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流量统计
《嫡子難為》(番外長滴俺想哭T_T)、《養父》《攻四,請按劇情來》《三十而受》《浮生劫》《国王X国王》《傻夫吴望》《小兵方恒》《人鱼法则》《射雕之拱手河山》新增了番外,大家直接拉到最底下的“留言”部份閱讀

另、8月中旬開始包包的工作會比較忙,所以一切更新暫緩,希望各位親見諒~

網誌存檔

Cbox! 碎碎念[留言板]

姑娘們如有要推介的文可以在下面留言(注明標題和作者) 或者發TXT檔到俺郵箱szheung@gmail.com
    

《重生之机甲时代》作者:朱砂(7.1至VIP完结+12.7.8补超长番外)

文案:

老天对安宁很慷慨,竟然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可老天慷慨得还不够,竟然让他重生在家庭云散,父兄皆亡,自己身系囹圄的时候……他该如何获得自由,又要怎样才能为父兄复仇?从二十三岁重生到十八岁,安宁在努力……
内容标签:遥远星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宁,雷克斯 ┃ 配角:林恩,拉文,凯撒 ┃ 其它:重生,机甲

第一部 重生

  重生

  "都给我滚出来,点名!"粗鲁的喊声惊醒了靠在飞船角落里打瞌睡的安宁。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舱门处射进的光线晃得有些发酸,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先揉了一下,才跟在一队犯人后面走出了飞船。
  B-17小行星的大气层是粉红色的,因为地表富含有强放射性的能源矿,经常呈现出类似地球极光的彩色光带,映着连绵起伏的山脉,看起来非常漂亮。安宁从飞船的对接通道里走出来,透过监狱的外罩,正好看见三颗"太阳"排成一行从地平线上渐渐沉下去,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美丽的金红色。这种金红的天空,他曾经看过了一千五百多次,终于又再见了。
  "1407号,列队!"一个满脸横肉的押送警对着安宁大吼了一声,随手给了他一棍子,把他从回忆中猛地拉了回来。1407,这就是他的编号了,跟以前是一模一样的。
  新犯人排成一行,沿着合金路面走进监狱大门。还没走到牢房门口,安宁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许多张脸都挤在牢房的铁栏后面,或恶毒或猥亵的目光一道道像刀子似的,在每个新来者身上刮来刮去。
  B-17小行星以钼金矿著名,但消息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这里与其说是个矿星,不如说是个死囚监狱,凡是来到这个地方的,都是判处了无期徒刑的重犯,工作就是开矿。因为能源矿放射性强,虽然配备了防辐射服,但长期处在这种环境对身体的损伤仍然很大。所以虽然在这里有更多减刑的机会,但活着出去的,至今还没有过。或者正因如此,这里的囚犯都有一种今日有酒今日醉的心理,比之普通监狱更加混乱和可怕。
  安宁排在队伍中间,低着头慢慢地走。几天的押运过程中,他已经尽量地把自己抹得十分肮脏。这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出色的容貌,在这里只会给自己招祸,特别是现在,他还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是的,上一世,没错。当安宁在地球少年监狱的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也曾经久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重生了……
  当当当——有人在敲着牢房的铁栏,发出兴奋的怪笑。站在监狱入口处的狱警听如未闻,只是实在闹得不像样子的时候才用电棍重重捣一下墙壁,厉声叫他们闭嘴。
  安宁紧闭着嘴唇。有新人进来的时候是死囚监狱的节日,因为他们有了新的玩具。猛然间有人惊呼,走在队伍末尾的一个男孩被人揪着头发拽到了牢房门上,他惊慌地叫喊挣扎,但好几双手把他压制在铁栏上,安宁甚至能听见衬衫的钮扣弹落在地的声音。他知道那个男孩现在是不会有事的,他叫林恩,跟他一样是个政治犯,具体什么罪名就不知道了。林恩死于半年以后,是被人做死的,在监狱的公共浴室里。没人追究是谁弄死了他,因为在死囚监狱里,这司空见惯。
  前世的一切安宁都记得很清楚。如果没有拉文,他大概跟林恩一样会很快死在这里,说不定还熬不过六个月。所以他是那么感激和信任拉文,甚至把最后的秘密都告诉了他,期盼着他能帮他得到自由。然而……就是这个拉文,轻轻地用一把手术刀□了他的心脏,然后把他推下了矿山的山崖。
  安宁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重生。当他坠下矿山的时候,醒来居然躺在十光年外的地球上,而时间,已经回到了五年之前。没错,五年之前。那个时候他还未满十八岁,在听说父亲和兄长都以反人类罪被判处死刑之后,他想逃出去找他们,但是黑夜里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之后他一满十八岁,就被认为是危险分子,直接送到了B-17小行星。他在这里遇见了拉文——
  后背猛地被人扯了一把,安宁的身体向后仰去,重重地撞在铁栏上。立刻有好几只手伸出来揉捏他的屁股,一条湿热的舌头在耳廓边舔来舔去,带着兴奋的喘息。难道说把脸抹脏了仍然改变不了什么?安宁忍耐地闭着眼,这个时候,拉文应该出现了。
  一声痛叫先从林恩那边发出来,接着飕地一声,一道风声擦过安宁的脸颊,激起第二声声惨号。抓着安宁的手一下子收回去了大半,安宁趁机挣脱出来,抬头看了一眼。走廊那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怒冲冲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一把手术刀:"你们在干什么!都不管的吗?"
  离他最近的一个狱警干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拉文医生,这个,您还是回医务室吧,这里不关您的事。"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是狱警的头儿贝克,监狱里有不少犯人都是死在他手底下的。据说这个贝克也是有点后台的,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么说来,敢跟他对抗的医生,必然也是有点身份的,更何况还有这手飞刀绝技呢。可惜那时候他实在太年轻无知,居然真的以为这是个天使。
  林恩挣脱了那些手,惊慌地跑到安宁旁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安宁想安慰他一下,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拉文。金红的光线从透明的钢化玻璃窗斜射进来,正好笼在拉文身上,照耀着他的金发,像一圈圣光围着他的脸庞;蓝眼睛因为愤怒而闪亮,手指着安宁和林恩:"不关我的事吗?这两个孩子,他们成年了吗?贝克先生,别人我不管,但是这两个,他们还是孩子呢!"
  安宁默默地看着他。拉文英俊的脸庞因为激动略微有点扭曲,但在感激的眼睛里看来无疑会是个天使,虽然,这个天使的翅膀其实是黑色的。旁边的林恩呆呆地看着,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安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尽量压低声音:"别看了,他只是个医生,帮不了我们。"
  林恩惊惶地看了他一眼,贝克已经双手抱胸慢悠悠地说:"成年了,死囚监狱关的都是成年人,未成年人保护法在这里不生效。"
  拉文也冷静了下来:"他们受伤了,我是医生,必须带走治疗。"
  贝克嘿嘿笑了一声,指了指袖子被扯掉,手臂上被抓出几道血痕的林恩:"医生,不是他们,只是他。来,把那个小子带到医务室去,1407号,入列!"
  安宁低头站进队伍里,心里居然有点想笑。他还记得,当时拼命挣扎,受伤最重的是他。因为他咬了一个人,立刻就被人抓着头发往铁栏上狠撞了几下,血流满面。拉文的手术刀把他解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视野是一片腥红,在这片血红中披着金光走近的拉文如同从天而降的神明,一下子就占据了他的心。只是拉文大概也没想到吧,这次受伤的居然只是林恩。
  拉文略一犹豫,立刻伸手一拦:"等一下,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你也看见了,他的人身安全不能得到保证。虽然这里是死囚监狱,但犯人意外死亡也是管理不力,对吗?"
  贝克不耐烦地皱眉:"医生,我劝你还是回到你的医务室里比较好。如果你想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明天早上1407还是会活得好好的。注意,把1407带到308牢房去!好了,全体都有,给我走!"
  安宁听到308牢房的时候心里松了口气。第一次,他得到了拉文的保护在医务室里住了很久,这次他避开了拉文,但心里其实对于牢房生活还是有些担忧的。不过308牢房算是很安全的地方了。如果他记得没错,308的老大是肯尼迪,虽然凶悍粗野,但没有□同性的爱好,只要他老实点机灵点,应该不会吃太多的苦头。
  拉文没有再阻拦的理由,只能带着林恩回了医务室。一排犯人又向前走了,只剩下那两个被手术刀扎透了手背的犯人在咒天骂地,惹得贝克心烦,一挥手,两个狱警打开电击棍,把那两个倒霉蛋电成了抽搐的一团。
  308牢房的牢门被狱警打开,安宁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狱警不耐烦地搡了进去,随即铁门就砰地一声锁上,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安宁小心地站住,尽量让眼睛适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牢房里的情形,就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过来!"
  安宁低下头,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他的顺从和胆怯。过了几秒钟,有人打开了灯,安宁这才发现四个人已经把他团团围住,门口有两个,估计他要是刚才不往前走,可能就要挨上几脚了。这四个人他都认识,面对着坐着床上的就是肯尼迪,身高臂长,满身肌肉块。他旁边的是鲁西克,是个拍马屁的好手。门口的两个是尼克和西蒙,肯尼迪的忠实打手。
  "小子,叫什么名字?"肯尼迪把眼前战战兢兢的人打量了一番,粗鲁地问。
  "我,我叫安宁。"安宁尽量装出畏惧的样子。肯尼迪是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喜欢别人惧怕他,但是不太会辨别真假。
  果然,肯尼迪满意地哼了一声,鲁西克立刻说:"小子,你可看好了,这就是咱们的老大,记住了!"
  "是,老大。"
  肯尼迪不屑地嗯了一声,指指牢门旁边:"滚到那边去睡!"
  安宁看了一眼,地上扔了只一条破毯子。牢房里一共有六张床,但新来的犯人必然是要有下马威的,想要到床上去睡,多半得一个月之后。好在B-17小行星的气候闷热,睡在地上倒也并不冷。
  大概是安宁太过顺从,肯尼迪等人反而觉得没劲了,四人瞪着眼相互看了看,肯尼迪很不痛快地往床上一躺:"我睡觉了,教训他一下。"
  尼克和西蒙答应了一声,过来揪起安宁就打。西蒙提起安宁的衣领,一拳就揍在他肚子上。安宁在他挥拳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弯下了腰,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倒在地上,用双臂护住头脸,尽量把身体蜷成一团,让那些拳脚落在大腿和后背这些不要紧的地方上。
  这种丝毫没有反抗的殴打其实也很没劲的,纵然这些囚犯一向以打人为乐,揍了一会也觉得毫无趣味。尼克悻悻地收了拳脚随手关灯:"没种的东西!滚过去,明天早晨记着去倒马桶,否则揍死你!"
  安宁在黑暗里摸索着爬到自己的被子上。旁边就是马桶,一阵阵的臭气直往鼻子里钻,死囚监狱可没有什么全自动的下水系统。不过安宁现在并不在意这些,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死囚监狱里这些人消息是十分闭塞的,所以在听到他的名字时都没有什么反应。也对,毕竟这些人脱离社会已经好几年,谁也不会想到,著名的机甲制造师安家的小儿子,会沦落到死囚监狱来。
  安家在战前其实只是商人,数代经商,积攒了巨额的财富,星系中有三分之一的矿星都姓安。到了安宁曾祖父那一代,开始逐步进入机甲的研发领域。最初安家只是想开发一种奢侈品,用来满足少部分富豪的虚荣心。后来随着技术的掌握,又开始研究民用机甲。安家的长处在于对能量的充分利用,因为手握三分之一的矿星,有足够的能力进行反复实验,最终推出最经济适用的机甲类型。再然后……虫族来了。
  虫族,这种十几年前不知从哪个虫洞偶然跃迁到银河系来的生物在外形上与地球昆虫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形体巨大,外壳极其坚固不下于一般金属。最初这种生物出现的时候人类还打算把它们当作外星生命来招待和交往,可是很快就发现这种生物只知道吞噬和杀戮,它们的思维方式与人类有根本的不同,完全无法沟通,更遑论建立什么友谊。据科学院的分析,这种生物可能类似于地球上的蝗虫,当它们在原星系的资源被消耗干净之后,就集体迁移到另一个星系。只是这次十分不幸,银河系正处在它们迁移的方向上。
  虫族有智慧,不过这种智慧类似于蜜蜂或蚂蚁,单个虫族的智力基本还保持在生物本能的水准上,然而大批虫族聚集起来,智力便会成倍地提高。只可惜人类到现在还未能研究出它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也就无从了解这种智慧的产生方式。
  因为虫族的到来,机甲成为了最有力的近战武器。虫族个体的灵活性不是任何飞船所能比拟的,于是数十年来一直潜心研制和生产机甲的安家,就从一个商人集团变成了最大的军火商,在战争年代一跃成为了银河系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不过,这种因为突发事件而显赫起来的地位是相当不牢固的,安宁直到整个家都被抄掉的时候才明白,商业和政治,那完全是两回事。如果换了以屡出军事天才著称的索克斯家族,那么绝对不会像安家这样,一夕之间就因为反人类罪被全部处死。而安宁做为安家最小的儿子,当时还未满十八岁,按照星系未成年人保护法,他得以免死,在过了十八岁生日后就到B-17小行星上服刑。当然了,五年之后,安宁仍旧是死了,死于一刀穿心。
  安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胸口上,那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丝冰冷。他不清楚老天为什么如此慷慨地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但他一定会牢牢把握住,为自己,为安家,复仇。

  死囚监狱的第一天

  B-17小行星上的夜晚很短,安宁辗转了半夜,似乎刚闭上眼,三个太阳就连珠一样在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刺耳的铃声让各个囚室都嘈杂起来,犯人们排着队出来去操场上晨跑,只留下打扫卫生的值班者。
  安宁搬着满满的马桶跟在值班队后面,往污水处理室走。因为他面生,颇有几个犯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他。安宁尽量地低着头,一边避开别人的审视,一边用眼角余光去寻找他想要的东西——狐尾草。
  狐尾草是B-17小行星少得可怜的几种本地植物之一,植株低矮,叶片细而散,就像狐狸的尾巴,因此得到了这个名字。因为它可以分解空气中的氨气,所以被种植在污水处理室附近,算是死囚监狱里的常见植物。不过狐尾草挤出的汁液留在皮肤上会有一种强烈狐臭一样的气味,而且很难洗掉,所以没有人愿意去碰它。
  安宁正是要利用狐尾草的这个特性。狐尾草汁液里的这种臭气只会在超过37摄氏度的时候才挥发出来,如果低于这个温度就差不多是无味的。这个秘密是上一世他在拉文的实验室里闲着没事偶然发现的,现在,他要拿这个来保护自己了。死囚监狱里的温度常年在25度到30度之间浮动,所以狐尾草的汁液在空气中基本是无气味的,只有涂在皮肤上,借助人体37摄氏度的温度才会挥发臭气。这意味着平常不会有人发现他涂了这种东西,但如果有人扒开他的衣服凑近皮肤,就会被狐臭味呛个跟头。
  狐尾草大片地生长在污水处理室周围的角落里,安宁在排队等着倒马桶的时候迅速地拔了几棵塞进了衣服里,并没引起什么注意。不过在他倒完马桶出来的时候,一转身屁股上就被人捏了一把。他一回头,两三个犯人对着他挤眉弄眼,旁边还有个似笑非笑的狱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安宁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头走了。他几乎是小跑着把马桶送回了囚室,趁着犯人还在晨跑的工夫,他迅速地把狐尾草的汁液挤出来,在两腿间和胸前抹了又抹,直到自己凑近闻闻差点被熏吐才罢手,想了想又往耳朵后面顺手抹了一下。
  走廊上传来皮靴踏地的声音,安宁赶紧把衣服穿好,草塞进口袋。他刚系上扣子,铁门上就传来棍子击打的声音:"1407,出来!"
  安宁心里一紧,这是贝克的声音。在这些狱警当中,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狱警头目。前世有拉文护着他,他也没少吃亏,这一世他想摆脱拉文,可是怎么应付贝克,他心里还真没底。
  "你在牢房里干什么!"贝克手里的银色电击棍一晃一晃,看得安宁头皮发麻,小声回答:"刚才倒马桶……"
  贝克手一扬,金属棍头就顶在安宁小腹上:"倒马桶磨蹭这么久!"
  安宁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像虾米一样弯下腰,半天喘不过气来。贝克没有得到回答,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硬提起来:"回答!"
  "我,我把被子叠……"安宁倒抽着气,痛苦地回答,"没,叠完……"
  贝克眯起眼睛,目光在他修长的颈子上像小刷子一样来回地刷了几遍,然后嫌弃地松开手,让安宁重新跌回地面:"脏得像条狗!赶紧下去跑步,三分钟之内不下去,我叫你永远不用下去了。"
  安宁弓着身体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贝克那一下捅得不轻,但应该都是皮外伤,最初的激痛过去也就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只要不是内出血,他现在什么都忍得住,也必须忍住!
  死囚监狱的操场很大。B-17小行星上最不差的就是地方,虽然星体不大,但整个小行星上就只有这么一处建筑,你想盖多大就盖多大呗,只要设施跟得上就行。小行星上的大气成份跟地球相近,只是含有太多的氦气,经过过滤处理就可以呼吸,所以死囚监狱的空气供应不是大问题,也就建得相当宽敞。近千名囚犯排在队在操场上跑,半点都没有拥挤的感觉。
  安宁走到楼下,基本上那阵疼痛也就过去了,虽然小腹那块几天之内肯定要淤血,但至少跑步还是可以的。随便跟了个队,他也跑了起来。B-17小行星因为有三个太阳,白天的气温常年在五十摄氏度以上,监狱虽然有保温墙隔开,但温度也在30度左右,才跑了一圈,安宁就觉得浑身的汗都下来了。晨跑规定是一个小时,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得下来。
  安宁的身体素质很一般。安家虽然在战争时期成了军火集团,但骨子里还是商人世家,安宁没少跑去工厂里看那些机甲,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自己进去操作一下,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驾驶这个东西去打仗,所以也从来没有进行过系统的身体训练。虽然在学校里有战时普及训练,但他都没怎么认真参加过,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提高身体素质,是安宁现在除了保护自己不受性侵之外的第二要事。他不想一辈子呆在死囚监狱,别说还有人惦记着搞他,就算没人惦记,这里高强度的开矿劳动和恶劣的气候,他也不知道能活几年。但是死囚监狱进来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去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一次——前世的安宁入狱半年之后,政府曾经来死囚监狱招募过一次前线突击队。
  近年来虫族与人类的战争呈现胶着状态,因此第八战区被虫族的偷袭就损失惨重。据幸存的战士说,在虫族大批来袭的时候,第八战区有三分之一的机甲突然失灵,这才导致了一场惨败,一万三千架机甲只回来三千多架,还有一艘星舰被毁,人员死伤无数。也正因如此,安家的罪才会这么重。阵地大部分丢失,虫族则迅速在占领的区域内安营扎寨,想要夺回阵地必然要投入虫子群里去苦战,前线突击队就是干这个的,或者换个名字叫做"敢死队"。
  正因为前线突击队生还希望极小,所以政府到监狱里招募囚犯,许诺如果成功夺回阵地就可以恢复自由。当然绝大多数人是不会去的,因为那基本上就是送死。虫族的集团战斗优势极强,而冲入虫族阵地,就等于自己送上门去给大群虫子围攻,即使夺回了阵地,生还的希望也无限接近于零。但是安宁决定要参加这次招募,因为这是他唯一活着离开死囚监狱的机会。
  但是机甲战士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首先他要能耐受前往战场的空间跳跃,其次要有足够的体力和精神进行长时间的机甲操作,还要能抵抗战斗中带来的撞击和伤害,更不必说这里头还有战斗经验之类不是光凭练习就能提高的东西。最后,他还要有足够坚强的神经,能够面对战场的血腥,和可能是孤军作战的恐惧感。
  安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但他会尽全力。前世他被父亲和兄长保护得太好,简直有点不知人间疾苦,所以在家族解体之后完全的无能为力,最终掉进了陷阱,亲手断送了自己。但这次不一样了,老天慷慨地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如果他再不尽力,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哥哥们?并且他虽然身体素质不强,但有一条是比其他囚犯有优势的,就是他了解机甲操作原理,并且曾经亲自操作过。而这监狱里的囚犯们,曾经操作过军用机甲的,估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眼前有些发花,安宁大口喘着气,胸口像有锯子在来回地切割,两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怎么也拖不动了。几圈跑下来,他身上不知被人捏了多少下,都有些麻木了。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刚一停下就忍不住干呕起来,因为还没吃早饭,吐出来的都是清水。
  "不要停下,走一走。"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他,安宁勉强扭回头,拉文正注视着他,满眼的怜悯。
  安宁的手猛地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想抬起来挡住胸口,又想随手抓个什么东西砸在拉文那张英俊的脸上。大约是他眼中的惧怕和厌恶太明显,拉文愣了一下,扶着他的手收了回去:"我只是说你剧烈运动之后不要立刻停下,这样对身体不好。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安宁也发觉自己反应太激烈,于是低下头匆匆说了一句"谢谢",就迅速钻进了队伍里。他怕再等一会他真会控制不住地做出什么事来。这个时候他不能捅出娄子来,如果他伤了拉文,那什么计划都完蛋了
  跑完早操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吃早饭,然后就是矿坑里一天的劳动了。B-17小行星上配置了三十台掘进器,其余的就是纯手工了。反正都是不花钱的劳动力,而且能源矿石用机械来挖掘容易碰碎造成损失,还是人工挖掘更合适。
  安宁被安排在矿坑阴面的一处坑道里探测。B-17小行星上的钼金能量矿以大块矿石的形态存在,首先要用探测器确定矿石的大体分布位置,如果埋藏较深就用掘进器挖去表层的土石,然后测定具体位置,再进行手工挖掘。
  "拿着小子,看着怎么用!"一个老囚犯拿着个探测器冲安宁比划了一下,"用这里对准地面,看这里,这上面的亮点就表示矿石……"
  这东西对安宁来说实在太简单了,他五岁的时候就会用类似的探测器在自己家花园里找哥哥埋藏下的宝贝了。所以他一边听,一边用目光打量四周。这片坑道里有三十来个犯人,十个人负责探测,其余的挖掘。所有的人都穿着防辐射服,戴着呼吸过滤器,从透明面罩上只能看见眼睛和额头。钼金矿的射线对神经元有极大的杀伤力,如果防护措施做得不好,在这里工作一个月头脑就会混乱,最终变成白痴。
  老犯人教了几分钟,看安宁很顺利地掌握了使用方法就走开了。安宁独自工作了大约一个小时,忽然有个高大的犯人走过来撞了他一下:"你,到那边检测去!"
  安宁抬头看看,那边是坑道与另一段坑道的接合处,灯光昏暗,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果然,刚刚走到坑道口,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他的嘴,随手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拖进了停在更深处黑暗里的一辆矿石运输车。三四个犯人关上运输车的门,开始扒他的防辐射服。
  防辐射服被撕坏了,好几只手争着伸进去乱摸,没修剪好的指甲和手掌上的茧子划得皮肤生疼。安宁被脸朝下按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听见背后的人兴奋地喘着气:"难得有这么好的货色。可惜那个在医务室里捞不着干!"这个声音安宁认识,是二楼牢房的一个犯人道克,上辈子他就对安宁很感兴趣,只是因为拉文护着所以没机会下手。
  另一个还在犹豫:"这是辐射区,要是死了怎么办?"
  道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扯下安宁的裤子:"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吗?他全家都被咔嚓了,要不是当时不满十八岁,他也早死了!就算咱们把他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宁一惊。因为前世的缘故,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没有把最后一批机甲的秘密说出去,那些人就不会让他死。可是他却忘记了死囚监狱里最多的是这些犯人,这些不拿人命当人命的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而那些狱警可能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因为在入狱的时候他体内的生物芯片已经被输入强制指令锁住了里面的信息,只留下一段囚犯身份的标志码,所以也不会有人来特别在乎他的生死。
  "嗨,这小子怎么突然挣扎起来了,快,按住他!啊,妈的,这是什么味!"
  安宁在拼命的反抗中也忽然想笑。矿坑内温度将近四十度,他刚才检测的时候都能闻得到自己身上狐尾草汁散发出来的臭味,现在防辐射服一被扒开,那股类似狐臭的恶味真是扑鼻而来。他在两腿间抹得最多,趴上去的人可算是首当其冲了,没被熏吐已经算运气好。
  "妈的,这小子有狐臭!"被这股恶臭熏着恐怕没人能干得下去,恼怒的拳脚像雨点一样砸下来。安宁尽量蜷起身体保护要害,忽然有人拎着他的头发往地上狠狠撞了几下,不知撞在了什么有棱角的东西上,安宁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顿时一片白雾,意识也有些模糊。他隐约听见道克忿忿地说了句什么,几个犯人又往他身上踹了几脚,接着就是运输车门猛地被关上的声音。过了很久,等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才意识到,这几个人是把他反锁在运输车里了。
  安宁挣扎着想爬起来。运输车的车体有一定的隔热功能,但防辐射能力很差,只靠一层金属板。虽然B-17小行星的大气成份与地球相似,呼吸不成问题,但如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不到今天晚上,他就会被钼金石矿强烈的射线杀死大脑的大部分细胞,变成一个白痴。
  脑袋嗡嗡地叫着,后脑像要炸开一样,伸手一摸湿漉漉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滴。安宁尽量用撕破的防辐射服把自己裹起来,然后爬向车门。运输车相当的巨大,车门是厚重的双层金属,中间夹着隔热层。安宁用力敲了几下,金属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因为钼金矿的强辐射,所以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超过八个小时,中午有三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也就是说,至少要三个小时之后才会有人再进入坑道,听到他的求救。三个小时,被辐射的脑细胞会造成无法逆转的坏死,从而毁了他的大脑……
  安宁脱下防辐射服,全部裹在了头上。他不能没有大脑,没有大脑他就再没了活路。用力砸了几下车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安宁估计人是都已经回牢房了。他跌跌撞撞地爬到驾驶室,但是仪表盘的指示灯暗着,表示这辆运输车没有任何能源,大概是被那些犯人切断了。

  精神力者

  安宁觉得身上发冷。在四十度的矿坑里这是完全不应该的,所以他想这应该是被辐射之后肌肉神经元坏死的缘故。尽量忽略这个念头,安宁开始研究仪表盘。但他很快发现运输车的设计就是在能源被切断的时候保持关闭,以免矿石落到车外面去,现在要想打开,只能用蛮力。
  安宁直接把运输车长长的手刹杆卸了下来,这是唯一能得到的工具了。但他用这东西在车门处撬了半天,根本连条缝也没撬出来。身上越来越冷,太阳穴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现在的防辐射服为了轻便,用的是内置循环系统的可再生服,这样只要一小部分能量就可以维持防护服的功能,而不用像以前一样在里面加上那么多金属丝之类,把衣服搞得又硬又重。可是这种防护服也有毛病,就是一旦内循环坏了,也就会很快失去防护功能。刚才那些犯人撕开防护服的时候大概损坏了内循环模块,现在防护服也在慢慢失去效用。
  安宁用力按住太阳穴,强制自己去集中精神。他的大哥安平是个生物学博士,那批秘密的生物机甲就是他的杰作。安宁还记得有一次他去实验室里看大哥,大哥正给他的一个助手注射什么东西,一面注射一面轻声地说:"平稳呼吸,现在,告诉你的白细胞一切正常,你体内并没有什么需要杀死的病毒……"
  安宁当时莫名其妙。他认得那个助手,他叫小林平,加入大哥的实验室没多久,非常聪明,但是身体很弱,经常生病。这在经过了基因修补和优化的现代人类中比较少见,大哥曾说这是他的免疫系统得了超敏症,对于一切外来的东西都认定是病毒而反应激烈。这种病症用基因修补优化的方式是没法解决的,因为免疫力不是弱而是太强了。但是在大哥给他注射过那种药剂之后,小林平竟然好了。安宁后来又去过几次实验室,真的再没见他像以前一样顶着一张虚弱的脸。
  安宁在诧异之下曾经缠着大哥问,大哥开始不肯说,后来被他缠不过了才告诉他,那是新研究出来的一种神经药剂,作用是刺激人体潜能,调动体内细胞进行自主治疗。注射了这种药剂之后,小林平需要努力用意念去想像体内细胞的运动,想像那些过激细胞被清除并排出体外,从而使免疫系统恢复正常。
  大哥说完之后叮嘱安宁不要说出去,因为这种药剂刚刚研制出来,还没有经过足够的临床实验,所以对小林平的治疗其实是不合法的,因为小林平竭力要求并自愿充当实验对象,这才拿出来用的。安宁当时听得稀里糊涂,想不通这里头的道理,觉得简直跟魔术一样。大哥急着去工作,就叫他去查一查"杯弓蛇影"的典故。安宁那时候正是十三四岁顽皮好动的时候,对什么都想知道,可又没有耐心去深入研究,所以查过了杯弓蛇影的意思之后就把这事丢在了脑后。后来直到大哥被处死,这种药剂也还没有正式上市。
  安宁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元正在钼金矿的辐射下大批大批地死去,虽然细胞有一定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补充如此巨大的损耗。但是,如果他能像小林平那样调动自己的身体呢?当然,他没有注射过那种药剂,但是杯弓蛇影里那个生病的人也没有注射过什么刺激潜能的药剂,却仍旧因为自己的疑心就生了病。
  背靠着车门坐了下来,安宁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他从前兴趣广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过一点,包括气功和瑜珈。现在,他努力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在脑海里想像自己的大脑,想象着那些大小不一的神经细胞从胞体内伸出树突和轴突,联结起来,传递着神经兴奋……太阳穴躁动的痛楚不时打断他的思绪,把他想像出来的神经细胞抹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再集中注意力重新想像……
  精力消耗得很快,安宁觉得说不出的疲劳,整个大脑都在嗡嗡地疼,但是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流动,一种温暖的感觉,流过的地方就会觉得舒服很多。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像浸在了水里,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来,连着意识也轻轻地浮起来,越浮越远……
  "你醒了?"一张秀气的脸近距离地凑在眼前,安宁认出那是林恩,"别动,你有轻度脑震荡呢。我去叫医生来。"
  安宁确实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不知是脑震荡还是精力消耗过度。他还没开口,林恩已经小兔子一样跑出去了,很快,拉文就走了进来:"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安宁舔舔干燥的嘴唇:"我,我怎么了?"不光头晕,他身上也酸疼得厉害,不是被殴打以后的疼,而是从骨头里往外走的难受。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并没有迟钝的感觉,也许冥想起作用了。
  "你有一点辐射后遗症,不过没关系,是可以治疗的。"拉文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这就好。"
  安宁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医务室有检测仪器,根本不需要用手来试额头温度这种极不准确的方法。拉文这个动作,更多的是包含着一种亲近的意味。如果换了从前的安宁,说不定会把他当成长夜中的一点光明,但是现在,他却只觉得厌恶。
  "怎么了?"拉文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一下,落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啊,医生是好人。"林恩忍不住帮腔,"那些人把你扔在矿坑里就走了,幸好回来的时候医生发现少了人,否则长时间的辐射你会死的。"
  "好了林恩,不要说了,他需要休息。你去工作吧,那批药不是还没整理吗?明天我要用了。"
  "我马上去。"林恩立刻转身跑了。安宁瞥见他对拉文投来的爱慕感激的目光,心里直叹气。现在的林恩跟当年的他完全一样,脆弱,没有安全感,渴望帮助和保护,很容易就被拉文俘获了。只有死过一次他才明白,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你。
  拉文一直温和地注视着安宁:"别害怕,虽然你的防辐射服破了,但你重点用它保护了头部的作法非常聪明,脑细胞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害。这里的治疗设备齐全,你又年轻,新陈代谢速度快,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辐射物排出,不会有后遗症的。"
  "谢谢——"安宁好歹挤出了一声。拉文越温和,他就越觉得厌恶,巴不得他现在赶紧出去。至于防护服,他有点不确定了,难道当时防护服还在起作用?也对,他又没有打过那种刺激药剂,那种情况下指望着用意念去保护头脑好像也不太现实。
  拉文眼里微微浮起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随手按了一下某个开关:"身上疼得厉害吧?我给你放一点舒缓剂会好很多。"
  淡淡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令人略有睡意。舒缓剂是一种温和的麻醉气体,能够缓解疼痛,有利睡眠。安宁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这些天他其实很累,从重生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是不停地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好这会他也不想看见拉文,干脆睡一觉算了。
  正在安宁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轻声地喊他:"安宁?"
  这是安宁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温和地叫他的名字。不,就算在前世,少年监狱里狱警叫他都是训斥的语气,更不用说死囚监狱了。在这里他只是1407号,连名字都没有。这声呼唤那么温柔,让他迷糊地睁开眼睛,看进了一双海一样的蓝眼睛里。
  目光相触,安宁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流进了他的脑海,软和滑溜的一种东西,像某种可以顺着喉管滑下去的饮料一样,沿着大脑里的每一根血管流动。
  "安宁,你讨厌我吗?"拉文的声音好像是从意识深处直接响起来的。
  "对!"安宁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意外的,他知道自己没想回答,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拉文面前这么说的。可是他确实听见了自己在回答,怎么回事?
  安宁悚然一惊,从半睡眠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他不想回答,可是却回答了——拉文,拉文居然是个治疗师,一个精神能力者!
  治疗师是一个古老的派系,其来源已经难以查考,但普通认为这个家族起源于一派苦修冥想的僧侣。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打响之前,他们还不叫治疗师,只是被称作精神能力者。他们的特点是可以用精神力去影响其他人,大部分从事的职业是催眠师、心理医生之类。精神能力者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其实与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心志格外坚定,大部分时间被认为是有魅力或者感召力的普通人;稍微高级一点的就可以敏锐地把握并且影响他人的精神;最高级别的精神能力者甚至可以强行去影响别人的思想和行为。正因为这种能力是把双刃剑,所以精神能力者一方面被人们所需要,另一方面又被人们排斥,很久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是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把精神能力者送上了神坛。虫族能够发出一种难以把握频率的超声波来影响人类的脑电波。这种影响最初还不为人所知,只是体现为情绪上的暴躁易怒,被归结为战争病症;直到十二年前,巨型飞船光明号在进攻冥王星的时候,因为船长的突然失控导致大败,整座飞船都坠毁在冥王星上,人类才意识到虫族的这种隐形武器。光明号的船长正是因为连续做战,长期受到虫族超声波的影响,才在关键时刻失控疯狂。
  生物研究所进行了不眠不休的长达半年的疯狂研究,最后确定了这种超声波对脑波的影响。脑波自己有修复能力,如果远离战场三个月,基本上就可以回复正常。然而战争正在吃紧,尤其是高级指挥官,别说是三个月的休息期,就是三天也很难挤得出来。所以研究所开始试验各种消除影响的方法,最后,精神能力者被推向了前台。当时研究所里有一个研究员是高级精神能力者,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是隐瞒着这个身份的,唯恐被同事知道了引起反感。是他第一个确定了发病者的脑波□扰,并且秘密地进行了一次试验,发现精神能力者可以用精神力进行反向干扰,使□扰的脑波在短时间内就回复正常。
  那位研究员的地位在短短几天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带着精神能力者的地位直线上升。人们尊称他们为治疗师。只是半年之内,治疗师派系就成为与机甲制造安家和频频出现军事天才的索克斯家系并列的三大派系之一,成为军政领域中举足轻重的声音。当然有些人认为治疗师与机甲制造一样,是战争时期的特殊产物,但这并不能抹杀治疗师派系目前的尊贵地位。
  "为什么讨厌我呢?"拉文仍然凝视着安宁。现在安宁觉得侵入脑海中的那种感觉像一张网一样,缠住了什么东西在往外拉。安宁想要闭起眼睛。因为如果不这样,他觉得他的思想就要顺着目光流出去,流到拉文那里去了。难道说这就是精神力?被精神力侵入就是这种感觉?如果是这样,那么普通人在治疗师面前岂不是像透明人一样?这太危险了!
  "告诉我,为什么呢?"拉文声音温柔,精神力却执着地在安宁脑海里搜索。
  "……我,我害怕……"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他在矿坑里的冥想,脑海里霎时出现了那些神经细胞,他想像着它们收回突触,断绝了相互之间的联系,于是侵入脑海的那道异流也随之失去了前进的通道,被阻隔在意识的表面——他总算又控制了自己的舌头。
  拉文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不能再向前进,眉毛轻轻皱了皱:"怕什么?"
  "怕你也是坏人,这里的人都像是坏人,我怕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安宁犹豫了一下,决定抛一个鱼饵,他不能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总是这样,等不到前线突击队来挑人,他就先死了:"我怕你骗走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什么秘密怕被人骗走?"
  安宁不能再回答了,他装做被秘密两个字刺激了,猛地翻动了一下,借势动了动头部,切断了与拉文的视线联系:"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拉文立刻收起了精神力,微微俯身。
  安宁做出茫然的样子:"不知道,我,我好像很不舒服……"
  "没事,别害怕,我来给你检查一下。"拉文并不是个一流的治疗师,自知精神力并不很强,而安宁可能受过心理暗示,对于秘密特别敏感。不过这并不要紧,治疗师能成功控制一个人的脑波也需要被控制者对治疗师充分信任,现在安宁不信任他,当然会拒绝受控,这很正常。他有把握会取得安宁的信任,那时候,说不定用不着精神力,安宁自己就会把秘密讲出来。
  安宁垂下眼睛,觉得后背上一片湿冷。拉文居然是个精神力者,这确实出乎他意料,差一点就着了道儿。但是为什么会是个精神力者来挖掘他的秘密?是政府派过来的?还是治疗师派系自己想分一杯羹?或者,安家被扣上反人类罪的帽子,根本就是有治疗师派系的参与?好吧,他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会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

