您信与不信,我就知道这么多。父王若无事,我先带李诚回去,父王若有什么处置,着人来知道我一声,我们主仆等着。”
  明湛誓要与李诚共进退,把李诚感动的差点飙出热泪来,自明义身边儿的奴才被换了干净,今日他被抓到密牢,自知死期将近。他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好汉,只是身后还有父母亲人,明湛对下人不薄,只要他咬紧牙关,明湛定会优待他的父母。
  谁知,明湛竟然救了他出来。
  马上要执行死刑的人忽然遇到了大赦天下,李诚如今就是这种感觉,他几乎不能相信。
  凤景南忽然道,“黎冰、李诚,你们先退下。”
  “李诚,你去我院里侯着,我一会儿有事问你。”明湛道。
  凤景南并未出言反对,李诚眼中满是惊喜感激,咕咚跪地上,呯呯呯给明湛嗑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的下去了。
  当福生招认出李诚向他打听过李麟的事儿时,凤景南几乎想立码掐死明湛。
  可惜那时明湛去了阮家,逃过一劫。凤景南盛怒之下直接命人抓捕了李诚,秘密审问。
  如果明湛死咬紧牙关不肯承认他知晓李麟一事的话,他不介意直接将李诚杖毙,给明湛一些颜色。
  不过,明湛总能给他一些惊喜。
  或者说,这小子已经无耻到一定的境界。竟然能将私窥兄长之事说的如此正大光明,磊落镇定,好像他本就应该如此一般。
  既然明湛承认他知道李麟,凤景南就不信他没对这个李麟做过调查。不过,凤景南的谈话并未围绕着李麟展开,“魏宁很厌恶阮家,他曾经与阮鸿飞交好,不过,他十分痛恨阮家。朝廷上下都知道,承恩侯与北威侯素来不合。明湛,你知道此事吗?”
  “我并不很清楚。”
  “那就是知道了。”凤景南笑了笑,“你自然是知道的,你对魏宁的心思,我一清二楚。魏宁行事,向来不拘一格,他对你也的确有些不同。从你第一次与明菲在慈宁宫发生冲突时,我就知道,他有意交好你。虽然明义是他的亲外甥,他却在交好你。”
  凤景南似是感慨,“他那一席话,将明菲置于何等尴尬的境地,却救了你。”
  “你为什么没有出头?”明湛轻声道,“你一向宠爱明菲。那时我以为你会为明菲出头。”
  “明菲虽然会承受一些非议,那时,你将脸划伤,我就明白再逼你,你会不惜鱼死网破。”凤景南唇齿间有些苦涩,“或许我有些偏心,不过,对我而言,你同样是我的孩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若与自己的孩子为敌。”
  “那时我以为死定了。”明湛淡淡地,眉宇间一抹讽刺,“我的确是恨透了明菲,宰了她的心都有。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她,甚至,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哪怕日后我能继承王位,我也绝不会让她分享镇南王府的威势。”
  “我的确是心胸狭窄,哪怕我再大度,也永远不会忘记。”明湛道,“你了解我,就愈发不放心明礼他们兄妹。不放心,就要给他们更多的保障。于是,你一再的剥夺我的权利,你觉得我强势,故此,永不会为他们所伤,对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的父亲?你当初是如何栽培明礼的?因你钟爱于他,十岁便让他在你身边听政,十五岁便送他到帝都,为日后册封世子做准备。”明湛安静看向凤景南,“我却要进宫为质,受尽欺负,要靠别人的怜悯才能活下去。明礼软弱,我稍有插手,便是不安分。您能为我请封,不过是因为皇伯父判断失误,来了一封信,落下笔误而已。先前,您也没料到吧?”
  “至少在您的计划中,哪怕日后会为我请封,也不应当那样快,对吗?”明湛道,“可是机会太难得了。纵然皇伯父,也会青睐于自己的儿子继承镇南王位,你虽不喜欢我,不过,相对于几位皇子,还是更倾向于我继承吧。”
  明湛幽幽叹了口气,外面天色已完全黑了,因是月末,繁星漫漫,墨色的天幕下,宝石一般的闪烁。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因为自知不为你所喜,所以更希望能抓住一些权利,增加保障。每件事都怕做错,忐忑不安,生怕被你抓到把柄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权利再收回去。”明湛自嘲道,“明明地位不稳,还要装出一副很能做主的样子,生怕被人小瞧。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大概会更让人瞧不起。”
  “我早就料到,你会问我此事。”
  “其实不管我承认还是不承认,您心中早有定数。”明湛道,“毕竟在您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必然会一直是什么样的人。”
  “哪怕我再强调,我并没有害明义之心,你也不会信的。我的心机城府,在您的心里是所了根的,每每想起,您必定寝食难安吧?”明湛低头,双手交握,“您需要一个强势的继承人,可是您不一定喜欢这样的儿子,我也不喜欢,事实上没有人喜欢生来算计。”
  “当年父亲,您怎样由一个不受宠的庶子登上镇南王的宝座,那其中的腥风血雨……在您面前,我这点儿小手段值得什么呢?”
  “甚至,许多事没有语据,可您仍然愿意往那方面想像。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考方式,那么您是不必再问我的,您觉得,我在阮家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么我就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湛冷冷一笑,“至于目的,不必我说,您想也能想一个出来的,不是吗?”
  明湛话音刚落,就挨了一记劈头大耳光,他从不知道有人能打人耳光打到这样的威力,他直接从太师椅中翻了出去,进而带翻了身上的红木椅子,他没感觉到痛,只是脑袋像被机车碾过,嗡嗡直响,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104、沐浴
  掐死他。“有时,我真想……”掐死他。
  凤景南看着黎冰与李三将明湛从地上抬到榻上,出一口郁气。
  “恕属下直言,我们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世子与李麟有联系,王爷仅凭猜测就抓世子的人,难怪世子会发飙。”黎冰的声音仍然很冷,这位和二公子可不是一个类型。
  二公子肉脚,王爷一个眼神过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位却是脾气大,你动我的人,就是动我。好,拿出证据来。
  没证据的话……
  瞧明湛是如何挖苦凤景南的吧,小老婆养的小心眼儿的心底暗黑患有一定程度妄想症的庶子。
  明湛之前那么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这意思。
  所以,凤景南忍无可忍的暴发了。
  黎冰很是佩服明湛的胆色。
  明湛能来保下李诚,虽然会得罪凤景南,不过却能赢得身边儿人的效忠,没有哪个属下会不喜欢有担当的主子。
  当然,明湛拐弯抹角的骂人也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
  明湛半昏迷的躺在榻上,凤景南一面狠掐明湛的人中,一面恶狠狠的道,“怎么还不醒?”
  黎冰上前,握住明湛的手腕,号一下脉,还好,没啥大问题。
  凤景南冷笑,难道我会一巴掌打死他吗?
  黎冰建议,“不如先送世子回去吧,也好宣个太医瞧瞧,别真伤着。”
  “你去宣太医。”
  凤景南并没有将明湛送回去的意思,明湛半边脸肿着,眉毛微蹙,很不舒服的模样。
  “天生反骨的混帐东西。”凤景南轻轻摁住明湛脸上的伤处,自语道“魏宁安了什么好心,你去为他们做嫁衣裳。色令智昏的东西。”
  明湛只是一时被打懵了,凤景南往死里掐他人中时便醒了,只是脑袋晕沉,他也就没动弹,如今凤景南变本加厉的按他脸上的伤处,明湛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凤景南半点儿不惊讶,讽刺道,“不装了?”
  明湛原本还想做出刚清醒的模样,听这话,转而瞪向凤景南,凤景南冷声道,“用多大的力道我清楚,我也没见有人挨一巴掌就要昏睡个把时辰的。”
  明湛耐性不佳,翻个白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要严刑拷打么?”
  “我用得着拷问你?”凤景南不屑,“就你这个猪脑袋,不过是让人拿着当枪使!”
  “反正我没陷害过明义。”明湛一手撑榻坐起身道,“我虽然让人留意修竹院的动静,明义难道就没在背地里打听过我?什么事,他们做起来就是有情可原,我做起来就是别有居心,您也忒公道了?”
  凤景南道,“你少给我装蒜,明义的动作能瞒得过你的眼?”
  “他都能瞒得过您老,瞒过我去有什么稀罕?”明湛说话向来刁钻,这意思很明白,您老向来自诩无所不知,您不知道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凤景南懒的与明湛争口齿,“这是自家事,倒不急着分辨。那个李麟是明义在魏宁家见到的,你也动动脑子,等闲人也能登承恩侯府的大门么?”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宁对我冷淡的很,我也好长时间不去他那儿了。”嘴巴胀胀的疼,明湛揉了揉,说道,“他跟谁近谁远,你是他亲表哥,难道不知?”
  “那你先跟我说说,魏宁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选了阮氏为妻?放弃了阮鸿飞的遗腹女?”
  明湛犹豫了一下,方道,“他说那个女孩子根本不是阮鸿飞的遗腹女,那女孩儿是在阮鸿飞过逝后九个半月出世的,实际上在阮鸿飞过逝前一个月都一直跟阿宁在一块儿,阿宁说阮鸿飞不可能在那段时间留下孩子。”
  “有这种事?”
  “阿宁只是一说,我想着,这不是小事儿,他应该不会无地放矢吧。”明湛道,“可他也没什么证据。不过,那女孩儿既然有身份不明的可能,总不好娶回家。”
  “您觉得李麟是阿宁使的连环计?”明湛追问。
  “魏宁做事向来严谨,如果是他安排,李麟应该不会以这种方式出来?破绽太多。再者,随便一审,魏宁也容易暴露。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凤景南否定这种推断。
  “可如果不是阿宁说阮鸿飞嫡长女的事,母亲不会选晨思的。”
  “蹊跷就在这里。”凤景南长眉轻皱,看向明湛。
  明湛抿一抿唇,“那个李麟审讯的如何了?”
  “哼。”凤景南冷笑,“那不过是个戏子,有人给了他信物,雇了他去阮家捣乱。如今还在大牢里呆着呢。“
  明湛张大嘴,“怎么可能?”仔细回忆道,“可那天阮侯当场就认了李麟,还要把孙女许配给他呢。”
  “阮家——”凤景南深看明湛一眼,“阮家定是心虚,被人算个正着。如此看来,阮家女为正妻的确不相宜。”
  明湛不明白了,“那您发什么威风啊?”
  “你宁可信魏宁胡说八道,也不与我商议。”凤景南恨上心头,怒道,“明知明义有鬼,也不跟我提一声!你如此公私分明,既然此事牵扯出你身边儿的人,我自然要跟你公帐公算了!明义身边儿的人可以问,怎么你身边儿的人就问不得了?”
  “我又没说不能问,你起码跟我打声招呼。我不过是出去一趟,什么大事不能等我回来?”明湛仍是不让寸土。
  凤景南冷笑,低声道,“你少给我摆这副嘴脸,我还不知道你,这种事,你哪里会沾手,不过是吩咐心腹之人去做。那个叫福生的能供出李诚来,又与你有何相关?你真干净哪。”
  “这些我从没否认过,”明湛道,“父王也忒小瞧我了,敢做我就敢认。我的确示意李诚收买了福生,我也很早就知道李麟的存在。可是也仅限于知道而已,再深处,我没敢查他,并不清楚李麟与阮家的关系!我手上有几个人、每天做些什么,父王清楚的很。如今何必要将此事诬陷于我。”
  “那个李麟既然是假的,他纵然将二哥咬出来,父王不息事宁人,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查特查,将我牵扯进去,于镇南王府有何益处呢?”明湛趁热打铁,戳到凤景南的心坎儿上。
  凤景南讥讽道,“你且安心吧,这事到明义止。”
  明湛将心搁在肚子里,“儿臣做事向来无愧天地,从未有不安心之时。”
  凤景南冷笑。
  黎冰在外回禀,“王爷,太医来了。”
  “不必了,让太医回去。”
  明湛有些不大服气,凤景南道,“皮外伤,擦些金创药就行了。”
  “以后有事可以好好说,好不好的就动手,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明湛自尊心极强,总被人甩耳光,一股子邪火憋在心里好不难过。
  凤景南寒声道,“你既要脸面,日后就少做没脸的事儿。”
  “还有,保护好你嫡子的身份。”凤景南的眼中带着一种冷峭,“我是庶出,只有你一个嫡子,你的一言一行最好别给你的身份抹黑。”
  明湛终于逮着机会,“你还挺在意庶出的身份啊。”
  凤景南的脸瞬间黑了一层,明湛继续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贼,什么嫡庶尊卑,不过是束缚傻瓜的东西。说起来,先帝也真是的,临终前也没下一道圣旨把太后扶正,平白让人添了多少遗憾。”
  凤景南恨不能将明湛的嘴巴用针缝上,“你闭嘴吧。”
  明湛的嘴向来不受凤景南的控制,他喋喋不休的问,“您不会因这个就痛恨嫡出吧?那当年您为何让母亲怀孕呢?”
  “怪不得您对我百般挑剔,看不顺眼,原来大有渊源哪。”明湛无视凤景南的隐怒,一径说道,“其实您大可不必,您是庶出,我再嫡也嫡不到哪儿去。再说了,我不觉得父王是这么狭隘的人哪。”
  “不过也不好说,您向来把明义当宝,把我当草……”
  平常,凤景南只要脸一板,人们无不战战兢兢,不敢作声,明湛却是丝毫不将凤景南的恼怒放在心上,喋喋不休的说着嫡庶,直将凤景南气的三魂出窍,一声暴喝,“你是想挨鞭子吗?!”
  明湛无奈,这年头的游戏规则,即便明湛也不敢承担一个“忤逆”的罪名,所以尽管每次被抽耳光时,他内心再如何想砍死凤景南也不敢与凤景南动手。不过明湛发现了新的报仇方法,凤景南竟然会如此在意他庶子的身份,明湛便拼命戳凤景南的死穴,戳到凤景南忍无可忍,明湛才无辜的收手,满是委屈的回一句,“好好说话都不成么?”
  凤景南想发作,可明湛却是一脸无辜白痴相,让凤景南一口恶气憋在心头发不出,难受至极。
  明湛起身道,“既然父王教训已毕,儿子就先告退了。”
  “不必,你留在这儿过夜吧。”凤景南道,“你不是惯会吃醋,说我只宠爱明礼的。”眸光在明湛唇际一闪,凤景南起身取了一盒金创药来,递给明湛,道,“既然身上不大好,就安心的养着吧,少出门。也少招惹是非。过几天就回云南了。”
  “我有意让明义一道回云南,你的意思呢?”
  明湛敲了敲下巴,看向凤景南,“您是要二哥长居云南么?”
  “只是一段时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湛摸了一杯冷茶喝了半盏,“他早晚要长居帝都,父王不可能让他在云南住一辈子的。要我说,既然成了亲,兄弟们也没挤一处儿的道理。像皇室中,皇子成年即开府,帝都有几处别院,不如让二哥搬去住。”
  “这是你的意见?”
  “关键是要让二哥认清自己的位置,”明湛道,“就算没有我,也轮不到他。当一个人的野心不能与实力相匹配时,会出大笑话的。父王慈父心肠,自然是想多庇护于二哥。只是,二哥这样肆意,也该受些教训,长些记性了。”
  见凤景南不说话,明湛笑了笑,“或者您认为我有私心。当然,您也不一定要考虑我的意见。”
  是的,现在凤景南自然可以无视明湛的意见,可明湛是下一代镇南王府之主,他对明义可没什么情义,自己又能庇护明义几年?
  “让明义跟你学着当差如何?”
  明湛相当不可思议的看向凤景南,“他刚破坏了我的婚礼,让我丢了大丑。你要他在我手下做事,莫非是想让我拿二哥出气?”
  凤景南瞪明湛一眼,“你们自幼相处的不多。”
  “算了,您还是自个儿带身边吧。”明湛摆摆手,“我哪里好使唤二哥,轻了不是,重了不是的。今天元气大伤,我得早些睡了。”
  元气大伤?
  凤景南瞅一眼外头的落日,明湛已经唤人进来给他预备洗澡水了。
  看得出来,明湛如今对于挨耳光的事完全习以为常,并且丝毫不放在心上,完全不必担心留下心里阴影啥的。
  “罢了,我也要沐浴,你与我一道去凝碧池吧。”
  这府里别人洗澡,都是弄个澡盆子木桶的泡泡算,只有凤景南独享浴池,这池子是用青玉砌成,在里头游泳都没啥问题。明湛也就在凤景南未到帝都时享用过,凤景南一来,就不许他再用了。
  如今倒大方起来。
  明湛瞅凤景南一眼,咂咂嘴,看凤景南吩咐下人备浴凝碧池,方品出一二滋味。
  摸摸自己的脸,凤景南这是做给府中下人瞧呢,虽然赏了世子一巴掌,不过世子尚未失宠呢。
  明湛也不会不识抬举。
  凤景南伸展双臂,两个妙龄小丫环上前伺候着宽衣,外袍、衣带、里衣……
  明湛却没凤景南的派头儿,他三下五除二的除了衣袍丢给身边儿的何玉,只留一件大裤头,在池旁活动了下手脚,纵身跳进浴池,溅起好大的水花,泼了凤景南一脸洗澡水。
  凤景南正贴着池壁,在阶梯式的玉石上闭目静坐,却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洗澡水,气的抓过明湛拍两下,“你几岁了?嗯?几岁了?”
  明湛道,“谁让你离我这么近的。唉哟,我这胳膊,快断了,轻点……”
  以前这池子没这样宽敞,自然也没有现在的深水区,这是明湛在帝都时特意装修过的。
  那会儿虽然他住宫里,不过他已经将镇南王府看成了自己的产业,想着日后出宫一定要住的舒坦才成。关键是明礼好说话,明湛还特意跟内务府提了一声,订下规格,在宫里遥控指挥,方有今日泳池的规模。
  后来,凤景南虽然用的舒坦,不过也没少骂明湛败家。
  明湛水性极好,蛙泳、仰泳都不赖,凤景南见明湛在远处儿飘着,唤道,“过来给我擦擦背。”
  有的是丫头,非要使唤他。明湛腹腓着,装没听见。
  “你耳朵聋了?”
  “可不是,刚给你打聋的。”明湛脸上滚下水珠儿,他正当年少,眉目青翠,哪怕说出的话不怎么讨喜,凤景南瞧着也没像往常那样发脾气,反笑道,“我每看到你,都觉得世上有一桩奇事?”
  明湛狐疑的看向凤景南,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凤景南微笑道,“不论多么卑鄙无耻的事,只要是你做的,你都能说的光明正大,理由充分,并且可以将过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那是因为我根本没做错。”明湛踩着水过去,一抓栏杆,反身同凤景南一道贴壁坐着,双手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儿,转脸对着凤景南笑,“您没听过一句俗语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做事虽说不上好,但也没什么错处。”
  “看来,你已颇有心得啊。”
  “哪里有什么心得,效仿前人而已。”明湛笑,他已经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然不必如以往计较,只要他坐的稳,急的自是旁人。只要他将这些旁人的一举一动握在手里,还怕他们翻出天去不成。
  说起来还要感激明义,明义这样迫不及待的对他出手,看他笑话,也让凤景南瞧瞧他一向宠爱的庶子的嘴脸。
  明湛伸手取了布巾,“父王去上面的竹榻上趴着,我帮您好好搓背。”
  凤景南年已四旬,身材保持极佳,宽腰窄臀,双腿修长结实,肌理匀称强健,以前穿着衣裳尚不觉得,如今沐浴脱光后,才发现人家是实打实的、不搀一点儿假的好身段儿。连同为男人的明湛都忍不住多瞧几眼,心里小小的嫉妒了一回。
  明湛取了条绢纱围在腰间,凤景南瞅明湛一眼,捏了捏明湛软软的胳膊,“你该勤习武,即便不为练成什么高手,也能强健体魄。”瞅一眼明湛白斩鸡的身材,凤景南摇头,全无一丝男子汉气概。
  难得明湛没较理,凤景南道,“黎冰武艺不错,让他在你身边儿吧。”
  “审讯李诚的那个?”
  “嗯,黎冰还算得用,以往他父亲就在我身边当差,他做事仔细,你留着使唤吧。”凤景南坐在竹榻间,看向明湛。
  明湛将绢纱缠在手上,坐在凤景南身后,试试力道,“重不重?”
  “行了,你放开力气使吧。”
  “黎冰是不是……”明湛在凤景南耳边低问。
  凤景南笑而不答,“齐竞展骏两个都还小,黎冰大几岁,有事可与他商议。”
  “哦。”
  明湛心里暗暗叹气,凤景南手里捏着人家老子,让他使唤人家儿子,当然,这几个都十分忠心,却不知是忠心明湛,还是忠心镇南王府,如今特务头子都派出来了,明湛再有什么小动作真是千难万难了。
  明湛神思飞远,心中对凤景南满肚子抱怨,不留神下手重了,哧啦一声,凤景南倒抽一口冷气,回头骂道,“你是想搓层皮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明湛见凤景南背上一溜血点子给破皮搓了出来,伏身给凤景南吹了吹,小心的问,“疼不疼啊?”
  “你自己试试看!”凤景南怒吼,背上火辣辣的,明湛睁眼说瞎话,
  忙道,“就是有点儿红,没事儿。”
  为啥人们威胁谁总爱说“不听话,扒你皮”啥啥啥的,这种搓破皮,辛辣的疼实在难熬,凤景南眉毛都将要竖起来,明湛急忙去捂凤景南的嘴,哀求道,“别喊,叫人听到不大好。”
  打掉明湛的手,凤景南瞪一眼,“罢了。唤人进来,不必再洗了。”
  明湛弄块干巾披在凤景南身上,方出去唤人,“衣裳搁这儿,你们且退下。”
  “父王,儿子伺候您换衣裳吧。”
  凤景南冷哼,“一脸心虚。”
  明湛较凤景南矮大半个头,他行动俐落,很快便为凤景南打理妥当,系好腰带,自己又急着穿衣裳,“你等我会儿,回去我给你上药。”
  这事儿传出去实在不好,明湛做了亏心事,对凤景南格外殷勤,还一手扶着凤景南的胳膊,关切的问,“这晚上风凉,父王您带顶帽子吧。”
  “无妨,再给我擦擦头发。”
  古人的头发是终生不剪的,凤景南保养得当,乌发漆黑,直垂腰间,明湛用软缎包好,使劲儿搓搓搓,凤景南挑剔道,“你洗衣裳呢,这么大劲儿,轻点儿!”
  “我看女人洗衣裳都是木捶子捶的,哪里一样了。”明湛心道,老子还不乐意伺候呢。
  “蠢货,走吧。”
  105、老姜与小姜
  明湛真不乐意跟凤景南一道休息,俩人睡相都不好,梦中也能打一场,天生不对盘。
  明湛主动退一步,“我在临窗的小炕上睡,父王睡床吧。”
  凤景南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房里没留伺候的丫头,凤景南夜半要了次茶水,明湛睡觉死巴听不到凤景南唤人,凤景南连唤数声,方把明湛吵醒,明湛被子蒙头,含糊道,“快睡吧,深更半夜的,喝哪门子茶呢。”
  凤景南直接将床头的如意飞到明湛的脑袋上,明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点灯倒茶,哈欠连连。
  凤景南喝了半盏,瞪明湛一眼,将杯子递还明湛。明湛将余茶的喝尽,摇摇晃晃的爬回床,不一时便呼起渐起,睡的香甜。
  明湛睡的熟,凤景南却是上了心,想着,如今老子尚在,喝口茶都要推诿,他日还真不敢指望你了。他还是明湛的亲爹呢,若是明礼几人……凤景南失眠半宿,天微亮便挂着两个黑眼圈儿起来了。
  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服侍着凤景南着衣洗漱,虽已尽量小心,仍有悉索之声,李三还关切的瞅了在炕上熟睡的明湛一眼,生怕把小祖宗吵醒。
  凤景南没理会明湛,自出去打拳。
  明湛起的也不晚,这年头儿不流行用窗帘,炕上也没法帐子,晨光破窗而入时,他便醒了。
  何玉带着侍女进来服侍,明湛刷牙后先喝一杯蜂蜜水,“父王呢?”
  “王爷在园子里打拳呢,世子可是要过去请安。”这样问着,何玉已
  经躬着身子准备伺候主子去园子。
  “昨儿回来也没去母亲那里,别叫母亲惦记。”
  何玉跟了明湛多年,忙道,“王爷就在外头的园子里,奴才先伺候您去给王爷请安吧。”
  明湛点头,打个呵欠,没什么精神。
  “世子,您昨夜是不是没休息好?”何玉比明湛还小一岁,不似其他内侍躬身卑微的模样,关键是明湛不喜欢卑躬屈膝的奴才秧子。
  何玉只矮了明湛一步,身量笔直,清秀的脸上笑盈盈的。明湛看他一眼,宝相庄严,语重心长道,“我虽有福与父王共处一室休息,做儿子的,难得有机会服侍父王一遭,夜间自要警醒伺候,这是本分,哪里敢称一个累字?”
  何玉马上道,“世子真是贤孝之人。”镇南王府遂传出明湛通宵服侍镇南王之言,并且此事愈传愈广,许多人听到后连是马屁如潮,对凤景南种种的羡慕嫉妒恨。
  而凤景南的表情,就十分值得琢磨了。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凤景南的书房所在十分气派,实打实的四进院子,凤景南在这里议事、休息,因凤景南向来不喜花草,便将花园改为了小校场,周边只留些修剪整齐的碧树芳草,添些绿意罢了。
  凤景南正在跟黎冰过招,明湛并不懂武功,外行瞧热闹,只瞧着人家拳脚往来极是威风,比街头卖艺的可好看多了。
  黎冰武功虽不知深浅,不过,给他八个胆子他了不敢赢凤景南的,最后小败,站在一旁,又对明湛施礼。
  明湛微颌首,从侍女捧着的老红木雕花托盘中取了毛巾递给凤景南,笑道,“早听说父王武功高强,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你看得懂?”凤景南接过绢帕,拭一把额上的汗,问明湛。
  明湛笑,“您昨儿才夸过阿黎的武功,阿黎都败在父王的手上,由此可推知父王厉害。”
  凤景南没理明湛这话,“起来了?“
  明湛弯着眼睛笑,亲热的说,“父王怎么没喊我,我还想跟您一道晨练呢。”
  嬉皮笑脸的小子,大早上的就一脸坏笑。
  凤景南道,“看你睡的香。”
  明湛笑了笑,一脸感动,“父王真是体贴。”把凤景南恶心的够呛,体贴!哼!体贴!
  凤景南不再理会凤景南,转而看向一旁的黎冰,笑着发出邀请,“阿黎,你吃早饭没?我也没吃呢,咱们一道用吧。”
  黎冰恭敬的答道,“谢王爷世子赐食。”
  明湛见到黎冰时便已经改变主意,他对黎冰有些好奇,这样俊俏的人也能搞情报活动吗?倒不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黎冰长的太惹眼了,如果不是在拍电视剧,谁会找这样惹眼的人干偷人的勾当呢。
  明湛又对凤景南道,“父王,天已渐热,儿子陪您回去用膳吧。”还在一畔虚扶了凤景南一把,陪在凤景南身边有说有笑,若不是昨儿亲眼见这对父子剑拔弩张,黎冰真怀疑自己出现了啥啥幻觉。
  天家的水真深哪。黎冰默默的跟在这对父子身后。
  早膳照常很丰盛,在饮食上,明湛与凤景南都不会委屈自己。
  黎冰闷头吃饭,好在他人物俊俏,举止虽不甚斯文,大开大阖间也赏心悦目。
  明湛倒是惊了一把,桌上大半菜食点心竟然都进了黎冰的肚子,这样瘦削的家伙,竟然是个饭桶,明湛关切的问一句,“要不要添菜?”
  黎冰摇头,“谢世子,不必了,属下已经饱了。”
  明湛问,“你一个月多少俸银哪?”眼睛瞟一眼黎冰身上半旧的衣裳,“够不够吃饭?”
  饶是黎冰淡定,对着明湛关怀疑惑的眼神也有一瞬间的尴尬,“还成。”
  明湛没再多说,起身道,“父王,我去给母亲请安了。”
  黎冰没想到,他与明湛一问一答竟引发了官场中的一次小小动荡。
  这年头儿,当官的俸银实在不高。
  明湛调查过,虽已建国百年,官员的俸禄还是照着太祖年间的标准在发行。
  太祖年间,刚刚建国,新朝旧代交替,百废待兴,啥都便宜。譬如当时买一斤肉只要十二三文,如今已涨到二十文,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就是官员的薪俸没动静儿。
  当然,大家当官当的也挺起劲儿。
  也不泛有清官生计艰难的,例如,当今朝中鼎鼎大名的左都御史林大人,出名的两袖清风,给他送礼,送丢顶戴的不是一个两个。此人生性简朴,油盐不进,乃朝中异类,人称鬼见愁。
  明湛给母亲请了安,便回了自己的院里,命人请了范维、冯秩过来。这俩人正担心明湛呢。
  昨儿李诚倒是出来了,诸人对于明湛勇于夺人的行为还是十二万分的敬佩的,虽然凤景南是明湛的亲爹,不过考虑到父子之间的关系向来有些紧张,若因此事埋下嫌隙,岂不得不偿失。
  见到何玉来请,范维、冯秩急忙去了。见明湛唇角一块儿淡淡的乌青,俩人心里都有了些分数,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许多时候,君与臣的利益方向是一致的。
  “这是阿黎,黎冰,”明湛先介绍新人,指着范维、冯秩,对黎冰道,“阿黎,既然父王让你来跟着我。以后父王若是再拿我身边的人,你就得站在我这边儿。”
  明湛如此坦诚,但让黎冰意外,“是,属下定忠心于世子。”
  明湛指了指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他素来怕热,书房里摆着冰盆,外面炎日如火,在里面硬是不觉丝毫暑气,明湛温声道,“如今天气渐热,我想着,朝中大人都有冰敬什么的,你们位卑职低,因着我,也不好跟别人伸手,我自当体谅你们的难处。正好父王将帝都的产业交给我打理,我思量着,六月、七月、八月都是伏天暑日,每月便发双俸,做为消暑费,如何?”
  范维思量着,明湛刚接手帝都产业,这是要施恩下惠了,只是……范维轻声问,“不知世子是要赏哪些人?”
  “有官阶的都赏,另外如李诚何玉,近身服侍我,也有辛劳,自不能忘了他们。”明湛温声道。
  谁也不嫌银子咬手,范维道,“世子总想着属下们,属下们得遇世子这样的主君,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如今王爷身边的诸位大人,还有二公子、三公子身边儿的近身奴才。再者,都是一个府里,内院儿里也颇有有脸面的奴才,世子若是不一并赏,倒是易生嫌话。”
  明湛看向黎冰,“阿黎,你说呢?”
  黎冰道,“属下做护卫在行,这个倒不太懂。世子要发银子,属下心里也是觉得欢喜。”
  明湛笑道,“阿黎说的是大实话,如此,那就一并赏了吧,就此成例,每年皆有。”
  湘妃竹榻,明湛手握书卷,斜身侧卧,边儿上两个小丫头素手执团扇对着冰盆扇风。凉风生香,整个房间静的落针可闻。
  范维去而复返,明湛似在意料之中,挥一挥手,丫头们躬身退出书房。
  “坐,什么事,说吧?”
  “世子,您刚刚说的事,属下觉得不大妥。”范维坐在一侧的太椅椅中,见明湛侧耳倾听,便继续道,“世子本是为属下们着想,可此事,属下总觉着不够严谨。像世子说的,属下们得了赏,连同王爷身边儿的臣属都有的赏,可王爷的臣属不只是跟着来帝都的这几位,云南的臣属要不要赏?如果真按世子所言,成例成规,大小官员开销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这不是小事了,再者,云南与帝都向来联系紧密,咱们云南赏了消暑银子,帝都要不要赏?世子也知道今年盐课不景气,银钱必定吃紧,皇上待您向来亲近,您这样做,岂不是让皇上为难?”
  明湛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想的周全?”
  “范维,你很好。”明湛坐起身,看向范维,轻声道,“你是真正为我考虑的。不过,你有一点没说,如今父王尚在,我却如此招人眼目的拿银子施恩,父王会不会多想呢?”
  那您还……范维不解了。
  “自古‘二把手’最难做,尤其像我,好了怕忌讳,若无出彩之处,更让他人生疑心,不安分。”明湛拈了一颗水晶葡萄,温声道,“所以,这事,出发点儿虽好,却不能周全。”
  “太周全则失了余地,只有用心虽好,手段缺失,才符合我如今的身份。”
  范维接口道,“世子是有意要留余地于王爷。”
  “既是给他,也是给我。”
  平常人家自然希望子嗣能青出于蓝,那是因为在平常人有无数的前进的余地,做了知县,想知州;做了知州,想知府;做了知府,想入朝……命好的,有才学的,做到宰相,坟土已埋到脖颈。
  可在天家不同,皇子进一步,便是皇上。
  这一步,却难于登天。
  明湛从镇南王府的嫡子到世子,已经进了一大步,可从世子到镇南王,却不那样容易了。
  一把椅子只能坐一个人。
  这把椅子,凤景南坐了多年,明湛与他相比,除了年轻,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说句不孝的话,依凤景南的身体,再坐上三十年完全没问题的,可那时,明湛已近天命之年。
  再者,明湛觉得自己可能忍不到那时候儿。他跟凤景南,实在不大对盘。
  他忍不下凤景南,将心比心,估计凤景南对他也是如此。
  明湛不得不有所作为,可是又不能让凤景南太过忌讳……凤景南怎么会让他如此轻松简单的收买人心?与其让凤景南使出什么手段打压于他,倒不如留个现成的破绽给凤景南,让凤景南一泄怒火。
  明湛行事,雷厉风行。
  现银就在银库里摆着,只是费了些火耗功夫。
  此令一出,阖府欢喜。有名有姓儿的都能得双份银子,这倒不是稀罕事儿,主子高兴了,总是有赏。
  关键是明湛的一句话:以此成例,每年皆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年做十二个月的工,却能领到十五个月的薪水。
  谁不欢喜?
  这也忒会收买人心了!凤景南就是心里有啥想法,如今真是连个吐槽的人都没有!他身边的人也在恩赏之列,虽然只是加赏一个月的俸银,可收了明湛的银子,得了真金白银的实惠,谁会去说明湛的不好?
  就算一开始,凤景南听闻此事风声,想制止都没说出口。
  此事,受益者不是一个两个……有时,上位者也要屈从大势。
  故此,凤景南不仅没责怪明湛,反而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心中咬牙切齿的赏了明湛不少好东西。
  这个混帐,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的!我为啥要心软,把帝都产业给这混小子啊!
  凤景南到底是块儿老姜,拉着明湛的手对着诸臣属笑,“明湛如今大了,虑事周全。”笑望明湛,亲切的说,“只是你才有几两银子,还是自个儿攒着去吧。这银子,从本王的内库出。你总要学着当差,如今这差使,本王便交予你,让你二哥跟你一道办,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好人岂能让混帐小子做全?不仅如此,明义如今惊惧过度,已经病了几天,凤景南把人折腾的半死,也不会真把明义吓死,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儿。
  短短几句话,凤景南便夺了明湛大半功绩,并且将明义推出来分明湛的果子。
  明湛从善如流的应是,他总要给凤景南留三分余地。
  实际上,凤景南的内库远在云南,如今怎能拿出这笔银子,还是从帝都银库里拿出来的;并且,凤景南再也没提过还的事儿。
  明湛也不是没得到好处,谁都知道这事儿是世子首提的,人们也在心里感激明湛。
  不过,因为这银子是以凤景南的名义赏下来的,又有明义搀和,使得明湛收买人心的效果大打折扣。
  凤景南对这种效果都有些看不顺眼,敲打明湛道,“以后做事动动脑子,你赏范维几人倒不显眼,不过文周、子政皆是我身边的臣属,你赏了他们,那在云南的要不要赏?”
  明湛做为难状……沉默半晌,方慢吞吞道,“父王说赏就赏,不赏就不赏,我又不懂这些。”
  “如今你倒不懂了?”凤景南点到为止,“日后还是要周全些才好。”
  “知道了。”
  106、盘算
 消暑银子一事后,明湛与凤景南都安静下来,彼此礼让三分,再加上府中下人得了赏银,俱喜上眉梢,加倍的用心服侍。一时间,镇南王府其乐融融。
  凤景南对明湛赏赐日丰,不论是府里进的还是宫里赏的,有啥好东西,明湛都是头一份儿。
  并且,凤景南吃饭喝水的都带着明湛在身边儿,即便以往对明礼也从未有过如此亲近。凤景南常对臣属道,“本王这几个儿子,明湛最小,却最合本王心意。”再加一句,“独明湛最像本王。”
  有句话叫“不肖之子”,这在古代是相当严厉的指责了。
  相对的,此子类父,这种夸奖也是不得了的,尤其是在皇室之中。几乎就是另一种对继承者身份的赞同,当然,凤景南身边儿的人都乐意看到这种结果。
  明湛与凤景南的关系一直不大好,就是范文周在私下也常对此事发愁,他儿子是明湛心腹中的心腹,他自然是乐见明湛继位的。如今,总算能暂且松上一口气了。
  明湛却是猜不出凤景南的用意,焦心的开始失眠。俗话说的好,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凤景南在打什么主意啊?
  一时好一时歹的,明湛趴在亭里栏杆上,捏了鱼食洒在水里,看着锦鱼的鲤鱼翻出水面抢食吃,碧波一圈圈的荡漾开来。
  “小范,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范维站在一畔,温声道,“世子,这是好事儿。”
  “好事儿?”明湛侧脸看范维,他怎么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是啊,如果王爷是真心对世子好,自然是好事。”范维笑了笑,继续道,“就算王爷是装的,以前王爷是连装都不屑于装的,如今王爷装也要装的对世子好,这说明世子有了一定的威望。王爷不会再无视您了。”
  明湛叹气,倚着栏凳坐下,亭中只有他们二人,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范维便坐了,“属下知道世子在担心什么。只是世子原也不是靠着王爷的宠爱才登上世子的宝座的。您在这个位子,是各方权衡的结果。能与王爷处好关系,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王爷起码现在也不会动您的。”
  “再者,依属下看,王爷是想保护您呢?”
  明湛挑了挑眉,范维提醒道,“世子忘了,咱们这就要回云南了。您要动盐课,势必会得罪一些人,如果王爷对您冷淡,难免有人会看人下菜碟儿,生出许多是非。这个时候,王爷对您好,您不要想得太多,只管孝敬着王爷。您是王爷唯一的嫡子,王爷定会保护您的。”
  明湛讥诮道,“莫非你不知道他更喜欢庶子?”
  “在宫里,皇帝可以有许多宠妃,皇后却只有一个。”范维道,“王妃出身名门,家族显赫,世子您贵为嫡子,行止得当,只要您在,世子之位便一定是您的。”
  “你这话说的,我都听厌了。”明湛叹道,“母族虽好,舅舅外公待我一直冷淡。”并没有谁能真正的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儿。
  “您已经是世子了,何况您本身能力出众,如果与母族联系过密,并不是什么好事。”范维劝道,“只要永宁侯府在,您就是安稳的。何况,世子别忘了,您还有六个姨妈呢。”
  “是啊,外公真能生。”明湛只是一时的气闷,他当然明白范维的意思。永宁侯府并不是一般的人家儿,它与国同长,枝繁叶茂,这么多年繁衍下来,不知有多少族人关联。明湛的母家与承恩侯魏家是不同的,魏宁再有本事,只是一个人。
  可永宁侯府,百余年下来,种种关系纠割,恐怕就是凤景南也盘理不清。
  永宁侯府对明湛并不热络,做为嫡亲舅家,甚至称得上冷淡,可范维的话很对,只要永宁侯府在一日,卫王妃与明湛的地位便是稳若磐石。永宁侯府再冷淡,也不会希望魏妃的儿子登上镇南王的宝座。
  不得不说,这与明湛的期许还是差一大截的。
  明湛叹口气,就见一个侍卫朝着凉亭小跑过来,尚未屈膝行礼,明湛便道,“免礼,什么事,?”
  “是。禀世子,王爷说下午进宫给太后请安,吩咐您预备着些,午后就不要出门了。”
  “知道了。”明湛多看了这侍卫一眼,觉得这人浓眉大眼、国字脸,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在父王书房外值勤,我推了你一把,是?”
  侍卫腼腆的笑笑,心里很意外,憨声道,“世子还记得属下?是属下冒犯了世子。”
  明湛摆摆手,“在我跟前儿不用说这些面子话,你职责所在,没有冒犯不冒犯的事儿。”打量这侍卫几眼,明湛问,“倒是你如今怎么都出来跑腿儿了?父王为那天的事责罚你了?”
  “的确是属下没当好差,理应受罚。”
  明湛叹口气,从腰下解了一枚玉佩递过去,“辛苦你跑这一趟,赏你的,拿着。”
  “谢世子赏。”侍卫接了,见明湛没其他吩咐,便退下了。
  范维倒是远远瞧着那侍卫离去,轻声道,“神色平静,身量挺拔,虽被世子拒绝也不见其馁色,倒是几分城府。”
  明湛笑了笑。
  或许这只是个巧合,或者是这侍卫有心巴结,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这侍卫刚刚被凤景南贬谪,他又怎会贸然将他放在身边儿呢?
  所以,明湛连他的名子都没问。
  他的确需要人,而且是要能干的人……
  且待以后。
  以往凤景南与明湛关系紧张时,即便是入宫见驾请安,也是各走各的路,一个上午来、一个下午到,或者俩人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如今嘛,凤景乾自打这父子俩的脚踩进宣德殿门口的那一刻起,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头。
  首先,凤景南当然不老,他正当盛年,明湛却在一较虚扶,小心翼翼。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明湛懂事了。
  不过,怎么瞧怎么觉得诡异。
  凤景乾见明湛两颊微红,额上沁出汗珠儿,笑着吩咐道,“给世子拧条湿帕子来。”
  明湛笑着加一句,“凉一些,放些冰进去。”
  凤景南道,“不要加冰,天虽热,也不到那份儿上,乍冷乍热的,当心激着。”
  凤景乾想说几句啥的,张张嘴儿,忽然忘了要说的话。瞧他弟弟那一脸的温柔宠溺啊!神哪,到底发了啥事了!
  一时,宫女捧着银盆手帕到明湛跟前儿,另一宫女素手拧了帕子就要伺候明湛,明湛伸手去取帕子,笑道,“我自己来就成了。”他总是不习惯让女人给擦脸。
  凤景南却先一步接了明湛手里的凉帕,一手扣稳明湛的后脑,稳稳的为明湛擦干净脸,直擦得明湛心惊胆颤,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差点儿心率不齐,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是自诩了解弟弟的凤景乾,也一时未能回神,惊诧了足有三十秒方回神。
  “父王,儿子当不起。”明湛起身告罪,心里咆哮,你他娘的想怎么着啊,老子都要被整成神经病了!
  凤景南温柔一笑,拉明湛坐在身畔,宠溺道,“行了,跟我还客套什么。你小时候我每每抱你,十回倒有八回被你尿一身的,怎么那会儿不跟我客气些。”
  明湛笑,“我那都是激动的。”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打小儿就对凤景南没啥好感,凤景南偶尔抱他一抱,他必要送一泡童子尿给凤景南做见面礼,有时实在没尿,憋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那会儿因明湛随意小便的事儿,直把凤景南恨的牙痒痒,觉得明湛天生就要跟自己做对。如今再提起旧话,凤景南倒是会心一笑,见明湛脸上过不去,便不再多提,转而说起回云南的安排。
  “也好,趁着还不是太热。”凤景乾道,“明湛,你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许久未见你,常念起你。”
  明湛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虽然凤景乾这话假的厉害,也只得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凤景乾道,“盐课不是小事,明湛头一遭当差,你派些得力的人帮他。”
  “皇兄尽可放心。”凤景南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他,向来主意大的很,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放开手让他去做,只要保障了他的安全,没什么可担心的。”
  凤景乾也只是略略点过,他并不想太过干涉云南的内政,否则兄弟生隙,得不偿失,打趣道,“这几日不见,你们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哼。”凤景南装的也累,愤愤道,“我是看他回云南主持盐课,怕少不了波折,被外人瞧出什么也不好。倒是那个混帐东西,不知道心里又转悠什么主意呢。”
  凤景乾真是给兄弟逗笑了,“景南,你对明湛的偏见也过了些。依我看,你鲜少对他这样关照,明湛颇有些手足无措。”
  凤景南道,“当年先帝对咱们有半分和颜悦色,哪个不是诚惶诚恐,如今世风日下,老子倒要去猜儿子的心了。”
  凤景乾浅笑,端起一盏茶,还未喝,淡淡地,“先帝当年也猜过你我之心,这不出奇。”
  见凤景南倏的沉默,凤景乾呷口茶道,“明湛待人真心,你别总苛待他。”
  凤景南抬眼看兄长,虽未说话,眼神中并不赞同凤景乾所言,他对明湛还不够宽容?世上简直没有比他再宽宏大量的父亲了!
  凤景南膝下四子四女,其余子女加一块儿也比不上明湛难搞!在明湛身上操的那些心哪……
  其实,这是凤景南偏见了,如果他知道此时明菲与明义的对话,就会明白,明白虽然难搞些,好在为人聪明,做事走不了大褶。搁在别人身上,譬如不够聪明偏又自作聪明的明义明菲兄妹,那后果真是需要一点儿想像力的。
  明菲打发了侍女出去,又命母亲亲赐的大丫环白芷在外头守着门儿,方与明义说话。
  “听说父王有意让二哥回云南?”明菲单刀直入,问的直接。
  明义得了消暑银的差使,虽然是与明湛一道做,不过也足以说明父亲并没有舍弃他,如今明义虽有些苦夏,消瘦了,精神却不错,温声道,“父王的意思,无人可以违拗。”
  “二哥不要太天真了,”明菲冷笑一声,“留在帝都还能争上一争,若是回了云南,谁能争的过明湛去?”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寒光,明菲静静的问,“大哥若能争,就不会失了世子之位?二哥,你不会以为父王命你与明湛一道当差是看重你?明湛风头太过,自然要找人牵制他,二哥不过是父王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饶是自幼与明菲关系较近,明义听了这话,脸上也是一寒,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明义冷笑道,“妹妹要这样讲,原本也没错的。父王乾坤独断,任何人都要秉承父王的意愿,照妹妹的话,岂不人人都是提线木偶了。妹妹向来有才干,父王先前也宠你,可因你先前忤逆世子,如今父王可愿看你一眼?”
  “我因什么被父王发作,别人不清楚,莫非妹妹还不知道吗?”明义冷笑道,“我为妹妹操持这一场,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承想却换得妹妹这一番的奚落。罢了,原也没指望着妹妹承我的情,如此,既然妹妹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明义起身要走,明菲急忙相拦,叹道,“二哥,我这话虽不中听,可阖府也只有我跟二哥说了。二哥,我们是同胞兄妹,自幼一处长大,这回二哥为我遭了难,我焉能不知二哥都是为了我才闹到今天的地步。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看着二哥以身犯险!”话到最后,颇有几分急切,明菲道,“莫非二哥连亲妹妹的话也不信了。”
  明菲服了软儿,明义便又坐回去,无奈道,“我不是不信你,菲儿,你得明白,如今咱俩在父王心里的份量,加在一处儿都比不上明湛的。他已经是世子,我们要不了他的强去。”
  “正因如此,二哥才不能回云南。”明菲生的漂亮,即便严肃着脸孔,也极养眼,“二哥,父王自来最喜欢的是大哥,这我们都是知道的。这次消暑银一事是明湛首提的,父王却让你与他一道做,岂不是分了他的功绩。再者,他为什么要给人发银子,还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二哥此举,岂不是大大的得罪了他。”
  此话戳到了明义的心头,明义脸色微变,明菲心里有了底,再接再厉道,“明湛以前虽在帝都五年,可大部分时间是在宫里。二哥却一直在这府里住着,论对这府里的熟悉,二哥是胜过他的。我想这些年,二哥肯定也培养了几个心腹可用之人。”
  “我来打个比方,二哥一回云南,明湛若是使法子不让二哥回来,他可是要长驻帝都的,何况父王已经把帝都的产业交给了他,他有大把的时间梳理这府里的奴才。再者,这些奴才们哪个不是跟红顶白,多的是人往明湛跟前儿凑。待二哥再回帝都之际,这府里还有多少人可用?”明菲道,“再者,他可不是个傻瓜,这次有父王眼看着,他能容了二哥。回云南整顿盐课,不知要得罪多少人,父王即便让二哥与他一道儿,须不知他会不会将二哥当做替罪羊呢?”
  “我知道,这种纷争在哪儿也免不了,可是,二哥能争得过他吗?”明菲半眯的凤眸中满是怨恨,“他身边儿的那几个小子是什么出身?他们的父亲都是父王的心腹!哪怕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也得为明湛说话!”
  “到那时,二哥岂不是要任人鱼肉了!”
  “二哥要放下帝都五年的努力回云南为父王平衡明湛吗?”明菲轻声道,“二哥也说了明湛是世子,日后就是镇南王。现在二哥做了父王的枪,就算明湛深明大义,可将来呢?他忆起今朝之事,能去怨恨父王吗?介时,二哥如何自处?”
  “谁还能保的住二哥?”
  明义冷汗出了一身,明菲冷眼望着明义,一字一句道,“我们是亲兄妹,大哥、二哥、三哥,再加上我,下半辈子就要在帝都过的。还有明艳、明雅,她们虽然与有湛亲近,可到底是女儿身。二哥莫要忘了,当年父王让明湛到帝都的初衷,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却轮到我们兄妹在帝都为质了。”
  “二哥在帝都好生经营,日后咱们兄妹都要指望着二哥,何苦要回云南,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你说这么多,可谁能改变父王的心意?”
  明菲神秘一笑,“上次二哥为我盘算,这遭轮到我为二哥出力了。二哥只当不知此事,介时,我自有办法让二哥留下来。”
   107、胜券
  慈宁宫里。
  魏太后始终不大戴见明湛,即便明湛成了世子,她也不大爱与明湛交流。
  当然,到了太后这个地位,尤其做龙椅的那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并且儿子大权独握,这太后的位子,坐起来没有不安稳不滋润的。
  魏太后与明湛的关系经过了多方面的调解,如今俩人能安静的说上会儿子话了。
  大面儿上总过的去。
  魏太后问,“你父王也进宫了吗?”
  “是,皇伯父留父王说话儿,打发孙儿先过来给您请安。”明湛坐在魏太后下首第一个位子,以他的身份和血统,自然当的起。尽管魏太后就是不喜欢明湛这张脸,也得忍了。
  念及儿子,魏太后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温声道,“有新进的果子,拿些来给世子尝鲜儿解暑。”后一句话是吩咐身边的宫侍的。
  明湛谢赏。
  宫侍捧来新鲜的时令水果,其实也就是瓜果梨桃儿之类的,明湛让了一回,很实在的捧起来慢慢的吃。他跟魏太后没啥共同语言,占着嘴,也省的尴尬。
  待凤氏兄弟过来请安时,明湛已经吃了大半盘子水果,吐出一堆的桃核儿啊葡萄皮啊。饶是凤景南决定即便做戏也要对明湛宽厚些,看到那一堆的果皮时也险些没绷住,差点发作起来。
  魏太后瞧见儿子那表情立码就生动起来,真称得上是嘘寒问暖,慈母情怀。
  凤景乾与魏太后坐在主位榻上,明湛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给凤景南坐,自己坐了凤景南下首。
  凤景南瞅这半盘子的果皮,忍了半天,方面目扭曲的问了句,“你皇祖母这里的果子格外香甜吧。”言外之意,你八辈子没见过东西啊!
  明湛笑笑,温顺的答了一个“是”字,险些把凤景南噎死。
  事实上,在很多感观上,凤景南与生母魏太后是一致的,譬如,他们就是看明湛不顺眼。
  凤景乾笑,“明湛自来偏爱这些瓜果,以往在帝都时,夏天都不乐意吃饭的,吃果子就吃饱了。还得朕派人监督着你吃饭,现在可改好了?”养别人的儿子也不容易,瘦了病了的得担责任,尤其是像明湛这样不好搞的家伙。
  明湛笑嘻嘻地,“现在父王总嫌我吃饭吃的多,常骂我是饭桶呢。”明湛的一大优点,胡说八道向来没啥心理压力。
  只是当事人凤景南手痒的真想一巴掌把明湛抽到外头去,凤景乾哈哈大笑,凤景南却没啥幽默细胞,冷着脸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明湛摸着脑袋笑,“嘿嘿,说着玩儿的,开个玩笑嘛,父王真是较真儿。”
  此刻,凤景南真情愿明湛一直就哑巴着才好。
  明湛对上凤景乾,那真是投了脾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把魏太后和凤景南撂在一旁,只顾自己乐呵。
  凤景乾看明湛顺眼不是没道理的,明湛一提竞标会的事儿,凤景乾便安排人下去做了,不做不知道,省了不少银子。虽然只是内务府小试牛刀,户部尚书都上本说这法子好。
  凤景乾特意跟凤景南提了一遭,不外乎明湛如何能干如何体贴之类的话,听的凤景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了好主意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的东西。连着三天没给明湛什么好脸色。
  如今瞧着明湛不时奉承凤景乾,俩人互捧臭脚,凤景南越看越觉得碍眼,真想问明湛一句:你到底是给谁做儿子的?
  魏太后见着儿子高兴,赐了晚膳。
  明湛更来劲,还时不时的为凤景乾布菜,那种举手投足间的亲近与熟悉,让凤景南觉得无比刺眼。
  其实皇室人吃顿家常饭,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隆重,百八十道菜的上。
  魏太后有诸多缺点,却有一样优点:节俭。
  魏太后出身低微,即便后来做了太后,也没有物极必反的走上奢糜的道路。她一直保持着相素的生活方式,所以,魏太后的晚膳只是摆在一张八仙桌上,林林总总二十来道菜,四人东南西北,以尊卑各据一方,明湛正好夹在凤氏兄弟中间。
  他和凤景南与凤景乾是相等的角度与距离,可明显,明湛同凤景乾更有默契,他们甚至熟悉彼此的口味儿。
  相对的,凤景南这个做人亲爹的倒像是外人。
  明湛喝了一些酒,神经有些微微的很舒服的弛缓,随凤景南上了马车后,倚着车厢,唇畔含笑,半眯着眼睛,那神色,怎么瞧都透出一股子舒坦劲儿来。
  凤景南叹口气,“过去几年皇兄对你很照顾吧?”
  “嗯,还成。”明湛呵呵一笑。
  “这会儿倒谦虚上了。”凤景南嗔一句,也未多说。人跟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当初将明湛小小年纪送到帝都,也有让他与帝都亲近的意思。
  不过没料到,如今明湛真与凤景乾处出了感情。
  倒让凤景南有些心里发涩。
  就好像,原来不喜欢的东西给了别人,如今又忽然喜欢上了,想要回来,那种不好开口的,那种郁闷。
  凤景南又不是笨蛋,明湛除了脾气不讨人喜欢,其他都不错。明湛又是王位的继任者,虽然在感情上凤景南更偏心明礼,不过明湛实在是不好相与,做事既狠又绝,跟帝都关系良好,要动明湛风险实在太大。
  可当凤景南不得不重新审视明湛时发现,明湛已经羽翼渐丰,尽管他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对凤景南的地位产生威胁,不过同样的不到万不得已,凤景南也绝不会去动摇明湛的地位。
  如同范维对明湛说的那句话,“您并不是依靠王爷的宠爱才得到世子之位的。”
  凤景南也得承认,明湛忽然说了话,凤景乾信中的漏洞,他遇到了很好的时机。
  只要明湛开口,他的继承地位便优于其他三个庶出兄长,哪怕他并不得凤景南的喜欢,在嫡长制度的社会中,明湛拥有第一继承权。而且,还有帝都永宁侯府,低调的永宁侯家族也绝不会任世子之位流入庶妃之子的手中的。
  与明湛的继承权相比,凤景南更加需要镇南王府的稳定。他是绝不想看到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斗与残杀,如果世子之位悬空,便会引发明礼兄弟的野心与明湛的不满,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凤景南抓住机会,迅速的为明湛请封。而凤景乾因信件中的漏洞,不得不颁下赐爵的圣旨。
  当然,凤景乾对明湛信心十足,而且他们私人关系极其亲密。明湛在对待皇子的问题时也从不让凤景乾为难。
  虽然在凤景乾心中的地位,明湛远远比不上同胞弟弟凤景南,不过,明湛占有一定的比重,这是肯定的。
  凤景南轻轻的叹了口气,明湛道,“父王,您是不是吃的不高兴啊?凤景南侧脸看向明湛,“我想起你小时候,有一回过年,王妃给你和明淇打了一对玉锁。明菲瞧见了死活也要,我就让你把你那块儿给明菲,另赏了你个好的。谁知你二话没说把两块全都砸到地上,摔个粉碎。”
  明湛挑着眉毛,“我的东西,你说给谁就给谁啊?我就瞧不上明菲那张狂样儿,看着就恶心。女孩子家,有本事跟明淇学,不爱红装爱武装。没那本事,就该安分些守着规矩,难道家里还会亏待她?恃宠而骄,张牙舞爪的到底没什么本事,虚生事非。”
  明湛对明菲的反感可见一斑。
  凤景南道,“你是男人,跟她一个丫头计较什么?再过几年,她们就要大婚了,姻亲的重要性不用我教你吧?”
  “唉,您没听过一句话么,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明湛挑了挑唇色,“明菲呢,就属于后者。不安分原也不是错处,古往今来,执权者,哪个是安分的。不过呢,又愚蠢又不安分,这才是要命的事儿呢。”
  “明菲当然也是我的妹妹,不过,我不看好她。”明湛耸了下肩,“她有野心,不过并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如果她真有前朝端肃大长公主辅佐幼帝的本事,谁也不敢不尊重她。您也知道,她这种现状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安于室’。”
  “她一直没有任何改变,并且妄想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明湛道,“姻亲当然重要,也要两权相较,看是利是弊吧?”
  “现在您不应该要求我做出改变,而是要明菲来顺应我的意愿。”明湛坦诚的说,“没有愿意得到恶行手足的名声,难道我会闲着没事儿找他们的麻烦。就算当初在帝都,我跟大哥也配合的很好。可是,这跟迁就是两码事儿,您可曾迁就过谁?皇伯父可曾迁就过谁?”
  “哪怕我现在说的仙乐一样动听,将来也是不可能的。”明湛诚恳的说,“我永远会以镇南王府的利益为第一,其次是我的利益,当然,谁跟我关系好、亲近、能干,这些值得尊敬的人,我也会为他们考虑。无缘无故的,我不会为难谁,可是,有人伤害到我,我也会还击。”
  “明菲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儿,她是我的妹妹,明雅同样是妹妹,您让我不与她计较,也得看什么事儿了。不然,个顶个儿的学她,那府里岂不是没失了规矩。”明湛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其实父王倒不用急这些事,您还年轻呢。再坐三十年没问题,那会儿我都比你现在年纪大了。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说不定我走在你前头呢。”
  凤景南忍不住给了明湛一巴掌,怒道,“混帐东西,什么话都敢说,掌嘴。”
  明湛揉着头,也不大高兴,翘着嘴道,“好不好的就打脑袋,打傻了怎么办?脑袋也是乱打的!有事不能讲理吗?”
  明湛翻着白眼斜瞪人,那不乐意的模样把凤景南气的牙根儿痒,凤景南怒,“跟你讲理你听得明白吗?”
  “我听不明白也是给你打的。”明湛摸着脑袋,装腔作势,“唉哟,头晕……脑震荡……”
  凤景南淡淡的瞟明湛一眼,“要不要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明湛仿若没的出凤景南话中的讽刺,点头道,“多亏父王体贴哪。”又碎碎的念叨,“这年头儿,掉只胳膊断只手的能活,掉了脑袋可就活不成了……可见脑袋的娇贵,不是随便能打的。”
  凤景南正色道,“以后打你屁股。”
  “那怎么成,我很保守的。”明湛刁钻的瞟凤景南一眼,“屁股怎么能给人乱摸?”
  凤景南给明湛气笑了,摸了摸明湛的脸,“看不出,你还挺自信的。”
  明湛嘿嘿笑几声,凤景南没好意思打击明湛。皇族世代与美女联姻,后人想丑都不容易,就这样,凤景南每忆起有湛幼时那张胖脸,也得感叹一声祖宗显灵:男大十八变。
  如今顺眼多了,可要说俊俏,这种赞美绝对是建立在对明湛身份仰慕奉迎的基础上说的。
  明湛当然不丑,不过这种没事儿嘴贫,总是眯着眼睛坏笑的德行,实在难讨凤景南的欢心。
  明湛的话虽不动听,但极有说服力。
  因为凤景南明白,明湛说的是大实话。到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为人并不糊涂,实话假话奉承话心里有数儿。
  因为是实话,凤景南才不得不重视。
  凤景南重视的结果就是,明菲明雅的指婚圣旨来的很快。有凤景南的面子,自然都是不错的人家。
  明湛先去给明雅道喜,自然顺道也要恭喜明菲,在大面儿上,明湛向来不会出错,明菲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借着几分羞,告辞回房了。
  明雅倒是忍着怯听明湛说孙家少爷的事儿,“我出去的时候少,偶然见过两回,如今在礼部当差,长的挺斯文,很有男子汉气概。他好像在兄弟中排老五,他大哥是家里的嫡长,现下已经外放了。妹妹嫁过去是小儿媳妇。”
  明湛见明雅微低着头,笑道,“已经下旨赐婚,这婚事便是准了的。我去跟父王说,临走前儿请两位妹夫来家里做客,他们总要来给母亲请安的。”
  卫王妃摇头团扇微笑,“用得着你多嘴,不必你说,也定要来的。”
  明湛坐了会儿,凤景南就派人来请,明湛忙过去书房听差。
  凤景南如今是把明湛当苦力了,普通的公文都由明湛代劳,明湛先提了宴请妹夫一事,凤景南看向明湛,你要干嘛?
  明湛笑的无辜,“虽有礼教大防,让三妹妹四妹妹偷着瞧一眼也不为过。再者,您这做岳父的,也该叮嘱这两个毛脚女婿几句。下次您来帝都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你去安排吧,这些事还要我操心不成?养你有啥用?”凤景南弹明湛脑门儿一记,“那是你妹夫,什么毛脚女婿,这种话少提。”
  “唉,我一想到养的白嫩嫩的妹妹要嫁到别人家去做牛做马,就对妹夫没好感。”明湛摸摸脸,“父王,你有没有这感觉?”
  “我看你是脑袋不正常。”凤景南指了指一侧的公文,“这些都是要看的,别这些废话了,赶紧批,都要发下去的。”
  “我能不能拿回去看?”
  凤景南瞪明湛一眼,“你在这儿不舒坦?”还是瞧着我不舒坦啊?
  “回去有丫头们伺候,您这儿都是小厮,粗手笨脚的。”
  “我看你都快成丫头了,娇气!”凤景南道,“你这德行,放到军中一天都挨不下来!”
  “啊?”明湛自作多情的惊喜,“您让我去军中吗?什么时候?我都有时间的?很方便的。”唉哟,凤景南啥时这样大方了。
  凤景南脸一黑,冷笑三声,“盐课的事还没开始呢,又想插手军队,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想夺权?”
  若在别人面前,凤景南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算心里想想,若说出来,基本上就是判某个人死刑了。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对篡权者手软,哪怕是有这种苗头,也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但是,明湛不是别人。他对权力的欲望在凤景南跟前是坦诚的,只要是凤景南有任何分散世子权利的举动,明湛都要光明正大的激烈反对。
  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对云南的政务指指点点,你不要他插手都不能。
  明湛的坦诚反而让凤景南少了几分忌讳,此话一出,明湛厚脸皮的嘿笑几声,讨好地说,“父王,您别多心,我以为您一直不想让我涉足军队呢。原来您早有此意,我这是高兴的。您对我总是呼来喝去,我一直像后爹养的……”眼见凤景南脸色越来越沉,明湛识趣的说,“原来是我小人之心啊,您可能是对我要求太高了。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么。”
  “你知道就好。”凤景南哼了一声,没发作明湛。
  明湛继续肉麻,星星眼望着凤景南,感激的说,“是啊,我第一次这样强烈而深刻的感受到父王对我的器重与宠爱。”
  凤景南听这话险些连隔夜饭一块儿吐出来,这小子果然生来就是跟自己做对的,几句奉承话都能说的这样恶心。
  其实明湛有心问,我啥时能去军队瞧一瞧啊。
  不过,他怕问出来凤景南翻脸,只好低头忍了。
  在凤景南看来,明湛虽然缺点多,优点同样明显,他十分有手足爱。当然,这手足爱并不涉及明菲兄妹。
  明湛对明艳和明雅都十分关照,这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面子情,明湛是说到做到的,还提了一提如今镇国寺的孝真法师,以前的杜如兰,杜公子。
  明湛与姐夫妹夫的闲聊着,喝一口萝卜鱼翅汤,笑道,“天下没有比女子再难的了,在家里被父兄如珠似宝的捧在掌心。一朝嫁人,侍奉公婆丈夫,打点家务上下……如今既是一家人,我就不外道了。还希望你们善待妹妹们,有事多包容商量,和美如意。”
  这话若是由明义明廉的嘴里说出来,可能被人忽视,份量不够。
  当然,由凤景南来说是另一番效果。
  不过如今尚未大婚,以凤景南的脾气性格,断不会跟女婿们说这些。
  唯有明湛,够份量,他还啥都敢说。而且说的客气巧妙,一面为大姐夫冯绍明把盏,冯绍明忙道,“四弟,还是我来吧。”
  “大姐夫跟我客气什么,又没外人,咱们只论长幼。要是让大姐夫执壶,晚上我一准儿挨骂。”明湛笑看凤景南。
  凤景南对女婿比对儿子客气多了,此时,凤景南也不会摆出威严的面孔,温和许多,说了句,“原就该如此。绍明,皇姐身子可还康泰?”
  冯绍明恭敬不失亲热的笑道,“母亲身体极好的,这些日子有些热,与明艳住到了效外庄子里,那儿临水,是极消暑的。还有个好消息要跟岳父和弟弟们说呢,我又要做父亲了。”
  诸人毕是一片贺喜之声。
  凤景南也极满意的勉励了冯绍明几句,冯绍明在女婿中是最大的,而且身份最高,他是正经的侯爵,又是公主之子。可你看冯绍明是如何做镇南王府的女婿的,大婚五年家中都只有一妻一子,别说偏房妾室,通房丫头都不见一个。
  这二人虽都出身公府,不过并嫡长,将来也不能袭爵,与冯绍明差了一大截,可人家冯绍明还如此恭谨呢。他们瞧着冯绍明,也知道了自己以后要走的路了。
  明义明廉跟两个妹夫说话儿,明义此人生性喜寒暄,明廉大咧咧的,没啥心眼儿,只管一个劲儿的劝酒,若不是凤景南瞧着,非把二人喝到了桌子底下去不可。
  明湛开始准备回云南的东西。
  当然,锅碗瓢盆儿衣裳帽子不必他操心,有丫头们呢。
  他找了朱子政喝茶,朱子政自然知道明湛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他也等急了。
  自打明湛放出风声要回云南整顿盐课,朱子政是盐商世家出身,自然比谁都关心这事儿,而且凤景乾派了他来辅助明湛,朱子政近水楼台,并且名正言顺,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
  无奈明湛自接了这差使,便跟没事人儿似的,他不开口,朱子政真不好先问,憋的够呛。
  此际,明湛邀了他喝茶。
  朱子政便格外的殷勤。
  这茶,只是普通的凉茶,里面加了些甘草药材,用冰镇了,有些王老吉的味道。
  “这茶真香。”白玉荷叶盏里盛着一栖琥珀色的凉茶,朱子政端起尝一口,有药材的清香,也有蜂蜜的甘甜,冰冰凉凉,极是解暑,忍不住赞一句。
  明湛笑了笑,“那以后她们煮了,我命人给你送些去。”
  朱子政受宠若惊,“臣哪里当的起。”
  “云贵的盐商们怎么样了?”明湛问。
  朱子政打叠起精神,脊背不自觉的挺的更直,“世子也知道臣家里有些三姑六婆的亲戚在贩盐,不怕世子笑话,自打您要整顿盐课的事儿透出风去,就有人来信跟臣打听虚实。”
  明湛点了点头,抬手呷了口茶,望向廊下悬的雀笼,“接着说。”
  “臣就稍微跟他们提了几句,叫他们有些准备。”
  明湛收回视线,看朱子政一眼,含笑道,“这话说的有意思,尽显太极真髓。”
  朱子政听出明湛是笑他说空话了,老脸一红,忙道,“臣跟他们说,说有七分准。还把,您要把咱们跟藏区的茶马交易要让利于民的事儿提了提。”
  明湛笑,“做的对,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他们的反应呢?”
  这话真问到了朱子政的心坎儿上,朱子政道,“他们身份卑微,世代以贩盐为生,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多说什么。”
  明湛笑了笑,看来这些人对茶马交易很有兴趣哪。
  “我知道了,待回云南再说吧。等我回去,如果他们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讲。”明湛看向朱子政眼里的诧异,摆了摆手道,“我从不低看任何一个人,盐课有待改革,不过也不能叫盐商们饿死,他们安心吧。”
  朱子政敏感的抓住明湛话中字眼,惊诧的问,“世子要见他们?”
  “自然,事涉盐商。”明湛道,“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朱子政虽然不大明白明湛的想法,可这无疑是件好事,喜道,“这……这,世子英明,臣这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提前心里有个底,省得跟没头苍蝇似的。”
  “好。”明湛温声道,“盐政上,你比我熟。云南十一处盐矿,并不是一下子全都改了规矩。今年,只有两处改革。”
  朱子政试探的问,“那剩下的盐矿……”
  明湛的眼珠儿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晕,唇角微微挑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他伸手揽住朱子政的肩膀,轻轻的说了两个字,“秘密。”
  朱子政险些被噎死。
  明湛哈哈大笑。
  朱子政也跟着笑了,拱拱手道,“反正臣只管听世子的吩咐,世子说什么,臣跟着传达什么。”
  “老朱啊,你喜欢吃螃蟹么?”
  朱子政不明白明湛的用意,便道,“螃蟹味道鲜美,尤其重阳前后,蟹肥菊香,正当时节。”
  “螃蟹虽味儿美,不过形状可怕,丑陋凶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确实需要勇气。但是你说谁是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明湛拍了拍朱子政的肩,笑着走了。
  只管把饵洒下去,只要够香甜,不怕没人上钩。
  朱子政起身,眼望着明湛的背影消失,方恭谨的告退。他是一丝不苟的,如同在凤景南身边时的完美礼数。
  明湛在两个月前就得到了改革盐政的权利,不过,他人一直在帝都,抽不开身回云南。许多人以为,这盐政改不改,什么时候改还真不好说……
  直至今日,朱子政方明白,原来明湛早已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108、回程
 回云南的日子早便订好,按规矩,凤景乾必使皇子相送。
  卫王妃却是遇到了意外:明菲病了。
  风寒,病的不轻。
  昏昏沉沉,高烧不退,请了太医瞧过,病去如抽丝,却不是一时半日能好的。
  卫王妃温声道,“女儿家身子娇贵,这会儿是不易跟着一道长途跋涉了。”
  凤景南皱了皱眉,“明菲平日里瞧着挺健壮,怎么忽然就病了?奴才们是怎么伺候的!”
  卫王妃轻声道,“明菲身边的,除了我给的遥水,多是魏妃安排或是自幼便在明菲身边儿服侍的,情份不同。我想着,遥水不中用,先让她回来,降为二等丫头。其余的,罚半年的俸禄,打十板子,就不要撵了。”
  卫王妃不急不徐的瞥凤景南一眼,“否则若是一并撵了,第一伤了魏妃的脸,她与王爷情份不同,别叫她多心,伤了与王爷的情份。第二,新近的丫头与积年伺候的人,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是断然无法相比的,女孩儿家心细,她这一病,我罚了她的下人倒罢了,若是撵了出去,倒让她在病中多心,就不好了。”
  卫王妃两句“多心”,倒叫凤景南有些不自在,“王妃只管拿出规矩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妃按规矩办事,本王再没有不放心的。”
  卫王妃笑,“法理也要兼顾人情,既然王爷同意,就这样办了。”
  “那把明菲留在帝都了?”一个女孩子,到底不方便。何况明菲如今病着,也不好往宫里太后跟前儿送。凤景南颇有几分为难。
  卫王妃道,“我是她的嫡母,就留下照顾她吧。待她好了,我再携她回云南。”
  凤景南自然知道卫王妃与明菲的关系平平。不过,卫王妃是个称职的嫡妻,她的建议,并非出身感情,而是由于立场。
  她是镇南王府的正妃,应当负起相应的责任!
  凤景南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让明义夫妻留下吧。这会儿天热,入了伏更不适宜赶路远涉,明菲在帝都多住几日无妨。府里那一摊事儿也离不开你。”
  卫王妃简单的应了是,又唤人来安排明菲院儿里的事儿。从近身服侍的人,一直到明菲院里小灶儿上的厨子,院里侄班的嬷嬷……林林总总,细致周详。
  卫王妃特意命人唤了明义夫妻叮嘱,“明菲身子不大好,我本来想留下照看她。不过府里事多,你父王的意思是,让你们照顾明菲,待她好了,你们再一并回云南。”
  明义夫妻自己只有应是的。
  “明菲不比以前,如今她已身有婚约,身子娇弱,你们做兄嫂的要仔细的让她将养身子。”卫王妃不急不徐道,“父母不在帝都,你们兄嫂便要代父母之职,要知道,这世上,女子名节重逾性命。我将明菲交给你们,她有半分不舒坦,我只找你们说话。”
  明湛要回云南,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承恩侯府找魏宁告别。
  魏宁倒觉有几分好笑,“表哥走的时候,我会去相送的。你也不必特意来说一声。”
  “哪里……”明湛斜着眼睛瞥魏宁一眼,意味深长叹口气,“我是特意来看阿宁的。”
  魏宁笑着摸明湛的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招人讨厌。”
  明湛抓住魏宁的手摸啊摸,“你也不大我几岁啊。阿宁,你跟我回云南吧。”
  “我是在朝廷做官,又不是镇南王府为官,去做什么?”
  做世子妃呗。明湛嘴巴嚅了嚅,没敢说出口,便道,“哪儿能没事儿呢?盐课烫手,总有些事得跟帝都商量着一道儿来才好。你说,除了你两头熟,还有谁是好人选呢?”
  魏宁抿一抿唇,“北威侯退了,阮鸿雁年轻,皇上怕是有心提携。”
  相对于魏宁,阮鸿雁更年轻。
  年轻,便更好控制,更好用。
  而且,阮鸿雁与明湛的关系同样亲近。
  “他?”明湛有些惊诧,不过,他并非没有考虑过阮鸿雁,因为只是微微的吃惊,随即摇了摇头,“他不行。”
  阮鸿雁刚中探花,论理还要在翰林院呆一年养资历,哪怕他从翰林院熬到六部衙门,短时间内想接触盐课,那是做梦。
  魏宁笑了笑,“你还是不够了解皇上,明湛。如果什么事都能让你猜到,皇上也就不是皇上了。”
  “皇伯父总会问我的意见,如果我不喜欢,谁来也是白来?”明湛学着魏宁的样子笑了笑,“我不是谁的提线木偶。我要做事,不论谁都得按我的规矩来。”
  魏宁含笑的望着明湛,“你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明湛摊摊手,无辜道,“阿宁,你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也不算什么不光彩的事儿,谁叫我喜欢你呢。我是实诚人,莫非你还叫我说出来?”
  魏宁勾着唇角,倒了两盏茶,“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不必说了。”
  “总得有我的好处吧?”
  递与明湛一盏茶,魏宁轻声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你说呢?”
  “我不知道,”魏宁呷了口茶,温声道,“明湛,对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不可用来交换的东西。”
  “阿宁,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么?”