  杀人

  "滴滴滴——"检测仪发出急促的声音,绿灯一闪,结束了检查。
  拉文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检查结果,笑了起来:"恢复得真快,年轻到底是好,这才十来天,基本上已经没事了。"
  安宁低头系着扣子,没说话。刚才只穿一条短裤躺在检查台上,他很不舒服,后背的汗毛似乎都在一阵阵发炸。医务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隐隐传来放风的囚犯们喊叫笑骂的声音,更显得这屋子里静得古怪。
  "安宁……"拉文轻柔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你是害怕我吗?"
  安宁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没有……"
  拉文走过来,倚着检测仪微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突然到这里来,一定是很不适应,再加上又出了这样的事……但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愿意帮助你的。"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拉文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摆出一副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的模样。拉文轻轻笑了一声,摸摸他的头发:"真是个孩子。这样吧,你就先留在我的医务室,我会向监狱长说你的身体尚未复原。以后么……你可以来做我的助手。"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呢。安宁低头穿鞋袜,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这批机甲有人是势在必得了。他对这批生物机甲其实知之不多,只是听二哥说过几次。现有的机甲都是机械操作法,虽然已经尽量简化了操作流程,但也造成了机甲在细微动作上的不够完美流畅。外行可能看不出来,但在实战当中,有时候一丝一毫的停滞也会送了命。当然也有改进过的高级机甲,但是那就需要操作者有更高的水平。并且高级机甲使用的材料极其昂贵——尤其是信号传输回路材料,都是极罕见的超导银,那绝对不是一般军人能负担得起的。而二哥和大哥合力研制的这批生物机甲,在信号传导上采用了多点神经元传输,缩短了传输过程,大大节约了材料。最重要的是机甲采用了生物分子电脑控制,在模拟动作上更流畅,对使用者也没有那么变态的高要求了。当然直到两个哥哥被处死的时候这批生物机甲还未能大批投产,但是前景可以预料,如果能大面积普及,将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中起到重要的,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作用。
  究竟会是什么人在觊觎这批机甲呢?这个问题安宁想过很多次,可是一直没有答案。是政府?但安家并不是反政府武装,这批机甲在解决了技术推广问题之后必然也是要投产供给军需的,政府有什么必要反而来打击安家呢?他曾经怀疑过索克斯家族,因为有雄厚的财力,索克斯家族拥有最高级的机甲,子弟从一开始起步就比别人有更多的优势,几乎每个从军的索克斯家族成员都是机甲操作高手,但是如果有了这批生物机甲,至少在机甲战斗这一点上,他们会受到冲击。
  不过,在知道拉文居然是治疗师之后,安宁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没那么正确。至少他知道索克斯家族如果想要这批机甲,不会找个治疗师来帮忙。索克斯家族的荣耀由来已久,并不是安家和治疗师派系在战争后才拥有的地位能比得上的,与他们的荣耀相比肩的,就是他们的高傲。如果说索克斯家族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整个星系都会表示赞同,他们有可以与古老贵族相比的执拗,目中无人,但却不屑于、也从不需要向别人求助。如果说索克斯家族想要这批机甲,安宁觉得有这可能,但如果说他们会求助于治疗师来挖掘出这个秘密,安宁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除了索克斯家族之外,安宁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什么势力,既想得到这批机甲,又有铲除安家的能力。
  "你觉得怎么样?愿意来做我的助手吗?"拉文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答,就轻柔地催问了一句。
  安宁心里激烈地斗争着。答应?拉文实在太危险,他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从他的精神力控制中摆脱出来。不答应?如果道克或者别的什么人再来一次,他还有这么幸运能活着回来吗?
  "我……我当然愿意,可是,如果再有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安宁最后只能暂时先选了拉文,毕竟在秘密没有得到之前,在拉文这里他的性命无忧。
  拉文笑了:"放心,我这里是安全的。没有我的同意,就连狱警们也不能随便进来。你——"他忽然倾身向前,低声笑着,"至少不用再往向上抹狐尾草汁了,要知道那个味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干净的。"
  安宁心里一紧。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身上狐尾草汁的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只是拉文不提,他也不敢问。拉文轻声笑着:"你怎么知道狐尾草汁的效用的?就算在这里的囚犯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安宁觉得背后微微浸出了冷汗。他怎么会知道?当然是上一世发现的,可是这能说吗?
  "是我大哥跟我讲过的。他实验室里种过一盆这种草,有一次我折了一枝玩,弄得手上臭不可闻,以后就知道了。"
  "哦——"拉文露出好笑的模样,"你还真是调皮呢。不过,你大哥是做什么工作的?狐尾草只生长在这里,他怎么会种呢?"
  "我大哥是个生物学家,他搜集过很多星球上的怪异植物来研究。"安宁慢慢有点明白了,拉文这是打算跟他拉近关系了,先是把他留下来,再就是拉家常,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正好可以表示同情什么的。
  "哦,生物学家。你大哥叫什么名字?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了。普通的生物学家可没这么大本领到各个星球上去收集植物呢。"
  "当然了,我家以前很有钱的,我大哥雇了好多人给他搜集植物呢。"安宁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随即又露出一点黯然,低头避过了拉文的问题。他可不想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拉文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如果他现在说出自己大哥的名字,拉文一定会摆出惊讶的模样说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安家的小儿子什么什么的,然后顺势扯到他的父兄被处死的事情上去……安宁现在不想谈这些,跟谁也不想谈。自从在少年监狱的病床上重生之后,他一直把父亲和兄长的死牢牢压在心里,不敢去触动。因为他知道一旦触动了回忆他就要痛哭出来,可是现在,还不到他可以痛哭的时候。他也可以应付拉文,但并不包括去回忆父亲和兄长,如果拉文把这些事提出来,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表情去敷衍他。
  "对了,林恩呢?"为了避免拉文把对话带到他希望的方向上去,安宁向门口张望了一下。这几天三餐都是林恩来给他送饭的,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林恩却仍旧没有出现。
  "哦,他去食堂做工了。"拉文似乎也并不急于一时,稍稍退开一步,去把检测仪关了。
  "去食堂?"安宁觉得不妙。食堂可不是个好地方,因为所有的囚犯都要去食堂打饭,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能看见林恩。他记得前世林恩最后是死在浴室里,难道这一世他仍旧逃不开这命运?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林恩上一世死得太惨,安宁对他总归是有些关切的,虽然限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可能太过热心,但林恩不是明明在医务室做得好好的么?
  "他不是一直在您这里帮忙的吗?怎么又去食堂了?那些,那些犯人您是知道的,林恩他,他入狱的第一天就……"
  拉文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当时就只是小伤,我找借口才留了他十几天。现在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监狱要调他去食堂工作,我也没有理由再拦着。不过,我已经跟狱警们打过招呼了,如果有人做得太过分,他们会管的。"
  安宁要是会相信才有鬼呢。拉文在他们入狱的第一天跳出来是他早想到的,但是把林恩一留就是十几天,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现在又把林恩送了出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医务室里只能有一助手,为了留他所以牺牲了林恩?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虽然有些担心,安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了。不过他记得林恩是死在入狱半年之后,现在应该还不会有性命危险。
  拉文等了片刻,看安宁没有再说话,就说:"那你先回病房吧,一会我给你把饭带回来,只要你不出去走动,不会有危险。"
  安宁点了点头,起身回了自己的病房,反锁上门,就直接扑到地上去做俯卧撑了。现在他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没有好好锻炼身体。虽然上学的时候也有青少年战时军训,但那种强度都不大,他还经常逃训……家里都宝贝这个小儿子,也不苛求。重生之后他在少年监狱里的最后一段日子也努力锻炼过,可是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马上就提高上去。现在他更需要锻炼,一是要保护自己,二是要应付突击队的挑选,毕竟时间实在太短了,再有两个月左右,突击队就要来了!
  安宁额头上渗出薄汗,双臂也发酸了。现在他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俯卧撑最多一次可以做二十多个,但是比起那些虎背熊腰的犯人来还是差得远,毕竟成年人和少年的身体差异都摆在那里呢。所以他必须利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熟悉机甲。
  做完三组俯卧撑,安宁手臂已经酸疼不已,腰腹的肌肉也绷不住了,强撑着起来用湿毛巾把身上的汗抹了抹,安宁顾不上休息,坐到床上就开始回忆机甲操作方法。把自己当做是坐在机甲驾驶舱里,安宁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绘出驾驶舱里的环境:这里是观察屏幕,左手是武器控制台,右手是动作操作杆……向前、加速、急停、后退、拐弯……拐弯是最难的,尤其是在高速运动中的多次变向,会造成一定的失速,如果操纵不好,容易影响飞行路线甚至下坠,因此在拐弯过程中需要双脚的协助,完成一连串的变速变向,如果这时候还在作战中,那么左手武器必须协同作战,就是四肢都要协调动作才行。
  安宁以前操纵过机甲,但从未做过模拟战斗,所以对于武器的操纵就不够熟练,他现在也正是要重点练习这个。他闭着眼睛先做了三遍标准动作,然后就在脑子里虚构对手,进行模拟战斗。大约做了半个小时,他叹口气睁开了眼。想象最终也只是想象而已,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手柄的拉动、按钮的击按都有一定的阻力,还有在加减速过程要承受的惯性冲击,都根本不是想像可以代替的。没有虚拟舱,没有真正的机甲,也许他应该去要求驾驶挖掘机,那东西的操作杆拉动起来都是有份量的,至少可以先找找感觉。
  可是拉文显然不会让他再去矿坑,而且矿坑里也确实不够安全……安宁头疼地抓着短发,正苦苦思索如何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忽然听见走廊里有动静。他趴到门缝上一瞄,正看见林恩从走廊那头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叫:"医生——"不过他只喊了一声,就被后面赶上来的人一把扭住捂住了嘴。
  赶上来的那人是个狱警,安宁记得他是叫法杜尼,是仅次于贝克的高级狱警,更是个特别喜欢性-虐的变态东西!上辈子安宁没少被他惦记,虽然有拉文庇护,也被他占过不少便宜。有一次他把安宁堵在医务室的厕所里,如果不是拉文及时赶回来,估计安宁不躺个十天半月的爬不起来。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拉文刻意安排的,因为安宁记得就在那次事情之后,他彻底把拉文当成了救命恩人。
  林恩又踢又打,但他根本不是法杜尼的对手。法杜尼个头不高,可是手臂却异常有力,夹着林恩的脖子一收,就箍得他喘不过气来。正好旁边的一间屋子门开着,法杜尼直接就把林恩拖了进去。
  安宁不由自主地推开门,医务区极其安静。当然,这个时候犯人们都在食堂,狱警也在那里巡视,包括拉文都去打饭了,医务区正是没人的时候,没人能来救林恩。
  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动静,像是被安静的走廊放大了。安宁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法杜尼压低的兴奋声音断续地传出来:"你以为你的医生还会来救你……告诉你……别做梦了,也不看看你的身份,死了都不会有人管……老实点,我玩得高兴……让你多活两天……"
  安宁觉得一股热血从脊背直冲到了头上。法杜尼这些话他听过,就是那个时候,他被法杜尼堵在厕所里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换了林恩,而林恩又绝对不会跟他一样会被拉文救出去!
  安宁迅速地溜进了拉文的办公室。他知道拉文有个习惯,总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藏几把手术刀。从拉文放病历的抽屉里摸出最长的一把手术刀,他贴着墙往那间屋子走去。
  林恩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两手被碎布条捆在铁床床头。法杜尼骑坐在他身上,正在兴味盎然地打他的耳光。他下手很有节奏,林恩的脸颊已经红肿,嘴角流下血来,眼神也有些错乱。法杜尼端详了一下,似乎觉得他两边脸颊红肿程度不同,又在右边补了两记耳光,这才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纹身针,在林恩胸口比划一下:"真是不错的皮肤,纹上花纹想必更好看。你说纹什么好呢?要不要把这个纹上?"他把下-身向林恩耸了一下,狞笑着,"到时候看见纹身你就会想起——啊!"
  安宁觉得自己的手因为愤怒在微微颤抖,但他仍旧很坚决地把手术刀捅进了法杜尼的后背。刀子在脊椎骨上滑了一下,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深深扎进了肉里。
  法杜尼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猛地转过身来,一拳横抡在安宁脸上。安宁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法杜尼这一拳正砸在他太阳穴附近,幸好纹身针露出的针尖没有扎进去。法杜尼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反应既快力量也足,安宁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一边跌去,撞在铁床的床头上,然后几乎是翻过床头摔倒在地。但他仍旧死死攥着手术刀柄没有松手,于是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法杜尼的腰间,几乎将他的后背切成两块。
  鲜血泉涌,法杜尼背后肌肉和神经一齐被大片切断,痛苦地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伸手去摸射线枪。安宁想爬起来,可是太阳穴遭到重击令人眼前金星乱冒,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乱晃,他模糊着视线伸手抓了两把都没有摸到床头,一时站不起来。
  法杜尼的手已经摸到了射线枪,忽然间他咒骂了一句,骂声未落,已经从床上翻倒了下来。林恩在半清醒中使劲蹬了一下腿,他的力量本来是不能跟法杜尼比的,但法杜尼重心已经移动向旁边去摸枪,又是重伤之下完全没有防范到他,竟然就被他顶得从床上摔了下来。
  安宁半爬起身体就扑了上去。模糊的视线稍稍恢复了一些,他连人带刀都扑到法杜尼身上,在他还没把枪举起来的时候就压下去,沾着血的手术刀直接□了法杜尼的脖子。歪打正着,这一刀正插在颈侧动脉上,刀刃稍稍一抽,鲜血就像喷泉似的直射出来。法杜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紧绷的身体一弹,渐渐松弛了下来。安宁头昏眼花,并不知道自己捅到了哪里,只是用半边身体的重量压住法杜尼拿枪的那只胳膊,然后拔出刀来继续捅。滚热的鲜血扑在他脸上,冲得视野之中一片腥红。他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持刀的那只手上,只知道机械地一刀刀往下插,直到肩膀上被两只铁钳似的手抓住提了起来,接着一种冰冷的液体泼在脸上,才让他从半疯狂中清醒过来——拉文紧紧抓着他用力摇晃:"清醒点!安宁,清醒点!"

  身份

  安宁眼神发直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一分辨出是拉文,他本能地就举起了手术刀,对着他捅了过去。他刺的地方正是拉文的心窝,是前世拉文曾经把手术刀刺进他身体的位置。不过他刚抬起手来就被拉文狠狠攥住了:"安宁,清醒一点,是我!看着我,我是拉文!"当他发现安宁并没有住手的意思时,果断地扬手给了安宁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把安宁彻底打清醒了。并不是他刚才没有认出拉文,相反的,正因为认出了拉文,他才想杀他。法杜尼的血激发了他从上一世压抑至今的仇恨,如果拉文手慢一点,他绝对会结结实实地给他一刀!但是他确实有点疯狂过头了,杀了法杜尼,再杀了拉文,事情将变得无法收拾,他也只有死!
  "清醒了?"拉文还紧紧攥着安宁的手腕,强硬地把刀从他手里夺下来。
  "医生……"安宁顺从地松开手指,"对不起,我,我没有认出你来……"
  "我知道。"拉文简单地说,把手术刀装进自己的口袋,推着安宁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再转身去松开林恩,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死人,"你杀了他。"
  安宁冷冷地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法杜尼,他的脑袋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歪着,颈部肌肉几乎被捅烂了,双眼凸出像死鱼一样,血已经不再像喷泉一样溅射,只是不停地漫开来,几乎把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染红了。
  "对,我杀了他。"安宁想也许他应该装得像林恩一样惊慌,装出自己只是一时激动才失手杀人。但是他现在摆不出这种表情,法杜尼该死,不说被他折腾死的年轻犯人有多少,就说上辈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安宁也早想宰了他!
  拉文微微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地看了看安宁的脸。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酷而平静。对视片刻,拉文首先移开了目光,脱下外衣披在林恩身上:"把他带到你的病房去,我不叫你们不要出来。"
  林恩刚才的爆发完全是因为看见了法杜尼在摸枪,死亡如此之近令他突然忘记了害怕。现在他也清醒了过来,看见地上的死人,脸色唰地变得比死人还难看:"我们,我们杀人了……"
  "是我杀的。"安宁低声说,过去把他扶起来,"放心,如果有人追查,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杀的!"
  拉文的动作顿了一下,沉声说:"你们两个都闭嘴!不会有人来追查,你们也不要胡说。"
  安宁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想得到我的秘密吗?没关系,你可以得到这个秘密,但在这之前,请你也先做点事吧,比如说,处理好法杜尼的尸体,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如果有人追查起来,就请你去顶吧,反正,不管你背后的势力是哪一家,你也不会有事的。
  林恩两腿发软,在安宁的搀扶下勉强走回了病房。安宁一关上门,他就快要哭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杀人了!"
  安宁冷静地扶他躺下:"别担心,我都说了,是我杀的。"
  "不,不!"林恩摇着头,"我知道,你是来救我才杀的人,是因为我,因为我!"
  安宁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医生会处理的。"
  林恩犹自瞪着惊恐的眼睛:"如果,如果连累到医生怎么办?"他的眼睛本来就大,入狱后脸颊又消瘦,就显得眼睛越发大得可怜。安宁怜悯地摸摸他被打得发紫的两颊:"放心好了,医生会处理好的,你难道没发觉吗?医生在这监狱里有自己的地位,杀一个狱警没什么了不起。"
  林恩不能理解安宁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惊惶地看着他:"但是,死人了……"
  "他早就该死!"安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回事?医生为什么说你在食堂做工?既然在食堂,怎么又会到医务区来?"
  林恩蜷缩起身体:"那个狱警,他来找医生,说我的伤已经好了,必须回去工作。医生说我不能下矿,让他帮我安排一个轻一点的工作,就在食堂……晚饭的时候他叫我出来,说让我去给他单独做个菜,结果……"
  安宁握了握拳:"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怕。不过,他说你的身份……你,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林恩沉默了,似乎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我,我是林道玄的儿子。"
  林道玄这个名字,安宁听过很多次:联盟的东方将军,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但锋芒犹在,加上多年打磨出来的老辣,即使索克斯那种专出军事天才的家族,也不能不对他保留三分敬意。虫族刚刚入侵的时候,林道玄指挥第四区的战斗,正面迎击虫族对太阳系的进攻。开始的时候双方胶着作战,时进时退,虽然没有大胜,却也无过。然而过了几年,索克斯家族的长子在右翼第一区取得了一次大胜,联盟决定全线推进的时候,林道玄却拖延不前。安宁当时还不关心政治,只听说联盟这次大推进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有人说这与林道玄的贻误战机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有人说他准备投靠虫族什么的。
  当时这个传言没人相信,都觉得准是林道玄的政敌编造出来的。虽然林道玄拖延不前是真,可是人人都知道虫族对人类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根本无法交流;投靠虫族,是投过去给人家当饲料吗?然而大概一年之后,研究院宣布了一项重大发现——虫族,它们是有智力的,并且,以群体的智力而言,它们与人类相当。
  这一下真是炸了锅。一群蝗虫就够可怕了,竟然还是一群有智力的蝗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有人提起了林道玄的事情。然而在联盟得出结论之前,林道玄失踪了,一次离开第四区防线对虫族进行的突袭中,他没有回来。
  "你父亲……"安宁不知道说什么好。林道玄失踪之后,联盟内部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确实是叛变了,另一种却认为他只是牺牲了,两种意见相持不下,这位著名的东方将军最后虽然得到了一个葬礼,却是与他的军衔和身份极不相称的,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就从世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但是安宁记得他应该没有被安上叛徒的罪名啊,为什么林恩会被送到这里来?
  林恩眼睛里渐渐浸出了泪水:"我不相信父亲他会背叛人类,可是他们一定说我父亲会留下跟虫族联系的方式,他们要这个东西来破译虫族的语言。我告诉过他们没有,但是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安宁轻轻摸了摸林恩柔软的头发。他记得从几份桃色小报上看过,林道玄的婚姻好像并不幸福,第一任妻子离异,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十三岁,好像关系也不太好,林恩似乎是离异的那位留下的,但是林道玄很少在人前提起他,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安宁端详一下林恩,从面相上看不出跟林道玄有什么相似之处。林道玄的脸棱角分明,眉毛浓黑目光锋利,林恩却是少年的清秀圆润,即使瘦下来线条也是柔和的,眉毛黑而细,大概是长得像他母亲吧。
  "但是……你并没有罪——"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咽下去了。没有罪?难道他有罪吗?还不是一样被送到这里来。
  林恩胡乱地抹着泪水,手背碰到淤血的脸颊疼得忍不住瑟缩:"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出去……"
  安宁看着他,忽然有个想法:林恩会不会也是被人送到这里来的?就像他一样。拉文前些日子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是不是为了用精神力得到林道玄的秘密?但是林道玄可能确实没有什么秘密,或者林恩确实不知道,所以没有价值了,就准备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林恩……"安宁迟疑着,欲言又止。前线突击队是他唯一的机会,实在不敢随便透露。而且,谁知道进了突击队能不能活下来呢?到最前线去跟虫族交战,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嗯?"林恩哽咽着抬头看他,眼睛被泪水洗得干净透明。
  "你……我也想出去,可是,机会只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怎么挣?"林恩睁大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安宁。安宁觉得心里被触动了一下,想起林恩的结局,不由得胸口发紧。前世,这双眼睛也是从这么充满希望一直到绝望的吗?他死在浴室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安宁竖起耳朵听听走廊里还没有动静,字斟句酌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差,首先在这个监狱里我们就没有自保能力,对不对?就算以后有出去的机会,我们至少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啊……"
  林恩连连点头。今天如果不是安宁来,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安宁沉吟了一下,又稍微把话说重了一点:"不过呢,我觉得我们两个,恐怕没什么机会出狱了。你,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林恩摇摇头:"你为什么进来呢?"
  "你知道我叫安宁,那么你总听说过机甲制造安家吧?"
  林恩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你就是安家的小儿子?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安宁……可是报纸上说因为你没满十八岁,所以并没有定罪啊。"
  安宁笑了一下:"可是我现在满十八岁了。"
  "可是……可是我记得之前报纸上说你满十八岁之后会继续去上学,联盟会给你选一个监护人……我那时候也还在少年监狱,每周有电子报看,我记得报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你,你真的是安宁吗?"
  安宁冷笑了一下:"继续上学……你相信吗?那你是有什么罪要到这里来呢?"真要是能继续上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秘密问出来呢,那些人把他扔到这个地方来,不就是要逼着他崩溃害怕去向拉文求助吗?
  林恩只是涉世未深,并不是愚蠢,既然他和安宁根本都不应该来却又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们也不大可能像一般囚犯那样会通过服刑期满这种正当途径而出狱,甚至……根本不太可能出狱。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出去……"
  "是不可能正常的出去。"
  "可是……"林恩眼神狂乱,"这里的辐射这么强,我们能活多少年?我们肯定要死在这里……"
  "安静!"安宁伸手压着他的手,低声有力地说,"你听我说!我们只有抱着必死的心,才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林恩眼睁睁地看着安宁,从他的目光里看出镇定和自信,似乎被感染了一样,他也渐渐安静下来。安宁低声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锻炼身体,希望可能很渺茫,但是我们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声,即使将来真有机会,恐怕也是九死一生的机会,你想想吧,我们在这里开矿已经是早晚要死的事,如果将来有机会让我们出监狱,那必然也是极其危险的机会。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林恩咬了咬牙:"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在这里早晚也是死,还死得不干不净!我,我宁愿被人一枪打死,也不愿意……"他神色有些黯然,"我,我本来以为医生可以帮我……其实我知道医生没有责任帮我,可是我没想到这个监狱……"他当然不想死,才十八岁,虽然父母离异了,但其实也没有受过什么苦,怎么会想死呢?可是他离开医务室才不过几天,就明白了有的时候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他现在才明白安宁说过的话,拉文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而如果没有这种保护,他就是生不如死,更可怕的是即使他肯屈辱自己,最后也未必能活得下去。
  安宁不敢跟他说得太多,含糊地说:"好,你有这决心就行。听我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锻炼身体,先学着自保。"
  林恩担忧地说:"可是我们杀了人,医生真能处理这事吗?"
  安宁正想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拉文推开门,脸上带着疲惫:"你们两个……今天闯祸了。"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没说话。说实在的,他现在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拉文想知道那批机甲的下落对吗?这个秘密可跟林道玄那个无中生有的什么虫族联系方式不同,绝对值法杜尼那条命了。当然,囚犯杀了狱警肯定是个麻烦,但是拉文肯定是能摆平的。
  果然,拉文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心烦地扒了扒头发就说:"今晚你们不能在我这里住了,都要关禁闭。"
  安宁几乎要嗤之以鼻了。在B-17小行星上,禁闭顶个球啊,还不如直接就说是休假呢!不用下矿,没有一帮犯人猥琐的眼光,顶多就是不给饭吃吧,可又不能真把他们饿死,关小黑屋又有什么了不起。
  林恩倒有些惶惑,忍不住去看安宁,发现他表情淡定,心里虽然忐忑,也没有再说话。拉文看了两人一会,大觉头疼:"安宁,你——你知道你闯祸了吗?"
  "知道,我杀了人。"安宁不动声色。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皱得死紧:"你——你还是个孩子,怎么把杀人看得这么……不值一提么?"据他得到的资料,安家这个小儿子虽然受宠,但绝对不是飞扬跋扈的人物,平常在学校里连打架都不多,更别说杀人了,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跟资料里完全不一样?究竟是不是本尊?还是谁把人给他送错了?
  安宁瞥见拉文怀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过分了。捅死法杜尼把他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仇恨全部翻了上来,到现在还在热血沸腾,却忘记了刚刚成年的安宁本应该是个还不知人生苦恼的大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种冷酷的表现。
  "……反正我已经把他杀了……再说,他也该死……"安宁微微低下头,避开了拉文的目光,双手在膝盖上相互绞了起来,做出一副又心虚又不肯低头的倔强模样。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他是该死,可是不该由你来杀。"他有些疑惑,眼前这个俊秀少年像个谜,像把藏在鞘里的小刀,看起来像个玩具,但偶然露出一点刀刃也会立刻割破你的手。比起旁边单纯的林恩来,他带着危险,却更有吸引力。
  安宁尚且不知拉文对他起了什么兴趣,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拉文也配来说什么该不该由你杀?不过这时候不是他还嘴的时候,于是继续把头扭到一边。林恩倒着急了,嗫嚅着说:"医生,我们,他,安宁他是为了救我……"
  拉文不在意地比了个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好了,今天没有什么谁来救谁。你们两个很不听话,竟然在医务室打了起来,所以都要关禁闭,而且晚上没有饭吃。时间么……记着,你们是七点钟就被我关了起来的,明天早上七点才准出来。好了,现在都给我站起来,去关禁闭!"

  谈判

  安宁转动方向盘,把挖掘机停在监狱外墙边上,提着清洗工具跳出驾驶室。开了一个月的机器,他自觉两臂长了点力气。挖掘机动力并不强劲,因为本来也不需要节省人工,所以方向盘和操作杆都十分沉重。最初几天安宁下工回到监狱简直两条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筷子都拿不住;现在只是觉得有些酸疼而已,显然是大有进步。
  按规定,挖掘机在使用一天之后,由当天的驾驶人员进行护理和清洗。但这件事大部分囚犯都不爱干。折腾了一天之后,谁还有那心思再来保养机器?何况要是耽误了时间,食堂的好菜都被分配光,可就只剩下吃泔水的份了。
  安宁用湿抹布擦去机器表面的泥土,再用吸水刷刷干,最后在零件接口处点上润滑油,有些零件还要拆下来特别清洁上油。跟在他后面停下挖掘机的肯尼迪只是把机器随便往墙角一停,就大大咧咧地冲他吆喝了一声:"小子,弄干净!"说完,摇摇晃晃带着他的手下去食堂了。
  安宁没说话,擦干净了自己的机器,又过去给肯尼迪的机器上油。挖掘机和机甲当然没法比,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有相通之处。安宁深知机甲保养维修的重要。当然前线会配备大量的机甲维修师和维修机器人,但如果一个战士自己会简单的维修,那就再好也没有了。要知道你出去战斗的时候可没法随身带着维修师,万一被迫降在营地之外,自己懂一点维修的话就会大大提高生还机会。
  安宁懂简单的机甲维修。事实上,他懂的东西比"简单"还多一点,因为他二哥的教导,他的水平大约相当于一个低级维修师。但是维修师这种事,也是个体力活。高达八米以上的机甲,内部的细小零件就不说了,光说组成外壳的部分有些就有两米见方,最重可达一吨,手工可以拆卸的部分也有百十斤沉,没有点腕力臂力,你可能连个螺丝都拧不下来。这一点倒是跟笨重的挖掘机有点相似。
  安宁起劲地用扳手卸着巨大的螺丝。看看周围没有人,他把螺丝卸下来再拧上去,拧上去再卸下来……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运动量,相当于做俯卧撑了吧,每天至少拆卸一百遍,而且每天计算时间,要求速度必须逐日提高。关完禁闭之后他回了牢房,就没地方做俯卧撑了。监狱里也有活动场所,有些锻炼器械,可惜都被有点势力的囚犯们占去做闲聊打屁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去使用,所以无奈之下,只能用拆卸螺丝来代替。
  "安宁——"墙角传来林恩小心的声音。他跟小耗子似的探出头左右看看,四顾无人才一溜烟跑到安宁身边,"给,火腿夹蛋三明治,热的!"
  安宁接过热气腾腾的纸包,立刻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吃过了?"
  "吃了。"林恩接过他的扳手开始拆卸螺丝,"这个是我偷来的。还有点剩饭拿不出来,我搁在食堂里了,一会去收拾卫生的时候再拿给你。"
  安宁擦了把汗,坐在挖掘机前挡板上大口吃东西,看着林恩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挂上去拧那个最大号的螺丝,一面指点:"你要顺着那个劲儿,把腰力用上去,光用手腕可不行。"这段时间林恩仍旧在食堂帮工,所以两人约好晚饭的时候就在这里见面,如果被人发现可以说林恩来帮他清洗机器,不会被人发现他们其实是在锻炼身体。
  当然,这只是安宁和林恩的想法,事实上,就在安宁开始拆卸螺丝的时候,监狱另一端的塔楼上已经有人在用远视器注视他了。塔楼本来是接收通讯的地方。因为B-17小行星上到处是能源矿,辐射干扰严重,所以特别建起了一座塔楼。楼上也有值班狱警,但主要是管着通讯畅通,并不负责监狱的保安工作,所以安宁才选在这个地方跟林恩见面。不过此时此刻,塔楼的值班室里正有两个人,从远视器的显示屏幕上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医生,你对这个做何解释?"贝克用粗大的手指点点显示屏,讽刺地问。
  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拉文,却只是淡淡地往显示屏上瞥了一眼:"怎么了?两个半大孩子罢了,你怕他把车玩坏了?"
  "玩?"贝克冷笑一声,"他们这是玩吗?将近一个月,天天来拆卸螺丝玩?"
  拉文漫不经心地说:"那贝克队长觉得他们在做什么呢?搞破坏吗?破坏采矿?"
  "他们这是在锻炼!"贝克一针见血,"你当我不知道?他们想越狱!"
  拉文抬眼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一声:"哦,我倒忘记了,贝克队长也是这监狱里出来的,当年想必也这么做过吧?"
  贝克的脸猛地紫涨起来,眼神里掩饰不住地透出一丝恐惧,情不自禁竟然想倒退一步。不过他反应颇快,立刻就稳住了脚下,冷笑一声:"医生,别拿这个来吓唬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个监狱里做什么!"
  拉文耸耸肩,一脸的不在乎:"哦,贝克队长知道什么呢?"
  贝克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对当年那段生活心有余悸,半天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咬着牙说:"你们在用犯人做活体实验!你们利用钼金矿的辐射,进行精神力的研究!"
  拉文低头摸出一包烟,细长的手指在烟盒底上轻轻一弹,抽出一支叼在唇间,一面点火一面含糊地说:"嗯,贝克队长猜得不错,看来当时是感受深刻么。"
  贝克眼角肌肉不能控制地跳动,嘴唇也有点哆嗦:"你不要旧事重提!要是你们在这里做活体实验的事被人发觉,哼哼……"
  拉文依旧笑眯眯地说:"贝克队长会去到处宣扬吗?我想不会。我想贝克队长一定不愿意像那些埋葬在废矿坑里的人一样……或者说,你还是想回去再做一个试验品?"
  贝克额头青筋一跳,眼神瞬间狰狞起来:"医生,你最好不要逼我!我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虽然你有一手飞刀绝技——我劝你还是把袖子里的小刀拿出来吧,我手里可捏着高压电枪呢。这可不是电击棍,我觉得它的速度应该比你的手术刀要快一点。"
  拉文嗤地又笑了一声:"高压电枪?它在使用的时候发出的巨大电弧会破坏这里的通讯设备。B-17小行星并不处于正常航道上或者航道附近,如果通讯设备被破坏,将与联邦失去联系。到时候给养送上不来,我想这监狱里的犯人就会把你活撕了。更不必说到时候你面对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些囚犯。得了吧贝克队长,把枪放下吧,我没打算用手术刀去对付你,你也不必把枪对着我。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冲突吧。"
  贝克脸色难看,过了一会冷冷地说:"问题是现在法杜尼的事怎么办?如果是随便一个狱警,不见了就不见了。但是法杜尼,他舅舅是战时委员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别说你把他们两个关了禁闭什么的,有人看见法杜尼带着林恩去医疗区了!"
  拉文低头弹了弹烟灰:"是你把林恩的身份告诉法杜尼的吧?否则林恩刚刚从医疗室出去才几天,法杜尼就敢动他了?"
  贝克强硬地说:"法杜尼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林恩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从他来监狱,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拉文这次真的放声笑了起来:"贝克队长,你真把我当傻子吗?法杜尼是个色狼不假,可他不是疯子!我庇护过的人,在动之前他总要掂量掂量的。毕竟这种地方进来的会是什么人很难说,如果到处发情,难保不会动错了人。每个犯人体内的生物芯片从入狱就被屏蔽了信息,法杜尼是不可能知道林恩身份的,只有你有这个权利。当然,我知道你当年就是在林道玄的军队里斗殴杀人又携枪逃跑,才被他送到这个地方来的,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迫不及待,这才几天呢,你就想借刀杀人来报复林道玄了?"
  贝克脸上肌肉又抽动了一下,半天才狠狠地说:"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林道玄,我会变成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报复他?可恨他竟然已经死了,我真巴不得被送到这里来的是他本人而不是他儿子!"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太阳穴旁边的皮肤开始浮起红斑,渐渐扩大到脸上,又渐渐发紫。
  拉文冷眼看着他:"贝克队长还是别太激动了,不然痒起来又要抓得几天见不得人。其实这事也是你比较倒霉,哦不,或者还是你比较幸运呢,毕竟跟那些连骨头都烂在矿坑里的人相比,你至少还活着,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体力也得到了提高嘛。"
  贝克牙齿咬得格格响,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把拉文戳出几个洞来,手也忍不住在脖子上脸上挠起来。他的指甲平时修剪得短而又短几乎到肉,这时候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地长长,挠在皮肤上一道道的红印。
  拉文眼看贝克要控制不住,不得不又抽了一根烟出来,点着了递给贝克:"抽一口压压吧,别发起疯来我可帮不了你。"
  贝克接过烟大口抽起来。这烟的味道古怪,有种说不出的辛辣气味,不像烟草,倒像是在燃烧塑料之类的东西。不过贝克抽了几口,脸上的红斑渐渐褪了下去。他一能控制自己就狠狠捻熄了那根烟,像扔什么脏东西似地把烟蒂扔进了垃圾回收口。
  拉文站在那里管自抽烟,直到贝克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才淡淡地说:"法杜尼的事,是你自己捅出的娄子,自己收拾!"
  "那不可能!"贝克也很强硬,"法杜尼的舅舅没有实权,可是他有不少关系,而且他没儿子,最疼这个外甥,没有人出来顶罪,他绝对不会罢休。如果他当真把水搅到这里来——别忘了你们的实验是违反联邦安全法和公民权益法的——谁也好不了!"
  拉文眉头一皱:"你还是担心点自己吧!如果有人来查,首先就会查到你!难道你想当年的囚犯身份曝光?别忘记,虽然你的相貌有所改变,但基因没有本质的改变,用基因检验完全可以验出你的身份来!"
  贝克神经质地狂笑起来:"我怕什么!或者我还不如当年就死了更好一点!如果不是你们要遮掩事实,我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做狱警?嗯——要么咱们就都什么都不做,看看最后倒霉的是你还是我?我就这么百来斤,要杀要剐都是一条命,你呢?你家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拉文脸上淡然的面具终于裂缝了,挟着烟的手指一紧,香烟折成了两段:"你想拉人下水?"
  贝克扳回一局,心里舒服了很多:"没有,只不过想提醒一下医生,咱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我翻了船,你也得下水。法杜尼这事,算我做得莽撞了,可是不舍出一个人去,平不了这件事。我知道杀人的是谁,安宁,对吧?那小子一进监狱我就看出来了,带着股狠劲!就林恩那样儿,他不敢杀人,更别说法杜尼也不是个白痴,真被煮熟的鸭子叨死,那就可笑了。你也不用瞪我,我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再说虽然到现在他也没什么辐射反应,但到底也算是实验材料,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林恩必须拿出来,否则这事过不去!"
  拉文阴沉着脸:"现在安宁很重视那孩子。如果把林恩拿出来,他第一个不会让!"
  贝克嗤之以鼻:"笑话,还由得他作主吗?"
  拉文却异常坚持:"不行!这件事我说不行就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林恩么……可以让出去,但不是现在,更不能以这个名义。你不用知道太多,只要知道现在不能过分得罪安宁就行了!你也是聪明人,别打听那么多,听着就行了。"
  贝克阴沉着脸,过了一会才说:"你要多长时间?这事我能拖,但拖能拖多久?离法杜尼休假还有半年,至多也拖不过一年吧。"
  "半年足够了。"拉文吐了个烟圈出来,"不过这半年里得听我的。"
  贝克往远视器上又看了一眼:"如果他越狱了呢?"
  拉文笑了一声:"越狱?他越狱到哪里去?带着林恩?他们两个恐怕没有贝克队长当年的本事,硬能在野外撑了半年……所以说贝克队长还是幸运的,没有那次试验,你又怎么能在这里撑半年呢?是不是?"
  贝克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大步从塔楼上走了下去,阴沉着脸走到操场上,看看三三两两散坐着放风的囚犯,心里那股邪火死活憋不住,两边太阳穴里什么东西腾腾乱跳,总有种嗜血的狂怒想发泄出来。正好两个犯人坐在墙角边上,其中一个今天在食堂值班,随手捞了点吃食出来,正鬼鬼崇崇跟另一个在交换点烟卷。贝克一眼看见,一言不发地过去,抡起电击棍就打。他也并不打开电击棍的开关,就是用金属棍子兜头狠打,几棍子下去一个犯人脑袋就开了瓢,四肢抽搐地躺在地上不动了。另一个机灵点,抱着头死死趴在地上,把后背和胳膊牺牲出来挨揍。贝克抽了他几棍子,发现打不到重点上,眼神里突然露出狰狞的杀气,慢慢把电击棍举起来,换了个握法,突然往下一戳,金属的棍头咔嚓一声戳在那人的第三节脊椎骨上。只听一声惨叫里夹杂着沉闷的骨骼断裂声,地上的犯人整个身体都弹了一下,随即下半身就像一堆死肉一样不动了。贝克用脚踢了他一下,发现他确实已经没法动弹,这才把电击棍挂回腰带上,慢悠悠地走了。
  拉文在塔楼上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微微皱眉,又去看安宁和林恩,发现他们两个已经停止了训练,正站在墙角远远看着贝克杀人。林恩恐惧地紧贴着安宁,安宁却站得笔直,两只手垂在身边,紧紧地握着拳。
  拉文注视着他,过了一会,从衣兜里拿出一只掌上电脑,调出一份资料看起来。资料上是些长长短短的线条,偶尔夹杂着些古怪符号,一路看到底,就是些什么ATP酶、尼氏体之类让外行人看了莫名其妙的名词。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修长的手指在显示屏上指指点点,最后才低声地自语:"没有任何变化,怎么可能?就算防护服不失效,也不可能毫无变化。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是,他已经变化过了?"