  阳光下,魏宁的瞳孔颜色很淡,虽然在笑,却给人一种冷意,他转头看向园中小桥流水,“明湛,我在朝为官,你的身份却是镇南王府的世子。我与你之间的纠割,对于我的仕途没有任何好处。你该明白这一点。再者,我们是亲戚,我又比你年长,如今不显,再过二十年,随着你见识增长,我想,你不会再执着于一个老男人身上。”
  “这世间的感情与每个人的地位权势是有分不开的联系的,抛开感情,我也不想有什么难听的流言出来。”魏宁道,“流言这个东西,对于真正的上位者是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甚至可以成为一段风流韵事流传古今。可对于弱势的一方,这种逆伦的关系,足以让我十几年的心血经营毁于一旦。”
  “在我看来你的感情并不可靠,我怎么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接受你的感情?”魏宁淡定的道,“明湛,你不该问我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明湛泄气,“什么叫逆伦哪?又不是什么很近的血缘。一表三千里的表叔,现在不是常有表兄妹做亲的吗?”
  “我也不是要跟你举行大婚,小心一点儿,谁会知道?”明湛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贼兮兮的笑起来,凑近魏宁,小声问,“如果我跟皇伯父说我喜欢你,估计他不会反对。”
  魏宁眨眨眼。
  明湛道,“我跟皇伯父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要子嗣,日后过继皇孙为嗣。就算他表面儿不肯答应,你说心里会不会意动呢?”
  “你可以去试一试?”魏宁仿佛并不在意明湛话中之意,只是浅浅的笑,这种程度的威胁并不足以让他动容失色。
  明湛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儿科了,无奈魏宁油盐不进,搔搔头道,“算了,我连口头便宜都占不来。谁叫我喜欢你呢,如果有需要与帝都协商的事情,我尽量争取你来镇南王府。”
  得此一诺,魏宁敛色正容道,“我欠你个人情,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来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明湛起身,“那我先回了。”遂不再多留。
  是人便有欲望,魏宁年纪轻轻便居大理寺卿一职,才干不可谓不出众。这样的人总不甘心被埋没。
  北威侯一退,留下了户部尚书一职。凤景乾只命左侍郎暂代尚书职,并未任命新尚书,之前魏宁对帝都盐课一事颇多用心。
  云南盐课改革在即,那么帝都盐课的变革也不远了。
  盐课并非小事,定要一部尚书主持方够份量。
  户部尚书空缺,便是凤景南一直在权衡,谁才是最佳最适当的人选。
  魏宁虽然从未有六部当差的资历,不过,他有一大优势,他与明湛相熟,合作起来自然比别人更顺手。
  明湛便是抓住了魏宁的野心,才来试探一番。哪晓得魏宁油盐不进,令明湛失望而归。
  安顿好明菲的事,便到了启程的日子。
  明湛早八百年前就让人收拾了,如今有条件,自然要奢侈一把,他将自己用惯的枕巾被褥都带在身边儿,看的凤景南直问他,“莫非回家后能少了你的被褥使?还是本王苛待过你?你这小气不开眼的脾气跟谁学的?”
  明湛慢吞吞的看凤景南一眼,再慢吞吞的开口,“我用惯了,回去就省的再做新的,我这是省钱呢。”
  “说到银钱,”凤景南老实不客气的占据明湛车厢正中间的位子,明湛识趣的抬抬屁股坐在一旁,听凤景南问,“你那个盐课到底怎么着了?”
  “您没问老朱啊?”那不您派给我的人么?
  凤景南道,“有你在,我为什么要问别人去?多此一举。”
  明湛没精神,“就那样,还没开始跟那些盐商谈呢?哪里是一时一刻能说的清的?”
  “你这是怎么了,去阿宁家叨烦什么了?还是被阿宁拒绝了?”
  “瞧您说的,阿宁不知有多开心,对我好的不得了,我们是情比金坚,情深四海。”明湛死要面子的吹牛皮。
  凤景南好笑,“那我真小瞧你了。”
  “可不是么。”明湛大言不惭,男人嘛,输人不输阵,输里不输面儿,死要面子活受罪。
  凤景南道,“子敏为人不错,又是朝中重臣,即便你有这心,嘴上也给我添个把门儿的,别到处瞎嚷嚷,你不要脸面,他还要脸面呢。”
  “我又不缺心眼儿,这种事能跟谁说去。”
  凤景南八卦几句,还是将话题转到盐课上,明湛道,“我估计这会儿盐商们已经到昆明了。到时,肯定要面对面谈一下盐课改革的事儿。这倒是不急,咱们云南与藏区的茶马交易,他们定是眼红。盐课上改制就容易些。大方向定下来,还有一件事最是要紧,茶马交易市场有关征税条例,还有新的市场规则,军队驻扎,这个父王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你的意思呢?”
  “我想着,为了鼓励商贾交易,前三年可以免税。不过市场治安需要军队来维持,要有一定的治安费用,还有市场门面的租金,我们要暂且定出大概的数额。”明湛眉毛微蹙,“另外与藏区方面的谈判,我需要一个谈判的队伍。这些人,最好由王府属官,还有盐商、茶马商组成。”
  凤景南点了点头,“以前茶马交易都由内务局主持,这方面,你吩咐他们做。至于盐商,到底是商贾,给他们三分颜色就是了,倒不必特意执重。税收呢,前三年不征税,后面呢?”
  “按茶马交易产生利润的二成征税。”明湛看向凤景南,问道,“父王觉得这个数值如何?”
  凤景南笑,“那就是说,不产生利润便可以不用纳税了。”
  明湛点头。
  “商人生性狡诈,帐本子不是随他们做的么?”
  “所以我们需要新的更加严厉的市场规则和监管制度。”明湛道,“以此为规范,天下商贾均按此交税。国家有了钱,才能养兵。有了兵力,才能维持国家的稳定。”
  “另外,我们与西藏完全是两个独立的区域,西藏以藏汗为主,土兵各自为政。我们云南与西藏的交易必然要经过边界线,可以边界线上设税所,商人交易的东西必须要经过税所的官员检验才能过关交易。在过关交易时,也需纳税。这种税率,我们必须要与西藏协议解决。”明湛道,“我们需要一个长时间的谈判,制定关税,为我国的商贾争取最大的利益。另外,除了我们镇南王府与西藏的茶马交易,帝都也会与西藏有茶马交易,这个谈判,我希望帝都也能派出可靠的大臣。我们先与帝都取得一致的意见,然后再与西藏方面交涉。”
  凤景南想了想,忽然道,“帝都方面,你希望魏宁出面儿?”
  “当然不是。”明湛勾一勾唇角,断然否认,“父王,你也知道我对阿宁有意,如果帝都派他出面儿,我会手软心软。”
  “再者,如果阿宁介入下西藏方面的茶马谈判,将来帝都盐课改制,他就有天然的优势,争取到盐课的差使。他现在是从一品大理寺卿,自北威侯下台,户部尚书的位子可还空着呢。”明湛温声道,“帝都盐课远远比我们镇南王府的盐课糜烂。父王,帝都盐课的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阿宁如果能拿到这个差使,皇伯父当以何相酬?”明湛淡定道,“户部尚书的位子必然要落入阿宁的口袋。他已经是一品承恩侯,如果让他得到户部尚书之位,我得到他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还有,他与大哥必竟是嫡亲甥舅,在许多方面,我们可能会产生争执与分歧,所以我怎么可能希望他来云南呢?”明湛轻轻一叹,“只是我看他对户部尚书一位势在必得,就不知皇伯父是如何想的。”
  “我完全看不出你对子敏有半分的真心。”凤景南不客气的说。
  “如果让人看出来,我不是白活这么大了。”明湛半眯着眼睛,“我有自己的立场,阿宁也是如此。我们首先是男人,若我因为感情相让,那对于阿宁真是一种侮辱。”
  凤景南嗤笑,“子敏不会这样想的。”顿了一顿,凤景南道,“对于官员,拿到手里的东西才是最可靠的,至于是用何种方式得到,子敏不会在乎。”
  明湛睁大眼睛,挑一下眉梢,一副绝不能信的模样,摇头道,“你真是白当人家表哥许多年,阿宁才不是那种人。”
  “我拭目以待。”
  “你觉得皇伯父会让子敏过来?”明湛问。
  凤景南笑,“自然。这对皇兄百利无一弊。”
  109、商贾
  车队的行程并不算慢,在二十天之后,明湛随凤景南总算到了镇南王府。
  明义带领属官郊外相迎,自然免不了一番请安见礼。接着凤景南召见留驻官员,细问政事,一番恩赏,各自欢喜。
  朱子政则成了大忙人儿,无他,老家亲戚上门送礼,话里话外的打听盐课的信儿。
  “叔,王妃千秋将至,家里父亲长辈们备了些薄礼以贺王妃寿辰,只是我们商贾低下,没福给王妃请安。”朱理明捧着暖茶,躬身奉上,笑道,“能不能劳叔将这些孝敬呈现王妃。”
  朱子政一身湖蓝薄纱家常袍子,坐的端直,笑着接了茶,眼珠儿一转,看向朱理明,“你呀。”叹一声,喝口茶,咂摸咂摸嘴,晾了朱理明半晌,一指下首的红木椅子,待朱理明坐下,方道,“孝敬王妃是假,想走世子的门路儿是真吧。”
  养移气,居移体,朱理明是朱家家主之子,朱子政的亲侄儿,生于富贵,面上颇有几分稳重,陪笑,“祖祖辈辈都指着盐井吃饭,自打盐课改制的信儿出来,这俩月,我爹没睡一个安稳觉,饭都吃不下去。”
  “咱只听说世子是个体面人儿,新官儿上任三把火。咱们心里都没个踏实,就等着叔您回来给咱们拿个主意呢。”朱理明嘴里发苦,茶马利再丰,他们对这行不熟,冒冒然的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朱子政把玩着腰间垂绦系的一块儿羊脂美玉,半晌方道,“你也说了世子以往从未当过差,他头一遭就经这种大事。断不能办砸的,所以,盐课必然是要改规矩的。”
  “叔,”朱理明犹豫许久,凑到朱子政跟前儿,盯着朱子政的眼睛,轻声道,“大公子他们兄弟三个都在呢,听说王爷最宠爱的是大公子的生母魏妃娘娘,以往咱们也没少孝敬。”
  “快闭嘴!”朱子政低喝,“你不要命了!”
  朱理明脸上讪讪。
  朱子政低声道,“你把心给我放正。世子是经朝廷册封的,正经王位继承人。他最得皇上的欢心,世子出身高贵,王爷只有他这么一个嫡子,不立他能立谁?”
  “魏妃娘娘再得宠,也是侧妃。世子并无失德之处,哪有放着嫡子不立立庶子的道理?”朱子政瞪侄子一眼,“以后远着大公子些,倒不是咱们势利,也是为了不给大公子招祸。”
  “盐课的事,世子早说了,十一个盐井盐矿,这头一年,只选两处改制。”朱子政道,“至于盐课改制的事,你们盐商出几个代表,世子会亲自见你们,听听你们的意见。”
  “真的?”朱理明一喜,几乎不能相信,世子身份何其高贵,焉能坐下与他们这些商贾说话?
  “自然是真的。”朱子政叹,“我也没想到。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世子可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呆子,你们那些把戏,还不够他瞧呢。少耍心眼子。”
  “是。”朱理明响亮的应了一声,“侄儿这就写信,快马送回老家,还是请父亲大人来坐阵吧。”搓搓手,又欢喜道,“能见世子一面,纵然吃些亏,咱们也是愿意的。”
  只要有这见一面的机会,就有与明湛搭上线儿的可能。再者,明湛对商贾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云南商业的发展。他们这些巨贾,宁可让利,也希望获得王府的好感。
  朱理明盘算了一下准备的礼物,笑问,“叔,听说范大人家的公子在世子身边儿最得重用,您看,咱们是不是跟范公子……”
  “礼多人不怪,你看着办吧。”
  “叔,还有一事,周家……”眨一眼朱子政的脸色,朱理明小心道,“周家大概是不愿意被改制的。”
  朱子政冷笑,“他一家独霸两个盐井,一个盐矿,为霸一方,只是当年资助王爷平叛缅甸之乱有功罢了。他愿意怎么着随他们,我们朱家可不是他周家的附庸。也用不着看他周家的脸色。”
  商贾的力量是无孔不入的,短短半个月,范维等人的私房便肥了一圈儿。
  几人收礼收到手软。
  明湛早放了话儿,不用客气,人给送,你们尽管收着。
  范维早在明湛这里备了案,都谁谁家送的,送的啥啥啥,明湛由此判断各家的财力水准。
  明湛并没有马上召见这些盐商,内务局的头儿林忠良已经找到明湛诉苦,“内务局司茶马交易许多年了,以往这块儿都是茶商刘家、方家供王府差遣,他们还算得力恭谨,做这行也有许多年,经验丰富。听说世子有意将茶马之利让于盐商,这几家很是担心,找了属下几回,就盼着为世子效力犬马。”
  “我没有夺他们饭碗的意思,”明湛翻开一页公文,温声道,“茶马交易市场一开,凭他们两家吃不下这么大的市场。自然也要让别家介入,他们为王府效力多年,我不会让他们白干的。”
  林忠良听到这话才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谦卑道,“是,属下这就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若得知世子如此体上怜下,定会对世子感激不尽。”
  “嗯,明天晚上有时间,我在芳华院设宴,请他们两家家主过来吃酒,你去说一声吧。”明湛随口吩咐道,“小范,你安排一下具体时间。然后让何玉准备酒宴。”
  范维应是。
  林忠良大喜,谢恩告退。
  明湛回府即召见商贾的消息迅速传遍云南。
  而且,不同于人们的推测,明湛首先召见的并非是云南盐商,而是茶商。
  这种信息让停留在昆明听信儿的盐商更加笃定,王府的确有意将让出茶马之利于商贾,原本悬在半空的心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茶商刘家方家却恨不能从根源龚断了茶马交易,哪里愿意与财大气粗的盐商分羹汤水,俩年过六旬的老头儿一宿没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想了多少主意,掐着时辰换了新衣新帽,坐着马车去镇南王府赴宴。
  明湛的宴会倒没有想像的丰盛鲜美,每人跟前四碟干果四碟鲜果,一杯清茶而已。
  不过明湛本人倒比想像中的更加年轻,他穿了件家常的天蓝丝袍,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未戴冠,年轻的让人愣了一愣。
  明湛一只手肘放在桌案上,闲意的坐着,“我知道,你们并不是来吃饭的,倒不如我们先把事情谈拢,你们也有了吃饭的心情。”
  几人陪着笑了一回。
  几次相处下来,林忠良颇觉明湛平易近人,大着胆子笑道,“自打属下与他们说世子要见他们,他们昨儿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呢。”
  明湛眼睛在俩老头儿脸上扫过,笑道,“那看来是想的差不多了。如今的情形,你们也知道。以往咱们用茶叶换西藏人的马匹,这一项向来是由王府出面,以王府的名义与西藏人做交易。如今父王的意思是,在西藏开辟自由交易市场,交易的内容,自茶马到日常用的瓷器、丝绸、家俱、玉石等完全开放给商人。具体项目,王府会出示具体的公文。”
  刘家方家两位家主禁不住一阵颤栗,握着茶碗的手都忍不住轻轻的颤抖着,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刘方二人相视,心中又有几分犹疑,这可不是小事,世子能做的了主儿么?
  还是刘家家主,刘大用缓慢的自座椅中起身,恭谨的问,“世子千岁,这,这真是……真是……”抹一抹眼睛,刘大用方颤颤巍巍的道,“草民真是不敢相信哪……”
  “你可以相信。”明湛静静的道,“此话,我既然敢说,那必是真的。”
  “是,是,草民是,是高兴的……语无伦次啊……”老狐狸装着糊涂,却多了几许安心,此时,他也明白了,凭着他们两家,绝对是吞不下这个市场的,忙道,“这事,这是个大事哪,草民们做了多年的茶叶,对这个倒是知道一些。世子有问,草民敢不效死力?”
  方家家主方惟也忙表了忠心。
  明湛点了点头,”你们浸淫其中多年,以往西藏缺茶,我们与西藏以茶易马,通常三十斤劣茶便可换得一匹骏马,这是暴利。如果开放市场,茶叶必定有一定程度上的贬值。你们比较一下在王府境内的茶马市价,要有心理准备。”
  二人在心里算了一番帐,都点点头,“是,草民明白。日后也不只草民两家与西藏人买马,只是这茶马价格最好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还是需世子您定了价,草民们有了主心骨儿,做起生意也有底气。”
  “这是我们要与西藏人谈的问题,你们对这个是内行,要提供给我可靠的价格数据,然后王府再与西藏人谈判,为你们争取最大的利益。”明湛镇定的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另外,日后做生意的是你们,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薄利多销。你们讨论出一个可行的价格,这个价格,还要与帝都商议,最终我们再与藏人订价。”
  “这最终做为你们交易的参考价格,以此为准绳,进行生意往来。”
  俩老头儿已从明湛嘴里的话,自己脑补出了若干美好的前景,此时,明湛即便说太阳是方的、煤球儿是白的,估计二人都不会反驳,连连道,“是,世子所言极是。”
  刘方两位老头儿虽只喝了两盏茶,却觉得这两盏茶堪比玉皇大帝的琼浆玉液,有延年益寿之效哪。
  这二人回去将明湛话中大意传出一二,整个云贵二省全都沸腾起来。
  开放边贸,这个消息让云贵二省的商贾恨不能为明湛立长生牌位,一天三柱清香的供奉。
  甚至帝都的商贾也开始有意的打听起内部消息,不知帝都是否也有此意。不过帝都到底地广物博,发财的机会多,对于藏边贸易一事也并不十分热络。相对的,他们关心云南盐课的变革是否会波及帝都盐课。
  帝都的事暂不多提。
  明湛却遇到了新一轮的麻烦。
  云贵多土兵,当年第一代镇南王在此封王,自然是将各地土兵打服了的。并且一代代的安抚分化,如今云贵土兵与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仍有一定的势力范围。
  譬如朱子政朱家便是由土兵头领入王府当差,如今多年过去,朱家早已不复有当初的兵力权势,镇南王府也予他们最大的肥差,盐商。
  再譬如明雅的母族杨家,当年也掌有一支土兵。
  还有大盐商周家,势力更在朱家杨家之上,且周家早已放话,他们世代以贩盐为业,若有人夺他饭碗叫他饿死,他必然要拼命的。
  当然,更多的商人对于藏边交易极感兴趣。
  而凤景南的另一项王令,却险些令魏妃哭断肝肠。
  ☆、第110章
  
  凤景南命内务局在昆明城选址修建府第,做为长子、次子、三子的移居之地。
  三个儿子年纪渐长,均已大婚,再有帝都时明义对明湛婚礼的破坏,让凤景南更加下定决心:区别嫡庶尊卑,以示嫡子正统。
  魏妃捂着帕子,眼睛哭成桃子,哭诉道,“他们自幼在妾身边儿长大,未曾有一日远离,如今住在外头去,经年见不着一面儿,妾身可怎么活哪。”
  凤景南哭笑不得,“真是妇道人家,哪里就经年不见一面儿?你什么时候想见他们,说一声,传召进来就是。儿子们大了,难道还总挤在一处儿过活。以往在帝都,我二十岁出宫建府,已是晚的。除了太子,哪个能在宫中久住。”
  “你总留他们在府里,日后明湛大婚继承王位,莫非明义他们还要寄居王府,跟弟弟住在一个屋檐儿下。”话到最后,凤景南多了几分郑重与坚决。
  听到“明湛继承王位”这几字,魏妃更是悲从中来,眼泪不断,泣道,“那也得选出些妥帖的奴才来才好呢。”
  “他们的府第短时间也建不好,得用的奴才,慢慢挑选就是了。”凤景南见魏妃实在伤心,劝一句道,“在云南也只是暂住,日后他们总要到帝都长居,有子敏照看,你总能放心了吧。”
  魏妃着一双泪眸,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不过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此时落泪,竟还有几分少女时的楚楚可怜。魏妃含嗔带怨的说了一句,“是舅舅亲,还是兄弟亲,他们兄弟自然要指望着世子殿下照看了。”凤景南听这话忍不住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湛又不是个小气的。这许多年,就是王妃也从不委屈薄待你,莫不是你还疑上他们母子了?”
  卫王妃多年的做为终于有了效果。
  即便以凤景南挑剔的眼光,也认为卫王妃操持王府多年,行事大方,尤其对魏妃,即便卫王妃多年不如魏妃得宠,处事却十分公正,魏妃的一应待遇都是极优厚的。
  魏妃心中一凛,忙垂泪辨道,“王爷莫冤了妾身,您细想,明礼他们在帝都立足的根本不还是世子么?妾身虽是女流之辈,也明白只有镇南王府稳了,明礼他们才能安稳。”
  “明礼他们住在帝都,人家见着得说,这是世子的兄长,哪个会说这是承恩侯的外甥呢?”
  “妾身想着,因世子在兄弟中排行最末,自来与明礼他们少在一处玩耍。王爷想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还是要多亲近才好呢。”
  魏妃与凤景南多年相处,对凤景南的脾气也能摸透一二,柔声细气的说着,“妾身不懂外头的事儿,只是想着以往在家里时,子敏子尧虽多打闹,倒比寻常兄弟间多了一份亲昵呢。”
  做为一个父亲,想保全所有的子女,这是自然天性。可在皇室之中,这种想法简直有些奢侈,凤景南闻言,脸色淡淡地,只道,“你不必操心这些事,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妾身知道了。”
  魏妃这几句话到底是入了凤景南的心,凤景南便有意让明礼明廉给明湛帮忙。
  凤景南一开口,吓明湛一跳。
  前儿刚要撵儿子出去独立,今儿怎么又要让明礼明廉介入盐课的事了。
  凤景南一脸体帖,对明湛道,“我细想着,盐课之事牵涉茶马交易,又有与藏边贸之事,林林总总的,琐碎至极。你身边儿只有范维几个,哪里够使呢。打虎亲兄弟么,让他们两个来帮你,岂不是正好么?”
  明湛以一种很诡异的眼光看向凤景南,他现在还不能判断,凤景南是怎样的一种心理,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凤景南坐在上首,明湛将屁股下面的椅子朝前拉了一段距离,直凑到凤景南的跟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俩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凤景南,近到凤景南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明湛温热的鼻息,以及身上淡淡的香,还有那张带着深深探究的可恨的脸孔。凤景南皱眉,推开明湛的脸,“放肆,有话就说。”
  “我现在很缺人。”明湛心中已有分量,他挺直脊背,认真而坦诚的说,“大哥、三哥的身份很有威慑力,对我现在的处境会有一定的帮助,不过我不想冒这个险。”
  “这话什么意思?说明白些。”凤景南直觉明湛说不出什么好话,脸先沉了下来。
  “这件事并没有想像中的简单,即便茶马交易有着高额的利润,可那些盐商们也不愿轻易放开手中的盐矿的。”明湛道,“盐课的事牵涉到了巨大的利益,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您也知道,我和几位兄长的感情并不深厚。”
  凤景南的脸又黑了一成,明湛轻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后静静的回视着凤景南,从容镇定。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感情不深,日后不会有任何交往合作,要老死不相往来?”凤景南险些气的把肺叶子吐出来,只待明湛一点头,马上就要发作。
  明湛摇头,“他们会成为我的弱点。”
  凤景南满腔子怒火扑了空,倒把自己噎个仰倒!是他理解有问题还是明湛没在说人话,他怎么听不明白,一会儿说感情不深,既然感情不深,他们生死又与你有何相关!或者明礼兄弟出了什么问题,更是明湛喜闻乐见的!如果明湛是这种想法,凤景南认为很正常。当初他恨先太子也恨不能让先太子去死!
  可,可这怎么,明礼兄弟又成他的弱点了?
  当凤景南几乎想要劈开明湛的脑袋,研究一下这小子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时,明湛已经用无奈的口吻解释,“如果他们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或者有任何危险,一定会有人挑拨到我的身上。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我不愿承担这种风险。”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正确的判断力,容易听信谗言,不辩是非?”
  “是我不想承担这种风险。”明湛道,“我没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可是如果他们在我手下出了事,我就有脱不开的关系。那时,即便父王不责怪我,可这种事,会让我百口莫辩。甚至在后人诸多猜测中,我得背上不好的名声。”
  凤景南不止一次觉得他应该避免和明湛打交道,否则非少活二十年不可。
  凤景南忍着吐血忍着冷笑问,“你认为明礼明廉会有什么危险?”
  “不知道。”明湛加了一句,“不过,如果父王执意让他们参与进来,危险的可能性会增加。”
  “这是什么狗屁话!”“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会有人通过攻击他们来达到打击我的目的,”明湛冷静的说,“您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够听话,城府也深,对庶兄们充满恶意。虽然我认为你对我存在极大的偏见,不过在这种前提下,他们一旦出事,我必将成为第一嫌疑人。不论有没有证据,这都将影响我与您的关系。”
  “那你觉得现在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现在你只会觉得我自私,万一出事,我就会被冠以更加难听的名头儿。”
  不论凤景南如何冷嘲热讽,明湛依旧老神在在,他淡定的提出条件,“他们可以过来帮忙,不过,他们身边的侍卫最好由你安排。我也会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过万一有任何不测,我不会负这个责任。”凤景南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你不做亏心事,谁会要你负责!还是说你本来就心里有鬼!”
  “你没听说过么,不遭人妒是庸才。我现在做的事,还有我本人,不知有多少人恨呢。”明湛叹口气,问凤景南,“你知道我压力多大吗?闭眼都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你是我亲爹吧,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困难,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有我身体怎么样?偏心偏的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凤景南刚要开口,明湛马上又补一句,“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吗?”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凤景南猛然起身,指尖儿戳向明湛的鼻尖儿,遥点了点,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明湛侧身让开路,松了一口气,一路将凤景南送到书房门口,恭送,“父王走好。”终于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凤景南手心儿直发痒,回头看明湛一眼。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眨了眨,明湛抿起唇,这老家伙不会又改变主意了吧?抬眼望了望天空,明湛关切的说,“瞧着要下雨的样子,何玉,拿把伞来。”
  凤景南跟有湛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甚至凤景南平时也没少琢磨明湛,譬如,明湛在紧张时会做抿唇角的动作,凤景南
  上下打量了明湛一番,明湛笑笑。
  何玉捧了把油纸伞来,凤景南忽然道,“也快晌午了,陪我过来一道用午膳吧。”“我有些事还要处理,时辰还早,不如一会儿我去给父王请安。”
  凤景南勾唇笑了笑,“差事什么时候做都成,还是身子要紧,看你这两天脸色有些憔悴。”在外人面前,这对父子向来是父慈子孝的嘴脸。凤景南还摸了摸明湛的脸,说句老实话,十几岁的少年,再憔悴也有限的,何况明湛向来注重睡眠滋补,那脸真是水当当的,青春期连一个痘痘也不见,嫩的掐出水来。凤景南当真就掐了一把,真没看出你身子哪里不好了?
  “有吗?”明湛摸摸自己的脸,微笑着把凤景南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很懂事的说,“是父王关心则乱,我觉着还好。”
  “走吧。”凤景南走在前面,明湛只好跟上,心里嘀咕老东西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镇南王是这块儿的土皇帝,王府的规制也远超一般的王府规制,说句美仑美奂并不为过,凤景南瞧着路上的花花草草,心头的怒火消散了些。
  明湛当然是不乐意让明礼明廉进来分一杯羹,如明湛所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越艰难,也意味着一旦成功,会带给明湛更多的收益。在来之前,凤景南已经有心理准备,明湛会不乐意。
  谁也不能愿意让他人来分自己碗里的饭,何况明湛。
  不过,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凤景南几乎在心里咬牙痛骂明湛奸诈,这个混帐,竟然又把话题拐带到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去。
  凤景南不急不徐的走着,明湛对何玉轻声吩咐道,“你去跟小范说,午餐时间的约会往后推一个时辰。如果那几家已经在等,中午送几份工作餐给他们享用,事情等我回来再谈。”
  看来这小子也不完全是推托,凤景南内心的怒气隐隐消散了些。
  凤景南知道明湛这些天经常找些商人来说话,忍不住提醒他,“那些商人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别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中午没空就叫他们回去,明儿再来。你倒是客气大方,还管吃管住?”
  明湛笑着调侃,“父王这是心疼饭钱了?”
  “混帐。”凤景南边走,回头看明湛一眼,“茶马这块儿让出去,王府的损失不小,靠你说的纳税的税金能不能收的回来?”
  “现在只是选两家盐厂而已,短时间内也不需要王府将茶马交易全都放手。”明湛道,“不论是咱们王府还是那些盐商,都需要一个相对适应的时间。”
  还算稳健。凤景南心里点头,问明湛,“想好哪两家盐厂了么?”
  “这倒是不急。”明湛看凤景南一眼,机警的问,“父王有什么指示?”凤景南笑一笑,笨的太笨,伶俐的忒伶俐,摆摆手道,“事情既然交给你,当然由你说了算,只要别弄出什么麻烦。”
  “麻烦?”明湛挑眉,“父王是指哪方面?”
  “看明年的税银,不能少于往年。”
  “要是多出来你是不是跟我分成?”
  凤景南头一遭听到这种话,心道,这小子不是想钱想疯了吧?介于说这句话的人是明湛,凤景南还是耐着性子说一句,“这都是王府的银子,你是王府的世子,继承人,你要什么银子?”现在都敢伸手要钱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房子要地要人……要分家单过啊!
  “您不是向来赏罚分明么?”明湛眉目间露出一种狡黠,“我看中了一处别院。”
  “说。”
  “城南那处儿行宫挺不错的。”明湛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凤景南最喜欢的地儿,“等这件差事做好,我想搬到城南行宫住。你看,哥哥们都搬出去了,姐妹们也嫁人了,我也得学着独立,偶尔出去住一段时间。”
  若不是光天化日,并且在室外,凤景南真想直接暴力解决了明湛,往前走了几步,凤景南方阴恻恻的问,“你知道太子搬出东宫代表什么吗?”
  “不过是偶尔出去住两天。”明湛轻快的笑了笑,“像父王也会时不时的到行宫去。”
  “说的真对,你住了行宫,以后我住哪儿去?”凤景南当然不只这一处行宫,即便这一处他比较喜欢,也就是一座房子而已。可明湛这种要搬出去的意态可不是什么好势头儿。
  “咱们还要分彼此么,我的不都是父王的吗?父王的也是我的。我是怕您心疼房子,不乐意给我住,随口一提,您怎么就想偏了呢。”明湛露出眯眯的笑容,“到底成不成,您给我个准话儿?”
  凤景南踩在卵石路上,忽然觉得有些咯脚难受,他敢拿性命担保,只要他一点头儿,明湛必会把“父王赏赐行宫”的消息大肆宣扬,这话一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可是收不回来的。
  再者,明湛说话向来拐弯抹角,这可不只是一座行宫的事儿。明湛搬出去,必然会导致与凤景南关系更加冷淡。而现在的情况是,明湛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凤景南当然很看重明礼兄弟,不过,明湛的份量肯定更重。世子搬出王府,并非吉兆。
  可是,凤景南若是拒绝,好吧,一会儿你就免开尊口提什么明礼明廉的事儿了,明湛必会抓住这个撒泼耍赖、说五道六、胡搅蛮缠。
  凤景南回身拍了拍明湛的肩,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不答应也没关系啊。咱们谁跟谁啊,不要紧的。”明湛笑嘻嘻的跟上去,亲呢的挽住凤景南的胳膊,欢快的问,“中午吃什么?”
  凤景南混身鸡皮疙瘩都被他挽出来了,想将胳膊抽出来,结果被明湛拽的死紧,凤景南硬是没拽动,明湛还一派热忱,“前儿有人送我几根老参,我正想着孝敬给父王炖汤补身子。”
  明湛啰里八嗦,一直问侯凤景南的身体,那叫一个殷勤。以至于让凤景南不得不想起一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凤景南给明湛烦的,一回到房里马上命人倒茶赏了明湛一盏,好堵上明湛的嘴。
  明湛的心情完全可以用飘到天上来形容,一座别院都舍不得,凤景南对明礼不过如此。
  一时,何玉捧了个精雕细琢的木盒子,明湛接了,打开给凤景南瞧,“都是过百年的老参,挺不错吧。”
  凤景南瞟了一眼就合上了,“参是好参,就是盒子一般。”看来这小子收了不少好东西。
  “哦。”明湛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以前送来的盒子不大合适,镶金嵌玉,瞧着就透出三分俗气,不大符合父王您的审美,就给您换了个好的。”
  凤景南冷冷哼一声,“不会是瞧着值钱,私藏了吧?”“没有的事儿,您想偏了。”
  “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钱串子脑袋。”凤景南相当看不上明湛爱银子的市侩样。
  明湛贫道,“你能生我出来?是母亲生的我。”手已经去解领口的扣子,露出雪白的颈项,“闷的厉害,看来是要下雨了。”“轻浮。”凤景南斥一句,伸手给明湛将扣子系上,“不成体统。”
  “又没人看到。”明湛嘀咕,凤景南生于皇室,自幼接受最严苛的礼仪训练,衣冠整齐是最基础的事,有一次看到明湛晚上在自己院中花园儿里穿着短衫短裤乘凉,凤景南连骂了明湛半个月。
  凤景南命人送些冰来,接下来凤景南的行为真是让明湛肉麻了一把。他开始详细的询问明湛这些天的差事,一直到午膳,才暂告一段落。
  明湛都要忍不住想笑,凤景南夹了筷子凉拌莴笋放到明湛碗里,明湛“扑哧”笑了,搂着碗哆嗦半天,揉着肚子说,“我就说说,父王您别放心上。”
  “那怎么成,你是个实诚人,嘴里说了,心里必然是这样想的。”凤景南还挺介意明湛的话,与明湛温声道,“有些事情,也是我欠考虑。你毕竟是头一遭当差,因你做事妥当,我也没太过心。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压力这么大,一会儿用过膳好好休息,宣御医来给你把把脉,开些补药。”
  明湛嘿嘿笑了两声,“我那就是气头儿上抱怨两句。”
  “哦,心里还有怨气啊。”
  明湛斜了凤景南一眼,自己拿了只泡椒鸡爪慢慢吃,“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再说了,谁不愿意成为父亲眼里最重要的人呢。”
  凤景南听这话,心里还有些滋味儿,眼扫过明湛手里的东西时,皱了皱眉,忍住一句话没说:上不得台面儿。明湛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爱吃的不行,下面人争相巴结讨好,所以每次有明湛用膳,凤景南都会看到这道菜。
  “吩咐厨下给你炖了汤,这些辣的还是少吃。”
  明湛笑笑,看来凤景南是早有准备,连汤都炖好了,嘴上依旧道,“天这么热,不用喝炖汤,来碗冰镇梅子汤什么的正当时。”
  凤景南心里暗恨,老子不理会你,你嘴里抱怨;关心你吧,嘴上还不领情,天生欠抽啊。没理会明湛的话,凤景南直接转到明湛靠谱儿的一方面儿,“我听说周家没派人过来……”
  “那倒不是,他家在昆明原就有大掌柜,我没见而已。”明湛笑,“生意本就是你情我愿,上赶着不是买卖,有什么意思?我听闻周家当初也立过些许功劳,总要给他们留些面子,免得有人说咱们凤家人不念旧情。父王看这样处置可还使得?”
  这年头儿,商人是末等。
  对于周家的怠慢,凤景南心里虽不痛快,可也有磨练明湛的意思在里头,总觉得这小子太一帆风顺了些,所以并未插手。
  何况明湛性子激烈,凤景南原还担心明湛一怒之下杀鸡儆猴,不承想,他这样给周家脸面。
  “做任何事都是一样,软硬兼施,你太软和,便会给人以好欺的印象。若是太强硬,有碍物议,这其中的分寸,你学着掌握。”凤景南点拨了明湛一回。
  “嗯,我会注意的。”明湛以一种稍微羞涩抱歉的语调,谦虚的自我表扬道,“不过,您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心软,做白脸还成,扮黑脸,怎么扮都不像的。”
  听这话,凤景南早上的饭开始往上反,就差呕吐了。能说出这种话,明湛这脸皮也算修练到家了,跟这么个死不要脸的东西打交道,他应该替那些商人操心才是。
  111、会面
  尽管明湛与凤景南性情不大相合,不过在许多事情上,他都受到凤景南的影响,譬如明湛也喜欢在书房办公。甚至他的书房摆置与凤景南的书房相似,有议事厅,有起居室,有餐厅,明湛还体贴的为范维等人安排了值班房。
  朱子肖、杨青、蔡宝、柳东成默默的吃着工作餐,明湛仿现代的形式,每人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用碧青的竹碗竹盅盛放,一双竹筷。
  每人一份。
  四人奉命而来,满肚子的心思,想像了各种与世子见面的情形,不成想,明湛没见他们,单单把几人撂在此处用餐。以至于,让几个老狐狸暗自琢磨,这是不是世子给的下马威。
  李诚见几人吃的差不多,便唤了小厮们来收拾了餐具,上了四碗香茶。
  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李诚这样在明湛身边有头有脸的,虽是奴才之身,倒也不卑不亢,微微一笑道,“请四位老爷稍用茶水,奴才就在外头候着,若有吩咐,喊一声奴才就进来了。”
  朱子肖客气的笑道,“不敢当。有劳李兄了。”
  朱子肖一语道破李诚的姓氏,倒让李诚高看一眼,杨青一步稍稍上前,左手一搭李诚的手,一张稍有厚度的纸张落入李诚的掌心,诸人心照不宣的笑着,李诚也没推辞,不着痕迹的收入袖中,杨青眉间微蹙,似有些紧张,踟蹰着低声道,“我等都是乡下人,未见过世子真颜,不蛮李兄,这心里现在还七上八下呢。”
  李诚笑,“瞧您说的,世子身份尊贵,虽威严天生,却最是明理通透,您想多了。”
  几人道谢,李诚笑着告退。
  蔡宝和柳东城对视一眼,转而看向朱子肖,“朱老兄,您说呢?”
  朱子肖的弟弟朱子政在镇南王身边儿当差,这在盐商中并不是秘密,连杨青都等着朱子肖拿主意,朱子肖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弟弟朱子政早跟他交过底,对明湛的评价是“聪明绝顶,喜怒无常”,此刻,朱子肖能有什么主意,不过,他也是历经风霜之人,面上不露声色,半悬着心,一派笃定道,“世子叫等,咱们等着就是。你们且把心搁肚子里。”
  明湛并没有让他们久侯,陪凤景南用过午膳,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明湛便回来了。
  “抱歉,父王忽然宣我过去用午膳,便耽搁了。”明湛融融的笑着,待四人行了礼,抬手示意,何玉宣了个“起”字,四人恭敬的起身,明湛赐了座,笑道,“你们可用过午膳了?”
  “回殿下,草民们都用过了,用的香。”还是朱子肖打头儿回话。
  “那就好。”虚眼细瞧了朱子肖几眼,明湛笑,“我听老朱提过你,你们长的有几分像。”再看杨青道,“我跟父王母妃讲了,杨妃娘娘入府多年,一会儿谈完事,你若愿意,不妨去请个安。”
  杨青连忙谢恩。
  “大理蔡城西、柳城东,我早有耳闻。”明湛眼睛扫过几人微露惊诧的脸孔,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估计你们也早想见我了。”
  简单几句话,让四人都心底发凉,世子早有准备哪。
  “这几年盐矿上收入怎么样?”明湛坐在最上首中间,摆着一张雕着国色天香的乌木贵妃榻,榻上垫着柔软的褥子,裤子上铺了张玉石编的席子,只是普通的青玉,明湛斜斜的倚坐着,姿态很随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张,眼尾斜斜的上挑,露出几分锋锐。可他毕竟过于年少,唇红齿白,又有几分可爱。
  种种矛盾的气质交错,构成一种独特难以形容的气质。
  “托王爷殿下的恩德,草民们生活尚可。”
  “还成。”
  不愧是商人,老奸巨滑渗到了骨子里,哪怕现在揭不开锅也不能说“生活艰难”哪,否则岂不是给了明湛现成的改革盐课理由。
  明湛索性开门见山,“你们向来消息灵通,盐课的事,你们都听说了么?”
  “是。”四人嘴里开始泛苦,这位世子虽是头一遭打交道,可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只要王府下定决心,他们败局已定。
  “朱家做盐有百年的时间,蔡家最短,二十年前开始涉足盐课,”明湛道,“你们吃惯了这碗饭,我贸贸然要改制,你们不情愿,我也能理解。”
  “草民们万不敢有不敬之心,”朱子肖硬着头皮道,“只是做的久了,跟着草民们吃饭的人也多,草民们倒是无妨,不敢瞒世子,百十年来,也存了些家底子。就是底下那些人,跟着草民们吃饭,这乍一断了生计,以后的生活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蔡宝不过三十出头儿,跟这几个老头子比显得尤为年轻,他心中天人交战似的,因为年轻,所以格外的有野心,斟酌道,“草民先前只听人们在私下传传,今儿听世子一说,心里也有了底。草民无不拥护世子的决议。只是就像肖叔说的,草民们自己不足为虑,可干一行,就得有一行的良心。草民们也得为手下的掌柜伙计们考虑……”偷眼瞧明湛,明湛正看着蔡宝,听的认真,蔡宝见明湛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心里稍有了些底气,接着道,“草民没什么见识,也觉得这事儿还是缓些来,起码给草民们一些准备的时间,安排这些伙计们。”
  这话已比意料之中的要好的多,明湛笑,“这是自然。盐课上五年一轮,你们拿下上次盐课的代理不过两年,还有三年的时间好干。虽然盐课急待改制,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我是打算着,先选两个盐场,进行改制,看看效果如何,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当然,我也不能让你们吃亏。”明湛道,“我已经命朱大人,就是朱子肖的弟弟,去跟藏汗交涉沟通,重开云藏边界贸易。如果你们愿意交出盐场,在边界贸易上,我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偿。”
  几人真想问,“您老打算给俺们啥补偿哈!”
  “藏民喜欢我朝的瓷器、丝绸、茶叶,茶马交易的利润,你们就算不十分清楚,也有个大概的数字吧?”明湛唇角绽开一抹笑,“这可不比盐的利润来的少。”
  “这三项,在云藏交易的前三年,每项我会设两家代理,你们献出盐场的两家人,会得到其中一项的代理交易权,”明湛清晰的听到房间的呼吸声加重,满意的点了点头,“并且在三年之内,完全免税。”
  柳东城咕唧咽了口口水,按捺不住的问,“那我们免税,其他做这个的商家呢?”
  “他们第一年有纯利润半成的税,第二年是一成的税,第三年是两成的税,从此之后,都是按纯利两成收税。”明湛条理分明,“你们则是在三年之内免税,第四年再开始按纯利半成交税,依次类推。”
  “你们是做生意的,这其中的好处,不必我多说了吧。”
  说句老实话,几人的心情真跟坐云霄飞车差不离,云藏边贸当然很吸引人,可,这税啊……
  这年头儿,商人不流行纳税。
  人们视商贾为末等,经商的人本就少,朝廷对商人收税收的可怜,哪怕这些大盐商,盐课的数目加上打点关系花的银子跟他们的利润比起来,真的是微乎其微。
  如今明湛张嘴就是两成税。
  几人的嘴里犹如含了苦胆,咂摸着说不出话。明湛加了一句,“我会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商机,你们也要为手下的伙计们着想,现在不要跟我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第一年,我只选两家盐场,也只有这两年能够享受三年免税的政策。明年再有想加入的,不会有这样优惠的条件。”明湛神色自如的一笑,“你们可以慢慢考虑,在我从藏边回来之前,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我并不是威胁,相反,我喜欢按规矩办事。”
  这次见面非常短暂,不过却被后世的史书奉为经典视为转折,在许多年后,不论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等等一系列大家总喜欢将这段短暂的会面视为一种历史性的会面与资本腾飞的预期。
  当然,在这时,四个家族的家主远远没有后世想像中的屁颠颠儿的来奉行追随世子的思想的举动,他们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们做了多年的盐业,这是响当当的铁饭碗,哪怕要给许多的官员送礼行贿,哪怕有许多的私盐贩子夺取了一部分的市场份额,可毕竟这些是见不得光的。
  而且,谁能不吃盐?
  有人吃盐,他们便有市场,便能赚钱。
  只要盐业这么一直安稳着,他们的富贵就是万古长青。
  至于那些卖茶的卖瓷的卖布的事儿,天哪,两成的税,这不是要了老命么?
  就是一向自认为最知内情的朱子肖此时也是眉头紧锁,四人出了镇南王府,实在没心情小聚,由于明湛透露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诸人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番才可。
  112、反应
  朱子肖身材微胖,行动略缓。
  云南天气适宜,四季如春,不过朱子肖并没有享受到气侯的美好。到家时,他整个后背都汗湿,透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汗渍。
  朱理明听说父亲回府,急忙过去相见请安。
  朱子肖正拿着凉巾子擦脸,一面道,“今年夏天似乎格外热啊。”
  朱理明接过丫环手里的团扇,挥手示意丫环们退下,伺候着打扇道,“我觉得还好,一早一晚的风还有些凉呢。父亲回来的晚,可是不顺利?”“世子不比大公子好相与啊。”朱子肖叹气,“与云南的贸易要收重税。”
  朱理明望着父亲,朱子肖也没卖官司,叹道,“纯利的两成要上缴王府。”
  “这,这也太多了。”朱理明嘴巴不自觉的张大,惊的合都合不上。商人们有花银子行贿的认知,却没纳税的习惯,说句老实话,他们原来的税5%都不到,就这点儿银子,他们还要哭穷。或者说,他们宁愿把这些银子拿来贿赂了当地官员,还能落个面子情份呢。上缴国家,这是他们从没有想过的事。
  从来只听说过种国要纳捐纳税,啥时候做小买卖的也要纳税了!
  还是如此重税!
  朱理明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倒想安慰安慰精神委靡的老父,只是这话到嘴边儿,实在说不出有建议性的意见来。他也不能说,“咱就是不纳税!”
  “爹,世子到底啥模样,啥性情?可能看出一二来。”朱理明打听情形,看能不能帮着出出主意啥的。
  这样一问,朱子肖更失了精神头儿,他多年来主掌家事,与多少高官大员打过交道,亲弟弟朱子政就是在镇南王身边当差,说的上话儿的红人。这人想要什么,行止语言眼神举动总会暴露出来,可明湛真让他迷惑了。
  如果明湛想要钱,说一个数儿,这些盐商就是咬牙割肉也能挤出来。
  在世子身上投资,一本万利。
  可现在的关键是明湛看不上盐商们孝敬的小钱儿,他简直是想千秋万伙的敲骨吸髓。
  朱子肖一想到将来要掏的银子,心疼的心尖儿直抽抽。
  朱子肖长长的叹了口气,“世子做了调查,有备而来哪。”
  “偏叔叔这时又被派了远差。”朱理明灵机一动,对父亲道,“爹,您还记不记得叔叔说的那个‘吃螃蟹’的话。”
  “嗯。”
  “我觉得倒挺有道理,现在虽大出血,咱们家先表态,才能给世子留下好印象,叔叔现在也跟在世子身边做事,咱们朱家占了先头儿,日后总比别人在世子面前多几分情面。”朱理明小心翼翼的问,“爹,您说呢?”
  “嗯。”朱子肖胸中窝了一口气,闷应一声,反问,“你知道世子为什么今天只见我们四家人吗?”
  朱理明斟酌道,“世子在吊着我们。”
  “现在谁要是第一个答应这件事,必然会成为众矢之地,时机还没到。”朱子肖叹道,“这不是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问题,关乎子孙后代。咱们虽是微末商贾,也不能轻易就应了。”
  “不知道其他几家是如何打算的?”
  “不急,周家还没动静儿呢。”朱子肖揉了揉眉心,“咱们几家总要碰个面儿才好。”
  “爹,王府将茶马这块儿让出来,损失不小。世子征收重税,看来是想从税银上补足。”羊毛出在羊身上,王府也是要有银子才能支撑的。
  朱子肖皱眉,“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听说周老头已经来了。”即便在自己家里,朱理明也将声音略微放低了些,“我派人盯着周家的宅子,今早车队就进城了。”
  “周家底子硬,可说到底,盐矿是王府的,我们不过是代王府管理。五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到了日期,王府有合理的理由收回的。”朱子肖“嗨”了一声,“到时,世子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也不用再听我们这些商人的意见,介时,连茶马的事儿都招不着汤喝了,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那就只有想个办法让世子改变征收重税的主意了。”朱理明顺着藤就摸到了父亲的思路。
  朱子肖瞎声叹气的发愁,“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此时,在菊香苑里看望自己妹妹的杨青,除了兄妹相见的激动,在进行了一番关于健康关于祝愿的交流后,杨青实在想从妹妹这里打听出些小道儿消息。
  无奈杨妃一入王府深似海,她本不是受宠的妃嫔,当初入府时只是侍妾的身份,因为生了明雅,卫王妃见她安份,便以杨妃生育有功升为侧妃。
  杨妃柔声道,“这些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世子做事极妥当,世子怎么说,哥哥就怎么做,王妃和世子待明雅都极好的。总不会坑了哥哥。”
  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能见妹妹一面,杨青也挺高兴,把盐政的事放回肚子里,笑道,“这本是外头男人们的事,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有了主心骨儿。”到底是内宅,杨青身份有限,并不能久留。杨妃也未留饭,只是命侍女从小厨房里取了些点心让哥哥享用了些,过一时有嬷嬷提醒时辰,杨青便依礼告退了。
  杨妃一路送到园门口,远望了兄长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睛微微湿润。
  “母亲,”明雅悄然走至杨妃的身畔,轻声道,“晚上风凉,我扶母亲回房吧。”杨妃轻叹,“今日一见,下一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知道舅舅过的好,母亲放心就是。”明雅扶着母亲在园子里漫行,微微一笑道,“今天母妃赏了我几样首饰,母亲跟我一起挑挑看。”杨妃的心思马上转到女儿嫁妆的筹备上,笑道,“王妃对你们几个女孩儿尤其宠爱,明天戴在头上,王妃看了也高兴。”
  母女两个很快将话题转到首饰穿戴糕点饮食上,杨妃眉间愁云渐消。
  哪怕她没有魏妃貌美,没有卫王妃精干,在王府多年,人情世故总不必人教的。多年少兄长都不得见,今日王妃主动赏了兄长入府请安的恩赐,若说没原因,杨妃也是不能信的。
  只是,再多担心,在女儿的事情面前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蔡家则是另一番情形,蔡宝连一口茶都没喝完,他的弟弟蔡贝就闯了进来。
  蔡贝在兄长面前极是放肆,打发了丫头,“全都下去,有我伺候大爷呢。”蔡宝摸摸唇上短须,无奈的摇头,“你这样急晃晃的,到底有什么急事?”
  “哥,咱们云贵与西藏交易的事儿到底有没有准信儿,世子是怎么说的?”蔡贝与蔡宝相比,更显年轻,面白无须,大大的眼睛,圆而有神,透着几分精气神。
  ”一百个准了。
  蔡贝闻言大喜,击掌笑道,“好啊,”继而凑上前追问兄长,“那到底从哪儿开,今天我又让他们追加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木材,哥,这样算下来,咱们手里的木材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两。我敢说,市面儿上的木料已经大部分都屯在了咱们手里。”
  蔡宝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咽了气省事。反手将茶盅砸在桌上,蔡宝怒道,“谁让你又买木头的!你这个蠢货,买个屁的木头!”
  蔡贝有些不明白了,“哥,不管在哪儿开市,都得找地界儿盖铺子。我去过西藏,跟咱们交界那块儿,穷乡僻壤的,总得盖出铺面儿来才能开市互利。这银子,咱们不挣谁挣!”
  蔡宝闭着眼睛,淡淡地,“世子说了,今年盐政改制,只选两家。这两家可以随便在茶、丝、瓷中选一项来做,三年内免税,第四年要缴纳半成的税,第五年是一成的税,第六年要抽两成的税,之后的税固定在两成。”
  “真狠!”蔡贝肉疼了一瞬间,随即道,“咱们在盐课中份子小,平日里也没人拿咱们兄弟当回事儿。这可是大好时机,讨好了世子,起码能保咱们家五十年的太平富贵。贩盐的钱咱挣,其他的钱一样挣,哥,咱们就听世子的吧。正好跟世子套套近乎,说说盖铺子的事儿,先赚一票儿再说。”
  蔡宝默然,“周老头子到了吧?”
  “到了,快晌午时才到的。”蔡贝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他周家天大的脸面,也是镇南王赏的。如今跟世子做对,世子是什么人,那是王爷的亲儿子。这真时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找死呢。”
  “哥,您也不必担心周老头儿。还时老规矩,您是白脸,我是黑脸,您只当不知道。”
  蔡宝看弟弟一眼,摇头,“不行,这不是小事。那些木头,不过是五十万两,咱们还压的起,你别乱来。”
  蔡贝哼了哼。
  蔡宝冷声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听到了,我又不聋。”蔡贝哼哼着,“哥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蔡贝转身走了,蔡宝静静的坐了会儿,吩咐道,“叫蔡忠过来。”
  蔡忠是蔡家的老管家了,蔡宝吩咐道,“你着人好生伺候二爷,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是。那三十万的木料,是老奴没看好二爷。”“他要做的事,你也拦不住。”蔡宝声音中没有半分起伏情绪,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似乎只是简单的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下去吧。”
  113、提醒
  卫王妃坐在榻中,微笑着听阮氏温温柔柔的说话。
  阮氏的声音不高不低,眼睛弯弯,颊边一只梨涡,秀丽可爱,“以前只听哥哥说起云南四季如春,宜人居住,原本我还不信,想着冬暖夏凉,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地方。来了才知道是真的,这里花多树多,屋子不用薰都是香的。”
  卫王妃含笑着点头,“你喜欢就好。帝都和云南有些习惯是不同的,尤其吃食上,我看你有些消瘦了。若是吃不惯云南的东西,也不必强求。你院里的厨子有一个是从帝都带来的,想吃什么便让他们去做。”阮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我自来就有些苦夏,每年夏天都会略瘦些,母亲别为我操心。吃食上,我觉着也很好,像小点心酸角糕、玫瑰饼都很可口,我都很喜欢。”“明湛也喜欢。”卫王妃拍了拍阮氏的手,看来阮氏也用了些心思。
  阮氏有些羞涩,挺不好意思的开口,“我也学着做了一回点心,原本想孝敬母亲,世子尝了尝说叫我多练练。”
  卫王妃哈哈大笑,阮氏道,“还是我太笨了。”
  “你们有这份儿心就行了。”卫王妃笑,转而问一旁的唐嬷嬷,“世子在哪儿用的午膳?”
  “回王妃,中午王爷宣世子一道用的午膳。”“你去问问,若世子晚上没安排,我这里备了他喜欢的菜。”
  阮氏不自觉的缴紧了手中的帕子,卫王妃淡淡地笑,“今天收拾首饰匣子,挑出了些不错的东西,一份儿给了你四妹妹,你三妹妹在帝都,你二姐姐素来不喜欢这些。还有一份儿,是给你留的。”
  阮氏连忙起身道谢,卫王妃笑,“你瞧着有喜欢的就拿出来用。以前看你喜欢珠玉绫罗,每次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嫁过来之后倒愈发素净了。”“我,我是觉着世子不大喜欢人满头珠翠。”
  “别多想,满头珠翠和会打扮是两码事,”卫王妃笑笑,“要说素净,没有比庵里的姑子们再素净的了,可你见哪个男人会喜欢姑子呢?你正年轻,别亏了自个儿。”
  阮氏的脸红了红,卫王妃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一会儿过来陪我用晚膳。”
  阮氏行礼告退,带着侍女们离开。
  明湛听说母亲有请,自然是要去的。
  何玉在一畔做贼似的低声道,“主子,奴才听说今天阮妃娘娘去王妃那里孝顺了半天,得了王妃的赏。”
  “哦。”明湛心里有了底,问方青,“你怎么看?”
  “主子您还是五天前去的阮妃娘娘那里,阮妃娘娘这是想您了。”方青笑眯眯地。
  何玉插一句嘴,“说不定阮妃娘娘怀疑您有了别的相好儿了呢。”明湛轻抽他后脑一记,“相好儿?什么相好儿?你以为我是你呢?你那些勾搭小丫头的破事儿给我收着些。”
  “奴才哪里敢跟世子您比呢。”何玉笑嘻嘻的贫嘴。
  明湛陪着母亲和小老婆吃饭,他向来周全,觉着阮晨思千里迢迢的跟自己来到云南,人生地不熟,一小姑娘,两眼一摸黑的给人当媳妇儿,还不是正室,是挺难的。
  明湛就格外多照顾了阮晨思些,给她布了好几次的菜,关切道,“我这些天有些忙,你没事儿就来母亲这里说说话儿,也是替我尽孝了。”
  阮晨思幸福的都有些要飘起来了,在这个年代,女人位卑,讲究夫为妻纲,明湛这样为她考虑,阮晨思感动的眼眶发热,就是卫王妃这做亲娘的见儿子频频照顾媳妇,心里也微微有些不自在。
  用过晚膳,卫王妃顺水推舟道,“我乏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明湛犹豫了一下,捏捏阮晨思的手,温声道,“晨思,你先回去,我跟母亲有些事情要说。”低头在阮晨思耳际轻语几句,阮晨思脸都红了,行了礼,羞答答的走了。
  卫王妃示意,唐嬷嬷带着侍女们悄声退下。
  “怎么了?”卫王妃想了想,“中午是你父王跟你说了什么吗?”
  “父王想让大哥三哥来给我帮忙,我没答应。”明湛道,“我想去西藏一趟。”
  “朱子政不是去了吗?”
  卫王妃对于政事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凤景南一般从不跟她说这些。明湛完全没有凤景南的顾虑,这是他亲妈,谁害他卫王妃都不可能害他。
  何况明湛认为母亲颇具智慧,常拿了外头的事跟母亲说。
  卫王妃是个极为理智的女人,有时会给明湛一些建议。
  “我想亲自去看看。”
  “明湛,如果我是你,有出去走走的想法,今天就不该拒绝明礼明廉的事,”卫王妃有些好笑,说道,“你不给你父王留颜面,他怎么会同意你去西藏?”
  “这是两码事。”明湛嘴硬。
  “你父王不会这么想,再说,这件事本也不必急。”卫王妃浅笑,“就如同你设想的那样,只管往久里拖着。你当前最要紧的不是盐政,帝都和镇南王府都没到火烧眉毛呢。你有更重要的事做。”
  对于这一点,母子二人倒是心照不宣,明湛对于母亲看透自己的小心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来自于另一个年代,可是十几年的相处,他对卫王妃的确有一种深切的感情。如同所有的孩子都不希望父母获知自己坏的一面儿,明湛尴尬的笑,摸了摸头,“母亲您消息真灵通。”
  “这倒说不上什么灵通,你早早把盐政改制和藏边贸易的事宣扬出去,其实这是不错的法子。盐商们有银子,乍断了生计是要生事的,让他们把精力和银子投到藏边贸易上,你想的很好。只是有一处露了馅儿,你知道是什么地方么?”说起这些事,卫王妃素来淡然的脸孔竟然有多了几分生动,眼中含笑。
  “嗯,”明湛琢磨着,“是税金的事儿吧。”
  “不错。”卫王妃端起一盏燕窝递给儿子,温声道,“记得我年轻时听你外公说起过外头的事,朝廷重农抑商,仕农工商,商人为末,这都是老黄历了。因人人都瞧不起商贾买卖,朝廷对他们的税是极少的,如外头的小商小贩,是不必收税的。就是那些大商户,税也不会超过半成。你张嘴就要收两成的税,古今未闻,商人们必定会大惊大乱。”
  “我跟父王他们提的时候可没见人反对哪?”
  “你的身份、地位,为臣属的自然不会当着你的面儿讨没趣。”卫王妃道,“至于你父王,你要征的不过是藏边贸易的税,首先,范围有限,即便有些商人不满,掀不起大风浪;其次,王府让出茶马之利,损失不小,由税银补足自然是最好不过。”
  卫王妃眼光有淡淡的光芒,她轻声道,“再者,纵观史书,不论改革是否成功,这都是件得罪人的差事。由你来做,自然是好的。明湛,你与帝都亲近并不是坏事,可是你跟你父王始终关系平平,他忌惮你也正常。”
  “要我说,趁这次机会,你要修复与你父王的关系,这比一切事都重要。”
  明湛自己先泄气,捧着燕窝喝了半盏才道,“不知为啥,我就是跟他说不到一块儿,三句半就能吵起来。”
  卫王妃笑笑,“这得你自己想法子了,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母亲,您就从我要征重税就能看出我想拖时间啊?”明湛来了兴致,“您具体说说,我哪儿露了破绽,以后也好改。”
  “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你不是死板的性子,如果诚心做这件事,税的事完全可以事后再提。等那些盐商把盐矿上缴回来,他们吃到了甜头儿,而且想一直吃下去的时候,你再提征税的事。”卫王妃面目生动,见明湛面露惭色,甚至有一种愉悦,“他们正吃的欲罢不能,两成的税,冒然有些高,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儿,你要征,他们怎么会不交呢。”
  明湛摸着下巴,有些担心,“您都能看出来,那别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那倒不一定,我了解你,你在我面前又不藏私,我能猜到一二。其他们,当局者迷。”卫王妃安然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当差,有些纰漏也不为过。只有共患难时,你才能更清晰的看懂周围人的能力。”
  明湛几乎要敬佩这个女人了,卫王妃出门的时间都很少,通过他透出的信息就能还原整个事件,还将明湛的小心眼儿摸的不差分毫,明湛赞叹,“母亲,您真是诸葛再世啊。”
  卫王妃嗔,“少贫嘴。”
  明湛搁下碗扑过去搂着母亲,腻歪歪的说,“那看来我短时间内去不成西藏了,我还挺想去瞧瞧的。”
  卫王妃抚弄着明湛的发丝,温声道,“你得明白你的位子,明湛。做上位者,并不需要事必躬亲,手下那么多臣属是做什么用的?你只需要保持清醒,学会用人就可以了。你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对。历代镇南王都在做的一件事,保住你的地位与权力。”卫王妃清声道,“你可以在银子盐课上分心,可你得时刻把眼光放在镇南王府上,镇南王府独立强大,才能有我们如今的地位。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明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是很明白,卫王妃笑笑,“行了,我也没什么可叮嘱你的。慢慢办你的差就是了,忙虽忙,也别太冷落了阮氏,到底是新婚呢。”
  “哦,一会儿我就去瞧她。”明湛再次赞叹,对母亲道,“母亲,以后有事儿我也不必找小范他们商量了,他们都不如你看的清楚呢。”
  “真是个懒鬼,”卫王妃喜欢儿子这样毫无芥蒂的同她商议事情,眼神愈发柔软,拍拍明湛的肩,“还是你自己多想,我不过是比你多活几十年,经的事多了。在你这个年纪时,还没你这份儿见识呢。”
  “这怎么一样,我天天在外头,接触的事儿也多。现在女人出个门都难,母亲您还这样透彻,若您是个男人,定比我父王都有本事。”明湛惋惜不已,卫王妃笑,“净说这些没用的。”
  明湛黏着母亲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他了解这个时代女人的寂寞,卫王妃又有这样的才干,与凤景南感情平平,大半生的情感都寄托在明湛明淇身上,明湛向来贴心,每天都会同母亲一道用早饭,如果时间允许,午饭晚饭也会陪着母亲。
  即便凤景南也得承认,明湛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中,孝顺算一个。
  虽然明湛孝顺的对象与他无关,而且凤景南常常会心里咕嘟咕嘟的冒酸水儿:这小子就是故意跟老子做对。
  114、廷议
  明湛其实还有一大优点:他很会哄女人。
  在他看来,女人中,如同卫王妃明淇这样的自然值得敬重,不过,像阮晨思天真可爱,如一尾溪水,清新见底,也挺讨人喜欢。
  明湛是个相当无耻的家伙,他倒也不讨厌阮晨思,温温顺顺的小姑娘,相貌也有几分讨喜,性子并不刁恶,拉着小手儿说话解闷儿也是好的。
  “看你晚上吃的不多,是不是菜不合口味儿?”
  “没有。”阮晨思脸上飞红,悄悄看明湛一眼。
  明湛笑,“怎么害羞了?”“我是高兴。”阮晨思柔声道,“世子好些天没来,我以为您不喜欢我了,一直在担心来着。”
  “真是傻丫头,我只是有些忙而已。你也知道我这趟回来是有差使的。”明湛笑着去抚摸阮晨思的秀发,“要是觉得闷,多往母亲那里走走,也多个说话儿的人。”
  阮晨思乖乖的点头,明湛又问,“你有没有想看的书,或者喜欢的东西,我让人找了给你送来。”
  “也没什么,”阮晨思犹豫一会儿,“母亲的寿辰要到了,我做了些针线,想着还是有些单薄,你跟我说说母亲喜欢什么,我备了,好讨母亲欢喜。”
  “这个啊,”明湛想了一会儿,“母亲喜欢玉器多一些,你既做了针线,就是孝心了。其他的东西都是你的陪嫁,不要去动,从我库里挑吧。你选了,到时我瞧瞧,算咱俩一道的孝心,显着多好啊。”
  阮晨思得偿所愿,唇角一弯就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做了夫妻,寿礼一处备才好呢。”忽然想到自己是侧室,实在算不上“妻”,阮晨思又有些黯然。
  明湛哄了她一会儿。
  夜间不知何时竟飘起雨丝,一夜未停,至早晨明湛起身,仍是细雨蒙蒙,几分凉意侵入肌肤。
  明湛穿了件稍厚的玉青色的衣袍,束锦带、金冠。
  一般时候,明湛不喜欢戴冠,因他家富贵,不是金冠就是玉冠,份量十足,沉的很,能把头皮扒下来。不过许多场合,明湛也得打扮的整齐规矩,不戴是不行的。
  还是何玉想的法子,让匠人们用金线仿着纱冠的模样织就的金冠,在阳光下也是金晃晃的,而且也是金的,份量却轻松许多,使明湛减轻了早秃的担心。为这,明湛还赏了何玉二十两银子。
  “天还早呢。”明湛打个哈欠,对阮晨思道,“回来得守父王的时辰,等咱们回了帝都,愿意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没人管。”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多是羞涩的,阮晨思急忙去堵明湛的嘴,小声嗔怪道,“大白天的,什么睡不睡的。赶紧吧,你得去听政呢,我也得去给母亲请安,别误了时辰。”
  周围的丫环们都露出暧昧好笑的神色。
  明湛先走,外面雨并不大,他穿了双木屐子,踩在石板路上,咔嗒咔嗒的。
  远处一行人走近,明湛细瞧,何玉已轻声禀道,“殿下,是大公子和三公子。”
  明湛上前打招呼,明礼明廉先行礼,“殿下。”
  明湛微微颌首,虚扶道,“大哥、三哥不必多礼,真巧,咱们正好一道过去。”
  明礼永远温文有礼的模样,如今低人一头要对明湛行礼,也看不出丝毫不悦,笑一笑道,“下了雨,就有些凉,我看殿下身上衣衫略单薄了些。”
  “谢大哥挂念,我倒觉得还好,这一下雨,空气都是清新的。”
  “是啊,感觉精神都比往常要好。”明礼笑,自觉矮明湛半步,请明湛先行。
  明廉听这两人说话就累,没精打彩的跟在一畔,明湛笑,“瞧三哥有些疲倦,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明廉摇摇头,看明湛一眼,嘟囔道,“一会儿有事跟你说。”
  明礼心里一悬,老三这是怎么了?有事倒先跟明湛讲。
  明湛点头,“好,一会儿我们再说。”
  明礼瞪了明廉一眼,明廉撇了撇嘴,低头看脚下。
  凤景南家教很严,儿子们年纪到了都要来听政,不能迟到,而且要早到。
  大臣们也三三两两的来了,在勤政殿外头的两间耳房里喝茶等时间,见三兄弟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诸人一番客套谦让,明湛坐在了里间儿上首,静静的喝着新制的香片。
  镇南王府的配制如同一个缩小的朝廷,凤景南每日都要听政理政。
  凤景南左下首置了一把椅子,这是明湛的位子。整个勤政殿,也只有这父子二人坐着。
  “臣听闻市井中传言纷纷,说世子要加收商贾重税,如今云贵二省商贾极为不安,倒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明湛没料到竟有人对自己发难,莫不是有人嫌命长?他仔细打量了这小官儿一眼,五品官服,并不年轻,四五十岁的模样。
  明湛坐的很稳,他继承了凤景南装B的本事,沉着冷淡,老神在在,并没有开口。
  底下臣子窃窃私语偷看明湛的脸色,耐何明湛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凤景南道,“世子,可有此事?”要明湛出言辩白。
  明湛冷声道,“凡税金征收,征收多少,都是要按王府法规来办,有例可徇,有法可依。这位大人也说了是传言,既是传言,我请问,你可有证据?”
  “臣也只是听说,外头……”
  “既然是听说,就先闭上你的嘴!”明湛面若冰霜,打断此人的话,“税收不是小事,征多少由王府说了算,并不是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父王与诸大臣议政的勤政殿,我们大家顶风冒雨过来,是来处理民生大事的!不是来听你这些市井传闻的!你耽误的是父王、我与诸大臣的时间!再者,政令皆要出自父王,你点名问我,是什么意思!”
  明湛冷眼看这人冷汗都下来了,脸色惨白,淡淡道,“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你最好想明白,你吃的是哪家的俸禄,蠢货!”
  整个勤政殿有一瞬间的静寂,落针可闻的安静,能清晰的听到人抽冷气的声音。
  蠢货。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诸臣忽然打了个冷颤,半年前明湛初立世子时斯文儒雅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的揭开,露出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强势。
  在极少的相处中,他们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世子与大公子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早习惯了明礼多年的温文,明义素来爱装个知礼,明廉从无涉政事,乍一碰到个野蛮人明湛,竟一时没了反应。
  就是自认为相对来讲比较了解明湛的范文周也有短暂的失神。
  战斗力太差了。明湛简评,他换个姿势,坐的更恣意。
  又一小官儿出列道,“臣等食王府俸禄,必然要为百姓为王府考虑。世子有意开放藏边贸易,本是惠国利民之政,却要横征高税,岂不是与民争利,有碍世子清誉。恕臣直言,两成重税,闻所未闻。世子此政一出,必令天下商贾惴惴,日夜难安。”
  “我问你,朝廷征农税,一亩田要征多少税?”
  “大约十之二三。”
  “说的好,一个农民种一亩田尚要将十之二三交由王府。商人以买卖为生,所赚金银远非农人可比,如今王府将藏边之利让于他们,只是要收取十之二的税,怎么就叫重税了?莫非只有农人要交税,商人就不必交税了?那我请问你,商人与农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是长了三只眼睛还是五只手?怎么就这样特别了?”
  “商贾低贱,再者云贵二省原商业低糜,原本只有半成的税,世子骤然征重税,他们都吓破了胆子,谁还敢去西藏那边做生意,岂不令世子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是啊,咱们王府如今富庶,何必与商贾争这几个小钱儿。”马上便有附和者。
  明湛挑眉道,“古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不知诸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抬手曲指一指那名绛色官袍的官员,“你来说说。”
  那人脸色微红,以为受了侮辱,或者明湛在给他挖坑,不过明湛高高在上的点他名,他也不敢不说,便道,“回世子,是说王子若做了违法的事,和庶民一样要受到同样的惩诫。”
  “说的不错,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不论是我、是庶民、是你们、还是商人,”明湛声音清冷,“在律法面前都是一样的,律法赋予了他们同样的权利。所以,我看不出,他们低贱在哪里。”
  “至于藏边贸易的税收,他们在那里做生意,自然要设专职的衙门,专职的军队,专业的官员,这些人都是要吃饭的。两成税,并不是要进我的腰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明湛道,“如果他们胆子小,害怕。没关系,我并没有强制他们去那里经商。愿则来,不愿则去,并没有人逼迫他们。另外你们做为御史,有不平事,可以风闻参奏,藏边贸易,你们并没有参予,也不了解内情。有许多事,事涉机要,恕我不能多跟你讲了。”
  那人一张脸涨的比自己的绛色袍子都要红三分,低声道,“臣不敢。”
  明湛微微一笑,眼睛越过台阶下站立的官员,飞向门外蒙蒙的雨雾,云南多雨,这样阴霾的天空,也不过是个开始。
  115、分析
  明湛有副好口才。
  与这些大臣言语交锋,直到午后才结束。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家错过早膳,再说下去,午膳也遥遥无期,已经饿的不行了。
  明湛不怕,他无耻的转过头对凤景南说,“父王,您饿不饿?儿臣有些饿了,让他们拿些点心来吧。”
  大厅广众之下,凤景南总不能叫儿子饿着,便允了。
  明湛还好心的问臣下,“你们饿不饿?”
  真没人好意思点头。
  故此,明湛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听这些臣子们继续找茬,一直到午后三点钟,臣子们终于意识到,论口才,明湛绝不输他们;论无耻,明湛好像也不输他们。而这些人终于不敌腹中饥饿,首场失利。
  明湛扶着凤景南的一同离开,还一面心有余悸的小声嘀咕说,“唉,咱们家的臣子们真厉害,吓死我了。”
  后面那些饿的半晕的臣子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凤景南淡淡地看明湛一眼,见好就收吧你。
  明湛送了凤景南一程,想回去吃饭被凤景南叫住,“一道用吧,有话跟你说。”
  凤景南早上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心情不错,还特意吩咐加了几个明湛喜欢的菜,为此,明湛吃的十分不安,生怕凤景南有啥事儿。
  安静的用过午膳,又漱了口,喝了茶,凤景南道,“你也别回去歇晌了,同我一道歇了吧。”
  我靠!老子卖艺不卖身的啊!
  明湛跟着凤景南走,一面道,“俩人睡一张床,多挤啊。”
  不识好歹的东西,凤景南道,“你在一旁伺候茶水,倒不用睡床。”
  明湛马上闭嘴了。
  寝宫之内未留侍从,凤景南也没睡觉的意思,显然是有话与明湛讲了。
  “你可知道今早为什么这些人都反对你?”凤景南问的直接。
  “还不是那些盐贩子在背后搞的鬼。”明湛道,“还一口一个商贾低贱,敢在勤政殿口出狂言,他们是打算做勤政殿的主了。”
  凤景南看明湛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知道他是真的愤怒,还是想借此激怒自己,凤景南淡淡一笑,安抚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自古就是皇上,龙驹凤雏,口含宪章,也只有一双手,两只眼,治理天下都得靠大臣。是人就有私心,大臣们也各有关联,同科同年同乡,姻亲故旧,总能搭上关系,久而久之就成朋党。皇上出宫的机会很少,市井民情也并不了解。大臣们便是皇上的耳朵与眼睛。你想,大臣们结成朋党,那么,他们想让皇上看到什么,皇上便看到什么;想让皇上听到什么,皇上便听到什么。事实上,这时,他们已经私窃皇权为己用。”
  “在商贾而言,盐商很有钱,家资巨富,虽然明令商人不可以参加科举。不过,钱是很有用的。他们可以栽培旁支子弟,贿赂在朝官员,多少年下来,他们也可以拧成一股绳。”凤景南拍了拍明湛的肩,“你明白现在的形势了吗?”
  明湛问,“军队呢?军队在谁的手里。”
  凤景南真想给明湛一巴掌,能不能问的委婉一些?凤景南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你问这个做什么?一点小事儿,难道还要动刀动枪不成?”
  “哪里,我是想确认一下,你不是傀儡吧?”
  不动用武力和明湛聊天,实在是一项技术,凤景南赏了明湛两巴掌,明湛疼的倒抽凉气,皱眉抱怨,“问一下而已,不是就不是了。我就是确认一下靠山稳不稳。”
  凤景南再加一脚,“滚吧。”
  明湛退两步,大怒,“你看你的鞋,外头下雨不换鞋就踹人,你看把我衣裳弄的……”一个大泥巴脚印,“算了,就在这儿睡吧。”
  明湛是个很会宽自己心的人,脱了衣裳,穿着里衣上床,还对板着脸的凤景南招手,一副主人姿态,“一起睡吧。”
  凤景南叹口气,决定不跟明湛计较,否则早晚气死。
  明湛睡里头,他其实没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凤景南好心的跟他说这些话,总不能装不知道吧。明湛动了动,侧身望着凤景南,嘴巴凑到人家耳朵边儿才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哪?”
  “嗯,是提醒你。”凤景南闭着眼睛养神,他五官深刻,英俊至极,明湛心里暗叹可惜,这么好的相貌怎么不生在好人身上呢。
  “你知道盐商们收买官员,怎么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呢?”
  凤景南睁开眼睛,给明湛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要他们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再说,我都办完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明湛哼哼两声,小声道,“你敢说你不是想黄雀在后么?”