  塌方

  安宁并不知道拉文和贝克之间有这样一场谈话,他只觉得最近的生活还是比较平静的。肯尼迪虽然暴力,却不是什么喜怒无常的人,只要摸到他的脾气,平时安静一点,他发火的时候躲着一点,有时候弄到点好东西拿来孝敬一下,基本上就可以了。当然,他能弄到的那些好东西自然是从拉文那里来的,比如说几支烟卷,或者巧克力糖之类。
  表面上看,他和林恩在医疗室打架被关了禁闭,然后一起被撵回了牢房,安宁知道不少犯人在背后嘲笑他们是争着要得到拉文的庇护才打架,结果两败俱伤,不过他毫不在意。其实安宁更担心林恩。林恩住的是253牢房,里头的老大鲁比是个阴险的家伙,跟道克有一拼,而且虽然不像道克那么热衷同性,却偶尔也是要来一发的。不知是不是拉文去打过了招呼,目前鲁比还没有动过林恩,但安宁依旧觉得担忧,恨不得突击队马上就来挑人,又怕人家来得太早他的身体素质还提不上去。
  时间这东西大概是唯一不能被人的意志所左右的,不管安宁怎么着急怎么担心,它还是不紧不慢地过。安宁每天就是工作和锻炼,两个多月过去,他觉得自己大有进步,但是林恩的进步就很不明显。但是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安宁也没办法,只能抽点时间给林恩讲讲机甲的基本原理。这些林恩倒是学得很快,大概在学校里就是好学生的缘故,林恩的各种基础学科比安宁还扎实,除了他没有实际操作过机甲,理论知识掌握得很快。安宁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些,其余的,大家都要听天由命了。
  照常是挖矿。安宁操纵着挖掘器在坑道尽头忙碌。他现在就把挖掘器当机甲来开,要求自己每一下挖掘必须一步到位,讲究精确到挖开泥土而恰好不碰碎矿石。开始很困难,因为巨大的挖掘斗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而钼金矿虽然叫"金",却是由金黄的颜色得名,结构上比较松软,很容易挖碎。头一个月安宁没挖出几块完整的,到了现在十块却有七块能大致保存完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本来这种事是不合规矩的,因为钼金矿石易碎,所以都是挖掘器挖去上层厚土,然后人工开采,像安宁这样直接碰碎了矿石是要挨罚的。不过大概是拉文又在中间出了力,安宁虽然被骂过几次,但并没有真正吃什么亏。当然他也比较收敛,如果有人在,他也不会这么干。
  "1407,去10号坑道开采!"通讯器里忽然传来声音,一台挖掘器从坑道对面开过来,摆出占领8号坑道的架式。
  安宁耸了耸肩,把挖掘器掉头开向10号坑道。10号坑道是这个月新开采出来的,坑道曲里拐弯的难走,矿石量好像还没有多少,在里头光卖力不出活,犯人们都不愿意去10号坑道,自然就落到他这个新人身上了。
  10号坑道入口狭窄,并且倾斜向下。安宁警惕地打开远光灯向通道里照了一会,确认里头没有别人,才慢慢地将挖掘器驶入坑道。几个月前被道克暗算那一下他可牢记在心呢,现在一上挖掘器就先把驾驶室的门锁好,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仔细查看,就怕被人再盯上。好在他现在开挖掘器,不管怎么样也比拿着个探测器安全。
  坑道倾斜得更厉害,挖掘器要不是履带传动还真不好走。大约走了三百来米,才到了坑道尽头,倾斜度已经很大了,挖掘器有点大头朝下的感觉,连挖掘斗动作起来都不太自如。安宁顾不上挖矿石,先左右旋转着一顿乱挖,扩大了一块平整点的空间出来,挖掘器才有了点进退的自由。
  挖掘器可以工作了,安宁便提起挖掘斗,狠狠对着前面的坑壁来了一下。一般叫挖掘器来开挖的地方都是矿石埋藏较深不怕挖碎,所以他也没客气,直接就来了这么一下。没想到这一铲子下去,挖开的墙壁里竟然金光闪闪,大量的钼金矿石竟然就藏在薄薄一层土后面!
  安宁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还没容他想明白,地面一阵震动,身后的坑道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听起来居然是土石下落——塌方!
  坑道狭窄,挖掘器回旋不开,安宁愣了一下的工夫,背后的坑道已经被堵死了,四周顿时更加昏暗,只有挖掘器发出的灯光照在钼金矿石上反射出的光芒闪烁。安宁试着倒了一下挖掘器,但是被背后的土石堵住了。在B-17矿山里土石塌方情况很少,因为一般的坑道都是露天的,不过安宁也并不是很害怕,有挖掘器呢,就算不能后退,现在他斜着向上挖出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反正坑道也不深,估计离地面也就是五十来米,最多两个小时也就挖出去了,挖掘器里配有一个氧气袋,也还够用。现在想来,幸好他刚刚下来的时候先拓宽了一块空间出来,否则现在挖掘器大头冲下地栽在坑道里,再被泥土一埋,麻烦就大了。
  安宁心里忽然一动。这次塌方真是巧合吗?还是道克这些人又在整他?他一边开动挖掘器,一边努力回忆当时叫他来10号坑道的那个声音,但是想来想去都不是道克的声音。不过道克如果要整他,监狱里可用的囚犯多的是,也并不需要自己来。
  嘎——挖掘斗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带着整台挖掘器好像都震动了一下。安宁心里猛地一紧,立刻回拉操纵杆想把挖掘斗退回来,可是操纵杆拉到一半,手上一下子轻了,整个挖掘斗脱离了机械臂,从泥壁上滚了下来——联结扣断了。
  这一下不用再怀疑了。安宁紧攥着操作杆,瞪着机械臂前端。他每天把挖掘器开回监狱后都会仔细保养,联结扣不可能突然断裂。再加上少见的塌方——这是人为的,有人想让他死吗?
  安宁环顾左右。挖掘器里是不安求救设备的,而且也不配氧气罐。但最要命的,是他面前这一大片金光闪烁的钼金矿石!大量的钼金矿石发出的杀伤性射线,根本不是一台挖掘器加一件防护服能够顶住多久的。如果塌方是偶然的,那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但是如果塌方是人为的……上次那种头疼欲裂的滋味一回想起来就令安宁不寒而栗,这一次,他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
  安宁忽然有一点后悔。如果他现在还住在拉文的医疗室里,至少拉文到收工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没有回来,但是现在他又住回牢房里去了,拉文还会像上次一样那么快就发现他失踪吗?或者林恩会发现?但是林恩仍旧在食堂里工作,恐怕要等所有的犯人都领过了食物才会发现他不在……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安宁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用没有挖掘斗的机械臂向前挖,那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因为他不知道地面的情况。可是如果他现在放弃挖掘器用人力往回挖,倒可能更快一些。因为背后的坑道是挖好的,只要塌方没有全部填满,要挖出去倒并不非常困难。安宁就想赌一下这些人搞坏了他的挖掘器,就不会把坑道堵得那么死!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选择等待救援,而不会主动放弃挖掘器的防辐射保护。
  安宁在挖掘器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铲子,不算大,但在狭窄的坑道里用起来正好。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护服,就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坑道里闷热。安宁奋力挥动着铲子。落下来的泥土倒比较松软,挖起来并不太吃力。背后大片钼金矿石的辐射强度令防护服的警报器尖利地叫着,报告着辐射超标严重。安宁被它叫得耳朵直疼,最后干脆关掉了。反正它就算不叫,他也知道辐射有多强烈。
  安宁拼命地挖,把挖出来的泥土随即填到身后,希望多少能隔离一些辐射。就这么一会,他已经觉得头在隐隐作痛。按说虽然辐射强烈,但防护服也不至于如此没用,不知是上次被辐射过留下的后遗症,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开始他想忽略,但是很快太阳穴就开始崩崩地跳着疼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乱冲乱撞想闯出来。
  该说是这里的矿藏太丰富了吗?安宁狠咬着牙挥动手中的铲子,苦中作乐地想:上次防护服被撕破的时候疼痛来得都没有这么快,看来这里的矿石肯定比那条坑道好得多。手下的泥土还是松软的,而且没有大块的岩石,看来他判断得对,那些人并没有把坑道堵得非常严实。可是他也低估了矿藏的杀伤力,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就坚持不住了!
  "不,我不能死……不能……不能死……"安宁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疼痛来得太快太激烈,他脸上已经冷汗涔涔,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不停顿。他努力像上次一样去想像催动自己的大脑细胞抵御着辐射,但是一波波的刺痛像刀子□大脑一样,搅动着他的大脑皮层,令他除了感受疼痛之外无法思考。
  "……不,能,死……不能……不……死……"安宁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手上的动作似乎已经成了机械的。大脑好像已经停止了工作,只有那一波波刺痛清晰无比。不知是不是错觉,渐渐的,他竟然觉得这疼痛好像有某种规律一样。这种规律并不是指疼痛袭来的时间或者强度,而是——他觉得这种疼痛好像始终是震动着大脑皮层里的某些细胞,每次的疼痛都来自这里。
  安宁模糊地想起大哥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其实思想就是一种脑电波,所谓的精神力也就是思想的一种更特殊更强烈更具象的表现形式,它们统统来自大脑细胞的振动;生物机甲的最终理想其实是要制造出能接收这种脑电波并加以理解和反应的电脑。当然要想能够完全理解人脑的电脑目前还只是在理论中存在,但按照不同脑电波的频率大致划分一下,做个简单的辨识还是可以实现的。大哥还说过:其实按照弦理论来说,这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只是振动的频率不同而已,所以如果频率相合,就能吸收对方的频率来加大自己的振幅,因此从理论上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做能源,只要你找对频率,它就只会对你有用。
  这段话究竟是在个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安宁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有一次二哥感叹能源稀少的时候,大哥说了这么一段话。安宁没听明白,只看见二哥不停地苦笑,管大哥叫"理论先生",说哪天他要是能制造出一台能够全频率利用的机甲那就成神了。大哥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他说没有生命的物质是不能自动改变频率的,只有自我意识才有这种能力,至少人类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发现新能源就是一个例子。发现新能源,意味着能够利用这种能源,这就是主动性改变的一种体现。不过这些都只是改变体外环境,他研究的是如何能够通过改变内环境来利用能源,比如说他那种能够激发人体潜力的药剂就是其中一种……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居然会想起这些他根本听不懂的理论。或者是人要死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手上的铲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仆倒在黑暗里。挖掘出来的泥土已经转到身后,前后都是死路,他只有一个仅能容身的小小空间。神智模糊中,大哥的声音反而更清晰了:如果频率相合,你就能吸收它为己用,只会对你有利……
  辐射也能吸收吗?安宁双手按住太阳穴。按照大哥的理论,辐射应该也只是物质振动的副产品,只是有些振动会发出辐射,有些不会而已。辐射的杀伤力只是因为它扰乱了你自身的频率。那是不是说,如果他能找到辐射的频率,如果他能让自己的频率跟它相合,就能避免受到伤害?但是辐射的频率,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捕捉?
  大脑里好像有针在尖锐地、不停歇地戳刺,安宁努力地去感觉它。他想像辐射像水波一样侵入自己的身体,而他的细胞就像水面上漂浮的小木块,随着水波上下浮动,但始终停留在原地……
  "安宁!"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刺激了安宁的眼帘,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觉到肩膀上被人用力抓住,整个身体都被提了起来,"安宁,醒醒!"
  身体好像被拆过又重新拼装了起来,脑子里更像煮沸的豆浆一样翻腾不已。安宁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刚刚看清眼前拉文焦急的脸,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侵入了大脑。
  精神力!是拉文的精神力!安宁在瞬间清醒了一半。不过这一半指的只是他突然明白了拉文在用精神力试探他,接着一种疯狂的愤怒就涌上心头——果然是预谋的!很有可能上次道克的事也是预谋的!他们故意把他扔在绝境里,然后在他快死的时候跳出来充当好人,骗取他的信任!前世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上一次,至少还等把他救醒了才使用精神力,而现在——如此迫不及待,是怕他死得太快来不及说出秘密么?
  拉文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已经准备放弃林恩来保住安宁,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发生。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点太自大了,轻视了其他人。他没想到法杜尼的事会这么快就传了出去,而他的舅舅这么快就买通了人来报复。等他问出来安宁是被塌方压在10号坑道里的时候,顿时觉得不能呼吸。10号坑道从地形上来分析应该有大量矿藏,但因为埋得太深难以探测。挖了十来天之后才终于发现强烈的辐射,具体存储量尚未探明,但十分可观是肯定的。安宁如果是被困在那个地方,接受的辐射强度将十倍于他上次被困的地方!
  安宁不能死,这是肯定的,因为上面确定安家还有最后一批机甲,而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安家这唯一活着的小儿子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和兄长给他留下的活命本钱。但是拉文在赶往矿坑的时候心里没想这些,他想的只是安宁不能死。那孩子跟别的人太不一样,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就是。与他之前拿到的资料完全不同,安宁根本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宝贝,而是个冷静镇定的少年,有远远超出年龄的成熟。知道在被骚扰的时候不反抗,把自己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知道用狐尾草汁保护自己不受侵犯;还能够用一把手术刀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人,一个狱警。
  拉文觉得震撼。他在这个监狱里已经呆了六年,像安宁一样被送来挖掘秘密的人远不止一两个,然而这个孩子是不同的。当他第一次抬眼看他时,拉文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孩子恨他。没错,虽然他们素不相识,但这孩子确实是恨他。之后拉文反复考虑过,确认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安宁,这种莫名的仇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之后安宁就一直很温顺,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之前是看走了眼。
  不过此时此刻,拉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目光一撞,安宁眼里凶狠的杀气像尖锐的刀子一样,一瞬间刺伤了他的视线。那种杀意令拉文心里微微一紧,本能地放出精神力想抚慰他,然而他的精神力刚刚放出来,就觉得大脑嗡地一震,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然而他的震惊更甚于痛楚——那种疼痛是因为另一股精神力的反击,是安宁!安宁的精神力极端抗拒他的抚慰,并且像亮出了爪子的幼兽一样,狠狠给了他一下!

  凯撒·索克斯

  深夜的B-17小行星并不黑暗,虽然三个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但变成微蓝色的天空中不时地闪烁出彩色的光带。不过这种美景无人欣赏,囚犯们经过一天的劳作都在床上呼呼大睡,除了值班的狱警,整个监狱里几乎没有醒着的人。
  医务室的灯已经熄了,变色玻璃转为发黑的深蓝,严丝合缝的透不出半点光。这地方晚上没人来。B17监狱的狱警神经特别强悍,可是这地方却是每个死人都要来呆一呆的。关键是,来的时候是具尸体,走的时候是堆肉块。纵然是这些对于折磨人杀人特别有兴趣的狱警,也未见得喜欢这么细致的拆骨剥皮,觉得这地方一进走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中微子通讯器的红光细微地闪动着,把语言转换成信号发射出去,又把接收到的信号再转换成语言:"……1407号,他——从前我曾经跟他见过面吗?"
  "没有。怎么了?"
  "……他有——狂暴的趋向,已经有两次在半清醒的情况下试图攻击我。并且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抱有敌意。如果能够确定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那么就可以判定,是钼金的辐射副作用。"
  "已经说过他的重要性,你却仍然让他受到第二次辐射,这是你的失职。"
  "是。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次。"
  "战时委员会这边我会想办法解决,把那一个扔出去吧,这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可是如果这样,1407号会非常反感,这很不利于我的计划。"
  声音严肃了起来:"这是你要克服的困难!袭警事件本来就是你监督不力,现在战时委员会立场微妙,我们的实验又必须秘密,所以绝对不能出现这种枝节,你明白吗?"
  "……明白了。但是请给我几天时间,至少,不能处理得让他怀疑。我现在怀疑传给我的情报有误,他的性格行为都与资料上相差甚远,对我的判断造成了很大误差。"
  "人是会变的。在家族覆灭的打击之下一定会有变化,这也需要你自己判断。你在那里的工作时间只有四年了,再坚持一下,善始善终。"
  沉默……片刻之后,声音才又响起来:"我母亲身体好吗?"
  "她很好。四年以后你们就能见面了。现在,说说实验的进展吧。你发过来的材料已经细致地统计过,基本上可以确认钼金的辐射与虫族的干扰波有相似之处,使人暴躁易怒,有攻击性,对吗?"
  "是的。只是钼金的辐射对人体细胞杀伤力更强,如果辐射量过大会直接死亡,暴躁易怒之类的情绪也就没有时间来反应了。"
  "好。那么接下来的实验需要更细致,你要找出这个辐射的准确量值来。"
  "……明白了。"
  "1407的情况应该很有参考性,你要尽量详细统计出他所受到的辐射量,这是个重要数值。他的体检报告我看过了,恢复得非常快,这是以前的实验没有出现过的结果。"
  "……他的情况……其实是太过巧合。当时他所受的辐射量足以致命,但……他两次的自救方法都比较特殊。这里毕竟不是量化实验室,即使能再现相同的环境,但实验对象处理方式的不同也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我需要时间。"
  "有四年的时间,你完全可以慢慢进行。另外,你在最近的报告里提到精神力的事?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难道是实验对象出现了精神力的提高?"
  "……只是很短的时间,并且……不能持久。甚至,我怀疑这是否是精神力——"
  "是哪个试验对象?"
  "……贝克。他当年在B-17小行星的野外生活了几个月竟然没有死,研究中心那边重点放在他的身体细胞对辐射的抵抗力上,但我发现他的性情更加暴虐,而且在情绪极端激动的时候有瞬间外放的微量精神力。所以我希望研究中心做一个分析,这是精神力,还是大脑细胞的变异,会给人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好吧,研究中心会把这一点提上日程。时间不早了,今天到此为止,我期待你下次的报告有更好的消息。再过两个月,会给你发一份你母亲的生活记录。再见。"
  中微子通讯器关闭,红灯闪了两下,渐渐暗下去,房间里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
  "立刻集合!"贝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震得每间牢房都嗡嗡作响,"马上到操场来列队!三分钟之内必须集合完毕,赶快给我滚下来,你们这些杂碎!"
  牢房里一片混乱,刚刚起身洗漱准备出操的囚犯们都愣了一下。这个时候紧急集合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妈的,该不会是虫子们打过来了吧!"肯尼迪脸洗到一半,嘴里还含着漱口水,呸一声吐出来,随便用袖子抹了把脸。鲁西克手忙脚乱,却习惯地附和了两句。只有尼克不识相,傻乎乎地说:"虫子哪会跑到这里来,真要能打到这儿,咱们早完蛋了。"挨了肯尼迪一脚才知道闭嘴。
  一个狱警大步从走廊里穿过,电棍在牢门上划拉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快点,都赶紧滚下去,把衣服穿好!快快快!"
  安宁早就醒了,只是他绝对不能抢在肯尼迪前面出门而已。清晨紧急集合,居然还要求把衣服穿好,只可能是一件事——前线突击队来挑人了!他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似乎要跳到喉咙外面来,机会真的来了,但是,他能被挑中吗?
  囚犯们集中在操场上,扣子系得一丝不苟的贝克大吼:"列队!安静!"他今天连靴子都擦得铮亮,警服笔挺,射线枪和电击棍分挂在腰间皮带的左右扣上,连金属扣都银光闪亮。囚犯们纷纷交换着眼色,猜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居然让贝克也紧张成这样?
  安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一艘黑色的飞船已经在监狱隔热墙外面降落,与入口对接。飞船的颜色并不起眼,但以安宁的眼光来看,这艘飞船是装备相当高级的战斗飞船,外面黑色的涂层有隐形作用,并且涂层下面绝对还装着一层太阳能电池板,在飞行过程中就可以利用吸收的光和热量,供应飞船的日常使用,以节约战斗能量。太阳能电池板不稀奇,但装在战斗飞船上就稀奇了。因为战斗飞船要求船身有极强的抗震抗冲击能力,而一般的太阳能电池即使在能量保护罩之下,也不耐震动冲击,所以这一层电池板是十分高级的,说不定它本身就是能量保护罩的一部分储能器,不引人注意,设计却非常巧妙。
  贝克抬手又正了正了帽子,沉声吼道:"立正!迎接贵客!"自己首先两脚一并,站得笔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接口上,只见金属门缓缓打开,走出三个人来。最前头是个中年人,穿着政府的蓝色制服,从制服的样式上来看,很可能是本行星区的区长之类。不过这位区长走起路来侧着身子,满脸笑容都是对着身边那个人的,对接口通道较为狭窄,他却硬是贴着墙跟那个黑衣青年并排走,怎么也不肯超到前面去。
  贝克一个敬礼:"欢迎区长先生前来参观B17监狱!"目光却悄悄往黑衣青年身上溜。他是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一眼就看出来区长虽然已经是监狱曾经接待过的最高级别政府官员,但比起这个黑衣青年来还差得太远了。
  安宁压住激动的心情默默地看着。他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黑衣青年才是这几个人中身份最高的,估计就是他来挑人吧?前线突击队的?安宁端详那身黑色军服,没有肩章,也没有什么金线之类的装饰,但看那衣料和工艺,绝对不是联邦的军服厂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说明这人在军队里一定有与众不同的位置。也许是他的军衔特别高,要么,就是有特殊的身份。安宁心里忽然一动——这么年轻,身份又这么高,难道是……
  他还没想完,那位区长先生就肯定了他的猜想:"贝克队长,这位,是凯撒·索克斯先生!"
  周围的囚犯们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凯撒·索克斯,索克斯家族这一代的长子,三十四岁的青年将军,在与虫族的战斗中未尝败绩,被青年军人们称为战神!这样一位人物,居然屈尊到死囚监狱来,怎能不令人惊讶?虽然囚犯们知道应该保持安静,但也忍不住窃窃私语,相互猜测他的来意。
  贝克自己也愣了,万没想到会来这么一位大人物,连忙向前一步,手伸到一半自觉身份不足有些唐突,又尴尬地想收回来:"索克斯先生,您光临B17,真是令我们,令我们蓬荜生辉,万分荣耀。"可怜他粗俗话说多了,想说几句文雅一点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凯撒笑了笑。他虽然是军人,眉宇之间却带着些书卷气,使他本来棱角有些太过分明的脸庞显得温和了许多,鼻梁上架着一副无光的银丝边眼镜,镜片薄如蝉翼,显然只是个装饰品,目的大概就是要遮住那凌厉的目光。他看起来并不多么健硕,从体型上来说他要比贝克瘦上一圈,然而两人对面一站,那隐隐的气势却压得贝克要低了一头。黑色的军服恰到好处地端平匀称的肩膀、束住劲瘦的腰,却又不过分地显露线条。黑色军帽下露出金色的头发,微微带着点卷曲,映着B-17小行星的三个朝阳灿烂如同黄金一般。贝克正在尴尬地把手要缩回去,他却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跟他握了一下:"辛苦了。"
  贝克受宠若惊,声音都有点哆嗦了:"索、索克斯先生,我真是万分荣幸……啊,不辛苦不辛苦,您在前线指挥作战,辛苦了。"
  区长听得直皱眉,果断截住他不知所云的回答:"索克斯先生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你来安排一下。"
  "是是是。"贝克这才清醒一点,指着操场上的人,"B17监狱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索克斯先生您看……"
  凯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各位先生,你们好。"他衣领上应该有暗置的扩音器,声音远远地送到操场的每个角落里,"我听说,你们每位在B17监狱都有三十年以上的服刑期,最久的甚至有八十年,是吗?"
  确实有个八十年刑期的,因为是□加纵火杀人罪,不过那家伙三个月以前死了。当然这话是没人会说出来,不过囚犯们过了最初的惊讶就都放松了些,虽然凯撒地位特殊,但在这群死囚眼里也没多大价值,听他说起刑期,都露出"废话"的表情。
  贝克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手不由自主按到电击棍上,似乎想按开上千伏的电压把这些混蛋电一个遍。凯撒却并不以为意,双手交叉垂在身前,身体站得笔直:"现在,有一个提前让各位获得自由的机会——"他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不出所料,囚犯们立刻起了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他,认真起来。
  贝克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说:"索克斯先生,这——"但是凯撒并不理睬他,继续说道:"虫族与人类的战争各位都是清楚的,六个月前第八战区战事失利,丢失了一部分阵地。现在,我们需要人手去把阵地夺回来。"他环视操场上的囚犯,放慢了声音,"联邦要组织一支前线突击队,如果有肯加入的,政府免除他一切罪名,夺回阵地后还可以得到一笔安置费,随便他到哪个行星去生活。"
  囚犯们面面相觑,刚才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一片死寂。得到自由很好,安置费也很好,随便到哪个行星生活就更好,可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你得活着。而前线突击队——犯人也不是傻子,凯撒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谁不知道与虫族作战的危险性?不然怎么会到死囚监狱来招人!所谓前线突击队,明显就是敢死队甚至送死队的别称,只不过好听点罢了。
  凯撒似乎也并不着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有人报名吗?"
  "这不是去送死嘛……"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安宁离了十来米都只是勉强听见,凯撒却立刻用目光锁定了那人的位置,微笑了一下:"送死?前线的战士不畏惧死亡,但却不要无谓的牺牲。突击队员需要进行三个月的训练,然后才会投入战斗。"
  说话的人跟旁边的同伴对看了一眼,仍旧是满脸不相信的神气。安宁紧张得手心都有点出汗。他不敢第一个跳出来,那样就太引人注目了,最好是陆续有人出来,他夹在中间。当时有多少人报名突击队来着?可惜那时候他正有别的心事,根本没有打听过。他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在人群里找林恩,但囚犯们有些混乱,他又不敢动作过大,看了一会也没有找到林恩的身影。
  混乱中有人干咳了一声:"那,有三个月的训练?"是道克的声音。安宁抬头看看,见这家伙眼珠子乱转,显然的打着坏主意。安宁根本不相信这混蛋敢报名突击队,道克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极其怕死的家伙。虽然在B-17小行星最后也是个死,但突击队里可能死得更快,所以这家伙绝对不会真心想报名的。
  凯撒穿着雪亮长靴的脚掌漫不经心地轻轻点着地面:"没错。"
  "在哪里训练?不会就在监狱里吧?要训练我们得有机甲吧?"
  "训练基地在第八战区附近,到时候人人都会有一台机甲。"
  道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刚往前走了一步,凯撒已经淡淡地补了一句,"为了防止有人临阵脱逃,每人的生物芯片都会输入自爆程序,只要离开第八战区,芯片就会爆炸,程序有效期为六个月。"
  道克眼里的笑意像是被什么掐断了一样,伸出来的脚僵在半空:"……呃……自爆,程序?"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带着机甲逃跑,只能在第八战区躲藏至少三个月,直到程序失效。可是第八战区现在到处是虫子,一架孤单单的机甲如果碰上它们,只会死得很难看。
  "对。"凯撒抬头一笑。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非常好看。但在道克看来,那却像一排野兽的利齿,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讥嘲。他心里琢磨的那点东西在凯撒面前根本无可遁形。
  凯撒和蔼地向操场上又扫了一眼:"没有人报名吗?"
  "有!"安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吃了一惊,他应该再晚一点出来的,可是……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能放过,万一凯撒现在结束召募,那他就再没机会了!
  凯撒的目光在他出声的时候就转了过来,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一眯:"是——这位小朋友?"
  安宁对他的"小朋友"三个字没法提出抗议,只是从犯人队伍里走了出来,站到前面的空地上:"是的,我是1407号,我想报名。"
  凯撒从上到下看了安宁一眼,嘴角似乎轻轻勾了勾,随即向身后微一点头:"雷克斯?"

  考试

  刚才,从飞船对接口走出来的是三个人,监狱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但是立刻,他们的目光就都被凯撒·索克斯吸引了过去,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那人长什么样子。直到凯撒点了名,那个人从他背后跨了出来,所有的人才猛然发现,原来凯撒还带了这么一个人来!
  安宁不由自主地微微仰起头看。这人跟凯撒其实身量相若,但是因为他一直巧妙地把自己隐藏在凯撒背后的阴影里,所以竟然没有人注意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凯撒的军服和金发太亮眼了。这人身上穿的也是黑色军服,可是说不上什么地方歪了一点扭了一点,就完全没了凯撒那种横平竖直的劲拔,可也不是邋遢,倒像是野马和精心喂养的纯种马之间的区别。头发是深灰色,不管在明亮的地方还是在昏暗的地方都不起眼的颜色,短而硬的竖着,似乎是剪得很草率,左右居然还不太对称。军帽不戴在头上,倒拿在手里。安宁瞥了一眼那帽子里沿,一圈银线,居然是个校官!他还没想完,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伸手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粗糙的手指骨节分明,长而有力,轻轻从脸上擦过去就令人觉得危险。
  安宁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干什么!"这人真是很危险。监狱里这些囚犯或多或少都带些兽性,有些甚至可以变成不折不扣的野兽,可是这人不一样,他没有野兽的样子,却会带来野兽的压迫感。
  雷克斯唇角往上一挑,随手把帽子歪歪扣回头上,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干你!"
  周围的囚犯们哄堂大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安宁的脸涨得通红。他固然知道凯撒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可是雷克斯的目光从他脸上一直看到脚下,就像有把刀子哗哗把他的衣服全划开了,三十五六度的气温下居然觉得冷飕飕的。
  雷克斯伸手从裤袋里摸了支烟出来叼在嘴上,右手用打火机点火,左手漫不经心地突然扣住安宁肩膀,脚下轻轻一绊,安宁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了,屁股摔得生疼。四周是囚犯们越发响亮的哄笑,雷克斯已经点着了烟,低头瞅瞅他:"你想上前线?断奶了没有?"
  安宁没吭声,翻身想爬起来。刚翻到一半,腰上挨了一脚,擦着操场的泥土地面滑出去,手上火辣辣的,要不是这些日子劳作磨出了茧子,肯定要破皮。他挣扎着再往起爬,雷克斯一手挟着烟跟鬼影子一样滑过来,手□他腋下顺势一掀,安宁整个翻了过去,这次肩膀先着地,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看出来雷克斯是不打算让他站起来了,顾不上肩膀可能有点脱臼,抬手就去抓雷克斯的手腕。这一招他曾经见人使过,用在这里倒并不是不对,可是他怎么能跟雷克斯相比,手伸出来抓了个空,雷克斯嗤笑一声,反手扣住他手腕,轻轻一躬身就把他从自己肩膀上又掀了过去,这次整个后背砸在地上,安宁再也爬不起来了。
  囚犯们兴奋地看着,像看戏一样。雷克斯单手拿下烟轻轻弹了弹灰,低头对安宁一笑:"小宝宝还是应该呆在摇篮里,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安宁躺在地上瞪着他:"我要去!你们来监狱挑人,不就是因为前线人手不够了吗?我愿意去,就算是送死我也愿意去,你有什么理由不要我!"
  雷克斯怪声怪气地学着他:"你有什么理由不要我?理由多了。就你这小身板,在床上够不够玩啊?"
  囚犯们拍手顿脚地大笑,连队形都忘记保持。贝克有心叫他们闭嘴,但看看凯撒饶有兴趣的模样,忍住了没说话。安宁顾不上别人,平平气忍住浑身的疼痛:"前线作战靠的是机甲,不是让我去跟虫族肉搏。"
  雷克斯挑起一边眉毛:"机甲?你这样儿也会操作机甲?"
  安宁用胳膊撑着坐起来:"我至少比这里其他所有的犯人都更会操作。"
  "是吗?"雷克斯仍旧是漫不经心地弹烟灰,"卡斯波浪弧翻滚怎么操作?"
  "那个我现在还做不到。波浪弧翻滚要频繁加速失重,至少需要6个G,青少年军事训练课程只到2个G,理论上我明白,但是实际操作不行。"
  雷克斯终于拿正眼看他了,连凯撒也微微扬了扬眉。卡斯波浪弧翻滚是高速运动中的高难动作,一般的机甲战士都不能完美操作。至于需要承受的6个G加速度也是在大学军校课本里才有的知识,中学里并不教到。安宁能知道这个,说明他对机甲确实不是一无所知。至少这问题问这群囚犯们,大概是没有什么人能答得出来,估计大部分人连卡斯波浪弧翻滚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安宁艰难地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并没有伤筋动骨,疼的全是肌肉。这没什么,只要几天就能好,看来雷克斯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我操作过机甲,虽然只能做简单动作,但至少我对机甲的内部结构都比较熟悉,即便没有上战场的资格,我也可以帮忙做一下机甲维护之类的工作。"
  雷克斯的眼眸深了一点。他的虹膜颜色跟头发一样,是深灰色,因为眼睛明亮,就带着金属一般的光泽,冷硬逼人:"……前线不需要机甲维护工,只需要战士。"
  安宁挺一挺腰:"我可以。不是还有三个月的集训吗?"
  雷克斯没说话,倒是凯撒开口了,不过他是对贝克说的:"我记得B17是有保安机甲的,拿一套出来,让他操作一下。"
  贝克愣了一下:"这——"把保安机甲给犯人?万一他逃跑了呢?或者更糟糕的,他反过来攻击狱警怎么办!
  "拿出来。"凯撒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神微微一沉,立刻压得贝克不敢再说,转头命令手下去把保安机甲调出来。
  B-17小行星远离前线,所以保安机甲还是旧型号,黑色、高大、火力强而不够灵活。不过纵然如此,一架十二米高的巨物从折叠空间里放出来,还是令人仰视。两个狱警把机甲停在操场前的空地上,雷克斯瞥了安宁一眼:"去啊,开起来看看。"
  安宁二话没说,冲着机甲就过去了。还没走到跟前,横里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把他拽住:"你干什么!"
  安宁回头一看,拉住他的是拉文,顿时就往外抽手。拉文紧攥着他手腕不放,压低声音:"你疯了!知道前线突击队是干什么的?那就是敢死队,是去送死的!"
  安宁没吭声,用力抽手,无奈拉文的手扣得像铁钳一样,冷声说:"别胡闹,快点回去!你不可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去了,就是死!"
  "是吗?"雷克斯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嘴角上咬着烟,含糊地说,"这位是医生吗?合着前线的将士就是去送死的?"
  拉文放开了安宁的手,整一整衣服,微笑:"前线突击队应该是要投入丢失的阵地中去作战,等于进了虫子窝,这跟送死也差不多了吧?"
  雷克斯从牙缝里笑了一声:"那也未必。军人不怕死,可也不等于必死。"
  安宁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已经摆脱开拉文,快跑几步到了保安机甲前面,在机甲左腿的踏脚点上一踩,顺着侧面的小梯子快爬几步,打开控制室的小门钻了进去。因为是老型号,所以操作简单,安宁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顺手打开能源,调出观察屏幕,立刻吃了一惊——就在他关门开能源这几秒钟里,对面已经出现了另一架深灰色机甲,雷克斯正倚着机甲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短得不能再短的烟蒂弹开,他左脚往机甲腿上的踏脚点上一踩,窜起两米多高,单手在机甲腰部的围甲上一扳,机甲侧腋下顿时滑开一个小门,而他借力上翻,脚上头下,正好翻进小门里。小门显然是早就设定好了时间,只滑开仅容一人进入的空间就立刻关闭,短短两秒钟,一切就位。
  安宁羡慕地看着。雷克斯的机甲更精悍,只有九米高,但两秒之内攀上九米高的机甲并进入控制室,安宁心想自己再练十年也做不到,多半还是要被迅速关闭的自动门拦腰卡住。
  深灰色机甲抬起手臂,对安宁这边招了招。下一秒安宁只觉得眼前一晃,观察屏幕上突然就被放大的深灰色胸甲填满——雷克斯已经到眼前了!
  安宁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才惊觉自己这个动作有多傻气!毕竟是没有操作惯机甲的人,看见什么东西到了眼前第一个反应不是去调动机甲而是自己的身体动……
  深灰色机甲一闪,已经回到了原地,抬起一只手对着安宁晃了晃。安宁脸白了一下,深灰色机甲手里拎的是一块黑色机甲外壳。也就是说,刚才他傻了吧唧往后仰那一下的工夫,雷克斯已经撕下了他的一块机甲外壳,如果这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刚才他已经被人开膛破肚都有可能。虫族虽然不配备什么电磁枪核能炮,但锋利的前肢足以把这种旧型号的机甲钉个对穿!
  深灰色机甲扔下手里的机甲外壳,漫不经心地朝安宁又招了招。这次安宁勉强看清了它的动作——左膝微微一沉,右足发力,整台机甲根本没用助推系统就直蹿了过来,这次来真格的了,左臂环绕着一圈蓝色的电光直击保安机甲前胸——如果被打实,高压电立刻能毁掉一半的控制系统。
  安宁用力扳下操纵杆,保安机甲笨重地后仰,双足推进系统开启,加速后撤。他知道保安机甲怎么也不能与雷克斯的机甲相比——那架机甲外壳不亮眼是因为涂了一层吸光材料,在打开隐形罩的时候几乎能够完全消失,但是从机身的流线型与外壳的各个接缝来看,工艺绝对是最上乘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焊缝,更不用说安宁甚至看不出来那外壳用的是什么金属。这样一台机甲,凭着保安机甲这种过时的型号,根本躲不开它的一击。所以安宁在后退的时候迅速打开了保安机甲脚下的强光灯。
  这种强光灯在新型机甲里早就被淘汰了。最初设计的时候是用于组队飞行中做为指示目标的,但在实战中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就淘汰了。也就是这种旧型的保安机甲还有这种配置,但也几乎没人使用。不过当初为了在太空中保持光源清晰,强光灯的设计相当精细,发出的光由弧形反光罩内收,笔直的两条光柱可以射出几千米,如果裸眼在近距离直视会出现暴盲甚至直接失明。安宁来不及用别的方法攻击雷克斯的机甲,仓促之中只有打开强光灯晃一下他的视线,然后迅速把机甲由平飞改为向上急拉,先脱开雷克斯的攻击范围。虽然机甲本身配备了多种探测系统,但他觉得在这种较量中雷克斯多半连那些功能都不屑于打开,只是用目测法就足够了。强光灯不能影响机甲的探测系统,但是对人眼——即使是有机甲的保护,也还是有点干扰能力的。
  "有点意思——"安宁忽然听见通讯器里传来雷克斯带笑的声音,声音未落,深灰色机甲又填满了他的视窗,接着机甲强烈震动,安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窗上的深灰色迅速变成了地面的泥土色——他被雷克斯整个打得倒栽了下去!
  安宁在晕眩中本能地拉动操纵杆。平常一遍遍的冥想和演练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手臂几乎是在大脑能恢复思考以前就开始动作,保安机甲在离地面还有五米高的地方勉强放平了身体,一边滑行一边翻身,终于用一个深蹲的动作把两脚放在了地面上。
  一站稳,安宁眼前的视窗就又被填满了深灰色。这次安宁反应比刚才更快了些,保安机甲尚未放下的两臂一弯,肘下突然弹出两支合金钢枪头,枪头长十二米,雷克斯如果再贴上来,两边前冲的力量加在一起,合金钢枪头至少可以刺进他的机甲里!
  安宁微微的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他以前驾驶过机甲,也在虚拟舱里打过简单的模拟测试,可那时候只觉得好玩,现在才有一种真正面对战斗、面对一个强大对手时的激动和兴奋。不过他的热血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雷克斯的深灰色机甲就以一个漂亮的侧转从两支合金钢枪头中间穿了过来,一记重拳落在保安机甲胸前,高压电噼啪作响,保安机甲内部系统完全崩溃,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操场另一端,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深沟,尘土飞扬。
  安宁有几分钟不能动弹。虽然控制室有绝缘隔层,但老旧的型号对付不了如此强大的电击,安宁在座位上如同挨了一记电棍,大脑似乎都离他而去了,只剩下疯狂的肌肉在一寸寸地抽搐。他觉得自己在张着嘴用力呼吸,可是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好像都被挤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呼吸的能力才回到他身上,涣散的视野渐渐清晰,离得最近的是拉文的脸,眼神关切:"感觉怎么样?"
  安宁吃力地喘着气,感觉裤裆里似乎有点湿。他看见雷克斯在拉文上面微微俯下身来,端详一下他的脸,笑了一声:"还行,有点意思。"随即目光不怀好意地往他两腿间一扫,嘴角一歪,"爽到了?"
  安宁很想比他一个中指,但胳膊麻痹得根本抬不起来,只能用口型骂了一句"混蛋"!他面部肌肉也僵着,嘴唇拉动都困难,自己也知道做得很不标准,但雷克斯偏偏看懂了,后退一步,哈哈大笑起来:"嗯,进突击队勉强也可以了。"
  拉文猛地站起来,怒视他:"你对这种旧型机甲用超高压电击,会死人的知道吗?你们这样草菅人命,作为医生,我不能允许你们从这里带走他,他还是个孩子呢!"
  雷克斯耸耸肩:"孩子?不是成年人进不了这里吧?而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说完话,没有再看拉文,抬手整了整军帽,走回到凯撒身后,把自己又隐进了他的影子里。

  选择

  "安宁,你不要冲动。索克斯说得很好听,什么阵地夺回来你们就可以得到自由,但是你知不知道阵地要怎么夺回来?八号战区要塞已经被虫族全部占领,它们在那里安置了一个女王。虫族的繁殖速度你知道有多快吗?现在那里已经是虫山虫海了!即使按百分之五十是战虫的比例来说,那个数目也大得可怕!"拉文喘了口气,又急又快地接下去,"你根本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虫族的可怕,那种铺天盖地杀都杀不完的感觉会把人逼疯的!你知道前线突击队为什么要到囚犯中来招募吗?因为这就是去送死呀!"
  安宁躺在治疗台上没理他。温暖的微电流穿过全身,放松着他因高压电击而麻痹疼痛的肌肉。他张开一只眼睛瞥了拉文一眼,暗暗在心里嗤了一声——装得跟真的似的,如果不是死过一回而且恰好死在这个人手里,估计他万万不会想到这关切至极的表情居然都是装出来的。
  "安宁!"拉文稍稍提高了声音,"你要知道,前线突击队一共可以招募到多少人?连这里的监狱都只有一百来人报名,那其它的地方呢?那些刑期比较短的囚犯更不可能报名了。三千人?五千人?这已经是极限了。人数越多,配备给你们的机甲就会越差越旧。你不会以为联邦会给你们五千架最新型的机甲去战斗吧?可是虫子有多少?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有可能!毕竟它们已经在要塞里繁殖了六个月了!而且你们死一个就少一个,虫族却是可以源源不断得到补充的。你,你想过没有?当你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减少而虫族越杀越多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样子!"
  "你知道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样子吗?"安宁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拉文,淡淡地问。
  拉文一怔,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劝说:"你——"
  安宁重新闭上眼睛:"绝望的滋味,我已经尝过了。"也许他应该感谢拉文,如果不是在他那里品尝过最痛苦的绝望,他现在可能也没有勇气用这种办法离开监狱。
  拉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他才又组织起语言:"你,你指的是什么?是到这里来?"他猜测安宁说的是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被处决的那一刻,但他直到现在还装着不知道安宁的身份,所以现在想安慰倒找不着话说了。
  安宁嘴角露出几不可察的讥讽之意,缓缓摇了摇头,不想再跟他多说:"林恩呢?"
  "林恩?"拉文心思不在那里,随口回答,"回牢房了吧?"因为要报名登记,所以囚犯们今天没有下矿,都在牢房里呆着。
  安宁躺了一会,觉得身体已经舒服了很多,就想坐起来:"我去找他。"今天在操场上没看见林恩,他有点担心。不过拉文回答得如此心不在焉,倒说明他并没有特别对林恩做什么,所以安宁也不想跟他撕破脸。其实之前他一直有点害怕拉文会想办法不让他进前线突击队,不过知道来的人居然是凯撒·索克斯之后他就不担心了,除非拉文跟凯撒是一帮的,否则拉文绝对不敢跟凯撒翻脸,更不敢让凯撒知道他的身份。
  "你——治疗还没有结束!"
  "我没事了,没看见林恩,我有点担心。"安宁理理头发,坐起来穿鞋。
  拉文本来全部心思都放在安宁身上,其余的一时想不到,这时候听安宁说担心林恩,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想按住安宁:"你再休息一会。"
  安宁一眼瞥见拉文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一下子提了起来:"林恩怎么了?"这时候他才忽然想到,法杜尼毕竟是个狱警,自己却是个囚犯,犯人杀了狱警,这不是小事。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有多值钱,所以有恃无恐,但林恩可没有这种价值,万一事情真的压不下去,那拉文必然会放弃林恩来保住自己,那不等于是自己害了林恩吗?
  安宁越想越不安,这才发现自己前段时间是太托大了,就因为重活了一次,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觉得只要自己有那批机甲的秘密在手就有胜利的把握,却忘记了前生自己同样掌握着这个秘密,最终却只能用它去换取父兄的生命,而且还没有成功!
  "安宁,你冷静一点。"拉文这时候已经更快一步想到了林恩可能的命运,伸手就想拦住安宁。但他这一拦,只是让安宁更加确定了林恩的处境,当即用力推开他,拔腿就冲出了医务室。
  这时候囚犯们正在放风,三三五五在操场上扎堆闲聊。因为凯撒来了,连狱警们都要装得格外认真的模样在看守,所以囚犯们也不敢太放肆,看见安宁跑出来,后面还追着拉文,也不像平时那样哄笑或用猥亵的眼光去看。安宁管不了那么多,在操场上扫了一眼,立刻奔着篮球架底下的一个老犯人就过去了。
  这个老犯人叫卡利,说是"老"犯人,其实也不过五十出头,不过在B17监狱这种囚犯平均年龄不过四十岁的地方,确实已经算老人了。他的资格也老,在这里整整呆了二十年,这自然就有点特别的本事,囚犯们私下里叫他万事通,说这监狱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安宁一头就扎到他跟前去,压低声音问:"跟我一块的那人现在在哪儿?"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只小玻璃瓶。
  跟在后头的拉文一看脸色就变了。那小玻璃瓶就是他医务室里2毫升装的杜冷丁注射液,也不知道安宁什么时候捞到手的。卡利有一点毒瘾,不太重,因为他总有办法时不时的弄到一点点毒品,所以这点瘾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现在看见杜冷丁,眼睛自然一亮,但看看拉文就跟在后头,没敢伸手去接。
  安宁把杜冷丁小瓶往卡利怀里一塞,冷声说:"我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点告诉我!东西都拿过来了,你接不接?不接的话也少不了你麻烦!"
  卡利在这监狱里呆了二十年,虽然从来不当什么领头大哥,但犯人里最剽悍的没事也不去动他,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得着;加上他自己比较会做人也不去撩虎须,所以他在犯人当中有种比较超脱的位置,这些年还真没人敢像安宁这样说不到三句话就上威胁的。卡利眼皮子一抬,准备回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两句厉害的,可是目光一对,卡利心里扑通一跳,只觉得安宁目光锋利逼人,居然让人不敢直视。然而就这么转眼,卡利又觉得太窝囊,于是硬挺着又跟安宁对视了片刻。
  安宁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看卡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忍不住的就怒气上冲,狠狠盯着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化作刀子,能把话从他嘴里撬出来。卡利被他看得如芒在背,想要移开目光的时候却发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目光好像被安宁的目光粘住了,尽管他心里想着要站起来离开,身体却牢牢坐在那里不动。
  拉文看着安宁和卡利相互瞪视,不禁心里叹息。卡利此人能在B17监狱一活就是二十年,自然有点自己的本事,安宁如果得罪了他,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但麻烦也会不少。上前一步,他打算把这两人分开,再说几句场面话圆一圆。可是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很熟悉,是外放的精神力!
  拉文迅速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退到边缘,在这里他能微弱地感觉到那种精神力的波动,又不至于受影响。是安宁么?卡利是不可能有的,在B17二十年,他要是有这种本事,早就不用坐牢了,所以只可能是安宁。
  精神力的波动很散乱。拉文仔细地感觉着。比起成熟的治疗师来,安宁的精神力根本是毫无规律和可控性的。如果把精神力比成水,那么治疗师的精神力就像是用堤坝围筑起的水库,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放出来,并且可以控制着放多少,放到哪里去;而安宁这种更像是天上落下的雨水,密如丝线,你却不能预料下一滴会落在哪里,更不可能随便就让它停下。很明显的,安宁现在的精神力是一种不自觉和不可控的,就像他在矿坑坑道里刚刚醒来时那样,突然外放的精神力像刀子一样直戳进他的精神力中,但因为不知如何控制,很容易就可以躲得过去。也许这就是他被钼金矿石辐射之后的结果?各项指标正常,只有精神力发生了变异?
  要不要上报?拉文忽然有些犹豫了。上报之后的结果他是可以预料到的,上面必然会很兴奋,而他说不定可以提前结束在这里的实验回地球去。但是安宁,必然会成为被人特别关注的试验对象,因为人们至今都不知道精神力的天赋是如何开启的。他们很有可能会要求用更强的辐射对安宁进行实验,也许他会在精神力方面继续变异,然而最大的可能是……他终会因为辐射过量而死去。
  卡利觉得大脑好像无数根针在扎一样疼,一阵阵的还愈来愈剧烈。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安宁根本不会控制精神力,否则他现在就已经被控制了,安宁想让他说什么就可以让他说什么。不过疼痛最终唤回了卡利的神智,他猛然挣扎了一下,从安宁手里挣出来,仓皇地对着监狱西边指了指,转头就跑了,还没忘记裹紧了怀里的杜冷丁小瓶。
  安宁往监狱西边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就变了。西边是囚犯们的浴室,他可没忘记,上一世的林恩正是死在那里的!
  囚犯们是分成两班轮流洗澡的,并且三天才轮一次,所以这个时候浴室是空的。安宁冲进去的时候正好远远看见最后一个犯人心满意足地出来。那一瞬间如果安宁手里有把刀,他真会再杀一个的。
  浴室里很安静,粗糙的砖墙记录不下刚才的挣扎哭喊,只有一丝细微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安宁觉得一阵腿软——浴室干燥的地面上漫着一滩血,血里还带着些白色的浊液,血腥气和男人精/液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林恩就躺在这滩血里,衣服被撕成布条捆住他的手、堵住他的嘴,露出来的身体上全是青紫的痕迹。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已经失去了神采。安宁小心地跪到他身边,抖着手去摸他的颈动脉。他抖得太厉害,什么也摸不到,倒是林恩因为他的触摸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把眼皮撑起一线,看清了是他,仿佛放心了一样,慢慢闭上了眼睛。安宁把他嘴里堵着的布团拽出来,林恩嘴角便流下一条血线,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安宁猛地转身,对着拉文大喊:"帮我把他抬到医务室去!"他一边喊,一边试图独自把林恩抱起来。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林恩又伤得让人根本不知从哪里下手,他一个人根本处理不来。
  拉文站着不动,在安宁又一次转头狠狠瞪他的时候,他才冷静地说:"他不能去医务室。"
  "为什么?"安宁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恩上半身靠在他怀里,头已经垂了下去。他的下身还在出血,一移动,血就大股地往外涌,再拖一会他光流血就流死了!
  拉文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淡然:"他必须死,否则死的就是你。"
  "因为法杜尼的事?"安宁紧紧搂着林恩,感觉他的身体在渐渐变凉,心里不由得一阵恐惧。他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举目无亲,林恩虽然和他不相干,但同病相怜已经让他们亲近了很多,如果连这个伙伴也失去——安宁不愿意去想像。
  "你救他,他会跟我一起去前线突击队!人人都知道去前线就是送死,你也就能交待得过去了吧?"
  拉文仍旧淡淡摇头:"你也不能去。"
  安宁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已经报名了!你不让我去,不怕凯撒怀疑么?"
  拉文微微抬起下颌,侧脸的线条淡然得有几分冷酷:"凯撒并不会直接把你们带走,他只是来做动员的,明天就走。等他走后会有飞船来接报名者,那些人不会知道1407号到底是哪一个。"
  安宁搂着林恩的手臂慢慢松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本来他以为凯撒亲自来,拉文绝对不敢当着凯撒的面不许他报名;但他没想到,还有冒名顶替这种方法。
  "你赢了。"安宁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拉文。
  拉文微一扬眉,略有些意外:"你同意不去了?"本来他还以为要说服安宁还需要点时间和口舌。
  "不。"安宁微微摇头,眼神冷硬,"你救他,让他和我一起上前线,我就告诉你最后那批机甲的秘密。"
  拉文万没想到安宁会抛出这么个话题,一时间全无防备,竟然接不上来,啊了一声才突然醒悟过来,强行掩饰着说:"什么,什么机甲?"
  安宁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医生,别再装了。你费了这么多气力来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秘密吗?"
  拉文本/能地想找句话来掩饰,可是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安宁微微仰着头坐在那里,少年俊秀的脸第一次露出冷硬的线条,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只是看上去就觉得会伤人。微狭的眼睛,眼角稍稍向上提起,使得目光从睫毛里射出来像小刀子一般刺人,把他所有的谎言都截断在了肚子里。
  安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弯下腰吃力地把林恩抱起来:"医生,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救了他,我就告诉你最后那批机甲藏在哪里。然后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让我们上前线,死在前线你也就可以交待了。"
  "你不能……"拉文自觉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可此时此刻想了半天却只想出这一句话,"前线太危险,你是去送死——"
  安宁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林恩死了,你一辈子别想知道那批机甲的下落!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林恩只要咽气,我立刻就去找凯撒,告诉他我就是安家的安宁!当然,我想你大概是有办法不让我见到他的。没关系,如果见不到他我就自杀,到时候那批机甲的下落照样泡汤!"他侧过头来,薄薄的嘴唇翘起一个刺眼的弧度,"医生,选吧,要机甲,还是要死人?"
  拉文张了张嘴,一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千回百转。然而他最后只能走过去帮着安宁抱起林恩:"……走吧,去医务室。"

  战斗观摩

  "1407号!"
  "到!"安宁朗声回答,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让人把程序输入环套在他手腕上。巴掌大小的显示屏闪动着一串串淡绿色的代码,把自爆程序输入他体内的生物芯片里。
  生物芯片是两个世纪前渐渐兴起最终取代身份证的。每个人出生时就在手腕处植入一块小小的生物芯片,其中包含你的身份和基因代码;日后随着年龄渐长,取得的各种学历或者工作证明也都输入芯片之中,当然也包括奖惩及犯罪记录之类。只要用特制的仪器一扫描,就可以获得该人的全部信息,比起体外携带的身份证基因卡档案卡之类的东西自然是方便太多,而且因为信息只能读入不能擦除,所以具有不易伪造的优点,研究出来后几十年的工夫就取代了身份证制度。
  现在,军方编出的自爆程序已经输入生物芯片里。为了防止有人自行取出芯片加以伪造,生物芯片从植入人体开始就自动运行保护程序。保护程序以人体脉搏为运行标准,只有脉搏停止两小时后才会停止,也就是说,只有人死了两小时之后,芯片才可以顺利取出;若是强行取出会造成报警,报警器会放出一种干扰电波,使周围十米之内的人都失去知觉,并且会向联邦人口信息管理中心频道波段发出警报。这些手段,保证了生物芯片信息的真实性,杜绝了相当一部分伪造身份欺诈的行为。
  "好了,上船。下一个,1515号!"工作人员不怎么客气地推了安宁一把,示意他通过对接口进飞船。这是来接他们去训练基地的运输飞船,船身上喷涂着军队的标志。安宁微微仰头看了看那硕大的剑与盾的标志,胸口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他不是不知道前线的危险,但是无论如何,总算是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监狱了!
  "好了,你也滚上船去,别磨蹭。下一个!"随着工作人员又一声不客气的喝斥,林恩也小跑着进了对接通道,有些激动地抓着安宁的手臂,低声说:"我们真的能离开这地方了?"他的伤口也就是刚刚愈合,大量失血后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但已经有了精神。
  "嗯。不过前线也很危险,三个月的集训我们都得努力。"安宁话还没说完,飞船入口处站着的士兵就沉声喝斥:"你们两个!赶紧上船,不要废话!如果不想去,就趁早滚下去!"
  安宁心里一紧,赶紧闭紧了嘴,跟林恩一起小跑着上了船。因为是运输飞船,所以宽大的船舱里只有一排排的座椅。这会椅子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应该是从前面的监狱里先接上的犯人。说实在的,大部分人跟B17监狱的差不多,脸上都带着一副不自觉的凶相,可见都是亡命之徒。安宁和林恩这会虽然还穿着灰色的囚服,但脸都洗得干干净净,俊秀的模样一进来就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扎眼,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两人身上。安宁扫了一眼船舱,拉着林恩在人最少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坐下没几分钟,船舱里就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开始是小声的笑,后来就逐渐高了一点,断续地能听见什么"盘子不错"、"尝尝滋味"之类的话。安宁左右看了看,没能找到防身的东西,只好暗自攥紧了拳头警惕着。果然没有几分钟,他就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股带着口臭的热气喷在他耳边:"小子,长得不错嘛。"
  船舱里没有士兵看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犯人们有些放肆。一个开了口,其余的就应和着嘻笑起来,还有人倾过身来拉扯林恩的头发。安宁猛地起身,冷冷地瞪着那个凑过来的犯人:"这是军队的运输机,你不要闹事!"
  背后的家伙是个大块头,右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从眉骨一直拉到嘴角,扯得半边脸都有点歪斜。安宁话还没说完,他就嘿嘿笑起来:"军队的运输机?那又怎么样?咱爷们坐警察的押运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着伸手一把就揪住了林恩半长的头发,啧啧了一声,"这头发,够细够软的啊,不知道身子是不是也这么又细又软的。咱爷们可是替政府去打仗的,搞个把人玩玩有什么——"他后边的话被一道冷白色的激光打断了。激光划过他揪着林恩头发的那只手,将它齐腕切了下来。安宁觉得一阵灼热,激光长度直到他胸前,恰好将他最外层的囚服划开了一道裂口,却没有伤到皮肤。
  大块头犯人紧攥着自己的断腕,眼珠凸出,张着嘴像条刚出水的鱼一样喘息了两声才嚎叫起来。那只断手滚从林恩肩上滚下去,断面因为被高温激光烧灼过已经焦黑,倒是没有血流出来。林恩脸色惨白,直跳了起来把断手抖下去,但硬是忍住了没有叫出声来。
  安宁抬头看去,船舱最后一排的座椅上正有个人懒洋洋地坐起来,随手收起安在袖口里的激光剑,看起来好像刚才在睡觉,满脸被打扰到睡眠的不耐烦模样:"来人!"
  雷克斯?安宁差点叫出来。雷克斯居然也在船上?
  两个士兵迅速进来:"到!"
  雷克斯不知从哪摸出支烟来,叼在嘴上点着了火,吸了一口才用挟着烟的手不耐烦地向号叫的大块头犯人指了指:"拖下去,扔到下面的监狱里去。"
  "是!"两名士兵拖起抱着手的大块头,迅速往舱门外拖,拖到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个问了一句:"中校,扔下去怎么说?"
  雷克斯随手把打火机在空中弹了个滚儿又接住,漫不经心地说:"就让他在这里服刑吧。"
  整个船舱鸦雀无声。这里是B-17小行星,这里的监狱被称为死囚监狱!这大块头是因为连环□罪被判了无期,但他本来在金星监狱上服刑,虽然都是监狱,却也有天壤之别。在金星监狱上他至少可以终老,但是在这里……
  雷克斯深深抽了几口烟,整支烟一下就去了半截,他才把烟从嘴角拿了下来,看着那截白色的烟灰落到地上,淡淡地说:"虽然是囚犯,你们在登上这艘飞船的时候就已经是军人了。在军队里,不遵守纪律的人就是这种下场——"他浅灰色的眼睛忽然一挑,犀利的目光在船舱里刀子样扫了一圈,所有的囚犯就像被割过的韭菜似的齐刷刷低下了头。雷克斯的目光最后落到林恩身上,不耐烦地一呲牙,"把你这头碍事的头发剪了!现在,都给我安静!"他往座椅上一倒,竟然是躺下去又睡了。
  雷克斯这一手完全震慑了场面,直到飞船升空启程,船舱里都没人敢出口大气。安宁坐在舷窗边上,最后往下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犯人们已经去了矿坑工作,空荡荡的操场上,似乎有个人站在那里目送飞船起飞。不过安宁还没看清楚是谁,舷窗就自动转为飞行模式的深灰色,挡住了他的目光……
  飞船平稳飞行了三个小时之后,广播器里传来平直的电子合成声:"十分钟后进入跃迁模式,请系好安全带。"
  安宁赶紧在座位上拉出安全带扣好。广播里的电子合成声每隔一分钟提醒一次,直到十分钟后,飞船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那种把人扔来扔去的震动,而是一种从座位开始震动,最后震得你连骨头都像要散架似的剧烈颤动。过了一会,终于有犯人哇一声吐了出来。这下可好,船舱里顿时弥漫开一股酸臭的气息,安宁和林恩本来在强忍着,被这股气味一熏,终于也忍不住吐了。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上,一时间只听船舱里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响成一片,臭气熏天。
  安宁十几分钟就吐到没东西可吐了,林恩比他还惨,眼神都散了。好在半小时之后飞船渐渐平稳,广播器里又传出平板的电子声:"跃迁结束,现在可以解开安全带了。"
  一船舱的囚犯都吐得两眼昏花,半天才喘过气来。清洁机器人出动,船舱里的空气终于恢复了清洁,不再那么酸臭逼人。安宁靠在椅背上喘了半天气,忽然想起后座上的雷克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发现雷克斯根本没有坐起来过,自然更没系上安全带。安宁不怀好意地琢磨这家伙不会是直接震晕过去了吧?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其他囚犯也吐得受不了,有人揉着胸口有气没力地抱怨:"妈的,这是什么跃迁,差点要了老子命。老子坐什么都不晕,怎么这会晕成这样?"
  其他犯人纷纷响应,还没等抱怨完,广播器又响了,这回直接是尖锐的鸣声,然后是急促的合成声:"警报,警报!前方有大批虫族!"
  "啊?"刚才抱怨的囚犯顿时变了脸色,扑到舷窗上去看,"虫子?这里也有虫子?"
  安宁也习惯地去看舷窗,自然是看不见什么的,窗户还在飞行模式中,仍旧是深灰色。囚犯们有些乱,有人在喊:"有多少虫子啊?不是说有机甲吗?赶紧把机甲给我们,难道让我们等死吗?"
  安宁也不由得紧张。这种小型的运输飞船虽然配备武器,但多数是远程武器,如果被虫族逼近就会陷入被动。正在混乱之中,忽然听见雷克斯沉声喝道:"都闭嘴!"安宁一回头,只见他从后座上站起来,根本没有半点晕吐的模样,抓过对讲器问:"报告虫族数量、距离、种类。"
  "轻型飞虫约三千五百只,中型飞虫约一千八百只。距离三万米,保持现有速度估计五分钟后碰撞。"
  囚犯们又有些骚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活着的虫子,最多只在网络上看见过转播或者尸体。所谓的轻型飞虫,身长大约一米半到两米,翅长与身长相等,飞行速度快、灵活,主要靠尾部约半米长的尖刺伤人。重型飞虫身长在五米以上,翅长两米半左右,拥有与翅长相等的刀型前肢,其硬度约等于二级合金钢,普通半厘米厚的钢板可以一下划断。还有更狰狞的重型飞虫,不过它们的体积太大,不适合远距离飞行,一般不会出现在远离大本营的地方。不过即使没有重型飞虫,五千多只虫子,对付一艘飞船,听起来也够惊人的了。
  雷克斯哼了一声:"才五千来只,瞎叫唤什么。开启舷窗,让这些废物们也见见虫子,练练胆儿。"他大步穿过座椅间的通道,一边跨出舱门一边下命令,"打开远程武器轰炸,警卫机甲准备出击!"
  深灰色的舷窗迅速转为透明,坐在窗边上的人纷纷凑上去看,离得远的干脆站起来挤过去。安宁和林恩正好是坐在尾窗边的,看起来倒也方便。
  广漠的太空是一片深黑色,远远近近的分布着几颗发光的恒星,有些还带着奇妙的彩色光环,而那些颜色发暗的小点则是不发光的行星或小行星。可惜这种美景现在无人欣赏,安宁把脸都贴到舷窗上了,才勉强看见侧前方一小片快速移动的暗色小点,初看像一小片冰渣子,几分钟后就显出了真相——一群翅膀快速扇动着的飞虫!
  林恩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确实,身长两米以上的五千只飞虫挤在一起,完全不像雷克斯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安宁紧盯着迅速逼近的虫群,低声说:"这不算多。虫族大批出动至少在万只以上,这些只算个小分队。而且这都是飞虫,还有很多种爬虫不能飞行作战,所以不能来,已经很好了。"虫族寿命短暂,即使不在战斗中被杀,也只有大约三十到五十天不等的寿命,所以出动起来毫无负担,每次都是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林恩忧心地计算了一下:"运输飞船有多少警卫机甲?这么多虫子能打得过来吗?"
  安宁也算了一下,脸色不太好:"大概,十架机甲左右吧……"机甲配备是按飞船体积来计算的,因为运输飞船小,又是运囚犯的,配备的警卫机甲自然也少。如果船里坐的有凯撒之类的人物,机甲数目自然就另算了。
  "轰——"飞船微微一阵颤动,一团团火焰从左右两翼下的热能炮里不断喷出来,向犹在数千米以外的虫族方阵轰去。虫族外壳硬比合金钢,唯有飞虫的翅膀还比较柔软并且畏热,热能炮轰过去,上千度的高温所到之处熔化了一片翅膀,没了翅膀的虫子顿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被热能炮带出的气流卷裹着向后迅速飘去,转眼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不过虫族虽然没有个体的智力,但也具有本能的反应,一排热能炮轰过之后,剩余的四千多只飞虫立刻散开,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运输飞船。舷窗已经调节为观察模式,将一千米范围内的景物都自动放大如在眼前,于是飞虫们硕大的复眼和带节的前肢甚至前肢上生出的细毛都看得清楚,顿时让船舱里的囚犯们起了一片骚动。
  "防护罩三秒钟后开启,倒计时三、二、一……"安宁只看见一道道流光从飞船尾部疾冲出去,接着整艘飞船就被笼在了淡淡的蓝色电磁防护罩里。他眨了眨眼才看清楚刚才射出去的原来是警卫机甲,冲在最前面的那架深灰色机甲正是雷克斯!
  警卫机甲有八架,加上雷克斯的一共九架,三架分散开来保护运输飞船,其余六架以雷克斯为首,形成一个三角形直□了飞虫群里。
  安宁几乎是屏息地盯着雷克斯。深灰色机甲双臂一展,拉出了一柄十二米长的合金刀,一刀斩下去,两只轻型飞虫的翅膀都掉了下来,硕大的身体失去动力,开始无目的地乱飘,虽然尾端的长刺还在一伸一缩,但是已经毫无威胁。而深灰色机甲刀势反拉,在避开一只中型飞虫的前肢时又削掉了两片翅膀。这是最经济的作战方式。飞虫的翅膀是优势也是弱点,不需要用粒子炮激光枪等能源武器,只要物理攻击就能奏效。尤其是在太空中作战,飞虫失去了翅膀就失去了动力,就算长了满身的刀状肢,劈不到人也没了用处。
  "他怎么不用激光枪?"林恩看得惊心动魄。深灰色机甲尽在飞虫密集处穿梭,每一下都是紧贴着飞虫的尾刺或者前肢甚至张开的大腭擦过去的。而其余的机甲虽然都拿着各种各样的长刀长枪,却要同时辅以激光枪或电磁炮来作战。
  "这是最省能源的方法,但是要求最棒的操作。"安宁看得心动神驰。虽然雷克斯是个下流的混蛋,但他的确是操作机甲的高手,"跟虫族作战,我们最吃亏的就是能源问题。虫族吸收太空中的电磁波就可以补充能量,我们却不但需要能源来维持机甲,还需要能源来维持内循环系统,否则没了氧气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下来。机甲内装的能源晶块都是有限的,激光枪粒子炮都是靠能源晶块驱动,如果频繁使用,能源晶块消耗会很快。"而单纯用物理攻击,就只需要驱动机甲的能量,一个晶块能维持的作战时间将延长一倍以上。然而这种作战方式,尤其是对付机动灵活的飞虫,操作者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被飞虫的前肢或尾刺刺中。那八架警卫机甲也算是操作极其熟练了,但硬是没有一架敢于学习雷克斯的作战方式。
  五千只飞虫果然不够看。前方作战的六架机甲基本上挡住了绝大部分飞虫,防卫飞船的三架机甲则主要拦截漏网的中型飞虫,偶然有能闯过双重防线的轻型飞虫扑到飞船外,也被防护罩挡住,只是徒劳地扑击几下而已。
  不过这已经足以引起船舱内的囚犯们一阵阵惊叫。防护罩只是一层薄薄的蓝光,厚度只有三十厘米,身长两米的飞虫扑上来,连张开的尖锐大腭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马上就能刺穿舷窗扑进来一样。每次有飞虫撞上防护罩,都会引发船舱内一阵骚动。
  安宁却顾不上跟着他们叫唤,只是紧贴着舷窗,紧盯着雷克斯。五千只飞虫在六架机甲的穿梭之下已经被切成数个小群,机甲们三三两两联合作战,各个击破。唯有雷克斯是单兵,始终挥动着合金刀独自在虫群中斩杀。他动作迅速,攻击精准,没有一个动作是落空的,长刀每次挥出都能斩掉至少一只飞虫的翅膀,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胡乱挣扎的虫身,就像龙卷风摇屋动树,留下一片废墟一般。
  一个小时的战斗结束,飞船周围飘着一片虫子。九架机甲齐齐转身,足部的推进器喷出气流,在冲回飞船的同时将飞船航向上的虫子吹开。飞船收起防护罩,从虫子们中间穿过,继续前进了……

  沙星

  这一场战斗令每个囚犯都见识了雷克斯的本事,当他再回到船舱里来睡觉的时候,整个船舱鸦雀无声,囚犯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打扰了他。六个小时之后,飞船冲入大气层,降落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地方?"林恩环视周围连绵的黄色沙丘。几乎没有什么绿色植物,大气层稀薄,导致阳光极其强烈,地表温度比B-17小行星还要高,估计得有四十多度,像进了正午的沙漠似的。
  安宁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应该是第八战区了吧?我记得第八战区有稀疏的小行星带,不过有大气层的好像没听说过。"
  "你的军事课一定没好好学。"雷克斯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来。安宁一回头,就看见他又叼上了一支烟,不过没有点燃,一边把军帽往头上扣,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第八战区具有稀薄大气层的小行星有三颗,我们现在脚下站的就是其中之一,天文学名字太长,我们一般都叫它沙星。"
  "因为到处都是沙子?"
  "没错。这里的地形与第八战区丢失的基地行星有些相似,是训练的好地方。"雷克斯把那支烟珍惜地看了看,又塞回了裤袋,扫一眼林恩的头发,"我说过让你把头发剪短,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可是——"林恩不自觉地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飞船上没有理发的工具……"
  雷克斯脸色一沉,突然一抬手,袖口里的激光剑突然射出一道光线。林恩惊叫一声,赶紧躲闪。然而他躲了几下始终觉得头顶上热烘烘的,一绺绺烧焦的头发乱纷纷地落下来,雷克斯收起激光剑,随便拍拍了手:"行了。"
  安宁刚才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是激光剑,只要轻轻一扫就能把一个人截成两半的!飞船起飞前那个大块头囚犯一只手被切下来的情景还在眼前,雷克斯竟然就用这东西对着林恩的脑袋一通乱划!林恩的头发现在跟狗啃过又被火烧之后没什么两样,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林恩一直在乱躲,雷克斯只要手稍稍一歪,激光剑就会把林恩的头颅切下一半来!
  "你,你怎么用这东西给他理发!会出人命的你知道吗?"经过几秒钟的震惊,安宁终于忍不住吼起来。
  "哦?"雷克斯微微挑起眉,"你以为你们的命有什么价值吗?"
  安宁噎住了。
  "要记着,到了这里,就要服从命令,不管命令的内容是什么。集合!"雷克斯突然一旋身,对着一群乱糟糟的囚犯大吼了一声。
  一片混乱。囚犯们笨拙地按着身高站成几排,过程中自然是少不了碰撞拥挤。雷克斯等所有的人都就位之后,抬手看了看表,一脸厌恶:"五分钟!站个队就花了五分钟!如果是虫族突袭,五分钟够你们全部死光!"他脚步不丁不八地站在队伍前面,像看一堆狗屎一样把队伍里的犯人挨个看过来。安宁站在队尾,只觉得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脸上刮过去,居然隐隐有种刺痛的感觉。
  "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雷克斯用手指把军帽一正,神情突然变得冷厉,"你们是前线突击队,需要冲进虫子们内部去作战,这三个月的集训就是你们活命的本钱,每个人都给我拿出十二分劲头来!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懈怠,就地枪决!听口令——向右转,跑步走,目标,前方沙丘,出发!"
  没人敢提出一个字的异议。虽然训练懈怠就直接枪决这法令闻所未闻,但没有人怀疑雷克斯会不会这么做。三队囚犯扬起一片黄沙,冲着前方最大的沙丘跑过去。
  望山跑死马。那沙丘眼看着好像并不远,但真跑起来才发现距离少说也有五千多米。脚下是不好受力的沙地,头顶是灼热的阳光,只跑了五分钟,一干人就汗流浃背了。雷克斯跟在队尾,抬腿直接给了跑在最后的林恩一脚:"你们是在爬吗?快点!二十分钟内爬不到沙丘顶,就再跑一座!"
  安宁比林恩好一些,听见林恩挨骂,稍微放慢了些脚步想拉他一把,随即自己膝弯里也挨了一脚,一个踉跄跪倒在沙地上,只听雷克斯在背后骂道:"叫你跑,不长耳朵吗?要不然你背着他跑?"
  安宁不敢再说什么,爬起来接着跑。沙丘终于到了眼前,囚犯们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雷克斯在后面恶鬼一样地计时:"十九分二十秒了,还有四十秒,还有三十五秒,快爬,笨蛋!还有二十五秒……"人人都跑得气喘吁吁,他的呼吸却平稳如常,一口气喝骂下来居然连个停顿也没有。
  第一个囚犯终于赶在计时结束前爬上了沙丘,坐下来大口喘气,后面的有样学样,东倒西歪了一片。雷克斯看了一眼,没说话,等到林恩最后一个爬上来,他看看表,报了个数:"二十五分十六秒,再来一个沙丘!"
  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第一个跑上来的囚犯差点跳起来:"为什么?我是在二十分钟之内跑上来的!"
  雷克斯看都没看他:"我刚才说的是所有人。有一个不达标的,所有人都要再跑!"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林恩身上,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跑上来的。林恩脸白了一下,摇摇晃晃站起来,顺着沙丘背面往下跑。说是跑,其实已经比走还慢了。第一个跑上来的囚犯悻悻地瞪着他:"小兔崽子,都他妈被你害了!"
  他这么一说,其余犯人跟着开口就骂,离林恩最近的一个干脆伸腿绊了他一下,将林恩绊得仆倒在地,直接从沙丘上滚了下去。安宁大怒:"你干什么!你达标了吗?没达标你也是拖后腿的,有什么资格埋怨别人?"
  那名囚犯自然是没达标的,事实上所有人里达标的也就是那么一两个,当下就被安宁问得噎了一下。安宁连跑带滑地冲下沙丘把林恩拉起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对面的沙丘跑去。雷克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等安宁和林恩跑出了很远才慢悠悠地抬手看了看表:"还是二十分钟,跑不到对面沙丘的今天不用吃饭。"
  这一下沙丘上的囚犯都变了脸,尤其是达标的那几个,跳起来就喊:"靠,哪有这样的!他们都跑这么远了你才说,你——"下面的话被雷克斯抵在他脑门上的枪逼了回去。在将近40度的高温中金属的枪口感觉格外的冰凉,就像雷克斯冰冷的眼神:"因为他们先服从了命令。到了这里,你们第一条要学会的就是服从命令!现在,开始计时!"
  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在二十分钟之内登上对面沙丘,包括安宁和林恩。虽然他们两个比其他人早跑了一大段路,但林恩实在跑不动了,安宁勉力拽着他,两人连滚带爬,最后仍然不是第一个爬上沙丘的。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饭吃。雷克斯把一群累得两腿面条一样的犯人新兵带到了营地,自然是一路走过来的。营地坐落在一片极小的绿洲上,居然是一片简陋的帐篷。周围有一个小小的湖和一片树林,里面的树木跟地球不太一样,不过好在叶片都是绿的。帐篷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太阳能行军灶,虽然上面烤着的不过是切成片的罐头牛肉,但滋滋的油珠儿在上面冒着,还是爆出一阵阵奇香,尤其是扑在这群饥肠辘辘的新兵们脸上,每个人的肚子都雷鸣也似地叫起来。
  "队长——"一个在火堆边忙碌的士兵挥挥手,"你怎么才回来?汤都开了两回了,弟兄们要饿死了。"
  雷克斯走过去,抬腿就给了他一脚,笑骂:"怎么着?等等老子你们还抱怨起来了?谁要饿死了?叫他出去给我跑上五公里,我看他死不死。"
  那士兵挨了他一脚,反而嬉皮笑脸地缠上来:"没有没有,没人抱怨,哪敢呢?队长,这就是你带回来的敢死队?"
  雷克斯眼神往后一掠,嗤了一声:"送死队的!就为了给这群废物长长见识,耗了我两个多小时去杀五千只虫子。"
  "哎哟——"那士兵半真半假地叫起来,"五千只?有没有把这些生瓜蛋子吓着?"
  雷克斯哼了一声:"吓死活该,省得到了战场上还浪费弹药。饭呢?赶紧端上来!"
  "来啦!"士兵狗腿地奔到行军灶前一阵忙活,端出一盆蔬菜海鲜汤,一盘烤牛肉,一盘水果沙拉。虽然蔬菜水果海鲜都是脱水食品,但用开水浸泡过后还是有食品的光鲜颜色,热腾腾的散发着香味,连压缩饼干都是烤热了的。虽然这地方本来气温就高,但加热过的食物,就连看起来都好像更美味一些。香气扑鼻而来,连安宁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但是雷克斯就有那么狠。一个列队立正,把所有人都晾在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地面上,然后——观摩他们用餐。一群新兵僵硬地站着,有几个人的嘴已经忍不住在无声地动——一部分是咽口水,一部分是在骂娘。
  安宁觉得他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人饿极了会有种错觉,好像身体会变薄,前胸已经贴着了后背。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内脏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层皮……啊,不对,还是有一样内脏的,就是胃!一阵阵地叫得像发动机似的。不过也不只是他,旁边的犯人肚子一样在咕噜,甚至声音比他的还大。
  雷克斯吃得慢条斯理,明明十分钟可以解决的一顿饭吃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他才抬了抬眉毛,随手一指旁边一个士兵:"带这群——安排睡觉去。"
  那士兵把手上的压缩饼干往嘴里一塞,站起来对着犯人们一挥手:"走了!走了走了,瞪着眼看什么呢。谁晚了找不着睡觉的地方别埋怨!"
  这话真不是威胁。所谓的宿营地就是些旧睡袋而已,而且不敷分配,安宁和林恩两个人就只抢到一只,幸好是大号的,两个人挤进去也还行。沙星白天的地表温度可以达到五十度,刚躺下去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有点烫人,但太阳下去没半个小时就迅速降温,一直降到零度左右,没有睡袋绝对熬不住。
  安宁睡不着。不光是因为冷,主要是因为饿。在B-17小行星上工作虽然苦累,但饭是能吃饱的;少年监狱则因为是未成年人以训导为主,也不会在饮食上克扣;再以前当然更不用说,安家的小儿子挨饿?笑话了!所以从来没挨过饿的安宁现在肚子不停地在叫,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睡着。
  "你饿吗?"林恩小声说。
  安宁揉揉肚子:"饿。雷克斯够狠的,说不让吃饭还真的不让吃!"
  "我听我爸说过,军队里就这样,说过的话一定做到,否则就没法带兵。"林恩呆呆地看着墨色的天空,这里连颗星星也看不到,"我觉得,他们都在恨我。"
  "你理他们呢。"安宁当然知道那群囚犯里很有几个已经把林恩当成了眼中钉,觉得就是被他拖累了,"他们自己也没几个人达标,有什么好埋怨的。"
  林恩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安宁又揉了揉肚子,觉得那阵饥饿的痉挛似乎过去了:"睡觉吧,明天早晨还不知怎么折腾咱们呢。"
  不幸的是安宁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根本没有到第二天早晨,折腾就来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安宁被一阵混乱吵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人踩着他的身体跑过去了,幸亏因为睡袋挤,他和林恩是侧着身睡的,否则那一脚如果踩在肚子上,估计他现在已经被踩爆了吧。不过这时候安宁也顾不上抱怨,因为他刚刚清醒了一点,就有尖锐的呼喊声传来:"虫族偷袭!虫族偷袭!"
  虫族两个字像一盆冰水似的把安宁一瞬间就泼醒了。林恩也醒了过来,茫然问:"怎么了?"
  安宁一把薅起他:"快起来,虫族偷袭!"
  营地里一片混乱,安宁仓皇四顾:"雷克斯呢?这混蛋到哪去了?还有那些士兵呢?这里有没有机甲?至少武器要有吧?混蛋啊!"他环顾四周,暗夜之中隐约能看见一些三四米高的巨大生物在移动,但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营地里有人在乱跑,同样看不清是什么人。安宁拖着林恩跑到最近的一座帐篷后面,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让虫族来偷袭的?雷克斯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不知道那个树林里有没有什么危险……你能跑得动吗?"他现在最怕林恩吓得腿软——因为他自己腿也有些软了,如果林恩跑不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拖着他逃。
  林恩果然是腿都软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饿的:"我们往哪儿跑?"
  安宁也不知道。沙星的夜又黑又冷,这一会他冻得发僵,更忘记了树林是在哪个方向,更糟糕的是虫族似乎包围了营地,现在他找不到可以逃跑的方向。林恩被他拽着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哆嗦着说:"我,我爸以前说过,遇到,遇到危险不要着急,要,要先观察……"
  安宁一怔:"观察?"
  林恩牙关打战:"我,我也不知道观察什么,但,但我爸是,是这么说过……"
  观察……安宁心里咯噔一跳,猛然发觉自己这种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法真的是毫无意义,营地已经被包围,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只会撞上虫子。
  "趴下。"安宁扯了一下林恩,两人就地在帐篷后面趴低身体。这一会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得比刚才清楚了。营地外面那些个巨大生物果然是虫子,看体型应该是中型飞虫,头上那巨大的复眼正在四下扫视,同时还挥动着长刀一样的前肢,正追杀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逃得最快的,一听见虫族偷袭就想逃离营地,结果反而正好撞上。
  "奇怪,这东西为什么不用飞的?"看了几秒钟,安宁瞧出点不对来。这些虫子背上的翅膀都没有打开,因此动作就显得笨拙了不少。否则这些东西只要飞起来,谁能跑得过它们?营地上的囚犯们早就被杀光了。
  林恩冻得上牙打下牙:"为,为什么?"他也知道这时候搞不好就是生死关头,脑子拼命转动,"会,会是因为太,太冷么?"
  安宁心里一动:"对,有可能!昆虫对温度就很敏感,虫族说不定也是?"
  "那,那我们是不是,能,能逃跑?"
  "跑能跑到哪去?该死的,雷克斯他们都到哪去了?难道他们晚上不睡在这里?如果有武器就好了,这只是中型飞虫,如果它们不能飞行,应该还是可以对付的。"
  林恩睁大眼睛:"你,你打算跟,跟它们打?"
  "早晚要打的!"安宁咬了咬牙,"如果有机甲就好了!对了,我记得他们有几辆车!说不定车上会有武器。"
  "好像在,在那个方向停着……"林恩也记起来了。营地里是有几辆沙地车,好像是拿来运东西的。
  沙地车确实停在那里,而且车门没有锁。安宁爬上车一看就狂喜了:"有枪!"虽然是机械枪,但大口径重机枪,多种合金子弹,对付中型飞虫还是可以打一打的。射击安宁练过,而且准头还不错,当时在班上的男生里颇出风头。
  "你会开车吗?"
  "还,还可以,我爸教,教过我。"
  "你开车,我们——"安宁本来想说我们冲出去逃跑,可是一回头就看见两个跑得慢的囚犯已经被两只虫子夹在了中间。虫族的脚比地球上的昆虫还多两只,八只长脚一排开,这两个人立刻险象环生。安宁的"逃跑"两个字实在说不出来,咬了咬牙:"冲过去!"