  “在这个立场上,我们是一致的。”凤景南倒是不反感明湛跟他讲条件,相对的,明湛那斜挑着眉毛,一肚子诡计的小模样让他平凡的面孔上充满魅力。
  明湛继续哼哼,“我的好处太少了,你看我得得罪不少人,还会落个刻薄名声。”
  凤景南笑着搂住明湛的腰,拍他屁股一记,“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你给什么?”
  凤景南在明湛耳边低语几句,明湛眼睛越来越亮,他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你真的肯?别是糊弄我的吧?”见凤景南的脸蓦然一冷,明湛忙道,“唉呀,我随便说说的。您是谁呀,当然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了!”谄媚的拍凤景南的马屁。
  明湛高兴的笑出声,凤景南无奈,“你就这样喜欢银子?”
  “那是你不知道没钱的滋味儿多难受。”明湛心里痛快,话格外多,“以前我刚去帝都,住在宫里,连打赏太监宫女的银子都得精打细算。范维跟着我好几年,我都没给过他什么好东西。还是最近才有人给我送礼,可现在支出也大,入不敷出。”
  “行了,别跟我哭穷。我年少时连太监都打赏不起,你知足吧。”凤景南半点儿不同情明湛,好像谁没过过苦日子一样,要知道皇子们的生活并不是众人所想的那样奢侈豪华,偶然也有一两个贫下中农的。
  “父王,说说你年少时的事儿吧?”
  “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呗。”
  “你要是不困,就去理事。”
  116、明廉
  明廉回去吃了午饭,就到明湛的书房等人,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也不见明湛回来。
  明廉抓住范维问,“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范维为难道,“三公子,世子去王爷那里了,什么时候回来真不好说。”
  “父王也不知道找明湛什么事儿。”明廉晃了晃腿,起身溜达到门口望了望,除了花花草草、侍卫仆从、连绵雨幕,根本不见明湛的影子。
  明廉出奇的有耐心,等了将将一个时辰,才见明湛回来。
  “三哥。”明湛身上带着些微潮气,笑道,“三哥等了很久了么?”
  “吃过饭就来了。”明廉站起来,“你现在有没有空?”
  “嗯,我们里面去说。”明湛直接引明廉去书房,对何玉道,“上两杯茶。”
  明廉一捂肚子,“不用,我喝撑了,你自己一杯就行了。”
  明湛笑,“父王啰里叭嗦事情多,不然早就过来了。”两人分主宾坐下,何玉捧来茶,再悄声的关上门。明湛起来喝了一口,好奇的问,“三哥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很急么?”
  明廉笑了笑,拉着椅子往前凑,做贼一样的压低声音问明湛,“明湛,你现在不是要跟西藏人做买卖么。做买卖肯定得有地方,得盖房子吧,我有个朋友,手上有不少木料。你看,你用谁的不是用,熟人还知根底呢。你觉得怎么样?”
  明湛道,“这还有些早,得等朱子政回来再说。这人是三哥的什么朋友啊?”
  “你肯定也听说过,盐商蔡家老二。”
  明湛垂眸一笑,“蔡家人呐。”手伸的挺快。
  “你到底是怎么说?”
  “蔡家给三哥多少抽成?”
  明廉脸上微窘,这也问的忒直接了吧。犹豫了半天,明廉道,“我跟蔡老二早就认识,哪里有什么抽成,我是想着你正干这个,现在有现成的东西送上来,你心里有数,也省的到时抓瞎。不过,他送了我几件名画儿古董也是真的。”
  明湛点了点头,“等我什么时候跟他直接谈,这倒不急。”
  “明湛,咱们是兄弟,你别拿敷衍别人的话敷衍我,到底有没有戏?”明廉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总得对朋友有个交待。
  “三哥,你也太实在了。”明湛温声道,“这样大宗的买卖,蔡家要的是跟我亲自谈的机会。你递了话进来,他们送的礼就值了。”
  “那个,你尽量吧。”明廉倒也坦率,“反正我就收些礼,负责传个话儿,成不成你也不用看我面子。”
  “好。以后有这样的事,三哥只管跟我提。”明湛笑笑,满口应下,并不介意的模样。
  明廉这才算放了心,对明湛道,“反正在不给你添麻烦的基础上吧,我没什么本事,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明湛“扑哧”笑了,“三哥一向朋友多。”
  “就是在一块玩儿,他们也不是冲着我。”明廉倒有自知知明,对明湛道,“现在外头都看着你呢。”
  “骂我的人多吗?”
  “不算多。”明廉很实诚的说,“也不少人打听你这次藏边贸易的事儿,你也知道,以前茶马交易都是由咱们王府出面儿。这回你要重开藏边贸易的事儿,外头只影影绰绰的知道,也不太清楚。”
  明湛忽然笑了,“我倒有个发财的事儿,想托三哥做。”
  “什么事?”
  明湛喜欢明廉的爽快,便细细跟明廉商议起来,一直到傍晚,明廉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连声道,“你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
  “那就拜托三哥了。”
  “是我该谢你才是,”明廉喜滋滋的挥手,使劲儿拍明湛的肩,亲近的说,“你有好事记着我,三哥知你的情。”
  明廉欢欢喜喜的走了。
  明湛靠在椅中,双目微阖。
  过了一时,唤范维进门,“周、楚、马、凌四家约的什么时候?”
  “世子,要不要将时间推迟?”今晨刚刚唇枪舌剑了一番,这个时侯约来谈盐政的事,似乎不妥。
  明湛笑,“就约在明天吧。”他也没指望一次性就把这些人搞定,如今不过是试一试水的深浅,这反应似乎太激烈了些。
  “世子身份尊贵,何必要与这些商人交锋,倒是抬举了他们。”范维十分不理解明湛的举动,仕农工商,在传统的仕
  子眼里,商人的地位是最卑贱的,勉强比那些下九流略强一些罢了。
  哪怕范家偶尔也会收到商人的孝敬,可他们依然认为商人地位卑微,完全不必明湛这样给面子的谈判。
  明湛轻笑,明净的眼睛看向范维,招呼他到跟前,“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可怕,其中一种就是钱。对了,现在出门最好带上几个侍卫,要小心安全,有备无患。”
  范维睁大眼睛,盐商算是皇商了,朝中自然有些关系,不过也不敢行刺他们吧。毕竟他是明湛身边儿的红人,真惹恼了明湛,谁也讨不着便宜。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动范维,就是在打明湛的脸,挑衅明湛。
  除了找死的,没人会这样干。
  不过,明湛既然专程提醒了他,范维满口应下。
  周宇仗着身体年轻,回家时也险些饿晕。
  他养尊处优惯了,挨饿是头一遭,甚至周宇都打算以后再有廷议是不是要在身上带些肉干备急。
  官员们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以至于平日里挑三捡四的工作餐都成了难得的美味。周宇连塞了两碗竟然只是半饱,刚稳住心,吩咐道,“再去盛些饭来。”
  老仆瞧着小主子狂吞虎咽实在有些后怕,劝道,“大人是饿透了,先少吃些,待一时再吃方不伤脾胃。”
  “行了,去盛吧,吃了饭还得干活儿呢。”周宇不是什么高官,他原是朱子政的左右手,管些礼仪文书考试的事儿,如今朱子政去了西藏,他在礼仪司挑大梁。明湛已经要求他们制定藏边贸易的税法以及市场规则,平日里最闲的部门一跃为赶死队——明湛催的紧。
  老仆转身出去,不一时带了包点心回来,回禀饭菜已告罄。
  周宇摇头笑叹,“这一早上挨饿的可不少,罢了,晚上回府再说吧。”
  以往都只是听说世子的脾气不大好,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周宇想到今晨胡兴被指着鼻尖儿骂“蠢货”时的尴尬,若是自己挨一回,估计死的心都有了。
  吃过饭,周宇唤了下属进来开会,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方落衙回家。
  117、手段
  细雨初歇的傍晚,周云贵坐在廊下喝茶。
  花圃间一片杜鹃花伴着雨露,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艳丽。
  周云贵年纪并不算老,六十出头儿,平时保养也算得宜,可不知什么原因,头发还是过早的白了,细银似雪,紧紧的扎成髻,用一根沉香木的簪子固定住。膝脊笔直,即便是喝茶这样悠闲的消遣在周云贵做起来也透出几分强势的规制。
  “太爷,孙少爷这些天差使忙,都回来的晚。要不您先用晚饭吧。”管家劝道。
  “不必。”周云贵摆了摆手,管家不敢多言,自在一旁侯着。
  周宇的脚刚迈进府门,马上有人回禀,他祖父正在等他。
  官服都来不及换,周宇忙去主院给祖父请安。
  周云贵自然有别的渠道知晓勤政殿的事,不过,亲孙子就在王府当差,近水楼台。
  “回来了。”周云贵摆摆手,未让周宇行礼,祖父偏疼孙子,规矩上就没那么讲究了,一向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关切的问,“用过晚饭没?”
  周宇摇头,笑道,“还没有。”
  “那正好,咱爷俩一道用。”周云贵乐呵呵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焦灼,倒是周宇怕老爷子着急,瞅屋里也没别人,遂道,“今晨廷议时……”
  “不急,先用饭。”周云贵并非不担心,如果他真的倍儿有信心,也不会大老远的来到昆明城打听消息。只是到他这个年纪,经的事多了,也便从容了。
  周家世代豪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虽不过四五道菜,却十分考究。
  祖孙二人默不作声的用过饭,天已尽黑,房间里点起烛火,亮如白昼。周云贵半眯着眼,倚着榻,手里握着盏普洱,并没有喝,“差事忙吗?”
  “世子催的急。”周宇并无隐瞒,他出身商贾之家,虽以科举入仕,不过谁鄙视商贾,他也不能鄙视自己的祖宗。再者,他今日吃穿用度,绝大部分还是家中供己,若是只靠自己那些许薪俸,虽不至于去喝西北风,不过想过的如此滋润也是不可能的。
  “朱大人走时只是带走了与藏人之间的协议,现在拟的是将来藏边贸易市场规则。”
  周云贵道,“能把大概的东西带回来给我看看吗?”
  周宇正管这摊儿,虽有些为难,并未带到脸上,点了点头,“那明天吧,不过,我早上得带回去,如今衙门里就是在忙这个。”
  “我知道。”周云贵脸色柔和,温声道,“世子有没有为难过你?”
  “这倒没有。”周宇解释,“不过,原本朱大人走后,应该轮到李大人领这差使,世子直接将差使交给了我,想来,世子也知道一些什么。”
  周云贵笑笑,“世子虽是嫡子,但在兄弟间排行最小,先前因身有疾病,立世子之事自然轮不到他。不过,他乍一开口,王爷马上便为他请立世子,当年,大公子可没这造化。王妃是正妃,不过魏妃娘娘更得王爷宠爱,魏妃的娘家出身也不低了,如果世子没手段,他也做不成世子。他多知道一些,也是常情。”
  当然,周云贵更看重的是明湛所释放的信号:友善。
  以明湛的身份,能屈尊降贵的亲自与他们这些商人谈一谈,这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意态。
  “祖父,盐政改制,家里是打算……”
  “家里还没讨论出个头绪来,族中子弟都以盐为生,还有那些跟着咱家吃饭的掌柜伙计们,纵然世子给出藏边贸易的优势,也有许多人安置不了哪。”周云贵叹道,“再者,祖上传下来就是靠贩盐为生,如今乍改了营生,是好是歹也不知道呢。”
  “我看世子是下定了决心,旨意是从经帝都认可的。”周宇道,“世子册封后首次当差,怎么着也不会砸了。我看盐政改制后,盐价会大幅下跌,咱们再贩盐,也没多少红利可拿了。”
  “而且,小额盐票完全是放开的卖,有银子就能去贩盐,完全不需要走官员的关系,就是底下的掌柜伙计也说不得要生二心。”自幼耳濡目染,周宇对于贩盐也有几分心得。
  周云贵挑眉看向孙子,问道,“藏边贸易虽然也有利可图,第一,不比贩盐来的利大,这且不说,咱们家如今也不缺银子;第二,前三年虽然免税,可你也得知道,后头的税高达两成,自古闻所未闻。咱家要是应了,后头盐商们也得应,可这骂名就得咱家背。世子这一刀太狠了,永杰,世子第一次出手就对准了盐课,你信不信,这次藏边贸易若征了两成税,后头所有云贵两省的商贾,只要开铺子做买卖的,都会征重税。我不是心疼银子,可这是咱家立家的根本,总得为子孙后代留下些活路。”
  “那祖父的意思是……”
  “只要世子将税降至一成,我马上交出盐矿。”周云贵并非没有气魄之人,除非明湛失去世子尊位,否则盐政改制是改定了,哪怕为了脸面,明湛也绝会进行到底,何必为已定的事伤及颜面。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周家同王府的关系向来很好,周云贵道,“以往咱们商贾税赋不过半成,如今提至一成,日子已经极艰难了。”
  周宇道,“这只怕要慢慢谈了。”世子虽然姿态放的低,可一点儿都不像好说话的人。
  周云贵自然也是做好了长期备战的准备。
  明湛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他装B的水平完全不次于凤景南,而且在明湛心里真的是完全没有看低商人的意思,他对人一向客气。
  这种客气绝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假惺惺的套路,人家是真诚而热络的称呼周云贵一声,“周先生。”
  这年头儿,先生是对读书人的尊称。
  周云贵听惯了别人叫他“周当家”“周老爷子”“太爷”等称呼,这声“先生”是头一遭,却有着说不出的舒畅。而且,明湛先单独见他,明显也是对周家另眼相待,周云贵觉得单凭这点,明湛真是有两把刷子,看来他能坐上世子之位还真不是侥幸。
  周云贵打叠起精神,虽然明湛说了声免礼,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将大礼行毕。
  明湛笑道,“周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我曾听父王说起过先生,当年云缅之战时,先生深明大义,令人敬仰。”
  周云贵几乎倒吸了口凉气,这一刀捅的真是地方,周家之所以在盐商中称老大,完全是因为当年凤景南初登王位,缅王犯边,周家人咬牙大出血的资助凤景南粮草,以至于凤景南对周家始终优容,这些年周家的生意才做的顺风顺水,银子大把的歉。
  明湛这句话十分厉害,先点了周家的功绩,对,你们是有功,我知道,我父王也知道,我家都记着呢,人家先挑明,周云贵再怎么拐弯抹脚的也不好再拿前事出来说事儿了。否则,便有携恩求报的嫌疑了。携恩求报的下场是什么?不用人直接点明了吧?以史为鉴,当初被烹掉的走狗,被藏起的良弓们是不是都有携恩求报之嫌哪。
  再者,明湛先把周家之功说在前头,后面一顶“深明大义”的帽子扣周云贵头上,周云贵若是不支持盐政改制,便是不“深明大义”了。
  简单的一句话,已让周云贵打了个冷颤,明湛何止不简单,他也跟明礼打过交道,俩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明湛一句话全让周云贵陷入两难,周云贵到底老辣,笑道,“这都是应该的,算不上什么,倒叫王爷记了许多年,真是折煞草民了。”
  “父王常说先生视虚名为浮云,虚怀若谷,果然真名士自风流,我看永杰行事坦荡,颇有先生之风。”明湛笑着一抬手,“说了这些话,先生尝尝这茶。”
  其实真的没说三句半,可周云贵很久没这种疲倦的感觉了,当初他新接家主之位,立足未稳便遇云缅之战,眼光独到的他决定要给王师捐粮饷时,族人多有不同意,周云贵费尽心力才说服了诸多族人,今日竟让周云贵又有了当初的压力。他的确需要喝口茶歇一歇,茶一入口,周云贵便道,“没想到世子也喜欢潽洱。”
  “我对茶并无研究,”明湛向来平易近人,他笑眯眯的,闲聊一般,“听人说潽洱是年份久了才好喝,以往在帝都,每年清明雨前,贡了新茶,皇上赏赐下来喝起来也就那样吧。其实叫我说,虽然潽洱在帝都的名气不如龙井、碧螺春大,不过,潽洱有一样好处,就是我刚说的,年份越久的潽洱越是珍贵。像绿茶、红茶则要掐个鲜儿才味儿香。我们云南与西藏相临,西藏人多食奶、肉,潽洱味儿浓,解荤腥,更适合藏人的脾胃。”
  “世子说的是。”
  明湛微笑,“我让子政送了些好的潽洱给藏汗和活佛,子政还没回来,不想竟先收到藏汗的回礼,有两串凤眼菩提子的手珠,是活佛开过光的,我看很是不错。虽是初次见先生,先生长者之风,我心仪已久,这两串手珠便赠予先生,愿先生健康长寿。”
  周云贵受宠若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忙起身谢恩。
  关于盐政改制的事,明湛一个字都没提,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跟周云贵说了半天的话,又赐了午膳,待午膳过后,明湛有事,周云贵这才回了府。
  虽然明湛客气的不能再客气,和气的不能再和气,全程含笑温柔,却是笑里带着刀,杀人不见血,周云贵险些给他整出心脏病。
  楚家、凌家、马家都是盐商世家,向来以周家唯首是瞻,如今盐政的事,自然要来周家听听风声。
  周云贵刚从镇南王府回来,落下脚一杯茶没喝完,几家人便到了。
  新兄热弟的一顿寒暄,楚言未语先笑,“还是大哥有面子,原本世子传了话吩咐咱们今儿过去的,后不知怎的,只请了大哥一人。大哥可得跟咱们说说,到底怎么着了?”
  “是啊,想来世子有私下话跟世伯说吧。”凌霄笑着挤挤眼睛,一派您老可别藏私的意思。
  马原是个老实人,忙道,“周大哥不是这样人,有周大哥在前头给咱们趟趟水,咱们心里也有数。说起来,咱们几家向来是同进共退的,就是老朱家也得看周大哥的脸色行事。”
  周云贵一口气还没歇过来就得接着应付这些老狐狸们,心力交瘁可想而知,他叹一口气,“实话跟你们说吧,今天世子唤我过去并没有提起盐政的事。”
  这话……这话……
  狐狸们一同鄙视:这话谁信哪。
  如今世子为啥事儿忙,不就是盐政么?咱们为啥都来去南,不也是为了盐政吗?
  人家堂堂镇南王府世子,没事儿闲的慌找你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去说话,为的啥啊?
  马原圆场道,“周大哥,世子兴许是脸皮薄,不好直接提呢?是不是隐讳的暗示什么了?要不咱们一道商量商量,别弄拧了世子的意思,就是大罪过了。”
  周云贵几乎想吐一盆血出来,胸口闷闷的,“也没说啥,赏了我两串西藏活佛开光的菩提手串儿。”
  “唉哟,世伯您真是低调,这还没说啥呢,都赏您东西了。”凌霄打趣,“以前朱家、蔡家、杨家、柳家去给世子请安,可没这样的体面。像杨青,家里妹妹还是王爷的侧妃呢,也没世伯您这样大的脸面。”
  “咱们八大家还是要以大哥为首。”楚言笑着,心里却有计较,去谈判的朱子政还没回来,世子倒先一步收到了藏汗和活佛的礼物,这就是一种表示,看来藏边贸易重开已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楚言道,“大哥您是有见识的,不如跟咱们讲讲,藏边贸易到底好不好做?”
  周云贵闪电间已明白楚言的心思,一双眼睛利刃般扫向楚言。
  楚言摆摆手,露出个无辜的微笑。他虽与周云贵兄弟相称,不过,他的位子是从自己侄子手中抢过来的,就本身而言,楚言刚及弱冠,年轻俊美,这样一笑,更添魅力,“大哥,咱们有话明说,咱们几家都算有些家底子的。藏边贸易一开,谁都想分一杯羹。大哥,盐政改制的话,世子是在帝都说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全天下都在看着世子呢。不改的可能性很小,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老话儿总有它的道理,盐矿说起来是属于王府的,只是咱们代管而已,五年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咱们就算硬着来,撑过三年,到时王府自然名正言顺的将盐矿收回,再行改制,咱们不但一句话说不上,还大大的得罪了世子,丢了吃饭的营生。”
  “世子是什么人,他是经朝廷正式册封的,王爷唯一的嫡子,他的位子稳的不能再稳。”楚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道,“咱们得罪了他,短时间内可能没什么事,不过,就得拎着脑袋过日子,提心吊胆的图的什么。如今的税,世子要的虽然多,也不过两成,咱们就当买个平安。而且前三年免税,若是浪费了这三年,介时藏边贸易还能不能给咱们留口汤都难说。”
  凌霄急道,“两成的税,这还不多!咱们弄些东西千里迢迢的到西藏,贩几个血汗钱,容易么?”扯一把脖领,凌霄黑着脸道,“我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银子,只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不得如今只是试探,今天能征两成,咱们屁都不放一个,明天三成、五成的时候都有!如今咱们怕砸了饭碗,殊不知就是咱们这种胆怯懦弱,才砸了自己的饭碗!”碰上这么个吸血鬼投胎的世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凌霄不禁十分怀念大公子明礼,何其温文儒雅,一提钱就觉铜臭逼人,向来不直接谈银钱二字的,你就是送礼,也得挑着文雅的古董字画送。哪像如今明湛,赤裸裸的划出数目来,完全逼人上吊的架式!
  马原接着打圆场,“小楚、小凌,咱们这是商量事儿呢,怎么你俩倒先急了眼。这可是在周大哥家呢。”
  凌霄道,“我倒不是跟楚言急,只是咱们不能轻易应,这税到底是怎么个征法,得打听出个具体的方式。正因为世子是将来王府的主人,咱们更该打听清楚。”转头问周云贵,“世伯,您亲见世子,到底世子性情如何,您可知晓一二?”
  周云贵听他们吵吵了半天,胸口那口闷气总算下去了,听凌霄发问,根本想都没想,直接道,“厉害。”
  “有多厉害?”凌霄不死心的追问,他也算见识过一些人物。
  “手段极其厉害。”周云贵正色道,“你们别低估了他,他敢动盐政,就是心中有数。具体什么样,你们去请安时就知道了。小楚、小凌说的都有道理,咱们得商量出个路数来,这税到底是怎么个征法。”
  马原问,“周大哥,那接下来……”
  “先不要让他们动,”周云贵不敢再来一次廷议,刚从王府出来,廷议若再对世子开炮,这种蠢事,周云贵还不会去做,“等你们去了镇南王府,咱们再从长计议。”
  最后,周云贵给了这么一句话,诸人又商量了一阵,到晚上一道用了饭,便各回各家。
  118、代沟
  不论人们对明湛的感官如何,卫王妃的寿辰来的很是时侯。
  卫王妃向来秉行低调的原则,并不准备大办,只是今年送礼的人格外多,请安的人一拨又一拨,不大办有些说不过去。
  卫王妃道,“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明湛笑,“偶尔热闹热闹也不错。明天我过来陪母亲用早膳。”
  “好,我让厨下备下你喜欢的菜。”
  明湛连早上的廷议都没去,他请假了,然后跑到膳房,将一干厨子惊出心率不齐来。
  明湛其实会做饭,虽然多年不做,大概的流程还记得。他准备一表孝心,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做出面条儿来,面条由厨子准备,他让人切了香干、鸭丁、新鲜的蘑菇,葱姜蒜等调料。
  “点火。”明湛吩咐。
  厨师长几乎要哭了,哀求道,“殿下,奴才来做吧。您是干大事儿的,这些盆盆碗碗的事儿还是交给奴才做吧。”
  “废话真多。快点生火。”明湛又说了一遍。
  厨师长只好抢了烧火工的差使,亲自升了灶,明湛问清哪个是油盐酱醋,在一干战战兢兢的大小厨子惊恐的目光中,做了一小盅长寿面用的浇头。
  味道先不论,厨师长几乎要把这盅浇头供起来,祖宗诶,世子真是个全才,若说世子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精通,这话谁都信,生下来就学。要说世子还略通厨艺,这跟谁说都得是天方夜谈吧。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去教导世子厨艺哪?
  可他家世子硬是不甚流利的做了一道浇头出来。
  天才哪,天才。
  厨师长感动的眼眶发热,抽嗒了两下,说道,“世子纯孝之心,真是令奴才们……敬仰……”
  另一个灶眼上,水煮滚后,明湛俐落的下了面,过一时,在众人仰望如天神一样的目光中,明湛吩咐何玉端着面去了卫王妃的院里。
  别小看这一碗面,明湛之前也没提醒厨房,故而耽误的时间不短,凤景南晨议结束,就来了卫王妃这里,俩人正在说话,明湛过来了。
  凤景南一见明湛便问,“不是说你头疼吗?”
  “哦,我是给母亲准备寿礼去了。怕那班大臣们多事儿,随口说的。”明湛丝毫不以为意,凤景南虽略有不悦,卫王妃已接过话,笑问,“什么东西,还要耽误晨议的工夫,以后可不准这么着了。咱们自家人没事儿,传出去不好。”
  凤景南便没多说,明湛已经整理下衣衫,规规矩矩的给母亲行礼,嗑了三个头,清声道,“愿母亲康泰长寿。”
  “快起来吧。”卫王妃探身扶了儿子一把。
  明湛顺势搀了一把母亲的胳膊,笑道,“我一直想给母亲准备什么寿礼讨母亲欢心,金玉古董,母亲都不缺。我特意早起,给您做的长寿面。”
  卫王妃吃了一惊,忙问明湛,“可曾烫着。厨房里可不是好玩儿的地儿,热水热油的,碰到丁点儿疼的很。”
  “我没事。”
  侍女已知趣的去传早膳,卫王妃见明湛完好无损,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这些事,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做,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怎么一样,虽然是厨子们做的味道更好,到底是我做的,心意不一样。”明湛哄人自有一套,何况是成心孝顺讨好,又是对着向来疼他的母亲,卫王妃果然十分开怀,看向明湛的目光中俱是疼爱。
  凤景南心里那个滋味儿啊,一方面,明湛的确是孝心可嘉,另一方面,妈的,难道老子就没做过寿辰吗?怎么也没见这小子给自己做碗面啥的。别说面,面汤都没一碗!
  一时,早膳摆好。
  虽然有南北风味儿,琳琅满目,今日却是明湛做的寿面做了主角儿。
  侍女盛出面,浇上浇头,第一碗怎么说都要捧到凤景南跟前儿,卫王妃一直笑着,嘴角上扬道,“王爷也尝尝,明湛哪里会下厨,头一遭就来孝顺咱们,倒不知味道如何?”
  凤景南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条,挑了挑眉,看明湛一眼道,“我是沾了王妃的光。”
  明湛笑,“母不嫌儿丑,我先把手艺练好了,才敢在父王面前献丑呢。”
  卫王妃已经先尝了一口,虽比不上大厨,倒也能入口,卫王妃赞道,“味道很不错。”
  若是别人做这样的饭菜,凤景南得直接赏顿板子,不过明湛初次就有这样的手艺,倒叫凤景南刮目相看,不由想这小子是不是偷偷练过了,要不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做面儿的事儿来呢。
  卫王妃大喜的日子,凤景南也不会刻意给明湛没脸,何况这是儿子的手艺,自然是不一样的,凤景南点头,“尚可。”
  明湛微笑。
  用毕早饭,先是凤景南的侧妃姬妾来为卫王妃请安祝寿,接着是明湛带着兄妹行礼。然后,凤景南携卫王妃去前殿接受臣下的祝贺。
  卫王妃再回到后面接受命妇们叩头,一应规矩排场,繁琐至极。
  明湛跟在凤景南身边,虽然一应事有内务局安排,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有半分差错,明湛却相当于第三主角,又是他亲娘的大寿,他见谁都得乐呵呵的,一天笑下来,险些面瘫。
  不过,卫王妃发了笔小财。翻阅着登记在册的东西,卫王妃轻笑,看来明湛的位子的确是相当稳固了。
  凤景南收到朱子政的请安折子,急忙命人将明湛请来同阅。
  明湛正在与臣下议事,一听这信儿,猛然起身,绕过书桌时袖子带翻一杯茶水,呯的落在地上,溅了明湛一鞋面的茶水,明湛哈哈大笑,摆摆手,不以为意,“有事下午再说,我先去父王那里。”一撩衣摆,快步就出了书房,何玉陈青等人急忙跟上。
  明湛几乎是小跑过去的,凤景南的书房外有几个等侯召见的大臣,见了明湛纷纷行礼,明湛笑,“诸位大人免礼。”一整衣冠,外头小太监看到世子,急忙躬身引着世子进入。
  凤景南已经草草看过,见了明湛心情也很不错,笑道,“过来看看,子政已经谈妥,基本都是按我们先前商量的意思。”一点儿让步都不做是不可能的,藏汗也不是傻瓜。
  明湛感叹当世人对商贾果真不大重视,否则这样的经济谈判,谈个三年五载是很正常的。接过凤景南手中的奏章,一目十行的阅过,明湛连连赞叹道,“朱大人果然是老成持重,分寸的把握的丝毫不差。”朱子政别的本事没有,忽悠人是一等一的,何况他出身商贾之家,对这些事也略略知道些。
  范文周道,“按合约上说的,贸易区越早开越好,藏汗的意思是在年前就完全开放,咱们这边建贸易区就是大工程。”
  “是啊,西藏在关税上让了三个百分点,这房子只好自己盖了。”明湛想了想,笑道,“既然是藏边贸易的房子,这差使就交给我吧,我来安排。希望能在冬天来临前盖好。”
  冯山思问道,“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银子,臣好让人安排。”想一想银库的数目,脸色不大好看。
  “十万两顶天了,先备五万两就够了。”
  冯山思惊问,“臣看咱们王府与西藏协议的交易项目多达百项,贸易区的规模可想而知,不瞒世子,就是咱们云南东大街的蔬菜瓜果那处儿,当初盖房子也用了十七万两。”俺虽然心疼银子,你也别糊弄俺哪。
  明湛道,“今年因藏边贸易开放的消息,茶马交易并不好,银库的数目我大概知道。先期并不一定要房子都盖好,我们对藏人的贸易项,也不一定要一次性全部开放。商人们至今持观望的态度,我们不能强买强卖让他们去跟藏人做生意。如茶盐丝等,先选几个项目开放贸易,用不着多少房子,王府的支出也有限。待这第一批人赚了银子,其他的商人不必多说,自然会来分这杯羹。”
  冯山思松了口气,露出些许笑意,“世子思虑周详。”银子总算保住了。
  明湛接着筹备了第一次招标会。
  商人们在还没闹清藏边贸易的时候,再次开了眼界。
  不提明湛的身份,他高段的操作技巧便足以让人叹为观止,这也忒会省钱了,简直让一帮子专业人士想撞墙。
  周云贵握着孙子从衙门带回来的草拟的市场规范,在灯下细阅,周宇在一侧伺候,时不时给祖父解释几句,时过二更,这东西也只看了一半,周云贵将册子搁在桌上,揉着眉心叹道,“我们做生意的,不怕贪官,不怕能吏,就怕半懂不懂的,摸不着门道啥指挥的。还有,更怕精通此道的。”
  周宇面露不解,“市场更规范,也是好事。”
  “宇儿哪。”周云贵长叹,“市场更规范,自然是好事,就是你们草拟的这些规则,都是有利无弊的。自汉武时,收盐铁为官营,可后来,因朝廷不善经营此道,故将盐矿经营由我们商人代理,每年交给朝廷盐课银两。我们八大盐商便由此而来。”
  “可惜,也只到我们这一代了。”周云贵轻叹。
  周云贵蓦然间像老了十岁,“我们虽把持盐矿,却要上下打点,要养活族人伙计,故此盐价一直高居不下。如今世子打破常规,直接放开的卖盐票,小额至两百斤,大额至五千斤,有银子有当地县衙的印鉴便能买盐贩盐。盐价必会大跌,我们已经没有优势可言。”
  “此政,于百姓而言,却是千古明策。”周云贵道,“于王府而言,王府卖盐的银子不会少于每年的盐课,百利无一害。于我们,虽然他砸了我们的饭碗,不过重开藏边贸易,等于另给了我们一碗饭。这碗饭,虽不如以前的香甜,可好歹不会饿死。我们不接,就是不识抬举,不知好歹。”
  周云贵在内心隐隐愤怒,事实上,哪怕他不接,照样有人会接这碗饭,譬如:蔡家;再譬如:楚家。
  只要有人跟着明湛一道走,盐政改革的口子一开,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没人再能够阻拦它的方向。
  朱子政风尘仆仆的归来,面上瘦削了许多,精神头儿却好,明湛待朱子政与凤景南见礼后,笑道,“这一趟辛苦,朱大人黑了。”
  朱子政虽年过不惑,却正是意气风发,躬身行一礼被明湛扶起,笑道,“臣久不见世子,世子风仪更盛往昔。”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默契。
  凤景南道,“子政立一大功,你之前的折子本王都看了,你先回去梳洗,今晚本王为你设宴接风。”
  “多亏王爷世子谋算周全,臣方不辱使命,焉敢居攻?”朱子政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极熨帖的。不过,如今更添风度。
  凤景南一笑,“那也先回去,封赏的王旨本王已经拟好了,你回去接旨吧。”
  朱子政恭敬的谢恩。
  待朱子政离开,明湛长叹一声,坐回椅子里,凤景南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不是叹气,我是累哪。”明湛装模做样的捶捶腰,“待这次事了,我得歇个长假,你什么差使都不要派给我,我大伤元气,得好生补补。”
  凤景南睁大眼睛,打量明湛的目光颇为不可思议,“你干啥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出王府的时候都有限,天天在屋里窝着,上嘴皮碰下嘴皮,事儿都是吩咐手下人去出力气,你累着哪儿呢?过来给我瞧瞧。”
  “心累。”明湛再叹一口气,“天天悬着心,生怕哪里出差错,你没发觉我都瘦了?”
  “你说是就是吧。”凤景南道,“本王也瘦了,你瞧出来没有?”“哪里,父王是越发威仪了。”
  凤景南给明湛逗乐,笑道,“我看你是越发狡猾了。你总说瘦,依我说倒不是差使忙累的,那是因为心眼儿多给累的,你发觉没,你不但瘦了,还不大长个儿,年初你就是跟本王差大半头,如今还是一样。这大半年工夫,丁点儿没长高。”
  明湛眼睛瞪得溜圆,气的差点厥过去,这是人说的话吗?
  凤景南哈哈大笑。
  朱子政的归来是一个信号,藏边贸易即将开始。
  云贵二省有名有姓的商人们仿佛嗅到了银子的香味儿,不约而同的聚集在昆明,想打听到最新的消息。
  明湛却要在晨议时继续忍受大臣们对于税率新一轮的激烈讨论。
  明湛很随和,他对人并没有太大的架子,对身边儿人也大方,再加上他的身份,人人都说能在世子身边儿当差是福气。
  可在盐商们看来,明湛真是既有手段,又极霸道。
  实在难搞的很。
  当然,有的是人愿意做沟通的桥梁,譬如:蔡贝;再譬如:楚言。
  明湛也会请二人喝茶聊天,楚言并不似一般商贾般卑躬曲膝,他正当年青,俊美自信,在明湛面前也自有一番风仪,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殿下,如今无非是您要收的税,两成的税,在草民看来完全可以接受。只是有人担心殿下您会接着征收更重的税,故此,一直对您的改制观望徘徊。”
  蔡贝接着道,“草民看也就是这里卡着呢。”
  明湛揉揉眉心,臣子们一直在念叨他征收重税、盘剥商贾啥啥的,他也烦,却没想到根在这儿呢。明湛笑,“你们以为王府是什么,随我一言堂吗?”
  “这样吧,朱大人已经回来。藏边贸易的事我也要着手安排,介时会有一个对外的答疑会,你们有兴趣可以来参加,关于为什么会征两成税的问题,我会一并说明。”的确需要一个新闻发布会哪,明湛思量一番道。
  蔡贝楚言相视,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开口,“草民见识微浅,答疑会,这个倒没听说过。”
  “以前也没有,你当然没听说过。”明湛道,“关于藏边贸易的流程,还有开放交易的物品种类,以及市场规范,都会有一个具体的说明。你们有空可以过来听听,交易市场已经在建了,估计冬至前就能盖好。”
  楚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蔡贝一眼,竟被这小子抢了个先儿,怪道蔡老二一早便开始买木料,倒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世子搭上的关系。
  殊不知蔡贝也是满肚子苦水倒不出,他这批木料十之八九还压手里呢,辛苦钱都没赚到一个,不过好歹是跟世子说上了话儿,也算值了。
  答疑会还没开,明湛却遇到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凤景南脸色实在很差,问明湛,“什么叫答疑会。”
  “就是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直接问,我正面回答,总好过叫他们猜来猜去。”
  “软弱无能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去向一群商人解释!”凤景南几乎要喷明湛一脸口水,气愤难平,瞪着眼质问,“你是什么身份!”这年代,君叫臣死臣就得死,凤景南说的话就是法,面对一群商人,凤景南并没有太大的耐心。何况因这点子事,明湛拖拖拉拉的扯不清,凤景南看着都窝火。
  明湛松口气,他还以为凤景南为啥发火呢,不外乎是拉不下脸面罢了。明湛倒是无所谓,倒了盏茶,笑道,“就像父王说的,他们的身份是无法与我相提并论的,那么与一群没威胁的人解释一二,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哄他们玩儿罢了,也值得父王发这样大的脾气。”
  凤景南稍稍气平了些,往榻上一坐,接过明湛送上的茶,仍有几分不悦,“那也不必你亲自出面,我看你对大臣都没这样的耐心。”
  明湛微笑,“您这是哪里话,每天晨议我都要给他们烦死了,也没宰上一两个,还不够有耐心。”
  明湛说话时声音并不高,脸上带着浅笑,玩笑似的说出来,却有一种肃杀之意,这并不是玩笑。他当然不介意杀人立威,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样做。
  凤景南以往觉得明湛还挺有魄力的人,现在看倒有几分心软,皱眉提醒他道,“切记,不要妇人之仁。”
  明湛不错眼珠儿的盯了凤景南半晌,忽然一只胳膊搂住凤景南的脖子,凑上前笑,“你在担心我啊?”“蠢货,蠢货。”凤景南骂道,“别现在嬉皮笑脸的,你以为自己做的很漂亮吗?别人上任都是三把火,你倒去跟商人们低头。你的脾气呢?都他妈的发在老子身上了。”
  当然,明湛脾气不好,真跟凤景南闹过几回,凤景南当时恨不能一棍子敲死他。可是,知道儿子去跟商人服软,凤景南心里更不舒坦。
  凭凤景南怎么骂,明湛是铁了心,还先把狠话撂下,“你别管,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准办妥。你就别管我怎么办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出了事你自己担着。”
  明湛翘着嘴巴,刁钻的问,“自己担?什么事都自己担?那要爹做什么?”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话,凤景南险些吐了血,抓住明湛好一顿捶,一面恶狠狠的回答明湛的问题,“我告诉你,爹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了没!知道了没!”
  119、诗集
  明湛给凤景南修理了一番,还是让明廉安排他的新闻发布会,不,是答疑会。
  明廉再一次问,“四弟,一张门票一千两,是不是贵了?”
  “贵什么。三哥尽管去安排就是。”
  我是怕没人来,你没面子。明廉腹腓,想着反正是提醒过明湛了,明湛一个脑袋顶他十个,也不用为他操心。便去办了。
  明湛通知冯山思派个小官儿去跟着点银子。
  冯山思没闹明白,您老就开个答疑会,虽然咱是头一遭听说这名头儿,可自来冯山思参加的各种会多了去,没见哪个收银子的。
  “派两个就成了,上回用了银库八万两,正好一并还了,多出来的你单给我留出来不要动,我有用处。”明湛道。
  冯山思只好先应下。反正是叫他去收银子,又不是往外拿,兴许是掌管银库时间久了,冯山思相当会算计,平生一大恨就是看人从银库取银子。
  明湛这差使一出来,盐商们还没急呢,冯山思接连好几个晚上的失眠,暗地里盘算明湛得花出多少银子去,愁的脸肿了半边。好在明湛回来这段时日,满打满算就从银库提了八万两,这些银子与冯山思预计中的数目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了。因这个原由,对明湛挺冷淡的冯大人在态度上也和软了许多。
  如今明湛要人,冯山思特意派了两个机伶的去帮忙。
  明湛具有让商人们羞愧的头脑,他只卖三百张票,轻轻松松的三十万两银子到手。这种效率,这种收益,冯山思差点直接建议明湛多开几次这种会。
  咳,钱总是不嫌多的。
  明湛却忙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商人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各自深思。
  至于税的问题,明湛用一系列繁复的计算向他们解释税是如何计算得出的,其内容之庞大,计算之精深,哪怕专业人士都一时半刻的没听明白。同时,对明湛真的是有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佩,世子果然博学多才哪。
  一时间,臣子中关于他横征暴敛的声音也低了许多。再有人质疑,明湛便道,“买卖自愿,其他地方我也不去征这种额度的税,嫌税抽的重,可以不来做生意,没人逼他们。”
  再有人继续唠叨,明湛便会让范维跟他们解释一系列关于税是如何得出,如何计算,如何证明的一系列艰深的数学问题,灵敏如范维听明湛讲了几次尚不大明白,何况这些天天研究哲学的官员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明湛冷笑,谁再之乎者也的骂老子,老子就先跟你们谈谈数学问题。好歹上辈子是名牌大学数学系高材生,明湛不信还绕不晕这群土鳖。
  明湛甚至打算出本书就叫《算术中的经济》,让这些土鳖们开开眼。
  当然,这也仅是想一想,这年头儿又没版税,明湛也不会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只是他玩笑似的跟凤景南一说,凤景南道,“人家别人都是出本诗集文集的,再不济,如帝都你外公,虽文采差了些,也捣鼓了本食谱,装裱一番,叫养生谱。你这真是从银子堆里钻营出来的铜钱脑袋,就不能干些长脸的事?说起来,皇兄也印过好几本诗集呢,你也写几首,我让内务司刊印了,朝中一人发一本,叫他们回去拜读。”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名人都有出书的癖好啊。
  明湛忒厚脸皮,也给凤景南说的有些尴尬,忙道,“我就说着玩儿了,您别当真。我那诗,你又不是没看过,印出来还不够丢人的。”因为家里有明菲,明湛怕暴露身份,实在不敢拿出先贤的诗充数,凤景南自身也不大喜欢诗词,只是有时应景的叫他们做上几首,每每把明湛憋个够呛。好不容易憋出四句,不是韵不对就是意不通,常常挨骂。至今凤景南都觉稀奇,问明湛,“你说自你念书,身边儿都是有学问的先生,怎么就不开窍呢?”
  以前凤景南专门研究过“明湛为什么这样笨”的课题,他与卫王妃都是聪明人,明淇也是自幼伶俐,偏明湛念书时那叫一个笨,因小时候不会说话,一不高兴,还喜欢玩儿自闭。
  想到过往种种,凤景南重新打量着明湛,这不会做诗也是装的吧?
  “父王,你印过诗集没?”明湛很感兴趣的问。
  凤景南颇有些自得,“本来没打算出,都是子政他们,背着本王就把书印好了。”
  任何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明湛也只得拍凤景南几句,“那正好赏我几本,我也好生学学做诗。”
  凤景南那神态真叫一个舒心,还谦虚了一把,“随便看看就成了,做诗也没什么难的。”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明湛继续恭维凤景南,“我听皇伯父说您年轻时做的诗在兄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先帝常常赏您呢。”
  说起来凤氏兄弟俱是允文允武的人物,不然,母家如此低微,焉能正位龙椅。
  凤景南笑,“不过是些微末小道,就是你学,会了就成,也不用你真成诗仙诗圣的。”转念一想,凤景南道,“算了,你要有这份儿心,不至于如今连首诗都做不出。”
  “对了,你那诗集的事儿上些心,冬至前把诗稿给子政,叫他去安排。”
  “你当真啊?”明湛大吃一惊,“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学的会。”
  “蠢才,仕农工商,你这一趟差使,说起来是为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商人们,你也没亏待。”凤景南颇有些恨其不争之意,点拨明湛道,“不过因征税之事,晨议之时,你与大臣多有争辩。你别忘了,治理天下的是仕子官员,不是百姓也不是商人。将来你要用的是读书人,你偏不在他们上面用心……蠢货蠢货。”
  凤景南骂了一阵子,方觉解气。明湛做事的确可圈可点之处颇多,也算有手段,只是有一样,他对朝中官员真的不大热络,说话也不客气,偶尔还要露出一副强盗面孔来,许多人看惯了明礼的温文尔雅,对明湛颇觉不适应。
  明湛不以为然,“不就是装嘛,我也会装的。”咳了一声,明湛坐正,淡定的起身,躬身一礼道,“父王教训,儿子记得了。”
  “行了,坐吧。”
  明湛坐的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凤景南倒觉得不习惯,便道,“外头注意些就是,在自家人面前就不要这样端着了。”
  明湛顿时背了弯了,腰也软了,凑上前,嬉皮笑脸,“看,你也不习惯我这样装吧。你总说我,那些大臣们骂人不带脏字,难缠的很,有时真想上去赏他们几个耳光。”
  “越发没规矩了,再说这样的话就是欠掌嘴。”凤景南教导明湛道,“虽说君为臣纲,不过君臣之间也难免有博弈较劲儿时,你把人收拢好了,这才是本事。好不好就赏人耳光,你是强盗出身么?”
  “我就脑袋里想想,又没真干。”明湛嘟囔道,“我知道,得以德服人。”
  凤景南见明湛面儿上有几分憔悴,便不再说这些,换了个话题道,“前儿才跟我喊累,你不是一直眼馋南效的行宫,什么时候去住几日散散心。”
  明湛眼睛一亮,喜道,“哟,父王,你真舍的给我!”
  “我看你是耳朵有问题。财迷疯。”凤景南想着自己也没刻薄明湛,怎就生了这么一副财迷心肠,哭笑不得道,“允你去住几日倒罢了。”
  明湛半点儿不领情,“你每年中秋必定要去行宫住的,当我不知道么。”不过是点他个随驾的名儿罢了,还说的这样好听。
  “这么说,你是不乐意了?”“我早想去了。”明湛倒是实诚,“上回出去我还特意去逛了一圈呢,那边湖里荷花开的正好,我还捞了不少鱼虾回来。”
  “对了,还有这贼不走空的毛病……”
  “什么叫贼不走空!”明湛怒道,“我是贼么?贼爹!”
  凤景南和明湛斗了会儿嘴,俩人一道用了晚膳,凤景南便打发明湛回去睡了。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凤景南原本对明湛最是冷淡,他最看不上明湛那满肚子心儿,还有那张刻薄嘴,不过时间久了,凤景南发现明湛虽然有些口无遮拦,不过胜在皮厚,骂几句打上两下,完全当玩儿的,也不会有啥心理阴影。还有明湛说的那些话,有些欠扁却又十分有趣。
  冯山思觉得自己管理银库二十余年,都没今年这样顺风顺水。
  原本以为今年盐政改制,藏边贸易初开,王府定是日子紧巴,入不敷出,冯山思没少琢磨着省银子的事儿,哪知今年支出有限,自己反倒数银数到手软。
  藏边贸易的饼已经摆在跟前儿了,有无数人想去咬上一口,怎么办?
  拿银子。
  拍卖。
  你们以为阿猫阿狗都能做外贸生意么?要有许可证,知道不!
  冯山思素来是个冷面人儿,这些日子却是逢人见面三分笑,连范文周都在私下问他到底有何喜事,冯山思很奇怪的看向范文周,发财算不算喜事?不过,冯山思还是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绕开范文周,径自离开。
  “越发怪癖了。”范文周摇头笑。
  朱子政笑,“老冯就这么个脾气,娶媳妇纳妾时也没见他笑过,今年年景好,他过得轻松,自然是高兴的。”
  家有余粮好过年哪,范文周笑,“原本我心里算着,今年怕要紧巴些。”
  明湛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当然,他在很多方面还有所欠缺。不过初次办这样的差使,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相当不简单。何况,明湛这样的年轻。
  120、天雷
  当藏边贸易经营权的许可证招标开始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藏边贸易为什么会开放?那是想给盐商们另外一条路走。
  换言之,如果不是盐政改制,藏边贸易不会开放,镇南王府每年把持茶马交易也做的顺风顺水,银子哗哗的赚。
  可现在,盐商们还没商讨出个三二五,明湛这边儿藏边贸易的招标会已经要开始了。
  这是怎么说的?
  世子您忽悠人呢?
  朱子政先吃了一惊,不避嫌的问道,“殿下,盐商那边儿,要怎么说呢?”
  明湛浅笑,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急不徐道,“他们几家的族长,我都亲自见了,有关的补偿政策也跟他们说的清楚。看来他们是不愿意的,也罢,那就再等三年,王府与他们的契约到期,自然要收回盐矿,介时再全面改制,是一样的。”
  朱子政哑口。
  这,这……
  “当然,如果现在有哪家肯交回盐矿,我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是算数的。”明湛悠悠然然,脸色红润,自从藏边贸易谈拢之后,他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改革,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如今藏边贸易已经被明湛炒起来了,税不税的尚且不提,他卖三年贸易许可证的银子也不少了,足以弥补以往茶马交易的利润。所以,现在不差钱的明湛当然就不急了。
  他不急,急的就是别人了。
  朱子政吐血的心都有了,自来谈判,都要有个过程,你抬价我压价,然后到达一个双方默认的价格,这就成了。哪有像明湛这个,见人一面儿,知会一声,没下言儿了。
  不仅没下言儿,这,这分明是给明湛吭了。
  譬如朱子政他哥朱子肖,其实早软了,就是想再抻一抻,对明湛表表忠心啥的。
  “殿下,”饶是朱子政也在心底大骂明湛奸诈,计划的好好的,结果从来都不按理出牌,不把人搞的晕头转向是不罢休的。朱子政无奈,温声问,“殿下,您先前不是说头一年要选两处盐矿改制么?”
  “是啊,已经选好了。”
  “不知是哪两家啊?”
  “蔡家和楚家。”明湛笑容浅浅,“难得他们两家开明,我只一说,就将盐矿献上来了。倒是一时间人手还没找齐,不过,马上就是科举了,到时再选人也不迟。”镇南王府也有自己对人才的科举选拔,当然不能与帝都相比。
  朱子政哭的心都有了,他跟着明湛做牛做马,竟然完全不知道此事,明湛道,“其实我有意再选两家,只是看他们几家是不大乐意的,王府也不好与民争利,罢了罢了,且待三年又如何呢。”
  看着明湛矫情的面孔,即便知道这是个套儿,朱子政忍着吐血道,“世子自薄了,据臣所知,其实盐商一直在观望,不少人对藏边贸易感兴趣。世子既然有意多选几家,何不再次召见盐商,相信他们会有明智的选择。世子给他们两次机会,亦可召示世子宽宏之心。”
  “哦?这样吗?”明湛佯作天真的眨眨眼,笑问,“老朱有内部消息?”
  朱子政累死了,明湛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老朱你去安排吧。再选两家就行了,头一年,倒不必大张旗鼓的。”
  “是。”这差使虽然避免不了要得罪人,不过对朱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藏边贸易许可权的拍卖会择期举行,除了那贵的要死的门票外,一帮盐商们诅咒明湛的心都有了。
  朱子肖庆幸自己有个好兄弟,同时大骂蔡家奸诈,“早看蔡家那两个小子不老实,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我说让您早些下决心,您偏不听。”朱子政道,“我还没见有人能在世子手里讨得便宜呢?”
  朱理明跟着叹气,“是啊,咱们这位世子殿下真是石头里都能榨出三两油来。”云贵二地百族混居,人们对于镇南王府虽然敬畏,不过说起话来显然没有帝都仕子的谨慎。
  朱子政瞪眼,“这是什么混帐话,祸从口出,你多大了还如此口无遮拦。”
  “叔,您老莫气。”朱理明连忙奉了碗茶,待朱子政板着脸接了,方笑道,“也不只侄儿一人这样说,上次开那什么会,一张门票就要1000两。如今想做藏边贸易还要许可证,又是一笔银子,谁不说世子会想钱呢。”
  朱子政道,“嘴里这样抱怨,那就别去分这块饼了,让给别人,人家还知你情呢。”
  朱理明笑,“世子这样会算计,西藏人哪是他的对手,藏边贸易肯定是有利可图的。再说了,世子这样聪明,不是杀鸡取卵之人,只要跟随着世子的脚步,虽然会赚的少些,总有吃饭的钱。”
  事实上,虽然朱理明许多嬉笑,不少人还真是这样想的。
  明湛圈钱的本事让人叹为观止,像朱理明虽然心疼要拿出去的银子,不过明湛精于算计,那些藏人怎算得过明湛,想来藏边贸易他们也不会吃什么亏。
  故此,凑热闹的人真不少。
  朱家有朱子政的面子在,如今还能乐一乐。
  周家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周云贵没想到明湛行事如此诡变,当初说的天花乱坠,温文有礼,赏东西说好话,转头就是另一张脸。
  不过,商贾出身的周云贵也不会去计较这些,自来,无商不奸。
  明湛当初虽然说的比唱的都动听,不过人们并没有承诺什么,如今自然也怨不到明湛头上。
  大掌柜恭恭敬敬的回禀,“打听出来的消息,朱家、蔡家、柳家、楚家都将盐矿上交了。”
  周云贵微点头,“咱们差了一步。”
  “藏边贸易的事儿,太爷是怎样打算的,银子铺子里都备好了。”
  周云贵冷笑,“这种机会,断不能错过的。不过多花些银子,咱们周家也不差这点儿银子。去找个脸生的伙计出面,别露了痕迹。”
  不论商人们是喜是忧,这些都与明湛无关,他即将面临另一桩麻烦。
  他的婚姻。
  在古代,只要你没娶正妻,那就是未婚。
  而明湛的年纪身份,不少大臣在晨议时就提了这事儿,世子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再拖下去有违天和。
  有违天和的话都出来了,明湛差点自己呛死,转头看向凤景南。
  更有绝的,直接说,“皇上两次赐婚,皆不顺遂。不如先在云贵为世子选妃,择一适龄淑女,再请皇上赐婚。”明湛结巴了一下,“我,我已经有侧妃了。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殿下,您先纳侧室,再迎娶正室,方为正理。”
  明湛给凤景南使了个眼色,您老倒是说句话哪!
  凤景南点头道,“柳卿说的有理,明湛贵为我镇南王府的世子,大婚一事还须执重,依古礼选妃。柳卿学问渊博,此事就由柳卿来办吧。”
  明湛道,“父王,儿臣年纪尚轻,倒不急着立世子妃。”
  “你不急,本王可是急着抱孙子的。”凤景南笑着点了明湛一句,叮嘱柳大人道,“本王只有明湛一个嫡子,镇南王府正统所在,柳卿勿必要慎之又慎。”
  柳大人恭敬的应下。
  凤景南再道,“明湛素来喜好读书,以往他在帝都时居多,常与帝都仕子一道谈诗论文。如今回了王府,再三央本王为他择一二博学儒士为师,也好教学相长。依本王说,柳卿、曹卿皆是状元之才,冯卿、许卿于颜柳颇有造诣,自今起你们便去世子书房伺候,为世子讲书教学。”
  四人谢恩。
  晨议结束,明湛跟着凤景南离开。
  明湛皱眉,“当初你可是答应……”
  “当初是当初,你自己想想,我从没见过有人不娶正妻的。你家里没有正妻,日后宴饮出门还是小事,进宫朝贺请安,莫非你要侧妃代劳?”凤景南问。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
  “急什么?我十五就大婚了,你拖也拖不了几年,今日不提,明日也会有人提。”凤景南伸展双臂,自有小侍女轻声轻脚的伺候着去了繁冗的王袍,换成轻松的家常衫子,腰间松松的系一根金黄色的丝绦,凤景南闲适的坐在榻上,“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还有一件事,藏汗有意联姻,他有位小公主,正当妙龄,与你般配,这件事就定下来吧。”
  明湛被一阵阵的天雷轰的简直没法子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的事,昨天收到藏汗的亲笔信。”
  “那为什么是我娶?”明湛不大服气,“前头三个哥哥,就算藏汗看重身份,我也比不上父王。”
  凤景南有些心虚,不过却是半分不露,皱眉训道,“你别不识好歹,人家藏汗公主看中的是你,你倒拿捏上了。知会你一声,做好准备,一会儿我就跟你母亲说,准备好院子迎娶公主。”
  明湛不见棺材不落泪,手伸到凤景南跟前儿,“藏汗的信呢,给我瞧瞧。”
  “该给你看的,自然给你看。”意思是,你小子给我识趣些。
  明湛眉毛一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眯着眼笑,“人家藏汗根本没说要把公主嫁给谁吧,您就自作主张的塞给我吧。怎么好事儿不想着我,有这种事就知道我了。我不同意,您自个儿留着吧,我情愿多个小妈。”
  凤景南其实正当壮年,对女人的需求还挺旺盛,不过,他喜欢的是温顺娇美类型的。这女人,出身高了则不好相与,凤景南实不愿意再应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公主,便将麻烦推给明湛。
  如今眼见明湛不乐意,凤景南怒,“老子生你养你,也到了你来替老子分忧的时候了,休要多言,这事我已经定了。给藏汗的回信也发出去了,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儿吧。”
  “你还讲不讲理!”明湛更怒,声音也上去了。
  凤景南冷眼扫向明湛,“我倒要跟你讲讲礼,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听话就是礼了。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西藏公主,人家是哪里配不上你,还是怎地?你这样不情愿?让你纳妃而已,又不是叫你去死,你大喊大叫想做什么?”
  明湛道,“今天跟西藏人做生意就要娶西藏的公主,明儿若是跟缅甸人有来往,岂不是又要纳缅甸公主了?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明湛极难打发,凤景南不禁念起明礼的好儿来,那孩子在他跟前从未说过一个“不”字,明湛这小子真是混身反骨,凤景南也烦了,怒道,“你处在这个位子,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一正妃,四侧妃,都要占上个人,如今能利益联姻,自然最好不过。别跟我说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当初你要死要活的想做世子,就该料到今日!”
  “父王,你讲些道理成不成?你现在还龙精虎猛呢,再做三五十年的王爷没问题。你看你现在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年纪又不大,您四位侧妃如今也只有两位。虽然是利益联姻,您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到时难免怠慢西藏公主,倒不如你纳了去。说不得再给我添位王弟,也能象征我们与西藏的友谊万古常青呢。”明湛说话既轻且快,爆豆一般,一口气说下来,喉咙冒烟儿,上前端了盏茶润喉。
  无奈凤景南心如铁石,王八吃了秤砣,只看着明湛着急,淡淡一笑,袖子舒展出一个漂亮的孤度,保养的极好的手接过明湛手里的残茶抿一口,风度十足道,“说的对,本王就等着抱孙子了。云藏友谊,万古长青。”
  明湛恶狠狠的说,“我连着三天没刷牙了,昨天还吃了大蒜,你闻闻臭不臭。”
  凤景南惊的呆了一呆,不可思议的问,“你这是想恶心我呢?”
  “哪儿能,我只是告诉您,病从口入。”这年头,贵族出身,大都有些洁癖。凤景南不介意明湛喝过的茶,是对明湛的一种认同,明湛被这狗屁联姻搞的火大,忍不住刺激刺激凤景南。
  凤景南点了点头,很欣慰的提醒明湛,“那你还得记住一句话,叫作,祸从口出。”
  明湛登时从椅中站起来,警惕的看向凤景南。凤景南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微笑,“别害怕,一般时间,只要能讲理,我还是愿意与你们讲理。实在讲不通时,才靠拳头说话的。”
  “先用早膳吧,早膳后,还真有事要吩咐你。”
  121、分裂
  这是个“父命子亡子撞墙”的年代,毫无人权可言。
  凤景南向来视儿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不过,明湛向来不大听话,凤景南只得拿出些耐心教导于他,“你翻白眼做什么?当初皇兄的确应了你,王妃由你自己选。如今也不是让你娶西藏公主,立为侧妃即可。这也不算食言。”
  “那是,您都说了要为我选妃,谁敢说您食言呢。”明湛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没事,我就回去了。”
  凤景南无奈,“与西藏联姻一事,百利无一害,你细想吧,明湛。这件事,你不乐意,若是真安排给明礼他们,你岂能不多心。”
  明湛道,“都这会儿了你还蒙着我,当我傻子吧。”
  明湛忽然笑了,眼睛弯弯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既然如此,你就让明礼娶吧。也省得咱们吵架。”
  凤景南被噎住了,他完全是自出晕招,明礼已经有正妻,何况明礼算是个什么身份呢?如今凤景南尚在,人人称一声大公子,日后明湛当家,明礼有什么下场不好说。如今看来,明湛实在不像是会提拔庶兄的人。
  藏汗愿意把女儿嫁给明湛为侧妃,那是因为日后明湛是这一方土地的王。
  而明礼,又有什么身份呢?
  哪怕凤景南一厢情愿,人家西藏也不会同意。
  凤景南被明湛反将一军,暗恼自己说错话,再看明湛笑的如花一般的脸孔,登时就火了,随手捞了个东西就砸了过去,骂道,“这还轮不到你做主!”
  明湛只见一块绿油油的东西冲自己飞来,他见机快,矮身一躲,那东西落在地上,呯的一声巨响。明湛回头,偌大一块翡翠镇纸摔了个粉碎,碎片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明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凤景南,怒问,“你想砸死我是不是?”凤景南气场太足,明湛不得不抓个理由也吼上一吼。
  凤景南也没注意就把心爱的镇纸拿出砸人了,如今受到明湛的控诉,反问,“你是死了,还是伤了?”明明一点事都没有,再说了,老子想打人,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躲的。
  明湛大声道,“要是万一我没躲开呢?现在脑袋都没了!到了阎王爷那儿报道,人家问,你怎么死的?我怎么说啊,被亲爹不小心一砖给砸死了!”眼瞅着一顶“杀子未遂”的帽子要扣下来,饶是凤景南也有些急了,“你少东扯西扯,无理取闹,联姻的事没的商量!行了,没事就先回去,等着做新郎官。”
  “我干嘛要走,不是说一起吃早饭吗?”凤景南脸色不大好,明湛又道,“你发这么大火,把我赶出去,叫人知道还不得以为我位子不稳,或者什么的。”
  明湛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凤景南嘴角抽了抽,指着明湛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妈的,位子不稳!老子看你是有恃无恐!
  这一餐,明湛吃的很舒心。要娶西藏公主的事当然很郁闷,不过跟凤景南吵了一架,好像火气都发出来,以至于,他竟然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凤景南看明湛猪一样吃个没完,倒是一肚子火,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明湛给凤景南夹菜,劝他道,“你还真跟我生气啊,算了算了,上牙还有嗑着下牙的时候。你尝尝这道清蒸鱼,我觉得比往日更鲜美呢。”
  凤景南对于明湛诡异的心理活动已经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东西,凤景南怀疑,明湛根本就是在惺惺作态。
  “魏宁要过来了。”凤景南道。
  明湛忙问,“什么时候到啊?”
  “再有半个月也就到了。”凤景南看明湛一眼,“还有明菲也跟着一道回来。”
  明湛小小吃惊,明菲为了留下不惜用苦肉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啊?
  凤景南为明湛解惑,“朱国公府出事了。”
  朱国公?说句老实话,帝都里,公卿多如狗,明湛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凤景南道,“抄家流放,朱家那小子死在牢里了。明菲的婚事过一段时间再说,先让她回来。”
  明湛除了之前表示了震惊,接下来眉毛都没皱一下,道,“回来也好,朱家出了事,我与明菲的婚事多有不顺遂的地方,她若还留在帝都,出出进进的难免叫人多想。”
  这几句话倒是颇符合世子的身份,凤景南道,“这样一来,就要另给明菲择婿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
  “她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快些大婚的好,也能借此压一压朱家的事。”明湛道,“我认识的人也不多,还是请太后赐婚吧。”
  明湛的话倒是说到了凤景南的心坎儿上,女大不中留,明菲的性子,凤景南也不大喜欢,不过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趁着他现在说话还有份量,把明菲嫁出去是最好的,否则待明湛掌权,明菲什么结果真不好说。
  “听说你在外头找了个男的?”凤景南淡淡的问。
  明湛浅笑,“嗯,楚言挺不错,相貌好,也会说话。”
  “你当初不是喜欢子敏么?”
  “阿宁一时半会儿的也到不了手,我总不能总这样干巴等着。”明湛道,“说起来,父王您并不反对我跟阿宁的事哪。他不是你表弟么?听说小时候跟着你长大的。”就是以前凤景南也完全是一副大家长的模样管教魏宁。
  “又成不了,我没什么好反对的。”凤景南相当笃定,“阿宁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明湛道,“我除了相貌一般,又没别的缺点。”
  凤景南简直想吐,你有个屁的优点。
  明湛不甘心的问,“那阿宁喜欢什么样的?”
  “我虽然不反对,不过也不支持。”凤景南自然不会指导自己儿子追求自己表弟,太逆伦了。
  凤景南有自己的政治智慧,像他给明湛点的几个师傅,就很好的缓解了明湛与仕林之间的紧张。
  明湛并不讨厌念书,尤其是如今他想学什么,就有人讲什么。譬如云南地貌风情,人物地理,明湛都十分感兴趣,几位中老年夫子也乐意为世子解疑。
  明湛虽然处在特权阶层,不过他真的没有太大的阶级观念,还相当的尊老爱幼,有了啥新鲜点心水果的,送来了先给老头儿们吃,碰到啥天灾人祸的还会嘘声叹气,感慨几句人生啥啥啥的。特会装。
  待凤景南过问明湛功课时,几人的回答都是好的不能再好。
  脾气好,品性好,礼贤下士,这样的世子,简直是传说中的标准模板。
  凤景南对自己的臣子还是知道几分的,不由唤了明湛来说话,拿着明湛的功课评点道,“这字,倒有几分长进。”
  明湛眼睛扫过几位先生,温文一笑,“都是师傅们教的用心。”
  “倒是,十几年都写的跟虫子似的,这才学了几天就端端正正的,的确是师傅们用心。”凤景南讽刺了明湛一句,明湛却未如平日那样反唇相讥,只是羞涩一笑,低下头去。
  凤景南眼珠子险些掉地上,倒是柳大人为明湛说话,“世子天资过人,闻一知十,知民生疾苦,有幸与世子为师,是臣等的福份。”
  明湛忙谦道,“都是师傅们教导的好。”
  凤景南跟着恶心了一回,明湛道,“已经是晌午,今日儿臣要厚着脸皮在父王这里蹭饭了。”
  凤景南也不能说你给我滚回去吃,明湛接着道,“师傅们也留下一道用吧,父王这里的厨子格外好。”还不忘做人情。
  整个午膳时间明湛表现出了圣人一般的素质,凤景南一餐饭没吃几口,实在太恶心了。他一直都知道明湛会装,不说明湛,就是凤景南自己也擅长此道。
  只是,别人装,基本上性子不会变的太多。
  明湛完全化身为另外一个人,凤景南发现自己对明湛实在不大了解。
  明湛已经文质彬彬的劝酒,“这是上好的梨花白,在帝都时,曾经尝过几次,还不错。味道绵软可口,喝一些并不会醉,也不影响下午当差。”
  122、彪悍
  明湛非常假仙的用了一餐饭。
  几位老臣告退,凤景南不禁问明湛,“累不累?”
  明湛捏起一盏琥珀色的梨花白,慢慢饮下,叹道,“在大臣面前,样子总要装上一装的。”皇帝给自己的定位是天子,神明的后代,自然会以神明的标准要求。镇南王府为一方霸主,也算的上是土皇帝了。
  明湛露出一个微笑,博爱,圣洁的,百合花一样的圣母级微笑。
  凤景南提醒他,“你最好表里如一。”忽然之间由强盗嘴脸变为慈悲菩萨,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
  “是啊,以往年纪小,还能有一句‘年少无知’‘年少轻狂’搪塞,眼瞅着一年老似一年,得让臣子们对我有一个崭新的认知才好。”明湛完全没有意会凤景南的话,笑呵呵的,“很久没这样装过了,有些生疏。”
  “对了,阿宁和明菲什么时候到,有没有准信儿,我去接他们吧。”当然主要是为了魏宁,不过明湛也不能把明菲再撵回帝都去。
  凤景南看明湛一眼,冷笑,“你去接?”
  “到门口接一下。”明湛还不至于傻到跑到城外去现眼,他再怎么中意魏宁,俩人的身份摆着呢,各有立场,他真大庭广众之下屁颠颠儿的跑去讨好魏宁,那就是打镇南王府的脸了。
  “门口也不必去,让明礼迎一下就行了。”凤景南正色训道,“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就是装,也得装的合格。”凤景南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明湛私下怎样,他早就不抱希望了。面子上的事,却不能失了体统。
  明湛早早的在凤景南的书房报道,魏宁与明菲今日便到了。
  魏宁还是老样子,温温润润的见过礼,凤景南先问了些路上是否顺遂是否劳累的话,明湛插嘴道,“今日本想亲自去接三妹妹和阿宁,可惜被些琐事绊住了脚,只得偏劳大哥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
  明湛说话越发漂亮,当然,事情办的更漂亮,魏宁谦道,“微末之躯,怎敢让殿下亲迎。”
  “阿宁见外了。”明湛微笑,“父王只有你一个嫡亲表弟,论亲,我们都要称你一声‘表叔’呢。这次我虽没能去接阿宁,不过你的院子是我看着收拾的,一会儿我陪你过去,有什么不妥当的你跟我说,我让他们重新置办。”
  “多谢殿下挂念。”
  明湛笑一笑,不再多言。
  凤景南自然要为魏宁接风,明湛先陪着魏宁去洗尘。
  明湛一如既往的热情,出了凤景南的书房便拉住魏宁的手,“阿宁,累了吧?晚宴安排的时间晚,你先洗个澡睡上一觉,好解解乏。”
  魏宁笑,“殿下亲力亲为,倒让魏宁不安了。”
  “阿宁,我们都这样熟了,就不要用这套客气腔了吧。”明湛道,“不然岂不显得咱们生疏了。”
  魏宁笑睨明湛一眼,“我与你很熟么?”
  明湛嘿嘿笑两声,“起码不是陌生人吧?”魏宁有求于他,自然不会把关系搞僵,不趁机占些便宜,明湛觉得实在对不住自己。
  魏宁不再说话,随有湛去了一处干净整洁的院落,里外三重院儿,收拾的雅致脱俗。魏宁四下扫了一眼,就明白如今明湛在镇南王府的地位的确是今非昔比了。
  院中的仆人侍婢过来见礼,总管的大太监还是魏宁认识的,当初凤景乾赏给明湛的内侍——方青。
  明湛笑,“这里都是方青安排的,阿宁你有事只管吩咐他去做。”与魏宁一道进了屋,明湛小声道,“现在小青可是我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特意解释这一句,只是不想魏宁多心。思及明湛如今的身份,还能做到如此地步,魏宁叹口气,温声道,“我要沐浴,你先去歇着吧,我会在云南住一段时间。”
  明湛脱口而出,“我给你擦背。”
  魏宁自然不会买帐,“如果很空,你倒是可以去孝敬孝敬你父王,想来他必定开心。”
  明湛如今自恃身份,也不好当死皮赖脸的登徒子,又说了几句废话,方依依不舍的走了。
  卫王妃在跟明菲说话。
  像明湛的初婚,小郡主死于非命,大小也背了个克妻的名儿。其实,明湛还好些,毕竟身份地位摆那儿,不论他怎么克,照样有成群的世家贵戚想与之结婚。
  明菲遇到了和明湛一样的困境,婚没结,未婚夫一家子都给抄家进了大狱,比起明湛只克一人,明菲一克就是一家,更厉害。
  不过,明菲面儿上倒没什么,恭恭敬敬的与卫王妃请了安。
  卫王妃略问了几句,便让明菲与魏妃回去说私房话儿了。
  倒是第二日明湛请安时,卫王妃问明湛,“魏子敏也来了么?”
  “嗯,估摸着一会儿阿宁会来给母亲请安。”明湛笑。
  卫王妃示意侍女出去,明湛有些讶意,莫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卫王妃问,“你还对魏子敏有意么?”
  明湛点头。
  “听说你在外头收了个商人家的孩子。”卫王妃的口气相当笃定。
  明湛惊喜,赞道,“母亲,你真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哪。”
  卫王妃没理会明湛的马屁,笑一笑道,“那你该明白一个道理了,以你现在的地位,许多东西已是唾手可得。”
  明湛明白母亲的意思,不过却有些犹豫,“阿宁跟楚言不一样,我不想强迫他。”
  “真是个傻子。”卫王妃眼中既欣慰又好笑,心软的男孩子更讨人喜欢,在卫王妃看来明湛对于自己的权利没有太深刻的了解,笑对明湛道,“有句话叫做,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明湛,得到就是得到,不论你是用什么手段。他在你身边过几十年,天长地久,总会发觉你的好处,对你动心。”
  “可,万一他就是不动心呢?”面对母亲彪悍的提议,明湛厚着脸皮小声道,“阿宁自尊心很强的,要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怎么办?”
  “是人就有弱点有需求,这个机会很难得,你要是错过这次,魏子敏此番回去,必然会再次高升,你得到他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卫王妃不急不徐的与明湛说明利害关系。
  “我若用手段,必然遭他记恨,待回了帝都,他定会报复我的。”
  卫王妃虽言语平淡,不过眉宇间颇有几分傲气,“你的身份,倒不必在意这些拂面清风。”就算明湛真的怎么着魏宁,可两人的身份都摆着,年纪阅历也都摆着,谁是谁非还有一番争论呢。再者,依魏子敏的性子,抖出去的可能性真不高。
  明湛颇没胆量的嘟囔,“我还是好生想一想,最好是你情我愿,这种事,用强不大好。”卫王妃没再说什么,明显对明湛这种老鼠胆儿有些无语了。
  说起来,明湛的品性真的不错,虽然有时张牙舞爪看着厉害,他还真没做过什么卑鄙无耻的事儿。
  123、往事
  魏宁并不是很喜欢来卫王妃这里,这个看似冷淡的女人总会给他一些莫明的压力。
  卫王妃开口非常客气,“这一路上,多亏子敏照顾明菲。”卫王妃是正妻嫡母,哪怕魏宁与魏妃再亲近,这一声谢还是要说的。
  就是这一声谢,让魏宁心里不那么痛快。虽然他是魏妃的亲弟弟,不过在卫王妃面前,魏宁也只是凤景南的表弟而已。
  “住的还习惯么?”
  “劳王妃挂念,非常好。”
  “都是明湛看着收拾的,我也只是一问而已。”卫王妃浅笑,“如今他年纪渐大了,虽然心里总当他是小孩子,他做事的时候我也难免担心。不过,这担心只得放在肚子里,叫他知道会不高兴的。”
  “子敏也是为人父母的,想必明白我的心情吧。”
  魏宁温声道,“世子自幼行事便极妥当的,王妃乃慈母,挂牵之情自然难免,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我看,世子心里有数。”
  “希望如此吧。”卫王妃笑,端起玉盏,自然换一话题,“记得明湛出生后,子敏奉旨来到云南祝贺,那会儿明湛才这么大,”卫王妃随手比量了一下,笑的和善,“你还抱过他呢,还记得吗?”
  魏宁怎会忘记?