  演习

  沙地车滑过空地,向两只巨大的虫子冲过去。安宁打开天窗,把半个身体都探出去,抱着重机枪就开始搂火。他打的是虫子的复眼,就算再铜筋铁骨,你能连眼睛也修炼成合金钢的?每只复眼得有足球大小,其实目标不小。在颠簸的沙地车上如果用单发的枪他还不一定能打准,但机枪就容易得多了。一梭子突突出去,一只虫子的复眼被打爆,溅出粘稠的液体,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刺鼻气味。
  受伤的虫子立刻炸了,翅膀扑动,大腭张合着,放弃了马上就能到手的囚犯,转头对着沙地车就扑过来,长刀一样的前肢带着风声划下。安宁心里一紧,几乎就想放开枪躲到车厢里去。不过他知道这时候放弃抵抗等于送死,尽管一颗心几乎停跳,他仍旧抱着机枪猛扫。眼看虫子已到眼前,沙地车忽然一个急转,险而又险地从两条虫腿之间穿过,只听铮铮两声,两只前肢钉在沙地上,扎进去半米深!
  这种沙地车的好处是底盘稳当,转向灵活,并且它们是用能源驱动,基本不受温度影响,在零度左右的气温下作战就显出了优势。当然,也幸好这一片地势比较平坦,虽然林恩开车只顾得上看虫子顾不上看路,要是在地形复杂的地方可能早就翻了车,但在这里虽然颠簸得厉害,却始终保持了基本稳定。
  安宁一边开枪一边在间隙里大喊:"那边还有几辆车,你们快点上车,车上有武器!"他和林恩这一辆车出来,立刻吸引了绝大部分虫子。林恩虽然开过车,但毕竟这时候情况不同,如果被虫子包围住,那肯定还是要完蛋的。
  停车的地方一阵混乱,安宁远远看见一辆车发动起来,可是不是过来支援,而是往树林那边开过去,逃了!这时候也顾不上骂娘了,安宁在林恩一个急刹当中用一只手抠住天窗,一只手扳起枪口,对着已经扑到眼前的虫子一阵狂轰。这次子弹大部分打在坚如钢铁的胸甲上,没有打穿,但大量子弹轰击的力量还是把虫子打得往后仰了一下,林恩抓紧机会猛打方向盘,沙地车又逃了开去。这时候总算又有一辆沙地车开过来增援,吸引了一下虫子的注意力,安宁这辆车才得以喘息。
  一共三辆车,一辆逃了,两辆作战。还有几个犯人不知从哪里也翻到了几支枪,远远地瞄准虫子的复眼狙击,冷不防地也打中了几枪。到这个时候,局面虽然仍旧是混乱,但已经有可控的趋势了。
  安宁压力轻了一点,一边抱枪扫射,一边四处瞭望。他现在最怕的是虫族的后援部队。虫族一出动就是上千只,现在总共不到十只,就算是散兵游勇可能都没这么少。要是大部队突然从天而降……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天幸他们打了半天,真的并没有再来一只虫子增援。
  眼看虫子只剩下最后两只,局面已经胜利在望了,安宁忍不住疑惑起来:这么少的几只虫子,是从哪里来的?既然这里是训练基地,就算再简陋也不可能没个报警装置吧?雷克斯他们是吃干饭的么?就被这么几只虫子搅得营地大乱?而且,他们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还有这些虫子,全部是中型飞虫,正好可以用重机枪对付。如果来的是重型飞虫,重机枪还真打不动它。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所说一心不能二用,尤其安宁还不是那作战高手,这么一分心的时候,一只锋利的前肢已经挥到车前。他的枪扫射的角度不对就失去了杀伤力,受伤而疯狂的虫子直扑进来,比合金钢刀片还锋利的前肢划过沙地车下的橡胶裙帘,砰一声一角气垫爆了。安宁往前一冲,差点被甩出去。他连忙调转枪口扫射,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炒豆一样的枪声突然停了——没子弹了!
  安宁大脑里空白了一下。划破车胎的虫足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对着他勾过来,如此的黑夜之中,安宁居然能看清那虫足尖锐的锯齿形边缘。比电锯威力更大,只要轻轻这么一下,就能把他拦腰截成两半。林恩嘶哑着嗓子一边喊一边猛打方向盘,但这种悬浮型沙地车只要橡胶气垫一爆,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让它听话。随便他几乎把方向盘扭下来,沙地车也只是吭吭哧哧转了三十度角,就趴窝不动了。
  噗!噗!
  其实这声音很轻,在一片人喊车爆枪响的混乱中更几乎可以忽略。然而随着这两声轻响,已经伸到安宁眼前的锯子样的虫足突然从中裂开,上半边远远飞了出去;然后虫子巨大的头颅就在安宁上方爆开了,刺鼻的液体哗地泼出来,泼了他满头满身;再然后,虫子的身体轰然倒塌,砸得砂土飞扬;最后,世界安静了。
  安宁几乎是一寸寸地把头扭向子弹飞来的方向,这时候他心里居然首先冒出个念头:"这枪加消音器了吧?"然后才想到,"是雷克斯?"
  不光是雷克斯。营地四周的灯光忽然亮起来,一队军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高高低低站了一圈,人人手中持枪,根本不像是被偷袭混乱的模样,倒像是在看戏。另一辆车对付的虫子也已经尸横于地,同样是头颅被射爆,不过那辆车上的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正瘫在车顶上大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安宁转眼看着雷克斯嘴角叼着烟手里抱着狙击枪吊儿郎当地从沙丘上走下来,突然之间大彻大悟——被这混蛋耍了!
  雷克斯的烟并没有点燃,但他叼着烟的架势已经够叫人心火直窜,不过这家伙丝毫没有讨人嫌的自觉,一步三晃地走到车前,低头看看坐在车里已经快脱力的林恩,再抬头看看僵直站着的安宁,最后龇牙一笑:"还行,有点脑子。不过你最后站在那不动是怎么回事?车不动你就不会动了?不知道往下一缩么?"
  安宁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这是你策划的!"
  雷克斯噗哧一笑,摸出个打火机点着了烟,深吸一口,抬头挑衅地看看安宁:"对,怎么着?你有意见?"
  安宁只觉得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或者是累的吓的,冲动之下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拎起车顶的重机枪对着雷克斯的头就砸了下去。
  "哇——"周围的士兵们响起一片幸灾乐祸的声音。没错,不是惊讶不是愤怒不是什么别的情绪,就是幸灾乐祸!看好戏一样的幸灾乐祸!
  雷克斯当然不可能被安宁砸着。别说安宁现在已经连惊带累根本举不动那挺重机枪,就算他现在神完气足也是砸不着的。雷克斯只是轻轻往旁边一闪,重机枪就倒霉地枪杆冲下栽进了沙地里。雷克斯看看那枪,吹了声口哨:"哦,袭击长官,你要挨罚了小朋友。"
  安宁怒视着他:"你,你这样耍我们很有意思是吧!"
  雷克斯嘿嘿一笑:"当然,看你们被几只虫子就吓得吱哇乱叫,我们都看得很开心呢,是不是兄弟们?"
  四周士兵大笑着哄然应答:"是——"
  安宁又开始发抖,这次他确定他是气的。雷克斯眯起一只眼睛瞄了瞄他,又龇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笑,突然变了脸高声喝道:"集合!"
  安宁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从车上爬下来,跟同样两腿发软的林恩一起,站到了队列的末尾。天色已经微白,加上灯光,营地十分明亮,看得清楚这群挣扎了半夜的囚犯们个个灰头土脸,有几个人身上带了伤,最严重的一个后背被划开又深又长的一条伤口,一个医疗兵满不在乎地用止血绷带给他随便缠了缠就推他起来:"集合了集合了,别赖着不起来,这点伤死不了!"
  等所有人站好队,雷克斯又是一副看狗屎的表情:"又花了五分钟!你们是站队还是生孩子?"
  没人有力气再回答他,个个都恨不得直接瘫在地上。雷克斯把脸一沉:"怎么?没吃饭?要不要再出去跑几个沙丘!"
  确实是没吃饭,但是没人敢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腰,尽量站直了点。雷克斯扫了一眼,似乎稍微满意了一点,转过头去吩咐:"带上来!"
  一辆沙地车从树林里开了出来。开车的囚犯脸色惨白,挤在车里的犯人也是脸色惨白,车后面是几个持枪押送的士兵。车一直开到队伍前面,押送的一个士兵才转身立正,向雷克斯敬了个礼:"报告中校,逃跑者四人,全部在这里了。"
  雷克斯抬手随便在眉檐上碰了碰:"都带下来。"
  "是!"士兵回身拽开车门,"下车!"四个囚犯哆哆嗦嗦下了车,其中就有那个爬沙丘的时候跑第一的犯人,一下车就企图给自己辩护:"我们不知道这是演习……虫子来得太突然了,我们……"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雷克斯从腋下抽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银色小手枪,一枪爆了他的头。脑浆飞溅,其余三个犯人吓得一屁股蹾在地上,杀猪似地叫起饶命来。雷克斯看都没看他们:"进了前线突击队,就是军人。抛弃同伴临阵脱逃者,杀!"后面几个士兵同时举枪,一排枪声响过,这三个犯人也倒了下去。鲜血渗进已经被初升太阳照得开始发热的沙土里,很快就干涸了。
  雷克斯把烟蒂扔在地上,用军靴踩了一下,抬起头来盯着列队的囚犯们:"记住了,虫族对温度相当敏感,在四十度左右的温度下它们有最快的繁殖速度,温度降到十度以下雌虫就不再产卵,降到零度左右虫卵不再孵化。战虫则在五十度左右有最好的战斗力,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飞虫的翅膀无法起飞,跃虫的速度会下降三分之一,只有爬虫丝毫不受影响。记住这些,对你们今后活命有好处!现在,给我重复一遍!"
  安宁跟着囚犯们一起结结巴巴地背着,心情复杂。现在他已经大约明白了,这些虫子正是雷克斯搞进来的,其实是一场实战演习。时间选在夜里并不只是为了折腾他们,而是因为这个时候飞虫无法起飞,对他们的危险就小得多。而且雷克斯带领着狙击手们一直在周围保护,如果不是他那一枪,现在自己十有八九就是身首异处了。再说,抓这些虫子也是危险的行动,完完整整抓活的比杀死更难得多了。雷克斯,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吧……
  "1407号——"雷克斯的脸突然放大在安宁眼前,吓了他一跳,"你,走,神,了!"
  安宁张口结舌:"我,我……抱歉——"
  雷克斯盯了他一会,嘴角一歪,露出一个恶魔样的微笑:"在长官讲话的时候随便走神,很好。你们所有人,向右转,目标对面沙丘,齐步——跑!"
  安宁决定收回刚才的话,雷克斯显然就是个混蛋,一个以折腾人为乐的混蛋!
  一通沙丘跑下来,新兵们终于吃上了到沙星之后的第一顿饭。虽然只是没有加热的压缩饼干和牛肉青豆罐头,但人人都吃得如同饿鬼。幸亏这顿饭雷克斯敞开了供应,否则说不定就会有人打起来。
  安宁吃得直捶胸口。压缩饼干有丰富的淀粉和蛋白质,但口感很差,又干得要命,一个咽不好就卡在胸口噎得人喘不上气来。不止他一个人这样,不少囚犯都是一边猛吃一边猛捶胸口,然后舀一碗蔬菜汤硬冲下去。
  雷克斯带着士兵们也杂坐在犯人中间吃饭,二十分钟之后他看看表:"用餐结束!集合!"
  这次没人再敢违抗他的命令,所有的人再不舍也都像触电似的赶紧把没吃完的食物扔下,跳起来列队。大概是吃饱肚子的缘故,集合时间只用了三分半钟。雷克斯皱着眉头看了会表,表情稍微松动:"有点进步,不过还是太慢。好了,今天这顿饭是你们到沙星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从容用餐的机会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训练正式开始。你们当初进突击队是自愿报名,没有经过任何考核筛选,所以素质么……参差不齐,没几个能让人满意的!"他突然提高声音,所有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都有种暗叫不妙的冲动。果然雷克斯顿了顿,加重了声音:"稍后,训练计划会发放到每个人手上,我不管你们个人是什么样的条件,所有列出的项目必须全部达标!如果不达标……我奉劝你们一句,最好还是达标,否则在后期的训练里你们会后悔的。不要忘记,到了战场上,没有什么人会来保护你们!对着十只中型飞虫都弄成这样——"他下巴往受伤的那个囚犯一摆,"等到对上重型飞虫、跃虫,甚至爬虫,你们能怎么样?"
  安宁觉得后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有个囚犯胆子大些,在队伍里嗫嚅了一句:"我们这不是没有武器吗?如果有机甲……"
  他话没说完,就被雷克斯讥诮的眼神给截回去了:"机甲?给你机甲你就能对付虫族了?要不要我再放几只虫子给你练练手?来人,给他弄台机甲出来!"
  那囚犯顿时胆寒,战战兢兢道:"我,我不是这意思——"
  "说话之前先喊报告!"
  "报,报告,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囚犯在雷克斯阴森森的眼神盯视下一头冷汗,灵机一动总算想到一句话:"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需要机甲训练,如果我们已经受过训练,情况就会好很多……"
  雷克斯冷冷盯了他一会,哼了一声,勉强放过了他:"放心,你们会有很多训练的机会。"没容一干犯人们把冷汗冒完,他一挥手,"全体向左转,先给你们拉练一下,测测体能!"

  训练

  安宁现在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所谓测测体能,就是用各种方式把人往死里操练,然后再对着成绩单一脸嫌恶地来一句:"狗屎!"
  没错,雷克斯就是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表达了对他们的不满,然后就罗列出了一长串训练项目摔在他们面前,其运动量之大,要求之高,令人胆寒。于是在来到沙星的头一个月里,他们天天重复着负重跑沙丘啦,徒手攀岩爬树啦,不带氧气装备在湖水里憋气潜伏啦,全速狂奔直到用鞭子抽着也跑不动啦,总之都是些拉体能的项目。安宁每天都累得像死猪一样,回到营地倒头就睡,除了集合的哨声和早饭的香气,就是用针扎他也未必醒得过来。辛苦的训练中他确实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迅速提高,手臂和腰腹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轮廓,可是随着渐渐适应训练强度,安宁有了一点时间来思考,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有什么不对劲?"林恩适应得要慢一些,虽然身体素质已经有了大幅提高,可是极端疲惫,说了几句话眼睛就睁不开了。
  "我是想,为什么到现在我们都只是体能训练?"
  "大概是因为打仗需要好体力吧……"林恩睡意朦胧地嘟囔,"在监狱里的时候你不是也说我们要好好锻炼身体吗?"
  "但是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啊!如果我们有一年时间,拿出两三个月来拉体能都没什么,可是我们三个月后就要上战场,而现在还有很多人连机甲都没驾驶过,到时候能去打仗吗?比如说你,你现在能操纵机甲吗?就算再给你两个月,你能做到像雷克斯那样吗?不不,不说像他那样,就说熟练操纵机甲跟虫子打仗吧,你能做到吗?"
  林恩清醒了一点:"……不行……你说得对,时间都不够了啊。你给我讲过的机甲结构和操纵平台什么的,我现在还没怎么记全呢。会不会……到时候不给我们机甲,就让我们这么去跟虫族打啊?"
  "可是就算没有机甲,至少给咱们点武器吧?那咱们连射击都不练,到时候怎么打?跟虫子肉搏吗?"
  林恩打个冷战:"你别吓我……不,不可能的吧?肉搏咱们怎么可能打得过虫子,不是让咱们去夺回阵地吗?"
  安宁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靠谱,但整整一个月除了体能训练他什么武器都没摸到,着实让他有点奇怪。按他的想法,既然他是因为对机甲熟悉才被挑进突击队的,那么说明能操纵机甲是很重要的,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疯狂拉体能,机甲却连影子都没有……
  "总之我觉得有点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恩实在困得不行:"中校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的吧,说不定过几天会换换训练项目……"话没说完,他已经睡着了。
  托林恩的"吉言",第二天,他们的训练项目就真的换了,不过换上来的新项目只会让人更加觉得苦逼加无语……
  "三人一组,十分钟内杀掉虫子就算合格,谁先来?"
  一队人鸦雀无声,全部都瞪着眼看空地上激光笼子里的那只虫子。是轻型飞虫,翅膀被穿了几个大洞,显见是飞不起来的,但尾端那一伸一缩的半米长的刺和不断开合的大腭仍旧让人看得背后发凉。那几个在上一次"演习"中受过伤的犯人心有余悸,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雷克斯等得不耐烦,沾满尘土的军靴在地上踏了踏:"怎么回事?快,谁先来?告诉你们,每个人都得上,别以为拖下去就能逃得掉。"
  安宁大着胆子问:"武器,我们用什么武器?"
  雷克斯笑了一声:"嗯,你先来?"
  安宁现在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雷克斯说过的话从不改变,你再磨蹭,这事仍旧得做,当下一横心:"先来就先来,武器呢?"
  雷克斯抬了抬下巴,旁边一个士兵从折叠空间里哗啦倒出一堆东西,一群囚犯都傻了眼:头盔、防护背心,护腕,这些就罢了;还有军刺,长刀,匕首……竟然全是冷兵器,虽说都是多种合金钢铸造,其锋利性足以破开飞虫的甲壳,但……
  "我们就用这些东西?"队伍里有犯人忍不住出声,"连枪都没有?"就算没有机甲,没有激光剑射线枪核磁炮,也不能只有这些冷兵器吧?
  雷克斯不耐烦了:"对,就这些。"
  "不是说我们有机甲……"
  "哈!"雷克斯放声笑了,周围的士兵们也是一阵哄笑,"一只飞虫,你们要机甲?你们以为人人都能驾驶机甲?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中大部分人都只能做步兵!"
  一句"步兵"搞得囚犯们脸白了一片。步兵是什么意思?就是戴着钢盔套着防弹衣手拿枪械,跟在机甲后面往前冲的那种——如果是对人,这装备足够了,可是对上那些虫族——近似肉搏!
  "当初索克斯少将来征兵的时候没有说过我们是步兵!"有人忍不住叫起来。
  雷克斯嗤笑一声:"那他说过你们会是机甲兵种吗?"
  那人噎住,因为凯撒没有说过。他许诺过收复失地后会免去他们的罪名,许诺过会给他们一笔安家费,许诺过可以让他们自己选择安置地,但是,就是没有说过他们会是机甲兵种!虽然在招募的时候他表示过对机甲熟悉的可以优先,但是现在看来,这可能只是个有意的误导……
  雷克斯扫了他们一眼,缓缓地说:"你们要知道,招募你们过来是打阵地攻坚战,在这种战斗中,机甲的需求反而不是最大的——并且,联邦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抽出数千架机甲来分配给你们。就算分配了,你们中有多少人能熟练掌握并且驾驶机甲的?好吧,这个先不说。你们要知道,目前的情况是虫族已经占领了第八区的前沿小行星,并且占据了要塞在其中安置了一只雌虫。你们需要的是进入要塞杀死雌虫,要飞行机甲有什么用?在这种攻坚战里,步兵反而是起到最大作用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一干囚犯们听了这话只觉得后背发凉。一只雌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可以不断地产卵,生产出无数的战虫,杀都杀不完!沉默片刻,终于有人爆发了:"我不干!"
  雷克斯眼神猛然一凌:"你说什么?"
  那人被他突然冷厉起来的气势压得退了一步,但仍旧硬着头皮说:"我不干!你们这是欺骗!招募的时候你们说过会提供足够的训练和武器,现在说话不算话,我当然也可以反悔。"
  雷克斯漫不经心地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堆东西:"你们是步兵,现在进行的训练和以后提供的武器完全符合步兵编制。"
  "我要机甲!"那人有点要发疯了,"步兵谁当啊!你们这些人都有机甲,就拿我们不当人啊!"
  雷克斯敛起笑容,对身后的士兵们一点头:"告诉他们,你们的番号是什么?"
  他身后的士兵齐齐立正,高声回答:"第五陆军师十八步兵团102连队!"
  雷克斯转眼扫视一干囚犯:"听见了?他们都是步兵,包括我在内。我的编制是十八步兵团团长。"
  那囚犯就是在第一次"演习"中跟安宁一样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惊吓的。当时他是想逃跑而没能跑出去,险些被一只虫子钉在地面上,在千钧一发之时远处埋伏的狙击手开枪将虫子击毙,把他解救了下来。但是他显然没能像安宁一样调整好心态,而是直接吓破了胆,对于虫族产生了无法消除的恐惧,现在一听竟然要让他们在无机甲的状态下去跟虫族作战,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你有机甲,你有!什么步兵团长,你自己是有机甲的,在船上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你让别人去送死,自己却躲在机甲里!你——"他后面的话被一颗擦着脸颊飞过去的子弹逼了回去,雷克斯背后一个士兵收起枪,冷冷地说:"闭上你的臭嘴,中校从来没有躲在机甲里让我们去送死!"
  那囚犯摸摸脸上被近距离飞过的子弹灼出的一条伤痕,神经质地嘟囔:"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突然转过身,像发疯一样往营地外跑去。然而雷克斯背后的那个士兵只是抬了抬枪口,他就一头栽倒在沙地上,再也不动了。
  雷克斯半天没说话,只是低头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抬头扫视一下眼前的囚犯们:"你们是自愿进入前线突击队的,在报名之前,你们就应该考虑到突击队的危险性。或者索克斯少将没有明说你们的服役兵种,但与虫族作战,谁存着侥幸心理,谁就死!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判处的是终身拘役或者死刑,所以你们同样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报名参加了突击队的,对吗?那么你们就应该知道,前线突击队的情况不会比终身拘役更好。现在——"他把烟蒂掷在地上,用军靴一碾,将烟蒂碾成一堆碎末,"你们已经没有,而且从来没有过后路,只能向前!军人,临阵脱逃,就地枪决。好了,训练继续,谁先来?"
  一片死寂,几秒钟后,安宁向前一步:"我。"雷克斯说得没错,他早已经没有了后路,在这里还能自己拼出一点希望,在监狱里,他的生死就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
  雷克斯点了点头:"你需要同伴,还有谁?"
  "我,算我一个。"林恩也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安宁身边。安宁回头看了一眼,林恩对他露出一个略微拘谨却很坚定的笑容:"我也来。"
  雷克斯的眼神少见地柔和了一些:"好,上吧。飞虫的翅膀已经被破坏,你们知道要注意什么。"
  在地上那堆东西里找出适合自己的头盔和防护背心穿戴好,林恩拿了一把长刀,安宁则取了一把军刺,又在腰里挂了一把匕首。一个士兵按下激光笼的遥控器,激光栏杆消失,那只已经被关得极不耐烦的虫子立刻冲了出来。
  安宁毫不犹豫地迎上去。轻型飞虫习惯于正面用大腭噬咬,背后及两翼就用尾刺攻击。尾刺长达半米,军刺也只有50多公分,攻击不到,而林恩的长刀有一米二,对付起尾刺来就方便得多。因此刚才他们就决定了,林恩来牵制飞虫的主要攻击,安宁则找机会靠近飞虫,攻击它的眼睛和要害的下腹。
  当然正面攻击也很不容易。昆虫的头胸甲坚硬无比,即使合金钢也不易穿透,唯一柔软的地方是胸腹交接处的一圈,那里两块甲质板之间有一道柔软的有伸缩性的缝隙,轻型飞虫有了这一道弹性圈才能方便地挥动腹部进行攻击,而中型和重型飞虫则用这一圈肌肉使腹部顶在地面上,好支起头胸部用前肢居高临下攻击。跃虫跟飞虫略有不同,除这一圈之外还有两条后腿与腹部连接处的一圈弹力肌肉算是弱点,但跃虫弹跳性能极强,其灵活不逊于飞虫,尤其是在复杂及低洼地势作战比飞虫更具优势。至于爬虫……这种东西简直像一辆巨大坦克,虽然八条腿与身体相连的部分没有覆盖甲板,但那强度也根本不是什么匕首之类的冷兵器能攻破的,必须要激光刀或者射线枪。还有一种穴虫比较少见,身体上覆盖的是皮质外壳而不是甲壳,但是两只前肢已经进化成宽达一米的铡刀形状,在地下挖掘行进的速度与机械挖掘器相当,"铡刀"的硬度甚至超过飞虫,轻轻一切就可以切断中硬度的合金钢,在地下作战简直没有对手,所以弱点也不成其为弱点了。
  不过目前安宁当然没有时间来考虑什么跃虫和爬虫的区别,眼前的虫子翅膀被毁飞不起来,可是一米多长的八只脚在沙地上一划就蹿出老远,仍旧敏捷得惊人,果然跟夜里零度左右的气温下不可同日而语。林恩挥动长刀不停地往它的侧腹去砍,侧面是虫子比较难以攻击的方向,因为腹部要弯相当的弧度,就引得虫子不停地要调整方向用尾刺去迎击,安宁就趁机往前扎。但是连续几次前冲都被那开合的大腭挡了出来。轻型飞虫的攻击不需要仰高头胸,所以大腭攻击相对方便,安宁几次都要冲进去了,虫子只是一低身体,巨型剪刀一样的大腭就到了眼前。折腾了半天,安宁虽然用军刺在虫子胸甲上划开好几处,有一道直接刺穿了那坚硬的甲壳,溅出一股液体,但对虫子却没有大损失。
  雷克斯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忽然抬手一枪,手枪子弹打在虫子的大腭上,没有击穿,只是把虫子惊得往后退了几米:"你们两个回来。"
  林恩喘着气退到安宁旁边,雷克斯越过两人走上去,随手抽过安宁手里的军刺:"看着。"
  被子弹惊了一下的虫子正转动着两只复眼紧盯雷克斯,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仇人,背上残破的翅膀扇动两下,突然冲过来。
  雷克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轻型飞虫对于正面的对手还是习惯用大腭攻击,雷克斯直等它身体已经放平,大腭咬了过来,才突然脚下一蹬向侧面疾蹿出两步。飞虫咬不到他,本/能地就甩动腹部要用尾刺攻击,但是无论它动作多么敏捷,要把腹部弯过来总需要一点时间,雷克斯的跑位正在它扭头咬不到而腹部弯过来又需要最大角度的地方,就在虫子弯起腹部后半身不得不稍稍抬高的时候,他就地一滚,滚到了虫子身下,56厘米长的合金钢军刺狠狠刺进因为全力弯起腹部而展开到最大的那一圈弹性缝隙之中,借着滚动的劲儿用力一划,虫子发出一种尖锐的嘶嘶声,深绿色的□混合着内脏喷溅出来,整个腹部几乎都被切了下来,在沙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着。
  雷克斯在虫子倒下的时候已经滚了出来,除了军装上被溅了几滴液体,毫发未损,整个过程用时不足二十秒。
  "看见了?"雷克斯把军刺扔还给安宁,"你们两个前后合击牵制的想法不错,但虫族在近身攻击上都有死角,必须找到才有机会杀死它。都听明白了?"
  一干囚犯看得眼睛发直,过了几秒钟才乱纷纷地点头。雷克斯哼了一声,把手一挥:"训练继续!再弄几只出来,你们两个,再来!"

  叛逃计划

  一晃又是一个月。
  "哎,吃饭了,吃饭了!"值班的士兵敲着太阳灶高声喊叫,营地上众人纷纷聚拢过来排队领餐。安宁站在队伍里,瞅一下远处的雷克斯,低声说:"今天怎么不半夜催着紧急集合了?"自从集训正式开始,他们难得睡几个囫囵觉,经常是半夜就来个紧急集合,然后带着他们去跑沙丘、潜水、挖洞,甚至有时候放几只虫子出来袭击,而且放出的虫子型号越来越大,攻击力也越来越强;不过相应的,这群新兵们应付得也越来越从容了。
  林恩难得睡饱一回,搓着脸疑惑:"那还不好?"他也晒黑了,刚来的时候被雷克斯割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稍微长了些,被安宁用匕首收拾了一通总算能看,身上也有了明显的肌肉轮廓,比起刚进监狱真是有天壤之别。
  "反正总觉得今天肯定有点不一样。"安宁看着雷克斯那样儿就觉得不对。
  "不会是今天要放重型爬虫吧?"林恩不无担心。
  "这个……估计不会吧。"一只重型爬虫体重三吨,高在五米以上,占地面积更达数十平米,这种东西要想生擒,那实在……
  好在重型爬虫并没有出现,早饭之后,雷克斯列队集合,带着他们翻过几个沙丘,进了一片低洼盆地。这里的地面居然是岩石的,石缝里也长有几株灌木,拐过一道高墙一样的岩壁,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平坦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停着两百多架机甲。
  "机甲……"林恩下意识地看了安宁一眼,果然是跟平常不一样,这是准备进行机甲训练了?不是说他们都是步兵吗?
  安宁却皱起了眉。这两百多架机甲型号不一,但他家里就是最大的机甲生产商,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旧型号,而且还是旧机甲翻新的那种。简单的说,这些都是军队里淘汰下来的旧货!这时候他倒忽然想起了拉文的话,果然他们这个一千来人的突击队,是不可能配备到好机甲的。
  其余的囚犯就没安宁这么好见识了。一些特别对机甲感兴趣的还认识点型号,大部分都是根本不知新旧,只是看见机甲就全激动了起来。毕竟机甲意味着更强大的攻击、更周全的保护,在战斗中,有一架机甲将把他们的生还率提高不知多少倍!只不过一千来人,只有两百来架机甲,怎么分?
  "今天开始进行机甲驾驶训练。"雷克斯往队伍前面一站,手指着排列整齐的机甲,"你们在空投到前线之后,主要进行地面作战,机甲同样是低空复杂地势下的战斗,所以今天开始,这一片山谷就是训练场。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一千多号人,只有两百八十架机甲,只有最合适的人才能配备机甲。现在,身高在一米九以上,体重一百公斤以上的,出列。"
  囚犯们不解何意,当即出列四百来人,都是一米九以上的大块头,有的身高还超过两米。雷克斯挥手示意他们站到一边去:"你们不必参加机甲训练。"
  四百来人一愣,立刻就有人抗议:"为什么?"不参加训练,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分到机甲配备。
  "你们身高体重全部超标,不适合驾驶机甲。你们要训练的是配合机甲的前突作战。会给你们配备重型武器和战车。连长,带他们到那边去进行战车初级训练!"
  这四百来人被带走,雷克斯随手在自己左臂的电子联络器上点了几下:"联络器闪红灯的出列。"这次出来的人高矮不一,林恩也在其中,彼此看了都有些茫然。雷克斯示意他们也到一边列队:"驾驶机甲需要大脑反应速度,你们不达标,同样不能驾驶机甲。副连长,带他们去进行山地作战训练。"
  这一批人被带走,剩下的囚犯心里既安定了些,又更加忐忑。安定是因为竞争对手更少了,忐忑则是因为不知雷克斯还有什么新和筛选标准。果然雷克斯又在联络器上按了几下:"闪红灯的再出列。你们的前庭器有问题,在机甲战斗过程中难以适应突然的失重和加速,也不能驾驶机甲。但是你们的射击成绩出众,去进行狙击训练,充当远程保护。"
  一连带走三批人,空地上只留下了六百来人。雷克斯示意他们重新列队:"今天开始,你们重点进行机甲训练,两人为一组驾驶一架机甲,战时保持相同编制,一人死亡,队友补上。我是你们的教官,十天之内,吃喝拉撒都不许离开机甲十步之外。十天之后谁还不能掌握机甲驾驶的,就给我滚出去进行步兵训练!"
  雷克斯说十天,真的连一分钟都没有浪费。十天之内,安宁这批人每天加上吃饭只能轮流休息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全在机甲上折腾。首先是大量的关于机甲结构和操作的理论知识。即使雷克斯已经尽量简化,并且只挑选实战中可能用到的来讲述,信息量也是相当庞大。你记得住要记,记不住生吞活剥也要先记住,然后在实战训练中尽快消化。在这方面安宁占了大便宜,雷克斯讲述的那些理论知识他基本上都知道,加上他在监狱的三个月每天都要自我模拟练习,所以起/点就比其他人高出很多。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倒是雷克斯讲解的一些操作小窍门,这些都是雷克斯在无数场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珍贵无比。
  不过真到了实战训练的时候,安宁就占不了什么便宜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机甲操作,尤其是旧型机甲,对于驾驶者的臂力和体力有更高的要求,几个小时的操作下来两条胳膊酸疼得抬不起来。那些频繁失重和加速的适应性训练更是要人命,第一次进模拟舱,每个人都是横着出来的。这里根本容不得他们慢慢适应,上来就是高强度的,人人都吐到胃里空无一物,连胃液和苦胆汁都吐光才算完。虽然已经把前庭器过分敏感的那些人挑了出去,但剩下的这些人里仍旧有吐到实在爬不起来的,也被士兵们带走分到其它训练组里去了。十天之后,机甲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出头。
  "好了,现在机甲的基本操作你们已经勉强掌握了。"雷克斯站在队伍前面,眼光仍旧那么挑剔。新兵们是两人一架机甲,还可以轮流休息,他却是一个人顶着,十天下来比其他人更累,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精神,"从今天开始就是战斗动作训练。先提醒你们一声,机甲不是万能的,操作得不好掉下来照样没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先看我做动作,然后轮流模仿,直到做好为止。"说完他往后退了几步,从折叠空间里放出了自己那架深灰色的机甲,利索地翻身进入驾驶室。深灰色机甲两足一蹬,飕地四十五度角斜冲起来,接着就在四边的山壁之间穿梭翻滚,做着一系列的动作。
  安宁看得眼睛都直了,正在心驰神往,忽然觉得旁边列队的囚犯们有些动静。这些日子经过雷克斯的严酷训练,他们列出的队伍真是直线一样,所以现在稍微有些变动,安宁就感觉到了。他用眼角余光斜了斜,只见队伍中间有几名犯人似乎想交头接耳,他们倒没发出声音,但眼睛却不去看雷克斯的演示,而是彼此不知示意什么,在一排仰头呆看的人当中就有些显眼。不过这些人很快就结束了动作,在雷克斯的机甲平稳落地之前,队伍又恢复成了直线。
  雷克斯从驾驶室里跃出来,目光一扫众人:"都看清楚了?排队操作。"
  他现在一个命令众人就是一个动作,全部列队等着驾驶自己的机甲去练习。安宁分出点注意力观察了一下刚才在队列里互打眼色的几个囚犯,却发现他们也是老老实实的练习,并没有出什么妖蛾子。
  机甲飞行训练五天之后,突击队终于第一次离开山谷回到营地休整,安宁也总算见到了林恩。
  "训练怎么样?"林恩好像又瘦了一圈儿,头发被阳光灼得焦黄,眼睛显得特别大。
  "还行。"安宁也瘦了,吐的。这两天总算适应了点,前几天连饭都是硬吞下去的,"你呢?"
  林恩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还是那些东西,什么攀岩射击之类的。你们,你们机甲组怎么样啊?"
  安宁耸耸肩:"死了六个,伤了三个。"全是驾驶机甲做动作的时候撞在岩壁上摔下来的。虽然有机甲保护,但是过快的速度导致冲击力极大,一些老旧机甲不能提供足够的保护,当场死亡。受伤的那三个中有一个是重伤,估计也拖不了几天了。不过死亡威胁在前,所有人的机甲操纵技术倒是提高很快。
  林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口说:"我们组也死了一个,攀岩的时候掉下去摔死的。其实他身体很好,只是太想求快了……教官说,谁最快,谁就是组长,他们说,组长的配备是最好的……"
  安宁觉得他似乎有心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吗?"从到这第一天林恩爬沙丘来了个最后一名,就有囚犯看他不顺眼了。
  "啊,没有。"林恩否认得太快,反而让安宁更疑心:"不对吧,你肯定有事。"
  "嘘——"林恩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排队的人虽然多,但大家说话的兴致都不高,周围十分安静,幸亏排队的人似乎都对太阳灶里正在煮着的肉汤更感兴趣,没人注意他们,"你别说话,吃完饭我跟你说。"
  这是山谷训练以来所有人吃的第一顿有汤有菜的热乎饭,人人都撑得只想躺着,安宁却发现林恩吃得不多,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饭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一般囚犯们借着这段时间洗洗衣服什么的,并且这段时间是沙星一天里少有的凉爽时段,不冷不热,所以呆在帐篷里的反而没几个人。
  "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安宁和林恩吃过饭就回了帐篷。说是帐篷,其实就是一块隔热布撑起来罢了,比睡袋稍微强点有限。这会白天的温度还在帐篷里没有散去,显得有些闷热。不过这时候安宁根本顾不上,直接就追问林恩。
  林恩有点神经质地先扒着帐篷往外看了看,等确定了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这才坐回来。这动作更让安宁坚信他确实有事:"说吧,到底什么事?"
  林恩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才低声说:"安宁,你,你得答应我,一定不能说出去。"
  安宁心里更是惊疑不定:"好。无论你跟我说了些什么,我绝不跟第三个人说起。"
  林恩低头半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安宁,你,你想不想跑!"
  "逃跑?"安宁惊了,"你忘了我们身上都有自爆程序?离开第八区就会……"
  "不是离开第八区。"林恩把声音压得很低,同时忍不住又紧张地往外看,"前些日子我们不是上过星图课吗?第八战区里还有两颗类似沙星的小行星,你记得吗?我们刚来的时候中校也说过的。其中一颗离我们要去的阵地并不远。"
  安宁回忆了一下星图课上讲过的内容:"怎么,你们打算阵前逃跑?"
  林恩点头:"是。我们可以逃到那颗小行星上,等自爆程序过了有效期再离开。只要挨过三个月就行了。"
  "那怎么可能!雷克斯呢?那些士兵呢?当他们都是死人吗?"
  林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把他们都——"
  "都杀了?"安宁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这是谁出的主意?不可能是你!"
  林恩低下头:"是,是我们训练组里的一个……他说,他说我们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一定会死,不如拼一下……与其被虫子撕成碎片,还不如在这里死能落个全尸。"他抬起头,有些急切地看着安宁,"他说他已经联络了不少人,一定能成的。雷克斯——中校他加上他的士兵也只有不到一百人,我们有一千多将近两千人呢。再说,不一定要杀人的,到时候打起来会很混乱,他们都打听过了,投入前线的不止我们这些人,一艘星舰将近上万人呢,我们偷偷溜走一定可以的。"
  安宁愣了一会。不得不说,这个建议极具诱惑性。没错,别说林恩这些没有机甲的人,就算像他这样,将来上了战场能分配到一台机甲,存活的希望又有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这都是太乐观了,你说十万分之一可能都嫌多了,因为他们是要进入虫族阵地最核心的位置里去,面对的将是虫山虫海!可是逃跑……还是逃到一颗完全陌生的小行星上去,真的能行?
  "但是那颗小行星上有什么你们知道吗?会不会也有虫子?就算没有虫子,有没有别的危险?有没有食物和水能让我们撑过三个月的?如果都没有,我们难道去人吃人吗?"安宁想到这可能性,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冷战,"还有,即使我们逃过去了,也挨过了三个月,然后我们能去哪里?别忘了我们这些人的芯片上都有犯罪记录,如果政府不给我们洗掉记录,走到哪也会被当成逃犯的。"
  "可是如果我们去前线,一样会是死吧!"林恩也有点激动了,"有人跟我说,那些机甲都不是最新型号的,是真的吗?"
  安宁沉默了。没错,那些机甲不光不是最新型号……还是旧型号翻新的。
  "安宁,你说怎么办?"林恩自己也是举棋不定的,"我不想死,我根本没有罪。打仗我可以去,可是我不能去送死啊!"
  安宁无语以对。谁想死啊?他之所以选择加入前线突击队,也是因为知道留在监狱里是必死之局,到这里来拼一拼,虽然希望极其渺茫,但至少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但是,如果真的能够不上前线……说到政府通缉的话,消除犯罪记录虽然非常困难,但肯定还是有办法的,至少黑市上一定有这种仪器。如果他们能躲过这场战斗然后找到办法消除犯罪记录……
  林恩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说,我们怎么办?他们说上战场我们肯定要携带食物和水,如果那颗小行星的条件跟沙星差不多,一定也能找到吃的……"
  "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林恩也很茫然,"我只是不想去送死。你知道的,我们这一队,上了战场如果遇上虫子,基本上是必死的……不过,如果你不参加也可以的,你有机甲,也许可以活着。但是,但是你不能说出去,不能告诉中校!"
  安宁坐着发呆:"我肯定不会说的,但是……"
  两人呆呆地对看良久,林恩眼光有些散漫起来,低声说:"我想找到爸爸,我觉得他没有死,更不可能投靠虫族。我想找到他,我想洗清他的罪名,我想活着……"

  决定

  "1407,给我滚下来!"联络器里传来雷克斯愤怒的吼声。安宁瞥一眼紧贴着自己的机甲飞行的深灰色机甲,默默地降落,从驾驶室里翻出来。
  雷克斯比他更快,安宁脚一落地,他已经上去就是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激光炮在往哪里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灌屎了吗!"
  安宁被他扇得一个踉跄,半张脸都火辣辣的,伸手抹了一下,手背上挂起一道血痕。雷克斯余怒未休,抬腿又踹了他一脚:"你到底在干什么?走神了吗?你差点打死你自己的同伴知道吗!虽然是演习,弱力激光炮打正了照样会死人的!"
  安宁踉跄地后退两步,竭力站直了,低下头:"抱歉。"今天是全队第一次合练,结果他刚才那一炮没有打中做为目标的三维虫子投影,反而差点击中旁边合击的一个囚犯。
  "抱歉?人要是死了你再抱歉有用吗?"雷克斯怒冲冲地把手一指,"去!沙丘来回二十遍,五百个俯卧撑,做不完你就别吃饭了。"
  安宁一言不发地拔腿就往沙丘上跑。雷克斯说得没错,他走神了。从林恩跟他说过囚犯们的逃跑计划之后,他在训练中的精神怎么也不能集中起来。到底是跟着逃跑?还是跟着雷克斯上战场?到底哪一样,能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活着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林恩还指望着他拿主意呢。不过安宁看得出来,林恩的意思是想逃跑。这也没错,没有机甲没有战车,只要遇上虫族他们这些人是最先死的,谁又愿意死呢?
  二十趟沙丘足以榨干人的体力,五百个俯卧撑安宁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下来的。等他做完,天早黑透了,其余人已经收工回营地。沙星天黑后气温下降得很快,这会已经降到零度左右了。刚才练得满身汗还不觉得冷,现在一停下来,湿透的衣服就好像铁皮似的,冰凉地裹在身上。安宁打了个喷嚏,拖动面条一样的腿准备往营地走。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吓了一跳:"谁!"
  人影往前移动了一下,黑暗中闪起一小点红光,模糊映出了雷克斯的脸:"我。"
  "中校?"安宁有些诧异。这啥意思?没罚完还要加罚?
  "知道今天错在哪里?"雷克斯抽了口烟,随手一弹,把手指间另一支烟弹给安宁。
  安宁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我——今天走神了。在合练的时候走神很不应该……"
  雷克斯哼了一声:"合练的时候?如果今天就是战场呢?"
  安宁低下头:"我知道了,我差点失手打死一个同伴。"
  "你觉得只是失手打死一个同伴这么简单?如果这是战场,就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早死了好几次了!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也会影响到整个战局,你以为只是死一个同伴这么简单?你的一走神,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做个极端的假设,如果你失手打死的是指挥官呢?"
  安宁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雷克斯一眼。如果,如果他们真要叛逃,说不定到时候要做的头一件事真的是杀死指挥官。
  "看什么?"雷克斯虽然半低着头,却敏锐地察觉了安宁的目光,"说吧,今天怎么回事?你一直训练非常认真,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出这样的事?"
  "我……"安宁心里一紧,"我前一段时间可能绷得太紧,今天忽然觉得很累,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
  雷克斯哼了一声,大步走过来,伸手就攥住了安宁的手腕,片刻之后松开手:"撒谎!你身体各项指标正常,甚至比刚刚入选的时候还好,根本没什么可累的。"
  "我,我是心累……"安宁没想到雷克斯来这一手,居然在身上装了微型体检仪。
  "心累?"雷克斯嗤笑了一声,随手按开打火机示意安宁点烟,"按说你们现在应该是最没有想法的时候吧?除了这条路,你们还有别的路可走?"
  安宁低头把烟点着,抽了一口。他从来没有抽过烟,第一口就呛着了咳嗽起来。雷克斯这支烟是类雪茄型的,味道很冲。雷克斯看着他笑了笑,把烟接了过去:"不会?看你这样子,连抽烟都不会,家里应该是教养得很好,为什么会进监狱?"
  "……我家破产了。"安宁早就想好了托辞,"被人害的。那家伙坑了我爸,害得我爸——自杀了。我妈受不了,病了就再没……"
  "哦,你杀人了?"
  "嗯。"安宁微微低下头。雷克斯的目光太锋利,他不太敢正视。安家小儿子这个身份,他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他已经把那批生物机甲交了出去,如果这个时候拉文背后的势力把他灭口,那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当时能活着离开监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凯撒的亲至,当然也因为他在凯撒面前露了脸的缘故。如果当时他没有第一个跳出来给凯撒留下点印象,那么拉文大可以随便在名单上做个手脚把他留下。现在想来,当时自觉有点莽撞的行为,还是有用的。
  雷克斯也沉默了一会,抽了口烟:"你叫什么名字?"进队的囚犯们都没有名字,仍旧以监狱里的编号来称呼。
  "……林恩。"安宁一时没防备雷克斯会问他的真名,略微一怔就把林恩的名字拉了过来。
  "林恩……"雷克斯重复了一遍,上下打量着安宁,若有所思,"姓林?"
  "呃……"安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雷克斯也没有再问,把烟衔在嘴边,脱下外衣扔给安宁:"穿上,走吧。"
  安宁接住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发抖,实在太冷了。雷克斯倒好像一点不觉得,只穿一件隔温内衣,一步三晃地在前面走。他的外衣衣领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安宁裹着衣服犹豫了一会,终于问:"中校,我们——突击队——是不是要打很危险的仗?"
  雷克斯倒很干脆:"没错。从你们的刑期上应该就看得出来,凡是有期徒刑的囚犯,没有参加招募的。"
  "可是我们的装备……"
  "不到两千人,两百八十架机甲,这已经是很好的配置了。一般的步兵团还到不了这个比例。"
  "可是这些都是旧型号,甚至还有旧机甲翻新的!"
  "哦?"雷克斯回头看他一眼,"你对机甲确实很了解啊。"
  "……我家以前……是机甲连锁集团的一个下属工厂。"安宁有些冒汗,一时心急,险些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
  "哦……"雷克斯仰头望了望没有一点星光的天空,"你要知道,与虫族作战本身就是拼命的事。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军人们就是靠着这些旧机甲去打仗的。"
  "但是现在机甲已经升级不知多少代了……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囚犯,所以不给我们配备好机甲吗?"
  雷克斯嗤笑了一下:"好机甲?你以为现在联邦军队四百八十六万军人中,有多少人配备了好机甲?一架机甲多少钱你知道吗?供应机甲能源的晶块多少钱你又知道吗?"
  这个安宁还真的不是太清楚。一架机甲的大致价格他还是知道点的,但是能源晶块他就只知道很贵了。
  雷克斯弹了弹烟灰:"一架普通机甲——我是指三年内的未淘汰型号——三十万联邦币;一架中级机甲五十万;一架高级机甲——如果不是最新型号——八十万;去年出的凌云3.5级机甲是一百二十万。当然,这个价格不算很高,但是这只是基本配置,比如说合金钢匕首、射线枪以及热能炮,并不包括高级外置武器。如果要加装武器的话——以两年前出的乌金长刀为例,三十八万,能顶一架普通机甲了。而且机甲需要保养,各种保养液及每年的检查费用,如果有损坏还有零件更换费——养一架普通机甲一年的花费基本上就是十五万左右,如果是高级战斗机甲,有些零件的更换费用就能顶一架普通机甲。"
  这个安宁以前到自己家的工厂去玩的时候也听说过,但是绝对没有雷克斯记得这么清楚:"那,中校你的机甲是什么型号?"这个机型跟安家的凌云3.5有点像,但肯定是改装过的。
  "哦,我的机甲是改装过的。"
  "多少钱呢?"
  雷克斯笑了笑:"这机甲不是我出钱,不知道。"
  "是联邦给你配置的?"
  "也不是。算是——朋友送的吧。"说这话的时候,烟头的微红映出雷克斯嘴角边一丝又似讥讽又似自嘲的笑意。
  安宁知道这个问题不宜再问了:"那,能源晶块呢?"
  "能源晶块啊……"雷克斯嘴角勾了勾,"普通晶块,就是用沙晶或者蓝石做能源核的,大概是一万五左右。这玩艺能支持普通机甲三个月的日常活动,但是如果用在高级机甲的战斗中,大概只能用半个小时吧。中级晶块用镭化硅做能源,价格在五万联邦币左右,能比普通晶块支持的时间多两倍吧。要是钼金能源核的高级晶块,战斗能用五个小时的,需要十五万,如果是加强型的,能用八个小时,价格是三十万联邦币。你觉得,联邦军队能供应四百八十六万人多少机甲?多少能源晶块?哦,我说的这个价钱是官方价格,如果在市场上,能源晶块的价格应该还会更高吧。"
  安宁没话说了。机甲或者还可以通过流水线大批量生产来降低成本,但能源晶块的价格是无法降下来的,而且将随着能源矿的减少越来越贵。他不由得想起大哥和二哥曾经的一次争执。那时候他还听不太明白,只知道二哥的目标是造出最节能的机甲,大哥却认为无论如何节能都是治标不治本,除非能量可以循环利用,否则机甲走的就是一条死路。机甲的研发必须要向如何利用多种能源这条路子上走,尤其是常见能源。固然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常见能源已经利用在机甲上了,比如太阳能恒温器、辐射能加速器之类,但这些东西的毛病在于长期的储能之后往往也只能支持一下爆发,其强度远远不能与钼金之类的能源矿相比。所以他大哥一直致力于挖掘人体内部潜能,他觉得不断提高人类本身的素质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方向。
  这争论是对是错安宁不知道。说实话他也觉得他大哥的研究方向不大靠谱。人体内部潜能挖掘?再挖掘能挖掘成什么样?能把人练成合金钢一样刀枪不入?还是跟机甲似的一跺脚就能上天入地?不过现在听了雷克斯这一篇价目账,他也觉得大哥的想法也是有定道理的,只是这人体潜能太虚无缥缈了,怎么开发,开发了又有什么用呢?
  雷克斯出了会神,转眼看看安宁:"你知道你今天发射那一炮等于多少钱?这只是演习,你那一炮大概用掉五分之一的普通晶块价格,就是三千联邦币。"
  安宁低下了头:"但是这种装备,我们上了前线,都会死吧……"
  雷克斯几乎是轻松地弹掉了短得不能再短的烟蒂:"我听说古东方有句俗话,什么瓷瓶会在井台上碰碎,将军一定死在前线……"
  "瓦罐难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哦——"雷克斯耸耸肩,"我没文化,对古语掌握得不好。不过就是这个意思吧,现在这场战争,如果怕死,大家都活不成。虫族的繁殖能力你总该知道点吧,现在人类已经不能考虑死亡人数的问题了,只有死,才能换来更多的生。联邦军队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死亡人数你要听吗?基本上相当于军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我们现在必须斩杀雌虫,只有杀死所有的雌虫断绝了虫族的繁殖,人类才有取胜的希望。"
  安宁低着头没说话。他知道雷克斯说的是对的,如果人类都要被虫族灭绝了,他的家庭、他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说到打仗……"雷克斯沉吟了一下,"我不能保证我的士兵不死,但我至少可以保证,我不会在还有办法的时候扔下任何一个士兵。"
  安宁沉默着。他们已经要走到营地了,营地的灯火已经近在眼前。雷克斯站住了,伸手指着那片灯火:"你们既然自愿加入突击队,我就把你们当军人来看待。看看下面,如果这灯火是地球,是人类的各个居住区,那就是无数的老人、孩子,无数的父母和儿女,无数跟你一样的人。军人,就是为他们而战的。为他们而战,就是为自己而战。"
  安宁凝视着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激动,他几乎就想告诉雷克斯囚犯们的逃跑计划,但是话到嘴边正在迟疑,雷克斯的联络器忽然响了起来:"中校,第八区指挥部来电。"
  雷克斯迅速把联络器的扬声模式改为耳机模式,瞥了安宁一眼:"你先回去。"
  安宁犹豫了一下,随即被雷克斯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拔脚往营地走。走了没几步,他听见雷克斯压低的声音:"这件事我已经递交报告了,我个人是不同意的!"
  安宁真想听听他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是到底不敢,只好加快脚步跑回了营地。一进帐篷,林恩就迎上来:"你可回来了,教官不让我留在那儿,这是我给你代领的晚饭——你,这是谁的衣服?中校的?"
  "啊。"安宁把雷克斯的外衣脱下来收在一边,接过已经有点凉了的晚饭狼吞虎咽,"外边很冷,中校把衣服借我穿穿,要不然真冻死我了。"
  林恩紧盯着他:"你跟中校一起回来的?"
  "对。"安宁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我没有跟他说什么。"
  林恩看了他一会,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其实有时候我简直希望中校知道了这件事,这样我就不用想到底该选哪条路了。"
  安宁叹了口气:"今天中校对我说的话,我——触动很大。真的,如果人类败给了虫族,那我们所想做的事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林恩,我想,我想跟着中校上战场。"
  林恩咬着嘴唇,半天才说:"要是你跟中校上战场,那我也跟着你们。"
  安宁想了想,还是说:"但是如果上战场,中校也说了,联邦军队战死的人数已经是一百多万,连他都不能保证什么……"
  "我知道……"林恩的头垂得更低,"但是我想,要是我爸知道,他一定希望我上战场的。虽然他一直都觉得我没什么出息,将来当不了军人,但是如果我当了逃兵,他一定会生气的。我想了很久,可是我自己拿不定主意……"
  这感觉安宁很能理解。他何尝不是希望有个人能替他拿主意?雷克斯今晚的话从某种程度上避免了他选择的痛苦,有的时候,选择比被迫接受更可怕。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宁沉吟一下,"可是,如果是这样,我们得把这事报告给中校才行。否则被他们叛逃成功——我觉得他们不太可能留下中校。"
  说到这个林恩就犹豫了:"那——我们算是出卖了他们吧……"
  安宁也很头疼。他自己可以选择跟着雷克斯上战场,但其他人想活也无可厚非。虽然这是叛逃,但……如果他去报告了,这些囚犯必定会立刻被枪决。可是如果他不报告,万一囚犯们发动叛逃成功,雷克斯肯定要被杀掉。
  "再看看吧……如果他们只是想跑,不想杀人,那……"安宁也不太有主意,"他们的计划已经定下来了?"
  "大致上定了。听说有人跟教官打听出来,到时候我们这支突击队会单独乘一艘小型飞船,等其他人都投入战斗吸引了虫族的注意力,我们才直接插入要塞去杀雌虫。到时候很有可能飞船上就我们这些人,至多会再有几个军队的人指挥。毕竟我们是去送死的,说不定连中校都不会在船上。"
  安宁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我觉得他会带着我们。"
  林恩撇一下嘴:"不一定。他可是凯撒将军的人呢。他们都说,光凭中校的那架机甲,就不是军队里能配备得起的。有人说那架机甲跟凯撒将军的那架都差不多呢,只有索克斯家族才能提供得起这么好的机甲,还有能源晶块。"
  说实在的安宁倒希望雷克斯不要跟着,这样免得他为难。可是今天雷克斯说过那些话之后,他又觉得雷克斯必定会跟他们一起。
  "再看看吧,如果中校不跟咱们一起,那我就不用报告了。"
  "你要是打算报告的话……"林恩压低声音,"千万别让人看见。像你今天跟中校一起回来,被他们看见的话,一定会疑心你的。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们组攀岩的时候死掉的那人,其实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因为他觉得他能当上组长,去打仗的时候存活的机会大一些,所以不肯参加逃跑,被人推下来摔死的。"
  "这我知道,我会自己小心。"安宁想想不踏实,"那你——"
  "我没事。我跟他们说拿不准你会不会参加,所以没跟你讲。我还说如果到了要逃跑的时候我能说服你,所以我现在暂时没事的,他们觉得我上了战场肯定会死,所以不怀疑我。"
  安宁叹了口气:"这事……算了,还有几天,我们再看看情况吧。"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去报告。最好是想逃跑的逃跑了,想上战场的上战场,但是如果没有这支突击队,会不会对战局造成影响呢?这真是令人头疼的决定……

  关于身份

  "快,抬过来,马上检查!"医疗组的组长指挥两个士兵把安宁放上治疗台。
  "不会死吧?好像摔得不轻。"一个士兵一边打开检查仪一边伸着脖子看了安宁一眼。
  医疗组长翻个白眼:"血吐得不多,应该没什么事,算他命大,大概摔下来的时候没跌在石头上。要是跌在石头上,早摔成两半截了。"
  安宁闭着眼睛不动。医疗组长说得没错,他跌下来的时候真没跌在石头上,本来嘛,是他自己有意跌下来的,当然选着没石头的地方跌。他是要见雷克斯。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雷克斯没有带着他们训练,偏偏这个时候囚犯们的逃跑计划已经定下来了:在飞船离开星舰之后,杀掉船上所有人员,劫船逃跑。还有十天左右就要出发,安宁不得不选择向雷克斯报告了。
  "嘿,你轻着点,中校可是很看好这个小子,有可能提他做机甲组的组长呢。"
  "是吗?不过这小子也就是比其他人操作得熟练点,做机甲组组长……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潜力可挖了吧?"
  "这倒也是……"医疗组长挠挠头,"算了,中校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对了,通知中校了没有?"
  "通知了,马上就过来。中校那边通话好像还没结束,我刚才联络的时候,听见中校正跟人吵架呢。"
  "吵架?"医疗组长诧异了,"中校跟人吵架?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跟中校这么久了,是说话还是吵架难道我听不出来吗?当时也吓我一跳,中校居然也会跟上级吵架。"
  "你怎么知道是上级?"
  "嘿,使用专用频道通讯,除了军部的高级人物还能有什么人?"
  "吵什么呢?"医疗组长难得地起了八卦之心。毕竟他们的中校是个典型的军人,服从命令这四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要说跟上级争吵,那实在是——不可想象!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一接通频道,中校立刻就不再说什么了。再说了,就算他们继续说,我也不能偷听是不是?不过我听那声音……说不定是索克斯少将——不过这只是我瞎猜的啊。"
  医疗组长耸耸肩没说话。这时候门外一阵急促而平稳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几个士兵一起立正:"中校。"
  雷克斯走到治疗台前低头看看:"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吐了口血,大概内脏略微有点震伤;既没断胳膊也没断腿。"
  "哦——"雷克斯略一沉吟,"既然没事,你们出去盯着训练吧,再有掉下来的未必有这么好运气了。"
  "是。"医疗组长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当下带着两个士兵就又往训练场赶了。雷克斯侧耳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才淡淡地说:"说吧,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做个旋转飞行就掉下来了?骗谁呢。"
  安宁睁开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中校……我,我有事……"
  "我想也是。"雷克斯一点头,随手拖过一把折叠椅来坐下,"没别人了,这儿也没监视器,说吧。苦肉计都用上了,你躲谁呢?"
  "有人想逃跑。"安宁试图把这事说得委婉一点,但这件事——实在很不委婉。
  雷克斯笔直的眉毛微微一挑:"逃跑?谁?"
  "……目前我,我不太清楚是哪些人……"
  "撒谎。"雷克斯简单地下了结论,掏出烟盒抽了根烟点上,"如果你连哪些人想逃跑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
  安宁哑然。他知道有哪些人,至少是大体上知道,因为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参加了这个计划,他们都想活着,都不想去前线送死。
  "说吧。"雷克斯抽了口烟,随手在椅子扶手上弹掉烟灰,"别想撒谎,你还是个孩子呢。要是让你骗了,我这三十年就白活了。"
  安宁沉默。雷克斯也不着急,只是径自抽着烟等着。过了半天,安宁才说:"我不想说出是哪些人。"
  "为什么?"雷克斯并不看他,"如果你连名字都报不出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用相信我,只要你——我只是想不让他们伤人。他们只是想逃跑,如果没有你的人盯着,他们也不会特意杀人。"
  雷克斯嗤笑:"听起来,你好像是来劝我让你们逃跑的。"
  "我不想逃跑。"安宁抬头正视他,"我会跟你们上前线,拼到底!还有林——我那个朋友,我们都会去打仗。"
  雷克斯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聚精会神地把烟灰弹下来,在地上堆成一个漂亮的圆锥体,就在安宁几乎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淡淡地说:"你要跟我上战场?"
  "是!"
  "那你知道前线突击队是九死一生?"
  "知道!"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逃跑?"
  "因为你跟我说过的话:如果人类灭亡,什么事都没有意义了。我愿意跟你一起上战场,为人类——不,就算是为了自己而战。"
  雷克斯仍旧低着头看地,安宁的激动并没能感染他,他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好,那么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到底是谁?"
  "呃?"安宁愣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了,我叫林恩。"
  雷克斯笑了一下:"林恩?你看起来年纪顶多十八岁吧,那就是刚刚成年。未成年人即使杀了人也极少会被送到B-17小行星上,所以你杀人就是最近这一年半年的事吧?"
  安宁本能地觉得不对,但他前面就是这样撒过谎的,所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我已经去查过了,最近两年里破产的机甲工厂——包括地球在内一共八颗有机甲工厂的星球——总共七十三家,其中没有一家工厂的厂主姓林或者姓林恩,或者名字叫林恩。总之,你要么是说了个假名字,要么就是编了个假身世,对吗?"
  安宁闭紧了嘴唇。雷克斯等了几秒钟,不见他开口,就又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变成一条狭长的黑线。他的眼珠和头发都是灰色的,偏偏睫毛却是黑色,而且浓密细长,垂下来的时候眼珠在后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冰冷又危险。本来他的目光就锐利,再被睫毛分割开来,更像刀刃一样能直刺人心。安宁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也有精神力,被他盯着的时候真是如芒在背。说到精神力,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拉文了,沙星严格的训练让他没有精力去回忆,当然,那些回忆也并不美好就是了。
  "你的生物芯片上有严重犯罪记录,所以我读不到你的名字。不过我想,一个刚成年的、身体素质并不太出众的年轻人去杀人——能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杀人的吗?"
  安宁再次选择了沉默。雷克斯似乎早料到他不会回答,并没有停顿很久就径自往下说:"你说不出来,因为你根本没有杀过人。如果真的杀过,你跑到我这里来报告叛逃消息就不是这模样。那么,一个刚成年的——或者在入狱的时候还未成年的人,又没有杀人,要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被送到B17去呢?"他忽然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逼安宁,"林恩?东方将军林道玄的儿子?你可是既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呢。"
  安宁被他凌厉的目光压得不得不别开视线,却被雷克斯捏着下巴硬把脸转了回来:"看着我!你被送进B17,是因为你父亲的叛变,对吗?"
  安宁本来想笑的。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件能欺骗雷克斯的事。虽然雷克斯只用两天时间就揭穿了他编造什么破产杀人的谎言,并且从他的名字上就推断出了林恩的身份,但——那毕竟只是林恩的身份呀。感谢林道玄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儿子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雷克斯怎么也想不到他只是借用了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同伴的名字。但是雷克斯的一句"叛变"让他笑不出来了,那一瞬间他想到林恩倔强的表情——那孩子其实个性懦弱,可是一说到父亲他就变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极其相似的,都是为了家庭的名誉在拼死拼活,从这一点来说,林恩是他,他就是林恩!
  "你们有他叛变的证据吗?"
  "果然……"雷克斯笑了起来,放开他靠回椅背上去,"你要知道,军部有证据表明林将军确实对虫族发出的电磁波进行过相当长期的研究,并且——是秘密研究。"
  "这就是叛变的证据?你不觉得可笑吗!"
  雷克斯审视着他,安宁也定定地回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这是安宁第一次没有被雷克斯锐利的目光压倒。良久,倒是雷克斯先移开了视线:"你确实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雷克斯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几乎所有的前线军人都受到了虫族声波的干扰,只有你父亲没有任何狂躁症状出现。"
  安宁简直哭笑不得:"这也是证据?这只能说明他对虫族声波免疫吧?难道不算是难得的能力吗?再说上前线的军人都受到干扰了吗?那些士兵你们一个个的都排查过?没有上过前线的人呢?他们中间就没有能对虫族声波免疫的?"
  "可是他失踪的那天,是他命令部下返程,自己拒绝了军部撤回的命令,主动切断了与军部的联系,追着虫族去了。"
  安宁愣了。这个林恩可从来没跟他说过,估计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出。难怪林道玄被扣上叛逃的罪名,原来是因为这个。
  雷克斯笑了一下:"这件事你不知道?"
  安宁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而且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就能坐实了他叛逃的罪名。"
  雷克斯笑笑没说话。安宁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有点焦躁了:"我们现在似乎不是在谈林——我父亲的事吧?我现在是说,有人要逃跑!"
  雷克斯瞥他一眼:"哦,刚才扯远了,现在咱们再扯回来。有人要逃跑,而你想上前线,好吧,那你到底是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我也说不清楚。他们不想上前线,我觉得……我觉得我也能理解。我只是,只是……我想如果他们逃跑的时候旁边没有你的人盯着,那就不会有流血事件。"
  雷克斯仰头笑了起来:"哦,原来你在担心我的人被叛逃者杀掉?难道你以为他们能逃得掉?"
  安宁脸白了一下:"你想怎么办?"
  雷克斯漫不经心地又弹了弹烟灰:"我早说过,到了这里就是军人,临阵脱逃者,立刻枪决。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否则——所有人一起枪决。"
  安宁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一时愣住了。雷克斯抬起眼瞥他一下,嗤笑:"什么表情?你父亲也是带兵的,难道你就一点常识也没有?认为我会任由他们逃跑?"
  安宁无言以对。没错,雷克斯应该是此地——至少是沙星的最高长官,又是专门训练他们的人,如果前线突击队集体逃跑了,他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雷克斯慢慢抽着烟,最后把短短的烟蒂用两根手指捻熄:"你不说,是因为说出来也没什么大区别,对吧?想叛逃的人,差不多就是全部。"他看着安宁吃惊地抬头,又笑了一声,"我刚才就说过了,你还是个孩子呢,慈悲得过了头。如果想逃跑的只有几个人,你为了不让所有人都被连累,会说出名字的。现在你不说,就是因为叛逃的人太多,跟全体枪决也没什么两样了,对吧?"
  安宁再次确认了,除了身份之外,他可能还没有第二件能瞒过雷克斯的事。这人的眼睛太毒,分析能力太强,只要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他就能得到他所需要的全部信息。
  "好了,我明白了。"雷克斯站起身来,"你就留在这里吧,估计回去也不安全。让我想想,有什么借口能让他们不怀疑你——"他的目光在安宁脸上扫了扫,嘴角微微一勾,"行了,你就呆着吧,一会我会让人带你去我的营房。"
  "营房?"安宁茫然,"那他们才会怀疑我吧?"
  雷克斯低声笑了一下:"不会,我会让人告诉你的朋友,你是被我强带到床上去的。这样你再去找我就很方便了。"
  安宁被一个床字震惊了,但这时候他顾不上去深想,只是急切地伸手去抓雷克斯的衣角:"那——你会怎么处理那些人?"
  雷克斯轻轻一闪就让安宁的手落了空,不过还是给了他一个回答:"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过,至少现在不会集体枪决。跟着我上战场的,我不会让他独自作战,但是企图叛逃的,也要付出代价。"
  安宁在36小时之后才离开了雷克斯的营房回到突击队的营地,一路上碰见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有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有些是鄙夷,有些是同情,不过更多的是猥亵。安宁对这些目光只能装做看不见,同时在心里问候雷克斯的祖宗十八代——鬼知道他是怎么往外散布的消息。
  "你回来了?"林恩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扶住他,"中校对你做什么了!"
  四周还有人,安宁只能沉默。不过林恩的问话已经引起周围的几声笑,有人怪声怪气地说:"还能做什么?操过了呗。"
  林恩愤怒地瞪着周围的人,安宁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算了,我们回去吧。"
  周围又传来一阵嗤笑,安宁几乎能感觉到那些在他腰和臀部扫来扫去的目光。自打来了沙星,雷克斯严酷的训练让这些人没有动歪脑筋的精力和胆量,但是现在雷克斯自己开了头,那就怪不得这些人压抑许久的欲念浮出来了。偏偏正在这时候,一个士兵从后面追上来,冲着安宁来了一句:"谁让你跑回来的?记着,中校没开口,你不准自己离开。中校说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自作主张,小心你的屁-股!"
  哄——周围的囚犯们大笑起来。不过那士兵随即抬起眼睛凌厉地扫了一圈:"笑什么!"不愧是被雷克斯训练出来的兵,眼神居然也带着几分冷酷,立刻把周围的笑声压低了。
  "听着!中校说了,每天下午训练完就过去,别等人来叫你!"士兵居高临下地说完,转身走了。这次囚犯们不敢再像刚才那么放肆,只是小声议论着,目送安宁和林恩走回了帐篷。
  一回帐篷,林恩就急切地看着安宁:"中校对你做那个了!"
  安宁抬抬手示意他先观察一下周围,确定没人才低声说:"没有,是假的,为了方便以后我去找他。我跟他报告了他们的事。"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没说出林道玄的事。
  林恩愣了一下,长出了口气:"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中校也是那种混蛋!他怎么说?"
  "他没有说要怎么办。可是这件事——很可能是集体枪决。"
  林恩张着嘴愣了。他虽然有个做将军的父亲,但因为父母感情不佳长期分居,连带着他也没有呆在父亲身边多久,对军队里的事实在知之甚少,只是父亲偶尔有时间和心情的时候才讲上几句。所以集体枪决这种事,对他和对安宁的冲击力基本上是一样大的。
  "那,那怎么办……"
  安宁用手捂住眼睛:"我们不能决定……其实,上了前线也可能一样是死……"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还是安宁先抬起头来:"我跟中校说了,我们两个跟着他上前线,拼到底。"
  林恩用力点了点头:"嗯,拼到底!"
  那一刻,两个少年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即使他们身上背负着再多的目标,但是保卫家园仍旧像一针兴奋剂一样令他们不能自持。只是安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沸腾的热血只保持了不到五天,就彻底地冰凉了……