  不过,随着卫王妃的话,魏宁想起的却是另一桩旧事。
  当时,卫王妃入府多年无所出,一朝有娠诞下龙凤胎,帝都听闻这个消息,凤景乾不但亲自为明湛姐弟赐了名子,还行了重赏,前来云南祝贺颁赏的大臣便是魏宁。
  其实,魏宁的身份有些尴尬,他虽然与凤景南亲近,却是魏妃的亲弟弟。尤其是魏妃此时已育有三子,卫王妃却是头一遭生产。王府内院情形,可想而知。
  不过,皇上点了魏宁过来,魏宁也只得来。
  从凤景南的角度而言,他的确喜爱魏妃多于卫王妃,不过嫡子嫡女的降生,还是让凤景南十分欢喜。
  那会儿云南却多有不顺,连日的暴雨使得滇池水位高涨,而出水口却河床狭窄,以致山洪暴发,昆明城一片汪洋。其实昆明城洪灾自古常有,三五年雨水大了,总要淹一回,人们都习以为常了,并不算稀罕事儿。
  不过一般年头洪灾多于夏秋两季,明淇明湛姐弟却是生于三月份。人们的想像力是无限的,尤其正赶上王妃产子。
  原本的大喜事因为天灾蒙上了一层阴影,当时也传出了许多不大好听的话来,不过,这是镇南王的嫡子,谁也不能因为一些没根没底的传言便将明湛弄出来掐死。
  魏宁到时雨已经停了,昆明城恢复了秩序,凤景南也有心思接待一下小表弟。
  魏宁头一遭见明湛是在卫王妃的院子里,那会儿魏宁年纪还小,不过十五岁而已。若不是他跟凤家兄弟关系铁,凤景乾有意照顾,这差事真轮不到他。
  明淇与明湛被乳母抱了出来,让魏宁说,怎么瞧都瞧不出这是龙凤胎。明淇已然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五官颇有几分凤家人的神韵。明湛却仍是极瘦小的,这是凤景南唯一的嫡子,自然不存在亏待一事,只能说先天略有不足,这一点在其后魏妃处也得到了证明。不过单从容貌来讲,这姐弟二人也不大相同。
  此时姐弟二人已过满月,明淇不懂什么,一双眼睛极为灵动,讨人喜爱,凤景南还抱了一会儿。明湛无知无觉的,一直在闭着眼睛睡觉。
  凤景南瞧了一回,便让乳母抱下去了。这年头儿孩子夭折极为常见,嫡子的瘦弱让凤景南并不那么欢喜。
  卫王妃对这个儿子却极是上心的,并接到身边亲自顾看。
  魏妃并不是有心机的女人,偶然与魏宁道,“都说小公子身子不大好,怕难养活。”
  魏宁几乎想捂住姐姐的嘴,再用针线细细缝紧,以免平生事端。有些话心里想想便罢了,万不能说出口的。魏妃当时不以为然,不想却是祸从口出,被卫王妃得知,取了人证物证,请凤景南与魏宁在一旁看着,赏了魏妃一顿耳光。
  这一顿耳光,真是将老魏家的脸打没了,偏偏卫王妃占了一个理字,纵然凤景南也发作不得,反倒嗔着魏妃不懂事。
  卫王妃当时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湛一定会平安长大。”
  魏宁头一遭听人把一句话讲的心惊肉跳,接下来明湛却生了一场大病。王府的御医,全城的名医请来,都说怕不大好。
  从私心论,魏宁初时是盼着明湛早些投胎重做人的。可时机不对,魏妃刚刚犯了忌讳,明湛这样一病,魏妃如惊弓之鸟不说,魏宁也恨不能求神拜佛的祈求明湛平安,明湛若有个万一,卫王妃必会迁怒魏妃。
  而魏妃与卫王妃比,真的不是一个段数的。
  让魏宁说,他也不喜欢卫王妃这样冷淡理智的女人,可任谁也不能否认卫王妃的强势厉害。魏妃不过在自己屋里跟弟弟兴灾乐祸一句,就能被卫王妃知晓,可见其对王府内宅的掌控力。
  卫王妃若是想收拾魏妃,那简直不费吹灰。
  魏宁是魏妃的亲弟弟,也不希望姐姐竖这样一个大敌。
  镇南王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内宅的妃妾们都自发的念佛抄经,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儿上都要做足。魏宁跟着去瞧过一遭,明湛始终昏迷不醒,若不是还有口气,真要准备后事了。
  卫王妃展现了一个母亲强大本能,她昼夜守在明湛身边,不曾稍离。哪怕当时颇为记恨卫王妃的魏宁,在心里对卫王妃也有几分敬服。
  实际上,明湛的确是没了呼吸。
  当时内侍跑去跟凤景南报丧时,魏宁正在凤景南身边说话,凤景南脸色很不好,哪怕有心里准备,真正听到嫡子夭折,心情也难免黯淡。
  内务司开始预备丧事,魏宁劝了表哥几句,又撑着伞去瞧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一定得哀伤啊,要比任何人都要哀伤。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恍如天河倾覆,天地间一片瓢泼,王府的白灯笼白幡布在雨中飘摇,鬼气森森。魏宁很替表哥担心云南的堤防,将将要歇下时,伺候他的小厮飞奔进来,说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大爷,小公子活了!”
  小厮的神色有说不出的惊惧还是什么,脸色微白,身子半湿,脚下的青口布鞋也是水淋淋的,带着外头的青泥,可以看出是踩着雨水急奔过来给他送信儿的。这样惊惶的雨夜,魏宁觉得一阵冷意顺着脊椎蹿入大脑,他不自觉的捻住腕上的菩提串儿,劈头惊问,“到底怎么回事?”
  “奴,奴才也不大清楚,只听外头说,小公子忽然有气儿了,这会儿御医们正在诊治呢。”
  魏宁顿时也不瞌睡疲惫了,急忙撑伞去打听消息,此时已近午夜,内宅他是进不去的,不过门口守了不少人,都是等着听信儿的。
  将到三更时,里面才传了话出来,命各人回去安歇。
  此事,传的神乎其神,吉凶难论。
  卫王妃则是一脸安然道,“臣妾虽为女流,也读过几本史书。太祖开国本纪中曾记载,当年太祖出征,逐鹿中原时,曾颈覆一剑,生息全无,医士皆不能救。敬元皇后昼夜守候太祖,恍惚中曾见一青龙腾云而来,俯首于太祖之身,十二个时辰后,太祖竟死而复活,遂开创这万世基业。”
  其实这都是胡扯,但凡皇帝总喜欢与神仙弄点儿八杆子搭不着的亲戚出来。太祖出身寒微,吃百家饭长大,爹娘已不可考,实在编不出类似“太祖之母交龙于上,已而有娠。”的段子,只得在原创的基础上略略夸张,死求白赖的把太祖与神龙联系起来。
  不过此时卫王妃一席话,却是解了明湛的困境,更可见当年老太妃眼光之精准。
  事实上,凤景南早与魏妃有情在先,过继镇南王府后,老太妃也并非不知,只是嫌弃魏妃出身卑微,执意为凤景南另选嫡妻,挑中老永宁侯之幼女——卫王妃。
  拿祖宗说事儿,永远不会错的,何况太祖死而复生此事,真的记载于《开国本纪》之中。卫王妃如此应对,魏宁也得赞一声漂亮。
  卫王妃先定基调,再安人心道,“明湛这事,有若先祖吉兆。臣妾曾在佛前许愿,祈求明湛康泰,如今明湛平安,臣妾想请王爷与臣妾一道去镇国寺还愿。正好,也请慈苦大师为明湛卜上一卦。”
  事实上,卫王妃根本不信佛。她院里别说佛堂佛庵佛像,就是佛珠也少见。
  慈苦大师是云南高僧,所在的镇南寺也是皇家寺院,受镇南王府香火供奉。卫王妃这做亲娘的亲去请大师卜卦,那卦象,定也是极好的。
  只是一趟云南之行,魏宁过的一波三折,自然也见识到了卫王妃的手腕规矩。
  魏宁走时,明湛已经大安了,虽然还是瘦瘦小小的猴子样,不过精神上好了许多,眼睛里透着灵气,不喜哭闹,也挺可爱。
  此刻听卫王妃笑谈往事,魏宁虽不知何意,亦笑道,“世子是有大福分之人。”
  其实叫魏宁现在说,明湛成长中有颇多诡谲之处。譬如,死而复生;再譬如,幼时口不能言。只是如今再计较这些已无意趣,明湛聪明能干,运气也够好,又有卫王妃这样的母亲。
  魏宁无意参与镇南王府之事,自然只管奉承卫王妃。
  卫王妃笑了笑,“难得见子敏一回,这话就多了,倒误了你去魏妃那里说话儿。”不待魏宁说话,卫王妃已吩咐道,“送侯爷去魏妃那里吧。跟魏妃说,侯爷虽为男子,亦非外人,中午留侯爷用膳也不妨事的。”
  魏宁只得说一声,“谢王妃。”
  魏妃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奢华精美,明菲刚回来,在守着母亲说话。
  明菲见了魏宁,起身行礼,笑着唤了声“舅舅”。
  按理,俩人的关系应是极亲近,不过因数年前那场明菲与明湛的纠纷中,魏宁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并没有偏颇明菲。自此,明菲与魏宁始终不冷不热。
  其实不说明菲,就是魏妃对魏宁当初的举动都暗自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
  魏妃打赏了送魏宁过来的小丫头,拉着弟弟坐下,“一直等着你呢,可惜今天明礼明廉都有差事,你能常见他们,中午正好咱们三个一道用膳。”
  “好。”魏宁笑望魏妃,“姐姐还是老样子。”
  魏妃见着弟弟也开心,“我还能怎么变不成?这样热的天走这么远的路,我听明菲说了,路上多亏你想的周到。”
  “应该的。”魏宁再怎么也会多照顾明菲一些。
  “母亲,舅舅这次来有许多事情都要麻烦四哥,不如请了四哥来一道用午膳。”明菲笑着提议。
  魏宁看了明菲脸上盈盈微笑,并不说话。魏妃笑容一滞,斥道,“别胡说,这些外头的事让你舅舅伤脑筋就行了,咱们不必多问。”
  明菲不依不挠,“四哥又不是外人。”
  魏宁淡淡道,“嫡子庶母,总不相宜。”
  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明菲脸梢一白,咬了咬唇,不再开口。魏妃黯然一叹,对明菲道,“你舅舅说的在理,王妃在正院,世子是王妃唯一嫡子,我是侧妃,就是平日里见了也该避讳的。倒是你,想跟世子亲近就多去王妃那里转转,总没坏处。”
  “知道了。”
  124、平衡
  明湛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魏宁哪怕先前对明湛感官上有一些认知,也得承认,明湛品性极佳。
  这样大好的机会,魏宁在路上还盘算着,怕明湛会有一番纠缠,结果明湛只是偶然于言语上占些便宜,最多是摸一把捏一下的,这点儿道行,在魏宁眼里,颇是没什么看头儿。
  或者,是因为明湛有了新人的缘故。
  楚言因得了明湛的眼缘儿,有机会出入王府,虽声名不大好,不过只看朝夕,还真没人敢得罪他。
  “阿言,这是承恩侯魏大人。”明湛亲自为楚言引见魏宁,转头对魏宁道,“这是楚言,在盐矿的改革方面,他给了我许多不错的建议。”
  楚言一番谦虚,明湛拍了拍他的手,“别紧张,阿宁很好说话。”
  明湛不喜欢那种一人高高在上,余人两排分站的方式,他命人置了个圆桌,自己做了尊位,示意魏宁与楚言一左一右分坐,然后逐条与魏宁讲解云南在盐政方面所采取的新政。人员如何配置,盐票如何印制,如何防假等等,不曾有丝毫隐瞒。
  魏宁未曾任过外官,于盐课只是纸上谈兵,其间多有不解之处,楚言自然为其解惑,他言语清楚,如今又不再吃这行饭,索性将里头的猫腻内情一丝不落的都说与魏宁听,明显不给别人留活路。
  魏宁不着痕迹的打量楚言,对明湛选人眼光倒有几分另眼相待,楚言虽为商贾,不过言语俐落,行止谦恭而不卑微,模样俊美风流,做事也有分寸。
  这些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说完,中午明湛命人预备了宴席。
  楚言在明湛身畔伺候着布菜倒酒,明湛拉着他的手将人按在椅中坐下,笑道,“只管坐下来安心吃饭,午后还有的忙,不用你伺候。”
  楚言道了谢,他初时在明湛身边真是惴惴不安,生怕哪里惹得明湛不悦。时间长了倒觉得明湛并不大讲究规矩,只要将份内的事情做好,明湛并不难相处。
  明湛很忙,吃豆腐都不大有时间。
  几位大人前来回话,明湛将范维派给魏宁,听几位大人回禀选妃之事。
  “殿下,按规矩,您应该有一位正妃,四位侧妃,余下姬妾随意。”柳大人一张四方脸,正气凛然,“因世子要择世子妃,三品以上官员家,未曾婚配正当妙龄的女孩儿皆已奉上画像。按规矩,世子选出五人,再由这五人中选一位立为世子妃。”
  这位柳大人真的非常重规矩,一席话强调两遍规矩。事实上,柳大人原是将此事回禀于凤景南,凤景南心知明湛向来意见最多,索性着柳大人直接与明湛商议。
  明湛坐姿端正,脸板板的,规矩味儿十足道,“自古婚事皆是父母之命,焉有我自己做主的,还是先请父王阅过,一切悉由父王母亲做主,方为正理。”
  柳大人顿时激动加欣慰,“世子如此知礼,真乃苍生的福份。”
  “莫要如此赞我,”明湛谦逊道,“我也不过是依礼行事罢了。倒是你们几个,因着我的事,这样忙碌费心。其实我的事有什么要紧呢,倒是今科秋试,柳大人是主考官,不知可安排妥当了?父王向来最看重人才选拔这块儿,你们莫在因我的事耽搁了。连圣人都说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的心要多放在百姓身上,只要百姓好了,我再没有不欢喜的。”
  柳大人几乎要热泪迎眶了,在未受他们教导之前,明湛言语何等粗放,如今念了不多日的书,就如此圣德贤明,真乃社稷福祉。日后明湛身为一代贤王,而他们做为贤王的师傅,相信也有幸能在青史之中留一姓名。故此,几人如打了鸡血般要以更要的标准衡量明湛的行止,最好能有机会直颜进谏上几回,方能成就冷面不阿的清名。于是乎,更加啰里八嗦的说了许多话。
  明湛听的心里直犯困,还是凤景南解了明湛的困局。
  凤景南派人传话:请世子过去,有事商议。
  明湛连忙去了。
  除了一些琐事,凤景南有意让明湛渐渐了解云贵军政。
  如今云藏贸易完全是明湛在安排,有了事,凤景南自然要知会明湛一声。
  明湛接过折子仔细瞧过,不禁皱眉,“没开藏边贸易时,藏边太平着呢。如今贸易区还没建好,那里便匪盗横行,没个消停了!”
  凤景南道,“是要好生问一问杨路。”
  这折子便是杨路杨将军上的,明湛琢磨他人心思向来也要过七八道弯儿,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杨将军是想试探咱们的态度,还是有别的考量,他在藏边掌五万大军,竟为这些毛贼上折子请示。”要说其中没隐情,明湛打死都不能信的。随手便将折子掷回桌案,待凤景南的处置。
  凤景南指了指道,“你如今也在学着批奏章,这份折子便由你来批吧。”
  明湛倒也不推托,从笔架上取了支笔,略一思量,醮了墨,悬腕写道:
  藏边不靖,要尔何用?杨将军率军五万驻守云城,十数年来,军饷可曾拖欠?粮银可曾不足?将军掌大军而坐视盗匪横行,昔日拔山之勇,今日安在?今视将军之奏章,吾颇为将军麾下将士担忧。谁无骨肉兄弟、父母妻儿,若将军力有不逮,何妨明言?
  来日藏边贸易之安危,均付将军之手。
  今将军竟为游匪散盗所困,遥想当年老将军之凛凛威风,甚憾。
  这披头盖脸的一顿骂,凤景南唇角抽了一抽,可以想像杨路收到奏章的表情。凤景南也没再批,直接命发还杨路。而且,他甚至打算日后有这种欠骂的折子都送给明湛去批阅,自己把关即可。
  “父王,我想着不如请西藏公主来云南住一段时间,以示云藏交好。”明湛道,“反正早晚也要联姻。”
  凤景南对于明湛联姻的姿态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之前闹过,不过经他一教导还算识大局。唉,休下这样不省心的儿子,只得自己多操劳了,凤景南道,“没名没份的,一个女孩儿,过来哪里合适?”
  明湛却并不这样认为,笑道,“我听人说在西藏女人的地位还是蛮尊崇的,比儿子不在其下。我们先写信,如果藏汗同意,再发正式公文,邀请西藏公主前来进行云藏文化交流,并不要多久,一个月就可以了。正好,我们彼此也可以联系一下感情。”
  见凤景南仍在犹豫,明湛撺掇道,“试一试吧,不试谁知道公主不来呢?公主不来,王子来也一样的。”
  云藏联姻的事并没有瞒着魏宁,反正他早晚也能知道。只是如果魏宁的消息反倒落在凤嘉乾之后,面儿上就不大好看了。
  明湛不会让魏宁陷入这等尴尬境地的,便露了一丝口风。
  魏宁有些小小的惊讶,以往明湛对于联姻的事并不十分热衷。当然这也意味着明湛是真正的步入了云贵掌权者的行列,联姻永远是巩固权利的最好方式之一。
  明湛与魏宁打听,“四川也与西藏相临,不知皇伯父是怎么打算的?”
  以往魏宁在明湛跟前儿自觉有些优越感,这回却被明湛问的脸上挂不住,搪塞道,“朝中还在讨论。”纵使魏宁也得为帝都的效率脸红,人家明湛已经做的七七八八,连公主都勾搭上了,帝都还没讨论出个一二三来。
  以帝都朝廷的傲气,是不屑于用镇南王府与西藏之间的协议的,他们可以参考,不过必然会有要修改的地方。只是帝都朝廷中多是博学大儒,讨论起事情难免引经论典,洋洋洒洒,唇枪舌剑,各方利益,以至于,现在还没讨论出个子丑寅卯。
  当讨论出个头绪时,还要派遣谈判大臣,什么时候能谈下来,还是遥遥不可期的事。
  明湛有此问,魏宁只得含糊以答。这种含糊相对于明湛对魏宁的坦诚,明显让明湛不大舒坦,魏宁最善察颜观色,无奈道,“如今大家的眼睛都瞅着盐政呢,西藏位处偏远,苦寒之地,如果不是你们这边要与西藏通商,估计朝中也想不到此处。”
  魏宁叹口气,“但凡做事,要有魄力的人挑头儿,就比如云藏贸易,遇事你能拍板做主。在帝都不是这样,即便哪个大臣领了差使,但凡有事,依然要上折子请示皇上。一来一去,又要满朝研讨,方有定论。我说朝中在讨论也并不是敷衍你,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明湛看向魏宁,有些担心,“那你这趟来,回去也够难的。”万众瞩目的事,想分一杯羹的就不在少数。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湛眼中的神色让魏宁嘴里发苦,“皇上现在也很难,不然也不能这么快让我过来。”
  “阿宁,你何必……”凤氏兄弟的母族就剩魏家这两个兄弟,对魏宁向来不错,魏宁何必这样玩儿了命的钻营,若是换了明湛,定要好生享受人生。
  魏宁唇角微挑,半是讽刺的笑了笑,不往上走,单凭着帝王的顾念?帝王是什么,亲爹娘兄弟都能煮着吃了的人,何况他一个母家表弟?再说,情份也不是这样用的。魏宁笑,“幸而我还算有些差使,不然早当遂了殿下的心意。”
  明湛搔一搔头,“这可说的远了,若要用强,在云南,我总有法子。可你看,我何时用私心逼迫过你。不但没用手段,我还处处给你通融,若是别人来,我可没这样好说话。”
  “这是想让我报恩了?”魏宁反问,淡色的唇边一抹笑缓缓晕开,眼中却冷。
  明湛摇头,“皇伯父就是知道我对你有意,方派了你来。我是周瑜打黄盖,你来了我就很开心,也不会趁机携私求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舍不得在他身上用强的。我们都是男人,自然有妻不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想法,我得不到你,心里必然会念着你,皇伯父便有用你之处,你就有更多的筹码保护自己。起码在这方面,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
  “我虽不算好人,对你从来光明磊落,断不会行卑鄙之事。”明湛正色道,“我已有侧室、外头也有娈宠,现在还在选立世子妃,日后或许因为利益会有各种联姻,现阶段我做不到始终如一。如今碰了你便是将你视为外头男宠一流,这既是辱没了你,也辱没了我对你的情意。你如今有用我之处,日后这种事还会有很多,你尽可以承我的情,我不必你还,只是待有朝一日,我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希望你能郑重的考虑我的意思。”
  明湛不是随便什么人,他是镇南王府的继承人,日后的一方霸主。他说的话也不是随便什么话,他看的很清楚,凤景乾为什么三番两次派遣魏宁到去南,魏宁在凤景南跟前儿有脸面,明湛对魏宁也颇有情意,所以魏宁是最合适的出使之人,他来云南办事,必然事半功倍。
  明湛并不是傻瓜,他看的清楚明白。甚至明湛清楚,即便他将魏宁怎么着,也不会怎样。哪怕魏宁与凤氏兄弟为姑表亲,明湛却是实打实的凤家人,凤景乾也不可能因这事与镇南王府翻脸,说不得,凤景乾还认为这是一桩妙事。
  不要说什么乱伦之类的,这事儿,在皇室太常见,真是半点儿不稀奇。俩人都是男人,也不会生出孩子,更无后顾之忧。
  不过,凤景乾真的低估了明湛的理智。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静,并非来自于凤家,而是遗传于卫王妃。
  明湛的话多么清楚,我喜欢你,我对你有意,不过,我不碰你。你尽可以利用我,我情愿让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平白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以往看这句话的时候,饶是魏宁也会给恶心的起一身鸡皮疙瘩。只是如今明湛郑重其是的一席话,让魏宁不得不动容。
  哪怕明湛如今做不到,他会说,有朝一日……我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到那时,请你认真考虑我的意思。
  魏宁张张嘴,第一次觉得喉咙发紧,明湛灼灼的看着他。
  魏宁心口发酸,嗓音有些喑哑,良久方道,“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会接受。”
  明湛一番话,着实让魏宁震惊,他感服于明湛的心意。何况若真如明湛所言,有朝一日明湛真的可以大方的与一个男人相守时,相信,那时世上万物已皆可为明湛所用。魏宁长明湛十五岁,如果明湛仍不嫌弃他的年纪、容貌,有这样一个人爱着,魏宁着实没理由拒绝。
  魏宁尚在感动中,明湛已换了张脸孔,得意的挑着小眉毛说,“我就知道你喜欢男人,之前还嘴硬。”
  “你这话当真好笑,莫非我喜欢男人就得接受你不成?”魏宁敲了明湛额头一记,叹道,“明湛,我已经过了为爱要生要死的年纪,如果你愿意郑重的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明湛,我愿意认真对待。如果你能做到你说的那些,那么,你真正是个难得的人。”
  “我跟你明说吧,你这里不要结束的太快。”魏宁的声音渐低了,吁声道,“如今朝中皇子们争斗的厉害,你现在去帝都,难免要介入皇储之争,这对你并不是好事。”
  “那你呢?”
  魏宁轻笑,“我的立场最为超然,三位皇子的妻族与我或多或少都有关系,我袖手旁观相信是任何人都愿意看到的。”
  明湛与魏宁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他仍会偶尔吃魏宁的豆腐,魏宁并不喜欢这种轻浮的举动,不过两人行止间更见默契。
  魏宁虽身负差使,有时间也会与明礼明廉喝茶说话,多是提点他们些为人处事的道理。魏宁自有一套交际风范,明礼明廉倒喜欢听这位小舅舅说话。
  明廉为人率直简单,他是魏妃第三个儿子,长兄明礼明得母亲关心,幼妹明菲最受宠爱,他排在老三,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明廉性子大大咧咧,偶然还会来找魏宁说些私房话,其实明廉想的明白,魏宁是他亲娘舅,再怎么着也不会害他。
  “这些天,也不知明菲是怎么回事,一直吵吵着找我要世子的那套税法计算流程。”明廉瞎声叹气的对着魏宁发牢骚。
  魏宁在小火烹茶,闻言一笑,“她要,给她就是。”
  明廉有些来气,嘟囔着,“若是别的东西,一准儿给她。舅舅你不知道,她跟世子打小就不对付,一个姑娘家,半点儿不知贞静,像四妹妹没事绣绣花,做些针线孝敬母妃,还能得母妃一声赞呢。她是想着法的找世子的麻烦,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么?您想想,世子早烦她不行,她还上赶着找死呢。”谈到明菲,明廉有些气不顺,又不敢高声,憋的呼吸粗喘。
  “世子并不是小气的性子。”魏宁道一句,引着明廉继续说。
  “这倒是。”明廉也颇为认同,“我有事找四弟,他都能帮我办了。说起来,以往我跟他也没交情,他还能照顾我,可见为人不赖。”
  “舅舅不知道,其实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都不如明菲的。”明廉发愁道,“我比明菲年长两岁,我五岁进学刚学《三字经》时,明菲已经能抱着《国史》通读了。父王那会儿真疼她,还说过‘惜不为男儿身’的话呢。别看明淇如今厉害,小时候也不比明菲聪明。后来年纪渐长,明菲的心思也不在书本上,她是女儿家,倒也不会学些‘之乎者也’。明湛进学时,因他自幼不会说话,又缠明淇缠的紧,明淇就没跟着姐妹们念书,反倒是陪着明湛一道同我们兄弟上学。明菲就挺羡慕,也缠着母亲想与我们一道听夫子讲学问,父王没同意。从那会儿,明菲便常找明淇明湛的麻烦。”
  “原来打小就不对付哪。”
  “可不是,你别看明菲平日里一张嘴巴嚷嚷的厉害,其实真没从明淇明湛手里讨到过便宜。”明廉仿若找到知音,满肚子的垃圾哗哗往外倒,不必魏宁引导便道,“明淇不喜欢说话,明湛那时不会说话,明菲脾气大,有时会说些不大好听的。他们姐弟面儿上不显,回头就堵了明菲一顿胖揍。”
  “母亲没少为这个生气,可您说,能怎么着,母妃只有明淇明湛这两个,明菲去找父王告状,父王一问,明淇平时不爱说话,在父王跟前儿论起理来可是分毫不让的。父王若是发脾气,明湛立码就躺地上去。”明廉忆及往事,颇多感叹,“明菲就是拔尖儿惯了,容不得别人比她强。可这些年,明淇去了南边儿掌兵权,明湛被册为世子,我们兄妹是不如他们姐弟的。”
  魏宁捏起一盏碧螺春予明廉,明廉低头闻香,幽声道,“这倒不是我自薄,明湛做的事我是做不来的,估摸着大哥也做不来。如今已然如此,日后我们总要指望着明湛立身,先前没交情,莫非还要得罪他不成?他帮了我几次,我觉得他不错。现在明菲话里话外都与世子相关,我这样笨的人都能瞧出她的心思来,搁明湛眼里,更是不够看。”
  魏宁暗叹,姓凤的何时出了这样的实诚人,明湛不过是给了他三五好处,明廉便觉得明湛是个大大的好人了。
  “小舅,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明菲尽快订一门亲事。”明廉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亲妹妹,总不能真掐死她。好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将明菲泼出去,好赖就看她婆家的福份了。
  这真将魏宁为难住了,当时明湛被指婚敬敏大长公主家的小郡君,小郡君早逝,明湛为收买人心,不但娶了个牌位,还自发为发妻守孝一年。自此,明湛被奉为贤德守礼的典范。
  明菲这婚事,虽然那家出了事,不过已经赐婚,倘若那小子不死,明菲就得嫁过去,从未听闻圣旨收回的说法。
  明湛能耽搁的起,明菲却耽误不起。
  魏宁温声道,“这也急不来。待我回帝都再说吧。”
  “小舅,您可得记在心里哪。”
   125、做鞋
  魏宁离开时,西藏公主青鸾的仪驾已经进入云南的地界儿。
  待魏宁至帝都,凤景乾已先一步收到凤景南关于与西藏联姻的折子。
  “子敏,你见过青鸾公主么?”凤景乾笑问。
  “臣早一步离开,未曾得见。”魏宁恭声道,“不过听世子说,与西藏联姻之事,还是藏汗首倡。臣回返之日,世子已经开始选妃了。”
  思及明湛的婚姻,凤景乾轻叹,遗憾道,“朕两次为明湛指婚,皆不如意,只盼此次他能选一名门淑女,朕也好放心。”略有薄茧的手指抚摸着奏章的明黄封皮,凤景乾唇角一翘,“看来藏王联姻之意颇诚,不然也不能让爱女亲赴云南。明湛这小子,说起来真有几分桃花运。”
  魏宁笑言,“皇上您这样说,世子定要不乐意的。臣看世子对一下子要纳几房很是烦恼。”
  凤景乾哈哈大笑,与魏宁道,“朕最喜爱明湛率性爽直。朕这一世,万事不输景南,只此一事,输他一头。”
  魏宁忙低头,不敢言语。
  “子敏,你不是外人。”凤景乾仿若没看到魏宁的避讳,感慨道,“明湛小时候在宫里这几年,朕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这么多孩子,明湛最合朕意。”抒情完毕,凤景乾终于问及正事,“怎么样,云南的盐政如何了?”
  魏宁温声禀道,“原本世子计划只选两家试着改制,不过,最终选了四家。藏边贸易区还在建设,参加藏边贸易的商贾招标会已经结束了。”
  “招标会一共得了多少银子?”凤景乾如今实在手紧,所以格外关心这个。
  “此次一共开了茶、丝、瓷、牲畜、马匹、皮草、陶具、家俱、宝石、药材十个项类,五年贸易权的招标共得银二百三十七万八千两。”
  饶是凤景乾也得赞一声漂亮,明湛这一手借鸡生蛋,真漂亮!先将银子弄到手,贸易区建设如何能不顺遂。
  商贾也不是傻子,相反,他们狡猾的很,想从他们手里套出银子来,那可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做到的。凤景乾笑问,“朕原思量着,他能使得两家盐矿改制,已相当难得,不想他做的如此周全。可惜朕不得亲去凑一凑这个热闹,子敏与朕说说。”
  魏宁笑,“世子对臣说是他的贤明感动了天地,方事事顺遂。”
  凤景乾正端了盏茶吃,闻此言,险些呛了,不由低笑。魏宁亦笑道,“臣打听了一番,听闻世子将盐商们分为两批,先谈盐政改制。同时派朱大人去西藏与藏王谈判,在民间反复宣传藏边商贸之事,明言镇南王府将退出茶马交易,民间商贾亦可在贸易区进行贸易。与盐商们讨论盐政改制时颇多不顺,世子倒也不急,只管拖着他们。待藏边之事谈妥,朱大人一回镇南王府,立码召开藏边贸易的招标会。此时,盐商们尚未有一个准确的方案,不过其他对藏边贸易眼馋的商贾已是迫不及待了。如此由民间商贾一炒,盐商们也着了急。因世子早与他们提了,由盐商参加的招标,三年之内是免税的,他们迟一年,不知要损失多少银子。一时间都红了眼,原本商量好不交盐矿的纷纷变卦,私下将盐矿献了上去。如此,一举双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凤景乾笑赞,“朕果真没看错明湛。”原以为这一年弟弟的日子难免紧张,不想人家命好,生了个招财童子,解忧啊解忧。凤景乾对明湛着实有些感情,此时对凤景南种种羡慕嫉妒恨,只恨自己没这么个招财儿子。
  “可惜,可惜西藏公主去了云南,朕不好叫明湛到帝都来。”凤景乾笑道,“不然,请他过来一并主持帝都的招标会,最为合适。”饶是凤景乾的脸皮,因给明湛指了两门臭亲,也不好在人家正选妃时硬把人要到帝都做牛做马。
  “奏章留下,朕细看过再说。”凤景乾温声道,“你去给母后请安吧,这一走将将两个月,母后没少惦记你。”
  “臣也十分想念太后姑母。”
  魏太后并不算聪明的女人,不过真没少照应魏家兄弟,魏宁对姑母也真有几分感情。
  魏宁做事细心周到,这份奏章翔实可靠,林林总总还有镇南王府对盐政改革的条款也都在里头了。凤景乾也喜欢魏宁这份精细,直到晚膳方看完。
  其中大部分都简单易懂,唯有一部分税率的产生计算,涉及到极为庞大的算术概念,凤景乾索性再差人将魏宁唤至书房。
  魏太后留侄子用膳,尚未开箸,宣德殿的太监就过来传旨唤人。魏太后笑嗔一句,“这刚回来,皇帝怎么喘气儿的工夫都不给人留。”也高兴魏宁得以被重用,遂放人去了。
  其实对于这些计算,魏宁也只懂十之六七,答道,“这是世子弄出来的,因藏边贸易要征税两成,当时多有朝臣不解,世子便解释了两成税是如何征收的,这些计算,其实大家十之八九都不大明白。王府之中,管银子的冯大人是最精于算术的,连着请教了世子个把月,方明白些根本原由。”
  “朕看的头疼。”凤景乾揉了揉眉心,“难为他怎么捣鼓出来的。”
  明湛专为忽悠人弄出来的东西,看过之后,少有不晕的。
  青鸾公主排场并不算大,她身着绚丽的藏族服饰,身上佩着金玉宝石,五官明丽,身材高挑。
  实在是高挑。
  青鸾公主原就比明湛年长两岁,个子……好像也比明湛高一些。
  “镇南王世子殿下。”青鸾公主的汉语有些拗口,估计是临时学的时日不久。
  “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青鸾摇头,“路上风景很美,我不累。”明湛请公主进城,青鸾公主忽然问,“路上我都是坐车,现在可以骑马吗?你们云南的女人可以骑马吗?”
  明湛笑,“自然可以,我姐姐武功马术都极好的。公主不必拘束,怎么开心怎么来。”
  “真是太好了。”青鸾公主十分感激的对明湛一笑,说道,“我听给我讲课的师傅们说,云南的女子走路要小步小步的走,说话也要低声,出去要把脸遮起来,不能叫其他男人看到。原来都是骗我的。”
  青鸾公主身边的一个女官几乎要急哭了,碍于明湛在侧,不好说话。
  青鸾公主已命人牵了骏马来,公主都骑马了,明湛自然也不好意思坐车,于是,俩人骑马进城。
  虽周围都是侍卫官员,明湛还是略略的向青鸾公主介绍了路边儿的铺面营生、风俗景致什么的。青鸾公主觉得虽然世子殿下生的瘦弱了些,为人还是不错的。
  青鸾公主既身负藏汗之命,便是正式的邦交性来访。
  凤景南设了宴会招待青鸾公主,双方都表达了友好的邦交情谊。
  明湛却有些烦恼,烦恼的茶饭不思,晚饭都没吃什么。
  清风明月在明湛身边多年,一个劲儿的问,“殿下这样茶饭不思的,是不是身上不舒坦?奴婢们去请太医,给殿下来瞧瞧可好。”
  “我没事,去内务司把做鞋的匠人叫一个来。”明湛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吩咐道。
  一盏茶的时间,内务司司长林中良带着匠人便到了。这些天,内务司大部分都是在忙明湛的事,林中良再不敢怠慢世子这头儿的。
  “行了,都起来说话。”明湛不喜欢见人动不动就下跪,“明月,你带人下去,清风留下伺候。”
  林中良心里小鼓暗敲,莫不是有什么机密事要吩咐?不对,若真是机密,断不能让他还带着做鞋匠人呢。不是机要就好,林中良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明湛不大好意思开口,喝了几口茶压下心头的尴尬,一脸正经的问那匠人道,“我想做一种鞋,不知你能不能做?”
  匠人垂首细听,明湛搁下茶盏道,“就是说,让鞋底稍稍加厚。你过来,我告诉你,鞋底做成这样的。”明湛双手相叠,下面的平放,上面倾斜,开成一个坡形,鞋根增高。“不过,从外头看鞋底还是平的。”给人瞧出来,就丢脸了。
  匠人做鞋是做老的,一看就明白,这鞋穿了会使人个头瞬间增高,颇觉明湛思路新颖,略一思量道,“臣倒可以试试,不知何时给世子送来?”他是做鞋组的副组长,平日里就是专门为明湛做鞋的,还有品级,从九品,所以自称为臣。
  “越快越好。”这几日都得见青鸾公主,比女人还矮,虽然的确是青鸾公主个子比较高了,不过也够让明湛伤自尊的。
  匠人恭敬答道,“那明日清早,臣便给世子送来。”
  明湛了了一桩心事,满意的点头道,“那就辛苦你晚上加工点了。”
  匠人惶恐道,“能为世子效劳,是臣的福份。”
  明湛松了口气,命明月赏了这匠人二十两银子。说到赏赐,这年头儿真不流行像电视剧中等闲便几百几千两的赏,像明湛,他一年的俸禄也就两千银子,当然吃喝拉撒都是王府出。
  像电视中那样吃饭赏店小二都能一锭大元宝砸过去,实在是傻缺们才会做的事。
  二十两的赏赐已经不少,明湛其实有些心疼,不过十两太小气了,拿不出手。又专门叫人过来的,为了给这鞋匠增加一些压力,务必得把鞋赶出来,只得咬咬牙赏了。
  匠人谢了恩,便匆匆地赶回去给明湛做内增高的鞋了。
  此时,匠人平凡的脸上闪耀着一种激动的潮红,林中良心里觉得好笑,思及谢凡是头一遭见世子,激动是难免的,对他叮嘱道,“你可一定得好生做,别叫世子白赏了你。”二十两银子谁都不缺,关键是这份体面。不过,如果做不好,可就打脸了。
  谢凡重重的应了一声。
  他激动的不只是见到了世子,得了世子的赏。他出身制鞋世家,祖上就是做鞋的,在王府当差多年,就因着这份招牌,家里开着昆明城数一数二的鞋店。
  其实谢凡知道世子做这鞋的原因,天下之大,与明湛有相同烦恼的不是一个两个,如果这种鞋研制成功……谢凡仿似已经看到了自家那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已然金光大放,财源滚滚。
  谢凡脚下更是有如飞起来一般,地皮都给踩掉了一层浮土。
  126、长高
  青鸾公主既然来了,就得有人招待。
  此人,非明湛莫属。
  人家公主为什么来,为谁而来?俩人年纪都在那儿摆着呢,纵然青鸾公主比明湛年长两岁,不过也算同龄般配。镇南王府上下也都看好这桩婚事。
  唯一闷闷不乐的就是阮晨思了,她与明湛成亲不过数月,如今明湛就要娶公主了,心中千般滋味,可想而知。
  卫王妃见阮晨思这个模样,不免要开导她几句,“当年我嫁给王爷时,王爷身边儿已纳了魏妃和故去的李妃,明礼也出世了。这些年来,王府之中,侧妃庶妃姬妾,有名份的还好些,没名份的,我都记不大清了。”
  阮晨思脸梢微红,忙道,“母亲,我没有……”
  “明湛是个很难得的人。”卫王妃没有任何吹嘘自己儿子的意思,她一向淡然安宁,对阮晨思道,“我们如今是婆媳,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虽出门的时候少,也知晓外头的男子,但凡手中有些银两的就要纳三五房美妾。你嫁进来也有些时日了,留心明湛的生活就会知道,他身边的侍女,都是极出挑的。现在放出去,不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差。这么多年,一直是这几个侍女服侍他,并不能说没有情份。明湛却从没动过她们一根手指。”
  阮晨思有些羞惭,她并不是明湛的正室,吃醋也不轮不到她。哪怕日后明湛立了世子妃,焉能管到明湛纳侧纳妾的事?可她这样一个妙龄的小姑娘,初初嫁过来,明湛身边儿只有她一个,且对他温柔体贴。如今骤闻明湛要娶公主的消息,就算有心理准备,还是会难过。何况阮晨思城府不深,纵然想遮掩一二,仍是露出些许痕迹。
  只是如今自己竟要婆婆开导……阮晨思有说不出的难为情。
  卫王妃温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先把日子过好,你想想,明湛是喜欢你每日欢欢喜喜,还是喜欢你愁苦满面呢?”
  “母亲,我明白了。”卫王妃话到此处,阮晨思满心感激,就是自己的娘亲宽慰自己也就是这几句话罢了。她离家日久,也识好歹。努力的笑着说,“世子每天外头要忙的事情多,我不能让他再为这些小事操心。”
  卫王妃没再多说,打发阮晨思回去歇息了。
  明湛对女人其实很不错,当然,明菲除外。可关键是,他对谁都很不错。
  明湛请青鸾公主在花园里品茶。
  拈花通茶道,拂花穿柳般演示着这套繁琐雅致的技艺,青鸾公主看的眼花缭乱。
  “公主是远来贵客……”明湛温声道,“尽管公主预计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我想着,总是闷在府里就有些可惜了。”
  明湛很有绅士精神的递了一小杯茶予青鸾公主,青鸾公主道了谢,仰头饮下,豪放如饮美酒。
  “我是这样计划的,南效行宫风景优美,不如我陪公主过去小住几日,也请公主细赏云南美景。那天,我看公主骑术出众,想问一问,公主箭术如何,可喜欢狩猎?”明湛细品着茶香,不急不徐的道。
  青鸾公主眼睛一亮,谦虚道,“我武艺一般,不过平常狩猎还行。”
  “那正好,我与公主想到一处去了。现在正当秋季,每年秋天,王府都会有秋狩的活动。”青鸾公主的喜好几乎写在了脸上,明湛微笑,“既然公主也喜欢,我会与父王商量,提前秋狩,好让公主尽兴游乐。”
  “不麻烦的话,”青鸾公主想了想,正色道,“我很喜欢。”
  “好,我会先命内务司准备公主的行装。”
  明湛送青鸾公主回住所,这几日相处,青鸾公主觉得明湛虽文弱些,不过为人不错。只是今日她几次打量明湛,疑问明晃晃的放在眼睛里,明湛想装做看不见都难。
  “公主,有什么事情吗?”明湛笑问,“可以直接跟我讲的,你只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不必客气。”
  饶是青鸾公主心性粗旷,也没好问“你咋一夜之间长高的?”这种课题。青鸾公主并不了解云南的文化风俗,不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还是闭嘴的好。
  青鸾公主赶紧摇头,“没事。”
  其实大家都不是瞎子,明湛又是万众瞩目的身份,平常他打个喷嚏人们都要研讨一番,何况一夜之间竟然长高,太诡异了。
  有这个疑问不是一个两个,不过最终还是凤景南问了出口。
  明湛的个子在同龄人中是长的比较慢的,与凤景南这种高大的身材完全没办法比,差大半头。可惜这年头没有增加的药,如果有,凤景南早让明湛吃了。
  要知道,相貌对于上位者也是比较重要的一方面。像那种“望之不似人君”的相貌绝对会减分的,明湛由于父母基因好,尽管没遗传到优异的外貌基因,那也是中上水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子有些矮。
  不过,明湛还小呢,倒也不急。
  可这忽然之间,明湛一夜长高三公分,这不能让人不吃惊。别人或许碍着明湛的身份不好问,凤景南却是没此顾虑,拉着有湛左右打量了半天方问,“你这鞋上有什么机关?”
  “什么啊!您在说什么啊!”明湛一脸的清白本色,死不承认。
  凤景南笑着点头,“到这会儿了,你还猪鼻子插大葱——装相呢。”低头看明湛的靴子,外头真瞧不出什么异常,凤景南好笑的问,“昨儿看你没人家公主高,今儿你们倒是反过来了。”
  明湛脸皮一早就历练出来了,纹丝不动,“没有的事,我怎么没觉得我比公主矮哪!我们明明差不多的。”
  凤景南起身,示意明湛跟他到了内室。
  明湛极谨慎的、极不信任的跟过去,不过,始终跟凤景南保持一米的距离,小心至极。
  凤景南嗤道,“看你这点儿胆子!”伸手便将人拎起来搁到榻上,凤景南身量高大,左手一压一按,明湛不知道给他摁住了什么穴位,腰间一酥,顿时没了力气。凤景南右手已经轻巧的脱了明湛一只鞋在手里。
  明湛气的脸都红了,大吼,“你干什么!”
  “看你这里有什么猫腻。”凤景南有些小洁癖,若不是明湛躲躲闪闪的没一句实话,他对明湛的臭鞋真没什么兴趣。
  此时,明湛已经挣扎着起身要抢回鞋子。
  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只鞋,更是男人的尊严!
  明湛怒气腾腾的来抢,凤景南根本没放在眼里,随手一拍,明湛又瘫了,浑身又麻又酸,那滋味儿,真是绝了!
  其实明湛虽然有些汗脚,不过伺候他的人多,他每天都会换干净的鞋,故此,他这鞋,真不臭。凤景南手伸进去,摸索着,掏出一只鞋垫来。
  这只鞋垫和普通的鞋垫不大相同,后高前低,凤景南缓缓的笑了,怪不得忽然就高了呢。
  明湛已经气红了脸,怒道,“有话说话,无缘无故的就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嗯,英雄好汉,赶紧爬起来吧,你要躺多久?”男人,还是要靠拳头讲话。凤景南似嘲笑的看明湛一眼。
  明湛险些气晕。
  凤景南把明湛的鞋跟鞋垫还给他,又扶了明湛一把,诚心诚意的提醒他,“这个子能做假,你嚷嚷着要陪人家公主秋狩,箭术还是要练练的。平日里都是自己人,做做假也无碍。如今在公主跟前,你还是要张一张弓,射上几箭的。别走了空,那可就丢大人了。”
  明湛一面低头穿鞋,恨恨地,“不用你操心,我肯定有办法!”今天被凤景南削了面子,实在削的狠了,明湛恼羞成怒道,“动不动就要比力气功夫,那还要脑袋干嘛!人是怎样由猴子变成人的,难道靠的是力气吗?智慧!智慧!懂不懂!”
  凤景南并不发怒,只觉好笑,敷衍道,“嗯,那就等着看你用智慧来狩猎了。”
  明湛气咻咻的走了,凤景南笑,请将不如激将。明湛的确有许多鬼主意,不过,他武功跟烂泥似的,这也是事实。这种场合,明湛既然在云南,必然要参加。不但要参加,成绩还不能差。
  凤景南倒不是为明湛发愁,他愁的是镇南王府的脸面。
  而明湛,虽然跟凤景南不大合拍,不过父子间总是有些相似,譬如:俩人都是超级要面子的人。视脸面如性命。
  而且,凤景南真的是仔细的研究过明湛。他还发现了明湛一个重要特点:有威胁时,明湛的战斗力就格外强。就好比当年,如果凤景南没有兴起送明湛去帝都的心思,估计明湛现在还在镇南王府过猪一样的幸福生活呢。
  简单说,就是贱才。这种人不受点儿欺负,是不会动脑筋出力气的。
  凤景南索性便把人往狠里欺负,再说,在凤景南眼里,那也不叫欺负。充其量就是逗逗明湛罢了。
  明湛早就有对策,他将黎冰叫了来。
  黎冰自跟了明湛,工作量并不大。他主要负责明湛的安全,而明湛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的安威,出门的时候很少。
  “阿黎,你武功怎么样?”明湛问。
  黎冰这时候自然不会谦虚,明湛顿时来了精神,笑问,“我听说武功好的人,就有了内力,有真气。不用弓箭既可杀人,就这样一比划,咻的一声,一道真气出去就能射死一头老虎。”话到最后,明湛眉飞色舞的比划着。
  黎冰脸都绿了,不可思议的看向明湛,问道,“世子见过这样的人?见过这样的武功?”
  “唔,我是听说的。”明湛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书上说,武功高手,摘花飞叶既可伤人于无形。”
  “殿下,您不会是从话本小说里看来的吧?”黎冰不得不纠正明湛对于武功的认知,解释道,“其实武功一道,简单说也就是比常人跳的高些,力气大些,动作更灵敏罢了。花叶都是极柔软的东西,绝不可能弹指伤人的。”
  明湛顿时苦了脸,“这样啊。花叶不成,我看书上说,有些高手,绣花针都能这样唰唰的飞出去杀人!”
  “殿下,恕臣直言,您看的那些书颇有不实之处。”黎冰其实挺能体察上意,随手一晃,指尖儿捏出一把柳叶一样的飞刀来,黎冰道,“这种飞刀是臣所知的最精巧的暗器了,比柳叶略大一些。像绣花针,臣着实没听说过谁能用绣花针伤人的。”
  明湛惊喜的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乌黑色,完全不会反光,形似柳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柳叶刀。明湛抑制住心中的欢喜,笑问,“阿黎,你能不能用飞刀打猎的?”
  “小的猎物还成。野鸡兔子什么的。”若是指望着用柳叶刀猎杀虎豹,那也太扯了。
  明湛挺起胸膛,坐姿端直,笑眯眯的解释道,“是这样的,阿黎,你也知道马上就要秋狩了。我以往都在帝都,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咱们云南的秋狩。就是,有一点为难的地方,需要阿黎为我分忧啊。”
  黎冰大致明白明湛的意思,沉声道,“殿下有所吩咐,臣自当从命。”
  “唉……”明湛先长长的叹一口气,故做烦恼的感慨着,“这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也就没怎么学弓箭之类的。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哪。阿黎,若是往日这还好些,这次秋狩又有西藏公主参加,所以,我的面子就全靠你了。”
  黎冰其实早有安排,顺势道,“殿下放心,介时臣安排几个可靠的侍卫用殿下的箭矢,如此,殿下的猎物绝对会胜人一筹的。”
  “这当然好。”明湛见黎冰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笑道,“还有一件难事,阿黎呀,我怎么着也得在西藏公主跟前射上几箭吧。这万一箭要走空,可怎么办哪?你有没有好法子。”
  黎冰想,我滴亲娘诶,这箭术得烂到什么境界哪。黎冰心里也没底,索性问道,“殿下,臣想着,不如这样,秋狩那日,臣必会尾随于殿下身后保护您,既然殿下有吩咐,若有殿下看中的猎物,您给臣一个暗示,臣用暗器将猎物射伤,同时,您张弓引箭,如此,殿下定能取中的。”
  明湛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反正是做假,话到此处,明湛已完全丢开面皮,索性直接道,“你尽量用暗器直接把猎物射杀,我会同时放箭,这万一要射不中,可猎物倒了,身上总不能没一支箭吧。这时候,你要安排一个机警的心腹侍卫飞速的跑去捡猎物,如果上头没我的箭,就吩咐那侍卫自觉插一支上去。”
  “是,臣这就下去安排。”黎冰忽然觉得任务艰巨,艰难的开口,“如果殿下您有时间,我们可以提前演练一下。”
  “你先去安排妥了,明天早上我会起个大早。”偷偷练。
  “是。”
  127、运气
  哪怕临时磨枪,明湛开始偷偷摸摸的练习弓箭骑射。
  天微亮时就起来,黎冰他们一帮子侍卫陪着,当然,谁都不敢走漏风声。到晨议时,明湛就得赶紧去换衣裳,跟着凤景南听政。
  如此,正经事儿一点儿不能耽搁,还得勤练弓马,明湛每日累的腰酸背痛,骑马骑的屁股都青了。
  凤景南见明湛走路都罗圈腿了,不得不提醒一二。
  明湛扶着腰小心翼翼的坐在榻上,轻声吁气道,“唉哟,我这腰、我这腿、我这屁股哟。”不知是哪里不对头,他才练了几天,就腰酸腿痛的,屁股也磨的够呛。
  凤景南轻笑,“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乍一练习,这也是难免的。回去叫丫头们敷了药膏,揉开了,再过三五日就完全好了。”
  “说谁都会说,你不知道多难受。”明湛瘫在榻上直哼哼,“太遭罪了。”
  凤景南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明湛这种吃不得苦,乍吃半点儿苦头就唉声叹气抱天怨地的家伙,实在看不过,只有撵人了,挥手道,“行了,我这儿一堆事没处理呢,赶紧滚吧。你要觉得实在吃不消,就先歇几天。”
  “以前都没觉得您这样深明大义。”
  这是在夸人么?凤景南嘴角抽了一抽,骂道,“滚!”
  明湛做为镇南王府的世子,其正式礼服都是极华丽,极讲究的,譬如,一只袖子要绣几条龙,龙有几个爪子。再有,用什么样的面料、什么样的针线、哪个等级的匠人,这个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种衣裳可不是随便几天就能做出来的,明湛这样的身份,内务司早有预备。
  不过,忽然之间来了个大难题。
  这衣裳是可着明湛的身量缝制的,不大也不小。
  镇南王世子又不缺衣裳,不似寻常百姓家,一件衣裳指望着孩子穿三年,量衣时会放大三寸。自然,内务司的人都是做老的,也不可能做小,让世子憋屈。
  故而,这衣裳是严丝可缝的按着明湛的身材做的。
  内务司司长林中良林大人为了巴结未来的衣食父母、顶上青天,自明湛回到云南就张罗着给世子做狩猎时的衣裳,长达三个月,做了足有六套,在秋狩前一天好生的派人送了来。
  第二日,明湛早早起身,清风明月服侍着明湛更衣理冠。
  问题出现了,若是往日,这衣裳绝对没问题。胳膊腿穿着都舒坦,可这不是往日,明湛忽地“高”了,日常衣裳明湛不欲浪费,便让侍女们将衣摆底下折起的缝头放出一些,用线重新勾边儿,再用熨铁烫过,根本不显什么,也没折腾内务司。
  今儿一试内务司的衣裳,短了寸许,明湛的脸当时就绿了,骂道,“这个混帐林中良,我特意叫他们那里做的鞋,难道他还不知道!这可怎么穿!”
  清风自责道,“也怪奴婢们忘了,应该提前比量一下的。”
  明湛头一遭参加秋狩,要在行宫过夜的,本身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清风是大丫头,生怕有什么不周全的,一时忙,竟也没留心此事,这眼瞅着要穿了,可怎么是好?
  明月道,“要不殿下您先用早膳,容奴婢们现在改,用不了多少时辰,不会耽误殿下出发的时辰。”
  何玉接口道,“姐姐们改好,还要熨烫,这可是要喷水的,一时之间,也难干。”
  明湛的脸都青了,难道要换鞋!他忽然高了就够让人惊疑了,换了鞋,又忽然矮了。还要跟青鸾公主站成块儿,丢人都丢到西藏去了!
  还是方青道,“殿下不必急,不如奴才去李公公那边儿问问,或许有以前王爷做世子时的行装。想王爷年少时的衣裳,世子穿着大概是合适的。”现在凤景南虽然身量俊伟,不过他也是吹口气儿就长这么高的,肯定也有如明湛这样高矮的时候。而且,别的常服可能赏了人或者怎么着,像这种礼服,定会留着的。
  就好比皇上的龙袍,哪怕皇上不穿了,也真没人敢当垃圾扔掉。
  方青在明湛身边,办事愈发俐落。果然借了套衣裳来,凤景南做世子时的狩猎装,大小还差不离,就是衣裳是压箱底儿放着,这样急急的找出来,一股子防虫的樟脑味儿。
  明湛黑着脸,明月找了一瓶子香水来,轻声道,“殿下稍微用一些吧。”
  虽然是女人用的香水,不过总比杀虫剂的味道强。
  明湛先过去跟凤景南集合,凤景南见明湛一张讨债脸,拉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衣裳倒衬的你勇武了。”皱皱鼻子,“什么味儿?”迎风飘三里啊。
  明湛的脸更黑了,什么味儿?香水加杀虫剂的混合味儿!
  “行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了!讳气!”凤景南自然知晓因果,好笑又好气道,“这还不都是你出的邪招儿!这个林中良也是,越发不中用了!”
  镇南王府的排场,那真是一点儿不小,侍卫官员遮天蔽日。
  明湛坐在车里,他除了外面一层又一层的侍卫,啥也没看到。
  他在凤景南的车里,在这种场合下,明湛要先送凤景南上车的,凤景南为了表示同继承人之间父慈子孝的天伦,便道,“明湛同本王一趟车吧。”
  故此,明湛的车完全空着。
  “世子今日格外威仪哪。”凤景南笑着调侃。
  “你还说!”明湛哼了一句。
  凤景南道,“早知你这样忘恩负义,就不让李三找衣裳给你穿。”
  “气死我了。”明湛长叹,借此抒发胸中的郁闷。
  “无妨,等回去就罚林中良一年的俸禄,也叫他长长记性。”凤景南道,“一会儿把你的箭矢给我一些,免得你落个倒数,怪丢人的。”
  “我已经安排妥当,你就等着瞧好吧。”说到打猎,明湛绝对信心实足。
  头一天到行宫,先是休息,围猎从第二日开始。
  其实这围猎也各有各的地盘,否则大家一混打,容易伤和气。
  凤景南是头一份儿,最大的。明湛排第二位。开始,凤景南先在马上进行了简短有力的演讲,便打马驰骋起来。明湛与明礼几人随后,再往后就是王府的一干重臣。
  凤景南先张弓飞箭,猎了一头鹿。他本就身量俊伟,眉目英挺,千里马上引弓的姿势实在够帅,明湛在心里小小的嫉妒了一下。
  侍卫远远的骑马过去,捡起凤景南射起的鹿,欢呼道,“王爷得一鹿!”余人马人跟着欢呼起来,明湛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凤景南忽然道,“明湛,你也来试试。”
  因这是凤景南的主场,黎冰离明湛较远,明湛抚摸着自己的宝雕弓推托道,“父王,这是您的猎区。”
  “是本王的,也是你的。”凤景南豪气的笑着。
  听到这话,众人皆感叹王爷对世子的爱重。大庭广众下,明湛也不能驳凤景南的面子,只得驱马过去,与凤景南一道往猎场深处去,
  后面浩浩荡荡的不少人跟着。
  不按理出牌的家伙,这样他可怎么做弊呢?
  地上草从时不时冒出一只兔子、两只野鸡什么的,明湛想着这些小东西,体积小、准头儿低,反而不容易打,遂都放过去了。走了一时,明湛看到一只无精打采的黄羊,顿时来了精神。
  凤景南指了指。
  明湛咬牙,这头一箭,可不能落空啊。黎冰呢,黎冰在哪儿呢?
  黎冰在后头着急呢,他也算明湛身边儿得力的人,离明湛真不远,只是侍卫不只他一个,武功高的也不只他一个。在这样众目睦睦下用暗器相助明湛,被人识破是一定的。于明湛的名声定然有影响。
  明湛也觉得这个场合不适合做弊,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呢,宁可放空箭,也不好叫人瞧出用枪手啊!明湛一咬银牙,心里发狠,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缓慢的张弓引箭,他这把弓其实很轻巧,不过装饰的漂亮,一圈儿宝石玛瑙,价值连城。
  明湛将弓拉满,缓缓的对准黄羊,头向右一偏,如同在瞄准星,明湛紧抿着唇,右手一松,箭矢激射而出……明湛眼睛随着自己射出的箭咻的一声,就射中了……黄羊的……犄角。当然就明湛那点劲儿,是绝对不可能一箭射进黄羊角里去的,更不可能将羊角射断。故此,那箭一触羊角便落到了地上。
  不过这也够明湛兴奋的,他高兴的回头欢呼,“中了!父王,你看见没!我射中了!”唉呀,说起来这是他头一次在人前射箭,果然是天才哪。
  明湛正沾沾自喜,就听凤景南笑骂,“笨蛋,射到犄角有什么用,羊都跑了。”
  明湛回头,只见那黄羊果真甩着尾巴逃命呢,眼看就没了影子。明湛首箭得中,也没追究黎冰不配合的过错了,拍马去追这只黄羊,他甚至飘飘然的想着,这世上果然是有神箭手存在的……天赋出众的人,做什么都行!
  明湛的马是好马,不亚于凤景南的千里马,如今明湛正在兴头,男人血液里好斗杀伐的血性彻底被激发出来,豪情壮志,一路狂追,将凤景南等人都抛在了后头。
  黎冰等对凤景南马上一揖首,连忙跟了上去。
  “这死小子。”凤景南低声骂了一句,笑着吩咐道,“你们也自去玩乐,不必都跟在本王身边立规矩了。”
  忽地听前面一声惨叫,凤景南的心倏的沉了下去,是明湛的声音。
  明廉惊,“世子在叫!”明廉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已经有大臣脸色突变,凤景南飞马赶去,生怕明湛有什么不则。
  明湛站在地上,满身的血,脸色煞白。
  “明湛?”凤景南见明湛傻了似的,急忙唤了一声。
  “哦。”明湛应了一声。
  许多人见到明湛这个模样,腿都软了。狩猎原是个乐呵事儿,可若出个意外,尤其出意外的人是明湛,其后果……内务司的林中良几乎要哭了,直接跪地上了,“殿下,殿下……”抽咽着说不出话。
  倒是明礼注意到离明湛不远处还有只变成刺猬的老虎,即惊且叹,“殿下竟然徒手打死猛虎?”
  黎冰已经从“刺猬虎”的颈项上拔出一柄寒闪凛凛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血涌出来,黎冰随手在身上一蹭,单膝跪在地上,呈上匕首,物归原主。
  明湛回了神,接过匕首,不自然的笑了笑,“我没事。”眼神还是有些发散。
  凤景南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那把匕首是明湛用来防身的,料想当时定是险象环生。明湛平安,凤景南先将心搁到肚子里,先表达了对明湛勇武的肯定,“原以为你武艺平常,竟有斗猛虎的胆略,不愧是本王的爱子。”凤景南自动忽略了虎身上的苦干枝箭,见明湛站在一处老半天没动弹,凤景南驱马过去,俯身伸出手,“与本王同乘一骑吧。”
  明湛握住凤景南的手,他实在是动弹不了了,凤景南察觉到明湛手中的冰冷潮湿,微用力,将人拽上马,吩咐道,“去与王妃道一声贺,就说世子初试手,便猎到一头猛虎。”
  凤景南带着明湛往回溜达,让诸人只管各自下场打猎去,他带着明湛回去换衣裳。
  明湛冷汗湿了衣裳,扭回头,在凤景南耳边小声催,“您快点儿吧,我憋不住了。”尽管怕的要死,他也没当场尿裤子,明湛庆幸。
  “憋不住就尿吧。”凤景南轻笑一声,随手一挥马鞭,马儿快跑起来。
  一直到行宫,明湛的腿都是软的,下马时还多亏凤景南扶了一把。凤景南在明湛耳边低声笑道,“自己能不能解开裤子,要不要遣两个奴才过去伺候你。”
  “不用!”明湛揉着发软的腿,三步赶两步的奔茅厕跑。
  回过头来,凤景南脸一沉,冷厉的目光看向黎冰。
  “究竟怎么回事?”其实不光明湛受了惊吓,凤景南的惊吓丝毫不比明湛小,只是他习惯于面无表情,一般人也看不出个喜怒来,殊不知凤景南早已大怒。明湛的确是武艺疏松,不过,这是狩猎,做秀一样的场合,带明湛出来亮亮相,给众人瞧瞧,于明湛并无害处。
  猎物大小、多少根本没关系。这么多侍卫随从的守着,竟然让明湛身处险地!凤景南想到明湛那半身的血,眼睛都红了,幸亏明湛命大!
  黎冰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低声认罪,“是属下的疏忽。”
  “我要知道原因,从头到尾!”
  说到底,真的是明湛运气不大好。
  运气一说虽然有些玄幻,不过还是有几分靠谱儿的!
  从今天早上,明湛穿衣裳,衣裳是短的。明湛射羊,只中了羊犄角。然后,明湛追羊,那劲头儿完全是誓在必得,他也不看路,眼里就只有那只羊了,一路闷头狂奔中,只见一抹斑斓之色自矮从中跃出,那羊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地上了。
  明湛还没回过神,他跨下的宝马先回神了,马腿一软,后头黎冰来不急跃起救人,明湛已经倒头葱一般从马头那里跌了下去,幸而他机醒,没被马鞍子绊住脚。不过,明湛今天实在是衰神附体,他直接掉到了那只命短的黄羊上,压的死死的。睁眼就见一张血盆大口携着腥臭之气咬了下来!
  事后,明湛回忆了许久,他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捅了老虎一刀的。
  不过明湛的行为,完全证明了另一件玄幻之事——人类的超潜能。
  用凤景南的话说,就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反正明湛是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连老虎都要捅一刀的人。
  黎冰真的是冒死从虎口夺人,后面侍卫的剑啊刀啊就一起招呼了,以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劲头儿,击毙猛虎。那会儿其实大家都不怕死了,若明湛出半点儿差错,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黎冰口齿清晰的将事情复述完毕,绝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地方。
  内务司林中良却恨不能直接晕过去,因为……老虎是他命人准备的。
  这种狩猎其实真的偏向于做秀,猎物都是提前饿了十天八天,只剩半条命,勉强还有一口气儿的。打什么兔子野鸡的没劲,凤景南偏爱虎豹豺狼一类,内务司就提前预备上了。
  明湛也是头一遭上场,林中良也预备了几头能显示世子英雄气概的猛兽。内务司的人见世子往里追羊,便将老虎放了一只出来,待世子瞧见了,只要世子张弓射上一箭,其余侍卫一同上手,老虎也是白给,还能成就世子的名声。日后明湛想起来,定会赞他会办事儿的。
  林中良算计的挺好,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世子差点儿叫老虎吃了。
  想到这儿,林中良恨不能自己去舍身喂了虎,也好过面对王爷的雷霆之怒。
  128、番外二
  明湛对于自己头一遭打猎,便打死老虎的行为颇是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这样的经历,只自己欢喜,不是太自私了吗?
  连圣人都说“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乐?”
  故此,明湛特意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敬爱的皇伯父,来分享自己这段历险记。
  信中明湛详细的的叙述了自己是如何临危不惧、冷静分析、然后精准的将一把开过光的匕首插进了老虎的颈动脉,而后虎口脱险的经历。
  正文写道:
  当时我在驭马狂奔,秋风吹动着我的发梢,蝴蝶在飞舞,小鸟在歌唱,矮树上的野果红透透的似美女簪上的玛瑙石。
  就在这美好的秋色中,我远远的看到一只斑斓猛虎从旁跃出,血盆大口呼出一阵邪风,将那只黄羊鲸吸一般吸到了嘴里,巴唧两下就咽了下去。
  凤景南不知为何,看明湛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到纸上,串连成句,便浑身冒冷,忍不住提醒明湛,“那羊根本没被老虎吃掉。还有,哪有老虎嘴里吐出一阵邪风的?你写的这是虎妖吧?”
  “夸张,夸张你懂不懂。”明湛醮了醮墨。
  “你这不是夸张,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么。”
  明湛没理会凤景南,继续写道:
  我的羊!!!
  我千辛万苦追逐的黄羊啊!!!
  当时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追风马上腾空跃下,站在那只猛虎跟前,虚指一弹,大吼一声,“孽畜,你竟敢跟我夺羊,你不要命了吧!”
  凤景南终于受不了这种恶心,起身离开。
  ……
  凤景南出去沐浴,更衣回来,时已过小半个时辰,烛火通明的书案上,明湛仍在奋笔疾书,继续他的传奇故事。
  凤景南潮湿的头发披在后背,过去一瞧,案上摆着七八张写好的信在晾干,明湛已写到:
  那腥臭的大嘴逼近了我的喉咙,死亡的气息将我全身笼罩,我以为我死定了。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母亲呢?还有我的男人婆姐姐,她这辈子还能嫁的出去吗?还有我最敬爱的伯父,一别天涯远,再见是来生!还是那个亲自把我送到死神镰刀下的,我的父王,我纵使做了鬼也要回来跟他聊一聊天的!
  凤景南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把你送到死神的镰刀下’?我知道会有老虎的?”
  “你要不叫我去追羊,能有这事儿么?”明湛不客气的回一句,所以说人偏心真是天生的,明湛加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凤景南抬手给了明湛后脑一巴掌,明湛终于消音。
  伯父,您是知道的,我的武艺是多么的稀松平常。可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了老虎尖锐的牙齿已经扣住我脆弱的颈项,我几乎听到我的脖子在那双处齿下清晰的粉碎声。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右手闪电般挥起,匕首在秋天的暖阳下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那一刻,晴朗的天空被乌云覆盖,夜色淹没大地,伴随着我霹雳般的一刀,闪电破开天空的阴霾,巨雷轰顶。
  “王爷,要传霄夜么?”李三轻手轻脚的进屋,轻声问。
  “不必。”看了明湛的信,哪里还吃的下饭。
  凤景南觉得明湛根本不是在写他打虎的经历,完全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场景么。
  我躺在地上,老虎的鲜血像一朵朵梅花,瞬间将我淹没。
  凤景南在一畔问,“你那会儿还能想到鲜血像梅花?还瞬间将你淹没,这不是血吧,这是下雨了吧?”
  明湛答,“血雨。”
  我清晰的看到老虎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然后,虎王仰天长啸,我仿佛听到他不甘心的嚎叫,“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死在一个凡人的手里!?”
  凤景南一口茶喷在地上,嘴角抽了又抽。
  明湛回头看凤景南一眼,“你别在我一边儿看了,你在这儿,我一点儿写信的心情都没了。”
  凤景南瞟一眼桌上的信纸,叹道,“你这没心情都写这么长了,要是有心情,行宫的纸够不够你使还是回事儿呢。我看,你也不必写信了,干脆写成话本小说,名子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打虎传奇》。”
  明湛恬不知耻的说,“好是好,只是我哪里有那个空哦。干脆到街上雇两个落地秀才,我大概意思跟他们讲了,让他们代我执笔。”
  “你快些,早点儿睡觉。”凤景南催促。
  “知道了。”
  明湛不大乐意的收尾,咬了咬笔杆头,明湛道,“这最后,还是要赋诗一首才好呢。”
  “不错不错。”凤景南倒赞同,“你也跟着几位大人念了不少时日的书了,写一首给我瞧瞧。”
  “打不打死老虎倒在其次,关键是得表现出我的镇定、我的勇敢、我的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来。”明湛看凤景南面孔扭曲着,问道,“父王,你有没有好诗?”
  凤景南没理会明湛。
  明湛挥笔写道,“父王一直在催我,只好草草结尾,其间多少未尽之情不能抒于纸上与皇伯父分享,甚憾。最后,不才赋诗一首,以志今朝。‘面对着死亡我放心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这就是我,一个打虎英雄的自白;高唱凯歌把老虎打倒。’”
  “这也叫诗?”凤景南觉得自己明天早饭完全不用吃了。
  “自然是诗,这叫白话诗。”明湛捏起最后一页信,细细的吹干。
  “行了,你去洗澡吧,水都备好了。”凤景南打发明湛去沐浴。
  明湛知道凤景南要看自己的信,在凤景南面前,完全没有私人空间可言,虽有些不乐意,还是道,“你看完了给我装信封里,我要差人送出去的。”
  待明湛走后,凤景南添了一句,“看明湛一封信,臣弟省饭三顿,不知皇兄同否?”
  这封厚厚的信历经千山万水送到凤景乾的手里。
  凤景乾哈哈一笑,弟弟的心里承受力还是太差了啊。遂给明湛这段经历取了个名子,就叫《伏虎记》,后来还编排成神话戏曲,颇受欢迎。
  
  129、失眠
  卫王妃并不清楚明湛遇到了险况,她听人回禀明湛猎了一头猛虎,只笑了笑,矜持的点了点头:明湛头一遭参加秋狩,自然是要有所斩获的。
  倒是青鸾公主道,“世子殿下瞧着文弱,不想竟如此勇武。”
  魏妃恭维卫王妃道,“世子真是文武双全。”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言不由衷,只是形势逼人强,饶是魏妃也不得不为将来考虑了。
  杨妃笑,“世子的出众众所瞩目,要我说,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允文允武的。”
  侍女送了茶来,明雅连忙先捧了一盏送到卫王妃手里。
  卫王妃含笑接过,浅呷一口,笑,“自然。咱们家孩子总不会差的。”
  杨妃赞许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明菲一脸向往,拉住明雅的手问卫王妃,“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跑一圈。”
  “你们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明雅并不善骑射,总要找个稳妥的人在一旁看着才好。”卫王妃道,“过一时,等你们四哥回来后吧。”
  明湛哪怕受了惊吓,也得陪着青鸾公主。
  青鸾公主并不是愣头青,她在镇南王府住了些时日,对女子的地位有了几分了解,故此,在上午,青鸾公主倒是拒绝了明湛的邀请,反而与卫王妃等人在一处说话。
  明湛不仅要带着青鸾公主,还有明菲明雅,明雅胆子小,弓都拉不开,不过是骑在马上凑热闹罢了,倒是明菲对明湛的态度有些诡异。
  “四哥,记不记和有一首诗,叫‘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明菲意味深长的看向明湛,等待明湛的回答。
  明湛笑了笑,“三妹一向文采好。”
  “这又不是我做出来的。”明菲自嘲,索性直接问,“你去过北京吗?上海呢?苏杭二州?美国?韩国?日本?”
  明湛未开口,明雅先惊了,赞叹道,“三姐姐,你在说什么哪?我怎么一个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明湛接了一句。
  下晌午,卫王妃听说内务司林中良挨了责罚,眉毛皱了皱,当下午狩猎结束时,吩咐内侍将明湛请了来,问他道,“可是惊吓着了?”
  明湛是绝不会承认的,反而吹牛道,“母亲,您不知道那只老虎,体型比牛还要高,眼睛比我拳头还大,吼上一声,众人腿都要发软,呼一口气,能扬起三尺风尘……”
  卫王妃笑的直哆嗦,摆一摆手道,“你在我这儿说说就行了,可别出去说。”拉过明湛道,“这种场合是难免的,不过刀刀剑剑的,自己还是要多留心。”
  “我知道。”明湛道,“母亲,明淇什么时候回来?”
  卫王妃叹道,“顺利的话,大概要等到过年了。”
  当天晚上,明湛吃上了烤虎肉。
  宴会早早就结束了,不过众所周知,宴会不是能填饱肚子的地方,所以明湛需要加餐,凤景南也跟着用了几筷子。
  吃罢饭,明湛要回去,凤景南道,“今天你随我歇了吧,有些公文要批。”
  明湛闷闷不乐,倒也没直接回绝,打着呵欠说,“我今天受了惊吓,有些累了。”
  “刚吃完饭,消消食。”凤景南补充一句,“没有几页。”
  凤景南完全轻描淡写的形容让明湛忙到了半夜一更天,自从发现明湛这个廉价的壮劳力后,凤景南也乐得让明湛分忧,明湛其实有些不错的习惯,譬如,他从不会直接拿主意,有什么事喜欢跟凤景南讨论,“我发现杨将军的行文很有意思,前半段之乎者也,中间一篇白话,后面歌功颂德。”
  “嗯,杨映辉四书五经都念不全的。前后肯定是由身边儿的文书代笔的,中间是他自己写的。”凤景南道,“这也不足为奇,他多少年都这样。”
  明湛笑了笑,“杨将军的反应很快,这回就有捷报了。”
  凤景南不以为然,“既然是捷报,你就说几句好听的鼓励一下他。”
  “嗯,不过新城那边的贸易市场要建好了。”明湛笑了笑,“我在单独在新城派一支驻军,保证新城的安全,如果想要有长久的贸易,和平是基础。”
  凤景南忍不住吐槽几句,“虽然我是没亲眼去新城看一眼,只是你拢共花了八万两银子,想来市场规模有限。那你打算派多少人驻扎新城。”
  “起码三千人吧。”明湛道,“你也知道,现在贸易的规模不大。不过,藏人可以免签进入新城,如果进行贸易的话必须要有身份签证,这样的话,新城就相当于一个门户,那里的驻兵必需严密。毕竟我们都不希望藏人通过新城,随随便便的进入云南。”
  “你在折子上问一问杨路,叫他推荐几个人。”
  “不如请杨将军回一趟昆明。”明湛墨迹落下,淡淡地开口,“我想见一见他。”
  凤景南想了想,“那等过年的时候……”“太晚了,驻军要从杨将军的麾下分出来的,反正现在青鸾公主在昆明,就请杨将军近快回来一趟吧。”
  “杨路刚有捷报,按他的习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这些天定忙着缫匪的事。”
  “无妨,我公文先发下去。要我说,他离开一段时间也好。云藏边境的事,我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明湛笑,“那里并没有太富裕的地方,这些匪盗为的也是求财。以前藏边贸易禁止,他们弄一些云南的物产走私到西藏,获利不菲。藏边贸易的口风刚出去,茶马交易尚且比往年薄了三成,何况他们?”
  凤景南道,“看来你已经心里有数。”
  “一点点,怎么着也不如父王您的。”明湛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像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多威风哪,您这保密工作做的,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啧啧……”
  凤景南丝毫不受明湛这话的影响,一脸正气道,“身为镇南王府的世子,阴阳怪气,你学的规矩呢?”
  明湛又一记冷哼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在明湛跟前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是没用的,这小子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凤景南又不愿同明湛离心,只得道,“你先把盐政这一摊子事弄清楚,再跟我说别的事!”
  明湛不服气的瞪眼,凤景南给他一巴掌,“得陇望蜀!快点批,一点点事都处理不好,你还有脸要这儿要那!有点脸皮的人都张不开这个嘴!”
  “你当我没脸皮好了!”明湛回嘴道。
  凤景南去掐明湛的嘴,明湛大叫一声,回手用毛笔在凤景南脸上划了两道,还贱兮兮的笑,“唉哟唉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计较哦。”
  凤景南觉得,要忍着不揍明湛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明湛洗完澡,一路抱怨道,“您真是的,大家玩笑几句,你就这样不识逗,看,我屁股都给踹肿了。”洗澡时他特意摸了摸。
  凤景南给他烦的头发晕,撵人道,“回你院里歇着吧。”
  “我倒想回,阮氏在呢,等我抱着她亲亲的时候,被她看到屁股上两个大脚印,丢脸都丢脸死了。”明湛间或翻个白眼,踢开鞋先到床里侧,掀开被子躺下,“你以为我喜欢跟你挤一张床?”