  诱饵

  "都过来帮忙!"上午训练刚刚结束,一艘飞船就降落在营地前面,雷克斯一步跨下来,高声来了一嗓子。
  正准备吃饭的囚犯们赶紧过去,结果飞船后舱一打开,跑在最前头的囚犯哇的一声直接往后退,引来雷克斯一阵大笑:"没出息的东西,跑什么!"
  安宁在后面跟着往船舱里看了一下,忍不住也变了脸色——那是满满一舱的虫子!轻型中型飞虫近百只,重型飞虫也有几十只,乱哄哄地挤在激光笼的顶层,以至于下面不时跳起来的百来只跃虫经常撞到它们身上。最底下还有几十只工虫,这种虫子属于爬虫类,不像战虫那么危险,但它们善于挖洞,在速度上可与穴虫相媲美,并且那长达四米的身长对人类来说已经相当有攻击力了。整个船舱里挤了有三百多只虫子,在拥挤的空间里更显得万头攒动,狰狞可怖。虽然囚犯们这三个月里每人也宰杀了十来只各种虫子,但一下子三四百只的出来,还是让人不由得心里发毛。
  押船的士兵倒是司空见惯,在船舱里喊道:"来几个人拿着激光器,把虫子都运出去。"
  营地的士兵已经开过来运输车,只要把激光笼子移到运输车上去就OK。安宁也想上去帮忙,但他往前靠了靠,忽然觉得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开始他没有在意,那感觉并不强烈,就好像置身于闹市,四周有人在乱糟糟地喊叫什么,吵得有点脑袋发疼。不过因为周围的囚犯们确实在喧哗,所以他也没多想。然而又往前走了几步,这种感觉就强烈了起来,在脑子里喊叫的人忽然提高了嗓门似的,尖锐的声音不是从耳朵往里灌,而是好像直接从大脑皮层直接刺进去似的。
  安宁倒退两步,捂住了耳朵,但是没有用。林恩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晃晃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难……受……"安宁说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还有种头晕恶心的感觉,不过,有点熟悉,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感觉过似的。
  雷克斯转眼看见安宁,走了过来:"怎么了?虫子你也杀过不少了,数量一多就怕了?"
  安宁努力挺一下腰,刚想说没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士兵们正拿着激光器把笼子移出来,旁边有两个囚犯满脸厌恶地拿着备用激光器准备随时接手,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打开激光器对着笼中的虫子们戳了一下。绿色的激光柱直接将一只飞虫戳破了肚腹,挤在一起的虫子们哗一声乱了营,在指挥的士兵训斥声中,那尖锐的感觉突然间在安宁的大脑里直接炸了开来!
  林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宁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滑出去一米多远,左肩一阵剧痛不敢着力,只能眼看着雷克斯猛地扑上去,三下两下锁住安宁胡乱挣扎的手脚,将他按在地上:"冷静点!你怎么了?来人!医疗组的人呢,来帮忙!"
  安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雷克斯逼近的脸,但是他听不见他的声音。脑子里是爆炸一样的尖锐声响,无数把刀子似的在翻绞他的大脑皮层。如果不是四肢被雷克斯锁了个结结实实,他可能已经把自己的头皮都抓破了。
  四个医疗组士兵帮着雷克斯把人就地按住,根本别想抬走,安宁跟离了水的鱼似的乱扑腾,而且力气出奇的大,要是没有雷克斯,这四个人想按住他都不容易。雷克斯随手扯下军帽塞进安宁嘴里让他咬着,看一下他瞪得血红的两眼,眉头紧皱:"去拿镇静剂,先给他来一针!"
  安宁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是放在开水锅里煮似的,没人能帮他。他含糊地喊着父亲和哥哥们,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随后一个思想在他已经沸腾的脑海里闪了一下:父亲和哥哥们都已经死了,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不管有什么痛苦他也得克服,父亲和哥哥的仇,还等着他去报呢!
  安宁竭力把自己从痛苦中拉出来。刀绞一般的痛苦似乎有一点熟悉,到底是什么地方熟悉呢……对了,有点像他在B-17小行星的钼金矿坑里被辐射时的那种痛苦,只是爆发性更强,而且全部集中在脑部,不像在钼金矿坑里连身体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那么,在钼金矿坑里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想像着神经元的生长,安宁试图抑制强烈的疼痛,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这种感觉与在钼金矿里的痛苦既相似似乎又有所不同,这种痛苦像是在往脑皮层里渐渐深入——对了!安宁在痛苦中忽然抓住了一丝线索,这种往深里钻的感觉,竟然有点像当初拉文对他做出的精神力探查。虽然拉文的精神力温和柔软,但那种循着每一丝空隙往里钻的感觉,跟拉文释放的精神力是完全相同的。
  哪里来的精神力?安宁昏昏沉沉地想着。手臂上有轻微的刺痛,他不知道那是医疗组长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现在他所有勉强从痛苦中拽出来的精力都在回忆当时他是怎么对付拉文的——把思维收敛起来,拒绝精神力的触碰?不,这完全不一样,拉文是在探察他的思想,而这次的精神力波动完全是侵略性的,硬往他的思想里挤!不能收敛自己的思维,只能——能屏蔽吗?
  安宁下意识地集中起有些涣散的精神,从抗拒到竭力去捕捉那些刀子一样强横的波动,把它们排挤出去。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堵墙,如果这堵墙够坚硬够周密,就能把一切的入侵者挡在外面……
  "镇静剂起作用了?"雷克斯感觉到身下的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小心地放松了一些。长时间锁住关节会造成血液不通畅,如果不是安宁刚才闹腾得太厉害,他也不用这种手段。
  "应该是。"医疗组长擦了把汗,伸手翻了翻安宁的眼皮,又挠挠头,"瞳孔倒也没有扩散……"
  "什么叫应该是?"雷克斯严厉地瞪他一眼,"把人抬到我营房里去,仔细观察一下。还有那一个,我看他肩膀可能脱臼了,给他治疗一下送回帐篷休息。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没事拿激光戳虫子玩?要不要我放出来给你们玩玩?"
  两个囚犯面面相觑,拿激光器去戳虫子的那个囚犯嘴里嘟囔了一句,声音不高,旁边的士兵却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雷克斯一摆手示意那士兵不必说话,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你刚才说什么呢?再大声点!"
  "我操——"那囚犯说出两个字,雷克斯已经一拳打在他脸上,把他打得踉跄后退:"你说什么!"
  那囚犯脸上挨了一拳,反而清醒了,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刚才他确实是骂了雷克斯一句,而这句话是他平常绝对不敢说出来的。可是刚才那会也不知怎么了,心里说不出的暴躁,居然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不过雷克斯也并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只是皱皱眉,转头对医疗组长低声说:"虫族声波干扰,想不到他们更没抵抗力,酌量添加抑制药物吧。"说完又拔高声音,"各组组长,给我看好你们的人,再有闹事的直接关禁闭!"
  安宁现在还不知道造成他如此痛苦的根源就是虫族那令人生畏的声波干扰,不知是不是镇静剂的缘故,他现在好了很多。那些刀子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拒绝在外,只是不知在哪里还剩下些断刃似的东西,尖尖的仍旧扎在思维里,就像断在肉里的针头,不时作痛。这些扎得太深,想要再从思维里挤出去似乎已经不太可能,安宁试图用自己的思维把它们包起来减轻一点痛楚……果然似乎有点效果。
  "……真不中用,这才三百多虫子就反应成这样?"疼痛渐轻,旁边说话的声音就渐渐进了耳朵。
  "你以为呢?看这样就不是打仗的料。"
  "我看中校挺看重他的,说他驾驶机甲不错,还想重点培养呢。"
  "嗤……你傻啊。驾驶机甲不错?那看跟谁比。要是跟这群犯人比,那是不错。中校说过,这小子家里有点底子,以前肯定是接触过机甲的,所以上手快。要说再提高,我看也没什么可提的了。"
  "那中校是什么意思啊?还放那口风出去,真是看上这小子了?别说,这小子长得倒不错。"
  "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过几天也死了,趁着这时候玩玩不是正好?中校算是很有规矩的了,有那么几个人都从来不往军前带,其余那些人——就连凯撒将军,听说身边也是带了人的。"
  "你可别胡说。凯撒将军身边什么时候带人了?"
  "我说你真是傻。知道将军带的那个秘书官吗?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事了,背后议论凯撒将军,叫人知道了咱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这小子怎么还不醒呢?"
  "打了镇静剂呢,少说再睡一个小时。当时折腾得有点厉害,组长用量多了点。其实要我说,费那心干吗,留了后遗症能怎么着?顶多再有十天都拉上战场当鱼饵去了,还不如省点药呢。"
  "鱼饵?什么鱼饵?"
  "说你傻你真傻,整天闷头研究药,屁也不知道。你以为凯撒将军为什么亲自出面去监狱里挑人?真以为联邦军队没人了?为什么挑来的全是死囚或者无期徒刑的犯人?这些人,你真以为拿回阵地来就放他们自由?开玩笑呢!"
  "难道不是?但是我听中校说——"
  "什么叫官方说法你知道吗?要是告诉他们是去送死,他们会去吗?"
  "这……这好像有点……"
  "反正本来也是要死的人了。要是真有死里逃生的,那凯撒将军说过的话肯定是要兑现的,不过——估计他们没这个运气了。"
  "你说半天我都不明白,到底想叫他们去干什么?不是跟咱们一起去夺回要塞?"
  "要塞当然是要夺,不过咱们不跟他们一起。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作战计划也不可能告诉我吧?不过倒是听说这些人会直接被跃迁进要塞里去。"
  "这我也知道啊,让他们进要塞控制室,重新启动防护罩,把雌虫跟外面的虫族隔开不是?本来计划就是这样啊。"
  "我说你——虫族的电磁波干扰那么厉害,谁能保证他们能直接跃迁进控制室?再说了,即使他们跃迁进去了,要塞里现在有多少虫族?他们还能活着出来?"
  "要不然也不能叫敢死队了,要塞里肯定危险,但他们只要能坚守48小时,咱们也就能攻进去了啊。"
  "猪!里面有只雌虫呢,48小时能下多少卵?其实我倒听明白了——就是那天我联络中校的时候听见他跟军部的通话,当然详细情况我也没听见,不过猜也猜到七八成了,其实叫他们跃迁进要塞并不是要开防护罩,军部是想让他们把所有的虫族都吸引回要塞去,然后开启自毁装置,把第八区的虫族全部清理干净!"
  "要塞不要了?"
  "不要了。那边的要塞本来年头也不短了,正好换新的。而且军部研究所那边有了新发现,虫族能吸收的不光是电磁波,而是多种能量。要塞里的东西好像正好提供了雌虫生产的能量还是怎么的,所以旧要塞可能都得翻修,替换什么东西——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懂了。"
  "……哎,这小子看起来刚成年吧……可惜了的……"
  "可惜什么。你知道这小子的身份吗?哼,他是林道玄的儿子!叛徒的儿子,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得得得,我看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咱们不用在这看着他了,出去看看组长那边人手够不够。估计得上抑制性药物了,咱们出去帮忙干活去。"
  脚步声很快远去,安宁仍旧闭着眼躺着,手脚冰凉。四周像是真空,虽然外面还有声音传来,但已经进不了他的耳朵。这里是雷克斯的营房,这几天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来,当然,并不是像囚犯们中间传的那么下流。一般雷克斯在制定第二天的训练计划,他在一边用雷克斯的便携微电脑读机甲操作知识,偶尔雷克斯有空,也给他指点一二。其实也不过才五天而已,他跟雷克斯在这间营房里说过的话也没有几句,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证实原来是个骗局的时候,他却觉得锥心的难受。
  没有急着起来,安宁躺在床上检查着自己的错误。雷克斯有一句话没说错,他还是个孩子呢,虽然死过了一次,仍旧幼稚得可以。前世,虽然在B-17小行星上呆了五年,但被拉文哄骗得太好,导致他即使在最后关头明白了那个阴谋,却仍旧不够世故不够聪明,不够知道这世界上的阴谋原来不只一个,不够知道原来他们这些囚犯根本是没有机会去做点什么的……
  营房门被推开,安宁不用睁眼都知道进来的是谁——雷克斯。他的脚步声轻到几乎没有,即使穿着厚重的军靴也是一样。不过这次,随他一起靠近的不光是熟悉的气息,还有一种轻微的精神波动。
  安宁眼皮不可抑制地轻轻一跳——雷克斯也有精神力?他也试图用精神力来搜索自己的大脑?他怀疑什么了?还是自始至终就没打算相信他?
  "醒了?"雷克斯的声音比平常温和一些,但是听在安宁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他知道自己刚才眼皮轻轻一跳肯定被雷克斯发觉了,再装睡不但没有意义,还容易引起雷克斯的怀疑,于是稍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中校?"
  "感觉怎么样?"雷克斯低头端详他一下,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表情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不错,醒得比我估计的早。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忽然头疼得厉害。"安宁谨慎地解释,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雷克斯那轻微的精神波动还围绕着他,但与拉文的不同,似乎并没有往他脑子里钻的意思,不过到了现在,安宁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仍旧谨慎地收束着自己的思维。
  "现在还疼?"雷克斯微微眯起眼睛。安宁眼神里有隐藏不住的波动,看来虫族声波的干扰对他影响相当大,这种样子上了前线可是很危险的。
  "现在好多了……"安宁撑着身子坐起来。他只是随口敷衍雷克斯一下,然而坐起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好多了,刚才还扎在脑海里的那些尖锐的断茬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除了还有点疼痛的回忆,他现在好得很。
  雷克斯微微俯下身仔细观察一下安宁。安宁觉得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还有那轻微的精神波动,跟烟草味一起把他包围了,赶紧收束心神抬眼去看雷克斯:"中校?"
  "唔,没事就好。"雷克斯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这身体可不行,对虫族的干扰波抵抗力太差,回头去医疗组领点抑制药物,否则上了战场有你好看。"
  安宁低头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冷笑——何必浪费呢,吃不吃最后结果都一样吧?
  "那,中校,我回去了。"
  "回去吧,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报告。"
  "是。"安宁不想再多说什么,稍微有点摇晃地走出了营房,一直等在外面的林恩赶紧迎了上来:"你怎么样啊?"
  安宁沉默地拉住他往回走,直到离雷克斯的营房已经很远,他才低声地说:"我们上当了。"

  秘书官

  "中校——"安宁从训练场上刚下来,带着一身尘土走进雷克斯的营房,"您找我?"
  雷克斯不知在跟谁通话,安宁一进门正好听见他愤怒的最后一句话:"叫他回去,出了事我不会负责!"不知那边说了句什么,雷克斯骂了句脏话,抬手把通讯器狠狠砸在桌子上,咔嚓一声,可怜的通讯器粉身碎骨。
  "中——"安宁刚刚挤出一个字,雷克斯凌厉的目光已经对他射了过来:"进门要喊报告,不知道吗!你们的组长没有教过你?"
  安宁默默地退出去,在门外稍停几秒才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报告!"
  雷克斯烦躁地在桌子上砸了一拳:"进来!"
  "组长说您找我?"
  雷克斯随手抹了把脸,看得出来是勉强压制下了自己的烦躁:"那件事怎么样了?"
  安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们的计划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飞船离开星舰之后开始行动,在战场上消失是最好的。"
  雷克斯转头看着窗外,片刻之后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全体都参加?"
  "好像有几个不太愿意,但也不敢说出来。"说实在的,当初说这话安宁还有点心虚,但现在他半点都不害怕了,已经定下的诱饵将在战局中起到重要作用,谅雷克斯不敢把他们全部枪毙,都枪毙了,谁去当这个诱饵?他自己去么?笑话!
  雷克斯背着手注视窗外,半天才说:"再有几天就要出发,到时候你听我的安排,我会通知你去哪艘船,带着你的朋友。"
  "是。"安宁答应得十分迅速,心里却在冷笑。听你的安排?听你的安排我会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吧?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1515号?"在这里仍旧是沿用囚犯编号,最初安宁也没觉得怎么样,到了这时候才忽然明白,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把他们当成军人,所以连每个人的姓名都不必问。
  "我说他的真名。"雷克斯不太耐烦地摸出根烟来点上。
  安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把林恩的名字用了,难道能说林恩叫安宁么?
  "他让我叫他小宁。"
  "小宁?是名字还是姓氏?"
  "……我不知道,只是一直这么叫……"这谎再编下去就包不圆了!幸好雷克斯没有紧追着再问,沉吟了一会才说:"你抽个空问问他,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安宁。"
  安宁一口气差点憋在胸口,咳嗽了一声才缓过来:"安宁?你,你怎么知道他叫安宁?"
  雷克斯皱眉看他一眼:"不是让你去问问吗?抓紧点时间,出发之前问他。"
  安宁心里一凛。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雷克斯还认识第二个安宁。难道说,他也想要那批机甲?或者说,是索克斯家族要那批机甲?
  雷克斯已经点上了烟,目光远远望着窗外,眉头紧皱。安宁没得他的命令也不好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雷克斯缺少凯撒的贵气,加上在沙星整日忙于训练,胡茬都没刮干净,下巴一片青乎乎的,越显得线条凌厉,眉目悍野。他站在那里随随便便,根本没有什么腰背笔挺的军人气质,但衬着那身迷彩色的训练服却异常的桀骜。若说凯撒是收在黄金鞘里的剑,那他就是随便挂在腰带上的短刀,连个鞘都没有,所有的光芒都隐藏在暗沉的金属色之下,只有在喋血之时才见刃锋。如果这刃锋不是对着安宁捅过来,安宁想他现在一定会对雷克斯崇拜得五体投地,就像他的那些下属士兵一样。
  "看什么?"雷克斯突然转头看了安宁一眼,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
  安宁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去:"没有……"
  雷克斯看了他几秒钟,忽然笑了,走过来用手指一托他下巴,痞里痞气地逼近了看他:"爱上我了?"
  安宁被他惊得倒退了一步:"中校,你——"
  雷克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往前踏了一步,两人反而贴得更近了,手指在安宁嘴唇上暧昧地缓缓滑过:"不好意思?"
  安宁瞪眼看着他,连表情都顾不上伪装了:"中校,你——"他现在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雷克斯嘴角往上一勾:"怎么只会说一句话了?"
  安宁死瞪着他,紧张地考虑如果他现在突然袭击雷克斯,到底有几成把握打得到他?不过他左算右算也没有算出一成的可能来,只好继续瞪大眼看他。这目光似乎让雷克斯很愉快,低声笑了起来:"不用这么紧张……"
  他越说不用紧张,安宁越紧张,身子挺得比枪杆还直,眼珠都不会转了。雷克斯本来正在缓缓把脸压下来,看见他这副模样,突然转过头去,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开了头就忍不住,雷克斯一手压着安宁的肩,一手扶着旁边的墙,纵声大笑起来。安宁嘴角抽搐地站着,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正想在心里比个中指,一阵轻微的精神波动伴着脚步声靠近了。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似乎还是带着笑意的,但安宁却感觉到那种精神波动变得尖锐起来,并不像声音那么无害。
  雷克斯随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一只手还搭在安宁肩上,另一只手随意一抬打了个招呼:"梅林秘书官,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有失远迎了啊。"
  安宁转头看着门口的人。秘书官这三个字,他好像前几天刚刚听说过,不会就是凯撒的那位秘书官吧?不过,如果是这位的话,那么——安宁承认,其实他跟凯撒很登对。
  门口的人身材修长,一件白色军装卡得腰线劲瘦,衬着打理整齐的红发格外协调。看那衣服式样应该是文职,但安宁没有忽略这人手背上微微突起的筋脉——就算不像雷克斯这么强悍,这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宠物,只不过一般人总会先注意到他俊秀的面容,眼睛就不太容易往别的地方看了。
  "中校这是在做什么呢?调戏下属?"秘书官眼睛淡淡地看着雷克斯搭在安宁肩上的手,口气平静,安宁却感觉到那种精神波动更尖锐了一些。
  这位——梅林秘书官也是精神力者?安宁心里疑惑:如果真是的话,这么毫不掩饰地释放却又不像是有意攻击……
  "中校——"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梅林秘书官的飞船刚刚降——呃,秘书官?"
  安宁在这一刹那感觉到了另一种精神波动,突然出现,剧烈地跳几下,然后迅速减弱消失。这是什么?安宁在疑惑的思索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说,并不是梅林是精神力者,而是他自己现在能感觉到别人的精神力了?
  安宁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直到那种尖锐的精神力逼近身边他才猛醒过来,一抬头,梅林的脸已经离他很近,眼神像小手术刀似的上下划拉:"雷,不介绍一下吗?"
  来报告的士兵已经被打发走了,雷克斯那只手还在安宁肩上,轻轻一拽就把安宁扯到自己身边,手臂一伸圈住他的肩膀:"没必要。秘书官不是来督军的吗?有什么指示就下达吧。"
  梅林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的眼珠跟头发颜色相近,在阳光斜映之下变成酒红色,像两颗要燃烧起来的红宝石。安宁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他,觉得这一眯眼的神气,在某种程度上跟雷克斯居然十分相似。
  "下达指示?"梅林眯着眼睛微笑,笑意却只在嘴角,"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中校了?"
  雷克斯耸耸肩,手滑下来拍了拍安宁的臀侧:"好吧,你先回去吧,等我再找你。"
  他动作太快,安宁还没反应过来,雷克斯的手已经暧昧地在他腰上又轻轻捏了一下,这才收回去:"走吧。"
  说得好像他不想走似的!安宁愤愤地在心里又比了个中指,有些僵硬地迈开脚步就走。耳朵里听见雷克斯在背后哈哈大笑,好像十分愉悦,可是那隐隐的精神波动却完全没有那么轻松。而梅林那边传来的波动却更加尖锐,简直像针一样了。
  无暇再去考虑雷克斯这种举动的用意,安宁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要跑起来。他得赶紧回帐篷里去,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能感觉到他人的精神波动,又是什么契机居然让自己得到了这种能力!
  "怎么了?中校叫你去干什么?"林恩一直等在帐篷里,早有点急了,"刚才有艘飞船降落,听说是凯撒将军身边的秘书官,他来干什么呢?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可能是来传达军部的什么指示,但雷克斯不让我呆在那里,所以不知道。"安宁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立刻感觉到一种极其轻微的精神波动,很柔和的,但波动频率很快,有点急切。这就是林恩的精神波动?是担忧?安宁双手抱住了头,简直不敢相信——这种感觉……太奇妙,太难以理解,所以……太让人无法相信了。
  "你怎么了?头又疼吗?"林恩的精神力波动忽然剧烈起来,虽然其强度远不能与梅林相比,但近距离的感觉非常清晰,现在,安宁不必再怀疑了,他确实能感受到他人的精神力波动,而且,相当清晰!
  "……不,我头不疼——"安宁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要说,至少等他搞明白了能力开发的原因再说,"对了,雷克斯在怀疑我的身份,上次我冒用了你的名字,这次他竟然问我,你是不是叫安宁。"
  "那,那怎么办?他想干什么?你怎么回答的?"林恩有点紧张了。
  "我说我不知道,有机会问一下。对了,我说我一直叫你小宁,你记住了,如果雷克斯来问,不要穿帮。我想——"安宁沉吟一下,"他即使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他应该也来不及做什么。"
  说到上战场,林恩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中校打算怎么办?他真的不会全体枪决?"
  安宁冷笑了一声:"全体枪决他现在还训练什么?搞几百只活虫子来也不容易,放心,费了这么工夫,怎么也得让咱们上战场体现一下炮灰的价值。"
  林恩不自觉地开始咬指甲:"咱们能逃得了吗?"
  安宁把他的手打下来:"别啃指甲!放心,会有办法。雷克斯现在看来并不怀疑我,这就是咱们最大的机会。"
  林恩仍旧很紧张:"但是我总觉得,中校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骗过他……"
  "没有?"安宁又冷笑了一下,"至少咱们两人的身份他就搞错了。只要他是人,就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尤其是——他现在以为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太自信了,这就是他的弱点了。"
  林恩仰头看着安宁。总觉得从那天听见了军部的计划之后,安宁就有些变了。林恩说不清楚这种变化是什么样的,但他清楚地感觉到,安宁变得锋利了,就像开了刃的刀,忽然多了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安宁感觉到林恩的精神波动,正想安慰他几句,忽然听见外头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掀飞了起来,又砸在地上发出第二声巨响。安宁顾不上说话,一头冲出帐篷,只见在空地上的囚犯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克斯的营房——简易营房的硬化树脂房顶被掀飞了,砸在旁边的营房顶上,把房顶也砸穿了。不仅如此,营房的门也飞了,梅林正从里面怒气冲冲地出来,完全无视执勤士兵惊讶的表情,大步就往飞船走。雷克斯从屋里伸头出来,扶着被砸变了形的门框脸上带笑:"这就要走了?"
  梅林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地回身对雷克斯比了一根中指,然后径直跳上着陆还没有一小时的飞船,飞船蓝光闪烁几秒钟,呼啸而去……
  "那位就是秘书官?"林恩半张着嘴合不拢,"他——他跟中校在干什么?"
  安宁回忆一下梅林那尖锐的精神波动,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轻轻哼了一声:"谁知道!没什么好事吧。"他刚进营房的时候雷克斯大吼大叫地叫什么人回去,大概指的就是梅林,加上雷克斯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安宁要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做给梅林看的,那真是——白活了两世。
  林恩仍旧没反应过来,安宁也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帐篷。刚才,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营地上一股股的精神波动——呆滞发僵,以至于他不用去看旁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全都被惊住了。这种感觉太过……太过令人惊讶,好像其他人只要过于激动的情绪都会袒露在他面前,毫不设防。
  "怎么了?"林恩发觉安宁不对劲,跟着进来,"你真不是头疼吗?那天你反应那么厉害,这几天又不吃抑制药物,真不要紧吗?"
  "我真的没事。"安宁这几天把发给他的抑制性药物全部留下来了。这都是些类镇静剂,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我是在想,为什么大家当时都在场,只有我反应那么强烈呢?"如果说是虫族的干扰波,林恩也在啊,没道理他连林恩的身体也拼不过?而且在场一千多人,别人基本上都没什么反应,他要不要反应如此强烈啊。
  "是不是因为你在矿里受过伤?"林恩忽然想到一件事,"当时——当时医生说过一句,说你的大脑受了损伤……"提到拉文,曾经的痛苦回忆也就跟着浮了上来,林恩脸色煞白,但还是继续往下说,"你第一次从那辆运输车里被救出来的时候,我记得医生特别紧张,说那么久的辐射会直接把脑细胞杀掉的。但是你恢复得很快,我当时听医生那么说,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结果你12小时就醒了,而且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大脑损坏的反应,医生又说你的防护服大概没失效……但是我后来听人说你被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防护服早掉到地上去了,所以我到最后都没明白你到底受没受伤。"
  原来如此……安宁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当时拉文还称赞他聪明知道用防护服保护头部,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么说,难道他当时的冥想真的起了作用?那么大哥的研究方向……
  想起早逝的兄长,安宁心里就不由得又抽痛了一下,他努力把这种感觉压下去:"还有一次呢?我第二次被塌方压在坑道里的时候,拉文有没有说过什么?"
  林恩回忆了一下:"第二次他更急了,因为那个坑道其实矿石非常丰富,辐射量比你第一次强十倍都不止,虽然时间短,但照旧可以死人的。而且塌方挖起来也麻烦,你知道,那边根本没有什么救援机器。"
  安宁冷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那边开矿的都是死囚,塌方算什么,不救也没事,又何必花钱去准备救援机械。
  "挖进去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先冲进去的,我们都在后头。但是他抱着你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他脸色比你还难看呢,抢救你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揉太阳穴,不知是不是也被辐射了。"
  安宁懒得去管拉文:"当时我的情况怎么样?"
  "比第一次危险多了,当时我就看见你鼻子耳朵都有血迹,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你死了。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在医务室帮忙,所以治疗的详细情况就不清楚了,都是后来打听的。那些囚犯自己就不懂,也说不明白。我只听他们说你命大,还说医生用了什么刺激细胞生长的药——他们很嫉妒你,说什么的都有。"
  "刺激细胞的药?"安宁皱眉,"当时我该早点问你才对,也好去看看是什么药。"细胞类药物很贵重,比起直接移植体外细胞来,用药物刺激自体细胞生长更安全,所以药物自然也就更昂贵。B-17小行星连个塌方救援机都不愿意备,会备这种昂贵的药物?
  不过疑惑归疑惑,安宁已经大略猜测到了一点,自己会对虫族的干扰波如此反应强烈,必然跟自己受过钼金的大量辐射有关。虽然B-17监狱应召的不只他一个,但其他人都没这种反应,应该是短时间所受的辐射量不足的缘故。那是自然的,大量辐射要死人的,谁会没事故意让矿石辐射自己啊。记得他最痛苦的那阵儿,确实觉得很像被钼金矿石辐射的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那么现在,自己算是能敏锐地感觉到旁人的精神波动了?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是他要上战场的时候。如果几百只虫子都让他如此痛苦,那上了战场一家伙遇上几万只几十万只,不用打他就自己先疼死了吧……

  战前准备

  "明天出发,先去基地报到,然后随大队去前线。到时候我会让医疗组长安排你上飞船,你听他的就行。对了,带着你的朋友。"
  安宁沉默了一下:"中校,我不跟着你?"
  "怎么?你还舍不得?"雷克斯笑了起来,"这才分开多久啊?"
  安宁低下头:"中校您别开玩笑了。"
  "行了行了,小孩子脸皮薄,不经逗。"雷克斯耸耸肩,"不过是分开两条船罢了,到了前线自然就见着了。"
  "那您在哪条船上呢?"
  "当然是突击队的船。否则谁带他们去前线呢?"
  安宁在心里暗暗冷笑了一下,说得真好听,带他们去前线?是带他们去地狱吧?
  "可是我们如果分出去,其他人会怀疑的吧?"
  雷克斯不在意地挥挥手:"出发的时候才分,他们怀疑也来不及。"
  "可是如果他们在飞船上暴动呢?"
  雷克斯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暴动?就凭他们?"
  安宁心里紧了紧:"您不在乎,可是您带的人如果受伤怎么办?还没上战场就受伤,不好吧?"雷克斯的精神波动十分清晰,虽然安宁现在还不能清楚地分辨哪位波动代表什么情绪,但这家伙那种满不在乎的劲儿却是完全能感觉到的。
  "那帮小子们,谁有脸在这些人手底下还给我受伤,就不用来见我了。"
  安宁暗暗捏紧了拳头——就这么狂妄!不只是他,就是他那群兵,也根本没把这些囚犯放在眼里。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雷克斯有这本钱。到了自己驾驶机甲的时候真正知道,即使你有再好的机甲,想要达到雷克斯的高度,那也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应该说能够达到他的高度的人,整个联邦军队里应该也没有几个!所以他敢这么嚣张,因为他有资本!而这些囚犯们,如果他们中间能出现哪怕一个像雷克斯这样的,军部也就不会如此毫不犹豫地扔他们去当炮灰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条件地怜悯你,想要得到尊重,请拿出本钱来。
  "但是——我觉得事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这些人本来就是亡命徒,如果他们起了疑心先动手,甚至说他们就在基地动手,打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那——造成的损失就不好估计了。反正我觉得,如果所有的人都在同一艘船上,只有我和小宁不在,那他们必然会有点怀疑的吧。"
  雷克斯抬眼看看他,笑了一下:"唔,不错,考虑得挺周到。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想——我跟着中校,都上一艘船。只要他们不怀疑,那敌在明我在暗,什么都好办。"
  雷克斯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敲敲桌子:"可是你跟着我——这么多人,如果出事怎么逃?"
  这问题没问倒安宁:"运输飞船里都配备小型逃生舱,只有船长有使用口令。如果出事,我们可以用逃生舱离开飞船。不知道您打算带多少人上飞船,一般的逃生舱十个人左右总能装得下的吧?不知道我们会坐什么样的飞船。"
  "哟?"雷克斯偏头看着他,嘴角一歪,"挺明白么。上过飞船?"
  安宁想了一下:"以前……听我爸讲过。"反正他现在顶着林道玄儿子的身份,不会有人怀疑。其实关于飞船的结构是二哥曾经给他讲过的,因为涉及到机甲脱离飞船的技术问题,所以安家老二对于各种型号的飞船都研究得很透。
  "嗯——"雷克斯沉吟片刻,"好,就照你说的吧,不过,带好了你的朋友,一定紧跟着我。对了,你那个朋友,问过了没有?"
  "问是问过了,不过他没回答,我也不好追着一直问。"
  "哦——"雷克斯若有所思,"也差不多了,否则他有什么不好说的。算了,先不提这个,你那朋友比你是弱多了,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伤了。"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别让他伤了?也是,伤了就搞不到机甲的秘密了呗。这样看来,拉文应该不是索克斯家族的势力,否则雷克斯怎么会不知道秘密已经到手了?那么拉文是治疗师派系的人?但是政府里也有治疗师,也说不定是政府派他去的?
  "中校,那天来的那位秘书官,听人说是凯撒将军的秘书官?"
  "对。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我只是……我很仰慕凯撒将军,所以——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仰慕凯撒,这关他的秘书官什么事?难道你以为凯撒厉害,他的秘书官也就水涨船高一样的要仰慕?"雷克斯好笑,"真是孩子气!"
  安宁抓抓头发:"我只是以为,可以见到凯撒将军……"如果凯撒真来那就糟了。不是没有囚犯提出过抓人质,可是这种办法实在太蠢,人质身份低了不顶用,身份高了——别说凯撒了,就说雷克斯这样的吧——你是想被通缉呢还是想一辈子都抓着雷克斯?就算你选后者,抓得住吗?一个不好,命都不知道怎么没有的!
  "凯撒不会过来,他是指挥官。这次去了基地,战前动员你们也许可以看见他。"
  "那秘书官过来有什么事呢?怎么还——把你的营房都掀了?中校你得罪他了吗?凯撒将军不会那个你吧?"
  雷克斯哈哈大笑:"那个我?哪个我啊?给我穿小鞋?别胡思乱想了,凯撒不是孩子,别拿小孩子的思维来揣摩他。秘书官只是来传达一下指示。至于房顶掀了,是我不小心把咖啡壶炸掉了。"
  骗鬼吧你。安宁默默在心里竖中指。营房再不结实,也不至于一个咖啡壶就能掀了。
  "不相信?"雷克斯瞥他一眼,微微一笑,"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安宁略一踌躇:"为什么在秘书官进来之前您要对我做那种动作?"他的目的是想打听一下梅林来做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梅林这样的少将秘书官亲自来传达?一般来说将军级都会配一位秘书官,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跟人上床之外是要一直跟着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传达什么指示。但是在雷克斯面前一直撒谎是不行的,话稍微说多点肯定会被识破。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只要关键的那句是假的就行。
  "怎么了?"雷克斯垂下眼睛点了根烟,"闹着玩的。要是介意,我给你道个歉。"
  "您以前可没这么做过。您是——不想见秘书官?"
  雷克斯嗤笑了一声:"你写小说呢?什么狗屁剧情。行,要听的话老子也可以告诉你,老子喜欢男人,你小子长得不错,随手调戏一下。不过老子从来不玩硬的,你要是不愿意说一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放心,你就是不愿意也不会给你穿小鞋。老子最讨厌为了什么目的爬上床的,要是被我发现了,有一个抽死一个!明白了?"
  "是。"安宁没怎么听雷克斯在说什么,他的目的是打听梅林的来意,"那是我想多了。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少将的秘书官亲自跑一趟呢……"
  "1407号!"雷克斯忽然提高了声音,"这些事是你该问的吗?"
  安宁心里一凛,在他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下退缩了:"是,我知道了,不该问。对不起中校。"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回去好好准备。上了战场是九死一生的事,准备工作马虎一点可能就会让你送命!"雷克斯表情冷硬,明显是要赶人了。
  "是,这就回去。不过——中校,能不能,让医疗组批我几支镇静剂?"
  "镇静剂?你要这个干什么?"雷克斯眉头一皱,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头又疼了?抑制药按时吃了吗?没有用?"
  安宁按按太阳穴:"好像不太有用,这几天一直还在疼。不是说我不能忍,但我怕万一到了战场上突然又像那天一样……"
  雷克斯皱紧了眉:"镇静剂会让你反应迟钝,上了战场你不要以为有机甲就不怕虫族,头脑必须保持清醒……"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拉过通讯器弹了弹,"医疗组?给1407号三支镇静剂,微量包装的。你记着,不到受不了不要用。一个军人,连点痛苦都忍不了,算什么军人!"
  安宁低头答应了一声,退了出来。雷克斯的气场太强,在他身边安宁自己也要时刻收束着,唯恐露了破绽。虽然他现在已经明白雷克斯并不是治疗师,不可能像拉文一样用精神力来探察自己的想法,但对雷克斯敏锐的观察力却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就要出发了,在这种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出问题!梅林的来意打听不出来就算了,反正只要还让突击队单独一艘飞船,那就好办。
  医疗组长取了三支5毫升装的镇静针剂,递给安宁的时候颇不以为然:"这东西用多了没好处,我看中校就是太惯着你们了,一点当兵的样都没有!不是都发了抑制药物了吗?还用镇静剂……"
  安宁没吭声,拿着镇静剂就走了,把医疗组长的嘀咕抛在身后。其实这些天发给他的抑制性药物他根本一颗都没吃,连林恩也没吃,都攒着呢。这种抑制性药物也是一种温和镇静剂,跟专用的镇静剂混合在一起提纯之后可以把镇静效果成倍地提高。
  不要觉得提纯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事实上对这种药液的提纯只需要加热和冷却两个过程,尤其在对药剂无菌标准要求不高的时候,就更容易一些。
  林恩在帐篷里有些紧张地等着。他在拉文的医务室里帮过几天忙,多少也学了点东西。两人吃饭的不锈钢碗对扣着,边上用粘合伤口的生物胶密封,碗底插一根金属管,做成简易蒸馏器。管子另一头通到金属水杯里,水杯口用生物胶粘着绝缘纸,做成一个冷却器。
  "东西拿来了。周围人都睡了?一会可以开始了。"
  林恩紧张地点点头。他们用来加热的是从机甲上拆下来的太阳能储能器,至于冷却——沙星夜里地表温度可以降到零下,正是天然的冷却剂。
  提纯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微微有些发黄的抑制药剂与镇静剂混合加热,蒸发出来的气体沿着金属管通入埋在帐篷外地下的金属杯里。5分钟后,林恩切断了储能器,把金属杯挖出来,里面有大约三毫升的浓药液,虽然仍旧不够纯,但就这一点点,皮下注射就已经足够在两秒钟之内放倒一个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壮年男人。
  安宁用原来装镇静剂的针管将浓药液吸入,全身摸了半天,最后用生物胶固定在左前臂上。镇静针剂是配有短针头的,安宁祈祷千万不要在动手之前先误伤了自己。现在,万事具备,只待东风了。
  第八区后援基地的规模超过安宁的想像。当然他也在电视上看过一些报道,但那只不过是浮光掠影,现在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他才觉得震撼——一座钢铁的空中城市啊!
  到处都是坚硬的金属色,有些微微泛着烤蓝的光泽,各式的飞船林立,船坞里随便一眼瞥过去就能看见十来种离子炮热能炮核磁炮,都是最新型号的。还有各种机甲,跟树苗似的一排排一列列,晃得人眼花缭乱。
  沙星训练基地的飞船降落在一个小型船坞里,雷克斯命令各组组长整队下船,刚刚出了船坞的对接通道,安宁脸色就变了。几乎是各种各样的波动一下子就包围了他,简直是争先恐后地往他脑子里钻!
  林恩就在他旁边,正在东张西望,忽然发觉他不对劲:"怎么了?"
  安宁死死咬着牙,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其实这种波动完全不像虫族的干扰波那么具有侵略性,而且这几天安宁自己私下里也练习过,也算是摸索出了一点抵御的方法,只是波动来得太多太杂,让他一时招架不住。好像一座刚刚筑起来的堤坝,还单薄得不能顶住太大的水流,多处出现了裂缝。如果能顶得住,自然有时间再慢慢加固,如果顶不住,一旦崩塌就无可挽回了。
  好在这些波动并无攻击性,安宁不动声色地把身体重量移到林恩肩上,借着他的支持勉强跟上了队伍,大脑却在全神贯注地修筑着堤坝,力图把那些波动都挡在外面。幸好这时候队伍行进速度很慢,出了船坞就被一列运输车挡住了,不得不站在那里等着长长的车队过去。偏偏车上装的都是大型武器,开得其慢无比,等长长的车队过完,安宁已经初步建设起屏蔽墙,能够把大部分波动挡在外面,自己站直了走路了。
  雷克斯没发觉他的异样,正站在队伍前头对着联络器不知道讲什么。过了一会把联络器一关:"全体这边来,悬浮车马上就到。"
  船坞外有专门的悬浮车站,雷克斯带着队伍一过去,一辆悬浮车就进了站,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嗨,中校!"
  雷克斯一抬头就笑了,大步上车用力在司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居然开起车来了?"
  司机嘿嘿一笑,伸开双臂跟雷克斯狠狠拥抱了一下:"腿是残了,可是手没残啊,开个车还不至于太不中用。"
  安宁不由自主往下看了一眼。司机的裤管空空荡荡的,最下面露出一点金属的冷光。眼角余光里他觉得雷克斯的眼圈似乎微微红了一下,但凝神再去看,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司机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雷克斯的表情,照旧咧着嘴笑:"中校这是带新兵呢?哟,怎么还有丫头啊?"
  雷克斯笑骂:"胡说八道!你那脑子就只想着丫头了吧?多久没见过女人了!"
  司机嘿嘿一笑:"可不是,天天就拘在这个地方,哪有个女人啊。陆战队那几个女人,比男人还吓人呢。别说,前几天银河报社来了个女记者,倒是漂亮得很,可惜人家天天只围着索克斯少将转哟……"
  雷克斯随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分寸!开车!"
  司机嘿嘿笑着坐回驾驶座上去,嘴里仍旧不停:"我说中校,联邦这是怎么了?怎么未成年也来上战场了?哟,还两个呢,长得都不错啊。哎,不会是你带的那个……啊?"
  雷克斯抬手又给他来了一下:"闭嘴,不然我揍得你找不着妈。这都是上前线的战士,别胡说八道的。"
  司机嘻嘻哈哈,发动了悬浮车。安宁坐在前排的位置上,一言不发。虽然这司机看起来没个正形,说话也是肆无忌惮,但仔细听听就知道,他纯粹是开玩笑,并无恶意,也并不是真的把他和林恩当成了雷克斯的床伴之类。这司机只是在打趣雷克斯而已,看得出来,他跟雷克斯交情不一般。最大的可能,是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打出来的交情。
  "最近战况怎么样?"雷克斯站在驾驶座位后面,漫不经心地打量街道上,"新闻频道上天天都是胜利胜利再胜利,真要像他们说的那样都是胜仗,虫族早就被赶出去了。"
  司机又嘿嘿笑起来:"新闻嘛,为了不造成老百姓的恐慌,这都是必要的。不过战况也不是那么坏,拉锯战,谁也进不了,谁也不肯退。"
  雷克斯轻轻哼了一声:"拉锯战?一只虫子孵化出来三天就能上战场,人呢?这仗已经打了十来年了,再拖下去,是要把人类全打光吗?"
  司机难得地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您说得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虽然脚残了,但我手没残,如果军队需要,我立刻就应召。开不了机甲,我可以去开战车,甚至去开炮舰或者运输舰。总之,一切为了人类。"
  雷克斯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对。一切为了人类。"
  安宁从后面看着他们,两股坚定的精神波动奇异地相似,冲击着他的思维,令他热血沸腾。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跳起来冲到雷克斯面前去,要求跟他一起上战场。但是那天那两个士兵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被欺骗和利用的愤怒翻起来,把他想说的话又牢牢压了下去……