  “外间还有张床呢,虽说小些,反正你个子矮,也睡得开。”
  “我才不去呢,那是给丫头们睡的。”
  明湛躺在床上,大半夜的都睡不着,侧身看着凤景南道,“真是奇了,以往这时候我都睡了,今天一点儿都不困。”
  “你刚批公文的时候不是哈欠连天么?”
  “我那是装的。”明湛毫不以为耻道,“原本是来度假的,谁乐意晚上加班来着?”
  “快睡吧。”凤景南说一句。
  明湛单手撑头,借着窗外的月光瞧凤景南的睡颜,赞叹道,“你长的真不赖。”
  凤景南不理会,明湛越发来势,伸出手指摸摸凤景南的鼻子,赞美道,“鼻梁又高又挺……”再去摸人家眉眼,“我觉得你眼睛没我的好看,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心灵绝对比你好哪。”
  “闭嘴。”
  “跟我说会儿话嘛!”明湛一手捂住凤景南的鼻子,一手捏住凤景南的嘴。凤景南就是个死人也得气活了,怒道,“你是又皮痒了是不是?”
  明湛可怜巴巴地,“我真不困。”
  凤景南手痒的难受,不过,他得克制自己,虽然这个东西很讨嫌,不过还是有些用处的,总不能揍死,凤景南使劝劲儿忍着想揍死明湛的欲望,冷声道,“闭着眼睛,不要说话,半个时辰就睡着了。”
  明湛安静了一会儿,凤景南两魂三魄已经近了梦乡,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人在自己脸上喷气,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实在难受,有种类似于梦魇,凤景南随手一挥,啪的一声脆响,就听“唉哟”一声狼嚎,明湛捂着半张脸,已经坐起来,怒吼,“你干嘛打人!”
  凤景南给他那大嗓门吓了一跳,睁眼一瞧,皱眉道,“没注意,睡吧,深更半夜的,大呼小叫什么。”翻身又睡了。
  明湛满腔怨念,他怎么会失眠呢,他怎么可能失眠呢?
  一直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明湛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过,他做了个梦。
  身体有些热,明湛习惯性的往身边儿摸,抱住身边的人蹭了蹭,腿卡了进去,呢喃哄道,“思思,思思……”一只手揉搓两把。凤景南头一遭给人吃豆腐,他给明湛摸出了浑身鸡皮疙瘩,直接捏住明湛的手,狠狠一巴掌落到明湛屁股上,明湛被活活打醒,凤景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明湛,磨着牙问,“你发什么神经呢?”
  明湛半睡半醒,“唔?哦。”嘀咕,“我说怎么这么硬呢。”爬起来,越过凤景南,下床尿尿,顺便解决了下生理问题。
  待明湛回来,凤景南死活要轰明湛去外间睡。
  明湛不以为然道,“都是男人,我那是认错人了,要不,你找着给我摸我都不乐意摸呢?你要觉得吃亏,我给你摸回来。”
  “废话少说,出去。”
  “你不让我睡,明天我就嚷嚷出去,”明湛道,“反正我不怕丢人,你怕不?”
  明湛最终还是争取到了一席之地,生理上得以解放,这一觉明湛睡得格外塌实,倒是凤景南,半宿失眠。
  130、被坑
  青鸾公主对于明湛的感观不错,她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稳固了藏云之间的友谊。
  当然,青鸾公主离开昆明时,也是明湛送了一程。
  青鸾公主道,“麻烦世子殿下了,希望有再见之日。”
  明湛笑道,“我虽在昆明,殷切之心,一如公主。”
  生于王室的人会有一种天性中的政治感,譬如青鸾公主,虽然是个女人,她也明白这趟是来做什么的。再譬如明湛,就算他不乐意联姻,甚至打过把公主介绍给凤景南的主意,不过被范维敏锐的制止了。
  范维道,“殿下,王爷是无论不如不会娶西藏公主的。只一样,辈份不对。”
  有人会说,联姻还讲究辈份?就是明湛也想说一声“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啊。”,这话自然不能叫凤景南听到,不然以凤景南爱面子的程度,能扒了明湛的皮。
  明湛也只是肚子里念叨一句罢了,范维接着说,“青鸾公主是藏汗的女儿,王爷若娶了她,哪怕是侧妃,生生就矮了藏汗一辈。到了殿下这里,就矮了藏汗两辈,更不用说子子孙孙了。如果殿下一竟推托此事,小臣怕会落到其他几位公子头上。毕竟,现在,云藏之间需要一场联姻。”
  “我知道了。”明湛嘟囔道,他就算不大乐意,也不能把机会让给别人。
  于是,明湛又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这桩联姻。
  他倒不是讨厌青鸾公主或是什么,只是他真没兴趣娶一屋子的女人,然后让这一屋子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独守空闺,虽然有人会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不过明湛觉得实在太不人道了。
  可惜的是,“人道”在“利益”面前,明显份量不足,被所有人都无意识的忽略掉了。
  送走了公主,便迎来了云南的秋举。
  云贵二省的人口自然不能与帝都相比,他们的科考也相对简单许多。
  这件事,凤景南并未让明湛参与。不过明湛说了,他得从里头选人,尽管凤景南怀疑明湛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培养自己人了,不过鉴于明湛说这话时,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凤景南真没好意思质问,只得勉强同意了。
  不过,也提醒了明湛一句,“这只是秋试,明年还有春试,多数举子是愿意在家备考的,你别强人所难。”
  明湛小眉毛挑了挑,“我是那种人么?”无奈的作西子捧心状,委委屈屈的假抽了两下,道,“您对我的误解简直太伤我的心了。”
  凤景南寒了一下,面对明湛的抽风,他自己倒是能忍一忍,时间久了,抵抗力增强。只是他开始为自己的臣子们担心,平日里看惯了这小子一脸道貌岸然的德行,以后可怎么适应的了呢。
  凤景南嘴上说的好听,待秋试结束,却告知明湛它所招收的举子们,进入新的盐政系统,官职不能高于从七品。也就是说,明湛可以招打杂的人员,不过他招的人不能参与到高层建筑中来,新人没有话语权。
  明湛咬牙切齿对着凤景南冷笑三声,凤景南道,“你别不服气,你去帝都打听打听,就是进士考出来,状元授官不过从六品,一般的进士想要去做个县令都得托关系找门子。这不过是些小小举人,你是不是还想让他们到勤政殿来指手划脚!”
  “我可没这个意思。”明湛立码换成一脸无辜,“我还没说话呢,一直都是您自说自话啊!我说啥了吗?你别冤枉我啊。是啊,一个小举人,能做多大官儿呢。父王您真是老成持国,以后,我就和跟着您多学习啊。您说一,我绝不说二,行了吧?行了吧?别生气哈,多伤感情呐。”
  天哪天哪,他怎么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啊!凤景南看惯了被他骂被他讽,然后郁闷的想撞强的场景。乍一见明湛这样二皮脸的,顿时一口气憋在心头,直想吐血。
  明湛笑嘻嘻的,转屁股就要走人,凤景南唤住他,骂道,“做什么去,公文都批好了吗?”
  “尿尿。”明湛头也不回的说一句,直接尿遁。难道他看凤景南那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脸有瘾么?
  虽然凤景南防他有若防贼,盐政上,凤景南搞清了明湛将要实行的措施,便将明湛一脚踢开,自己派人干活。
  明湛完全是出了力气、下了老本儿,却没赚到利润。
  这次轮到明湛吐血,向来都是他坑别人,不想,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竟然叫凤景南给坑了。那种打击,让明湛在冬天来临之际,竟小病了一场。
  其实平日里明湛挺有提防之心,只是他这人有个毛病,这毛病一般人还发觉不了,凤景南也是观察了许久,才找出了明湛这样一个可以勉强称之为弱点的特点。
  明湛好为人师,爱说话。
  特别是当别人表现出无知又极有求知欲时,再捧上几句,明湛就昏了头,哇啦哇啦把自己对盐政上的预期跟凤景南交了底。他也不是没察觉,一方面是说到兴头上,凤景南一直狡猾的引导他;另一方面,他跟凤景南关系挺好的,凤景南都问了,要不说,就怕凤景南多心。
  明湛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朝疏忽,就被人抄了老底,踢出局外,全无翻盘之力,多日心血化为乌有,明湛难受的直想上吊。
  这病,一时三刻的也就难以痊愈。
  “好些没?”凤景南特意过来瞧明湛,坐在床边问的亲切。
  明湛见到凤景南就来火,哪里有好?在病中,忍耐力也大不如前,一手扶着额头间敷着的湿毛巾,叹道,“天天被人钝刀子割肉,好了割的更狠,我还是病着吧。”说着就由半靠着枕头的姿势改为直挺挺躺床上了。
  凤景南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不太地道,好脾气道,“你又没发热,弄什么凉巾子呢。”伸手拽了半天,明湛不松手,凤景南只得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别多心,这不是正好你身子不舒坦么?日后镇南王府还不都是你的。”
  说好话也不用纳税,再说,镇南王府本来就是他的!明湛冷笑两声,被子蒙头上,翻个身不理会凤景南。
  看来不给些好处,明湛是要一直病着了,凤景南凑近,低声道,“新城的事全权由你做主,如何?”
  明湛睫毛一颤,依旧不肯吭气。倒不是对这个条件不满意,只是人得有排场,如果凤景南一提,他就满心欢喜的接受,岂不显不出他的身价来么?白白叫人看低。
  故此,明湛仍拿捏着不肯点头。
  凤景南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明湛有些急了,生怕凤景南再将这话收回去。岂不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那你就病着吧,我先走了。”凤景南欲起身。
  明湛揉着太阳穴哼哼了几声,继续着哼哼调,“那个,我觉得,头不是很晕了。”
  凤景南八百个看不上明湛这副嘴脸,明知故问道,“那,这病,是好了吧?”
  明湛有些不好意思,在被窝里闷的红扑扑的小脸儿羞答答地,谄媚道,“父王您都来了,您看我一眼,比什么良药都管用哪。”
  凤景南恶心半死。
  131、灵犀
  其实古人对于边贸认知有限,饶是凤景南,对于明湛一力要求开通的云藏贸易的前景,也觉得不大乐观。
  只是想着明湛划个饼,把盐商们解决了,好进行盐政的改革。无形之中,倒是让明湛捡了个大便宜。
  在凤景南眼里,盐政方是大头儿,断不能落入明湛的手中。所以,饶是不大光彩,凤景南还是来了个釜底抽薪,坑了明湛一头。
  幸而明湛是个好哄的,一个新城,刚刚建了几间铺面房子,日后顶多驻扎上两三千人,随明湛去折腾吧,也省得他再对盐政动歪脑筋。
  明湛是知足长乐的性子,有新城,也聊胜于无啊。
  他迅速的召回了杨路将军,杨路并不是头一遭见明湛,只是如今明湛渐长大,眉眼也与幼时不同,瞧着文文弱弱的,见人未语先笑,眼睛弯成月牙,多提多和气。不过杨路一想到那篇奏章上批头盖脸的骂,再仔细观量明湛,遂给明湛下了个“笑面虎”的结论。
  “自将军动身之日起,我便久盼将军。”明湛亲亲热热的握一握杨路的手,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威壮雄伟,不负威名。”
  杨路是个粗人,没明湛这一肚子的客套话,遂不变应万变道,“世子谬赞,臣哪里担得起。”
  “我既然说了,将军就担得起。”
  明湛先行坐了,抬手示意杨路也坐下,笑道,“将军瞧着粗放,却是心细之人,这次将军回昆明,父王打发你先过来见我,想来将军心中不安了?”杨路说话坦直,“臣琢磨着,世子怕有事交待臣下。”
  明湛哈哈一笑,“我也是直性子,最喜欢跟直性子人打交道。”杨路侧耳细听明湛的吩咐,哪知明湛话音一转,“听说,杨夫人过逝多年,将军情深意重,多年未曾续弦?”
  杨路连连摆手,脸都有些发红,“臣,臣已有一子,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祖宗,何况臣……臣不是不娶,实在是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明湛瞪着眼睛听的入神,见人家发窘,他愈发要问,“这是何缘故?我倒不明白了,将军正当壮年,家世门第,人才出身,哪家的姑娘嫁给将军都是她这辈子的福气,怎么会有‘耽误’一说呢。”见杨路吱唔,明湛笑道,“想来是将军面薄,不好开口,这有何难,我替将军了了这桩心事。”
  “不不不不……”杨路情急之下一连说了四个“不”字,脸涨红道,“是,是臣……臣有隐疾……”话到最后,杨路将军的脸上能滴出血来。
  明湛嘿嘿一笑,“听说咱们云南的神医柳蟠柳神医就在将军府上为幕,莫非柳神医都束手无策?”
  “这……这是顽症。”
  明湛再笑一声,直笑的杨路将军脸梢泛白,生怕明湛给他赐婚啥的。
  “说起来,我小时候也见过将军,”明湛端着茶碗叙交情,温声道,“那会儿,将军是王府的侍卫长,柳神医还给我瞧过病呢。”
  柳蟠医术不赖,小时候明湛死活不会说话,凤景南几乎把云贵二省有头有脸的大夫们都请了来,挨个儿的给明湛把脉看病。柳蟠也在其中,相对而言,柳蟠呆的时间还不短,足有大半年为明湛开方配药。
  明湛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温声道,“一别多年,直到现在才有幸再见到将军。”
  杨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明湛也没为难老实人,只留杨路用了午膳,问了问缫匪的事,并且体贴的对杨路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还要去父王那里请安,我与你说的话,你尽可一一告诉父王。”明湛微笑,“我与父王都不是多心的人,只是你们在外领军的大将,诸事都要比别人更留心。”
  杨路道,“是,臣谨记世了教诲。”
  晚上,凤景南装模作样的问明湛对杨路的感观如何。
  明湛道,“杨将军很不错,听说他儿子年纪也不大,与我年龄相仿。”
  凤景南从未听过明湛这样赤裸裸的向军方伸手,皱眉道,“展骏、齐竞都在你身边了,你弄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是啊,展骏齐竞已经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总不好一直叫他们做些端茶倒水的事,不如让他们出去历练几年,也好成才。”明湛道,“父王不是说了吗?新城的事全权由我做主。那日后新城的驻军自然也是我说了算,他们两个很不错,军人应该呆在军营里。如今这种情况,我与父王恐怕都不希望他们回去子承父业吧,那就只有杨将军之处了。”
  凤景南没说话,展骏齐竞的父亲都是凤景南手下的爱将,只是器重他们的父亲是一方面,凤景南是不希望看到哪家人长时间掌握某一处地方的兵权的。明湛这话说到了凤景南的心里,凤景南来了半天,连口茶水都没喝上,道,“端茶来。”
  明湛唤何玉进来。
  自从盐政之事后,明湛对凤景南是明显的疏离了,凤景南察觉得出来,只是这事他已经补偿了,再者,哪怕他真有些不地道,也不会向明湛低头。
  这事,一时之间也难下结论,凤景南转个话题,“明菲明雅的年纪已经到了,当年你大姐姐大婚比她们还早些,我思量着,明年就让她们大婚。”
  “我已派人去与藏汗商议你与青鸾公主的联姻,如果顺利,就定在明年春天。”凤景南道,“这样的话,就让明礼送明菲明雅去帝都完婚吧。”
  “她们嫁妆都齐备了?明菲不是刚死了未婚夫,还要嫁谁?”
  “另行赐婚便是。”
  “我知道了。”明湛催促道,“如果父王没意见,我来跟杨将军说展骏、齐竞的事。”
  明湛步步紧逼,凤景南无端心烦,一拍桌案,“你着什么急!让我想一想。”喝茶的心也没了,凤景南道,“你仔细想一想,展骏他们年纪并不大,平日里无甚功勋,突然下去,也难以服众。带兵一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再从杨路说,他虽是个粗人,却也不傻。何况身边还有个粘上毛儿比猴儿还精三分的柳蟠,就算你派了展骏他们过去,找个名头就能把他们供起来。”凤景南看明湛一眼,“他们能做什么?退一步讲,杨路为人还算不错,可他手底下的精兵良将,都是跟惯了他的。你只分兵不要将,岂不是摆着要跟杨路的五万大军离心离德么?”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你也得想想清楚。”凤景南道,“所以我才说,现在展骏他们去,不妥。若是想让他们历练,昆明的卫城军,你随便什么位置都可以安排,且离你近,有什么事,你用起他们来也方便。”
  明湛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凤景南叹,“明年皇上有意南巡,我会随驾,界时你要守在昆明城。展骏齐竞都跟了你不少时日,多少信的过,你现在不要着急把他们外放。”
  “什么时候定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明湛吃惊道。
  “皇帝出巡,现在是机密,我跟你说了,你这张嘴也给我严实些。”凤景南警告道。
  明湛琢磨着,“就算皇伯父南巡,让我随驾的机率更大一些,怎么会点父王呢?”凤景南其实并不愿意明湛手中握有太多的权利,可如果凤景南随驾,明湛无疑获得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虽然凤景乾对他很不错,不过,再怎么说,凤景乾与凤景南是同胞兄弟,论信任,明湛完全没有与凤景南相比的可能。
  凤景南见明湛疑神疑鬼,怒道,“圣心莫测,也不可测!你给我老实些!如果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就等着!”
  既然有了这信儿,明湛便也不急着把展骏他们派出去,如凤景南所言,给俩人在卫城军里找了个差使,先安排下去了。
  不过明湛再次宣杨路与柳蟠晋见,
  柳蟠年近不惑,不过医生精于调养,具着依旧不过三十许人,眉目清秀,行了大礼。
  诸人行礼落座,明湛笑道,“一别经年,柳大夫容颜依旧。”
  柳蟠笑,“殿下变化颇大,草民险些认不出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任谁也想不到,当年的小哑巴,如今已是镇南王府第二号人物。
  “那是,想当年,柳大夫当年还笑话我生的丑呢,是不是?”明湛打趣一笑,其实柳蟠人不赖,他给明湛开了多少药,明湛怕苦,后来柳大夫都是做成药丸子给明湛吃。
  柳蟠倒也不惧明湛,淡淡一笑道,“殿下幼时圆润健壮,不若如今举止风流。”他倒不是觉得明湛小时候丑,小孩子,不论相貌好赖,小小软软的都极可爱。凤家孩子都生的粉雕玉琢,到明湛这里就一圆滚滚的小胖子,眉眼还挺一般,跟爹娘不大像。柳蟠那会儿年轻,还有些童心未泯,趁着给明湛看病的机会,时不时捏捏摸摸,想从骨骼上确定明湛到底是不是凤景南的儿子。
  最终得出的结论让内心十分八卦的柳蟠很是郁闷了一阵。
  如今旧事生提,柳蟠倒是有些惊诧明湛当年小小年纪,便记事清楚,倒有些早慧了。
  明湛笑道,“我听说杨将军的儿子并未随杨将军习武,倒是跟着柳大夫学医术,如今在云藏边界一带救死扶伤,颇得百姓赞誉。正好我身边少这么一个能干的人才,你们是知道的,历代皇亲贵戚,最是怕死。我也不例外,”说着,明湛自嘲一笑,“别看我年纪小,也怕死怕的不行,我总想着有个人能在我身边,专门管着调理我的身体,虽不能活上千岁,起码百岁吧。不瞒你们二位,我就看中了柳大夫的高徒。”
  明湛的性子很诡异,一般人即便怕死,也不会说出来,偏他大方承认,倒叫杨柳二人不好回绝了。
  柳蟠看杨路一眼,垂眸未言。杨路便道,“能有幸侍奉殿下,是犬子的福份。”
  “那就多谢二位割爱了。”明湛笑了笑,“我从不会亏待身边人,你们放心,我脾气也不错,并不难相处,也没什么不好的嗜好。”
  这些话,柳蟠其实还是有几分信的,明湛回到镇南王府做的几件事,百姓受益不浅,可见其心地不差。杨濯跟在明湛身边几年,日后也算有个靠山。上位者想的都多,他只要无愧于心,也是现成的一桩富贵。
  “说起来,前些日子接到杨将军的捷报,我倒松了口气。”明湛推心置腹道,“我虽不大清楚,不过依着杨将军的本事,竟为几个匪盗所困,想来将军自有为难之处,不知方不方便与我讲?”
  见二人有些犹疑,明湛笑一笑,“那就算了,我知道,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无凭无据的话,虽然心里有谱,你们也不好直接说,不然,倒有诬陷之嫌。不过,我们既然见了面,我想让二位知道。我始终信任你们,如果你们有为难的地方,可以向我求援,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明湛道,“我希望你们能还边界一片安宁,起码在我的边贸市场开业后,那些走私的、走偏门儿的,让他们安静一段时间。当然,这是在保证你们安全的前提下。”
  杨路沉默了一段时间,方开口问,“殿下只想让他们安静一段时间,不愿意连根铲除么?”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明湛道,“其实,没有任何组织能与国家军队相抗衡,连根铲除并不难做,一万人马开过去,扫平荡尽也只是时间上的事。不过,我不能依据自己的怀疑便做出绝人灭户的事。这种事,做了,便失了人心。只要做一次,别人就会想,有一则有二,久而久之,百姓官员便觉得没有安全感,他们会担心我会不会再因为怀疑就去抄他们的家,灭他们的门。所以,我不能这样做。”
  “我想,就算二位,也希望治国告律法,而不是某个人的喜怒。”明湛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一口,“对吗?”
  “话又说回来,我以往还担心将军身边少谋臣,如今见着柳大夫倒了了我的一桩担心。”明湛瞥柳蟠一眼,徐徐道,“当年父王倾慕柳大夫才干,本想留柳大夫在身边,以展长才。不想柳大夫心有所属,倒情愿留在将军身边。”
  明湛用词暧昧,杨路很有几分尴尬,倒是柳蟠笑着生受,抱拳谢一礼。
  “武将驰骋疆场,大开大阖,难免失之粗放。”明湛温声道,“柳大夫是文人书生,最精细不过。我想着,缫匪一事,咱们不能坐等着匪徒来,他们一来,咱们就打一回,他们不来,咱们就干等着。这样就失之被动,我看还是当顺水摸鱼、顺藤摸瓜,如此,有理有据、有凭有证,将来藏边靖平,不仅是我、云贵二省的百姓也当感怀二位之功绩。”
  柳蟠再看杨路一眼,杨路道,“有殿下教导,臣茅塞顿开。”
  明湛轻笑,“以前只听人说过两人有默契,有一个词来形容,就叫‘心有灵犀’。我总觉得夸张,两个人再怎么熟悉,也不能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心意相通,如今见着真的了,方才信了。”
  柳蟠道,“日后,殿下总会遇到这样一个可以与您心意相通的人。”
  “希望如大夫所言。”
 
  132、无声
  给明菲指婚的圣旨来的很快。
  帝都公卿之家,有魏太后的面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家。
  卫王妃是嫡母,自然要担负起准备嫁妆的重任。不过,卫王妃早有筹划,事到临头,已备的七七八八,倒不必慌了手脚。
  两份嫁妆,一样丰厚。都是庶女,哪怕在心中有远近之分,在嫁妆上也看不出分毫。卫王妃素来大方,笑对魏妃、杨妃道,“这是府里出的,你们看一看,若还有什么要添的,只管跟我说。明艳是做大姐的,封号高了一些。不过,嫁妆上我都是比对着当年明艳的份例来的。除了府里的,她们叫了我十几年的母亲,我这里也各有一份添妆。”
  魏妃、杨妃连忙道谢。
  卫王妃笑一笑,“我知道,你们也自有私房,都只有这一个女儿,有想添的只管添上。女儿家,嫁过去,咱们这些长辈又离的远,私房手头上还是宽裕些的好。”
  在这一点上,三个女人取得了空前一致的立场,魏妃、杨妃自然感激万分的说了不少好话,卫王妃听她们说完,便叫她们退下了。
  魏妃得宠多年,以往并不把杨妃放在眼里,只是如今两人一道嫁女儿,倒有了些同病相怜,魏妃叹道,“也不知怎么,这些时日,我一直睡不好。明菲在家里是自在惯了的,又是这样娇气的性子,武阳侯家,我只听说过。这样见都没见一眼,女儿就要嫁过去,如何能放心?”说着眼睛都有些湿润。
  杨妃轻叹,劝道,“姐姐莫伤心,我何尝不是如此。说起来,姐姐比我还略强些,我只有明雅一个,这么多年,她每日都伴在我身边,她这一走,我这心里……”
  杨妃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来,与魏妃简直是泪眼人对泪眼人,俩人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这年头,女儿在娘家格外尊贵,不出嫁人后马上由宝变草,在婆家做牛做马,还得让人挑剔。像明艳,如今都得说她命好。
  庶女出身,生母早故,不过却自幼被养在嫡母身边,后来的封号上也能说明明艳沾了多大的光。譬如杨妃,她咬咬牙,当初为了女儿前程,也想把女儿送给卫王妃养。不过卫王妃没要,亲娘还在呢,何苦夺人子嗣,何况那会儿卫王妃已经儿女双全了。
  就是明艳在婚事上,也高明菲明雅一头,虽然嫁的都是侯府,明艳嫁的却是正经的侯爷,婆婆是长公主,进门便当家做主,老公洁身自好,没通房没侍妾,这样的品质形成有诸多原因,不过明艳的日子的确过的极好。
  简直就是幸福的模板。
  如今女儿要出嫁,魏妃杨妃不由自主的想到已经出嫁的明艳,魏妃道,“咱们家,富贵自是不缺的,只要明菲有艳丫头的一半的福份,我便知足了。”
  杨妃随口应着,却琢磨,明艳当初的婚事也没少波折,饶是她消息不大灵通,也隐约知道是世子为明艳出头做主,方有如今。接着,杨妃万分庆幸她多年侍奉王妃,未曾有不周到地方。就是女儿与世子之间,虽然不若明艳的亲热,比起明菲也强了许多。日后,若有求到世子之处,想来,世子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今女儿出嫁在即,杨妃打定主意,对卫王妃,还是要愈发恭敬才好。
  明湛也大方的给明菲明雅添了些东西,虽然他对明菲没有半点好印象,不过,处在他这个位子,做什么事都要公允,稍有偏颇就容易被明眼人挑出来,这明面儿上的东西,是半分都不能错的。阮晨思拟的礼单也很公允,都各自给她们送了去。
  两处都派人过来说了些感激的话。
  明湛还是私下给明雅了些零用钱,叮嘱她,“别说出去,自己知道就成了。”
  明雅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衫送给明湛,柔声道,“这是我给四哥做的,以后……以后四哥去帝都,多去看看我。”小姑娘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明雅虽是最小的孩子,这许多年,她的处境却极艰难,母亲不受宠,上面有嫡出的兄姐的受宠有庶出兄姐,还有个运气比她更好的虽然庶出却能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姐。
  她的处境,如同她的母亲杨妃一样尴尬。上不能得罪卫王妃,下不能招惹魏妃,偏偏卫王妃和魏妃关系一直平平。卫王妃是嫡妻,牢牢的掌握着王府内院。魏妃在凤景南跟前最有脸面,枕头风一阵接一阵的吹。得罪哪个,杨妃都是找死。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杨妃与明雅硬闯出了一条生路。而且随着卫王妃一系的掌权,杨妃母女俩也与卫王妃更加亲近了。
  让明湛说,杨妃母女颇有些润物细无声的意思,像明雅,平日里话不多,可干什么都有心气儿,姐妹四个,明雅针线最好,她就时不时的做些小物件儿孝敬卫王妃,既不惹眼还贴心。譬如各人的生辰或者什么大日子,明雅没一次落下。这么多年下来,小姑娘的水磨工夫实在到家,明湛对明雅也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
  明雅运气并不好,她小明淇明菲一岁,姐妹中明艳为长,长明淇五岁,明艳进学时,明淇几个刚出生,等明艳已经懂事,明淇等方入学。明艳做为长姐,对妹妹们自然关照,不过明淇自幼是做为明湛的伴读,与兄弟们一道念书的。
  女学这边只剩下年长的明艳,与同龄人的明菲明雅。到后来,明艳年纪大了,也就不再上女学,跟着卫王妃学理家的事。学里只剩下明菲明雅。
  这简直是要人命,卫王妃与魏妃关系虽平平,不过面儿上大家还是能说上几句话,再者,魏妃也不是卫王妃的对手,卫王妃若不是顾念凤景南,想摆弄魏妃,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
  可是嫡庶之间的战争还是过早的暴发,卫王妃就一子一女,明湛小时候一味装傻,明淇是姐姐,自认为要保护弟弟,遂养成了明淇霸王性子。
  明菲是魏妃爱女,还早慧,凤景南对这个女儿小时候还是极宠爱的。
  嫡庶之争的起源便来自由明淇与明菲的争斗,明淇年纪比明菲大几个月,出身也比明菲好,对于唯一的嫡女,凤景南不可谓不喜爱。
  明淇与明菲可没她们的母亲那样客气,明淇向来是以拳头说话,明菲嘴巴好使,明淇也不差,俩人各说各理,连凤景南都头疼。何况夹在中间的明雅,明雅与明淇接触的少,可这是嫡姐,嫡姐上面还是嫡母,就私心论,明淇是大姐大的性格,还时不时的护一护明雅,明雅对这位姐姐也有心亲近。
  明雅同明菲年纪相近,俩人进学的时间也相近,自幼为伴,按理说明雅应该与明菲会更加亲近。只是明菲犯了一个错误,她非常喜欢炫耀,对自己智慧的炫耀,父亲对自己宠爱的炫耀……所有这一切,哪怕明雅知道自己惹不起明菲,可在内心深处,没有获得过多少宠爱与重视的孩子,是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样样比自己强、并且毫不知收敛的姐姐的。
  明雅的高明之处在于,她不喜欢明菲,可也不去得罪她,然后在不得罪明菲的基础上,她悄悄的向明淇倾斜,这样一点一滴、日复一日的努力,最终给明雅在兄弟姐妹中赢得了一席之地。
  明湛做为镇南王府的世子,如果太偏坦明雅,会让明礼等人与自己更加离心,所以,他只能私下给明雅些私房钱做补偿。
  明淇却不这样藏着掖着,她从自己的驻地运了两大车的东西给明雅添妆,连个屁都没给明菲。让明菲恨嫁的同时,美丽的脸孔再次扭曲了一回。
  其实明淇在政治上颇具智慧,其一,她的确与明菲合不来;其二,她也不便在明湛与明礼等关系平平时,去向明礼兄妹示好。相对于明礼几人,她与明湛关系稳固是最要紧的。
  明湛也很满意明淇隔空一记耳光抽在明菲脸上,心情一好,他还给明淇写了封信,问明淇要不要回来送明雅明菲一程。
  明淇回信简单:等她将自己的军队打造成一块铁桶时再回去,估计过年也回不了。还嘱咐明湛让明湛代她在父母跟前进孝。
  明湛的嘴角抽了又抽,这口气,怎么看怎么像远征在外的丈夫写给老家妻子的信。明湛给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抖了又抖。
  明淇自从领兵,再没回过昆明城,人家有自己府第,自己当家做主,岂不更舒坦。如今看明淇这信,明淇是打定主意要在外领兵了,碰到这么个姐姐,明湛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明湛再给明淇写信:我就要结婚了,你也不回来观礼?
  明淇回:什么时候娶正妃,我再回。
  言下之意,不过是纳个小老婆,哪怕小老婆还有一重身份是西藏公主,明淇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明湛彻底死心了,给明淇写信让她别太拼命,注意身体。
  明淇根本没回。
  明湛认命的窝在府里,他没少跟卫王妃诉苦,“明淇在外头不知道多自在,我就得在这府里窝着。你说父王怎么这样小心眼儿。”
  卫王妃不得不为凤景南说句公道话,“这不是心眼儿大小的问题,换了你在王爷的位置,你也会这样做。明湛,你现在说的动听,是因为你距离那个位子还远的很。王爷一直压着你,倒不完全是忌惮你的意思,还有保全你们父子情份之意。”
  “莫非母亲也觉得……”我会篡位?明湛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如果卫王妃这样想他的话,那可真够郁闷的。
  卫王妃笑了笑,拍拍明湛的手道,“这人哪,到什么位子,掌握多少权利,想的事是不一样的?当初唐太宗想来也没打算玄武门时将一兄一弟全都斩杀。一道长大的同胞兄弟,莫非就没有情份么?只是到那一刻,他能容,他身边的近臣也不能容。那都是陪他舍生赴死、将性命前程付于他手的臣子,有些事,做了,就要做绝。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明白。一面是挡着他前路、嫌隙颇深的同胞兄弟,一面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前程,如果要选择,并不难。只是事后,圣明如太宗皇帝怕也难免会有伤神的时候。”
  “话说回来,如果当年高祖皇帝没有给当年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威胁皇权的权利,就不会有当年的玄武门事变。一个乞丐,永远不会做当皇帝的梦。”卫王妃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句话永远不会错,如果谁的权利几凌皇权,当权利失衡时,必有变数。”
  “明湛,你要安下心来,明菲明雅开春大婚,这次是明礼送嫁,别错过这次机会。”卫王妃悠然道,“你得有耐心。你的位子已经稳了,王爷正在壮年,你得慢慢等,水到自然渠成。”
  母亲的意见还是很中肯的,明湛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郑重应了。想了想问道,“母亲,你跟父王大婚时,父王已经有了明礼,你怎么还愿意嫁给他呢?”
  “那时,你外祖父对于先太子极其失望,正赶上先镇南王收你父王做嗣子,我母亲与方皇后是嫡亲的姐妹,永宁侯府与先太子一系太过亲近。而方皇后也十分重视镇南王府一系的势力,你父王与魏妃有情份在先,太后那会儿位份卑微,只是你父王的婚事也轮不到她说话。我与方皇后感情很好,她也选中了我,你外祖父顺水推舟,恰好我也投了老太妃的眼缘。”卫王妃客观的描述,“我正好到了适婚的年纪,当时帝都的情形,你父王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与方皇后翻脸的,先帝又对方皇后言听计从。”
  卫王妃的婚姻是多方面博弈后,妥协的结果。
  明湛倒是为母亲可惜,追问道,“那你嫁给父王,他有没有怠慢过你。”
  卫王妃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倒翻起旧帐来。”
  “跟我说说嘛,我想听。”一把年纪,亏得明湛有些撒娇。
  卫王妃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父王也不是这样的人。”
  凤景南并不是卑鄙的人,虽然他的确并不大满意这桩婚事,不过在那个时候,这也不是他能改变的。卫王妃嫁过去后,凤景南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想抬举魏妃管家,那时,先镇南王与老太妃健在,魏妃管的也就是凤景南住的那一个院子。
  凤景南这样安排时,以为还会受到若干阻挠,不想,从老太妃到卫王妃都没有异议。
  你让魏妃管好了。
  还是世子妃的卫王妃甚至没给魏妃下过绊子,可魏妃真的是才干有限。想一想两人的出身吧,魏妃大名二丫,哪怕祖宗保佑给了她一张倾国倾城脸,可实在没有赐予她过人的智慧。魏妃并不笨,可是遵循她的出身,她自幼计较的是一个萝卜两头蒜,思考的如何节省了银钱好能在桌面儿上加一餐肉。哪怕日后得知自己有两个皇子表兄,只是那会儿,魏妃年纪也大了,哪怕在皇子府熏陶了几年,富贵日子也有了,到底改不了的小家子气。
  卫王妃则是正经的侯门嫡女,自小在皇后姨妈身边长大,她的眼界见识在什么层面,她对世家公卿的了解比凤景南还要更加深刻。
  凤景南抬举一个侧妃,卫王妃眼皮都没动一下。
  魏妃却时时出差错,像凤景南那时刚被册封世子,各种交际走礼,镇南王府家底丰厚,倒不担心没东西,只是要送什么,怎么送,这也是讲究的吧?
  你已经娶了妻,老太妃便撂开手让他们自己操持。魏妃除了他两个表哥,其他公卿侯府门儿朝哪边开知道吗?更别提让她备礼走亲。
  在上流社会,送礼更是一份讲究,譬如一家妾生了孩子做满月,这份礼要怎么备?则关系到先前嫡子做满月的份例,还有妾室不同的受宠程度来决定这份礼单的厚度。
  这些事,魏妃完全是两眼一摸黑,发愁的直想撞墙。
  凤景南有心抬举,魏妃却实在拿不出手,也只得让卫王妃来。
  手中的大权还没捂热乎,就要交出去,魏妃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只是她实在没那个金刚钻,也揽不起瓷器活儿。
  魏妃也有些小心机,想着虽然咱不擅长筹备礼单,索性这管家的事儿就给你这正妻做好了,你就安心的做大管家吧,她又撺掇着凤景南带她出席宴会。
  这回不待卫王妃说话,老太妃先说话了,她直接对凤景南道,“在府里,你喜欢哪个,抬举哪个,我不管。反正她们就是服侍你的,服侍的你舒坦了,你略有青眼,也是人之常情。魏氏是你舅家表妹,情份又近一层。可你得明白你的身份,你是去做什么!别人全都是带的正妻,世子妃身子并无不适,你就要大咧咧的带着魏氏,你将世子妃置于何地!你不仅仅是侮辱永宁侯府!你是想把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得罪光了吧!你是觉得他们不配与你们的世子妃坐一个席面儿!只配与你的妾室相交,对吧!”
  凤景南那会儿年轻,卫王妃又是冷清的性子,夫妻间也有东西风之争,也会办下这种昏头的事来,给老太妃骂成臭狗头,老太妃不怒则已,连同魏妃一道吃挂落,指着魏妃的鼻子道,“你最好搞清楚你的身份!什么是妾的本分!如果你不知道,我派人亲自去教导于你!”
  魏妃真给吓的不轻,还小病一场。
  老太妃对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行为只有冷笑了,“看吧,她偏在这个时节病,怕是怨上我了。”
  于是,魏妃十分没脸的又好了。
  卫王妃接掌凤景南的内院真的没费什么事,因为她有一个猪一样的对手,根本不用卫王妃出手,猪自己撞墙给撞个半死。
  卫王妃的才能在凤景南的内院里初初展现,反正凤景南觉得家里事事顺心,没什么叫他心烦的事。再者,卫王妃还贤德的不行,在皇帝选美时,她利用跟方皇后的亲近关系,还挑选了若干美人给凤景南充陈内院儿。
  不得不说,卫王妃是处厉害的人,她虽瞧不上魏妃,不过也很仔细的研究过魏妃受宠的原因。
  第一,温柔小意;第二,魏妃厨艺相当不错;第三,魏妃生的漂亮,风摆杨柳的那种妖娆。
  卫王妃特意给新进的美人们的上了一课,只看她们各人的造化吧。明艳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世的。
  魏妃咬牙切齿的恨卫王妃,只可惜,她除了生的比卫王妃出挑儿,其余实在没有能与卫王妃交锋的地方,枕头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凤景南的确不大喜欢卫王妃,不过卫王妃做事公允,也没有错处。再者,卫王妃出身何其硬派,凤景南没什么好的理由,真不大敢得罪她。
  其实,凤景南这一桩婚事得了许多实惠,先是缓和与方皇后一系的紧张干系。而且,卫王妃直接跟他说了,“永宁侯府会站在王爷与皇兄这一面,有什么难为的事,王爷可以交给我父亲办。”
  永宁侯府与方皇后原本何其亲密的关系,如果没有一点儿功勋,何以继续在凤景乾登基后继续在帝都立足。
  除此之外,卫王妃的确给予了凤景南许多帮助。
  如果只把卫王妃当做盟友,凤景南对这个女人的确有几分敬佩。所以,在凤氏兄弟取得胜利后,凤景乾并未亏待永宁侯府,凤景南将内府之权尽付卫王妃之手。
  卫王妃想到方皇后说的话,“你觉得先太子荒唐暴戾么?我也觉得他疯了。愉儿,你知道吗?太子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也曾人人称道。今日有太子前车之鉴,日后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儿子……”
  方皇后话中的那种未尽的遗憾,让卫王妃生不能忘。所以,在她做了最好的准备后,她才准备拥有一个儿子。
  尽管卫王妃自始至终未对凤景南生情,不过,这也成就了卫王妃在内府的地位。因为俩人之间真的没有摩擦出过一星半点儿的火花,卫王妃对于凤景南的帮助,更能让凤景南记在心中,他就不会有一种你理所当然要帮我的沙猪想法。相反,卫王妃为他的地位立下过汗马功劳,他必须酬之以重赏。
  在魏妃誕下三个庶子后,卫王妃始孕。
  明礼是凤景南的长子,凤景南悉心教导,可惜的是明礼在幼时并未表现出过人的才华。世家子弟与百姓人家是不同的,他们占据着最好的资源,不要说明礼五岁启蒙,实际上在明礼更小的时候,凤景南就教他拿笔认字。
  凤景南心气何等高傲,做他的儿子,泯然众人是不成的,只比普通人略强也是不成的,他需要的是极其出众的子嗣。
  卫王妃的身孕,其实应该在凤景南的期盼之中,毕竟那时已在昆明,如若凤景南不想要卫王妃有孕,那么就不会有明淇明湛的降生。
  凤景南并不喜欢卫王妃,不过他或许需要一个继承两人智慧的继承人。
  明湛的出生让凤景南失望的恨不能从来没有这个儿子,哪怕嫡子真的平凡些,也比哑巴强吧。凤景南甚至觉得是天不佑云南,以至于嫡子生来残疾。
  凤景南是多么好强的人,所以明菲的早慧让凤景南说出“恨不为男儿”的话来。甚至在日后他与明湛一次次的纷争中,在一次次的愤怒中,或者他在心底也是隐隐愉悦的,所以他一次次的原谅明湛的冒犯。
  镇南王府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强势的继承人。
  明湛嘀嘀咕咕的同母亲说了半天的话,喝了两壶好茶,李三奉命请明湛过去,明湛才走了。
  凤景南头一句话便问明湛,“你是没断奶呢还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总在你母亲那里窝着,哪里像个男人。”
  “我好久没去陪母亲了。”明湛自发找了把椅子坐下,“晚上我还得陪母亲吃饭呢。”
  在内心深处,凤景南隐隐的嫉妒了卫王妃一回,又拉过明湛这免费劳力,“把这些公文都批了吧,我有些累。”再抱怨,“养儿子有什么用,一个个的指望不上……你给明淇去信了?”
 
  133、杨濯
  凤景南好容易逮到机会,就明湛与明淇的关系劝和了一通。
  在他看来,明淇那边儿是没事儿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明湛心眼儿贼小,得好生开导开导。
  明湛听凤景南啰嗦半天,问凤景南道,“你总这样说,那明淇就不结婚了吗?年纪越来越大,拖成老姑娘可怎么办?”
  凤景南的回答充分展现了他对明淇的喜爱,凤景南搓了搓手,遗憾道,“哪有父母不为儿女考虑的,像你母亲,一直催着明淇大婚,可也得看一看大婚的对象,能不能配得上明淇?你以为我没细挑过吗?到底没有太得意的年青人,平白嫁了,岂不是让明淇委屈一辈子。”
  明湛给这话酸倒牙,哈一声道,“哦,没人能配得起明淇,给我娶妻就那样随便,我看遍了这诸多女子,也没哪个能配得上我呢?”
  凤景南毫不客气的打击明湛,左右打量着明湛道,“你是四个脑袋还是八只眼,你说说,谁配不上你?来,给我听听。大声点儿。”
  “让你挑个正妻,怎么就挑不出来呢?”凤景南再次点评明湛低下的工作效率,画像都给明湛送去了,明湛这都挑大半年了,还没挑个好歹出来。
  明湛想了想说,“我瞧着朱大人家的女儿不错。”
  朱大人就是朱子政,其实朱子政在政事上不如范文周,在银钱上不如冯山思,不过,他能在凤景南身边崭露头角,是因为这人嘴皮子俐落,忽悠起人来,一忽悠一个准儿。
  说起来,卫王妃为了儿子的亲事,曾经在中秋大行宴会,广邀昆明城名门淑女,以及淑女的娘一道过中秋。
  明湛借着给母亲请安的时机,还给各位夫人敬酒,很是客气了一番。
  卫王妃曾让明湛留意朱家女儿,卫王妃的评价是,“出身虽一般,不过行止端凝,极具大家风范。”
  明湛瞧了一眼,那女孩儿窈窕纤秀,站在灯处,端庄沉稳。
  凤景南皱了皱眉,“朱家出身太低了,你想一想,阮氏是侯门嫡女,青鸾公主也是藏汗爱女,朱家原是盐商出身,她嫁你,如何约束你的后宅。”
  明湛道,“如果想找比阮氏和青鸾公主出身更好的,怕是难办。还不如就找个出身一般的,就因为出身一般,反而行事更得处处小心,如此才好妥当的应对阮氏与青鸾公主。”阮晨思的出身真没的挑,只是因为阮家一时不检,方屈居侧位。青鸾公主更不必说,出身够高,不过是血统问题,不论镇南王府还是帝都朝廷,是断不能让藏女成为世子妃的。
  现在明湛的婚姻面临一大难,就是侧室出身太高,正室难定。出身太高的吧,如果没手段,是辖制不住这两位大牌侧室的;可是云贵地理有限,日后的世子妃难免要跟帝都打交道,想找出一个出身性情都合适的,实在不容易。卫王妃挑了许久,方选中了朱氏,出身虽一般,父亲也是正二品大员,难得性子沉稳,如今明湛的正室,想朝夕便掌内院大权是不现实的,索性便选个有耐性的坚韧的,可以十年二十年的磨下去的。正因为出身不高,朱氏才更会小心应对阮氏与青鸾公主,小心,则不易出错。
  明湛续道,“再说了,向来是妻以夫荣,有多少是夫以妻荣的。”
  凤景南总觉得这女人配不上儿子,莫非挑来选去的,竟让朱家女得了大位,明湛道,“朱大人如今也是正二品的官身,朱姑娘出身也算是可以了。”
  “不妥,再好的性子,出身也不妥。”凤景南不同意,问明湛,“还有没有其他人?”
  “其实还有一个,怕你不乐意。”
  “说说看。”
  明湛道,“越侯家有位小姐,听说还不错。”
  “闭嘴!”凤景南怒喝,教训明湛道,“你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你得记住,你是因为姓凤才得封世子,不是姓卫!”
  越侯,就是方皇后的娘家。原本是靖国公来着,方皇后过逝后,因先前方皇后活着时曾亲自上书请先帝立凤景乾为世子,有这一层功勋,凤景乾登基后虽然没跟他们拉清单,不过也不大带见这一家子人,老靖国公去世后,公爵一下降了两级,允其子以侯爵相袭,还改了名子,越侯。
  明湛提的就是越侯方家。
  凤景南对这一家子不是一般的厌恶。
  “看吧,你非要让我说。”明湛无奈道,“母亲总不会害我,她难道不知道父王您不喜欢方家,想来这女孩儿是真的不赖呢。”
  卫王妃与方皇后曾有一段不浅的渊源,她对方家并无恶感,如今方家凋落在即,卫王妃虽有心相帮,不过也不会拿儿子的正妻之位开玩笑。这位方家姑娘,她是见过的,举止形容,落落大方,谈吐言语,温柔有度,而且自幼就开始管家理事,极为能干。
  到方姑娘这一代,与卫王妃的血缘关系便浅了,也不是卫王妃主动见的方姑娘。是卫王妃回娘家——永宁侯府,永宁侯府摆了宴席,在帝都的姐妹亲友们聚会,这位方家姑娘是随着一位同族的姑妈去的。
  卫王妃在以往自己住的院落里小憩,听说方姑娘求见,略一沉吟,便见了她一面。
  卫王妃轻轻一叹,问道,“你想见我,有事吗?”
  这位姑娘并无国色,不过行止从容,请了安后,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卫王妃接过,便遣退了身边人,摩挲着掌中的羊脂美玉,静默无言。
  “娘娘,越侯府如今人丁冷落,父亲只有臣女一个嫡女,余下,妾身尚有一庶兄。父亲欲为庶兄请封长子,只是越侯府早已不比往昔,朝中也无人敢为父亲说话。父亲怕这折子贸然递上去,若不合圣心,倒惹的万岁不悦。”方姑娘声音清澈,条理分明,“今日王妃娘娘回到帝都,臣女有幸参拜,请求王妃能为方家指一条明路。”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回帝都么?”
  “是,臣女听闻王妃特意回来主持世子殿下的婚事。”
  卫王妃轻浅一笑,问道,“你也有此意么?”
  方姑娘露出一抹苦笑,低头道,“臣女家族并不得陛下与王爷的喜欢,臣女怕没此福份。”
  卫王妃并未多说,只道,“你说的事,我会记在心上,你先出去吧。”
  后来,卫王妃派人打听过方姑娘,如果不是方家前事,方氏无疑是很得卫王妃的青眼。
  明湛倒觉得方氏倒是合自己胃口,方氏目的性很强,而且能干,这样的人打理内宅,肯定是一把好手。何况,明湛施恩于方家,也就不会觉得欠方氏什么。
  只是凤景南这关难过。
  果然凤景南不依不挠道,“就是天仙神女,你也不必娶方家的女儿。”
  “我至今想到方氏都不寒而栗,你要娶那样的女人,将来这王位不定姓凤还是姓了方呢。”再次批判卫王妃,“妇人见识,你听听就罢了,不必当真。”
  明湛惋叹道,“如今越侯膝下只有这一个嫡女,再无嫡子。方家嫡系到此,算是断了。”
  凤景南丝毫不为之所动,断言道,“报应!”
  明湛只得撂开不提。
  卫王妃对待子女一向温柔,不过,这并不能否认卫王妃的强势。凤景南更不必说,久居上位,说一不二,明淇明湛在这对强势的父母的影响下硬生生长这么大,而且还是是这样坚强的生长,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凤景南先否决掉卫王妃的眼光,并且暗自腹腓,妇道人家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殊不知根本不关人家卫王妃什么事,完全是明湛随口一提,卫王妃倒着中枪。
  轻咳两声,凤景南道,“其实倒有一户人家很不错,你眼睛也不小,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明湛睁大眼睛作无知惊奇状,凤景南也不卖官司,“先太妃的娘家,永康侯府。”
  “帝都永康侯府?”
  “对。”凤景南道,“我是过继在王叔膝下,论理该称王叔为父,只是王叔素来不计较这些。算起来,永康侯府与我们还是甥舅之亲,先太妃是出了名的贤德,想来她家的女孩儿也是不错的。而且,永康侯府与我们有亲,从这里论,也比阮氏略高了些。”
  “那你让我挑什么画像呢?”
  “正妃要娶,侧妃也要纳。”反正名位有的是,凤景南道,“就比如朱家姑娘,纳为侧妃也无不妥。”合着他根本没打算从云贵选正妃。
  明湛不满道,“那这样大张旗鼓的干什么?我马上又要娶青鸾公主,又要娶世子妃,还要纳多少小老婆啊?”
  “永康侯府在帝都,且与咱们镇南王府渊源深厚,再加上永宁侯府,这都是日后能为你说话的人。”凤景南给明湛分析道,“还有敬敏皇姐、阮家,都对你存有好感。不过你也得照顾到云贵两地的士绅,莫非你的妃妾都从帝都选?随便选两个,也不要你多喜欢她们。不过,你得把她们摆到这个位子上。这样才能表示出你对云贵士绅的重视。”
  明湛想一想自己内院儿的热闹程度,想死的心都有了。倒不是说明湛多高尚,你让一个双偏同,住在女儿国里,真能要了老命。
  而且很顺便的,凤景南连同明湛身边的一干子未婚人士,全都指了婚。也没白选一回美。
  就是白痴也知道范维等人日后的前程,故此,这一帮子佳丽运气着实不错。
  其实凤景南有点儿小私心,他原是想把范维留给明淇的,只是他这想法稍一透露,把范维吓的差点儿上了吊,明淇郡主,当然,出身很好,可明淇郡主的厉害也是人所众知的。俄的神哪,范维看一眼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再对比一下明淇郡主的武功后台,范维硬是顶住了压力,哆嗦了半天没哆嗦出一句“谢主隆恩”来。
  凤景南看他这窝囊劲儿就来气,刚说出的要许以爱女的话就有些后悔,以往瞧着范维谈吐尚可,尽管不十分匹配明淇,也差不太多。不想却是个驴粪球子——表面儿光,中看不中用。明湛真不会调教人。
  范维吓出满身的大汗,幸而凤景南后来给他另许了一门婚事,范维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明湛正为自己的大老婆和若干小老婆发愁时,杨濯到了。
  杨濯长的真不像杨路,那一个俊秀,原封就是柳蟠的私生子。明湛十分八卦的将这种猜测说予凤景南听,想打听出点儿小道消息来,凤景南笑,“这有什么奇怪,杨濯的生母是柳蟠的亲姐姐,外甥相貌都有些像舅舅的。”
  明湛初闻这等秘事,惊道,“唉哟,姐夫和小舅子,乱伦诶。”
  凤景南一笑,刺明湛一句道,“人家那个还没血亲,倒是你与子敏,那可是你货真价实的表叔。说起来,子敏的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幸而当时皇兄没把她指给你,不然你们这女婿跟岳父,更热闹。”
  “我们现在可是清清白白的。”明湛强调。
  凤景南笑,“这些事,我是不管的,反正你们也生不出孩子来。不过,我唯一不大理解的,明湛,你平日里做事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事事讲理、光鲜亮丽,该用强时都用强,怎么到子敏这儿就下不去手了呢?”
  明湛吱唔,凤景南善解人意道,“子敏虽有些妇人之仁,不过桃花运倒是不错。”
  从血缘论,魏宁的确是明湛的表叔,不过明湛这个几千年以后的人,有些畜牲不算什么。关键是凤景南,平日里对魏家兄弟那是一个关照,在这方面倒看的很开,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自己表弟,他连反对都未曾反对过。
  明湛道,“你倒是挺看好我和阿宁哪。”
  凤景南笑一笑,翻开一页书卷道,“你们根本成不了,我何苦去做恶人。”
  明湛翻个白眼,“我去瞧瞧柳濯安置好没?”
  有人说明湛善于收买人心,其实真有些冤枉明湛,像凤景南礼贤下士,都是目的性极强的行为,明湛却不同,他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人。
  像范维、展骏等都是在昆明城有自己家的宅子,老爹在外头打仗,其实老娘祖宗们都在昆明城呢,这年头,就是这个规矩,拿你老子娘做人质,不然你举家投了敌可怎么办?
  像黎冰,他以前都在帝都,昆明城没房,明湛对身边人从来大方,赏了黎冰一套宅子,不过黎冰为了工作方便,常住在王府。
  杨濯的出身不错,且他家是N代单传,传到他这辈时,祖父外祖父一代全死光光,除了亲爹,就单蹦一个舅舅是亲人。昆明城有宅子有祖业,只是杨濯回去也就他一个和若干仆从,于是,杨濯也申请住在王府。
  明湛特意抽了空来他小院儿里瞧上一瞧,两进的院子,算不上大,只是依着杨濯的身份,能在王府里分到一个这样的院子,也实在不小了。
  王府中的人早有默契,世子的人,要优先优选的安排。所以,这院里一应用件都是好的。
  杨濯倒没收拾东西,他正在劳作,抗着一把锄头将院中的花花草草锄了大部分去,然后吭哧吭哧的翻地。
  明湛与何玉都呆了一呆,何玉还大惊小叫,“杨公子,您这是拆房呢?”
  明湛随手敲他脑门儿一记,斥道,“胡说八道。”见杨濯要行礼,明湛一挥手,“不必多礼。”
  杨濯很实诚的抬起身子,笑道,“见过殿下,您怎么来了?”将锄头放在一旁的花池根下,小厮打来清水,杨濯一面洗手,明湛问,“这些粗活,怎么倒是你来做了?方青,你没安排仆从给杨公子么?”
  方青躬身要答,杨濯已笑着解释,“来了不少人,不过臣以往在家里习惯自己动手,身边也有两个小子侍奉,实在用不着这些人,便让他们回去了。”又亲手搬来椅凳,招呼道,“殿下您先坐坐,晚上外头风好,温度适宜,说起话来比屋里痛快。”
  杨濯既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沉默少言,也不似杨蟠城府心机,他完全是个话痨,或许是职业病,杨濯极啰嗦,他喝的茶是药茶,还给明湛把了下脉,建议明湛喝什么什么茶,还很奇怪的问一句,“殿下,草民看您身体很不错,您怎么还要看大夫呢?对了,药铺开在什么地方啊?”
  杨濯是个纯粹的学术类型的人,不大通人情世故,明湛眨眨眼睛,“药铺?”
  “对呀,舅舅说殿下会资助我开药铺。”杨濯有些着急的问,“不是这样么?莫非舅舅又骗我?”
  看来柳蟠前科不大好,明湛笑了笑,“这没关系,明天我让他们选几处临街的铺面给你瞧,你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开吧。嗯,不过,你要写一份预算,用多少银子,我让人拨银钱给你。”
  杨濯惊喜道谢,“殿下您真是个大好人。”他是个老实人,要用明湛的银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舅舅说我跟我爹似的没心眼儿,银子都是一个月一个月的给我送。其实我早开过药铺了,舅舅气我赔钱,后来就关门了。”
  柳蟠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个笨蛋,开方子不要钱、卖药你也不要钱,老子多少家当够你败!”
  实际上,杨濯是收银子的,只是有些人家实在精穷,医者父母心,杨濯继承了他舅舅医术上的才华,却没能继承柳蟠的铁石心肠和死要钱的个性,杨濯十分心软,再加上云藏一带富户真不多,他赚的银子的确还没有搭进去的多呢。
  明湛微笑,“这没什么。行医救人本是善事,阿濯有这个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放心吧,一切开销都从我这里走,你只管安心给人看病就行了。”
  杨濯感激的话还没说完,明湛又道,“还有,这院子看来你是想改成药圃的。其实我名下有些田产,在近郊离的并不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人陪你去瞧瞧,你若喜欢,择一两块改成药田,想种什么都随你的便吧。”
  杨濯俊秀的脸上透出淡淡的喜悦的红晕,高兴的说话直结巴,“殿下……您,您真是菩萨下凡哪。”
  “呵呵。”明湛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也想为百姓做些事情。倒是今天你给我提了醒,阿濯,以后你想做什么,只管跟我说。”
  杨濯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世上第一大善人,响亮的应了,忽又搔头,不好意思的说,“殿下厚待于我,我也不当有事瞒着殿下。说实在的,以往舅舅常骂我笨。我喜欢给人瞧病,有时候看到那些病人没银钱,又病的厉害,也不好收他们的。后来,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来看病前就换了破衣烂衫,脸上抹了破泥烂灰,装的穷了,瞧了病赖着不给诊金。因这个,我开医馆也没赚着银子,还招了不少别的大夫的白眼。”明湛说话这样和气,给他开医馆,杨濯是个心善的人,自然不想坑了明湛,便把顾虑都说了出来。
  明湛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可爱的人,见杨濯越说越失落,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只要负责坐诊看病就成了。”
  杨濯的到来倒促进了云贵医疗事业的发展,其实在这一代,涌现出了许多医德皆备的医士,不过无疑,唯有杨濯的名子在青史中大放异彩。究其原因,倒不是说杨濯的医术真的比别人高明多少,主要是杨濯是医药史上免费医疗的重要开启人之一。
  明湛从杨濯处出来,过去陪卫王妃用了晚膳,就去找凤景南商量事情。
  小内侍捧着一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的盘子,上面一排绿头牌,正等着凤景南翻呢。
  不要怀疑,镇南王的规矩和帝都那位是一致的。按理说,一个王府,你就是排场大,也不能事事与帝都那头儿较劲,这不是找死么。
  不过,这规矩,不是凤景南定的,是第一代镇南王睿王殿下开启的。
  这位睿王殿下是开国高祖皇帝的同胞弟弟,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也不知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反正睿王殿下就带着自己麾下诸将跑到了云南,盘踞云贵二地,做了土皇帝。
  史书上记载:睿王率众将远走云贵,高祖大怒,亲率兵征讨,怒斥睿王三大罪状。睿王哀泣自悔,高祖遂准睿王雄锯云贵,另赐封号:镇南,世袭罔替。睿王无子,继高祖三子恪为嗣,袭王位。太祖惜王之远走,念王之功绩,以云贵之地赐王,两地官员赋税之权尽诸王手。王在位一十三年,内平土兵,外御缅藏,励精图治,功录青史。然,其终生未至帝都,高祖憾之。及王薨,高祖免朝七日,谴太子至昆明临哀。
  当然这一部史书,是帝都那边的太史令写的。
  叫明湛说,这一段记载当然不是编的,只是历历文字真叫一个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狗屁不通啊。
  譬如上面只说睿王带人跑了,高祖气个半死,可是睿王跑的原因未提。再有,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高祖生完气,点齐兵马去追睿王,还把睿王骂了一顿,然后睿王醒悟了后悔了,高祖呢,不但没有任何怪罪惩罚,还把云贵赏给了睿王,后面的赏赐更不得了,世袭罔替。意思是,你去做土皇帝吧,以后,你儿子孙子也可以接着做土皇帝,这地方,我就给你家了。
  明湛觉得这其中若无猫腻,他颈子上长的就不是脑袋,而是白菜!
  您想,兄弟两个都马枪对阵了,说几句话,便能和解?如果明湛没猜错的话,高祖定是败了,没办法了,当时国都刚刚建立,小范围内还有不少反贼流寇,高祖也不能跟云贵死嗑,关键是还不一定嗑的成功。只得假大方,把云贵之地给了睿王,不论真假,这种推测起码是合乎正常人的逻辑。反正那种骂几句,然后睿王悔过,高祖赏赐封地的事情,绝对是脑残才编的出来的。
  为了查明这一段真相,明湛特意翻阅了镇南王府自己的史书。
  上面则是另一番记录:国朝始立,高祖忌睿王功高,分睿王麾下大将康国公潘宸远驻蜀中,高祖二年,潘宸毙于蜀中,睿王大怒,夜斥高祖。遂率麾下将士远走云贵,高祖率兵击之,大败于王,为王所俘。王念同胞之情,不忍杀之。高祖允云贵之地予王,王逐高祖出云贵,誓曰:不至黄泉,永无相见。高祖泣涕,问王:朕兄弟之情,尚不足一莽夫尔。终,生死未见。
  叫明湛说,这一段会更接近史实。哪怕稍有夸大,起码符合因果常理。
  睿王来到云贵,定有一番折腾,不过镇南王府是建起来了,而且,不但建了,还是比照着帝都皇城的模式,只是小了一号。其他规矩,一如皇帝,像翻牌子这种事,也是从那会儿就定下来的。
  凤景南这里正在琢磨着去哪个美人院里消磨,明湛来了,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今晚我跟父王商议事情,这牌子就免了。”
  凤景南一个眼神,李三带着小内侍们都退下了。凤景南方问,“什么事,这样急?”
  明湛脱了鞋,跳上凤景南的榻,盘腿坐下,笑道,“好事。下午我不是去看杨濯了么?唉呀,父王您是不知道,我以为他是跟着柳大夫学的医术,相貌也跟柳大夫像,唉呀,不想却没能遗传到柳大夫的精干厉害。你不知道,他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实在人。”
  明湛便将杨濯的事略略说了,凤景南亦含笑,“这倒是令人想不到。”
  “杨濯是被柳蟠骗来的,柳蟠跟他讲我会给他在昆明城开药铺,让他行医救人,他才来的。”明湛快人快语道,“你也知道,我身体好的很,其实根本用不着大夫。杨濯心地不错,又有几分痴性,倒不如就给他开个医馆。”
  “这倒也没什么,你去看着办吧。”凤景南还想着翻牌子的事儿呢,要不就去魏妃的丽人轩坐坐,好几日不去了,近来明菲又要出嫁,想来魏妃定是伤感,那日遥遥一观,竟是瘦了。
  明湛道,“哪里有这样容易,父王,您想一下,杨濯心地虽好,以前,他跟着杨将军和柳大夫,亲爹是大将军、舅舅是神医,他那医馆还开不下去,为何?他这人不会经营,可惜心肠又软,是个烂好人。如今我若给他开医馆,遇着穷的病的,他还要不要收银子?如果免了诊金药费,会不会还出现像以往那样装穷来讹诈的刁民呢?再有,若把药费诊金放低,那昆明城其他医馆药行如何维生?”
  “你就直接说吧。”凤景南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明湛笑一笑,先捧凤景南一句,“我是想了个法子,只是得靠父王您的帮助啊。”
  “有理就帮。”
  “可以这样,贫者就免诊金药费,不过,这个贫要有一个标准。我是这样想的,昆明城的居民,凡房产家私都在官府登录在案的。人均一间房或一间房往下的,就视为贫者。这样的人,我们可以给他发一种防伪证明卡,拿着这张证明卡,就可以去杨濯的药铺免费看病。”明湛道,“因为本身这部分人就是很穷的,许多医馆恐怕也不喜他们上门看病,这样,他们去了杨濯的药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凤景南略一想过,评点道,“想法很好,对百姓也是好的。只是他们看病免费,就等于这部分诊金是由王府支出的,明天你去冯山思吧,问问他可有多余的银钱让你做善事。”
  明湛嘿嘿一笑,“这样的大善事,哪里用库里的钱。父王,您内库里那么多银子,拿出个十几二十万的,不是小意思么。”
  “我没钱。”凤景南推托。
  “以父王的名义,怎么样?你出十万两银子,然后让天下人都知道父王您多么的爱民如子、慈霭可亲。”明湛道。
  凤景南这回倒是罕见的大方了,“不必把我摆出来,就以你的名义,不过银子我只出一万,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没银子,你就自己垫上。你要有本事,能从冯山思那里抠出银子来,抠出多少,都算你的,去吧。”
  “要十万,您只给一万,这也太抠了吧?”明湛大叫。
  凤景南嗤笑一声,挑眉冷笑,“我看你是疯了吧,铺面儿地盘要多少银子?里面一应家什都用什么?开药铺子还得进药呢,药材要多少种,每样多少斤,每斤多少银钱,屁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就急赤白脸的找我要银子,我给你一万就是看你的脸面了。你既嫌我抠,一万都没有,自己想法子去吧。”
  “别,一万就一万。”明湛道,“这一万是预付款,我又不懂开铺子的事,要等杨濯写好了章程,再跟您报价,到时你怎么着也得贴补我一点。”
  “讨债鬼,滚吧。”打发走了明湛,凤景南才开始细思量明湛说的事,这当然是个件好事,拿出去谁都得说好,只是里面要投入的物力财力也不是一星半点儿。明湛生于富贵之乡,觉得平均起来一人一间屋子的房产的人家就是穷的了,凤景南摇摇头,盘算着这笔银子从哪儿出。
  当然,明湛的边贸有数百万两入帐,以至于凤景南如今手头儿颇是宽裕,不过那银子他早有打算,滇池泛滥,每年云南雨水稍大,昆明城就得淹上一淹,虽以往历代镇南王修堤筑坝,可工程维护每年开销不少,何况凤景南有意重新拓宽昆明城的出水口,如此可减轻历年涝灾。
  自古堤防最费银钱,明湛又想这么一出,虽是好事,也得想一想银钱出入吧。
  134、若拙
  当明湛这一想法真正提出时,朝中议论纷纷自然不必提。
  明菲也发表了高见,“按四哥的说法,只有那些穷困的人可以享受到免费的医疗。莫非只有穷困的人才是您的子民,那些有钱的、会过日子的反而是活该吃亏么?再者,只有昆明城的穷人有此保障,其他地方的穷人就不是人吗?四哥一片好心,不过想事也太理所当然了。天下为公,是谓大同。四哥连‘公道’二字也做不到,我看这件事四哥还是先思量妥当了,再提也不迟。”
  明湛想做的事就不怕别人说,他是在争取大家的“捐款”。因为凤景南这个抠门儿的,只给了他两万银子。
  而凤景南的银库门神——冯山思就摆明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式,当初明湛捞盐商的钱时,冯山思配合的何等愉悦。如今一听明湛是来要钱的,而且王爷不置可否,明湛是磨破了嘴皮子,一两银钱都没要出来。
  最后,他就把主意打到募捐头上,王府里的诸人都在他募捐的范围内。如明礼等人,没一个穷的。如凤景南的妃妾,这些女人们平日里打赏和尚姑子,手面儿都不小,捐点银钱做善事,也能结个善因呢。
  其实还要谢谢凤景南,这人最要面子,不管妻妾嫡庶关系到底如何?面儿都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妻贤妾美的场景来,按凤景南的规矩,每月月底,大家都要一道用餐,以示亲密。
  明湛要游说众人拿钱,故此,明湛在家庭聚餐后发表了一场演讲,鼓动大家捐款做慈善。
  不想明菲先是一炮轰来,找茬在先。
  其实明湛真是好心,现阶段,凤景南这样眼睛不眨的盯着他,明湛与庶兄之间的关系僵硬,始终让凤景南忌讳,这也是凤景南始终不放权的原因之一。
  明湛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而且,这是做善事,花钱买个好名声,谁不乐意?他先放下身段,起码凤景南得知他的情。
  明礼明廉早听说了,明湛也不是要多少银子,千头八百的他也不嫌。凤景南才给了两万,他们怎么着也不能越过凤景南不是?兄弟两个早打算好了,明湛伸出橄榄枝,没有不接的道理。
  哪知明菲这样不懂事,明廉抢先斥道,“你个丫头,懂什么大事小情?天下没有免费看病的理,只是有些人家,饭都吃不上了,若是病了,没有看病的银钱,这样的,才好给他免了银子。就是在路上碰到要饭的花子,瞧着可怜,还会丢给他块银子买饭呢。那些穷人,他是真没钱,难道要看着他们病都看不成,活活拖死?你是听不懂四弟的意思,还是怎么了?莫非那些家资巨富,仆婢成群的,看病也要免银子?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明菲撅嘴道,“照三哥说,穷人倒有理了。因为穷,反倒要占便宜不成?给穷人免费,那些富人们会不会有意见?”
  “穷人有没有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总有穷人,莫非那些穷的都撂开手不管,反而一味的抬举富人,久之,贫者更贫,富者更富?”明礼说话格外文雅些,他真不是个有脾气的人,虽有些恼怒明菲话多,依旧心平气和道,“三妹妹,你不大知道外头的事,学一学四妹妹,多听,听的多了,自然会懂了。”
  言下之意:你快点儿闭嘴吧。
  明菲一千个不服气,明湛的老底她早一清二楚,莫非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不会做吗?凭什么让明湛独占一隅风光,咬了咬粉嘟嘟的唇,明菲还要说什么,明雅捏着帕子掩唇,俏皮一笑,“三姐姐急的汗都出来了,莫不是怕四哥跟你化缘?姐姐擦擦脸,咱们出去走走吧,反正我也听不大懂。”不待明菲说话,明雅便起身对卫王妃行一礼,“母妃,女儿与三姐姐也不明白这些事,索性去给大家泡茶,再准备些水果。”
  卫王妃点头道,“嗯,也省得你们干巴坐着,倒无趣。去吧,只是你们闺阁女孩儿,最是尊贵不过,不必自己动手,告诉他们厨下如何下就成了,不然,伤着碰着可不是玩儿的。”
  明雅笑应了一声,想拉着明菲退下,无奈明菲梗着脖子道,“这有什么难懂呢,公费医疗,以后也会出现,你要去泡茶就先去吧,我又不会。”
  明雅从容一笑,“也好。”复对众人行一礼,温柔告退。
  明廉气的只想堵上明菲的嘴,怒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眼瞅着就要嫁人,今天让你听听,是你恰巧吃了饭赶上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意见!若真中肯,也就算了。明明不懂,还一大堆的胡搅蛮缠。赶紧回屋筹备嫁妆吧,马上就是别家人了,娘家的事你少管。”
  “女儿怎么了?难道明淇不是女儿,人家带马打仗,比你有出息的多!”明菲脸上挂不住,也恼了,“这件事,四哥会做,我也会做!”
  明廉几乎以为明菲是不是疯了,实在恼火的不行,也顾不得凤景南在场,呯的一拍桌子,指着明菲的鼻子尖儿道,“明淇也是你叫的!没规矩的臭丫头!你倒是跟明淇好好学一学,你是骑得了马,还是拿得起枪?你要有明淇一半的本事,我也服你!你会做?你能做什么?莫非我们兄弟都死绝了,叫你来做!你少给我搀和!没事多念念三从四德,你这个德行,嫁出去也没哪个男人喜欢!”
  “你再说一遍!”明菲尖叫,他与明廉也只有一位相隔,明雅退席,这张椅子就空了,连个劝的人都没有,明菲又尖又利的指甲对着明廉的脸就招呼过去了。
  明廉挨了一爪子,刀割般的疼,一摸,竟见了红,撸袖子就要教训明菲,凤景南抬手将一碗茶摔在地上,呯的一声巨响,冷声道,“你们是不是当我死了!”凤景南还是十分镇的住场子,明菲曾关过禁闭,明廉幼时也挨过板子,如今见凤景南发怒,谁也不敢吱声,俱苍白着一张脸低头不敢说话。
  明廉那一肚子火,实在忍的难受,他本是个直肠子的人,向来秉着心性行事,捂着脸上的伤大声道,“本来是挺好一件事,说出去都能落个好声名。四弟有好事记挂着我们兄弟才说出来,大家一道干。这本是四弟的法子,他不说,难道就筹不到银子了,当时,他开个什么会,门票还要一千两一张呢。”
  明廉并不懂什么经营的事,反正他十分信服明湛捞钱的本事,觉得这银子给明湛不会亏,还能在明湛跟前落下好,谁知明菲这样不识好歹。明廉高声道,“四弟这是顾念着我们兄弟情份,可父王你听听,明菲说的是什么话。平日里除了胭脂就是手饰,她懂什么国家大事不成?屁都不懂,还蛮不讲理,真是……真是泼妇。”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魏妃忙劝道,“明廉,你妹妹就是好奇,才多问几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因明廉与明菲吵闹,明廉被罚了十板子,明菲被禁了足。结果,明湛一纹银子没筹到。
  凤景南因着魏妃的脸面,没好在人前给魏妃没脸,私下道,“你多教导明菲,她是怎么回事,非要跟明湛拧着干,怎么越大越不通道理了!在家里兄弟姐妹的都能让着她、容着她,嫁了人谁会这样好性儿不与她计较?到时,吃亏的是哪个!这样大了,倒越发不如明雅懂事了。”
  魏妃已经被明礼劝过一回,也说明菲的不是。魏妃满心苦水,发愁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是给什么撞克了不成?要不请个高僧给明菲念念经。”
  凤景南对于子女向来缺乏耐心,尤其明菲实在不识大体,哼一声道,“我看她该学学念经,修身养性才好。”
  明湛的集资会被迫中断,不过明礼明廉也不笨,还是找着明湛,打听医馆的事,每人出了两千两。
  明廉还跟明湛打听,“四弟,你开这医馆给那些没钱的免费,会不会亏本哪?”
  “不会。”哪里听说过医院会有亏损的?明湛道,“只是回本的时间慢些罢了。”
  明廉嘿嘿一笑,凑近明湛道,“四弟,三哥能不能多拿些银钱入股,我不着急要分红。等你以后赢利再给我花红就成了。咱们兄弟,我总不怕你坑了我。”
  以往倒没发现明廉这样会算计,明湛笑着摇头,“这不大妥,先说这间医馆只是试一试,能成自然好。可也有失败的可能,不过三哥也知道,昆明只是镇南王府云贵之中的一角罢了,如果这间医馆赢利,自然会在别的地方也开办同样的医馆。这样的话,在数十年之内,怕是没有花红的。不过,如果三哥有多余的银钱,现在拿给我,只当投资,过三年,我双倍还给三哥,如何?”
  明廉没什么大志,他就一心算计自己的小日子,如果以后想舒坦,第一,不能得罪明湛;第二,得有银钱。明廉还在自己的小舅魏宁取了一些忠告,魏宁给他的建议是:跟着明湛走,不论任何时侯,明湛说东,你不要说西。
  明廉虽不聪明,不过记性好,听人劝,吃饱饭,他就是这样做的。如今果真是有了甜头,闻言,高兴的捶了明湛一拳,笑道,“好兄弟,下晌午我就拿银钱给你,以后三哥就靠你了,你有事用得着我的地方就跟我说,别跟我客气。”
  下午一下子拿给了明湛两万银子,倒让明湛有些小小惊讶,明廉这家底可不薄哪,或者说这小子是真打算从自己身上赚一票大的。
  卫王妃给了明湛一万两,其余妃妾或多或少都出了一些,世子张罗的事情,她们真不敢不捧场。连阮晨思也拿了五百两凑趣,明湛倒没要她的,阮晨思执意要给,玩笑道,“殿下收别人的,倒拿妾身当外人不成。只管拿去,妾身也要赚个贤名儿。”
  其实杨濯给明湛的预算只有五千两,这年头,五千两并不是小数目。只是杨濯并不是做生意的胚子,明湛连日后的流水、药田的花销全部算上,筹了将将七万两银子。
  关键是,这间药铺并没有用银库里的银钱,完全是明湛发生、明湛组织的药馆,从而,也是明湛的一言堂。
  冯山思自认为守财颇有一套,当时心疼银子没给明湛投资,这也造成冯山思此生一大憾事。在许多年后,看着明湛的医馆开了一家又一家,眼珠子差点烧成红的。
  当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医馆的事自有人去忙,马上便是新年,这个年过的格外仓促。
  首先,年后明菲明雅出嫁在即,明礼要送嫁;其次,明湛要娶西藏公主。诸人也没心思过年,倒比往年的例更加简单。
  刚过十五,凤景南就接到南巡伴驾的圣旨。这倒是正好,不必明礼他们单独走了,与凤景南合成一路。
  只是凤景南来不及参加明湛与青鸾公主的婚礼,少不得将明湛叫到书房一番叮嘱,又在晨议时,将镇南王府的大权暂付明湛之手,允他蓝批代阅公文。
  明湛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巴不得凤景南马上走人。
  凤景南道,“云贵两地,向来太平。事情不会很多,趁这个机会,你也历练一二。事情多与文周他们商议,别总自个儿拿主意。”
  “把印玺收好。”凤景南双手递过去。
  明湛双手接过,“您就放心吧。您能伴驾几个月啊,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也是喜事,等我与公主成了亲,范维他们也都要成婚了。”
  “以往你总羡慕我大权独握的滋味儿,这回也尝尝,就知道好受不好受了?”
  “哪有。”明湛是死都不会承认的,不过把砖头大的印玺抱的死紧就是了。
  凤景南笑了笑,又跟他说了不少事。遂定下日期,便带着明礼、明菲、明雅往帝都去了。
  明湛将凤景南送出昆明城,瞧着一行人走远,方带着诸臣回转。想着头上的大山终于被调走了,还不趁机松快松快,就打算先去杨濯的药铺子瞧瞧,范文周已经在一畔道,“殿下,公文已经整理停当,就待殿下批阅了。”
  明湛咳一声,一脸正经道,“本殿下想先看一看民生经济。”
  范文周行使忠臣的劝谏道,“殿下,民生经济就在城里摆着,一时半会儿的也跑不了。臣等票拟好的公文都是等待急发的,关系万民生计。”
  “知道了。”明湛沉下脸,吩咐道,“先停车。”待车停稳了,再招呼范文周,“范大人上车,我有话与你说。”
  范文周是凤景南手下第一人,钻进车里,也坐的恭谨。
  “范大人哪,咱们可是老交情了。”明湛嘿嘿一笑,过去拉住范大人的手,诚恳道,“我视小范如兄弟,视大人如长辈。”
  范文周有些受不了明湛的肉麻,忙谦道,“殿下过奖了,有幸侍奉殿下,是臣父子的福份。”
  “范大人过谦了,这些日子,还得劳烦大人帮衬于我。我们不求有功,但求不过。”明湛笑道,“这云南呐,父王走时什么样,回来时就得什么样,如此,我们方不负父王所托,对不对?”
  “是。”
  
  135、囊锥
  其实,虽然明湛有些跳脱,不过诸臣对他的印象都极不错。
  凤景南四子,明礼过柔,当然,明礼品性不错,只是他缺少一种上位者独断专行的强势。明义呢,过伪,他虽然自以为挺聪明,不过那些道行,在这些千年老狐狸们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明廉过莽,心眼儿不赖,就是有些少。
  只有明湛,能屈能伸,能硬能软,一般二般的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出身最为尊贵。
  当然,侍奉这样的主君绝对没有侍奉明礼那样的省心,不过,镇南王府对于帝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范文周等人考虑继承人的第一准则是:这个人必须能使镇南王府保持着先前的独立性,他们这些巢中卵方有容身之地。
  这也是范文周等人在很早的时候便对明湛表现出好感的原因之一。
  明湛处理事情并不像凤景南那样,先由大臣票拟,然后,凤景南再批,批过后,再分发下去。
  明湛是拿出来大家一道讨论,讨论后按明湛的意思由范维执笔写上批文,然后,冯秩盖大印。
  因此,明湛书房的茶水消耗量极大。
  不过,明湛工作效率高,他基本上就上午处理政事,下午他喜欢到昆明城各处闲逛,然后,准备结婚。明湛常常会想,没有凤景南的日子,是何等的美妙哪。
  虽然明湛半点儿都不思念凤景南,凤景南却挺想念明湛。
  凤景乾遗憾道,“本来想着叫明湛一道去,只是可惜你府里没个顶事的人,你已经随驾。明湛再不能离开,只得下次再换了他来透透气。”再遗憾的一声长叹,“真是委屈这孩子了。”
  凤景乾的叹息让凤景南心里直抽抽,忍不住建议道,“要不臣弟回去换了明湛来。”
  凤景乾笑,“朕只随口说一句,你吃哪门子醋。”没等凤景南的脸全黑,凤景乾继续怀念明湛道,“有明湛在,格外热闹,朕真有些想念他。”
  “皇兄怎么没点皇子随驾?”凤景南实在不想继续有关明湛的话题。
  “没合意的。”凤景乾再叹,“真可惜,朕这辈子只这一样不如你。”
  如果明湛在身畔,凤景南肯定要拽过明湛将他从头到脚、从骨头到肉的研究一番,到底哪里这样惹人喜欢,不过听凤景乾这话,凤景南随口道,“既这样,我将他送给皇兄。”
  凤景乾看着凤景南一笑,“罢了,你哪里舍得,还不得把你心疼坏了。”
  “相貌一般,咱们凤家人,长成他这样的真不多。脾气又臭又硬。”除了一肚子的坏水,不过这也算不上优点吧。凤景南总结了一下明湛的特点,摇头不解道,“真不知道皇兄是喜欢他什么地方?”
  凤景乾悠悠的喝着茶问,“你不喜欢他?”
  凤景南挑眉,仿若兄长说了什么绝世大笑话,他会喜欢那小子?!
  “唉~~”凤景乾叹个没完,“真是口是心非,自小的毛病。”
  凤景乾跟兄弟坐在车里,忍不住炫耀,低声道,“景南,明湛没亲过你吧?”
  凤景南大惊,不可思议的看向兄长,凤景乾敲他一记,“别想歪了。是在明湛小时候。”意犹未尽的回忆了一回,凤景乾笑,“又软又香,像是饴糖。”
  凤景南心里的滋味儿,真是全了。他当然不稀罕明湛那张臭嘴亲他,不过,这是什么世道哪,他做人亲爹的,为什么要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他儿子的诸多事迹。
  而且,那人,还说起来没完没了,嘴碎的不行。
  关键是,凤景南还不能强制那人闭嘴,也不能堵上耳朵不听,只得忍受着某人嘀嘀咕咕,怀念了明湛整整一个下午。
  至晚上,凤景南收到有关明湛行为的报告。
  凤景乾也跟着瞧了一眼,看到明湛去效外看农田,还请了几个商人、几个工匠、几个老农去参加自己的婚礼,又去书院演讲等等,行程真叫一个满档,忍不住笑,“明湛是活泼的性子,你出来也好,不然你总在云南,明湛也猫不着这样随意的日子。”
  “我也没绑着他的手脚。”凤景南心道,这也忒会收买人心了。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凤景乾自然明白弟弟心中所想,笑道,“他起码能挑起这摊来,也不知道你黑着个脸做甚!”
  明湛还给凤景南来了封信,说了些公文上的大事小情,最后还说,“我可没跟朝中大臣多联系,除了公事,我也不乐意对着他们那张老褶子脸。只是,我也不能天天闷在府里装娇小姐吧,您老也没把我生成女胎哪。我出去转转,你要觉得我收买人心,我也没法子辩驳了,世上哪里能少了冤死鬼呢。落款:祝旅途顺利。
  凤景南看了这些混帐无赖话,哪里还有“顺利”可言,不顾凤景乾的闷笑声,大骂明湛张狂。
  “行了,你就歇歇吧。”凤景乾笑劝,“有这么个人,千里之外还能哄你开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明湛也难,他知道你忌讳,只是他原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你也别太苛责了。”
  凤景南也是一步步从世子走过来的,他倒不是特忌惮明湛,毕竟他在云贵经营多年,远不是明湛能比的,只是不忿明湛这种口气:我就这么着了,随你怎么想吧。
  当初,凤景南是何等艰难何等小心,兄弟两个真是历经千难万险、千山万水才谋得大位,如今真是不比从前了,莫非这会儿都流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方式来谋权了。
  凤景南想着自己是不是OUT了,忍不住问兄长,“那个,你有没有信来?”
  他得对比一下,是世道变了,还是独明湛这样没个脸皮。
  凤景乾从手边的奏章中找出一件奏章,递给凤景南,叹道,“无趣的很。”
  凤景南展开,迎面一手精美小楷,除去抬头,第一句就是“圣恭安。”,瞧瞧,这才是规矩呢。明湛写的是什么,(这些天云南天气不错,我早上吃了三个虾肉小笼包,喝了一碗蟹肉粥,一碗鱼圆汤,还吃了两个豆沙馅儿的馒头,若干点心。父王吃的什么呢?唉,你跟着皇伯父,肯定比我吃的好吧?有享福的事儿没一次记得我。)
  不对比不知道,凤景南颇觉丢脸,明湛那通篇对吃食的叙述和向往,好像上辈子是饿死鬼投的胎,一点大家气派都没有。
  凤景南接着看信,下面就是对朝廷奏章的简述,用语极其恭敬行文多么谦谨,还免不了付一句“儿臣愚钝,见识浅薄,若有不当之处,请皇父训示”。
  明湛别提多自信了,用凤景南的话说,简直是信的过了头,马上就要自暴了。
  明湛信里也会说一说云贵二省军政,他现在已经给范文周取了个外号叫“老范头”,而且明湛啥都敢干,譬如今年云南微旱,金汁河的燕尾闸和银汁河上的南坝闸数处,由于当地农田不断增加,水源渐感不足,到了栽种季节,便时常发生缺水和争水的事儿。虽然已经有“轮灌”的规矩,不过栽种季就那么几天,总有一部分人轮不到或是吃了亏。今年斗殴规模不小,下面报上来,明湛先罚了发生斗殴地的官员,再召集臣子们商量在此区域内新开辟人工渠道,增设堤闸的事。他腿脚快的不行,还跑去瞧了一瞧当地的情形,让人写了报告,研究如何开凿人工渠道,要费多少人力,多少时日,多少银钱。写了份折子,给凤景南商量,言下之意,你要没事儿,我就要卷卷袖子开干了。
  这样的大事,连凤景乾看了都说,“河道之事,必要慎之。”
  凤景南不知道明湛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天生就胆子肥。
  虽凤景南离开云南没几日,却给明湛闹腾的无一日安宁,生怕明湛做出啥胆大包天的事来。
  如今一瞧三位皇子写给皇兄的信,凤景南真叫一个羡慕,说道,“皇兄你真是好福气。”儿女省心,比什么都强。
  凤景乾笑着摇摇头,“不比明湛信中情义深重。”
  凤景南道,“那小子要是能学着几位皇子这样写上一封信,我就知足了。”
  “那恐怕你得吓的马上回昆明去。”
  凤景南最要脸面,写了一封长信回去,先是让明湛不要急着开渠凿地,等他回去再说。其次,他要求明湛写信一定要规矩些,勿必不能让他在皇兄面前丢了面子。
  明湛接着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凤景南的,一封是给凤景乾的。
  凤景南全都扣在手里,先看自己那封,明湛先说现在正是春忙,的确不急着开渠凿地,只是先把前期测量预算做好总是没差的,还抱怨凤景南选拔的官员十分不靠谱,譬如明湛有问,预计要开多少条水渠,官员答:约数十条。明湛再问,渠有多长;官员再答:百十丈长。明湛问,那开渠修闸要用多少人力土石;官员答曰:千万人,千万斤。最后明湛曰:听说你老家就金汁河的,那你就哪儿来回哪儿去了,路途遥远,我就不派人送你了。
  虽然把这人给撵了走,明湛仍在信中大篇幅的抱怨,这种无知无能的家伙浪费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当时真想赏他俩耳光之类云云,如何忍的辛苦,最后把人堵在巷子里套上麻袋打了一顿出气。
  凤景南哭笑不得,明湛接着又写了一个天才如何被埋没,然后被人误解没有规矩的事,看到最后,凤景南才发觉明湛信中那不被人理解的“天才”就是指的“明湛自己”,凤景南张目结舌,他这才离开几日,明湛的怎么又长了一层脸皮不成?
  这要日后明湛做了王位,还不得盖个庙,把自己当活神仙一样供奉起来。这年头,人们都讲究谦慎,哪怕别人夸赞,你也不能认,哪有像明湛这个自己夸自己的,凤景南给恶心的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两口口水。太丢脸了。
  定一定神,凤景南再打开明湛写给凤景乾的信,只有一句话,凤景南虚虚一瞧,险些吐了血,明湛烂狗肉一样的字清清楚楚的写着:知道你要偷看,我啥都没写,上当了哈!上当了哈!后面还附了个得意忘形的小人鬼脸。
  凤景南此时的感觉颇似练功练差了气脉,捂住心口,忍不住上问苍天:本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是老天在报复本王吧。
  不过也可以知道,没有凤景南的日子,明湛的确过的异常滋润。
  明湛还偷偷的带着卫王妃逛过集市,在茶馆喝过茶,路边买过果子。
  只是黎冰压力山大,自从明湛在猎场遇险,黎冰挨了训斥受了罚,自然更加注意明湛的安危。幸而明湛也并不喜出门,平常在府里,并没有什么事。
  可自凤景南一走,明湛立马撒了欢儿,没一天不出去的。
  只要他一出去,黎冰必要细细安排,提心吊胆。甚至,明湛打算参加四月中的泼水节。
 
  136、意外
  明湛要参加泼水节的消息也没瞒着大臣们。
  范文周险些晕过去,这,这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凤景南才走了不到三个月,如今昆明城的人说话,开头就是“我们世子啥啥啥”之类的,威望真叫一个高。
  凤景南在云南二十多年,不可谓不辛苦,也为云贵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硬是没明湛这种效果。
  明湛完全是纡尊降贵,他的“贫者免医”的医馆已经开张了,昆明城只是第一个试点,不过深受百姓欢迎,尤其许多穷人,对王室真叫一个感激。
  因为开张那天,明湛进行了一场生动感人的演讲,人们知道这医馆的银子是王爷、王妃、世子、公子、还有王府的郡主小姐们凑的,然后,有多少商行为医馆提供了帮助。并且,明湛强调,医馆日后所有的赢利,也将全部用于百姓身上。
  反正明湛是为镇南王府以及自己镀上了一层亮闪闪亮闪闪的金边儿,远远一看便是瑞气千条、金光闪闪、仙气纵横。
  王府的声誉在明湛的刻意经营下飞越到一个新的高度,当然,这是明湛的手段好,也是大好事,因此,臣子们对明湛也非常的敬仰,觉得世子有时说话虽不大讲究,不过却有一颗仁善的爱民之心。演讲时虽喜说白话,想来是照顾那些念书少的平民吧。
  明湛这种神来之笔,就是范文周等人私下也是极叹服的。
  可明湛干起没谱儿的事儿,同样让人郁闷的直想撞墙。
  譬如老范正骑马在路上走着呢,头顶啪的咂了个枣子下来,一抬头,明湛正倚在茶楼窗口朝他笑呢。而且明湛找他上去是因为明湛出来没带够银子,眼瞅着这餐要霸王了,碰巧老范骑马经过,明湛叫他上去付帐。那时候,范文周吐血的心不会比凤景南少。
  这种事情真不少,就有许多官员私下互通消息,昨儿个我在哪哪好像见着殿下了,不知是不是眼花?诶,我也依稀仿佛看到了,不过是在哪哪哪儿。
  明湛经常出去溜达的结果是,卫城军及昆明府尹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昆明城的治安大为好转,而且官员们的早退现象大为减少,因为如果明湛碰到谁,喜欢打声招呼,然后瞅一眼天上高悬的太阳,好奇的问你,“这么早就下班了?是不是家里小老婆等着呢?”
  读书人要脸面,给问上一回两回的,出门恨不能拿帕子遮着脸,自觉无脸见人。
  更要命的是,明湛还去花街画坊去转悠,呵,有熟面孔更了不得,他那张大嘴巴,哇啦哇啦一广播,不到十二个时辰半个昆明城的人家都能知道XX晚上去哪哪哪儿风流了。
  而且,你不但去,你还敢勾搭着世子去那种腌臜之地,你简直罪上加罪,罪无可恕!以世子师柳大人为首的正义代表在晨议上连骂了小半个月,终于把若干位逛花街的官员骂回老家才算罢休。
  当他们的炮齐齐对着明湛时,明湛已是双眼含泪,满心忏悔,凄凄复凄凄的到镇南王府的承先殿里跟祖先认错去了。
  柳大人很满意明湛的态度,想一想,原本明湛对色之一事并不太热衷,想来只是少年好奇罢了。都是一班子没脸皮的东西,面儿上一副仁义道德,私下却以淫逸色相蛊惑世子,赶他们回家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自明湛逛了一圈花街柳巷,整个娱乐业的业绩下滑了七成,以至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当然,也有人就明湛喜欢逛街的事情上奏过,恳请世子殿下为万民百姓保重身体,外面不安全啥啥啥的。
  明湛立时把来卫城军林将军和昆明府尹许大人,让两位大人为该官员说明一下昆明城的治安是否差到人们不敢外出逛街,会有危险啥啥啥的,你们是怎么做官的。
  结果,晨议又是好一番热闹。
  所以,自凤景南随驾南巡,昆明城的官员们便过上了痛并快乐的生活。
  这次明湛一说要参加泼水节,范文周是担心明湛的安全,有人是觉得堂堂世子殿下弄的湿淋淋的不大雅观。
  两条都给明湛驳了回去,然后明湛点了几位官员一道去。
  被点名的几位嘴角直抽抽,那叫一个不乐意,明湛叹道,“你们真是不合群,多好的事,看你们这愁眉苦脸样。唉,你们这模样,真是给我丢脸。连玩儿都不愿意的人,你们的人生是多么的枯燥多么的可悲哪。”
  在明湛手下做事,就和忍受明湛时不时的抽疯,还好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适应力强的臣子们都稍微能适应了。
  明湛是想抓紧时间放松,不然,等凤景南回来绝对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在他的预计中,七八月份,凤景南就该回来了。
  明湛绝对想不到会有任何意外,身边带着成千上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意外?怎么可能呢?
  明湛正在与民同乐,浑身被泼的精湿,范维十万火急的跑来,脸上微红,喘气笑道,“殿下,王妃知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泼水节,命臣来行赏。”
  “是吗?太好了。”
  原本众人见来了一行马队,都停了下来,不过见送来了不少水果吃食,又是王妃赏的,俱是欢呼舞动,接了赏赐,七八人围过来泼了范维一个落汤鸡。
  明湛让随行的官员继续玩乐,笑着拉范维走开一段距离,“有事吗?”
  “帝都来信了,八百里加急的黑皮公文,殿下还是回去先瞧瞧。”说着,范维展开一袭披风落在明湛身上。
  其实公文的格式分许多种,像帝都一般正式用明黄色居多,代表圣意。白色也有,丧事一般用白色。黑色却是最少见的,极机密的事方用黑色,故此,接到公文的时候,范文周便安排儿子来请明湛回府。又担心百姓忧虑,便请王妃先行赏赐,借着这个由头与明湛说了些事。
  明湛手里有帝都的消息,可近期帝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能有什么事呢?明湛换了干衣服上马,见范维身上也湿了,取下披风为范维系上,不等范维说话,打马回府。
  明湛一踏入书房,范文周立码将帝都送来的公文递了上来,明湛先验过烤漆,见无异样,再行开启,一目十行的阅过,脸便渐渐白了。
  范文周心有不祥,也不敢催明湛。
  过一时,明湛将信递予范文周,范文周连忙接过,低头一看,禁不住“啊”了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如若不是范维眼疾手快扶一把老父,范文周定要跌到地上去。
  “范大人坐吧。”
  “这,这不可能。”范文周绝对无法相信,御驾南巡,浩浩荡荡上万人开出去,怎会有失?
  信中非常急惶的说:御驾至扬州,父皇王叔为贼所伤,生死不明……满朝大臣泣涕零表,请明湛速去帝都。
  这更像一个谎言,明湛从没听说过哪家皇帝出巡,半路上给人砍了脑袋的。那些侍卫那些护军,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可是,谁会拿皇帝王爷的安危来开玩笑。
  如果这是假的,定有天大阴谋。可是帝都再忌惮镇南王府,也不会这个时候动手。就算动手,这不是小事,绝对会有风声漏出来。
  如果是真的,凤景南的信的确有几天未收到了。明湛揉揉眉心,莫非那对狐狸兄弟真出了意外?
  明湛无端心烦,该死的凤景南,死都不选个好时候,起码等老子大权在手你死也不迟啊!没一回让老子顺心的!明湛已经有了决断,吩咐道,“拟令旨,召明淇回府。让林迟来见我。”
  昆明城迅速戒严,明湛将一干近臣召至书房,示之公文,大家一并商量对策。
  凤景南正值壮年,身体向来康健,大家普遍认为,王爷再坐二十年宝座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这封公文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明湛。
  这是云贵未来的王。
  幸好,明湛近些天的所为可圈可点,这又是一种庆幸。
  范文周一瞬之间仿若老了十岁,他与凤景南君臣相得,多年感情,如今形容比明湛这做亲儿子还要伤感三分。他坐在椅中,轻声道,“如今王爷生死未定,臣相信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殿下是镇南王府的世子,王爷临走时,已将云贵军政大事俱托殿下之手。眼下,也得殿下拿主意,臣等方有主心骨。”
  冯山思朱子政等人自然附和,别说凤景南走时已让明湛监政,哪怕凤景南什么都没说就立码死了,镇南王府也是明湛做主。这一点,任何人不会有异议。
  一干子大臣围着明湛嘘声叹气,如果凤景南死了,大家嚎哭一场;如果凤景南平安,大家庆祝一场;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儿?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谁敢哭?你是不是成心咒王爷呢?谁敢笑?王爷都这样儿了,你还敢笑?不要命了吧?
  故此,一班人的表情十分怪异。
  就是明湛自己,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晚上明湛跟卫王妃一念叨,卫王妃皱眉道,“这可是为难?”
  凤景南死了,明湛立码上位,光鲜亮丽的亲王。凤景南活着,明湛就且这么混日子就成。可他娘的现在是,不死也不活。
  明湛烦燥的直想给凤景南的魂魄托个梦问一声:你他娘的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卫王妃默默握着手中一块玉玦,忽然说了一句,“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没人敢妄议帝尊。”
  明湛的心跳忽然加快,呯呯呯呯呯……几乎破胸而出,“母亲,你是说……”
  “我的看法,就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我已经让明淇回府了。”明湛道。
  卫王妃是历经过改朝换代的人,马上明白了明湛的用意,欣慰的点了点头,“不错,待明淇回来,你立马启程去帝都。”
  “我带着明廉一道去。”
  “你倒不必忌惮明廉。”明礼明义已在帝都,魏太后又是魏妃的亲侄子,二皇子的母亲是魏贵妃,明廉必竟与明礼等是同胞兄弟,三兄弟聚首,乱拳打死老师傅,蚂蚁咬死大象,卫王妃便有此顾虑。依她对王府的掌控,明廉翻不出天去。
  “我一走,镇南王府只他一个男子。按理监政也应该是明廉监政,明淇则不好行事。”明湛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母亲,魏妃还在府里,明礼他们不敢轻动。他们动一下,你只管活剥了魏妃的皮送去帝都给太后便皮袄,也算给我报了仇。”
  卫王妃容颜依旧,温声道,“任何时候都是性命最重要,你勿必要小心。”卫王妃唇角微勾,注视着明湛,“帝王之尊,没这么容易就死的。没有见到尸体之前,不要相信任何推测。”
  王府里,只有闻到信儿的魏妃哭的最伤心,简直是肝肠寸断,恨不能直接随了凤景南去。
  当然,魏妃闹了一次自杀,要撞墙。可满屋子侍女又不是死人,哪儿能眼睁睁的看着侧妃娘娘去寻死,何况他们又没收到上边儿的啥啥暗示。
  其他女人当然也难受,这马上就要成寡妇了。
  除了卫王妃,她永远波澜不惊、宁静淡雅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雪水。卫王妃对魏妃道,“王爷只是路上出了些差子,偏你们就传的有鼻子有眼,是不是在咒王爷?你今日寻了死,他日王爷平安归来,怕你在阴间也见不到人,岂不白死?”
  阖府的女人尽管有一千个担心,也不敢再流露出悲伤的气氛,只是更加卖力的诵经礼佛或者围在卫王妃身边奉承。
  凤景南遇到意外,虽然是大事。
  臣子间也有一瞬间的慌乱,只是很快就平息下来。虽然大家很担心王爷,不过都很平静,并无乱象。
  当然更没有明湛想像中的权臣篡权之类的事,让明湛混身的本领无处使,顿觉十分遗憾。
  这都要归功于凤景南数十年的安排,凤景南本就是个强势的存在,亲儿子都弹压着,何况臣属。再者,但凡稍微权重的,家里儿子都给弄到明湛身边儿当差。儿子的前程都有了,老子何苦去造那没把握的反来着。
  初始几天的骚动过去后,人心渐平,一切竟和凤景南南巡时无二。
  倒是明淇八百里加急的赶回王府,容颜憔悴,一双眼睛厉如闪电,见着明湛劈头就问,“父王到底怎么了?”
  明湛正在吃早饭,嘴里刁着的三鲜馅儿包子啪的掉在了桌上,明湛顾不得去捡包子,忙问,“这么快就到了,吃早饭没?何玉,快去拿副碗筷,再跟母亲说一声,明淇回来了……”
  明湛只顾啰嗦,明淇已跨步上前,揪起明湛问,“父王到底怎么了?”
  明淇习武多年,力道奇大,其实她只用了三分力,已经把明湛勒的险些再吐个包子出来,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眼瞅着要翻白眼。明湛连忙放开明湛,“没注意。你快点儿说正事。”
  明湛便照实说了,明淇伤心道,“也不知道父王现在怎么样了?”担心一阵,又咬牙切齿道,“那些侍卫,我一个都饶不了他们,非把他们剁成两截不成!”
  明湛问,“你要不要先用早膳?”
  明淇大怒,“就知道吃!我去给母亲请安!”
  明湛追着明淇出去,嘟囔道,“这个时候,母亲肯定也是在用早膳。”
  “父王一点信儿都没有么?”明淇压低声音问。
  “有信儿,我就不叫你回来了。”明湛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绫帕擦擦嘴角的香油,劝明淇,“你就宽些心吧,我觉得父王没事。”
  “那你急惶惶的叫我回来做什么?”
  “我得去帝都一趟。”明湛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时候,得有万全之策。咱们云贵之地还太平,我虽然觉得皇伯父和父王不会有性命之危,不过,这只是一种感觉。帝都那里就不好说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得先保住地位跟性命。”
  明淇沉默片刻,叹道,“你果然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
  明湛歪头看她。
  “父王说的。”明淇的眉毛修长,不描而翠,下巴紧绷,仪态比明湛更具威严,“父王让我安心一隅,不要与你争。”
  明湛笑一笑。
  “以往我并不十分服气,”明淇看明湛一眼,“如今我才算服了。我一路换马不换人,三天三夜,吃不下喝不下,你竟然能安然的用早膳。听说帝都的公文是泼水节那天来的,来去时间一算,大概你接到公文便召我回来了?”
  明淇轻叹,“换了我是你,怕没这个胸襟气魄。”
  “明淇,我们有我们的情份,少年时代的事,我想我们都不会忘怀。哪怕如今有许多争执之处,对彼此有忌讳之心,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同胞姐姐,你的本事也让我敬佩,虽然你的选择会让我为难,”明湛坦诚道,“不过,我仍视你为可敬之人。如果我现在故去,你是最合适的人。”
  见明淇认真在听,明湛更添兴致,摸出扇子“刷”的展开,抖出一阵清风,继续道,“我好歹做了这么久的世子,纵使有差错,也会把镇南王府放在最合适的人手里,也算对得住这两地百姓。往私心讲,我真有个好歹,即便我不叫你回来,明礼他们并不是你的对手,哪怕日后来了哪个皇子,也比不得你军权独握,经营多年。你事事都好,只有一样,错投了女儿身。那些顽古不化的老臣必然要反对你,界时难免又是一场水火。”
  “其实我又何必忌惮你,”明湛坏笑,凑近明淇给他扇了两扇子,“我若平安,你也争不过我。我若出事,你还能瞧着今日情份照拂那些跟着我的人。”
  明淇虽自认争不过明湛,不过自己承认是一回事,被明湛这样自大的说了一遍又一遍是另一回事,正微怒间,明湛扇子掩唇,半边脸对着明淇嘿然一笑,赞叹道,“这都是老天爷在帮我哪。唉,如果当年母亲生下双胞胎,如果你也是儿子……依着那老家伙对你的宠爱,估计我连喝汤的份儿都没有。天意,天意哪,实在是……”天意哪。
  最后三字,明湛没说出口,被明淇狠狠一拳揍回了肚子里。
  明淇见过卫王妃。
  母女二人将将两年未见,明湛脸色疲惫,卫王妃难免心疼,问了她路上的事,便留明淇用了早膳。
  明湛也跟着吃,明淇见不得明湛这副贪吃的嘴脸,问道,“你不是吃过了?”
  “我就吃了一半。”自觉坐下,双手捧起碗喝粥。
  明淇被明湛气到没了力气再气,无奈道,“虽说是龙凤胎,不过你定比我活的长,说不定我早死了,你还千八百年的活着呢。”
  “借你吉言吧。”
  卫王妃轻声责怪道,“刚回来就死啊活的,也不忌讳。”
 
  137、交接
  用罢早膳,明湛明淇与母亲商议了片刻,便自母亲处出来。
  明淇已经回来,明湛不愿在昆明耽搁太久,准备与明淇去书房交接。此时,天时尚早,天边一抹朝霞,明湛远见一人背着药箱,后面跟着两个小厮,唤了一声,“阿濯,你这样早就去医馆?”
  杨濯停了脚,见是明湛,笑着一揖,“殿下早。”
  明湛与明淇走了过去,与明淇道,“这是杨濯,云边杨路杨将军的长子。他医术很不错,现在善仁堂里他是最好的。”
  明湛矜持的点了点头,“以往有幸曾见过杨将军,将军治军之策十分令人佩服,替我向杨将军问好。”
  杨濯实诚的笑笑,“我现在也见不着父亲,问好的事得等以后了。小兄弟,瞧你面色晦暗,眼底发青,可是晚上没休息好。”说着就扣住明淇的手腕,仿佛见鬼一般,俩眼又盯着明淇的面孔瞧了又瞧,明湛心里一沉,生怕明淇身体有什么不妥,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杨濯惊问明淇,“你是女的?”
  明湛心底偷笑,面色不改与杨濯介绍道,“瞧你这话说的,这是我姐姐,安国郡主。远道赶来,为了路上方便才换的男装。”
  明淇只想一脚把这愣头青踢飞,沉着脸道,“瞧你也像念过书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授不亲’,你总捉着我的手腕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看你面色不好,给你诊脉。”云南民风并不算保守,再说,看病当然要诊脉了,杨濯道,“脉象沉细,并没有多大毛病,好好休息就是了。饮食上稍微注意些,看你眼睛都有血丝,现在就去睡一觉吧。”
  军中也有不少愣头青,像杨濯愣成这样的也不多见,明淇根本懒的朝理他,一拽明湛,“走了。”
  杨濯追出几步,跟在明淇身边儿念叨,“你怎么不听大夫的话呢?这可怎么行?身子最要紧。王府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太着急,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们女孩子家,娇娇嫩嫩的,可得好生保养……快回去歇息吧,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开副助睡的汤药,喝了保管你一盏茶就能入睡……”
  明淇只觉得耳边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嗡嗡的飞,猛的止住脚,就要教训这小子。杨濯并不懂武功,他一门心思在明淇身后唠叨,也没留意,迎面便撞在明淇背后,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倒不是真撞的多疼,只是鼻子是个特殊部位,撞的狠了,直接牵动泪腺,眼泪就跟着冒出来,止都止不住。
  明淇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正嫌这小子啰嗦,冷笑道,“娘儿们一般的啰嗦,竟还是个哭包。”看一眼明湛,“这就是你用的人?”
  杨濯一边揉鼻子一边擦眼睛,“是撞到鼻子才流泪,没事儿,郡主不必担心小臣。”还劝明淇,“郡主,你别跟小臣生气,气大伤肝。”
  明湛忍住笑,说道,“阿濯,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劝姐姐去休息的。姐姐刚回来,有些事急着处理。既然阿濯已经见过姐姐了,我要离开王府一段时日,姐姐的健康就交拜托你了。”
  在杨濯心里,明湛已是一等一的大善人,闻言正色道,“我本就是大夫,这是份内之事。殿下放心,我会每日过去给郡主请脉,一定让郡主平平安安的。”
  明淇没理会杨濯,倒是对明湛道,“这小子虽啰嗦,不过他既然学医,那就应该是师从柳大夫,你不如带了他去帝都,有这么个人,我与母亲也好放心。咱们府里多少大夫没有,也不缺他一个。”
  “此去帝都,哪怕带上千军万马也不顶用的,我心里有数。”
  杨濯听他们在说政事,他对这些向来不懂,便告退了,赶着去医馆开门。
  明湛先带明淇到书房将印鉴公文对交,再就如今云贵的军政、臣子的形势大概说了一遍。
  明淇以往便是养在凤景南身边,凤景南批公文时她跟着伺候笔墨,待大些就往军中跑……说来凤景南也是一奇人,当初最器重明礼时,也没这般对待过,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是以,明淇对这些真不陌生,明湛略一说,她一点便通,毫不费力。
  倒是明湛去帝都,将政事托于明淇,一干大臣果真不乐意。
  柳大人道,“帝都有公文至,如今又有王爷安危不明,殿下秉臣之忠、子之孝,理当前往帝都。只是殿下亲往,府中还有三公子在,公事托三公子便可,郡主乃贵女,何必让郡主为这些琐事伤神。”
  柳大人是凤景南指给明湛的先生,最重尊卑、最讲规矩。在他心里,明淇虽是王爷爱女,身份尊贵,却有一点不好,牝鸡司晨。一个女儿家,不想着大婚生子、伺候公婆,却是舞马弄棒,掌了兵马。当初凤景南宠爱女儿,一意为之,诸人劝了半天无果,也只得看的明淇逍遥。
  明淇远去掌军,很有一批人盼着她出个差错,赶紧灰头土脸的回来是正经,哪知明淇一去便扎了根。一干子老臣捉不住她的把柄,对她更加忌惮三分。柳大人在朝中多年,也不是聋子瞎子,因知道明淇的本事,没好说的太过难听,给彼此留了些脸面。
  如今眼瞅着世子掌权,怎么倒把郡主叫了回来。这女人若是争起权来,更能要人命。满殿大臣,哪怕范文周也觉着,与其让明淇郡主掌政,还不如把三公子抬上来。
  虽说明廉有些粗,有他们一帮臣子辅佐,撑到明湛回昆明是不成问题的。明淇一回来,可别请神容易送神难。
  曹大人就没柳大人那般客气了,直接道,“如今三姑娘、四姑娘都嫁了人,郡主出身最为尊贵,殿下身为殿下同胞兄弟,也该为郡主操持终身大事。”意思是,求您老赶紧嫁人吧。
  甭管底下人如何嚷嚷,明淇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一双眼睛,冰雕雪凝,倒叫人瞧不出深浅。
  明湛抬了抬手,臣子们便都安静了,叹一口气,明湛方道,“如今的情势,大家都知道。父王至今没信儿,我这心里每日如同油煎火烧一般。”
  “三哥一样为人子,何尝不是如此。帝都的消息向来比我们这里快,大哥、二哥已在帝都,我与三哥过去,兄弟之间也有个帮衬。”明湛道,“姐姐虽是女流,不过自古巾帼不让须眉,姐姐自幼随侍父王身侧,各位大人想来也不陌生。前朝有端肃长公主辅政之典,就是在我朝武帝襁褓登基,也是孝端皇后掌权,史上并不乏杰出的女人。事急则从权,你们先暂且放下成见,以云贵二省安危为要,要知道如今帝都已是风云际会,我必然要过去的。你们若因男女成见,致使云贵动荡、百姓难安,界时有何脸面向父王交待,也愧对我的托付。”
  最后一句话倒点醒了明眼人,明湛只是暂时去帝都,王爷如今虽生死不明,不过明湛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又是他亲自请明淇回来,想来应该有几分把握,时间短,也不怕明淇就篡了位。
  故此,虽然有些不大情愿,诸人皆领了明湛的令旨。
  至于明湛是不是还有其他安排,这就不知道了。
  倒是魏妃,先是听说凤景南出事,身边只有一个有廉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明廉又要跟着明湛去帝都,这岂不是要了她的命,顾不得什么,从床上勉力起身,松松的挽了个素净的留月髻便到卫王妃面前哭诉,话里话外舍不得儿子。
  卫王妃只看魏妃一眼,就清楚她肠子里在动哪根筋,道,“你与王爷恩爱的大半辈子,养下三个儿子。我只有明湛一个儿子,说起来,你还比我略强些。”
  魏妃忙道,“妾身哪敢与王妃相比。”
  “我倒是想不通你担心什么。”卫王妃端起茶来润喉,淡淡道,“太后娘娘是你嫡亲的姑母,贵妃娘娘是你嫡亲的姐姐,你娘家也是侯门显第,帝都又有明礼明义兄弟,你是什么地方不放心呢?”
  魏妃嚅嚅,“王妃,妾身也不知怎么,这些天总是睡不好,阖眼就能瞧见王爷。有了明廉说说话,倒还能略安稳些。您是知道他的,明廉也没经过什么是非,从未办过差,就是去了,怕了帮不上世子。”
  “帮不帮得上我不知道,”卫王妃满心腻歪,并不愿与魏妃多说,只道,“王爷若是平安,定是要先去帝都,界时四个儿子只有三个迎接他们父王,明廉这脸上可是好看?你若实在不愿意让明廉离了你,就让他在昆明呆着吧。”
  魏妃小声道,“世子去帝都,阖府总要有个男人撑门立户,明廉也是王妃的儿子,有这么一个人,平日里虽不顶用,到底心里有根骨儿。”
  “这你就不要想了。”卫王妃忍不住冷笑,“魏氏,你这一生也算荣华富贵,四样俱全。只是你且记着,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外头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染指的。下去吧。”
  “娘娘,您可冤枉妾身了。”
  卫王妃已经起身,魏妃唤了一句冤,也没好跟上去接着喊,只是想着自己到底把儿子留下了,便心满意足的回了丽人轩。
  自己满心的筹谋,哪知明廉并不愿意。
  魏妃苦口婆心的教诲明廉,“你是不是傻了?现在帝都不定乱成什么样?你们小孩儿家,经过什么事?当年先帝末年,何等危机重重,那是先帝还在呢。如今帝都是个什么情形!”魏妃也算经历过先帝末年夺嫡事件的人,只是她对这些事并不大通,只是难忘那时气氛紧张,天天提着心胆过日子,如今只有明廉一个在身边,哪里舍得儿子去帝都,她又有些自己的小心眼,慢慢说与明廉听,“世子这一去帝都,时间不能短的,你既是世子的亲兄弟,帝都那里有你大哥二哥在,你在昆明,外头有事也能帮衬些。”
  “母亲,四弟都把明淇叫回来了,外头哪里有事能用到我?”明廉道,“四弟重情份,素来没事亏待我。明淇我可是檚了她的。”说起来,镇南王府虽以武功起家,像他们兄弟四人,自幼也有师傅教习弓马骑射。只是世家子弟难免娇贵,真正也没哪个学成武林高手,明淇除外,这丫头是真下苦功,别看明廉年长一岁,自从习武开始就打不过明淇。说起来,有一年,他随明淇去缫匪,明淇提马上阵,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明廉瞧一眼明淇那罗刹般的杀伐模样,连做三天恶梦,小病一场,回来还去庙里给自己点了香油灯保平安。如今叫他留在昆明跟明淇争高下,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么。
  明廉是万不敢留下来碍明淇的眼的,何况明湛早跟他提过去帝都的事,哪里料到母亲又有别的打算,想一想舅舅的叮嘱,明廉一根筋道,“母亲,你就在家好生念佛吧,我跟着世子也不会有事。还有,千万别去招惹明淇。”
  魏妃忙活一声,哪知儿子不肯应承,真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遂又是一场好气。
  138、坑爹
  明湛到帝都已是五月初,天气微热。
  凤明祥凤明瑞带着礼部官员前来相迎,往时,哪怕明湛被封世子,要迎他也用不着皇子出马,只是今日不比往时,人家亲爹是接了你老子的圣旨随驾,这一随就随去了西天,镇南王府难免要有微辞,问个究竟。
  故此,迎接明湛的排场也比往日要铺派些。
  堂兄弟相见,都是老爹不知下落的时候,也难以笑脸相迎,这气氛就有些紧张,凤明祥先道,“湛弟路上辛苦了。”
  “劳二位皇兄相迎,折煞明湛了。”
  明湛吩咐大部队回帝都镇南王府,小部侍从随他与明廉进宫给魏太后请安。
  路上,明湛轻声问御驾可有消息。
  魏太后宫里一如往昔,只是老太太两子皆失音讯,精神不比往昔,看着苍老许多。不过宫中保养得道,身子瞧着还硬朗。如今见着明湛明廉,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儿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明湛明廉忙好生劝了一回,魏太后不独为儿子伤心,如今儿子没了影儿,朝中未立太子,太后的重要性就格外的显露出来,每日七八帮子的人来她这里说话帮情。若是换个人,有弄权之心,怕早就乐了。
  魏太后却并非这种性情,她虽然有些私心,不过是帮衬自己娘家,其余家国大事半分不通,忆及先帝末年那种风霜刀剑,老太太倒不为自己担心,不论哪个孙子上位,她都是太皇太后,只有更尊贵。可是,先帝末年,十子只存三子,是何等惨烈。每虑到此处,魏太后一颗心肝就如同放到了油锅中翻来覆去的炸个透,遂不论谁来说,老太太对太子人选绝不肯松口。
  后来,还是魏宁建议魏太后,“请明湛来帝都。”
  “他?”魏太后一时间真没想起明湛,她顶不喜欢的孙子非明湛莫属。
  “姑母,明湛是经朝廷册封的世子,王府继承人,二表哥毕竟是随驾出的事,论情理,也要跟他说一声。”魏宁道,“如今朝中乱糟糟的,许多事争执不下,再拖下去,恐酿大祸。姑母可记得当年,二表哥得世子之位在先,皇上得太子之位在后……”
  魏太后猛的抓住侄子的手腕,惊迟道,“明湛那小子,我可是降伏不住他,叫了他来,咱们可别被反咬一口。”
  “妈母,我暂且不论,您可是他嫡亲祖母。”魏宁温声道,“朝中已有人提议要请世子来朝,明礼他们兄弟,到底不是嫡子。”
  一个“嫡”字,倒戳了魏太后的心病,魏太后唇角下垂,半晌方道,“明礼也只差一步。”
  魏宁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劝道,“姑母,万万不可作此想。永宁侯府也是功勋之后,明湛刚刚联姻西藏公主,还有北威侯府,敬敏大公主府,这些都是明湛的岳家,您略动一动他,这些人不得问一个原由么?再者,卫王妃还在昆明城,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动了明湛,二姐是断无活路的。”
  “她敢!”
  “她如何不敢,”魏宁冷声道,“姑妈,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当年戾太子就死于方皇后之手。卫王妃是方皇后的嫡亲外甥女,自幼在宫里长大,她什么没见过,把她逼急了,又有什么做不出来!还有明淇,手掌兵权,盘踞一方,您动了她的同胞弟弟,她岂能善罢干休,哪怕明礼坐上王位,您放心他回昆明吗?界时国中动乱,追根究根,哪怕是姑母您,也得遭受朝臣质疑。您贤德一世,何必因一明湛坏了您多年声名。”
  魏太后还有一桩心病,她虽尊荣了这些年,可每每想及方皇后仍是不寒而栗。当初她不过坤宁宫一个宫人,方皇后却是一朝国母,尊贵雍容,不言而喻。如果魏太后不是方皇后的心腹宫人,也伺候不了先帝,她真是看够了方皇后弹笑间布局杀人的本事。
  卫王妃,却是方皇后手把手教过的,记得当时二皇子初露峥嵘,几番惹得先太子不悦。卫王妃陪着方皇后下棋,魏太后伺候茶水,方皇后叹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大人要去蜀中任巡抚,倒叫人牵挂。”
  卫王妃捏着几粒云子,漫不经心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前儿听姨母说,浙江巡抚出缺,李大人到底是二皇子的亲舅舅,派去深山老林,也有些委屈了。”
  “你倒是敢分派。”方皇后浅笑,“蜀中人物俊秀,风景别致,也算不得荒野僻地。”不过,老永宁侯曾连任三任江浙总督,在江南根深蒂固,自不必提。
  魏太后那时连苏杭蜀中是哪儿都不知道,她只记挂着皇后娘娘喜欢香片、卫家小姐独爱铁观音……直到约摸一年后,二皇子给舅舅求情,被先帝训斥。还是方皇后出面,保住了李大人的性命……后面的事,魏太后就不知道了。只是宫里再没有二皇子好才学的传言,取而代之的是二皇子喜欢上了花鸟儿,听夫子讲课竟带了笼子鹦哥儿,夫子念一句,那鹦哥儿学一句,把夫子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先帝如何责罚二皇子云云。
  当年的二皇子也是先帝硕要仅存的皇子之一,如今的福亲王。
  就是自打那时起,魏太后对卫王妃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那会儿,魏太后与几个相好的小宫女会偷偷嘀咕,说卫家小姐将来必要配给太子的。
  可是卫王妃足小太子七八岁,年纪上绝不相配。而后,方皇后为太子选了靖国公家的小姐为嫡妻。
  如今,魏太后世事历练,方察觉,莫非打一开始,方皇后有意让卫王妃接触政事,便是为了当时还没影的镇南王世子布的一步棋?
  是了,现在想来,先镇南王无嗣,先帝提及过继之事,先镇南王却几番难定心意,因此事,先帝没少与方皇后抱怨。
  在二十几年后,魏太后幡然醒悟,难怪,难怪卫氏会入主镇南王府!
  思及往事,魏太后恼恨不已,叹道,“可恨我当年无能,让你二表哥受了多年委屈。”
  饶是以魏宁的玲珑心肝,也猜不透姑妈这句话为的是哪端。
  方皇后二十多年前的一招布局,魏太后今日得以想透,只是此事,当初她做不得主,到如今,卫王妃早以入主镇南王府多年,育有一子一女,嫡子得封世子。魏太后就是想算前帐,也不知从哪里算起,只得叹一声,“日后可不能让这种毒妇进门了。”
  魏宁更接不上话,魏太后已道,“叫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过来,五皇子年纪小,让他安心念书吧。”
  如此,方有明湛入帝都一节。
  魏太后见了明湛,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儿。魏宁一句话给魏太后提了醒,对于魏太后,骤失二子,已经让她伤心的找不着北。可是,对于明湛,亲爹是去伴驾伴没了。
  镇南王府的厉害,魏太后也知道一些皮毛,自个儿先痛哭一阵,想着倚老卖老,明湛总不好冲着她这亲奶奶来要亲爹。
  其实,真是魏太后想多了。
  祖孙抱头一场痛哭后,明湛只问了问如今的消息,劝慰了魏太后几句,也没找魏太后要人。
  哭了半晌,明湛又喝了半盏茶,见凤明澜等人都在,红着眼睛道,“皇祖母成日在宫里,与外头的事并不多知道。如今几位皇兄都在,想当初,我幼时来帝都便住在宫里,皇伯父待我比诸位皇兄们还要亲切三分。我敬皇伯父也如同敬重我父王一般无二,只是谁承想,天有不测风云,竟发生这样的事。自从接到帝都公文,我的心里没有半刻安宁,只将镇南王府诸事草草交待一般,便与三哥来了帝都。只是如今到底如何,还得请皇兄们给我们准信儿。”
  未等人开口,明湛已起身道,“皇祖母镇日忧心,我们做孙子不能分忧已是不孝,也不便以前朝事扰了皇祖母的清净。二皇兄,不如我们去前面说吧。”再客气的问一句,“还得请皇祖母允准?”
  所以说,魏太后根本是白担心,明湛如何会与他歪缠,弄不清个是非原委,反倒容易落下口舌。
  如今,许多朝臣亲眷的都是拿了事找魏太后拿主意,种种赞誉让魏太后有些晕头,想着自己也有几分才干,故此,对于明湛要避开自己的行为,心里就不大舒坦,暗道,这哑巴开了口倒比常人的口齿还伶俐三分,到底不便相拦,任明湛等去了。
  明湛的脾气,大多是只听说过没见识过。
  凤明澜兄弟却是见识过的,明湛要单独说话,兄弟几人难免暗自叫苦,生怕他哪根筋不对,闹将起来。如果明湛躺地上打滚儿要爹,谁拿他也没辙。
  “不瞒几位皇兄,我那边也有人送信,说是四月初三,皇伯父与父王双双失踪。”明湛叹道,“这也是件稀奇事,就是真的,说出去怎样取信于民。咱们自己想想,周围万儿八千的侍卫围着,倒丢了皇上、王爷,国之大稽。不说别的,史书上要怎么记这一笔,某年某月某日,于行宫大营,千万人之中,皇帝、亲王离奇失踪。咱们就要被后人笑话死了。”
  凤明澜真不好开口,握拳咳一声,尴尬道,“明湛,不瞒你说,这里头更有些事,实在不便述诸纸上。”
  凤明祥接口道,“说起来都是扬州知府那个狗才,献上了几位佳人孝敬父皇、王叔……”
  竟是桃色事件,明湛目瞪口呆。
  “内侍们早上叫起,就见连带伺候的女人,都不见了。”凤明瑞补一句。
  明湛觉得自己在听话本小说,唉呀,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哪。难怪凤景南随驾,只带侍女不带妃妾,原来早知道路上有艳遇啊,此刻,明湛真想感叹一声,“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哪。”嘿嘿,这就不色了吧,真是报应啊。
  心里幸灾乐祸了一回,明湛面上大怒,“这该死的扬州杀才!他如今在哪里!”
  凤明澜其实也是一肚子苦水,老爹因桃色事件失踪,说不得道不得,满肚子的火只得撒向献人扬州知府,此时听明湛问,也是满脸恨意,“我倒是想他活着,只是这个杀才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杀尽谢罪。死了他一个,莫不以为就能逃过这满门大罪!”那模样,定是不能善罢干休的!
  明湛又不解道,“行宫之中,侍卫森严,想来也没有地道之类的,哪儿能说偷人就偷人呢?”
  偷人这二字用在这儿当真别扭,凤明澜低声道,“并不是在行宫。”
  明湛再惊,“莫不是秦楼楚馆?”
  “快噤声。”凤明澜轻斥,“也太不着边际了,是在扬州知府献的园子里。”
  倒不知那短命的扬州知府献的是何等绝代娇娃,倒让两只老狐狸中了美人计。美人膝,英雄冢,老话果真不错。
  明湛接着问了调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显著进展。明湛便要回府安置,再三叮嘱几位皇兄,一有信儿定要派人知会他。
  凤明澜忙道,“这次请明湛来,我们兄弟也有个不情之请。”
  “咱们都是兄弟至亲,皇兄们尽管吩咐就是。”
  “是这样,”如今明湛谈吐文雅许多,凤明澜遂放下心来道,“因父皇在外,如今朝中事务繁冗,正当咱们兄弟齐心协力之时,我知道你素来严谨,不愿插手帝都之事。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父皇、王叔陷于外,我们兄弟更当同舟共济,以待父皇、王叔平安归来,方不负长辈教导,也不负朝臣万民。”
  凤明澜的建议也是兄弟三个商议过的,凤景乾走时,也是让他们三个商议着行事,如今凤景乾安危不定,三人少不了生些别的心思出来。镇南王虽为藩王,不过对帝都影响极深,当然这种影响是双方面的。当年肃宗皇帝登基之初与镇南王不和,一意削藩,三战三败,最终被孝显太后废去帝位,改立睿宗皇帝。
  自此之后,帝都在立储之时便会着重考虑将来的太子与镇南王府继承人的关系,故此,明湛不论对谁倾斜,必然会影响立储一事。
  明湛推辞道,“皇兄既有吩咐,实不该辞,只是我本没理过政事,就是在镇南王府,也不过是听臣属们的主意,在朝中,更分不清东南西北,怕帮不上皇兄们,反倒出乱子。”
  凤明祥跟着劝道,“你就别跟咱们客套了。就是暂时不明白,也能学呢。我们实在是想你帮把手,也不是虚应你。”你啥都不明白,怎么知道把明廉带到帝都?倒叫亲姐姐掌政?骗鬼呢。
  “诚心相邀,湛弟就应了吧。”凤明瑞素是一张冷面,此时也有几分殷切。
  他们兄弟都是皇子,既无太子,谁不想争上一争,所以都在争取朝臣的支持,一时间,谁都不愿意得罪人,臣子们倒抖了起来,朝中乱的跟菜市场有的一拼。与其去争那些没脸皮的东西们,倒不如各凭本事,谁能争到镇南王府这一大援力,才算江山万年呢。
 
  139、神推
  明湛到下晌午方回府,大管家李明在门口相迎。
  “听说殿下今日到,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府里等着殿下呢。”李明躬着身子跟在后面,嘴里噼哩啪啦的跟明湛报告。又问明湛是不是先去更衣,热水衣裳都备下了。
  明湛只觉得大管家越发的啰嗦,完全没想到李明是激动的过了头儿。他儿子李诚如今在明湛身边儿,颇得脸面,如今又随着明湛回了帝都,那举止作派,比原先硬高一个等级档次,他这做老爹的,怎能不欢喜?
  要知道奴才们也人,并不是木头桩子,自然也有喜怒哀乐,李明心中喜悦,就有点儿激动过头,“大姑奶奶、四姑奶奶都差人来打听信儿了,问殿下什么时候有空闲,两位姑奶奶要回来省亲。”
  “自然是我先去探望姐妹。”明湛边走边吩咐道,“请三位兄长到我院里说话吧。”
  明廉虽与明湛一道入宫给魏太后请安,不过,他素来不理军国大事,几位皇子与明湛商议事情,他便先一步回来了,也没耽搁吃午饭。
  吃过饭,他就有些困,正眯着眼打盹,听小厮来禀:世子殿下回府了。便起身洗了把脸,过去与明湛相见。
  明廉还挺热心的问一句,“你吃饭没?估摸着肯定宫里留饭,就没等你。不过宫里的饭向来难以吃饱,还是叫小厨房再做点儿垫补垫补。”
  “谢三哥关心。”明湛去了外头的大礼服,因不未洗澡,随便套了件袍子,腰间也没束带,先问候,“大哥二哥在帝都一向还好吧?”
  明礼叹道,“我们一切都平安,只是父王……”其实虽然明湛占了世子之位,可这完全在凤景南的意料之外,几个儿子中,明礼最得凤景南看重,与凤景南感情也最深。
  这不,凤景南才失踪半个多月,明礼的脸色已憔悴黯然的叫人心疼敬佩。
  相对于明礼,明义倒还是老样子。
  至于明廉更不必提,民间有句俗语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就是用来形容明廉的不幸的。他前头两个哥哥,魏妃地位已经很稳固了,明廉这朵锦上之花,实在不怎么着眼。再者,明廉文武平平,既不似明礼是长子得父亲重视;也不似明义那样喜欢跟在母亲身边,为母亲分忧;更不比明菲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来得宝贝;总之一句话,明廉就这样被忽视着长大了。
  所以,明廉对于凤景南也没啥太深厚的感情,从他头一句问“明湛是否吃饭”而不是“父王咋样,有没有最新消息”就能知晓一二。
  明湛一路颠簸,又在宫里消磨半日,早便累了,说道,“如今皇伯父生死未知,朝中未立太子,人心思变,难免会往这上头钻营。大哥二哥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明礼还未答,明义已道,“外头也是乱糟糟的,我们也没个主意,自然跟着殿下走,殿下支持谁,我们就支持谁。”
  明湛点了点头,“我们在云贵有家业,何必搀和这些事。我也是想跟哥哥们通个气,切莫伸手,伸手必被啄。”
  气氛有些冷凝,明湛道,“过几日,大姐姐、四妹妹要回来省亲,三妹妹那里一直没信儿,二哥,你派人去问一声,不然到时只落下她一人,面儿上也有些不好看。”
  明义淡淡应了。
  明礼道,“这车马劳顿的,你先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晚上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明湛自然应允。
  明义回了房遣去仆从方愤愤不平道,“最看不惯他那假眉假样的德行,不让别人伸手,他又为何来帝都!”
  明礼忙劝他,“你就少说几句,父王不在,府上都是他做主,他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成了。”
  “大哥说的有理,”明廉白明义一眼,“你别多事,你聪明,莫非明湛就比你笨来着?你做事先想想母亲吧,好歹你媳妇还跟你在帝都,我跟大哥的媳妇可都在昆明呢。”
  “明菲这臭丫头真不懂事,大姐四妹都知道送个信儿过来,她就这样谱儿大。”自从差点被明菲破相,明廉本就是个粗旷性情,自觉已经忍够了明菲,眼见明菲再生事端,恶狠狠的道,“差个人去告诉她,爱来不来,咱家还缺姑奶奶不成!看她缺不缺兄弟帮衬,她若觉得以后用不到咱们,只管断了来往!”
  明义与明菲感情素来好,忍不住为明菲辩上一辩,“你乱说什么,出嫁的女儿不比在家的时候,上面两层婆婆,凡事哪敢自专,去问一声就是了,也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
  “莫非只她有婆婆?”明廉抱怨一句,到底是亲妹妹也不多说了。
  明义又问他,“你好好儿的在昆明孝敬母妃、母亲就是了,怎么倒跟着世子一道来帝都?咱们兄弟都在这儿,家里岂不连个男人都没有?”其实这话明义早想问,只是明廉一回来就张罗着吃饭睡觉休息,以致他现在才觑到了空闲。
  明廉的回答很简单,“明淇回来了。”
  明义低声嘟囔一句,“这些死丫头,没一个叫人省心。”又对明廉道,“你就该死赖着不来帝都,来了也没什么用处。”虽说兄弟间难免有摩擦,昆明城到底比帝都安全,明义也不建议明廉过来
  “我干嘛不来,你愿意,你去守着明淇。”明廉不领这情,起身道,“这一路真是累的腰酸背痛,我得找小丫头们捏一捏,就不陪两位哥哥说话了。”
  说着,晃晃悠悠的走了。
  好心被当驴肝肺,明义一脸气愤,背后道人是非,“自小就没用,一个明淇就能吓破他的胆子。”
  明礼老神在在,中间劝和,“倒不是三弟没用,我见了明淇也发檚。二弟,与其跟着明淇,还不如跟着世子呢。”
  “大哥您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明义抱怨。
  明礼笑笑,不说话。
  明湛仿若一颗定风珠,他前脚到帝都,后脚帝都就风平浪静起来。
  其实帝位也是一种投资,要不然也不会有“拥立之功”一说。凤景乾久未有音讯,朝中对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可立太子有两大关键人物:一是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其二便是镇南王府世子殿下。
  不论谁做皇帝,都是魏太后的孙子。新皇帝可能对魏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有影响,不过对于魏太后本身,她只会更加尊荣。
  可是,对于镇南王府,凤氏兄弟双双失踪,明湛虽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可一日新帝未登基,一日他也做不成镇南王。原因很简单:没人发圣旨啊。
  再说,镇南王世子也不是傻的,没事儿,他能巴巴的大老远的跑到帝都来。
  若说他没有搀和立储之心,鬼都不能信。
  既然镇南王府都想插一脚,那么大家就有必要观一观镇南王府的风向。
  故此,早朝时人来的格外齐全。
  那些不想搅和进去的、告病的、告假的,一时竟全到了。明湛自然也在场,他起了个大早,呵欠连天的听着朝臣们议事。
  明湛以往也听过几次早朝,的确不大一样了,以前上头坐着一个,大家说话要把声音放的高而不急、亮而不浊,态度是恭谨而卑谦,言语是尖锐而文雅,典型的骂娘不带脏带。
  如今上头坐了四个,当然,他们不可能挤一张龙椅上,是在龙椅下头,置了四把椅子,开始是三把,明湛来了,又加了一张座椅。
  或许是上面坐的人多了,便不稀罕了,大臣们倒是比往日活越多了,嗓门也大,脊背也直。他们在讨论不出个结果时,就喜欢找明湛做裁判。
  说老实话,这真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譬如大家现在讨论的是关于五皇子年纪渐长,是否可以从闻道斋里解放出来,改为在朝听政的问题。
  几位皇子不置可否,朝中大臣你辩我论,也没个主意,便有人问,“请问世子当如何裁决?”
  “这个啊,”明湛道,“自然是待皇伯父回帝都再做论处,我想也不必着这会儿的急吧。由皇伯父说,名正言顺,五皇子也体面。”
  “殿下,皇上他……”您这傻装的不甚高明啊。大臣们便要低低的提醒明湛一下。
  明湛曲起手指尖儿搔一搔没毛儿的下巴,很惊奇的问,“你们都觉得皇伯父回不来了?”
  众人皆称不敢。
  明湛叹口气,摇一摇头,语重心长道,“为什么同样的年纪,有人位居一品,有人屈居末流,多少人自认满腹才华,却生不逢时、惨遭埋没,唉,其实,真不是这样。我真搞不懂你们,也是经年老臣,怎么想事情也这样简单?”
  魏宁悄然一捅魏国公的肋叉子,魏国公冷不丁中招,“哟”了一声,引得群臣侧目。
  明湛一瞧,忙问,“岳父大人,可是有何不解?”
  魏国公乃是敬敏长公主的驸马,明湛头一个短命老婆小郡君就是他的女儿,故此,称一声“岳父”是没错的,魏国公肃整了面容道,“臣听殿下说,似乎知道些内情。不瞒殿下,自从御驾遇险,臣等日夜为君父担忧。若别有内情,还请殿下坦然告之,我等老臣感激不尽。”
  凤明澜也开口了,“是啊,明湛,你似话中有话,不妨直言。”
  欣然的接受满朝期待的目光,明湛心中其实有些自得,不过他并没有露出分毫,反是一副无奈口吻道,“这也是我的一点儿小念头,原不想拿出来献眼,既然你们想听,也不妨说出来大家听一听,看我想的对不对。”
  诸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或许你们觉得,离皇伯父、父王失踪之日愈久,他们平安归来的可能性愈小。”明湛道,“我觉得并不尽然,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伯父与父王是失踪,而不是直接失事呢?因为刺客也知道,帝王与镇南王,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只要皇伯父、父王活着,或者真落入他们手中,那么要钱、要地、要女人、谈条件,都不是问题。”明湛叹道,“可是至今我们并没有收到哪方面消息,我们想一想,如果谁握有一国帝王、一国亲王,精忠报国的,自然马上送他们还朝;重利贪婪的,肯定也是想着立此稀世之功,以获重赏;别有居心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他们都不会长久的将皇伯父和父王困在手中,因为任谁都清楚,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长期无音讯,国家必另立新君。新君一旦登基,那么即便他们握有皇伯父和父王,谈判的筹码也已不比从前。所以,我推断,皇伯父、父王并未陷入敌手。”
  “魏宁魏大人曾任大理寺卿,对于审案断案最有心得,”明湛一本正经的问,“魏大人看我推理的可有一二道理?”
  魏宁道,“可能性极高。”
  魏宁一句话,明湛顿时如被打了鸡血一般,脚在袍子底下抖了两下,面不改色,继续道,“那我们分析另一种可能,或许有人狼子野心与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奔着轼君去的。再假设,他们真的成功的。可是凡这种行为,无一不是经过长时间的筹谋策划,然后一举成功。大家想一下,一个憋闷了几十年的人,为了做一件事忍了半辈子,他一旦成功了,能不四处宣扬吗?他忍的住吗?可同样,我们也未收到皇伯父与父王遇害的消息。”
  “其三,既然皇伯父与父王没有遇害,也没有落入敌手,那你们觉得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封建社会士大夫的脑袋还是有一定局限性的,魏国公就颇是不解,“既然皇上、王爷平安,那为何迟迟不回帝都呢?”
  “岳父大人,这并不难理解。”明湛老神在在,“几位皇兄皇弟俱是人中龙凤,可皇伯父并未立储,想来必有难决之处。老鹰如何教会小鹰飞翔呢,直接把小鹰从悬崖上推下去。这是同样的道理,储君是将来皇位的继承人,帝国的掌权者。虽然大家成天万岁万万岁的喊,可其实,没人真正能活万年,就是过百的也不多。皇伯父不会永远都在,他日储君登基,是否担得起皇朝百姓、江山重担?没有比现在看得更清楚?至于其他老臣、重臣、皇亲、国戚,包括我,在这段时间如何做为,将来是否有脸面去迎驾回朝,真是不好说呢。”
  “我本不想说这么多,”明湛皱眉,“只是你们如今越发没个规矩了,皇伯父才离开几日,便将五皇子抬了出来。”摇一摇头,明湛失望道,“倒不是我卖弄,你们若想做高官,真是要多下些工夫了。这样毛毛燥燥的,是吃不上热豆腐的。”
  朝臣们也不知道是被明湛倚小卖老的作派给弄晕了,还是给他这种神来之笔的分析给绕晕了,反正今日早朝直到结束,都透出了一股和谐和睦和美之光,几可媲美外面初起的朝阳。
  史书上,无数人以无数种方式扬名,譬如一个皇帝爱打仗,且屡屡打胜仗,人们就喜欢称他为武帝;一个皇帝行仁政,也少不了仁宗之名;再有景帝、文帝,不一而同,全部都是表达其美好的意思。
  大凤朝的皇帝虽然性格独特,但唯独明湛真的占了一个最字,他以胡说八道为后人乐津称
 
  140、婚后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明湛早朝一番话就有这种效果,许多人回家,或者在佛祖静坐、或者与幕僚商讨明湛话中的可能性。
  明湛是谁,镇南王府世子,自幼养在宫里,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侄子。而皇家讲究什么,金口玉言,明湛虽只是镇南王府世子,也得讲究个银口玉言吧。
  他不能啥把握都没有,就随口胡诌诌吧。再看早朝之上,明湛有理有据,有凭有证推断,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哪。
  其实大半个月没消息,许多人在心底已经默认皇上是不是啥啥啥了,而明湛今日一言,恰似晴空惊雷,险些把满朝文武的三魂六魄给惊出来。
  魏太后宫里也得了信儿,顾不得与明湛之间的嫌隙,十万火急的将人宣进宫,劈头便问,“明湛,你可是知道皇帝在哪里?”
  “皇祖母,我也是来帝都打听父王的消息。”明湛无辜道。
  “那你早朝说……”
  “这关系到镇南王府的隐秘,恕我不能与您说了。”明湛一脸为难。
  魏太后急的头顶要冒烟,明湛这里还在拿乔,顿时就急了,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隐秘’!皇上,那是你亲伯父!你父王,那是你亲爹!他们连个准信儿都没有,莫非……只有我这个老婆子焦心着急吗?”说着就哭了出来。
  “皇祖母这样说,岂不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明湛死都不吐口,“随您老怎么想吧,我问心无愧。”再连连叹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甩袖子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今日问不出儿子的下落,魏太后是不打算让明湛走了。
  明湛皱眉,“太后娘娘,臣乃成年男子,怎能在后宫久留。再者,太后娘娘所问之事,臣实在不知,请太后娘娘莫要为难臣。”直接抬腿走了。
  魏太后气的险些厥过去,她做了太后,让谁“站住”,鲜有人敢这样直接甩袖子甩脸子的,一时气血上涌,血压飙升,几欲昏倒。
  明湛前脚出了慈宁后,跟着次梢间里走出一个青年皇子,急忙扶住魏太后,扶着人到软榻坐下,温声劝道,“明湛素来就是这脾气,祖母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又奉了盏温茶,服侍着魏太后慢慢饮下。
  此人眉目艳丽,与魏太后眉宇间有几分肖似,赫然是二皇子凤明澜。
  魏太后急喘了几口气方渐渐平静下来,不过被明湛伤害的自尊却不是一时之间能痊愈的,仍是气愤难平,不过儿子的安危重于一切,魏太后忍着愤怒,咬着后槽牙问凤明澜,“澜儿,你觉得明湛说的是真是假?”
  几个皇孙中,她最喜欢凤明澜,自然愿意听一听凤明澜的意见。
  “或者明湛是有其他消息来源。”凤明澜斟酌道。
  魏太后忍着怒火,低咒道,“真不知道你父皇与王叔是怎么想的,立了这么个东西。”
  凤明澜忙劝道,“皇祖母,明湛也有明湛的难处。他只是脾气有些坏,心地还不错,不然也不会透信儿给我们。您想,如果是父皇和王叔有意相瞒,明湛真说明白岂不是违背了皇父旨意。”
  “你看他的态度!”魏太后低语轻叹,“明礼从来不会这样。”
  凤明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明湛和魏太后定是上辈子的冤家,两看两相厌。凤明澜只好道,“祖母,明湛于政事上向来英明,父王与王叔的决定不会有错的。”
  魏太后虽然闭嘴,还是有几分不忿,最后道,“你父皇王叔没事便好。”
  明湛其实也愿意同魏太后保持一个比较和谐的关系,和谐万岁嘛。可这个女人实在太不知所谓,完全搞不拎清,死缠烂打,没有丝毫太后的涵养可言。
  不过想一想,魏太后以前就是个柴禾妞儿,走了狗屎运做了太后,也不能对她要求更高了。
  明湛召来黎冰问,“如今的九门提督是哪个?”
  “是何千山,何大人。”
  “何家。”明湛琢磨着,“可是孝嘉皇后的娘家,永安公何家?”
  “是。”
  明湛笑了笑,说起来凤景乾也是个克妻命,他的发妻是寿宁侯田家小姐——孝慧皇后,不过这位皇后福薄,没几年就过逝了。接着凤景南再立当时的皇贵妃何氏为后,这位何皇后当时能从满宫的脂粉中厮杀出来,位正坤宁宫,主要原因是她育有皇长子。
  可惜何皇后的福气并不比田皇后厚多少,皇长子因病夭折,何皇后伤心过度,随之过逝。
  说起来,凤景乾并非没有立过太子,皇长子早夭,当时被封为怀仁太子,以皇太子礼仪安葬皇陵。
  “把他家盯紧了,尤其何千山和永安公的动静。”明湛再加一句,“还有帝都巡戍使陈四贤。”
  黎冰领命而去,何玉笑嘻嘻的进来,长揖道,“给殿下道喜。”
  明湛侧脸轻笑,“有什么喜事?”
  “将军府陆家差人来送喜信儿,说四姑奶奶有喜了。”何玉笑禀。
  “哦?这么快?”明雅才多大呀。
  何玉觉得自家主子的反应太过离奇,道,“殿下,这可是大喜事,四姑娘才嫁过去就有了喜,这得多大的福份哪。”
  想一想这个时代人类的思想认知,明湛只得随大溜儿的表示开心,笑道,“可不是么?是谁来送喜的?”
  “将军府的管家过来报的喜。”何玉道,“大管家陪着呢。”
  “让他过来。”本来明湛对于见一个管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姻亲之家是不一样的,尤其明雅并非嫡出,他虽不必将一个管家放在眼里,不过人类的想像力无穷,他们或许会因此认为明湛对于庶出的妹妹感情一般。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态度,却会影响到明雅在婆家的地位。
  明湛简单的问了几句,然后准备了丰厚的礼单让管家带回去。
  明湛找了个空闲去看望明艳,明艳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儿,依旧研丽漂亮,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看着一帮子小萝卜头喊他舅舅,真是不习惯。明湛板起脸来,摆出威严的样子,一个挨一个的发见面礼,再摸摸他们的头,“拿去玩儿吧。”
  小萝卜头由大萝卜头带领着,拉长声音奶声奶气的说,“谢谢舅舅。”
  明湛拉过最小的捏捏小孩儿圆嘟嘟的脸,很惊奇的说,“真软乎。”
  “你小时候也这样。”明艳俯身抱起一直拽她裙摆的小儿子,小家伙像小猪一般在母亲怀里拱啊拱,明艳抚摸着小家伙儿的脊背,笑对明湛道,“老三不如你那时福态。”
  明湛看一眼小猪儿外甥,想死的心都有了,死不承认,“我小时候有这么胖?”
  明艳笑,“这有什么难为情的,那会儿谁不夸你有福气呢。”小家伙拱了一会儿,又闹着下地跟哥哥姐姐玩儿,明艳笑着放他到地上交给乳母,“说起来,明雅才是有福气,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你什么时候去瞧瞧她,我也一道去。”
  “就明天吧。”
  “父王呢,父王什么时候回来?”明艳忍不住问了一句。
  明湛几乎不明白为何明艳会有此问,难道他知道凤景南的下落?只是如今明湛表达惊诧的方式是面无表情,明艳并未生疑,反是理解一笑,“前些日子,我整日担心。后来听你姐夫从朝上回来说皇伯父、父王都平安,我才安了心。算了,你们外头的事,说了我也不懂。”
  天哪,难道他随口说说,竟然起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效果?明湛觉得这太难以想像了,因为为了应付人们接下来的质疑,他还准备了好多连环谎言没来得及说呢。
  古代人,也太好骗了吧?
  他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份,适不适合胡说八道。
  姐弟两个商议好去探访明雅的时间,又说了不少话,明湛给泰阳长公主请了安,在寿安侯府用过午膳方回家。
  其实对于明湛的话,人们是半信半疑,所以,满朝文武,有一半在盯着镇南王府的动作。
  明湛先去了姐姐家,再去看望怀有身孕的妹妹,悠闲的能叫人吐了血。
  明雅的婆家比起明艳的确是差了一截,当然并不是说明雅婆家就穷了,凤景南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破产的家族的。府里小桥流水、假山雕栏一样不少。
  明湛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一家子的作派,从袭爵的陆大老爷到陆家排上名号的男丁,一群人呼啦啦的给他请安。
  明湛几乎想说一声“免礼平身”,一个眼色,何玉扶起为首的陆大老爷,这才开始说话,整个过程比明湛上朝时跟那些朝臣对话都别扭。
  倒是明艳很顺利的见到了明雅,她本身品级够高,对着陆家大小太太们说一声,“叨扰了。”再两句客套话,便直奔明雅的院子。
  公侯之家远不能与王府相比,陆家人丁不少,如今明雅的院子只是个略大的二进宅院,与王府时的闺房简直没的比。
  小丫头已经提前进来回禀了,明雅出门迎了迎明艳,明艳忙扶住她的胳膊,“怎么出来了?”
  “大姐姐。”明雅笑,颊边两个圆圆的梨涡,柔声道,“我没事,身子好的很,是老太太、太太们大惊小怪了。”
  明艳与她一道进屋,温声问,“我记得你们大婚时不是在这个院子,怎么还搬家了?”
  明雅有些疲惫,有些无奈,这屋里都是她的陪嫁丫头,对面是自己姐姐,也没什么不好说,叹道,“一言难尽。”
  “怎么了?”
  “大姐姐,”明雅又有些犹豫,待丫头们上了茶,便打发她们下去,方道,“我也是才知道。相公他,并不是太太跟老爷亲生的。”
  明艳一颤,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盅子,“他们敢欺君?!”
  “也算不上。”明雅皱眉道,“听说是早先我们老爷太太久未生育,一屋子姨娘都没动静,喝的药光药渣子能堆半屋子,后来实在没法子,为了爵位传承,便过继了相公。相公原是二叔二婶的亲生子。”
  “竟有这种事?”明艳想了想,劝慰妹妹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长房无子,就是为了香火传承,也是要过继的。”
  “姐姐有所不知,就在过继了相公之后,我们太太在四十上,忽然有了,生了小叔子。”这些事在明雅心中憋闷狠了,也无人能她诉说,握着帕子道,“还不只如此,自打小叔子降生,姨娘们先生跟着开花结果,不过三五年光景,庶子庶女的添了好几个。太太也不是对我们不好,只是谁不疼自己的骨肉呢,何况还有爵位的事。”
  “这可真是……”虽然再传下去只是个小小的将军品级的爵位,哪怕是亲侄子,也无法与亲生子相比的,明艳问,“妹夫怎么样呢?对你可好。”
  明雅点了点头。
  “你有了身子,现在怎么样了?他可有说过要纳小?”
  “那倒没有,”明雅道,“我们毕竟是新婚,自从听到四哥要来帝都的消息,对我倒格外客气了。”
  明艳拍拍明雅的手,“慢慢来,先生下嫡子是正经的。”
  “大姐姐,我真怕太太往我们屋子塞人。”明雅小声道。
  “这倒也不必,你想想咱们是什么出身,你也是御封的郡君,她不过是个三品诰命,”明艳低声道,“镇南王府在一日,她便一日不敢放肆,不然你就请孝真法师(杜若兰)来你家讲讲经,她的脑袋就清楚了。”
  明雅笑出声,“哪有大姐姐这样的。”
  明艳肃容道,“这也没什么,我们本就是王室贵女,妹夫娶了你也是他的福份,有你在,这个爵位断不会落在别人的脑袋上。虽说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也得看看是什么情况,咱们这样的出身,若叫人欺负了,岂不是叫人笑话?虽说长辈晚辈之间自有规矩,你也该拿出郡君的谱儿来,别叫人小瞧了才是。”
  “那岂不是拿身份压人么?”乍做了人家媳妇,明雅实在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
  明艳笑笑,不以为然道,“身份是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过的舒坦。记得我们小时候念书,史书上有一节,说高祖皇帝的女儿孝仪公主下嫁楚国公,公主无嗣,楚国公也有几个庶子,后来为庶长子请封被太宗皇帝驳回,缘何?太宗皇帝亲口说的,无嫡子便是无嗣,多少人求情,甚至有人说宗家无嗣令旁枝袭爵,太宗皇帝不允。楚国公过逝后,国公府收回,自此再无楚国公。”
  “要我说,你们太太真不是聪明人。她一个将军府得郡君下嫁已是福份,将来好好经营,有咱们王府的关系,未尝不可平级袭爵,这还是面儿上看得到的好处。如今为小节舍大利,妇人见识。”明艳为明雅剖析道,“如今嫁了人,跟在家里做女儿时是不同的。在家时,咱们是娇客,母亲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也亏不了咱们。你嫁过来,若还是像以往在家时处处忍让,开始别人还顾忌你郡君的身份,时日久了,欺负你一次你没反应,欺负你二次,你再没反应。人善被人欺,你想想自己肚里的孩子,也该想想日后要怎么做呢。”
  明雅咬咬嘴唇,抚摸着未出怀的肚子,心里一暖,“有时我是想辩上一句,偏我这人不中用,话到嘴边,就有些说不出来。”
  “只要张上一回嘴就好了。”明艳道,“这也没什么难的。”
  明艳在明雅房里教导了半天,下晌午方同明湛一道离开,临走前特意笑对陆家老太太、太太道,“四妹妹说,因着她有孕怕吵,还挪了一回屋子,真是有劳你们担待了。四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被娇宠惯了的,老太太、太太慈悲,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致,我们就等着喝外甥的满月酒了。”
  陆老太太笑的跟菊花似的,满嘴应下,倒是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等表情有一丝不自然,也急忙掩饰过去了,到底没逃出明湛明艳的眼睛。
  陆家老爷一路恭送到大门外,明湛直接上了明艳的车,亲姐弟,倒不用避讳,明湛问,“明雅这里可是不大妥当?大姐怎么提屋子的事儿呢。”
  明艳揉揉额角,靠在车厢,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家三代人挤这府里,因老太太在,也未分家,明雅光小姑子就有三个,小叔子五个,都渐渐大了,身边丫头小子们配上,也得有地方住。她大婚时的院子倒是宽敞,足有三进。现在人住不开了,她婆婆就说让她们换个院子,把这个院子分一分围一围,划成三个小院子,也好搁置几个年纪渐长的小叔子。”
  “叫我说,这新房在大婚前是新糊了纸动装修过的,房子不够住也不是忽然就不够的,她家花园子不小,在花园子里起土圈两个院子出来什么都有了。”明艳道,“明雅刚刚大婚,就是不情愿,也开不了口,只有换了。”
  “这事,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就得点他们一句,免得他们以为咱家没人呢。”明艳长眉微挑道,“明雅那个性子虽说不上绵软,忍性是有的,只是开始免不了吃亏,看她以后吧。”
  明湛倒没觉得屋子是大事儿,“一个院子而已,让就让了,就是你们女人多心。”
  明艳眼睛一瞟明湛,带了些笑,话却厉害,“女人多心?走着瞧吧,这丫头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呢,要不陆家敢提出叫她换院子的事?”
  “大姐这是开导过她了?”
  “那傻丫头并不笨,只是在家里,她是忍耐惯了,母亲是个公道人,因这个难免偏疼她些。”明艳感叹道,“婆婆跟母亲哪里是一样的,慢慢她就明白了。”泰阳长公主为人算是不错了,心也是放在儿子心上的。
  明湛道,“父王选人的眼光完全不能跟我比。”
  明艳笑看他,“这我倒承认。”拢一拢头发,明艳道,“说起来,虽然我不大喜欢明菲,她倒是比明雅争气的多。”
  “明菲是皇祖母跟前的得意人,这次皇祖母左挑右选,挑了寿宁侯府二房少爷,因寿宁侯世子娶的是太后娘娘的三侄女,承恩侯魏宁的三姐,明菲嫁过去,婆家伯娘是自个儿的亲姨妈,总是亲近。刚大婚那会儿,常听说田少爷和明菲琴瑟相合,明菲扮成男子跟着丈夫出来,倒有些名声。虽然叫我说,明菲有些张狂了,不过她做事向来特立独行,如今又嫁了人,我也不好多说。”明艳摇头浅叹,“后来这位田少爷偷了明菲的陪嫁丫头,偷吃还没擦干净嘴,叫明菲逮个正着,当时便把这丫头打了个半死,卖到了妓院。”
  “这也有些过了。”明湛道。明菲是穿过来的,自然不能接受一夫一妻多妾制,不过,把人卖到妓院也有些过份。
  “谁说不是呢。”明艳道,“送到庄子上或是悄不声的处置了,神不知鬼不觉,她偏搞得人尽皆知,寿宁侯府都跟着没面子。这丫头到底是侯府出去的,卖到花楼一夜间暴红,田少爷给落了面子,在外受人耻笑,岂能不怨她?不过,这位田少爷办事也绝,他到花楼把这丫头又赎了回去,养在外宅。”
  明湛仿佛在听话本小说,真是有滋有味儿,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明菲带着婆子丫头小厮找了去,又是一场大闹,险些点了房子。田少爷气的拿剑要杀了她,明菲伸出脖子叫他砍,一帮人都是拉又是劝,最后反是明菲夺了田少爷的剑险些一剑要了田少爷的命。”明艳唏嘘道,“田少爷吓的逃了出去,还到我们府上躲了些时日,连家都不敢回。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这样清楚。”明艳无奈,“我以往也没瞧出明菲有这种胆量来。但凡有办法,寿宁侯府怎愿意得罪咱们府上,连寿宁侯世子夫人都觉得有些不像样,请明礼明义过府,明菲才允许田少爷回家去。”
  明湛低声笑了起来,在某个方面说,明菲也是一个奇才。
  明艳以为明湛在笑明菲的作为,也觉得有几分可笑,唇角翘起来,“陆家也是不识趣,跟明菲一比,能娶到明雅这样的女孩儿,还不知感恩呢。”
  “嫁已经嫁了,大姐已经点了陆家一回,叫我说,且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吧。若是陆家不识好歹,我来办。”
  “你且放心吧,以往我过来这丫头也不说,我多留意她就是了。”自大婚后,明艳越发明白兄弟姐妹相互扶持的道理,温声道,“慢慢来就是,陆家又不是傻子。”
 
  141、永宁
  夜深人未睡。
  明湛仍在书房,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少年,不禁感叹造物者的神奇,毫无血缘关系,竟如此相像。只是这人再也没有明湛雍容的气势,显得有些缩手缩脚,心中的忐忑一望既知。
  “短时间倒是可以糊弄。”明湛笑了笑,“好好教一教他,我有大用。”
  这样千里迢迢到帝都,他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老永宁侯的寿辰来的很巧,有这个时候,没哪家愿意再大张旗鼓的搞庆祝活动,哪怕永宁侯家的外甥是明湛也一样,老永宁侯的寿辰并未大办,甚至没往外撒帖子。
  不过,明湛还是得去拜寿。
  卫家人其实很有特点,在老永宁侯身上,明湛看到许多与母亲相似的地方,或者说卫王妃肖似父亲,不是容貌,而是一部分性格。
  老永宁侯已经八十四,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这在民间是个坎儿年,按民俗,老永宁侯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袍,连腰带靴子都是一水儿的蓝,蓝通“拦”,又是一层寓意。
  其实,老永宁侯的身子骨儿很不错,他还能自己煮茶,握着紫砂壶的手极稳。
  “尝一尝,这茶是今年的新茶,你母亲喜欢铁观音,听说你喜欢碧螺春。”老永宁侯笑着示意。
  明湛捏起一盏小杯,嗅一嗅香,笑道,“其实我对茶真没讲究,说句老实话,我连品茶都是装模作样,要说好赖也尝不出来的。”
  老永宁侯呵呵笑,抬眼看明湛,他一张脸完全老态松弛,眼睛却依旧清亮,喝了一杯茶道,“我也分不出好赖,只是常跟有学问的人打交道,就算不懂,装个懂也是好的。真正懂茶的是你母亲,观其色嗅其香品其味,她那一套都是方皇后教的。”
  “母亲与方皇后的关系很好。”
  “你外祖母怀上你母亲时年纪已经不轻,你母亲三岁时,你外婆就过逝了。”老永宁侯道,“方皇后与你外婆是亲姐妹,关系亲密,怜惜你母亲幼时失祜,便接了你母亲到宫里去,同敬敏长公主养在身边,也算给敬敏长公主找个玩伴。”
  明湛垂眸道,“母亲并不喜欢父王,她刚嫁给父王时,定受了不少委屈。”
  老永宁侯倒是惊讶明湛说这句话,笑叹道,“殿下初来帝都时,定也受了不少委屈吧。有时候,受些委屈并不是坏事,百忍成金。你母亲不喜欢王爷,那么有些事就算不上委屈。那个时候,不论是永宁侯府、坤宁宫、还是镇南王府,都需要这桩联姻。你母亲的性子,其实与方皇后并不相似,她是到哪儿都会把日子过好的人。”
  “母亲年轻时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老永宁侯不紧不慢道,“不过,你母亲并未要求嫁给他。”
  “为什么?”明湛摇摇头,“能让母亲熟识并且有一定了解的,不会是平民百姓。”也就不存在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
  老永宁侯道,“你会下棋吗?那种黑白子,一张棋盘上,会有许多棋子。在那时,也可以将帝都比作成一个大棋盘,大部分人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包括永宁侯府和你母亲也一样,我们并不是操棋人,明湛。许多时候,我们只是波浪中的一条小鱼,只能随波逐流,哪怕能翻腾起一些浪花,事实上并不能改变河流的方向。而你母亲,很早就知道会嫁给未来的镇南王。这是她的选择,也是方皇后的安排。”
  明湛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继续问,“听说外祖父曾三任江浙总督,对江浙的了解肯定胜于我纸上谈兵。”
  老永宁侯拈须微笑,“我久不理朝中事,你若问现在江浙的形势,我真说不大来。想着,你是要问当年江浙形势,对吗?我不明白你为何有此问?”
  “如果想对皇帝下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而且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南巡,又住在什么地方?还要提前挖好地道、买通官府、备好美人,以至至今朝廷都没有消息。我想这一切都需要长时间的准备,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明湛冷静的说,“这不是一股小的势力,皇上登基多年,对江南不会放松。可是仍能在他的眼皮下盘踞多年,往前想,自然能想到当年外祖父连任总督时的事。”
  “尽管母亲嫁给父王,永宁侯府与镇南王府联姻,父王只有我一个嫡子,外祖父对皇上有拥立之功,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抹杀当年外祖父对于戾太子一系的支持和母亲与方皇后亲近似母女的关系,所以,外祖父很早便让袭爵位。”明湛道,“有很长的时间内,虽然皇上并没有动永宁侯府,不过对于永宁侯府,皇上并不信任。故此,我认为,即便当年外祖父在江浙经营日久,可新帝登基后,您并没有再继续经营那边的事,因为皇上防您防的太紧了,一旦被皇上知道,他可不会再看谁的面子,对永宁侯府手下留情。”
  老永宁侯赞叹,“你说的很对。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先帝是个很特殊的皇帝,他对方皇后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而且很明显,先帝性情软弱,可方皇后是个强势的女人,一个软弱的人,会不自觉的对身边强势的人产生依靠。”明湛道,“我想,在当时,方皇后已经涉政。那么想要夺嫡,不仅要跟戾太子斗,更要与方皇后争,可是这个女人对先帝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方皇后本就出身靖国公府,又亲自养育了母亲,有永宁侯府的支持,江浙是什么地方,国家钱粮多赖此地。没有哪个皇帝会放弃对江浙的经营,一个江浙折进多少官员,外祖父却能连任三界江浙总督,想来少不了方皇后的支持。这种互惠应该是多方面的。”
  “事实上,最终皇上与父王并不是战胜方皇后,他们是战胜了戾太子,而方皇后只此一子。戾太子逼宫绞杀皇弟,这让方皇后退无可退,失去皇后的宝座。”明湛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势,这让永宁侯十分叹服,点了点头,示意明湛继续说,“可是谁都没想到,即便方皇后被贬为皇贵妃,她对先帝的影响有增无减,所以实际上,在她未死前,方皇后对于朝廷仍有无以伦比的影响力。这就有一个时间差,失去太子的方皇后对于一个未来注定不属于她的儿子江山,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呢?她会做什么?她的手里仍握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权利,可事实上,她已经不必再为这个国家负责。在方皇后以皇贵妃之位废居坤宁宫到她亲手赐死戾太子而后过逝,共有两年的时间差,这个时间够她做许多事。而这次,御驾恰巧在扬州出了意外,前两年,敬敏长公主的女儿小郡君之死便若有似无的与前朝有些牵涉的意思,我不信这其中没有关联。”
  “庄愉有个好儿子。”老永宁侯欣慰和挑起嘴角,以至于他那张老松树皮似的老脸上浮现一抹轻快的神彩,“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大概的事了。”
  “戾太子没死么?”明湛问。
  “不,死透了。”老永宁侯坦诚道,“太子因一桩案子被废,你知道么?”
  “阮鸿飞?”
  老永宁侯轻叹,垂眸看着手边儿精致的茶具,“如果说谁真正可惜,就是他了。阮鸿飞是北威侯嫡长子,十八岁便中了状元,一枝生花妙笔,人物风流,人都说生子当如阮家郎。先帝喜他才华无双,命他做了侍读学士。后来,他死在了戾太子的床上。”
  “皇室虽说是高高在上,不过真正视臣子如草芥的毕竟很少。”老永宁侯声音阴冷,表示出对这段回忆的厌恶,“先帝为人慈和,也忍受不了太子这番作为,北威侯府为朝廷效力多年,阮家老太太听到这件事,当夜就过逝了。北威侯一时间失母失子……”
  “戾太子因此被废,可是在废太子诏书尚未到时,他疯了一样逼宫,绞杀了两位在宫里的皇子。”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明湛问。
  “据我所知,阮鸿飞与承恩侯魏子敏交好多年,当时,到底阮鸿飞如何落到太子手里,我并不太清楚。”老永宁侯道,“不过,后来,你母亲找我拿了一丸药。永宁侯府传承多年,自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药,这种药名曰龟息丸,人吃了之后会陷入一种假死状态,七天后才会苏醒。”
  明湛皱眉道,“这也不大可能,就算您说的阮鸿飞是假死,可是当时阮家肯定要敛尸的,母亲那会儿很年轻,并没有什么力量,北威侯府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连儿子的尸身被人偷出来也不知道吧?”
  “如果有方皇后出手,则有可能。”老永宁侯灼烈的目光看向明湛,道,“方皇后最恨的人是谁,谁夺走她儿子的万里江山?阮鸿飞大好前程,落到如斯地步,最恨谁?他当然会恨太子,可是除了太子,又是谁推波助澜?谁渔翁得利?当两个人的目标一致时,完全可以由敌人的立场变为朋友。”
  “母亲喜欢的人是阮鸿飞?”明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卫王妃提起阮鸿飞时的口吻绝对没有特别的地方,平常的好像在说路人甲。
  老永宁侯道,“不然,庄愉何必要救他?”
  “阮鸿飞只是一个文人,他对于造反也很精通吗?”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呢。
  “他是世家出身,事实上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便去过西北,北威侯与平阳侯有交情,平阳侯非常欣赏他,阮鸿飞是由武转文。”老永宁侯惋惜道,“我见过许多人,如果说真能用‘天才’来形容的话,阮鸿飞是其中的翘楚。”
  “我虽有幸三任江浙总督,事实上江南的事始终是掌握在方皇后的手中,待太子被废,我早远离江南官场,以后更是再未涉足江南。”老永宁侯道,“我唯一比别人强的是,多知道一些古话。不过,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当年,你母亲拿了药给谁用,我并不清楚,也许是阮鸿飞,也许不是,也许那药她根本没用,还在她的手里。”
  明湛头一遭这样头痛,为什么母亲不在?
  142、五月
  明湛带着一肚子乱糟糟的阴谋诡计回家。
  尽管明湛被后人扣以“最优美的权谋大师”的帽子,事实上,他根本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有人会喜欢天天你算人,再防止被人算的日子吗?不,他宁愿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此时,二皇子府也进行着一场对话。
  “殿下,如果镇南王世子说的都是真的,您细想过没,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嚷嚷的天下人都知道?”一个细眉细眼留着三寸长髯的谋士,一面捻着自己漂亮的胡子,一面悠然笑问。
  “如今因父皇在外,朝中有些散乱,明湛或是为稳住人心。”
  谋士微笑,“殿下说的对,不过,这只是表象。对许多事,我们要看透表象,才能明白别人最终目的所在。譬如,镇南王世子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人家在云贵呆的好好的,帝都乱不乱关他什么事呢?再退一步讲,帝都乱了对镇南王府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他千里迢迢的来帝都,莫不是就为了稳住帝都的局面?恕臣直言,世子可不像这样的好人。”
  “唉,明湛那人吧,”凤明澜顿了一顿,准备找个合适准确的词来,却又觉得很难形容,无奈道,“他干的事,一般叫人想像不出来。损人利己的事儿他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也干。就好像,你说太后祖母哪里惹着他了,太后祖母位尊,又是长辈,顺着些敬着些也就是了,偏他就跟个刺猬似的,每每不把太后祖母气个好歹,他就不痛快似的。”
  谋士继续微笑,“这不是现成的机会么,殿下?”
  凤明澜皱眉,不解话中之意。
  “何不趁现在先了结了镇南王世子,”谋士笑得云淡风清。
  凤明澜脸色大惊,斥道,“闭嘴。朱先生,帝都与镇南王府永世交好,镇南王府的割据是写在高祖圣训里面的,永不更变。”
  “既如此,那当年肃宗皇帝又怎会发兵云贵?”朱谋士不以为意,继续道,“镇南王世子虽年少,为人却霸道狂妄,他连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将帝都放在眼里?殿下,可愿意听微臣分析这帝都局势?”
  “先生请讲。”凤明澜还是非常礼贤下士的,尤其此人助他良多。
  “微臣的看法与世子殿下恰好相反。”在静寂的黑夜,朱谋士的声音格外悠然清晰,“微臣纵观史书,没哪个皇帝会为了考验皇子们会弃皇位多日而不露颜面。镇南王府的局面比帝都更复杂,起码在帝都,殿下几人对于皇上那是真心孝敬。可是据殿下微臣所知,这许多年,镇南王世子与镇南王并不大合。当初镇南王世子也是以质子身份来的帝都,而镇南王嘱意的是大公子明礼。只是世事难料,哑巴嫡子忽然开了口。”
  朱谋士露出抹讽刺的笑容,“殿下,您见过有哑巴,哑了十几年忽然开口的么?反正在镇南王世子有此神迹之前,微臣听都没听过?”
  “镇南王府为天下第一王府,称霸云贵,权势显赫。镇南王只此一个嫡子,是什么缘由会生就哑巴呢?又缘何忽然开了口?”朱谋士道,“这里面的缘故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再者镇南王世子在帝都时,脸上偶然带了伤,或是在外被镇南王责骂的事也不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之人皆可知。相对的,殿下也是为人儿子的,这么多年,定也偶有惹皇上不欢喜时,皇上可曾在外人面前给殿下难看?对比镇南王世子,便可知晓,这位世子并不是非常讨镇南王的欢心。”
  “镇南王有四子四女,其中三子一女为侧妃魏氏所出,一子一女为卫王妃所育。可事实上世子与宁国郡主本是龙凤胎,也就是说卫王妃实际上只有孕一次,再看世子的年纪,三个庶兄皆较他年长。”朱谋士摇一摇羽扇道,“当时世子出生就口不能言,可是之后十几年,卫王妃再没有怀孕的机会。这就更一步说明,卫王妃实际上不比魏妃受宠。”
  “对于世子而言,母亲不受宠爱,自己与父亲不和,世子之位实际上芨芨可危。这个时候传来了镇南王失踪的消息,”朱谋士笑,“对于别人,可能天就塌了。可对于世子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只要一确定镇南王薨的消息,世子依祖宗家法理当继位,成为新的镇南王,权掌云贵二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快意。”
  “当然这一切都得确认镇南王真的死了,才能成真。”朱谋士轻笑,“殿下,镇南王世子先前是哑巴,自然不会被列入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然后,他来帝都呆了五年。再之后,才被立为世子,微臣算了一算,他真正在云南理政的时间不足两年。就算他天生奇材,在镇南王健在的时候,对镇南王府的掌控也不会太深,如果确认了镇南王的结局,那么世子首先要做的便是稳固自己的王位。不然,世子为何将原本在昆明的三公子明廉带到帝都来,反倒让自己的姐姐宁国郡主掌政。”
  朱谋士笃定道,“虽说殿下有言世子秉性与人不同,不过,他还是人,并不是神仙。他的地位让他的行为有迹可徇。殿下,我们来做另一种推断。皇上王爷这么些天音讯全无,恐怕事有不协……镇南王世子必也想到这一点,可是他亲自出来稳住大局,为何?他撒下这等弥天大谎,所图何事?殿下可有想过?”
  凤明澜心肝儿颤啊颤,搓一搓手,低声道,“莫非明湛想在立储之事上插一脚?”
  “殿下英明。”朱谋士赞了一句,温声道,“镇南王世子手段高超,尽管他在云南根基未稳,可是此等机会百年不遇。他将三个庶兄都放到帝都,自己也过来。镇南王府由嫡亲姐姐宁国郡主掌管,再说还有卫王妃,怎么着也能为他守住这王位。”
  “如今在帝都,能称得上‘大事’的,能让镇南王世子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搀上一脚的,也只有‘立储’一事了。”朱谋士笃定而自信道,“那再从头说,世子缘何干预立储?这很简单,镇南王到底是藩王,权大势大兵马多,难免被忌讳。就算有肃宗皇帝前车之鉴,镇南王府也该谨慎一二。”
  凤明澜低声问,“那依先生看,明湛到底嘱意哪位?他来帝都这几日,我也派人盯了他,除了去了寿安侯府、陆家将军、给老永宁侯过大寿,他也没到别的去处。”
  “世子还没准备好。”朱谋士又出惊人之语。
  凤明澜一点就通,“所以他才要稳住帝都的局势。”
  朱谋士垂眸,微颌首,一副高人作派。凤明澜脸色阴晴不定,低骂,“这个混帐,险些上了他的鬼当。”
  “殿下如今看破世子的局,为时不晚。”朱谋士道,“殿下也知道,世子是不可能支持殿下的。您与魏家太亲近了,而且您又是皇长子,母亲位份尊贵,不论立贤还是立长,都应当是殿下您荣登大宝。可是,这对世子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他的三个庶兄的生母与贵妃娘娘是同胞姐妹。”
  凤明澜眼睛略眯,冷声道,“莫非他嘱意麟趾宫那位?”
  “有何不可。世子与阮家乃姻亲,五皇子如今不过十二岁,就算登了基也不能掌政,界时必有摄政大臣,”朱谋士和风细语,说出的话更让凤明澜的脸黑成锅底,“镇南王世子扶持新帝登基,劳苦功高,就是长驻帝都做个摄政大臣又有谁敢不服?当然,或许老朽的话夸大了,世子并未有挟天子令诸侯之心,不过拥立之功也足够新帝心生感激了。”
  “可是,如果五皇子登基,殿下当如何自处?您是长子,皇子中出身最为尊贵,就算您臣服新帝,新帝能容您么?”朱谋士自嘲道,“如微臣,覆巢之下无完卵。”
  凤明澜起身,对着朱谋士郑重一揖,恳切道,“还请先生教我。”
  黎冰躺在屋顶,五月天的太阳有些热了,晒得他脸上一层猪油汗。
  他做人保镖头子的,累能累死,闲的时候也闲的蛋疼。
  自来了帝都,明湛除了上朝,满打满算就出过三回门儿,黎冰到屋顶透透气。侍卫甲也能跟上来,嘴巴里刁根草呶嘴,“咱们大门口能开个集市了,要不要想个法子把那些人打发了。”
  “打发做什么,要我说烧锅解暑的酸梅子汤,弄些冰镇了,出去卖,还是一笔收入呢。”黎冰懒懒地说。跟明湛时间久了,耳濡目染的,都有些生意经了。
  侍卫甲被提了醒儿,一个鱼打挺跃下屋顶,接着屋里传来骂声,“你们他娘的爬老子的屋顶给老子轻点儿,拆房子呢!”
  明湛自认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脚上竟然长了鸡眼,站立不宁,多少人请他喝酒看戏都推了,搞得大家以为镇南王世子在耍大牌。
  何玉正抱着明湛的脚给明湛上药,还带着劝人,“殿下,您身份尊贵,容奴才们出去骂他们。”
  收到何玉的眼风,方青马上颠颠儿出去了,叉着腰,咳两声,尖着嗓子,气沉丹田,声音婉转的就是一声长调,“猴儿崽子们——”
  明湛险些笑差了气,隔窗喊道,“回来回来,别丢人了,跟唱戏一样。”
  侍卫甲连忙跑了。
  镇南王府外的探子们回去纷纷要求增加经费,你们以为镇南王府外头是好呆的么?一碗酸掉牙的酸梅子汤要二两银子,你不买?好啊,离俺们王府远点儿!
  侍卫甲带着两个小侍卫一下午出来卖了五趟,恨不能将这批探子的骨头渣儿里炸出油星儿来。
  明湛听说后嘿嘿一笑,“二两哪够,真是给我丢脸,一次二百两,他们有的是银子,只管敲。”
  没三天,镇南王府外面彻底清静了。
  明湛继“板砖四爷”后,又多了个外号,“死要钱”。
  人们现在一说他,就是在背地里,“那‘死要钱’又啥啥啥了哈?”
  “明湛啊明湛,我真服了你。”凤明祥一面笑,一面道,“你知道现在帝都人都背地叫你什么吗?”
  “死要钱,怎么了?”
  凤明祥本想显摆一二,笑话明湛一番,不想人家早知道,顿觉无趣,摸了摸鼻子,“你足不出户的,都知道啊。”
  “这样明面儿的事儿我要再不知道,也不配住这府里了。”明湛端起梅子汤喝一口,里头放了蜂蜜,酸中带甜,又凉又爽,咂咂嘴问,“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皇祖母说父皇和王叔平安,打算在宫里开宴会庆祝,叫我来跟你说一声。”凤明祥甩开扇子哗啦哗啦的扇风,明湛离他远些,“我这屋里摆了八盆冰,你还扇哪门子扇子。”
  “唉,还是你自己当家做主的好,这会儿就有冰用。”凤明祥长叹,“内务府的冰起码要等到七月份才有。”
  “我可以卖你些,打七折。”明湛从袖子里摸出个玉石的小算盘,随手拨了拨玉珠问,“你要多少斤,我能匀一千斤给你。”
  “你真掉钱眼儿里了。”凤明祥笑,问明湛,“听说好几家子都下帖子请你,连福王伯家的堂会都没去。”
  明湛曲着胳膊肘儿拄着软榻的扶手,斜歪着身子,似笑非笑,“三皇兄这样的明眼人,怎么还说傻话?我以往来了帝都出去的时候也少,何况现在,兵荒马乱的,尤其你我这种身份,若为人所乘,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岂不便宜了别人。”
  “谁能动得了你?”凤明祥笑,觉得明湛大惊小怪。
  “如果有人想帝都混乱,自然要先动一动我的。”所以他就跟个乌龟一般,缩壳里不肯露头。
  想砍死明湛的人很多,不过武功再高,也攻不进镇南王府去。为此,明湛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诅咒。
  
  143、内争
  魏太后的宴会以一场混乱结束,明湛举着金杯,美酒略一沾唇便脸色大变,喷出400CC鲜血,倒地不起,把一干子参加宴会的人士吓的灵魂出窍。
  何玉方青跑过去哭喊世子,那份凄凉凄惨就别提了。
  魏太后险些自己也跟着明湛晕过去,这,这,她真是冤死了。
  其实震惊的不只魏太后,某些人更震惊,老子还没出手呢,你怎么就先倒了呢!?莫非是老天爷开眼,除此祸患!
  饭也没吃成,御医们围着明湛一通忙活,总算把人给弄醒了,明湛脸色灰白,唇上却有几分鲜血残留的艳色,闭着眼睛道,“回府。”
  这个时候,怎么着也不能让明湛回去呀,魏太后不得不软声温语道,“好孩子,你刚遭了难,且留在宫里养病吧。哀家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个交待!”说着还掉了一两滴鳄鱼泪。
  “在这里,我不安心。”明湛挑起眼皮,冷冷的看一眼魏太后,“我还是回去等太后的好消息吧。”
  “这……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疑上哀家了。”魏太后说着眼泪成串的掉下来。
  一堆人过来劝明湛,说好话。
  明湛依旧是由侍卫背着出了宫,执拗的回了府。
  回到府里,又是一番动乱。
  好不容易清静了,明湛端着茶壶漱口,方青捧着痰盂接着,直漱了三壶水,明湛方觉得好受些了。何玉捧来一碟渍梅子,劝道,“殿下含上一颗,好压压嘴里的味儿。”
  明湛拈一枚搁嘴里,咂了咂,方问一旁杵着的黎冰,“这是什么血啊?”
  “原打算用鸡血,后来鸡血里鸡味儿太浓,就换的人血。”黎冰的答案差点让明湛喷出一口血来,指着黎冰,不可思议,“人,人血?”
  “并不很多,随便哪儿放点儿血就有了。”黎冰便没觉得是大事,这是在慈宁宫做戏,也莫把宫里人都当傻子,弄鸡血、狗血的味儿太大,怕有一二鼻子灵的反倒露了破绽,自然要用人血。
  明湛担心的问,“是男人的血还是女人的血啊?”
  “女人的。”
  明湛这才有些放心,“是良人的还是花街柳巷的?”
  “是臣手下一个女探子,殿下请放心,这人身体健康,绝对没问题。”黎冰连忙安了明湛的心。
  “找人研究研究,怎么把鸡血里的鸡味儿盖掉,等成功了就用鸡血吧。”明湛又道,“给那女探子多发半年薪俸,好生养养。”
  黎冰自然领命,不过想着明湛装的可真像,从宫里抬出来时,那灰败的脸色、那冰冷又愤怒又无力的游丝般的小眼神儿,若不是他事先知晓底细,定也会被骗过去。
  与明湛就鸡血改良问题讨论了一时,黎冰琢磨着要不要请明湛给探子们上上课,专门就讲如何装死之类的。
  明湛第二日就听说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他哼了一声,也躺床上不起来,对外散拨消息说自己回府昏迷,生死难料。
  帝都又是一轮的忙乱,命妇们忙着去慈宁宫侍疾,男人们则来镇南王府打听明湛的伤情。镇南王虽不在,世子出了差错,也不是好交待的!何况世子他娘、世子他姐都在云南,掌握着十几万大军,你跟人家说世子在慈宁宫喝酒中毒死了,人家信也不信!
  倒是明礼等人有了活儿干,三人陀螺般的忙着接客说话。
  明湛只管闷在屋里“养伤”,一概不见。当然,重伤昏迷的世子殿下最怕打扰了。
  只是有些人,不得不见。
  明艳听到信儿,险些没晕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明湛脸上抹了半碗香灰,闭着眼睛,一副神鬼不知的模样。明艳先是细细的问了在慈宁宫的事,当时就要发落了何玉方青,“你们是跟着明湛去的,怎么你们倒没事,明湛就伤成这样!这样的奴才,断不能再留了……每人二十板子,先关起来。”
  何玉方青真是无妄之灾,跪下来还没说三句软话,明湛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拉一把明艳的袖子,明艳给他吓去半条命。
  “装的,我装的。”明湛眼疾手快的捂住明艳的嘴巴,一个眼色,屋里人都退出去了。
  明艳不知是气的还是白担了这一夜的心,眼泪都下来了,捶了明湛两拳,哭道,“你可是吓死我了。”
  明湛赔了一阵好话,对明艳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别跟人说去,连姐夫也不能透露半句。说起来,还有事要麻烦大姐呢?”
  明艳忍不住奚落一句,“那可不,要不你也不能睁开眼?”
  “我这也是没法子了。”依明湛脸皮的厚度,自然不会将明艳这一句奚落放在心上,“说起来,大姐来了,我估计明雅明菲也得过来,还有其他姑妈姨妈之类的女眷,大姐就在这府里住几天,拦下她们。”
  明艳也弄不清明湛到底想干什么,她对这些事也没兴趣,只要明湛没事,她就放心了,点头应下来,提醒明湛一句,“你可得跟母亲说实话,不然,还不知怎样担心你呢。”
  “知道了。”
  明艳还是很能干的,明雅忧心肿肿的来,被她细细的解劝住,打发人送明雅回去了。
  明菲却不那么容易应对了,死活就要去瞧一眼明湛,明艳道,“三妹妹,四弟如今还在养伤,太医们交待了,二十丈内不闻人声。三妹妹过来,就是咱们兄弟姐弟的情谊,待四弟醒了,也会知三妹妹的情呢。”
  明菲一身织金绣玉的霓裳,头上簪了一套红宝石首饰,莹白的耳垂上两只滚圆的红宝石坠子,光华熠熠,说话时会微微的摇曳,明菲道,“大姐,我会轻些的,断不会扰了四哥。”随手抚了抚秀发,明菲道,“看一眼,我就放心了。”
  明艳挑一挑唇角,“三妹妹这是不信我的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菲垂眸,掩去一丝不耐烦,“大姐,以往我虽然和四哥多有摩擦,不过他这一出事,我还真担忧。像大姐说的,现在四哥昏迷着,我去瞧一眼,也打扰不到他。”
  明艳端起茶呷一口,旋手放在梅花几上,“要说担心,谁不担心呢。明雅还大着肚子呢,都过来看了一遭。说到兄妹感情,明雅也不能说薄了。因着是御医的嘱咐,明雅生怕扰了四弟养伤。我琢磨着,太医既有此医嘱,便有其道理,四弟出了这样的事,谁不急呢。家里明礼他们,满帝都的人都盯着咱家呢,不都是怕四弟有个好歹么?你且回吧,待四弟醒了,我必使人去侯府送信儿,跟三妹妹说一声,也好让三妹妹放心。”
  明菲想着今日断是见不得了,索性道,“咱们姐妹三个都在帝都,明雅有身孕,得好生休养。也没得叫大姐一人在娘家忙活的理儿,我在婆家也没事儿,就暂且搬过来,跟大姐学着照顾四哥吧。”这是明艳的娘家,自然也是明菲的娘家,何况她三个同胞哥哥都在帝都,谁也不能拦着她回娘家不是。
  明雅此时更断定明菲来者不善,明菲与明湛的过节要从幼时开始,哪怕这遭到了帝都,听明湛的口气也不像与明菲和好的。明菲可也不是宽宏大度的人,明湛受伤,她不幸灾乐祸就罢了,倒这样关切起来……一想到明菲或有图谋,明艳的怒火便止不住上扬,如今帝都的形势,她虽不明了,可也知道皇上、父王迟迟不归,帝都便没一日的安稳,不然明湛也不会装着中毒躲在家里了。
  他们就算不是同胞兄妹,也都是镇南王府出来的,明菲这样急切的来探明湛的虚实,好不令人心寒,明艳也不耐烦再应付她,冷声道,“妹妹愿意留下来,我做姐姐的,就提醒三妹妹一回,三妹妹还是先回去换了衣衫,虽说明湛自来福份深厚,定会转危为安。只是三妹妹来探病,这一身也太鲜艳了。”
  明菲脸一冷,再也难以维持脸上的和悦,冷着脸道,“谢大姐提醒了。”
  两人不欢而散。
  明艳在镇南王府留了三天,挡了明菲无数次。
  最后明菲也急了,叫上兄长们一道对明菲开炮,怒道,“大姐姐只管守着四哥院子的大门,除了太医,等闲人不能进。莫非除了大姐姐,我们都是外人,连看一眼四哥都不配!”
  明艳年纪长明菲六岁有余,有的是涵养,自然不会如明菲泼妇般的大喊大叫,淡淡道,“太医说了,五日之内,四弟必醒。若我们来往频繁,扰了清静,四弟有个差错,算谁的?三妹妹你负责,还是明礼明义,你们担这个责任?到时你们去跟母亲交待。”
  明艳拿明湛的安危说事,谁都没法子,明义道,“既然大姐姐这样说,我们就再等等,只是若明日,四弟醒不了当做何处置?”
  “那就把说大话的太医拉出去砍了脑袋。”明艳郑重道,“明湛虽是我们的兄弟,也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他在慈宁宫出了事,听闻这些天宫里逮去慎刑司的太监宫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总要有人为这次事故负责。如果明湛原本可以清醒,因为谁不遵医嘱,致使明湛出了意外,那就谁去跟帝都文武大臣解释吧。我想他们现在正为没办法与昆明解释而发愁呢,别人尚且不来打扰明湛解毒,倒是我们自己先内讧,倒给帝都解了烦忧。”
  明艳这样一说,明义明菲诸人俱是无话。明礼道,“大姐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听太医的,这几日都等了,明天明湛若是能醒来,不只我们,也叫皇祖母安心。”
  明艳轻轻松一口气。
  陆家。
  陆老太太照旧问明雅的身子,不待明雅回答,大太太嘴快的笑着,“一切皆好,每日保胎药都在喝,我劝她好生歇着,早晚也不必到我那里请安,只管保养着,养下儿子是正经。只是这孩子懂事,礼数从来不缺。”
  明雅笑了笑,柔声道,“是媳妇该做的。”
  陆老太太问,“昨儿个你回娘家,殿下的身子可还好?”
  “太医们都去了,大姐姐说并无性命之忧。”明雅挺担心明湛,脸上带了些忧郁。
  大太太道,“我听说淑仪郡主和三姑娘都留下照顾世子了,你也该留下来,哪怕帮不上忙,是这份儿心意呢。”
  听到婆婆怪罪,明雅有几分怯,本不愿多言生事,想到明艳的教导便强撑着道,“我身子越发笨了,原本因四哥受伤,府里来人不断,也乱糟糟的,我留下倒给兄姐添乱。如今媳妇在菩萨面前每日三柱清香,供果不断,保佑四哥平安。心到了,在哪儿也是一样的。”
  大太太还是头一遭听到明雅顶嘴,脸色微微不悦,陆老太太笑,“也是,你这身子,去了倒要分心来照顾你。再说,我也不放心。”
  大太太转眼一笑,亲热的拉住明雅的手道,“有些话,早想问你了,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自有了身子,悦儿都歇在谁的屋子?”
  二太太的脸色先变了,只是也没说话。
  三太太轻笑,“大嫂虑事的确周全。”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奉承。
  明雅心口憋了一口闷气,微垂臻首,温声道,“太太这样问,我倒不明白了,相公除了我的屋子,还能歇哪儿去?”
  “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儿实,既现在你不方便,我给你俩丫头替你分忧如何?”大太太道。
  明雅忍着气问,“不知太太说的是哪个姑娘?”
  “什么姑娘,不过是毛丫头,伺候你的。”大太太见有门儿,笑道,“就是芙蓉、白荷姐妹,粗粗笨笨的,也禁得住摔打。”
  “太太说笑了,这两位姑娘是太太身边儿的体面人,”明雅勾唇一笑,抬头,眼睛就落在两个粉衫子侍女身上,那俩丫头倒也灵巧,已经过来给明雅嗑头。
  明雅也没叫起,大太太已然笑道,“起来吧,你们大奶奶好性子,你们要用心服侍大爷、大奶奶,若是淘气调皮的,你们大奶奶慈悲,我也饶不了你们。”
  “是。”两个丫头齐声应了,又低眉顺眼的退居一旁。
  明雅觉得心脏呯呯的跳,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身上发软,长长的指甲一掐掌心,强挤出一抹笑道,“太太真是疼媳妇,想媳妇之所想,急媳妇之所急。只是前些天,媳妇去庙里求平安,庙里的法师说了,媳妇这八字不寻常,怕冲撞。这两个丫头牌面儿规矩俱是不错,也知道认主,只是还得请太太将她们的八字给我,我差了小子们去庙里,请孝真法师看看,她们可有这个福气。”
  说了这一大通,明雅见大太太脸色僵硬,倒长了几分气力,笑的也格外舒畅,继续道,“太太也知道孝真法师的吧。说起来,原是福昌长公主姑妈家的三表兄,皇伯父将他指给大姐姐做郡马的。我这位表兄最是孝顺,因姑妈身子不好,庙里高僧说了要有一子到佛前为姑妈祈祷,姑妈定能长寿平安。表兄情愿为姑妈上山礼佛,连皇伯父都感动于表兄的孝义,格外开恩赐了法号。这人哪,心诚则神灵。才几年呢,表兄就修练出来了。因是俗家熟人,不然一般二般的,表兄是不乐意见的。”
  杜如兰的典故,不知道的人少。
  明雅自嫁过来,事事温顺忍让,人们只当她脾气软弱。不想今日一番话,倒叫人开了眼界,这屋里不论老少主仆,俱想,果然是王府贵女,翻起脸来也是这样绵里藏针的。
  陆老太太心里暗怪大媳妇没分寸,得罪了明雅,笑着圆场道,“你们太太是满心都放在你们身上,你陪嫁来的丫头不少,若添人,也是自小丫头里头先,这两个丫头我看年岁也不小了,伺候人不相宜,放出去配人吧。”
  明雅微微一笑,温顺道,“我年轻,并不大懂,我听老太太、太太的。”
  144、境界
  明湛也不能总在屋里闷着,在“昏迷”五天之后,在所有人期待或者诅咒中,他终于“苏醒”了。
  按镇南王府人的说法,实在是祖宗保佑,世子福泽深厚,侥幸得生。
  在这五天里,宫里赐的、别人送的、各种珍稀补品真能堆起一间屋子来。明湛让人整理了整理,留下极其珍稀罕见的,其余转手卖到药铺子里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帮着明湛干这事儿的黎冰也得了不少小费,黎冰觉得,虽然与凤景南相比,明湛的性格更加奇特,不过很明显,镇南王府诸人在明湛的带领下开始极其迅速的脱贫致富。
  慈宁宫魏太后的身子也有所好转,她的确不喜欢明湛,不过到底有一份祖孙血缘,叫她毒杀明湛真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力。听说明湛醒了,魏太后这心总算落了地。
  明湛若有个好歹,不说朝野物议,将来儿子回来可如何交待呢?难道说,哦,我叫明湛来吃饭,他不小心给毒死了。这话,魏太后即便是凤景南的亲娘,自认也说不出口。
  还有日后史书记载,某年某月某时,慈宁宫赐酒,世子沾唇倒地,随即而亡。
  饶是魏太后文化程度不高,若是给史书这样记上一笔,她“千古毒后”的名声算是落下了。对于纯朴的魏太后,这实在是太过冤枉。
  故此,对于魏太后而言,明湛的清醒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魏宁进宫劝魏太后,“姑母,您且安心吧。我就说明湛福份深厚,断不会有事的。”
  魏太后叹一回气,“那孩子心里定是疑了我呢。”
  “绝对是您多想了,明湛不是这样多心的性子。”倒不是明湛多么的宽宏大量,明显俩人的段数不在一个层面上,魏宁决不信依姑妈的智商可以毒杀明湛。而且依他对魏太后的了解,魏太后偏心是偏心了些,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回来?我这心没有片刻的安宁。”焦头烂额之下,魏太后开始怀念儿子在时她悠然的太后生活,“皇帝不在,我得给皇帝看好家啊。我问明湛皇帝的消息,他只管冷着个脸不理会。”说着流下两行泪来,“我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他不喜欢我这个祖母,瞧不起我们魏家的出身。”
  “姑母,您是他嫡嫡亲的祖母,他怎么会瞧不起您呢。是您想多了。”出身低一直是魏太后的心病,虽然凤景乾登基后,厚待舅家,不过有些东西真不是帝王的赏赐能解决的。譬如老话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一个寒门真正想跨入世家之流,时间的锤练是必不可少的。
  魏太后虽然做了太后,却仍以此为憾,魏宁道,“皇上的事您也不必过多担心,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子敏,我是担心……”
  魏宁打断魏太后的话,温声道,“姑母,您什么都不用担心,您是皇太后,以后是太皇太后,您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姑母,您什么都不必做。您在,魏家就在。”
  “皇帝真的平安吗?”魏太后又问。
  “是。”。
  “那我就放心了。”魏宁一捶定音的笃定给了魏太后定心丸,絮叨,“你不知道皇帝小时候吃的苦,唉,他这个年纪,真不该让他出去。”
  魏宁自慈宁宫出来便奔了镇南王府。
  明湛正盘坐在榻上吃西瓜,闻讯马上跑到内室躺床上拉起薄被装半死,何玉随后跟进来,明湛往外轰他,“出去出去,一会儿把阿宁带进来,你就自个儿出去,别在一旁碍事儿。”
  “是。殿下,您嘴角有粒西瓜子。”他真是好心提醒来着。
  明湛随手一抹,问何玉,“没其他破绽吧?”
  “没。”何玉到床边,俯身给明湛顺平了被角,赞叹道,“不想黎大人还有这番手艺,给殿下脸上抹的面黄肌瘦的。”关键还不容易掉色儿,结实的很。
  不一时,方青引魏宁进到卧室,何玉见明湛闭着眼,轻声道,“殿下昨夜难受了一晚上,早上刚刚阖眼。”便悄然退下。
  纱帐拢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床边摆着一张太师椅,魏宁过去坐在椅中,伸手分开帐幔,见明湛容色暗淡,双目微闭,如在沉睡,露在外面的颈项衬着枕上青丝格外纤弱可怜。
  魏宁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会儿,叹道,“有三个破绽。第一,一般中毒受伤唇角都是泛白,鲜少这样鲜艳的;”魏宁扫一眼角落的冰盆,“第二,你既然病了,屋里断不能放冰的;第三,何玉出去的时机不对,你既然昏睡,他怎么放心我一个外人在这里。”
  明湛“扑哧”便笑了,睁开眼睛坐起来,“我就知道瞒不过阿宁。”
  “你这是玩儿的哪出?”自皇上没了音讯,魏宁吃不下睡不香,明湛却还有心思弄鬼,真是……
  “我是没法子,你也知道帝都不大太平,我呢,想避避风头。”明湛一握魏宁的手,笑着招呼,“床上来,咱们好好说话。”
  虽然明湛屡次三番的对他表示有别的意思,魏宁倒也不惧明湛的提议,就明湛那三脚猫的功夫,十个加起来也不是魏宁的对手,便也脱鞋上去了。
  明湛重拉上帐幔,侧身躺下,一手勾着魏宁的腰,身子贴上去,闻着魏宁身上的皂角香,打算再睡一觉。
  魏宁正等着听明湛说话呢,哪知这小子跟只小狗似的嗅来嗅去,半边身子压着他,不动弹了。帐中光线幽暗,魏宁虚眼细瞧,明湛眼睛都闭上,脑袋窝他肩窝,就要会周公去了。魏宁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手在明湛腰间搔了两下,明湛怕痒,抱怨,“做什么?”
  “你说干什么,你就这么天天在家装死不成?”魏宁推开明湛的大头。
  “嗯,过几天等我身子好些就回云南。”
  明湛完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魏宁是有事而来,听到明湛要走,大惊道,“回云南?”
  “嗯。”明湛正色道,“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还是不搀和了。我已经让他们收拾东西,过个三五天就动身。”明湛演这出戏,倒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自从他听了老永宁侯说了一些往事后,他便决定,回云南。
  他这回来帝都,的确有些趁伙打劫的意思。如果只是单纯的储位之争,他跟着搀和搀和,弄个拥立之功啥的,并不过份。可现在事涉前朝,深仇大恨,如今姓凤的男人都一窝蜂的拥在帝都,这不是找着团灭吗?
  故此,明湛决定了,他先回去避风头,等人家报仇的报仇、雪恨的雪恨之后,他再来帝都捡个瓜落什么的。
  魏宁再怎么也料不到明湛做此打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便顺话问明湛,“那你来帝都做什么?”
  “阿宁,我也不瞒你,我之前错估了帝都的形势。”明湛道,“我以为父王他们真的出事了,这么久没消息,你知道,没谁会拿王位开玩笑。接下来,就是争储,凭我们镇南王府的实力,借此机会捞个拥立之功只是举手之劳。再者,我也需要新帝登基下诏书,才好名正言顺的继承镇南王府。”
  “不过,帝都的形势比我想像的更复杂。我得赶紧回去。”明湛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想到当年凤氏兄弟夺嫡时,魏宁是凤氏兄弟这头儿的,定少不了遭阮鸿飞记恨,对魏宁道,“你跟我一道去云南吧。”
  魏宁想着明湛定是知道了些内情,他按住明湛的肩膀,微微一笑,“除了你说的争储的事,我倒没觉得帝都复杂到哪儿去?你跟我说说,哪儿复杂了?”
  “现在想想,处处是猫腻。”明湛看向魏宁道,“从小郡君马车失事,到我大婚迎娶阮氏又出意外,皇伯父一直派人追查,却没把结果告诉我。”阿宁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事之类的,明湛索性借机相问。阿宁来就是有事求着他,如果不趁机多弄点消息出来,这件事弄不好会把命填进去,明湛可不想做冤大头。
  果然,魏宁也不瞒明湛,到如今也没再瞒着的必要了,魏宁道,“这两件事都关系到先帝时期,与废后方氏有关,不过方氏早就死了,越侯府也早今不比昔。当年方氏在后宫一手遮天,前朝军政她也偶有干涉,说不定手里曾经有些势力,在她死后,这些人手或许被别人掌管。”
  明湛道,“我觉得有蹊跷,是因为这次皇伯父与父王的失踪,既然是有备而去,应该不会失足于低劣的美人计。再者,我始终不明白,哪怕再大的势力,也不必一国帝王亲自出面吧。”匹夫之勇,是无法与国家机器相提并论的。
  魏宁对此也颇是不解,只得道,“自来帝心难测。”
  明湛心道,难测难测,不但帝心难测,这回,连帝踪也难测了。
  同时,明湛少不得庆幸自己没被点名随驾,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心里腹腓一番,明湛装模作样的说,“那看来这人来头儿不小,似乎跟皇室有仇呢。我倒是不明白,如果是方皇后留下的人马,小郡君可是敬敏姑妈的女儿,敬敏姑妈是方皇后唯一的女儿,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该对着敬敏皇姐出手吧。”
  魏宁挑眉看明湛,明湛继续问,“还有阮家,虽然如今阮贵妃在后宫,阮家是外戚之家。可是在先帝时,阮家女为太子良娣,想来与方皇后关系不错。要是方皇后的人,怎能先对他们这两家出手呢?”
  “如果那个接手方皇后势力的人,恰好与这两家均有深仇大恨呢?”
  魏宁话音一落,明湛的心跟着猛的一跳,皱眉道,“那就更说不过去了,方皇后把自己的势力交给与自己女儿有仇的人手里。”看来阮鸿飞活着的可能性真不小,幸而此推论是从阿宁嘴里说出来,也给永宁侯府洗清了嫌疑,不枉明湛有意引导话题。
  魏宁并不认同明湛的说法,冷声道,“我虽然厌恶方皇后,不过她的确厉害,别说女人,就是男人比她厉害的也不多见。这个女人决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
  “我不大知道方皇后,阿宁,既然你了解她,那你觉得方皇后会把手里的势力交给谁呢?”明湛状似无意的自语道,“越侯府可是她娘家,有好东西,难道不给娘家人?反倒便宜外人?”魏宁向来敏锐,明湛也不会总自说蠢话,又道,“不过,正因为越侯府是方皇后的娘家,皇伯父不戴见这一家人,怕少不了监察之类的。照这样说,方皇后手里的势力也可能不在越侯手上。”
  会是谁?接手方皇后势力的那个人,会是谁?
  魏宁的眼神幽幽暗暗,声音中带了一丝叹息,“或许是个早已经死了的人吧。”
  明湛从未听魏宁用这种口气说过谁,他本身喜欢魏宁,心里就不大高兴,不过明湛到底是男人,纵使吃醋,也不会忘了正事,追问道,“谁啊?你说的是谁啊?”
  “阮鸿飞。”
  明湛张张嘴巴,没说话。魏宁见他这神色,以为他真是惊诧至此,倒是笑了,捏捏明湛的脸,打趣道,“等你见了他,可得把持着些。”
  明湛倒添了好奇,色眯眯的问魏宁,“真那么帅?”
  魏宁笑道,“戾太子因何被废?你这世子之位做的可还稳当?”说着,拍了拍明湛的屁股。
  明湛装羞扭捏道,“你干嘛调戏人家嘛~”
  魏宁险些吐在床上。
  与明湛闹了一会儿,魏宁问,“你还要回昆明么?”
  “嗯,你这样一说,更得走了。”明湛担忧道,“以有心算无心,那个阮鸿飞听你们说是个厉害人儿,基本上这回皇伯父跟父王算是栽了。以后帝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呢,阿宁,你跟我一道走吧?”
  魏宁真想吐血,他为啥明湛问啥他答啥,还不是想明湛留下来,不想这家伙如此怕死,真是……白让他费了血劲!魏宁说不出别的话,憋出一句,“你可真不像你爹的儿子!”不肖之子。
  明湛脸皮奇后,丝毫不以为耻,反吁声庆幸道,“亏得我不像他,要不我现在哪儿有命躺在这里跟你洞房呢。”那傻二跟着傻大不知道在什么犄角硌拉里受鸟罪呢。
  魏宁心里着急,不与明湛贫嘴,直接问他道,“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到底怎么想,真要回昆明?”
  明湛无奈的反问魏宁,“你跟父王感情好,姑舅兄弟,我问你,如果知道皇伯父还活着,真正用心去救的皇子有几个?”谁不乐意爹死儿登基呢。
  魏宁给明湛问的哑口无言,虽然如今孝道为先,不过,在皇室是行不通的。凤景南之前对明湛真说不上一个“好”字,如今凤景南有难,明湛只当不知道,去收拢云贵的势力,方是明智的选择,也是上位者的选择。
  魏宁叹一口气,坐起身,握住明湛的手,沉声道,“你回与不回,都没错。不过,我就不跟你走了。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吃的是国家俸禄,做的是朝廷高官,不能临阵脱逃。如果你回去,我倒有事托你。”
  明湛没说话。
  魏宁道,“我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一子,你不熟悉阮鸿飞,他若是活着,不声不响的蓄养二十年,这一击的厉害,难以预料。如果你方便,带他去云南。”
  明湛看魏宁沉痛郑重的脸庞,知道这家伙是真的找他托孤呢,明湛十分担心一会儿魏宁遗言都同来了,忽地一笑,搂住魏宁的肩道,“逗你呢。当我真不理会啊,以前不知道这么多事儿,我想救人也没处儿救,现在知道了,当然得救。唉,虽然那老东西对我呼来喝去、非打即骂、防我像防贼,我也不能看着他去死。骨肉且相疑,他人安得忠?我要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救,成什么人了?”
  “唉,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明湛自我他仰望、自我惋叹道,“精神境界高,有什么办法呢。”
  面对明湛这突如其来的三百六十度的转变,魏宁胸口一团三昧真火烧啊烧,越烧越旺,忍不住狠狠一拳揍了上去,明湛“唔”的一声呕出三五黑黑的西瓜子,反身扑过去,与魏宁闹成一团。
  145、永康
  明湛留在帝都的打算让范维等人的脸都黑了一层,倒是黎冰还是老样子。
  范维夜劝明湛,“殿下,云南急待殿下回归主持大局,郡主再能干,也是女人。”想到这个女人险些让自己入赘,范维还是稍稍客气了些,“再说,也没有长期麻烦郡主的道理。承恩侯并没有绝对的把握王爷在哪里,我们镇南王府暗探人手,一样不少,照样可以查访王爷的下落。何必非要在帝都耗着,臣,臣实在担心殿下的安危。”
  范维的言下之意,您被承恩侯迷晕了吧?那男人什么地方好,一把年纪,也不是如何的倾国倾城,顶多算中上之姿,您就这么留下了!?您疯了吧!?
  冯秩亦道,“殿下,臣也以为殿下当从大局出发。”大局自然是指云贵,眼看瓜熟蒂落,可别让他人抢的便宜。
  明湛手里在剥莲子,指尖儿染上一层淡淡的青色,圆圆饱满的莲子落了半小碗。待他们说完了,明湛放下手,搓着指尖儿上的颜色,淡淡道,“我跟父王性子不合,以前常有争吵,说句老实话,我的确不大喜欢父王。不过,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对我虽然差劲儿,不过也照样把我养大,该给我的东西从来没差过。今日我得知他身处险境而不施于援手,他日你们或有谁落难,我也同样不会救。一个对自己生身父亲都冷血的人,谁会期待他忽然之间变得热血吗?”
  “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地位权势,我已经有了。你们跟在我身边,我或许不能成为那种万世霸主,不过我会待你们如同骨肉兄弟,云贵二省,已经足够我们施展自己的智慧了。”明湛话说的真切,范维冯秩都颇为动容,一时间说不出别的来。
  明湛与凤景南的关系并不能直接用好与坏来形容,只能说很……诡异。俩人吵起来,明湛摔盘子摔碗,骂骂咧咧,凤景南揍的明湛哭爹喊娘,也不是一回两回;可好起来,一张桌上吃,一张床上睡,同样不是一回两回。
  他们是明湛的心腹,自然希望明湛越快掌权越好,可是如果明湛真的明知凤景南有危险,不肯花心力去救,他们心里就真的不会有别的想法吗?
  俩人默默。
  对于明湛,他没必要去说什么父慈子孝的事,原本他跟凤景南就时常吵吵,父不够慈子也不够孝,不过,他依然会试着营救凤景南,倒不是愚孝,或者他真的有圣人一样的境界。只是考虑到像黎冰等人都是凤景南亲自调到他身边的,定是凤景南的心腹中人,对凤景南有臣子之义。明湛今日明知凤景南有难而不去救,那么那些曾经忠诚于凤景南的人该是何等心寒?就好比范文周,得知凤景南失踪时,那一瞬间的震惊与伤痛,让明湛动容。
  凤景南在云南经营多年,自有其心腹,如果想使得那些人归心,自然不能视凤景南的生死于不顾。
  先前老永宁侯所言,只他与明湛知晓,此时,明湛中毒装死回到云南,并不为过。可是今日魏宁到访,直言凤景南的危境,明湛便走不得了。
  黎冰等都不是死人,明湛至此,再不能装聋作哑的当不知道凤景南的处境,他已不能走。
  因为与帝都联手,救出这兄弟二人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明湛为了不泄露在永宁侯府得到的秘辛,永宁侯府那是他亲娘的娘家,他那老狐狸外公,平时对他不管不问,全当他是个死人,关键时间毫不含糊,明湛不能暴露永宁侯府,不然待那兄弟两个平安归来,永宁侯府就微妙了。
  故此,他费尽心思,让魏宁亲口说出前情后事,也算将永宁侯府从这件事中剥离开来,继续安享太平。
  来到镇南王府且能见到明湛的第二位客人是福亲王。
  福亲王是帝都有名的清闲亲王,身上啥差使也没有,倒不是凤景乾忌讳他,只是这位王爷爱好特殊,除了花鸟儿,啥都不来劲,给他差使,他也不要。
  凤景乾自然随他。
  福亲王真是一脸福气,如果明湛不是大了变的瘦削,瞧起来肯定更像这位福亲王的儿子。圆圆的脸,双下巴,凤家人极富盛名的丹凤眼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细缝,这一笑,原封就是一个大阿福。
  福亲王,这个福字,倒是名符其实。
  明湛的脸色依旧蜡黄,想撑着身子起身被福亲王一把拦下,关切的打量着明湛的脸色道,“快别动弹了。”
  “劳王伯亲至,明湛实在于心不安。”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气力。
  福亲王道,“这说哪里话,你这不是病了么?唉,真是的,偏凑的这样巧,我去宫里看望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也不舒坦呢,担心你的很。你如今怎么样了?好些没?”
  明湛勉强的扯了扯唇角,“待我能下床就去给皇祖母请安。”
  “这倒不急,你把身子养好是正经。”福亲王低声道,“你在慈宁宫里出了事,太后心里也难受的很。我说句公道话,明湛,你别多心,太后吧,是有些偏心姓魏的,不过老太太心肠不算坏。”
  明湛忙道,“王伯,您多心了。”
  福亲王叹道,“那就好。以往我们小时候,太后那会儿品级不高,在坤宁宫里唯方皇后马首是瞻,过的很不容易。我母族失势后,在宫里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往那些上赶着巴结的转眼成了陌路人。连我过生辰,也没一个人记得,只有皇上带了一匣子太后做的点心去。”
  “世情炎凉时,方知人心。”福亲王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幽远。
  “又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福亲王呵呵一笑,自嘲道,“若是别人的事,我也不耐烦理会,现在真是乱糟糟的,别的时候我那府里清静的很,每日里养花逗鸟儿,神仙一样。这会儿人真是疯了,竟跑到我府上钻营……你又出这样的事儿,唉,听说你醒过来了,我来瞧瞧你,顺道开解开解你,别心里真留下嫌隙。”
  福亲王一片好心,明湛自然得领情。
  福亲王走后,三位皇子联袂而来,说了些车辘轳话。
  另外永宁侯府、北威侯府、敬敏公主府皆有人来,只是明湛有些疲倦,便没见他们。
  让明湛吃惊的是,永康公府也派人来了。
  凤景南先前倒是提过与永康公府的联姻,不过凤景乾尚未来得及赐婚便去南巡,先前永康公府与镇南王府并不算亲密,如今倒大咧咧的派了人前来问候明湛的身体,有些稀奇。
  可知,如今帝都混乱,各种势力交错纵横,抱皇子大腿,倒不如攀上镇南王府这株长青藤来的稳妥。
  老永康公前几年过逝,如今的永康公挺年轻,瞧着比凤景南还小几岁的模样,面目中还有几分青年时的清秀,留着整齐的胡须,说话极温和。
  由父观女,明湛觉得永康公家的闺女也差不了。
  “伯父,您怎么来了?”说起来,永康公与镇南王府渊源不浅,凤景南明明是给老镇南王为嗣,不过老镇南王不太在乎嗣不嗣的,也未令凤景南改口叫爹,照样以叔父相称。先老太妃对凤景南也有教导之功,只是凤景南的亲娘魏太后还健在,又是个小气不开眼的,早时听闻凤景南与永康公府来往,没少找永康公府的晦气。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便淡了下来。
  如今明湛一声伯父,倒让永康公心里暗自满意,心道果然是大家出身,行事言语自有一套规矩,万幸没沾染魏家的小家子气,永康公面上带了几分关切,“听说殿下病情好转,我始终是有些担忧,过来瞧一眼,也放心。”
  “有劳伯父了。”
  永康公摆摆手道,“这是应当的。先不说王爷曾来信提及两家结姻亲之事,即便没这件事,我也盼着你平安。这帝都,哪一次祸乱不是血流成河呢。唉,你能来,真是再好不过。现在,帝都就需要你这根定海神针呢。”
  在明湛跟前,永康公也不来那套虚的假的,倒不是说他这人实诚。只是明湛的本事,一般人都有耳闻过风声,永康公向来认为在聪明人面前耍聪明,其实是很笨很傻的一件事。所以他就实实在在的说了,就算你爹不在,姻亲可还是要结的。我呢,也盼着你平安。
  当然,在这个时候,明湛中毒未死的情形下,永康公府提及婚姻之事,想来对镇南王府也是有极大的信心的。
  永康公完全不知道明湛这中毒是装的,他自认眼睛也算毒辣,都未瞧出明湛演技的破绽,可见明湛演技之精湛。不过永康公想的是,自来镇南王从没有死在毒杀之下的。
  像明湛,上头三位庶出兄长,先前还是哑巴,不说镇南王有没有用心教导过他,人家硬是能将镇南王世子的宝位抢到手。当初,明湛得封世子,永康公都暗暗为他叫了声好。因着魏太后,他一千一万个看不上魏家人的作派。明湛的母亲卫王妃出身永宁侯府,永康公府与永宁侯府虽然说不上交好,不过两家都是百年世族,有些交情也不为过。
  其实这也侧面说明了魏太后为何总因出身自卑的原因,魏宁的承恩侯府算是新贵,哪怕面儿上比这些老牌子世家更风光一些,可这些人不见得就真瞧得上承恩侯府。
  尤其魏家,是因女人而晋位的,这一点,更让世族低看。
  所以,在当初,凤景南为明湛请封时,人们一寻思,是嫡子,嫡子他妈还是永宁侯府,这样一想,心里倒也熨帖了。这些公啊侯的,总觉得,永宁侯府的外甥登上世子位,总比承恩侯的外甥做世子要强。
  其实,明湛与明礼的世子之争,在某一方面也是世家与新贵之争。
  当然,明湛并没有感受到星点儿来自世族的助力,这些人,一个个比狐狸还鬼头儿,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我在精神上支持你。这些家伙们的用途就是在凤景乾将凤景南为明湛请封世子的折子示众后,说了一大堆嫡尊嫡贵的废话,然后,明湛就做了世子。
  永康公对明湛的看法是,明湛的战斗力是一流的,这次中毒吃了个小亏,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想来下次不会轻易被毒了。只要明湛活着,就比任何皇子都可靠,他也不想参与什么储位之争,只要与镇南王府联姻,便是将永康公府与镇南王府绑在了同一条绳子上。
  明湛不死,他还惧谁?
  永康公的小算盘打的精亮,瞧着明湛的眼神也愈发慈爱,只恨当初圣上南巡之前怎么没赐下婚约,如今还要他这老岳父亲自开口,真是有些小小的没面子。不过生死临头,脸皮还算厚实的永康公也不在意这些了。
  永康公还有些小小的尴尬,见明湛脸色平和,低声道,“不瞒贤侄,永康公传到我这一代,说来惭愧,我既没先祖驰骋沙场的本事,也没先父的学识,百无一用。”
  明湛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不着痕迹的审视了永康公一眼,嘴里依然道,“伯父真是自谦了,我听人说伯父人品德行,堪为我辈楷模。”捧着永康公些吧,把人捧的高了,这人也就不大好意思做什么有失身份的事儿了。
  永康公的脸腾的红了,“不瞒贤侄,我真做了件对不住贤侄的事。”
  明湛彻底无语了。
  “永康公府建府多年,姻亲也不少,现在也有人来我府上聒噪,我实在没办法,便把贤侄与小女的亲事说了出去。”把事说出来,永康公马上摆出一副垂头丧气待死的模样,再没有先前的雅致平和。
  明湛还是第一遭见永康公这等神人,这年头儿,人们都是死要面子,面子大于性命。不过,在永康公眼里却是,天大地大不比性命大,自来结亲,都是男方主动,哪里有女方挑头儿散播谣言的。
  当然,这也不是谣言,凤景南跟明湛说过,然后又给人家永康家写了亲笔信,不然永康公也没这个胆子造谣与镇南王府的婚事。
  明湛无奈,“世伯对我倒是极有信心的。”
  “贤侄,你也许觉得我这人不地道。”永康公苦笑,“实在是没法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比儿子还宠爱。永康公府到今日,宗房便有七房,其余旁枝不计,上千人口。唇亡齿寒,巢毁卵破,我求贤侄看在先太妃的面子上担待我这一回,若是日后贤侄不情愿相娶小女,我自有安排,定不会让贤侄为难。”
  把老太妃都搬了出来,何况婚姻之事也不算永康公胡扯,明湛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伯父日后有何安排?”
  永康公脸上苦色更甚,“说来也是老法子,我会让小女遁死,也好为贤侄解围。”
  明湛觉得永康公也算一奇人,他干的这事儿的确不怎么光彩,不过想来他做之前也有过详虑的思量,首先,凤景南的信是真真儿,实打实的东西,哪怕凤景南死在外头,若是永康公大庭广众下拿出这信件,明湛也得认下这门亲事。这年头儿,讲究孝,以孝治天下。什么为孝,对于皇帝而言,还有三年不改父道呢。
  何况明湛,这是他死了的爹订的亲事,有信件为证,他哪儿能不娶?
  永康公自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再有就是,先老太妃对于镇南王府一系的确是不同的,如果明湛看着永康公府落难而袖手旁观,难免被人说一声薄凉。
  而且永康公的姿势摆的要多低有多低,你不愿意娶我女儿也无妨,只要您暂时帮我渡过难关……老子这样难缠,想来女儿也不是简单的角色,明湛想一想自己后院儿,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管理,明湛最终道,“希望贵小姐如先太妃一般贤淑尚德。”
  闻言,永康公的眼泪,刷的滚了下来。
  146、合欢
  永康公那一顿感激涕零的痛哭啊,让明湛对“感激涕零”这个词语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过,明湛对于永康公小小的厚脸皮也有对策,他一捂胸口,两眼翻白,晕死过去。永康公的哭声便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锦鸡,瞬间嘎止。
  接着,就是御医药丸的一通忙活。
  范维不甚委婉的提醒永康公,“殿下刚刚清醒,身子还有些虚弱。”公爷您小声点儿吧。虽然把闺女嫁给了我们世子,也不用高兴成这个样子吧。
  永康公连忙点头,又守着明湛轻声低语的安慰几句,劝他保养,留下了一根五百年的老参和若干补品,便告辞离去了。
  明湛端着一盏温茶慢喝,范维轻声问,“殿下真要娶永康公府小姐么?”
  一个女人倒不足为虑,只是女人的爹,这种做派,实在不像好相与的。
  “且看他是真聪明,还是自作聪明吧。”明湛道。
  如果永康公府只求托庇于镇南王府,事后,明湛娶了他家闺女也无妨,因为总的来说,永康公还算知道分寸。可如果永康公府另有打算,明湛也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性子。
  魏宁倒是对明湛道,“永康公啊,这些年,永康公府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候,倒是有几分眼力。”瞅明湛一眼,“过来看。”
  魏宁到书案前,将上面一些纸砚挪到角上,展开一张阔大的图纸来。
  “什么啊?”明湛趿着鞋跟过去。
  “帝都势力分析图。”魏宁轻描淡写,明湛伸脖子一看,中间便是帝都的四位皇子。然后以四位皇子为中心,帝都世家新贵大臣各种交错复杂的同年、同乡、姻亲、故旧,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记录在上面。
  明湛惊叹,“阿宁你怎么有这东西的?”即便是他镇南王府对帝都多年的探查,都不一定有魏宁这份儿齐全。
  魏宁淡淡地,“以前我帮着皇上整理过,就记下了,这些年有心留意,如今默出来给你,你也能作参考,省得乱了章法。”
  我的娘诶,乖乖,怪不得凤景乾一直将魏宁圈在帝都,不给他外放。
  明湛用心细看,魏宁在一畔问他,“你看好哪个皇子?”
  “不好说。”明湛抿了抿唇,“二皇子、五皇子出身最为尊贵,外戚方面,都是侯府,不过太后必定偏心二皇子。倒是阿宁你,外甥是二皇子,你女儿又嫁给四皇子,你支持哪个,可就难说了?”
  “你漏说了一个,三皇子的嫡妻出身寿安侯府,也不弱。”魏宁并没有特别的激动,一脸淡然,“五皇子你不必考虑,他上不了位。”
  “阮鸿飞还活着,如今阮家汲汲可危,五皇子有这个外家,还不如没有。”
  明湛咋舌,阿宁怎么这样肯定阮鸿飞还活着呢?旁敲侧击的打听八卦,“这个,阮鸿飞莫非不是阮侯爷亲生的?”
  魏宁淡漠道,“嫡长子。只是当初阮家女儿在东宫为良娣,且阮家为方氏出力颇多。太子屡屡失德,许多以往攀附东宫之人都在寻找退路。如你外公老永宁侯,当下便与镇南王府联姻,就是私底,老永宁侯也为皇上出了不少力气。可是阮家女儿身在东宫,阮侯进退不得。偏太子早便垂涎于阮鸿飞的风姿,几次都难以得手。亏得阮侯借阮良娣一双手送了阮鸿飞一碗药……”余下的话便不必再说了。
  “真看不出来,阮侯爷平日里瞧着文雅又和善。”
  文雅又和善?魏宁讥诮冷笑,“如今阮家每年往庙里捐大笔银钱,修路铺桥的做不完的善事,装出一脸的父慈子孝的大善人,真是先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明湛握住魏宁的手,既冷又湿。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做了手脚,让太子相信药是五皇子六皇子下的,那两个蠢货就被太子绞杀了。”魏宁的侧脸如石头般坚硬冰冷,掩去眼中的情绪,低头道,“说正事吧。”
  明湛安慰魏宁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你想想,那会儿是你死我活的时候,谁也没办法。唉,跟阮侯相比,戾太子也不算坏了。”这个老贱人,怎么做的出来呢?跟阮侯一比,明湛忽然觉得,凤景南还真不算坏。明湛想到了个问题,“阮嘉睿真不是阮鸿飞的女儿么?”
  “绝对不可能。”魏宁笃定,“那些天,我一直跟他在别院里修补古画,他怎么会有空回去生个女儿出来!”
  明湛道,“这女人怀孕前两个月可能不显,阮鸿飞或许不知道呢?再说,阮太太可能早产什么的也说不定呢。”
  “我找人看过那女人的骨盆,有经验的婆子说,绝对没有生育过,这个阮嘉睿来历不明。”魏宁沉思道,“倒不知道阮侯哪儿弄了个女孩儿来硬充当阮鸿飞的遗腹女。”
  明湛关心的地方永远诡异莫明,他问,“阿宁,你怎么找人看的阮太太的骨盆啊?”这年头,女人视贞节为性命,魏宁即便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去确定别人的太太的骨盆到底如何吧?明湛对于魏宁的回答很不信服。
  “死了后挖出来看的。”魏宁的回答让明湛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俄的那个娘诶,把死人挖出来,研究人家骨盆……偷瞄魏宁平淡无波的脸庞,明湛咽了口吐沫。
  “阮家没守墓人吗?”大家族的墓地与乱坟岗子上的没主儿的坟是不一样的,如皇陵,年年有重兵把守,就怕被人盗,坏了风水,惊扰祖宗。
  魏宁对于明湛的刨根问底很是不满,白眼道,“你没听过盗墓么?”他当然不可能明晃晃的跑到阮家祖坟,堂而皇之的把人家女人的坟给挖了。
  明湛好奇的问他,“你怎么没顺便在坟里跟阮鸿飞打声招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这话真问到了魏宁的心坎儿上,魏宁年纪轻轻便做到尚书之位,手段自然非一般人可比拟,他俯身在明湛耳边低语道,“我想起以前听阮鸿飞说过,他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把右腿摔断了,养了大半年才养好。虽不影响他后来学武艺,到底骨头上会有伤,这次事关重大,不得不打扰他的阴灵,不过,我看那里面尸骨,腿骨上都是好的,丝毫不见断痕。想来,他是真的活着。那墓里的尸骨并不是他的。”
  至此处,明湛真是服了魏宁,赞叹的搂住魏宁的肩,踮脚凑上去,对准魏宁的嘴巴啾的亲一口,赞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哪,阿宁,你手里莫不是有支盗墓人手?”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咱们以后也可以多挖些古墓,听说里头都是值钱的宝贝。”
  “死要钱,你真是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魏宁见明湛一张钱串子脸,倒把心里的阴郁驱散了不少,微微一笑,对他道,“别胡扯了,我是没办法才会做这种有伤阴德的事。”
  闹了一会儿,明湛又拉着魏宁躺在床上,听魏宁说道,“皇子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皇位。不过现在的关键是,皇子们的实力太平均了,没有哪个真正强干。谁也不服谁,都是龙子,凭什么要让别人登上皇位?这个时候,能影响皇位的有三个人,你、太后、再有就是永定侯何千山大人。”
  “太后那里我会时时留意,你且放心,太后绝不会说出支持哪个皇子的话来。”魏宁道,“何千山是皇上的忠臣,也不会轻易表态,你也只管窝在府里装病,暂时不要出去。只是有一样要防,你来时只一千护军,加上这府里原有侍卫,怕也不足两千人,你手上的人太少了。”
  明湛侧身望着魏宁,“我又不是来造反的,带得太多人倒让人忌讳,反而不美了。”
  魏宁冷笑,“你少给我装蒜,这个时候你敢来帝都,能不带齐了人马?”虽然没证据,不过明湛第一绝不是一心为公的人,第二,这小子怕死的很。
  明湛神秘兮兮,伏在魏宁耳际道,“嗯,外头还有一点人手,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魏宁推开明湛,皱眉道,“你中午是不是吃韭菜了,一股子韭菜臭,离远了还不觉得。”
  人皆有癖好,例如明湛,他喜欢吃带有浓烈气味儿的东西,什么大蒜头、韭菜、葱头、香椿、臭鸡蛋等等……明湛这一爱好,连最疼他的亲娘卫王妃都无法忍受,平时禁止明湛吃。明湛也只有在外头时一解嘴馋,不过他都有嚼茶叶或者喝牛奶去异味儿,谁知魏宁鼻子比狗还灵,恨不能把明湛踹到屋子外头去。
  “没,我可没吃。”明湛死不承认,“肯定是你闻错了。”
  魏宁从腰里荷包摸出几颗香片塞到明湛嘴里,骂他道,“好好含着,一会儿再说话。”
  不知道这算不算家庭暴力呢,明湛暗暗想,如果让魏宁知道他早上吃了臭豆腐、中午吃的是韭菜鸡蛋饼,估计绝不肯再跟他躺一张床上了。
  魏宁叮嘱明湛,“把你的人藏好了,关键时刻再拿出来。现在只要你在府里不说话,皇子之间一时半刻的也分不出高下,就这么拖着也不错。阮鸿飞那边儿,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明湛马上问,“什么头绪?”
  明湛韭菜臭的气息中夹杂着些香片的味道,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薰的人头疼,魏宁自认为出身泼辣些,也难消受明湛这等杀人技,扶着头道,“我先回去,等明天再说吧。”
  “我刚亲你嘴巴,你也不这样儿啊?”被心爱的人嫌弃,明湛心里的不爽可想而知,两眼珠子灼灼的盯着魏宁,跃跃欲试。
  魏宁一指明湛,警告道,“你再动一下试试,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明湛立码把舌头吐出来,那意思明白的很,割呀,你倒是割呀……
  看着明湛的蠢样,魏宁低笑出声,真是奇葩,姓凤的向来要面子,真是天地造化,竟然生出明湛这样没脸没皮有家伙来。
  明湛见魏宁浅笑,趁其不备便扑了上去,在魏宁嘴巴上啃两口,钳住魏宁的肩狠狠一压,膝盖迅速的分开魏宁的腿,便要横行。魏宁的肩不知道怎么一动,便挣开了明湛的压制,接着一个天旋地转,明湛发现自己与魏宁换了个位子。
  魏宁勾唇,双眼晶亮含笑。
  “我早上吃的臭豆腐。”明湛开口恶心魏宁,他得想个万全之策,都是男人,谁也不愿意被压。
  魏宁一只手便制住明湛,一手扯掉明湛的汗巾子,轻轻笑着,“无妨。”
  明湛再想法子,试着建议道,“我们要不要先洗澡啊。”
  “不必。”除着魏宁话音落下,明湛下身一凉,半裸了。
  “阿宁,我听说要做一些准备,什么软膏油脂的……不然,很容易受伤的。呜……”明湛彻底无语,因为魏宁的一根手指都塞进去了。
  魏宁俯身亲了亲明湛的唇角,手下慢慢开发着明湛的后面,温语道,“这次,我可能会有危险。其实,当年,我本有时间救阮鸿飞,可是,机会太难得了……我就没去……你觉得戾太子可恨吗?其实他最恨的有两人,一个是阮侯,亲生父亲却将他逼入绝路;一个是我,他与我,亦师亦友,我却见死不救……”
  “这个,这个,要搁我,我也不救。”明湛不舒服的扭了一下,还不忘劝魏宁看开,“你放心吧,有我在,他动不了你……哦,轻点……”
  “疼吗?”魏宁有一种强势又温柔的气质,这个人说话圆滑,做事圆融,可实际上,一点儿不好欺。
  “怪怪的。”明湛老实的说,脸红一下,主动提供情报,“床头有匣子,那里头有个软膏。”
  魏宁伸手去够,嘴里笑明湛,“你这是早有准备?”
  饶是以明湛的厚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的打趣,辩白道,“我,我脚上长鸡眼时用剩的。”
  “真乖。”
  明湛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大好看,垂死挣扎的建议,“我觉着……白日宣淫真不大好。”
  魏宁笑的邪气,嘴里说的话真是令他读的圣贤书蒙羞,“等淫过之后,你就觉着好了。”
  明湛紧张的像一根木头,手脚僵硬,他好怕……怕痛啊。
  魏宁的经验相比明湛总会丰富一些,极力的挑逗明湛身上的敏感,明湛偶尔也会跟着哼哼唧唧的有些反应,不过他扔撑着精神问,“你什么时候让我做回来?”
  魏宁实在受不了明湛的啰嗦,反正现在明湛已没的反抗之心,遂一手握住明湛的分身……明湛被他这样前后夹击,哪里受得住,不长时间便抖着腿哆嗦着释放出来。
  魏宁微微一笑,欺身而上。
  真的不舒服,饶是魏宁行止温柔,明湛也觉得痛痛痛痛痛……开始还嚎了几嗓子,魏宁会细细的亲吻他,一点儿不嫌明湛嘴巴臭,所以说男人真是感观动物,魏宁也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其实时间并不很久,明湛却觉得漫长而炽烈,舒服……嗯……最后勉强有一些吧。
  明湛瘫在床上,任魏宁对外吩咐,“备水沐浴。”
  何玉在外头听了半日床戏,此时听到里头要求,死的心都有了,他,他家世子,竟然被人给攻了。
  魏宁先用细纱给明湛擦了擦,温声道,“慢慢就好了。”
  “下回换我来。”明湛与魏宁交颈相依,还十分小气的计较着。
  回应明湛的是一个长长的吻,明湛小声的喘着气,问魏宁,“你怎么不嫌我臭了?”
  “哪里臭,香的很。”魏宁搂着明湛的腰,忙不迭的赞美明湛。
  “阿宁,你偷偷喜欢我很久了吧?”明湛得意的问,“亏你平时装的一本正经,原来早对我的美色垂涎三尺了哪。”要不哪儿能说发情便发情呢。
  不知为什么,与明湛在一起便会忍不住的开怀,魏宁笑了笑,温声道,“明湛,我这几十年,少有放纵时。如果皇上或者你父王在,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不过如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你这样的人爱慕于我,我自然是心喜的。只是你身份太高,我方顾虑到现在。”
  “你放心吧,阮鸿飞再厉害也是个人。我就不信他有本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你一根指甲壳儿。”明湛对于魏宁真的有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挺高兴的,又问魏宁,“那等救出皇伯父和父王,你不会对我始乱终弃吧?”
  “不会。”魏宁摸着明湛汗津津的额头,郑重道,“我敢做自然敢当。”
  过一时,下人送来浴桶。
  魏宁也不必人伺候,拉着明湛去沐浴。明湛硬是躺在床上不起来,还满肚子意见,气呼呼的说,“你不知道我屁股疼?抱我过去,怎么一点儿不体贴。”
  在这方面,魏宁从没这样体贴过人,闻言忙俯身抱起明湛,明湛这才喜滋滋的偷乐。
  浴桶里一股子药味儿,魏宁问,“这是放什么了?”
  “云南白药吧。”
  其实魏宁加倍小心,真的没受伤,不过明湛非要闹排场,魏宁也只得随他。明湛又握着魏宁的大鸟比大小,在浴桶里折腾了会儿,才被魏宁洗干净捞了出来。
  俩人在帐子里聊了会儿天,明湛方疲倦的睡去。
 
  147、番外三
  凤景南自认英雄一世,凤景乾自认聪明一世,却不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兄弟俩个竟落入故旧仇人之手。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们与阮鸿飞算不上仇人。
  即便叫凤氏兄弟说,阮鸿飞对他们也足够客气,他们并未受到虐待。不仅如此,还有吃有喝有美人解语,一天三顿外加霄夜下午茶。
  当然,这个时候,兄弟二人也没有听花解语的心思。
  不过,阮鸿飞种种举动,已是不俗,更添涵养。
  一架藤萝下,微风吹拂过初夏的炎热,一串串的紫藤花轻轻摇曳,伴着淡淡花香,阮鸿飞提着一把外类紫玉、内如碧云的紫砂壶,优雅的倒了三杯茶,略显苍白的脸不掩其英俊霸气,他略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挺寻常的一个手势,做出来硬比别人养眼三分,声音更是低沉动听,“乡下地方,没好东西招待,皇上、王爷可尝一尝野味儿,也有几分野趣呢。”
  到这个时候,兄弟二人倒不惧阮鸿飞给他们下毒什么,人家要毒早就毒了八百回。二人分别拈起一盏,略略沾唇,微苦,回味还有几分清香。
  “我闲来无事,用后园的莲子芯来泡的茶。”阮鸿飞仿似在与好友交谈,轻松惬意,“不过寻常的莲芯太苦了,空有禅意,反失了茶意,故而我对这莲世做了一番功夫。先说这用来泡茶的莲芯,是我命人用鲜花的花蕊烘焙过的,故此,不仅稍去莲芯中的苦意,也带了花的清香。皇上、王爷若是喜欢,我让人多送些来。”
  如今别说什么野莲芯茶,就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这兄弟二人也无心品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凤景乾温声道,“那就有劳鸿飞了。”人家有修养,凤景乾一个皇帝自然更显雍容。
  一国之君被俘,若依凤景乾的脾气,早便自尽了。只是自他落入阮鸿飞之手,这阮鸿飞除了给他们用了些压制武功的药物,再派人看守外,未对凤家兄弟有一丝半毫的羞辱。
  这些天,凤家兄弟物质上真没被亏待,阮鸿飞有空还来与他们说话聊天。故而,被敌人以礼相待的凤家兄弟暂时还没以自尽保尊严的想法。
  “您太客气了。”阮鸿飞人物出众,精致如同玉骨雕琢的指尖儿晕着夕阳的微光,指着翠竹几上的几样点心介绍道,“这是藤萝糕、榆钱饼、玫瑰酥、莲粉角。这是我特意从帝都请来的小仙居的厨子,小仙居的掌柜家里是御厨出身,手艺也是一流,想来能入皇上、王爷的口。”
  经他这样一介绍,凤家兄弟彻底饱了。
  阮鸿飞得多好的心情,才来这里陪他们喝茶吃点心啊。而让阮鸿飞心情好,只能有一个原因,他要大仇得报了。而阮鸿飞的大仇……
  凤景南问的直接,“帝都还好吗?”
  “帝都?”阮鸿飞头微微侧偏,几缕青丝垂落,衬得他愈发肤如美玉,人物俊美。凤景南心里暗骂,怎么好眉眼偏生在了畜牲身上!
  阮鸿飞浅笑,对凤氏兄弟赞道,“好的不得了呢。本来依我算计着,早该乱上一乱了,谁知道世子殿下硬是千里迢迢的不辞辛苦的从云南跑到了帝都来,硬生生的把乱作一团的帝都给稳住了。”
  “皇上、王爷俱是人才出众,原本我看几个皇子实在是子不类父,未继承皇上的英明神武。不过王爷倒是有个好儿子,世子模样一般,手段倒是好。”阮鸿飞说的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击节赞道,“不简单,他小小年纪,胆色一流,只身一千护卫兵进城。先在慈宁宫里上演一出中毒计,不但震慑了那些想对他下手的人,还把太后娘娘惊的病了半个月。您瞧,这下子,太后娘娘吓的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不仅世子殿下的行为出乎我的意料,连永定侯何千山侯爷亦是忠心耿耿,令在下颇是叹服,”阮鸿飞遗憾道,“在下派了三拨人劝服何千山侯爷造反,他硬是不依,皇上选人的眼光真是精准。”这样的木头脑袋也不好找啊。
  凤景乾平心静气道,“鸿飞,我们争斗,并非有仇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我们兄弟落在你的手中,自然随你处置。凤氏子孙有今日之劫,谁胜谁败谁活谁死,亦是他们的命运,我不怨人不怨天。只是望你手下超生,给帝都百姓留一条生路。”
  阮鸿飞笑了笑,“自然。当年皇上、王爷害我之时,帝都百姓又没插手,我怎会跟那些平头百姓计较。皇上有此心胸,真不愧一代英主。”
  “你过奖了,还是我无能,方有今日劫难。”阮鸿飞的赞赏好似一种讽刺,凤景乾再有心胸,心中也难免耿耿。
  阮鸿飞正色道,“非也。皇上有今日之劫,并非皇上无能,而是皇上的对手是我与方皇后。当年方皇后救我一命,又将手中势力尽付我手,我有今日的威能并不为过。事实上,即便是我也要苦苦等待二十余年,方有今日一击得中。再看皇上登基这些年,称得上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您治理天下的才能是无庸置疑的。先帝立您为太子,实在是他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我已经尽力。”凤景乾叹道,“对国家,对百姓,我已经尽了全力。”
  “当年,戾太子真的死了吗?”凤景南问,阮鸿飞竟然好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以至于凤景南不得不有此一问。
  阮鸿飞笑,“当然,他对我做那种事,当然得死。我让方皇后杀了他,方皇后真是个伟大的女人,她恨你们恨的牙根儿痒,可是你们上位已经其势难挡。除了她,最恨你们的自然是我,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报仇的希望交给我。我对她说,你是愿意你儿子死的猪狗不如,还是愿意让他安稳的没有一丝痛苦的上路呢?她最终听从了我的建议。”
  如今说及往年不堪之事,阮鸿飞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仿佛当初那种不甘愤恨怨毒都已随风化去,从未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我看皇上、王爷仍如当年,丝毫不显老态,”阮鸿飞叹道,“我偶尔对着镜子时,也觉得自己还似当年,其实早就不是了。当年,我一心想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想最终学的竟是屠龙术。”
  “前些日子,我回去看望父亲,发现他是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眉好似祠堂里祖父的画像。这些年,我时时留意他的消息,发现父亲常常施粥舍米、济赈穷人,许多人都说北威侯是难得的好人。”阮鸿飞勾起唇角,他对这些早已经释然,说起来连半分心痛的感觉都没有,“那时候,我就悟了。我的仇人可能是别人的恩人,同样我的仇怨与其他人并无干系。当初我刚养好伤时,满心毒怨,那会儿就算帝都血流成河都不能让我快活。幸而到了今日,我方有报复的力量,也少造杀孽。”
  “你能这样想,真是百姓之福。”凤景乾笑一笑,赞许道。他是真的欣赏阮鸿飞,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阮鸿飞出身不差才学更佳,可是他真的是运气不好,被亲爹卖给凤家兄弟做了凤家兄弟上位的踮脚石。
  这世上,没有比阮鸿飞更难报仇了。一个贱人爹,一个皇帝,一个藩王。
  可是,这仇,就让他报了。
  凤氏兄弟硬是落在他手里,如果现在阮鸿飞肯在阮侯爷面前露一露容貌,估计阮侯爷得给吓去半条命。
  长子对任何男人都是不一样的,何况是嫡长子。又是阮鸿飞这样出众的嫡长子。如果不怕,缘何做这些年的善事?如果不悔,又为何下死命的栽培阮鸿雁,满心的督促着阮鸿雁提名金榜、天街夸官、文武双全?
  阮鸿雁当然出众,可是每每见到阮鸿雁时,哪怕凤景乾也会暗暗的想,如果是阮鸿飞,可能做的更好。
  这样的一个人,死的何其不堪,何其可惜。
  在许多年里,凤景乾想到阮鸿飞仍免不了一声惋叹。
  如今,阮鸿飞坐在凤景乾的对面,依旧是阮郎美姿容、一笑醉春风,不过,阮鸿飞已不是那个才华满腹的年轻官员,数年经营,让他的眉间多了几分坚毅霸气,雍容之处不让凤景南。
  这样的阮鸿飞,无疑更让人心折。
  不,你以为阮鸿飞会用什么手段报复。
  让他自己所经受的再让凤氏兄弟经受一遍吗?
  当然不会,那样,他又与当初的戾太子有什么分别呢?他岂不是入了北威侯的下流手段!
 
  148、将乱
  明湛对人好向来不藏私。
  他喜欢魏宁,便处处想讨好魏宁。
  拉着魏宁去家宝库里翻腾宝贝,宝库里到处是木箱,当然不可能像电视上那样金银珠宝堆成山,能灼瞎人的眼睛。这里头东西分门别类的装箱封好,妥当保管珍藏。
  魏宁是读书人,自然喜欢书画一类。
  明湛着人搬了两箱子出去,拉着魏宁的手问,“你还喜欢什么,阿宁?”
  魏宁笑,“自来都是别人给你送礼,哪有从你家往外搬东西的?叫人瞧见又不知该怎样琢磨了。”
  “没事,我叫人偷偷给你送去。”明湛道,“就算叫人知道我与你交好又有何妨呢?阿宁,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走近一点儿没事的。我看以后你就跟我去云南,自来外戚难做,皇伯父在位时,还好些,总有些幼时情份在。日后不论哪个皇子登基,都不会重用你。与其受这种防备,你倒不如跟我去云南,我们那儿地方虽不比帝都宽阔,不过我做得了主,断不会让人受委屈的。”
  魏宁听明湛一片赤诚对他,点了点头,“好。”
  明湛欢喜的捏一捏他的手,侧头对着魏宁笑,眼睛弯起来,明亮璀璨如同辰星,让魏宁心中一暖,“走,我们出去瞧瞧这些字画。”
  明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虽然才学很一般,在云南时,有些老臣看不惯明湛作为,便会有奏章中用极艰涩深奥的古文委婉的讽刺他一番,明湛常常看不大懂。当然就是后来懂了,他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不过,明湛很懂人心,他送人的东西,永远是最合适的。
  魏宁虽出身寒门,却是自幼便投奔了凤景南去,从小也是博学鸿儒教出来的,在皇子府长大,见识品味自然不差。
  明湛坐在书桌一侧听魏宁讲解书画,“这副《兰亭》虽是摹本,也极为难得了。你看,用笔深厚,点画沉遂,虞世南得智永真传,这魏晋风韵真是神形俱全。”
  明湛对于什么用笔啥的屁都不懂,他在盯着魏宁清秀的侧脸瞧,线条柔和温润,眉目温润,唇色稍浅,咬起来时有些凉,像在吃果冻……明湛一面意淫,还不忘脑袋依旧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时不时说一声,“唔”“是啊”“就是这样”“原来如此”。不懂装懂,充有学问。
  魏宁捧着卷轴赞叹,“虽无福见一见《兰亭》真迹,能得虞本一观,也是生之大幸。宫里藏有褚本,我以往有幸得见,称得上是风身洒落,点画湿润。《兰亭》绝世之姿,当真令人神往。”
  明湛给他酸得一个跟头,眼睛扫了那幅字一眼,忍不住说道,“不就是幅字么?什么时候我也给你写一幅,那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荗春松’。”明湛得意的问魏宁,“是这么说的吧?”
  魏宁笑叹,“你字虽烂,不过地位在这儿摆着,你硬说自己有王右军的水准,想来也不会有人多驳你的。”魏宁简直爱不释手,“这幅字你真送我了。”
  这东西在魏宁眼里万金不换,明湛却无所谓,不过,不占点儿便宜真不符合他的个性,趁机提条件,“今天晚上你得让我,我才给你。”
  魏宁立马丢开手,奚落明湛,“要这样,明天我给你搬一箱子来,你天天让我上。”
  “阿宁,昨天就是你在上头,起码得轮替着来吧。”明湛武力值差劲儿,只得跟魏宁说软话,一个劲儿的拿小眼神儿可怜巴巴的瞧魏宁。
  魏宁心一软,叹道,“好吧,一人一次,轮替着来。”
  明湛顿时没看画儿的心了,拉着魏宁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瞧都来的及,哟,这都快晌午了,咱们先去用午膳。好不容易今天休沐来着。”
  还未等明湛拉着魏宁踏出内室,方青小跑着来回禀,“殿下,福亲王世子前来求见殿下,正在小客厅里哭呢。”
  福亲王只一子一女,因福亲王不理朝政,这位世子也向来清闲风流,只是明湛与他真的不大熟,怎么倒找上门儿了,明湛问,“他有什么事?”
  “福亲王世子没跟奴才说,只是看世子俩眼肿的跟桃子似的,这会儿还在流泪呢,一个劲儿吵吵要见殿下呢。”方青道。
  “你先去瞧瞧福亲王世子吧,怕是有急事。”魏宁道。
  正事要紧,明湛还不至于昏聩到因私废公,便着紧去小客厅见客了。
  明湛前脚踏进小厅,福亲王世子一见他便就扑了过去,他年纪比明湛长、个子也较明湛魁伟,险些把明湛压到地上去,方青眼疾手快,在明湛身后一拱,身后两个小内侍跟上来四只手托一把,明湛方没丢丑。
  “明玉哥,你这是怎么了?”明湛连声问。
  福亲王世子凤明玉,真的是眼如烂桃,见着明湛如同见着救星,抓住明湛的手惊惶的喊,“明湛,你可得救救父王!”
  “明玉哥怎么了,谁对王伯不敬么?”明湛手上用力,握住凤明玉的手腕,先将凤明玉送到一侧的座椅上,自己也坐了,轻咳了几声问。
  凤明玉眼里含泪,“明湛,随驾的几位大臣回来了,带回了皇上的手谕。上、上面,”凤明玉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眼睛通红的流了几滴泪,方继续道,“手谕上面说要立父王为储,让父王登基。”
  明湛被这消息惊的说不出话,不可思议的看向凤明玉,凤明玉咬牙切齿,“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有四位皇子,就算不说皇子,皇上与镇南王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向来亲密,也有你们兄弟在。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父王……这帮杀千刀的臣子们保不住皇上安危,如今回来还要害我父王,这是想致我家于死地哪……明湛,我求你去说句公道话……我父王连朝中大臣都认不全,他,他真的没那大不敬的心思啊!”
  凤明玉哭天抢地的一顿嚎,明湛垂眸,静静思量,对凤明玉道,“明玉哥不必多想,你还是先回去侍奉王伯,不要让王伯出了意外。”
  凤明玉顾不得仪容,抹一把泪道,“父王听到消息就要自裁以示清白,幸好被母亲拦住了,现在母亲妹妹都守着父王呢。明湛,朝中大臣我也不太认得,如今只得求你看在咱们一个祖宗的份儿上,说句公道话。”
  凤明玉的话还没说完,宫中派出的内侍已经到了,请明湛进宫议事。
  明湛道,“即然顺便,明玉哥不如同我一道进宫去,也好分说明白。”对于凤明玉的到来,明湛心里不怎么痛快,说到底,他与福亲王一脉并未有多深厚的交情,不过面子情份。而且关键,他们镇南王府虽与皇室亲近,可同样不是皇室一支,如果不是御驾出事,尚轮不到明湛来帝都说话。帝都对镇南王府的态度向来是拉拢与防备并存,在这种形势下,凤明玉不去皇子府上反倒直奔他的镇南王府,简直其心可诛!
  明湛站在内室,双臂展平,任侍女伺候他换上大礼服。
  “阿宁,我估计传旨太监定也去你家了,我这里有你的官服,你也换上,与我一道进宫。”明湛道,“看来皇伯父与父王的处境不大妙。”
  魏宁点了点头,对明湛道,“福亲王的事,你心里要有个成算。”然后随侍女去换官服。
  范维站在一畔道,“殿下,我们镇南王府乃皇室近支,王爷与皇上乃一母同胞,从哪里算,咱们与帝都总比与福亲王府要近一层,殿下切莫心软。”
  明湛冷笑,“他嚎几声,莫非我就要站在他那边儿?”他是在发梦吧!
  范维冯秩齐声道,“殿下俊杰。”您把这圣明劲儿使在承恩侯身上就完美了。
  “不过现在也不大妙,该死的凤明玉,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来我们府上前,他还去过哪里?”明湛从侍女手中接过腰带,自己勒上,吩咐道,“还有福亲王府,那边儿增派人手。”这兄弟两个到底怎么着了,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手谕来!该死的阮鸿飞,明湛道,“发一道我的手令,去北威侯府问问,北威侯有没有接到进宫的命令,如果没有的话,让北威侯拿着我的手令进宫去。”
  冯秩连忙去拟手令,黎冰在明湛脸上略做装饰,在明湛耳边道,“永定侯也接到了进宫的命令。”
  “这再正常不过。”明湛问,“陈四贤呢?”
  “陈大人官职不高,手中不过数千人,并未接到入宫的命令。”黎冰回道。
  明湛并未多说,冯秩呈上拟好的手令,明湛略略看过,在手令上盖了印,待魏宁收拾好,便一道出去。
  凤明玉也重新洗了脸,眼睛虽红肿,倒也还整齐,见了魏宁脸上有掩不住的惊愕,“承恩侯也在?”
  “见过世子。”魏宁行一礼。
  凤明玉连忙扶住魏宁,并未受他的礼,这个时候魏宁在镇南王府,同明湛的交情定是不一般的。饶是凤明玉也得感叹承恩侯神通广大,得明湛青眼。
  三人并未多说,明湛与魏宁共乘,凤明玉的车驾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皇城赶去。
 
  149、史笔
  怀德殿。
  虽是休沐的日子,不过事情特殊,朝中六部公卿全部收拾好赶到宫里,几位皇子也都在。
  “湛弟来了。”凤明澜与明湛打声招呼,几位皇子也不知是担心皇位,还是担心老爹,脸色都不大好。
  明湛一揖,“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明玉哥正好去我府上求救,想来此事既与福王伯有关,我便请明玉哥一道进宫了。”该避嫌时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几位大臣与明湛见过礼,明湛便过去同皇子们坐到了一处,侧身对凤明澜道,“说起来,此事或多或少与北威侯有关,我召北威侯一道进宫议事,想来北威侯也快到了。”
  见明湛并没有请五皇子过来的意思,凤明澜放下心来,自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白绢递给明湛,低声道,“你瞧瞧。”
  明湛接过,手一抖将素绢展开,上面简单的一段话:朕于外巡游,归期不定,诸子年幼,不堪大任,唯王弟福亲王凤景祈才德皆备,今传位于王弟。下面是一枚凤景乾火红的私印。
  绑架就绑架呗,还要来个狗屎的巡游。明湛暗自撇嘴,垂眸未多说。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北威侯来的很快,这家子人正在为五皇子年纪小无出头之日干急着,接到明湛召北威侯进宫的手令,如同久旱遇干霖,自然是八百里加急的往宫里赶。
  带着传位手谕远道归来的几位大人也被从旁间儿里请了出来。
  原本都是体面人儿,话说回来,不体面的也不能跟着御驾南巡,不过他们倒霉,遇到了百年不得一见的倒霉事儿。
  此时一个个面目衰败、眼神呆滞,原本三十岁的人,瞧着像五十岁;五十岁的人已老成如七十岁一般。而且,跪没跪相,再不讲究啥规矩礼仪,一跪就是往地上一瘫,如同被抽了脊椎骨。故此,明湛等高居上位,六部公卿左右分座,七八个老臣瘫在地上。
  这个情形,实在瞧着不是那么回事儿,明湛也少不了稍稍迁怒,冷颜冷声道,“既然都活着回来了,便把事情说清楚。搬几个凳子来。”后面一句是对怀德殿的小太监说的。
  几个老臣净受人白眼,知道回来也没好儿,文人行动力差劲儿,想自杀又没那个胆识,故此明知该死还是一路活到现在。不承想竟然能在怀德殿里有个座儿,感动的张嘴就在嚎丧。
  明湛先一步咂过一个茶盏,呯的一声在最前面的李大人脚下开了花,此时,明湛也没有太多耐心,冷声道,“随驾随驾,你们跟着皇上、父王南巡,竟把皇上、王爷巡丢了!你们有什么脸面嚎丧!你们是该死,不过皇上、王爷一日找不回来,你们一日不能死!谁敢他妈的寻死了事,别怪我心狠手辣,请你们一家子到地府喝茶团聚!”
  那茶刚端上还有些热,明湛砸人耍威风,一些茶水泼在手背,烫的一片红。
  怀德殿的大太监张怀金轻手轻脚的取来了药膏献上,又重端来温热适口的茶水。
  诸人见世子殿下脏话都骂出来了,顿时都噤了声,明湛给凤明澜一个眼神,问吧。
  凤明澜几人都是接受的正宗的贵族教育,骂人也讲究个文雅的骂。再说,以往明湛这种活土匪模样向来只用在凤景南身上,大部分人真没见过向来派头十足的世子殿下瞬间变脸,直接问侯谁谁母亲。故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明湛真骂出了凤明澜的心里话。
  凤明澜冷着脸问,“父皇与王叔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他最关心的是,你们他娘的从哪儿弄了这么道传位手谕来啊!只是皇家人向来会装B,老爹是死是活没个信儿,总得先顾爹这头儿。
  这些大臣们说的跟奏章上差不多,就是哥俩儿一人搂一美人儿睡觉,第二日,他们一瞧,皇上没了、王爷也失踪了……然后,大家在扬州城挖地三尺的一通找啊,硬是连个鸟毛都没找到。
  如今寻找皇上、王爷的范围已经扩大到整个江浙地区。
  凤明祥问,“那传位的手谕是怎么回事呢?”
  “自打皇上、王爷失踪,臣等便知死罪相赎,只盼着能找到万岁与王爷,也好将功赎罪。这份手谕是臣等来帝都前一日,被系在箭在,一箭射入总督府牌匾上。臣等知事关重大,八百里加急前来与殿下们回禀。”说着哆哩哆嗦的摸出一封信,“还有一封信,是给世子殿下的。”
  凤明澜深恨这帮子东西没眼力,怎么不早拿出来,如今也不好越过明湛先瞧瞧内容。
  太监接过再转呈明湛,明湛倒是大方,转头与凤明澜道,“不瞒二皇兄,我年纪小,也未经过什么事,这封信,真有些不敢看。不如二皇兄先代我瞧一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明湛事事以凤明澜为先的姿态,让凤明澜很是受用,推辞了一回,便接过来。如今事情紧急,并未用太监递上的竹刀,直接用手一撒,展开来。
  凤明澜一目十行,脸色愈发沉怒,忽而两道刀锋一样的目光钉在北威侯身上,停留片刻,方冷冷收回。并未多言,将信转递给明湛。
  明湛接来细瞧,这封信字迹狂狷优美,明湛来前刚与魏宁品鉴了一番《兰亭》摹本,叫明湛说,这信上的字比之也不差,信上内容也十分客气。
  镇南王世子殿下亲启:
  殿下日安。
  我听闻殿下只率千余兵马孤身直入帝都,殿下胆略,鸿飞佩感。鸿飞虽为山野草民,亦为殿下魄力心折。殿下不必担忧皇上、王爷安危,鸿飞与二位乃故旧相交,王爷千金贵体,皇上身系江山社稷,鸿飞怎忍相伤分毫?
  鸿飞与皇上、王爷经年不见,相谈甚欢,一时难舍。惜皇上惦念江山,故此以传位手谕相赠。
  殿下与诸皇子皆是孝义之人,想来必遵父命行事。
  落款:阮鸿飞笑笔。
  皇子们看完信后,大臣们相继传阅,最后交回明湛之手。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北威侯身上,而,北威侯的脸色,明湛头一遭见识了什么叫“面无血色”。
  其实岂止是面无血色,北威侯脸上那种惨白中透着铁青,眼中的不可置信尤如活见了鬼一般,额间暴起的蚯蚓一般的青色的血管,他抬起来,张张嘴,想说话,可喉间只发出两声可怖的“咯咯”两声,人便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咂的怀德殿地上金砖一声闷响。殿中诸人的心,俱是一沉。
  阮侯爷中途晕倒,一屋子人也没打算放阮侯爷回去,当即宣了太医。
  凤明瑞想了想说,“阮鸿飞?这名儿好像在哪儿听过。阮侯家里有两子,一个叫阮鸿羽、一个叫阮鸿雁,这阮鸿飞想来是与阮侯有关系了。”小辈人未经先帝时的风雨,阮鸿飞对于皇室有颇多忌讳之处,没事儿也无人提他,故此,几位皇子对阮鸿飞真不大熟。
  年纪最大的礼部尚书欧阳恪惋惜一叹,“回殿下,这阮鸿飞,臣倒是略知一二。他本是先帝时的状元,乃阮侯嫡长子。当年,阮鸿飞不过十八,尚未及冠便参加科举,文章锦绣,连中三元。金殿时因他年纪尚轻,臣等本不建议取他为头名状元。先帝惜才,御笔亲点,又喜他金殿对答如意,跃过状元常封的翰林院修撰,直接赏了太子侍读的官衔儿。实际上,阮鸿飞做的是皇上的侍读学士,他一枝生花妙笔,常为先帝起草御旨。后来,因戾太子行事不检,阮大人不堪受辱,惊动了先帝,阮大人痛陈戾太子失德丧行十大罪状,于东宫先帝面前自尽。阮鸿飞才学无双,在朝在野都有才名。这件事于朝野震动极大。戾太子先前虽有失德之时,奈何先帝心软,一任姑妄之。后,终酿出这等祸事,不但可惜了一个阮鸿飞,更让皇室蒙羞。也是因此,先帝方下定废储决心。”
  欧阳恪轻叹,“臣那时还是礼部侍郎,惜阮郎之人才,悲阮郎之际遇……”
  明湛听的目瞪口呆,心道,欧阳老头儿你是阮鸿飞派来的奸细,还是他的脑残粉儿啊,你家万岁都给他绑架了,你还在这儿惜啊悲的,脑袋没病吧!
  明湛轻轻咳了一声,欧阳恪脸上隐现悲悯,道,“臣只知道这一个阮鸿飞,看这信上字迹,倒也肖似当年阮鸿飞的字迹。承恩侯跟着阮鸿飞念过书,定比老臣熟。”说他傻吧,还知道拉个垫背的。
  魏宁没欧阳老头儿这样磨唧,点头,“没错,是他的字。”
  正好,此时阮侯醒了。
  御医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在主子们着急的时候颇有几分手段,三五针下去,阮侯咳出一口浓痰,再一剂参汤灌下去,心力又回来了。
  当然,他恨不能就这样走捷径投奔了地府的祖宗去。
  此时,凤明澜恨不能从阮侯身上咬下几块儿肉来,好啊,原来根儿在你这儿呢。打的好主意,派你儿子劫持了父王,再让老五登基,你现成的皇帝他姥爷,打的好主意啊!
  凤明澜脑补了一阵,冷声问阮侯,“阮侯爷,当年,阮鸿飞可是真死了?为何欧阳大人说他死了,既然死了,这信是怎么回事?”
  阮侯跪在地上,泣道,“臣以脑袋性命担保,当时,鸿飞真的没了生息。臣的老母亲因鸿飞的事,伤心过度,当年便跟着鸿飞去了。臣一时之间,失母失子,臣当年恨不能也随了他们去啊。”
  想在政界混出头儿,先得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饶是阮侯爷恨不能眼里流出血来,硬无一人心软,凤明祥追问他,“既然死了,这信是怎么回事?到这个时候了,阮侯还是不要再隐瞒了,如果他真把你阮家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个时候断不会来这么一封信?阮侯嘴巴这样硬,一口咬定他死了。不过,当年的事并不是绝秘,如果让刑部的人从其他人嘴里查出些什么来,不但阮侯你脸儿上不好看,你让五弟怎样在兄弟中立足!难道叫人跟他说,他亲大舅劫持了我们的父亲,阮侯慈父之心,好歹也为宫里的阮妃娘娘考虑一下吧。”
  阮侯灰败的唇抖了半天,大脑在高速的运转,这事既然牵扯到阮家,想善了已难。如果皇上、王爷出个差错,他们满门都得用来平息皇室的怒火,一咬牙道,“当年的事实在不堪,鸿飞性情激烈,撞到了柱子上。我、我、臣也以为他……后来,宫里的侍卫将他送回臣的府上,他竟然又有了气息……因事涉太子,宫里赐酒……”阮侯说着,两行泪顺着眼角滚下,哀切之意,难以言表。
  欧阳恪轻叹,别开眼去。
  魏宁的目光讥诮的看着阮侯,冷声道,“侯爷何必将屎盆子扣在宫里头上,并不是宫里赐酒,是你们阮家赐酒吧?阮鸿飞虽然际遇堪怜,奈何身为男子遭此侮辱,再如何可怜,也比不上你阮家的门楣重要。阮家侯府贵第,怎能容下一个受辱的长子继承侯府。那样,别说侯爷府不光彩,整个阮氏家族也跟着脸上无光。既如此,倒不如赐他往生,也不枉你们父子一场,对吗?”
  阮侯怒吼,“魏子敏,你休在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魏宁快意的盯着阮侯的眼睛,冷笑,“真狠啊,你真够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不会想到,你们商议这件事的时候却是隔墙有耳吧!更想不到,那个隔墙有耳的人会在某一天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将这件事说了出来,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吧!”
  “魏子敏,我口中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天厌神弃!”阮侯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一双老辣的眸子里俱是逼出的血丝,惊骇嗜人。
  魏宁哈哈一笑,讽刺道,“对,你说的对,当年的确是宫里赐酒。不过,宫里缘何赐酒?那时宫里根本顾不上一个阮鸿飞是死是活,是你们在商议后将阮鸿飞未死消息忠心耿耿的透露给先帝知道。先帝方赐了千机酒,可惜千机酒被人换了,阮鸿飞侥幸未死。”
  “换酒的那人你知道是谁吗?”魏宁望着阮侯扭曲的脸庞,整理了下身上服帖的一品浅紫色的凉纱官服,越发趁意,温声道,“是方皇后。她特意换了酒,救下了阮鸿飞,然后,在天上看着你们阮家如何家破人亡。”
  “我平生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阮侯你,天下伪君子之典范;一个是废后方氏。不过方皇后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魏宁笑了几声,问阮侯,“可惜阮鸿飞看不到侯爷今日下场,多亏他这封信,不然,焉有今日因果得报。”
  阮侯大怒,指着魏宁道,“魏子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来质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鸿飞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阮侯指责,我可不敢认。当年,我乃稚龄,跟随鸿飞念书时不过七八岁。说句野话,毛儿都没长全呢,哪儿有什么心思不心思的。”魏宁的优雅愈发衬的阮侯狼狈,魏宁浅笑,“欧阳大人也知道,当年废后方氏为了拉拢刚被立为世子的王爷,让我挂了个东宫伴读的名儿,陪当时太子长子念书。鸿飞偶尔会为我们讲经,我与他也很投缘,当年他奉皇命修补一批古画卷,就是我跟着打下手。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跟着鸿飞去过阮侯府上,那时阮侯何等慈善可亲,断不是今日形容。”
  欧阳恪并不知这么多内情,心里对阮侯也暗暗不耻,听魏宁说话,点头道,“当初,阮鸿飞还曾赞承恩侯‘文思敏捷,立意有神’,先帝因此赏您新书笔墨,这个老臣倒听人说起过。”
  阮侯经过惊、痛、暴、怒,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两行泪伴着凄凉的声音道,“我能如何?我能如何?鸿飞是我的嫡长,难道我不心疼难受?我的心犹如被刀割一般,有谁知道?诸位同僚,我请问你们,若你们是我,你们要怎么办?不说,是为不忠;说了,就是看着孩子去送死。”
  “当年,因戾太子一节在史书上的记载,先帝一怒之下连斩四位史官。我想瞒着,可要怎么瞒?阮家上下千余口性命,族中族老长辈,我要如何瞒着?难道就这样置千余族人性命不顾,犯下欺君大罪么?”阮侯声音嘶哑,闭目长流泪。
  其实阮鸿飞此事与某大家闺秀被登徒子污了清白之身类似,那登徒子固然可恨该死,可在这个年代,也要求这失了清白的闺秀一死以谢清白,以保名节,以全族誉。
  当年阮鸿飞性烈如火,这种侮辱,他宁可去死!不过他毕竟不是寻常软弱似女子一样的人,他恨毒了太子,即便死也要拉着太子垫背。他已存死志,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名声之类,激愤之下掐着太子的脖子要同归于尽。人们看实在悬,弄不好太子就得死在阮大郎手里,这事儿是瞒不下去了,只得找着先帝拿主意。
  如此,此事方惊动了先帝。
  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子,即便先帝恨不能亲手掐死他,可自己掐跟别人来掐是两码事。
  真是一场宫廷大乱。
  皇室虽高高在上,君父君父,侍君如父。
  可实际,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虽然是皇上,也不能忒不把臣子不当人。阮鸿飞那等人品口才、堪怜际遇,以及太子屡屡失德、天怒人怨,朝廷百官的压力,对太子本身的失望,使先帝不得不废弃太子。
  事实上,阮鸿飞当时并没有伤及太子,便血染锦绣宫闱,一头撞在东宫的柱子上。谁都以为他死了,这事儿,完全是皇室理亏,先帝虽深恨阮鸿飞,也不好明面儿上做贱阮鸿飞的尸身,便命人将尸体还给了阮家。
  虽阮鸿飞是赤裸裸的受害者,可先帝与太子父子之情,因此而断,先帝不可能不迁怒,于是在得知阮鸿飞侥幸未死的消息后,随即赐酒。
  朝廷官方史料对此事记载很简单:仁宗二十年秋,太子狂戾,辱侍读学士阮,阮愤而触柱自尽。
  这一句话是先帝连砍了四位史官的脑袋后换来的结果,文人最恨辱没文人的人,阮鸿飞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当年大儒、先帝之师杨先生爱他才华,在去世前将满屋书卷相赠,曾寄言阮鸿飞:天赐文昌。
  阮鸿飞年纪轻轻便在文坛享有盛名,太子侮辱他致死,简直就是暴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菊花。
  史官也是文人,他们将太子之暴行批的体无完肤。先帝对太子失望到了极点,可是他仍不愿意太子留下这样罄竹难书的恶名,他要求史官删繁就简,举重若轻的记载。
  史官宁死也要维持史料的公正,事实上,史官的脖子总没有先帝的刀硬。
  尽管史料记载极其简单,如今的人也无法体会到当年士子们的激动不平,不过,先帝亦因诛杀史官之事留下了“晚年政昏”的评语。
  文人的笔永远是最恶毒最锋锐的。
  150、阮侯
  饶是明湛,也得承认阮鸿飞真是个魅力无双的家伙。
  看他家阿宁,向来冷静如坚冰一样的人,一提及阮鸿飞就像动了他的心尖子一样。如果不是魏宁与阮鸿飞认识时就是一小屁孩儿,明湛定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有奸情。
  明湛虽然对阮状元心向往之,不过现在还不是悼念阮鸿飞的时候,他简单的将扯远的话题拽回来,问阮侯道,“自来忠义难两全,一面是苦心栽培的儿子,一面是上千族人的性命,一面是对先帝的忠心,侯爷有侯爷的苦处与煎熬。既然当年先帝未定侯爷的罪,皇上未说侯爷有罪,此事早已过去,我并不赞成再因此责问侯爷。既然当年侯爷选择对先帝的忠心,我希望如今,侯爷能做同样的选择。”
  好人坏人都是他一人做,阮侯为啥进宫,那是明湛弄进来的,如今阮侯被魏宁整的只剩半条命了,明湛又出来安抚做好人,这……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可明湛就有这种本事,他听完了八卦,也不能忘了救爹的事儿,故此,很大方的给阮侯指出一条生路:你得配合我们,才有活路哦。
  当年阮侯为了家族富贵前程能把亲儿子送上绝路,与烹子的易牙比也不遑多论了。明湛从心里厌恶这种人,不过,这是阮鸿飞的亲爹,他对阮鸿飞的了解肯定超过了任何人。而且阮家当年是方后的嫡系人马,对当年方后的布置的了解不会亚于永宁侯府。
  明湛是不愿意永宁侯府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那就只有让北威侯府顶上去了。
  果然,明湛此话一出口,阮侯当即抓住这救命稻草,沉声道,“臣定当为万岁、为殿下们尽忠。”如果说先前还有愧疚,可现在因阮鸿飞的一封信,逼的他险些撞墙,阮侯现在只恨当年阮鸿飞未死,留此无穷后患。
  如今阮家已无退路,阮侯坐回椅中,整理下思路,沉声道,“恕臣直言,皇上、王爷洪福齐天,圣体无忧,乃我等福份。当下之急是如何营救皇上与王爷。”
  李大人开口道,“扬州城一寸寸的都被搜过,且搜索范围在一步步的扩大,只是这么多天都没有圣上消息,实在令人担忧。”
  阮侯已是破釜沉舟,冷静的分析,“我很了解阮鸿飞,他的行为多是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推测。譬如,他既有劫圣驾之力,又深恨阮家,想来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杀上门来要我的老命。反倒是先送来这样一封信,将阮家往绝路上逼……这就如同猫戏鼠一般,他自认是猫,我阮家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先露出风声手段,让阮家人时时惶恐、刻刻不安,然后,旁观阮家人受尽熬煎,再将阮家送入地狱。”
  阮侯这样一说,当下有几个老臣十分同情阮侯。均暗道,这都造的什么孽哟。
  阮侯再抹一把泪,争取了同情分数,继续道,“臣认为,先前随驾大军完全可以召回,而且为安军心,请殿下们赦免随驾众人之罪。”
  李大人先是不同意,“难道便让万岁、王爷流落于外,我等臣子万死之罪!”
  “李大人听我细说。”阮侯道,“如果阮鸿飞想藏起个把人,你们是找不到的。这话非臣有意夸大,而是事实。不瞒殿下,他幼时就去了平阳侯军中,一呆七八年,在平阳侯破北蛮一战中,曾孤身直入北蛮军首领大营,击杀了那位北蛮首领,在北蛮乱军中呆了十几天,无一人察觉。所以,要救出皇上王爷,不能用蛮力,只得智取。”
  “另外,阮鸿飞曾为先帝御笔拟旨,他摹仿先帝字迹是极像的,许多人以为他苦练只为讨好先帝,其实,他本身就是摹仿高手,他不仅仿先帝的字像,任何人的字,只要给他看上几次,他就能摹出个九成九,”阮侯冷声道,“臣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断不能写下这样的传位手谕,臣认为,这道手谕,本身便是那个孽障仿造的。”
  欧阳恪道,“这倒是人尽皆知的,当年阮鸿飞仿了一幅《快雪时晴帖》,蒙骗了靖国公千两黄金。靖国公拉扯着阮侯在御前打官司,还是先帝做中人给你们调解的。”
  凤明澜担心这位欧阳老大人再讲一通阮郎当年,直接问,“手谕可以仿造,想来父皇如今身不由己,私印落入叛逆之手,我们还需商议个妥当的法子。不然,若是其他地方收到这种伪手谕可如何应对?”不论手谕是不是凤景乾写的,总之皇子们是不会认的。有阮侯圆这个场,自然再好不过。
  明湛等人自然更不会有意见。
  几位大人商议一阵,道,“先前御驾、王驾出事的消息只是朝臣们心知,如今确定,皇上、王爷巡游,皇上私印落入叛逆之后。此事,瞒已是瞒不住了,不如在天下发诏,在未营救皇上、王爷出来前,奏章批文均以三位皇子私印俱全为准,军队调动则需三位皇子与世子殿下共同的签名与印签,方能作准。”在救出皇上或者确立新君之前,他们是不打算放明湛回去了。由于恐怖分子阮鸿飞实在不好对付,人人都知道营救皇上、王爷的行动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如果两位命不好被阮鸿飞撕票,帝都方面实在难于跟镇南王府启齿:我们没救成功,你爹成烈士了。
  明湛并不好相与,他会不会因此对帝都发难,就不知道了。
  再者,明湛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是稳定了帝都的格局,这个时候,群臣们虽然有些别样小心思,不过一切要建立在帝都安稳的基础上。
  其三,镇南王府有自己的人手渠道,如果与帝都联合,救人的机率更大。
  所以不论明湛如何表示自己要回昆明主持大局,皇子与群臣是死不放手,苦口婆心,苦苦相留,明湛也只好继续呆在帝都了。
  当然,没人不识趣的说出“让某位公子回去代世子主持大局”的话。
  明湛感叹,该聪明时,这些老狐狸们真是一点不笨哪。看阮鸿飞特意给他的那封信,显然是要对他下手的。
  在大家确认传位手谕是假,再次稳固了皇子们的地位,留下了明湛,然后继续商量如何将随驾之师从扬州搬回来的事儿。
  阮侯是一门心思将功赎罪,智计百出,“阮鸿飞手上的筹码便是皇上、王爷,如今我们已经绝他矫诏之心,他定另有盘算。我们不怕他动,就怕他在哪里猫着,不肯动。只要他一动作,必有破绽痕迹留下。瞧他今日行事,第一视我阮家为死仇;第二视皇上、王爷为仇,如今皇上、王爷被他所乘,下一步,他必然要对几位殿下出手的。恕臣直言,殿下们还需加强保卫,万不能被这个孽障有机可乘。”
  瞟上一眼魏宁,阮侯冷声道,“不过承恩侯不必有此担心,承恩侯满心为他不平,想来原本你们便交情甚笃,不然怎么承恩侯比我们都要早知道他未死的消息。若是承恩侯有什么内线消息,切莫因私辜负了皇上、王爷对承恩侯幼时的教导之恩,还是说出来的比较好。”
  不待魏宁说话,明湛已道,“阮鸿飞没死的事,是我查出来的。也是因此,我着人请阮侯进宫。”
  阮侯一噎,仍不肯放过魏宁,一笑道,“承恩侯风姿出众,与殿下有师徒之情。”
  明湛脸色纹丝不动,“阿宁这里,我可以做保。”
  阮侯终于不再说话。
  魏宁仍是旧时模样,只是讥诮的看阮侯一眼,并未有多余表情。
  “因先时小郡君失事,我在迎娶阮氏时,又有人搅局。”明湛淡淡解释道,“我不可能不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先帝旧事。顺藤摸瓜,再大但假设,有谁与敬敏姑妈有仇,谁与阮家有怨,或者说与我镇南王府有旧恨,再完美的布局也会留有破绽,就查到了方皇后头上。当年戾太子被废之事,种种内情痕迹,再有一些其他佐证,阮鸿飞如今有恃无恐,所露形迹自然多于以往,我方有此结论。今日看到他的书信,便十成十的准了。”
  听这些话,便知明湛已深谙语言的艺术,什么叫说了等于没说,不外如是。
  永定侯抿了抿薄唇,沉声道,“如今皇上、王爷在外,臣抖胆请殿下将镇南王府所得情报与帝都共享,臣等必万众一心,营救万岁、王爷回朝。”
  “自当如此。”明湛道,“明日我便派身边小臣与刑部大人汇合,只愿天佑我朝,度此劫难。”
  大家议事毕,明湛正在出宫,凤明澜温声唤住他,“湛弟,这些天皇祖母一直担心你的身子,既然进了宫,就随我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吧,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明湛忙道,“自该如此。只是我现在还在吃药,过了病气给皇祖母就罪过了。”
  凤明澜一挽明湛的手,亲呢的说,“老人家担忧你还来不及,怎会在意这些。”
  二人携手去了后宫。
  走在方石阔路上,身后远远缀着几个小太监相随。
  凤明澜轻叹,“我真没想到,事情竟至此地步,内情复杂,牵涉先帝时夺嫡之争。连福王叔也入了阮鸿飞的局。”
  “不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托福于父辈,方有今日。”明湛道,“现在也不是计较以往的时候,还是那句老话,父王与皇伯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与明玉,到底远一层。”
  “我同你想到了一处去。”凤明澜与明湛四目相对,倒有了一分默契,凤明澜叹,“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若是父皇在,我定不能出此下策。”
  明湛亦叹,“这个时节,阮鸿飞已丧心病狂到劫持御驾,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也只得如此了。”有明湛这句话,凤明澜终下了决心。
  魏太后对明湛客气了许多,问过他的身体,赏了些器物珍宝,便命他回家好生将养,再无他话。
  只是,阮贵妃被贬斥为嫔位,朝中再无人敢提五皇子于朝听政之事。
  倒是明湛回家后问魏宁,“阮鸿飞真是个人物哪,我看欧阳老头儿现今都对他念念不忘,他俩以前啥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阮鸿飞为人洒脱,交友广阔,他考状元时,欧阳大人是监考,算是半个老师。”魏宁揉揉眉心道。
  明湛去了大礼服,只着一身俏白的里衣,拿着把蒲扇呼呼的扇风,拎起一串葡萄咬下一枚水晶似的葡萄衔在嘴里要喂给魏宁,魏宁捏住明湛的下巴,往上一阖,明湛自己便咕唧咽了下去。
  “阿宁,你跟我说说阮鸿飞是怎么蒙靖国公的金子的。当时他姐姐是太子的良娣,他是太子的侍读,应该是太子一系,靖国公是太子的外公,阮鸿飞与靖国公不合吗?”明湛问。
  “开始靖国公想把他家闺女许配给阮鸿飞,阮鸿飞娶了他幼年老师家的姑娘。那时因方后的关系,靖国公府在帝都十分嚣张,他家长公子炫耀自己得了王右军的真迹《快雪时晴帖》,要献与皇上为寿礼。阮鸿飞有几分才名,先帝观赏书画时都喜欢叫他在一畔服侍,如今阮鸿飞提出要看,靖国公长公子自然求之不得,哪知阮鸿飞一看便说是假的,当下列出许多疑点,靖国公长公子险些气诈了肺。不过这上供的话说出去了,阮鸿飞便哄骗了他说真迹原在他夫人的陪嫁里,由于这是老师的珍藏。老师只有他夫人一女,自然是做了嫁妆入了北威侯府。”魏宁浅笑,“阮鸿飞说的信誓旦旦,靖国公长公子便信了,死活要买,因两家交好,阮鸿飞意思意思收了靖国公长公子一千两黄金。”
  “诶,那靖国公长公子也是傻的,他就没多找几个懂行的掌眼?”明湛听的有滋有味儿,“想来阮鸿飞定是有一张天花乱坠的伶俐口齿,方能骗得了靖国公家。那后来怎么给漏了呢?”
  “那副《快雪时晴帖》原是杨墨池杨老先生匿名托了古画行出的手,靖国公长公子被骗,自然不能与那古画行罢休,险些砸了人家铺子,后来还是杨墨池杨老先生出来澄清,亲自鉴赏了一番阮鸿飞卖给靖国公长公子的字帖。”魏宁拈了一颗葡萄吃,笑道,“杨老先生曾是先帝之师,德高望重,这次出手《快雪时晴帖》不为别的,他老家山东瑯琊,那一年,瑯琊地震,死伤无数,朝中不少人捐俸禄捐东西,杨老先生想尽绵薄之力,便将这幅绝世手书卖了出去。筹的银子拿出赈灾,不承想出了这种事,不得不出面说话。”
  “阮鸿飞只是看不惯靖国公在帝都横行,戏弄一番靖国公长公子罢了。”魏宁道,“后来靖国公官司打到御前,先帝不过责备了阮鸿飞几句,命他将金子还给靖国公。谁知阮鸿飞早把金子捐了出去,最后还是阮侯认了这笔帐。”
  明湛笑问,“那《快雪时晴帖》呢?”
  “那原就是准备献给先帝的寿礼,先帝听闻是杨老先生心爱之物,便转而赐还杨老先生。”魏宁温声道,“杨老先生向来惜才,因此倒与阮鸿飞成了忘年之交。”
  明湛不解道,“阮鸿飞是阮侯的长子,北威侯府那样有钱,怎么阮鸿飞还会在书画行寄卖书画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宁叹道,“阮鸿飞的生母很早便去逝,继母面儿上再周全,实际上哪能与生母相比?阮鸿飞生性放达,朋友多,手面儿也大方,侯府的月例怎么够花?”
  “阿宁,你那会儿也很喜欢他吧?”不关注一个人,怎么会对他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呢?幸好阿宁那会儿年纪小啊,估计还不懂什么情啊爱的。
  “嗯,他容貌俊美、学识渊博、脾气洒脱,我在东宫陪太子长子念书,最盼望他过来给我们讲课。”魏宁温声道,“我一直希望将来能像他那样,事实上,我永远做不到快意恩仇。我骨子里习惯以利益为先。”
  “倒是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的兴趣?”
  明湛道,“因为我很敬佩他。他有今日,真不是侥幸,说句老实话,皇室的内斗已经开始了,我想,如果阮鸿飞再有什么动作,自相残杀的日子不会远了。”
  魏宁的政治敏锐度极高,他猛然警醒,低声问,“你们要对福亲王动手了?”
  “不是我,是皇子们。”明湛道,“当然了,我也不反对。毕竟我也不希望看到福亲王有任何染指帝位的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那封传位手谕的用意,或许就在于此。”
  “那也只得让阮鸿飞如意了。”已经下决定的事,即便魏宁有所怀疑,明湛仍绝无更改之意,“在皇位面前,不动心的人,很少。”
  151、番外四
  夜,亮如白昼。
  外面的花儿、鸟儿都睡了,一片安宁中只闻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声音。
  玉骨般的手指落下一枚云子,温声道,“皇上,您输了。”
  凤景乾腰有些酸,笑着伸个懒腰,细观棋局道,“我本不喜欢这个,鸿飞你本绝世才子,比我强再正常不过。以往那些人与朕下棋哪里敢赢朕的。有两人敢赢,却都是臭棋篓子。”说着看了一旁的凤景南一眼。
  凤景南棋艺其实已经练的有几分模样,明湛好东西没继承,这一手臭棋跟凤景南十成十的像,凤景乾让他十个子都赢不了,还喜欢耍赖。与他下一盘棋简直要少活十年。
  不过,凤景乾想起就乐,不觉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皇上对世子倒是宠爱有加。”阮鸿飞将黑白子分出捡起来,“先帝时,皇子中皇上与王爷算出挑的;如今这代皇子,不如皇上王爷多矣,倒是世子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大气概,我也很喜欢他。福亲王眼瞅着要去地府见先帝,世子殿下已经决定支持二皇子为帝。”
  凤景南脸色冷淡,阮鸿飞笑,“镇南王府向来以不干预立储著称,王爷倒是稳的住。”
  “此一时,彼一时。镇南王府既然交到他手上,自然由他做主。”凤景南道,如果明礼等人做世子,凤景南还会担心什么的,明湛的话,虽然那小子不讨人喜欢的时候居多,不过在这种时候,只有明湛主持大局,凤景南才放心。凤景南得承认,哪怕现在立刻死了,自己仍是放心的。当年,立明湛为世子真是立对了。唉,早知有今日,当初在云南真不该过度的压制他,应该让他早些掌政才是。这么想着,凤景南觉得自己虽然比皇兄强些,也有小小的遗憾存在。
  虽然凤景乾做了皇位,凤景南向来认为自己比哥哥强些,不说别的,大家都是四个儿子,凤景南向来是面儿上谦虚,平日里骂明湛骂的臭狗头,心里还是觉得臭狗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如今看来,就是这样。
  阮鸿飞道,“而且他扶持二皇子的理由,更惹人喜欢。知道他说什么吗?只有二皇子做皇帝,凤家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最大。”
  “难怪连皇上都喜欢他,现在,这样心软的孩子真不多见了。”阮鸿飞惋叹道。
  凤景乾笑道,“鸿飞知道明湛有什么弱点么?”
  阮鸿飞遗憾道,“我与殿下并未见过几面,连了解都谈不上。只是观殿下应对行事,当断则断,本是极好的上位者。偏他又十足的心软,魄力时有时无的,这样都能把三位受宠爱的庶兄干掉,成为世子,很出人意表。”
  “明湛还是有底限的,他本是嫡子,当年口不能言,被景南送到帝都。景南有四个儿子,除了将要成为世子的那一个,其他的都会长驻帝都。明湛就这样被送了来。”
  “皇上直接说做质子就是了。”阮鸿飞温声提醒道,“这又不是在金殿,用不着这样委婉的说话了。”不要再装B了吧。
  凤景乾被讽刺,也半点不恼,表现出了一代帝王的绝代脸皮,“对,不过,当时他的立场很艰难,身为嫡子因身有残疾,而失去继承权。能早些来帝都,熟悉帝都的生活其实对他是有好处的。景南的安排并无恶意,不过,他因为景南的举动大为不满,这就是他要做世子的初衷。他痛恨别人来安排他的生活,再痛恨生命受到威胁。”
  “这两点,不论你碰到哪一个,我相信哪怕明湛一时间杀不了你,鸿飞,你后半辈子再过不了这样安逸。”凤景乾道,“鸿飞,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人物,即便是我,在许多地方也多有不如你之处。明湛学识武功都很一般,与你不能相比。不过,他洞悉人心,聪明绝顶,所以他敢心软,也能心软。他有他的底线,一旦触及,他也会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事。”
  “皇上这是要弃卒保车了?”阮鸿飞微微诧异,那样一个蹙眉凝神的姿态硬是传神至极,“我一直以为皇上宠爱世子只是一个姿态,不想,皇上竟有这样的魄力。”
  激将法这样简单的手段在阮鸿飞面前是不够看的,凤景乾也不馁,笑道,“哪个是卒,哪个是车,其实并不是由朕说了算。鸿飞,你的目的不过是要凤氏人自相残杀,可事实上,他们残杀也会有最终的胜利者。那么,那个最终的胜利者也是要你亲自去对付的。”
  “我喜欢明湛,是因为他在盛世时,可以安心做一地藩王,云贵二省割据是自来有之,不过也因此,镇南王府成为朝廷在西南的屏障。”凤景乾点出当今局势,“明湛最大的优点是,他的野心很小,他有治理天下的本事,不过,他很懒,不喜欢麻烦,甚至,我一度怀疑,如果当初不是我非要景南送他到帝都,他连争世子的心都不会有。反过来说,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曾细致的观察过他,而且我们在一起生活过五年,我对他的了解比景南更加深刻。明湛并不期待帝都的皇位,他争世子之位是由于他需要活下去,并且是无拘束的活着。”
  “我非常喜欢明湛,一度可惜他不是我的子嗣。”凤景乾大方的承认,完全不顾凤景南的脸都黑成锅底,阮鸿飞瞧着有趣,凤景乾继续道,“事实上,我也必须得承认,我的儿子比不上明湛,明湛如今已是镇南王世子,在帝都,没人会去动他,也没人动得了他。可是,一旦有流血事件,鸿飞,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和景南断子绝孙,那么最后活下来的肯定是明湛。我想经过这种血与火的历练,他已经具备成为一代帝王的心肠与手段。”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凤景乾望着阮鸿飞玉一般的脸庞,笑叹一声,“或许鸿飞你当年侥幸未死,其结果为的不过是要成全明湛的帝王霸业。”
  凤景乾笑的出来,凤景南脸上没有半分软和,他听到兄长的话也没有半分即将成为一代帝王之父的喜悦,冷冷道,“估计现在你的画像已经贴满大街了吧?”
  阮鸿飞赞叹,“我未曾与王爷透露分毫,王爷如何知道的?”
  “方氏要救你,你去的又是江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出老永宁侯的眼睛?”凤景南道,“那老东西早早窝在家装死,一窝这么些年,心里透亮。明湛是他永宁侯府的外甥,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一定不会对明湛隐瞒。”
  阮鸿飞笑,“王爷真是面粗心细,心有成算。”
  凤景南驳道,“那你就错了,我心细,面也不粗。”
  凤景乾与阮鸿飞一道哈哈大笑起来。
  凤景南当年在皇宫以粗人著称,当然并不是指凤景南书念的不好、或者没涵养之类的。只是此人酷爱耍刀弄棒,说话直截了当,不喜拐弯抹角,连先帝都要说一声“景南率真”之类的话。
  率真不等于没心眼儿,事实上,凤景南的心眼儿还不少呢。不然,他也得不了先镇南王青眼,进而扶持凤景乾上位。
  只是,人都有逆麟,凤景南向来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粗”,这也是老皇历了,今日阮鸿飞乍一提,凤景南当即驳了回去,倒让三人俱想到当年时光,笑出声来。
  阮鸿飞越笑越冷,凤景乾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耻的说,“唐突了。”
  “不,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在这里度过愉快的时光。”阮鸿飞真诚道,“当年,我在死之前,也与你们相处的很愉快,甚至一度以为日后你登基,我可以成为国之栋梁,为国家百姓做一些事。”
  在凤景乾的生命中,能让他自己感到羞愧的时候很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真的羞愧,半晌说不出话,抬手握住手边的温茶,茶却已经冷了,凤景乾仿若没有察觉,端起来喝了半盏,温声道,“我很抱歉,在那时,我容不下你。是我,心胸狭窄。”说完这句话,凤景乾方抬头看向阮鸿飞俊美的面庞,轻声道,“如果你得偿所愿,你就登基吧。说起来,你也是凤家人。”
  “就因为这个?”阮鸿飞问,“你们都恨不能我死。”
  “对。”凤景乾喉间干涩,他不得不再喝一口凉茶润一润喉,阮鸿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具有无限的魅力,当初凤景乾不知道阮鸿飞的身份时,他也很欣赏阮鸿飞。可是,方皇后一语点破阮鸿飞隐秘的身世,起初,是方皇后要杀了阮鸿飞。阮鸿飞的身世是不能见光的,事实上知道的不过三指之数,可先帝太喜欢他,太子却屡屡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来,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当时毫不知情的阮鸿飞成为方皇后眼中的刺心中的钉。
  阮鸿飞本身没有任何错,只是他的身体里流敞的是先帝的血脉,那时候,所有的皇子都没有军中的经历,唯独他,与平阳侯交好,在平阳侯的大军中呆过长达七年的时间。
  方皇后都不能容下这样一个人,何况当时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枉纵一人的凤氏兄弟。
  于是,在太子地位芨芨可危之时,阮鸿飞成为了一件必要的牺牲品。
  阮侯用他来投诚凤氏兄弟,凤氏兄弟需要他与太子的逆伦来斩断先帝对太子最后的父子情份,以此铺平凤景乾通向皇位的道路。
  现实仿似一出狗血的悲剧,凤景乾苦笑,“真想不到,当时想杀你的是方皇后,最后,救你的也是她。”
  阮鸿飞从凤景乾手里取出那盏残茶,随手泼在地上,从茶寮里倒了杯新的递给他,“先帝时,方后就有把持朝政的嫌疑。不想,你家两代人都在她算计之中。”
  “何必这样见外,再痛恨凤家人,也改变不了事实。”凤景南冷声道,“你虽不姓凤,到底受了这血缘的连累。如果明湛不是你的对手,尽管登基,千万别客气。”当然,他还是比较看好自己的儿子。可如果明湛出了意外……呸呸呸,明湛不大可能出意外。可凡事都有万一,这小子瞧着不像没福的,可万一他就是欠缺一点儿运气,大好江山只得便宜了这个畜牲。
  尽管凤景南不愿意承认,阮鸿飞的身世的确狗血的让人想吐血。怪谁呢,就怪先帝,你干嘛这样喜欢他,放个屁都要带他在身边。你知不知道避嫌啊?这是你私生子,你这样做实在让你亲儿子们嫉妒的眼珠子里冒火星儿来。
  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他完全没有任何错处,可是他的存在就如当庭芳兰一般,不得不除。
  152、打脸
  明湛开始与凤明澜亲近。
  这是一种姿态。
  其实大部分人看好明湛这种友好性的释放,凤明澜是凤景乾实际的长子,几个皇子中,母亲位份最高。以前还有个阮贵妃在宫里与魏贵妃抗衡,奈何阮贵妃的娘家北威侯府实在不争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个劫圣驾的儿子,如果不是营救凤家兄弟还需要阮侯出力,这会儿,北威侯府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总之,在这种情势下,五皇子是绝对没有可能上位的。
  凤明澜出身最好,其余两个皇子也没有表现出哪里尤为出众,又得对凤明澜喊一声皇兄。
  其实,明湛考虑的没差,凤明澜登基,凤氏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尽管现在凤明澜不会登基,可是,在储位一事上,拖下去,只会助长其他皇子的野心,做出不合时宜的事,阮鸿飞更容易行离间计。
  阮鸿飞的威胁性比皇子绝对要大的多,明湛可不认为阮鸿飞会对自己手下留情,虽然他亲娘对阮鸿飞算是有星点儿救命之恩。奈何,阮鸿飞这命太苦B了,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苦B的阮鸿飞有没有变态的倾向。
  而且,他苦B的原因肯定与凤景南是有一定关系的。明湛想着自家亲娘救他,亲爹害他,阮鸿飞会不会害他一把再救他一把呢?
  常人当然不会做这种无聊事,不过阮鸿飞就说不定了,天才的大脑与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再说人家都能绑架皇帝、王爷,自然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
  有外敌侵入时,明湛不得不选择了团结一致,众志诚诚,一致对外……
  对于明湛的友谊,凤明澜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愉悦的接受。
  就连魏太后,也深觉明湛懂事明理不少,对明湛的称呼由私下里的“那小子”,直接热络的升级为“那可人疼的孩子”。明湛接到这个报告时,大夏天的硬麻了个喷嚏出来。
  明湛在与皇子们喝茶时说道,“阮鸿飞居心不良。其实就那封传位手谕来看,哪怕是皇伯父亲笔写的,在现在的情形下,我们也不可能承认,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凤家人因皇位内战、自相残杀罢了。”
  “阮鸿飞苦心经营这许多年,乍一动手,就有本事劫走皇伯父与父王。想来已经布置的极为周全,外围的那些倒不必在意,谁家没几个探子细作呢。”明湛道,“我担心在我们身边会不会有阮鸿飞的人?”
  凤明澜笑,“湛弟忧心太过了。”他对自己身边人还是挺信任的。
  明湛不置可否的一笑,“也许吧。我可能太怕死了。”
  凤明祥摸了摸发福的肚子,笑道,“这是句老实话,只是谁人不怕死,我也想多活几十年,不为别的,荣华富贵总得有人来享。”
  凤明瑞没说话,冷冷一张冰块儿脸,他盘算着要不要回去把身边的人再理顺一遍,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在后代人研究大凤朝的历史中时,总习惯将明湛的登基视为一种运气,当然,这也可能归功于明湛在士人中的好声名使然。也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阴谋论的推断,只是文人们喜欢在各类史书中以一种极其谄媚肉麻的用语来将明湛歌颂为天神下凡一样的人物,阴谋论便理所当然被所有人忽略了。
  只是,让当事人阮鸿飞来说,明湛能留到最后是具有一定的必然性的,明湛那种骨子里的疑神疑鬼、遇事肚子转三个弯儿的性情,完全是老凤家的真传,并且有青出于蓝的势头儿,想要骗他,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想让他死,自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于,明湛登基这种事,大家全死光光了,就他活着,他不登基,朝臣们也不答应啊。
  当然了,阮鸿飞倒是乐意替明湛登基,可明湛又不肯死上一死,也只得让他登基了。
  明湛态度的倾斜直接导致二皇子府门庭若市,魏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已堪比皇后,差的不过是个名份罢了。
  许多命妇贵女都前来请安,巴结讨好。
  明菲带了不少珍奇礼物,她是魏贵妃的亲外甥女,魏太后的亲孙女,在宫里自然是极有脸面的。与魏贵妃一道偎在软榻上,明菲捧起一个雕龙琢凤的花梨木匣子,玉手掀开,满满一匣子龙眼大的珍珠,珍珠那种独有的幽润雅致的光泽让见惯好东西的魏贵妃都不禁一声轻呼,继而道,“这样好的珍珠可不多见了。”
  明菲笑道,“这是二哥二嫂孝敬姨母的。姨母也知道,二嫂品级不高,进宫要等宣召。二哥他们早想着进宫给姨母请安,只是不得机会,只得拜托我了。”
  女人没有不喜欢珍宝首饰的,魏贵妃心里熨帖,拍了拍明菲的手欣慰笑道,“你们有这份儿心就是了,我与你们母亲是亲姐妹,我又没个女儿,你就如同我的女儿一般。这样的好东西,你自己留着戴才好,姨母老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些。”
  明菲奉承了魏贵妃如何年轻如何风韵如何福气,又同魏贵妃谈了半天的衣裳手饰,奉承了半天,最后才说起来意,“我们兄妹都在帝都,母亲一个人在昆明,千里迢迢,日后怕不得一见。在家时,我常听母亲说,自从多年前她随父王回了昆明,就再没与姨妈见过了。”
  魏贵妃轻叹,“谁说不是呢。我与你母亲有小二十年没见了。”对明菲的心思,魏贵妃还是能猜透的,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为难道,“好孩子,你母亲是侧妃,你们王府里都有卫王妃做主理事。唉,卫王妃在昆明,你母亲是不好来帝都的。”
  明菲轻声道,“那让哪个哥哥回昆明怎么样呢?”
  “姨母也知道,母亲一个人在昆明,我实在放心不下。现在有世子在帝都,哥哥们也都陪在帝都,昆明就一个明淇,她是女孩儿,我也是女孩儿,到底抵不了什么用处。”明菲软声相求道,“哪个哥哥回去,昆明有什么事,世子能早知道,二皇兄也能早知道不是?”
  魏贵妃倒有些心动,不为别的,一边是八竿子搭不着且脾气不大好且前些年有些小摩擦的明湛,一边是亲妹妹家的亲外甥,孰远孰近,傻瓜都知道。
  “这个,让我再想想吧。”到底没一口应了明菲。
  明菲觉得这事有门儿,出了皇宫便兴冲冲的回镇南王府给明义报喜,叫他只管等好消息,便回了寿宁侯府。
  不承想,第二日明湛便找上了门去,寿宁侯听说镇南王世子的车驾到了门口儿,衣裳都没时间换,急忙出门相迎,正赶上明湛那双金线绣云纹的鹿皮靴踩在脚凳上,寿宁侯上前扶一把,待明湛下车,又与明湛见礼,笑道,“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无妨,因事发突然,也没上拜帖,打扰侯爷了。”明湛脸上没几分热乎气儿,以至于寿宁侯觉得世子是不是来找茬儿的。他,他家可是没得罪镇南王府的胆子。
  明湛一面往寿宁侯府走,一面问,“明菲在吗?”
  “殿下是来看郡君的吗?”寿宁侯心里一颤,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侯爷不必客气,她既然嫁了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孙媳妇,什么郡君不郡君的,请她出来,我有事问她。”明湛在路上便把来意说了,寿宁侯只得命人去请明菲,自己将明湛让到靠近内宅的小花厅里去。
  明菲磨磨蹭蹭的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过来,其间寿宁侯等的冒了浑身的冷汗,坐立难安,想张嘴叫人去催一催,明湛眼睛扫过他的脸,已率先开口道,“只管让她拖着。”
  这语气、这声调、这脸色,寿宁侯哪怕是个瞎子也知道明菲定是得罪了明湛,明湛来者不善,上门问罪了。
  寿宁侯想着自明菲嫁进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嘴里直发苦,真是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