出发

"……第八战区地处要冲,莫里特要塞更是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它是太阳系防线的一个重要关卡,落到虫族手里,它们就打开了入侵太阳系的大门,掌握在人类手里,就掌握着防御外敌的关键……"
安宁像所有的士兵一样,双手背在身后,两脚跨立,默然倾听着凯撒·索克斯的战前讲话。虽然年纪只有三十岁出头,但凯撒已经是独当一方的将军,现在他是第八战区的最高长官。
"索克斯将军真是……太帅了……"安宁听到旁边极细微的花痴声音,眼角余光斜了一下,估摸着这个大概就是悬浮车司机讲过的女记者之类,穿一身珍珠白色的套装,短裙下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手里攥着个录音器,眼神陶醉地凝视着高台上的凯撒,嘴里还忍不住喃喃自语。
安宁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正要把目光转回去,忽然瞥见高台另一边正有几个人走过来,最前面的那个五十余岁,两鬓略有几点斑白,身上的军装是浅蓝色的,领口上还镶了一圈金线。浅蓝色军装,那是在军中服务的治疗师的服色!领口上镶金线,表示着特级治疗师的身份。这人还没走到高台下面,许多士兵的目光都已经情不自禁地转到了他身上。
不过让安宁惊讶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人身后跟着的一个同样穿浅蓝色军装的青年,这青年他认识——小林平,就是曾经让他大哥注射过那什么激发内循环潜力药剂的那个人!居然是个治疗师?但是安宁确实记得,他大哥的实验室里只有一个治疗师助手,那人叫都铎,是自愿来做实验对象的。而小林平,当初在他大哥那里是个机械师!
一个机械师,现在成了治疗师?这里头的差距,远比一个厨子突然成了胸外科医师更惊人,毕竟后者通过学习可以达到,而治疗师,那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取决于天赋,至少你要先有开启精神力的天赋,然后才能说别的。现在小林平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往好的方面想,他在实验室里做机械师的时候还没有了解自己的天赋;第二,往坏的方面想,他早就有了这种能力,只是一直掩饰着。如果是第二种,这里头的问题就大了。一个治疗师,在目前战时地位之高,远远高于一名机械师,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类似于信仰的地位,根本不是一个靠技术吃饭的行当能比得上的。小林平有什么必要不做治疗师反而要做机械师呢?或者,想得更黑暗一点,他隐瞒了身份进入大哥的实验室,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安宁一刹那间心里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他想得太过专注,凯撒什么时候结束了演讲他都没注意。凯撒从高台上走下来,就径直向那个特级治疗师走过去,很有礼貌地跟他握了握手,态度十分恭敬:"米修斯·沃罗先生,您好。"
沃罗这个姓氏一出口,底下的士兵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治疗师派系与索克斯家族不同,并不完全是同一姓氏的血缘关系把他们聚合在一起,而是精神力这种特殊能力使他们成为一个群体。当然,这其中最古老的治疗师血脉确实来自一姓,他们现在也是治疗师派系中的主心骨,这个姓氏就是沃罗。
米修斯·沃罗——安宁回忆了一下,据说他是沃罗姓氏目前能力最强的治疗师,年纪应该已经——六十五岁了,但是看起来实在不像。
米修斯在凯撒的陪同下登上了高台,小林平竟然一直跟在他身后,虽然默不作声,也不出头一步,但只看他能跟着米修斯上台,就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低。安宁看看雷克斯离得远,扭头压低了声音问花痴的记者小姐:"您知道沃罗先生后面那位是谁吗?"
记者小姐愣了一下,但俊秀少年的问话总是让人愿意回答的,于是笑一下:"哦,那位是沃罗先生新收的弟子,名字叫做小林平。"毕竟是记者,说到后来就起了兴致,滔滔不绝,"这位小林平先生比较特殊,直到成年也没有觉醒精神力天赋。对治疗师来说这基本是不可能的,成年了还没觉醒天赋,就证明他根本没有这个天赋。没想到一年前,在一次匪徒劫持人质的案件当中,他忽然觉醒了精神力天赋,帮助警方控制了歹徒。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是极其少见的情况,所以沃罗先生把他收为弟子,这两年他的治疗能力还在进步,前途无量呢——哦,我不能跟你再谈了,对不起。索克斯将军,请留步,我是露茜——"
安宁目送记者小姐踩着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飞奔着追随凯撒而去,转回头去重新注视小林平,几秒钟后,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精神波动靠近,轻松的、戏谑的,不过那种感觉他认得出来——雷克斯。
"跟漂亮小姐说什么呢?"雷克斯眼睛也看着台上温和演讲的米修斯·沃罗,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显然根本没把沃罗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听进耳朵里。
"我问她,台上那几位是什么人。"
"怎么,你不知道米修斯·沃罗?"
"知道。我是说,他后面那位,看起来地位也不低的样子。"
雷克斯瞥了一眼:"米修斯那老家伙新收的弟子,二十六岁才觉醒精神力,是个特殊例子。米修斯这么器重他,多半是想从他身上找出觉醒的法子来。治疗师派系里还有很多过了成年都没觉醒能力的人,估计都琢磨着想来个二次觉醒呢。"
"那研究出什么法子了吗?"
雷克斯耸耸肩:"这谁知道。治疗师一向神神秘秘,何况精神力的觉醒是他们的看家本事,当然不可能外传。"
安宁没说话,垂下目光又思索起来。过了一会他突然发觉,这里广场上站了近万名士兵,可是他刚才在思考之中竟然没有感觉到刚出船坞时的那种被无数精神波动撞击的痛苦!从出了船坞到现在,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抵抗着外界的精神冲击,人越多,他就越需要集中精力。但是刚才他一心去思考小林平的事,完全忘记了建立精神保护,可是在他完全没有意识没有抵抗的时候,他却根本不痛苦了……
雷克斯敏锐地发觉安宁是在发愣,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想什么呢?立正!"
安宁下意识地收拢双腿挺直后背,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根本是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就做出来了,完全是平日里被雷克斯训得成了习惯的自然反应。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突然亮了:本能反应!没错,就是本能反应!周围的精神波动本没有攻击性,当他有意去感觉的时候,只觉得不堪负荷,然而当他的心思完全移往了别处之后,大脑却自动地、从容地处理了这些波动,完全没有让它们引起什么麻烦。他不是只能被动地接受,他完全可以自己掌控的,并且是可以下意识地处理,完全不必另外分出心思。
"又走神了?"雷克斯皱眉,强制性地捏住安宁的下巴把人转向自己,"我在跟你讲话!"
"是,中校。"安宁挺直身体。一旦他意识到,那些恼人的冲击就又回来了,不过比起刚出船坞时已经好了许多,安宁已经可以麻利地处理它们,不过要怎么做到无意识地自然处理,他还要再琢磨一下。
但是已经没有什么时间让安宁去琢磨了,凯撒这是战前动员,米修斯的演讲结束,士兵们就准备武装登舰,迅速出发了。
安宁这一队人自然是跟着雷克斯,他们的方向跟周围的士兵还不一样,走了几步周围的人就明显减少,最前头的射击组组长忽然停下脚步,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安宁抬头一看,凯撒正从对面走过来,左边跟着一头红发的梅林,右边是刚才那位花痴的女记者,举着个录音筒还在不停地发问,但是她说十句,凯撒也难得回她一句,大部分问题都是旁边的梅林接了过去,总算不让女记者难堪。
少将迎面过来,士兵就要立正敬礼,等长官过去了再继续行动。但是凯撒有意无意的,却是冲着他们走了过来,直到近前脚步稍稍一顿:"雷克斯中校?"
"是。"雷克斯也立正敬礼。
凯撒举手在军帽边沿轻轻一碰:"要出征了?"
"是。"雷克斯依旧回答得很简单,但安宁却明显地在周围一片杂乱的精神波动中捕捉到了他的,坚硬冷静,不容动摇。而对面有另一种极其清晰的波动,同样坚硬,还带着点攻击性,像是对雷克斯有所不满,想要改变什么似的。安宁觉得,这应该是凯撒的精神波。
两人相对僵持了几秒钟。喋喋不休的女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想问句什么,又被凯撒和雷克斯之间的低气压逼住了,几次张嘴,最后还是聪明地闭上了。
凯撒先微微移开了目光,扫视站在后面不自觉地屏住呼息的囚犯们,温和地一笑:"你们都是勇士,多保重。"
安宁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把囚犯用做诱饵这计划,位高权重如凯撒,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这计划不是他提出来的,或者他并不赞同这计划,然而这时候说什么多保重,未免也太过虚伪。
雷克斯微微点了点头,流畅地稍稍立正又敬了个礼,带着队伍绕过凯撒往前走了。安宁走过去了又稍稍侧头,眼角余光看见凯撒已经往前走了,梅林却半转过身来,目光追着雷克斯,直到凯撒走出一段路,他才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安宁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梅林和雷克斯,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这念头只是闪了那么一下,就被他抛在了脑后。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和心情去考虑别人。飞船已经在他眼前了。
这不是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小型运输船,而是一艘战斗飞船,动力推进系统更强,两翼还加装了大功率激光炮,空间倒是比运输船更小一些了,为了战斗中能够更灵活。不过这种战斗飞船没有跃迁装置,必须进入大型星舰内部随同跃迁,到达指定地点后可以脱离星舰自由战斗。如果在内部装载机甲,可以直接在空中释放;也可以落地后再放出内载机甲或战车进行地面战斗,相当自由。但是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体积小,自然不能加装内循环系统,所有维持生命的物资全靠星舰供给,如果脱离星舰最多只能维持四十八小时。不过因为总是配合星舰战斗,所以这点缺陷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飞船内舱相当狭小,因为在跃迁中状态不稳定,所以不能使用折叠空间,一大批的机甲战车之类都要占地方,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挤在窄窄的座椅里,一个挨着一个。
雷克斯站在飞船舷梯处,看着所有囚犯依次走进船舱,略微犹豫了一下,抬手拦住走在最后的安宁和林恩:"你们两个——现在去那边船上还来得及。一旦上了战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说不定顾不上你们……"
安宁准备了十来天,就等这一下子,哪可能不上船,赶紧摇了摇头:"不,中校,我们跟着你。"
雷克斯沉吟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好吧,你们跟我去驾驶室,记着,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驾驶室在飞船最前端,面前是透明的圆弧形前罩,加上两侧的射灯,肉眼观测可以达到千米左右。如果改为信息模式,整块前罩都会变成显示屏,探测距离提高数十倍,只是对能量的消耗要更大一些罢了。
飞船小,驾驶室自然更小,只有驾驶员和助手两个位置,林恩不得不坐到门边的应急位置上去。雷克斯发动飞船的悬浮系统,联络器里传来指挥台的命令:"立刻进入805星舰,准备三分钟后跃迁。"
安宁透过飞船前罩,看见周围有一排排相同类型的飞船,正迅速又有序地进入并列的十余艘大型星舰内部。一时间飞船的标志灯与星舰上的灯火交相辉映,场面十分壮观。这一艘艘星舰,内部最多可以装载十万余人,即使加上各种机甲武器,也足有五六万人。五六万为了家国为了星球而奔赴前线的战士……安宁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得不说环境对人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安宁觉得四周有无数的波动,也不知是不是这五六万人共同的精神波场,总之是像大海的浪涛一样拍打着他的思维。现在他已经摸索到了一些处理的诀窍,这些波动已经不能伤害到他,然而这一阵阵的撞击,却让他的思维也忍不住跟着同步波动起来,好像血管里的血液也沸腾了一般。
"扣好安全带,跃迁要开始了。"雷克斯突然出声,打断了安宁对周围波动的体会,"805星舰是这次队伍的前舰,第一个出发。"
果然,电子声开始十秒钟倒计提示,数到零的时候,轻微的颤动开始,迅速加大为震荡——星舰需要跃迁到莫里特要塞外八万米的空间里,借助那里的小行星带隐藏自己,然后由飞船脱离母舰,突然发起攻击。
安宁紧紧皱起了眉。跃迁一开始,他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经过三个月的针对性训练,他们都早已不会像刚去沙星时那样,被一个短距离跃迁就搞得差点吐死。何况大型星舰的跃迁相对平稳,所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能够抵抗跃迁带来的震荡,所谓的奇怪感觉,不在身体上,而在大脑里。
这确实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像他刚刚接触到虫族的声波干扰时的感觉,但却没有那种令人痛苦到死的攻击性。有不适的感觉,毕竟思维被迫的波动绝对不是件舒服的事,可是在不适之中似乎又有点别的……
安宁试探着放开一点点精神防御,让那波动渗透进来一点,然后赶紧重新把防线封口,将这一点点波动切断包围起来。这还是他在被虫族声波攻击后发现的办法。当时他在半昏迷中本能地筑起防线,把虫族的声波干扰阻拦在外,但仍旧有许多残余波动扎在他的思维里,像断在肉里的刀片一样时时作痛。当时他无法处理,只能用自己的思维把它们包起来,好像在刀片外面包层布似的,让它不至于扎得那么疼。可是后来听到了军部的鱼饵计划,他在惊讶和愤怒之中就忽略了思维里的波动残片。后来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些残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如果那么尖锐的波动残片也能自己消失,或者说是被他的思维慢慢吸收了的话,那么各种波动从理论上来说都是可以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安宁才敢用小心翼翼地开始试验。这一点波动被包围起来之后,安宁就开始试着去寻找它的频率。理论上说,无论什么样的波动,如果能与它的频率同步,就可以吸收和掌握。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放了22章了,9点左右放23章,如果看不见,大家把那个网址改一下看啊,最后面的数字改成22

哗变

安宁小心地探索着那一点点波动残片,抽丝剥茧般地分析着它的频率,当他终于将自己的思维波动与它同步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脑子微微一热,小小的残片倏地消失,如同雪融在太阳光下似的,融化的水滴渗进泥土里,消失无踪,却滋润了土地。安宁猛地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舒服,就好像喝了一小口酒,咽下肚去引起一路的微微发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安宁迅速又放开防御,这次他切下了一段较大的残片,只用了几秒钟就让思维与它同步,将它迅速地吸收了。
这次效果十分明显,安宁觉得自己颇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明显地感觉到精力的充沛。这么说,吸收了外界的波动能够增加自己的思维能量,是这样的吧?可是,这些波动是什么?是了,这本来就是星舰为了跃迁而放出的大量能量,跃迁也是一种强制性的将能量范围内所有物质频率同步然后进行转移的过程,只是当你不能忍受这种强制性同频的时候会感觉到痛苦,可是如果能够主动同步,这种能量就可以被吸收过来。
"解开安全带,时刻准备战斗。"雷克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安宁满脑子飞舞的思绪,他竟然没有发觉跃迁已经结束了!
飞船前罩已经转换为信息模式,透明的前罩转化为淡绿色的显示屏幕,上面标出星舰所在的位置——第八战区的小行星带。这里的小行星每颗直径都不超过三千米,据说是一团还在生长过程中的星云分裂出来的,在显示屏上呈现为一条暗色的带状,星舰现在就停在一颗较大的小行星边上。小行星带可以隔绝虫族的探测,不过相应的,在这里也不容易观测到莫里特要塞的情况。
一艘艘星舰悄然无声地出现。安宁能感觉到每艘星舰出现的时候都伴随着能量的波动,只是大约离得远了,这些波动到达他这里已经很微弱,不能够吸收了。
"你在想什么!"雷克斯严厉的声音猛地响起来,安宁一惊,立刻收敛心神望着显示屏。雷克斯紧皱眉头盯了他几秒钟:"不舒服?"
"……没……现在好了……"
雷克斯眉头皱得更紧:"如果上了战场你还是这样子,死的只有你!"
"是,我明白了。"安宁微微低下头,并不辩驳。
他不辩解,雷克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打开控制台:"马上要脱离星舰了,注意观察。小行星带那边的情况现在不明——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一旦穿越小行星带后遇上虫族,机甲组准备出击。"
安宁坐着不动,暗暗地动了动左手,感觉冰冷的针管仍旧固定在手臂上,心忽然砰砰地跳得很快。
"飞船脱离,自由组队穿越小行星带,执行1号计划。"通讯器里传来指令,雷克斯迅速发动飞船,从星舰打开的通道口滑了出去,直射入密密麻麻的小行星群中。安宁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熟练地操作着飞船绕过一颗颗小行星,距离较远的就采取短距离跃迁方式,两种方式不停转换,飞船全部飞行过程中竟然毫无停滞!这种驾驶技术,安宁觉得就算是专门的飞船驾驶员也不能个个达到。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屏幕上显示已经到达小行星带边缘,前方探测未见虫族,而其余飞船先出发的已经按各自任务要求打开隐形罩直扑莫里特要塞,后面的则还在小行星带里飞行。安宁看着屏幕上闪动的绿色小点,站了起来:"要穿过去了?"时间到了,要行动了!
雷克斯活动了一下脖子。两个小时全神贯注的驾驶,他也有点疲劳:"站起来干什么?虽然不用跃迁了,但飞行——"他话没说完,安宁忽然双手抱头,整个身体向他倒了过来。
"怎么了?"雷克斯吼了一声。他双手还在控制台上,只能用肩膀去迎安宁。安宁的手臂垂落在他肩头,微微一下凉意,几乎感觉不到。
砰!安宁整个人被雷克斯撞得翻过座椅扶手摔了出去。雷克斯反手摸到颈后的针管,用力拔了出来。然而他也只能做完这个动作,自动注射针管中的提纯镇静剂已经注入皮下,他直接歪倒在座椅里,失去了知觉。
听见驾驶室里的动静,几个囚犯抓着枪冲了进来,一看见雷克斯歪倒在座椅里,不由得都欢呼起来。一个囚犯举起枪就准备扣扳机,安宁立刻一声大喊:"住手!不能杀人!"
准备扣扳机的那个就是带领暴动的,安宁只知道他叫742号,身体素质不错,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所以囚犯们私下里就管他叫刀疤。刀疤听见安宁的大喊,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没有按下去,但仍旧用枪指着雷克斯,转头盯着安宁:"为什么?难道你还想留着他来杀我们?"
安宁在林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雷克斯在遇袭的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如果不是镇静剂在注入皮下的瞬间就能起作用,这一下肯定打断他的肋骨。不过即使肋骨没断,皮下软组织挫伤是少不了的,安宁有一会都直不起腰,这么大喊一声就扯得一阵疼,喘了口气才能再说话:"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飞船还在小行星带里,并没有完全脱离舰队。万一被人发现,至少留着他还能装装幌子。"老实说,安宁自己也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与其说雷克斯真的还有什么用,倒不如说他希望雷克斯还有点用。
"你以为他肯听我们的话?留着他没准什么时候就叫他算计了,我们谁斗得过他?"
"至少我们没彻底脱离舰队之前不能杀他。万一被发现,我们至少还有个人质。"
刀疤抓着枪考虑了几秒钟,把手指从扳机上松开了。这次的计划是安宁提供消息并且最后制定的,雷克斯也是他放倒的,没什么理由怀疑他是在放水或是有什么别的心思。而且他说要有个人质,这点倒是对了刀疤的心思。其实他本来也想抓几个人质,只是除雷克斯之外,这船上再没有别的士兵可抓了。如果雷克斯不是那么让人觉得危险,以他的军衔而论,刀疤肯定要先提议留做人质了。
"那就把他关起来。对了,他的机甲呢?"
"机械舱里没有。"雷克斯那台深灰色机甲太扎眼,如果也装在飞船上,必然一眼就能看得见。
"他应该用的是折叠空间。"安宁试图在雷克斯身上找到类似空间钮的东西。为了跃迁中的稳定,星舰上一般不使用折叠空间,因为在跃迁中还要保持折叠空间的稳定要耗费更多的能量。不过雷克斯的机甲非常高级,绝对不是一般校级军官能使用的,很有可能是他的私人机甲,估计有额外的能量供应系统。
刀疤看得不耐烦,上来先掏出一副磁力手铐把雷克斯铐住,然后连撕带扯,几下就把雷克斯的军装全扯烂了。可惜雷克斯身上从头摸到脚,有军中配置的通讯器、激光匕首、手枪、多功能军表,就是没有什么空间钮。
"没带?"刀疤怀疑地摸着下巴,目光移向雷克斯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内裤。
安宁不由自主地伸手拦了拦:"那里边不可能有吧,谁把空间钮放在那里……"要是雷克斯醒过来看见自己被扒光了会是什么反应?如果连内裤都被扒了,他会视为奇耻大辱吧?
"那也未必……"刀疤看样子并不打算放弃。
"你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放在那儿!遇到虫族需要机甲的时候,难道他还要先脱裤子去掏空间钮吗?"
刀疤被安宁质问得噎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地站起来狠狠踢了雷克斯一脚:"那你说藏在什么地方?反正老子不相信他不带机甲上战场!"
"也说不定在别的飞船上。"安宁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既然是让咱们去当诱饵,联邦肯定不会把一个中校军官也搭上。说不定到了战场上他就要换飞船了,空间钮由他那些手下带着。"
"这也有道理……可惜了,那么好的机甲,要是老子能开上就爽了……"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刀疤是因为块头太大发去开战车的,而且他论作战视野并不是什么出色的,真要是开上机甲也未见得就能开好,更不用说像雷克斯那样了。越是高级的机甲,对驾驶者越是高要求,就说动力系统加强这一项吧,平常机甲在启动的时候需要0.8到1.2秒的启动时间,但是联邦目前最高级的机甲启动时间为0.06秒,基本上就是你这里按键启动,那里就蹿出去了,而且加速度是一般机甲的3到5倍,没有出色的驾驶技术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比方说你需要在复杂地形中启动机甲,前方三十米处就是障碍物,需要启动后迅速拉高。驾驶技术不过硬的,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撞上障碍了,还开个屁!
刀疤虽然肖想雷克斯那架机甲很久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又踢了雷克斯一脚:"那药能让他躺多久?"
"两个小时左右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行,两个小时足够咱们跑了。"刀疤大马金刀地在驾驶座上坐下,"喂,这个怎么开?"
"我也不知道。"安宁点点控制台上,"恐怕我们只能用自动驾驶。刚才我看了中校的驾驶技术,我们当中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连一半也做不到。"
这话没人反驳。雷克斯高超到恐怖的机甲驾驶技术他们都见识过,谁要说自己能跟雷克斯一样,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疯子。
刀疤自然也没得说。他再狂妄也不至于觉得自己能跟雷克斯比:"自动驾驶能跑出去?"
"应该可以。速度虽然没那么快,但脱离小行星带不难。我觉得慢点也好,小行星带里很难通讯上,星舰也很难探测到咱们在做什么。最好是等前面已经打起来我们再逃,那时候谁也顾不上咱们了。"安宁说着,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伤感。他曾经在雷克斯面前热血沸腾地表示要跟着他一起上战场,可是现在……他却是在逃,跟着一群根本不想打仗的囚犯。其实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这些怕死的囚犯?现在他在做的事,不是跟他们完全一样吗?
刀疤把控制台上的按钮和操作杆触摸屏全部看过一遍,基本上是摸不着头脑的:"那你来弄,改成自动驾驶。"
安宁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把杂乱的思绪压下去:"先把星图调出来,找到我们要去的目标,然后输入座标转为自动驾驶模式。"
星图很快显示在屏幕上。他们要去的是第八区内仅有的三颗有类地球大气层的小行星之一,天文学名字为A873695小行星,军事地图上称为微金星,因为它的颜色是淡金的。其实按安宁的想法,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返回沙星,那是谁也想不到的去处。但是沙星离莫里特要塞太远,战斗飞船很难跃迁回去,如果能量耗尽仍未回到沙星,他们就只有在广漠太空中等死了。
微金星离莫里特要塞较远,但是第八区总共只有三颗合适躲藏的小行星,如果军部真的搜索起来,肯定会想到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众人只能祈祷他们脱离的时机够好,军部以为他们已经投入战斗并且死在战场上了。
把微金星的座标输入导航系统,为了防止错误,安宁还输入了微金星的天文学名字和军事名,按下自动驾驶键,导航系统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起动,沙沙响了一会,电子合成声报错:"座标与名称不符。"
"怎么回事?"刀疤立刻紧张起来,凶狠地瞪着安宁,"你干什么呢?"
安宁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我是照着星图输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自己输。"
刀疤自然看见安宁是照着星图输的。旁边一个犯人插了句嘴:"不会星图是错的吧?"
"如果星图都错了,飞船用什么导航?方向都找不准,还打什么仗?"安宁没好气地说,"中校刚才根本没用上自动导航,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使用。"
刀疤抓耳挠腮琢磨了一会,灵机一动:"要么只输座标,应该是以这个为准的。"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军事地图上天文学名字可能标得不准确,但座标绝对不能错的。
安宁觉得这也有道理,于是删去了后面的行星名称,这次自动导航仪立刻反应了:"转入自动飞行,倒计时三、二、一,起飞。"
飞船微微震动一下,推进系统转向启动,开始了航行。刀疤长长松了口气,低头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雷克斯,随手指了一下安宁:"把他弄到机械舱去锁起来,万一要是让他跑了,咱们都死定了。"这时候诸事皆定,他自然而然地就摆起老大的谱来了。
安宁没说什么,跟林恩一左一右把雷克斯架起来出了驾驶室。船舱里的囚犯们这时候已经知道劫持成功,全都在庆祝。安宁和林恩架着雷克斯走过船舱这一路,雷克斯就挨了几下阴的。
"哎,没想到这身材不错嘛……"一个囚犯阴阳怪气地突然冒出一句,接着回手捅了一下另一个囚犯,"嘿,你不是喜欢搞屁股嘛,怎么不上?看这身材,上起来肯定够劲。"
安宁脸色猛地变了。被提醒的那个囚犯也猥亵地笑起来,伸手在雷克斯身上摸了一把:"别说,这上起来估计真不错!哎,来来,放下放下,我告诉你们,这男人玩起来比女人还够劲——你干什么!"
安宁的手枪顶在他脑门上,冷冷地说:"把你的狗爪子收回去!"
"小样儿,你想干什么?"那囚犯在最初的惊恐之后就叫嚣起来,"怎么了?干了你男人了?噢,在沙星的时候你让他干得挺爽吧?怎么着,现在还想保他?"
安宁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他醒着的时候你怎么不敢上?告诉你,现在谁都不能动他,万一有点什么事,他就是人质!你要是动他,万一他中途醒过来了——只要你别后悔!"
"动了又怎么着?铐都铐上了,他还能怎么着?还是你能怎么着?"那囚犯虽然嘴上死硬,但想想雷克斯的手段也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到底还是没敢再伸出手来。
安宁冷笑了一声,收起手枪,架着雷克斯走进了原来放置枪弹的储货舱。隐约还能听见后面的囚犯们在谈论他和林恩,言语之中充满各种淫词亵语。
林恩看了安宁一眼:"你把他们得罪了,而且——他们可能盯上咱们。"
安宁冷冷地说:"那就杀掉!我杀过一人,不怕再杀第二个。总之,他们不能动他。"
林恩低下头:"只要咱们逃出去,他们就会杀了中校。"
安宁弯腰把雷克斯放平在地上,冷冷地说:"再给我一副磁力铐,你拿那个,把他的腿锁在这边墙壁上。我知道他们会杀了他,但他们可以杀他,却不能侮辱他。"
"我该谢谢你吗?"忽然响起来的声音让安宁和林恩一惊,两人一起抬头,只见本该昏睡的雷克斯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处死

安宁和林恩同时吃了一惊,本能地把枪指向雷克斯,随后才发现他只是醒了,手脚上的磁力铐还是牢牢地锁着,并没有打开。
"你什么时候醒的?"安宁沉着脸。刚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雷克斯的精神波动,如果他早就醒了,那——能把自己的精神波动遮掩得这么好,真是太可怕了。
雷克斯懒洋洋地动了一下,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被扒得只剩一条内裤并且还失去自由的情况:"刚刚——"但是他的眼神绝对不像动作一样懒洋洋,安宁觉得那两道目光像拉文的手术刀一样,能直刺进他的心脏,"不错,有前途,把我都骗过去了。给我打的是那天批你的镇静剂吧?"
雷克斯说得轻松,安宁却是心中沉重。暗算雷克斯并非他的初衷,但是现在——
"林道玄的儿子?"雷克斯嗤笑了一下,"有出息。"
林恩在一边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他已经顾不得现在顶着自己名字的是安宁,张嘴就要反驳。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宁已经冷冷地说:"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雷克斯哈地一声笑起来:"没资格?那谁有资格?是你?还是你那位有叛国罪嫌疑的父亲?"
安宁只觉得一股火气腾地蹿起来。虽然雷克斯说的是林道玄,但一句"叛国罪"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和兄长们:"叛国罪?你们有什么根据说叛国罪?就凭臆测吗!就因为你们的臆测,我就被投进死囚监狱,就要到战场上来当炮灰?"
雷克斯也冷笑了一声,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毫不掩饰地钉在安宁脸上:"哦,原来你并不想上战场,当初那一通慷慨激昂都是为了今天,很好,我承认我头一次看走眼了。"
"慷慨激昂?慷慨激昂的难道不是凯撒将军?不是军部?"安宁觉得胸膛都快要被愤怒涨满冲破。当初他说要跟着雷克斯上战场的时候,那沸腾的热血、那少年的雄心壮志,现在都被雷克斯一句话就抹杀了。这是一种无法自证清白的愤怒和抑郁,更痛苦的是众人所能看到的事实正像雷克斯所说的一样,永远不会有人相信他当时的真诚!
"答应我们参军,但是你们有把我们当军人看过吗?到底是前线突击队,还是前线鱼饵队呢?雷克斯中校,难怪我们不必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准备送到鱼嘴里去的食饵,又何必再包上一层让鱼咬不动的壳呢?亏你还说过丢弃同伴是军人的耻辱,这就是你说的话?当初说的时候难道不照样是慷慨激昂!"安宁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像决堤的水一样哗啦啦自己就往外冲,但是一口气说完了,回想一下又觉得好像自己想表达的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匆忙之中他是捡着最伤人的话说,至于到底有没有准确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时顾不上了。
雷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安宁感觉到他的精神波动:一下下的,像心跳一样,缓慢,却格外有力,就像是地下的岩浆,一下下地鼓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破岩层的阻碍,爆发出来毁灭一切。
"我们走。"安宁拉了林恩一把。他现在已经能够从容地处理感觉到的精神波动,但是雷克斯现在的精神波动虽然没有攻击性,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不想面对。
"你们是囚犯!"安宁走到舱门口,雷克斯终于发话了:"凯撒去召募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夺回阵地,换取自由。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许诺你们更多。所有应召的犯人都是为此而来,各取所需而已。不过既然应召,就该完成自己的允诺,不想打仗只想自由,哪有那么好的事!一群死囚,如果没有应召只会死在监狱里。我早就说过,你们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退路!"
储藏舱现在是空荡荡的,四周都是冷硬的金属舱壁,雷克斯的声音在空舱里回响,也如同冰冷的金属。安宁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现在有了,这不由你说了算。"想了想,他脱下外衣回头扔到雷克斯身上,"你还是多操心点你自己吧。"
雷克斯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跟着一群死囚逃跑,你应该先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安宁没有说话,用力关上了舱门。林恩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说:"现在我们差不多是成功了,不过,如果他们要杀中校,你怎么办?"
安宁沉默一下:"我也没有办法。除非他自己能跑出去,否则也只能死。"
"他要是跑出去,我们不就完了?"
"所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林恩没再说话。两人默默地往囚犯们欢呼庆祝的船舱走去。船舱里这会儿乌烟瘴气,囚犯们扒出了食品舱里的东西,虽然没有酒,但拿着些行军饮料也当成酒来喝。两人进去的时候,刚才那个被安宁用枪顶在头上的囚犯不怀好意地盯了他一眼,端着个杯子晃过来,顺手在安宁屁股上捏了一把:"回来——"
最后一个"啦"字还没有出口,安宁拔出枪抵在他头上就是一枪。枪响声在囚犯们的欢呼乱叫里几乎听不清,但挨了子弹的脑袋却忠实地给出了反应:炸开了花。有几滴鲜血混合着脑浆溅到旁边的囚犯脸上,引发一阵惊叫,整个船舱里都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跟死人走得比较近的囚犯已经拔出了枪来指向安宁和林恩。
"干什么!"刀疤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厉声压住蠢蠢欲动的犯人们,"你们在干什么!"
安宁漠然地收起枪。他很明白,这群囚犯里颇有几个在打他和林恩主意的。雷克斯刚才有句话说得对,跟着这群亡命徒逃跑,他和林恩必须给自己留下退路,否则逃跑虽然成功,他也等于出了狼窝再进虎口。
"你们觉得逃跑已经成功了?"
刀疤皱眉:"你什么意思?"
"在微金星上躲三个月,然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回军部去报道?"
"你有病吧?"刀疤上下打量他,像看疯子一样,"回去送死吗?当然是跑了。"
"跑?跑到哪里去?"安宁冷笑了一下,"不回军部,生物芯片上的犯罪记录谁能改掉?走到哪,也是被通缉的份!"
囚犯们面面相觑。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人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另一半人虽然想到了也无计可施,准备着自毁程序一失效就逃到最边远的星球上去躲躲闪闪地过一辈子算了。安宁一看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怎么,别告诉我你们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事!"
刀疤却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他想的是冒险回他原来的星球,通过黑渠道想办法把犯罪记录抹掉。虽然这很难,但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不过这主意他只是自己悄悄在心里打,并没傻到说出来。他可不想带上一串人,这太麻烦了。但是现在安宁却公开说了出来,难道他有办法?
"难道你有办法?"
"现在没有,但是如果安全回到地球,我可能有办法。"
有囚犯嗤笑:"可能有办法?你骗谁呢?"
安宁淡淡瞥他一眼:"你可以不信。"
拿着枪的那几个囚犯对看一眼,都有点犹豫了。他们跟死掉的那个囚犯确实走得比较近,可是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都是囚犯而已,所谓走得比较近,也是因为想在囚犯群里形成自己的小势力,免得吃亏。现在人已经死了,而打死他的这个小年轻又好像有点办法抹去犯罪记录,那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可能有用的人呢?
刀疤紧盯着安宁:"骗人!你有什么办法?看你年纪轻轻的,难道你会?"攻破生物芯片的防火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就是黑客,也得是超级黑客,特别牛的那种。
安宁不动声色:"你们是为什么进的监狱?"
刀疤愣了一下:"还能为什么,杀了人呗?"
"你看我像是因为杀人进去的吗?"
刀疤又愣一下,低头看看地上那具脑袋被打成烂西瓜的尸体,很想说是。但安宁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这种亡命徒,一时没说出话来。
"知道我从哪个监狱出来的么?"
这个知道。
"B17,死囚监狱。"而且从死囚监狱来的人还不少。
"知道死囚监狱关的都是什么人么?"
刀疤被安宁淡淡的语气压住,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像个小弟一样被人在问,不自觉地回答:"死囚监狱,当然关的是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政治犯?"死囚监狱有两种人,一种是犯下滔天大罪的,一种就是政治犯。
安宁淡淡一笑,没回答。周围的囚犯们都盯着他看。一般来说,政治犯这个词儿代表着相当的背景,如此年轻的政治犯,看起来好像刚刚成年,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本人有什么罪,那么最可能的就是因为家里的问题进的监狱。家里……意味着他有背景,有以前的势力。当然现在是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但谁都知道,利益这东西千丝万缕,现在你不得势,但以前的利益关系如果能找出那么一点半点来,就远远胜过他们这些只会喊打喊杀的亡命之徒。
有囚犯忍不住开口:"那你到底是什么人,至少交个底吧?"
安宁眼皮都不抬一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有好处。"他以前不摆这种谱,但并不是没见过摆谱的人,现在拿来用用不在话下。
他这么说,囚犯们还真的不太敢问了。虽然也并不是就深信不疑,但至少得罪他是谁也不愿意做的。刀疤愣了一会,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不耐烦地一挥手:"还不赶紧把这玩艺抬走,摆在这碍谁的眼呢。都散了都散了,吃的东西省着点,微金星上说是跟地球相似,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吃的,省着点用!好好,都散了。"
囚犯们散去,安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才轻轻把手心的冷汗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感觉到身边林恩上下乱颤的精神波动,转头就看见林恩正活动着握枪握得发僵的手指。两人对看一眼,都在心里苦笑。刚才那真可算是铤而走险,两人都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飞船平稳飞行了大约20几个小时,船舱里渐渐又有点乱,有些囚犯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正在此时,紧跟着刀疤的一个囚犯兴奋地从驾驶室里冲出来:"出了小行星带了,出了小行星带了!"
轰,船舱里又炸了,囚犯们欢呼乱叫。刀疤踌躇满志地慢慢走出来:"自动导航显示了,目的地也快到了。"
囚犯们更加兴奋,也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舱房里头还有个人呢,怎么办啊?"
刀疤笑起来:"倒忘了,你们,去几个人把中校请出来啊。"
几个囚犯轰然答应,没几分钟就把雷克斯架了出来。船舱里太冷,雷克斯在里边呆了将近一天,嘴唇都略微有点发紫,表情却还是满不在乎的。刀疤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瞅他一眼,嘿嘿一笑:"中校,你也有今天啊?"
雷克斯手脚上都带着磁力铐,两腿不能分开,是被人直接拖过来扔在地上的,但他坐在地上气势却也半点不弱,只是抬了抬眼皮:"你想怎么着啊?"
刀疤笑了起来:"中校,我就觉得奇怪啊,你说这飞船上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连个手下也不带?你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雷克斯瞥了安宁一眼:"要是没有这小子,你们觉得你们能翻起什么浪来?"
刀疤被他轻蔑的态度气笑了:"可是我们现在就翻起浪来了,而且你——现在已经出了小行星带,留着你没用了知道吗?说吧,你想怎么死。"
雷克斯嗤地笑了一声:"我想怎么死?你知道你们会怎么死吗?"
刀疤嘿嘿一笑:"中校,我们怎么死你已经看不见了。来来,大伙说说,这家伙该怎么死啊?我觉得一枪打死太容易了吧?"
安宁脸色铁青。他不能再看着雷克斯,只能把头转过去看着船舱壁。刀疤斜了他一眼,故意问:"1407,这人是你放倒的,你说怎么办呗?"
安宁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你们有完没完?他没事的时候你们谁敢在他面前放个屁?现在人倒了你们精神来了?挺有种啊!"
他这一番话,连刀疤脸上都挂不住,又不能直接喷回去,悻悻地说:"那你说怎么着?"
安宁仍旧扭过头去瞪着船舱壁:"要杀你们就痛快点给他一枪,要敢把他手铐下了跟他打一架算你们有种,要是折腾人,我看你们还是省省吧。"
雷克斯放肆地大笑起来。有个囚犯忍不住呸了一口:"你小子是让他上出瘾来吧?天生的——"他话没说完,安宁已经霍然起身用枪对准了他:"再说一句屁话我现在就崩了你,死少一个将来我就少费点力气,你信不信!"
没人敢吭声了。片刻,刀疤干咳了一声:"行了行了,你也收敛点,别拿着这事要挟起我们没完了。你们,你们也老实点,说点实际的,怎么办?"
囚犯们半天没人说话,直到安宁收枪坐下,才有人嘿地笑了一声:"要我说吧,直接扔到外头去就行了呗,还省子弹呢。"
安宁微微颤了一下。直接扔到外面?外面是什么地方?是真空!把一个人不穿任何保护服直接扔进真空里去,没了大气压,血液会立刻沸腾,从全身能冒出来的地方冒出来。眼珠会迸出,人会……
刀疤放声大笑:"这主意不错。来来,来几个人,把中校请到隔离门那边去。打开舷窗,咱们来看看戏。"
安宁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雷克斯一眼,雷克斯居然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见安宁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安宁紧闭着嘴不说话,两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刀疤眯着眼看了他一下,又看看雷克斯,笑了一下:"中校,这时候就别想翻盘了,他也不是傻子,谁会愿意去送死啊?行了,送中校上路吧。"
雷克斯叹了口气,好像挺惋惜的:"自己糊涂就没办法了。"两个囚犯来拖他,他耸耸肩,借着劲儿站起来往舱门处去了。
安宁紧握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囚犯们兴奋地聚到舷窗边上等着,那杂乱而跳跃的精神波动让他真想大吼大叫,把满心的痛苦和抑郁发泄出来。但是他最终能做的只是沉默,可是即使闭目塞听,再屏蔽掉所有的精神波动,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
要在太空中把一个人扔出去当然不能直接拉开舱门就扔,否则大家一起出去。舱门是双层密封的,中间有过渡室。囚犯们要做的就是把内舱门打开,把雷克斯扔在过渡舱里,然后关上内舱门,再打开外舱门,让急速倾泄出去的气流将雷克斯卷入真空。
电子合成声在不断地用死板的声音报告:"内舱门打开……内舱门关闭……密封完毕……外舱门……"
砰!一声巨响,整个飞船都晃动了一下。电子合成声一瞬间走了调,然后船舱内的紧急报警灯红光闪烁,"外舱门被击穿,内舱门开裂,空气泄漏,空气泄漏!请求紧急迫降,紧急迫降!"

虫子,虫子!

飞船上刹那间乱成一团。这些囚犯们虽然经过了三个来月的训练,可毕竟跟军人没法比,到了关键时刻就全掉了链子,骂娘的、叫天的、怨人的,连喊带叫,推成一片。
安宁一步蹿到舷窗前向外看去,只见飞船外变魔术一般地出现了一架机甲,深灰色亚光机身,身高九米,除了雷克斯那架机甲哪还有第二架!
"他的机甲从哪出来的!"有囚犯发狂一样大喊。明明雷克斯已经被扒到只剩一条内裤了。虽然那内裤当时没扒下来,但一目了然,再怎么都不可能藏下一条空间钮!
刀疤比所有人反应都快,转身冲进驾驶室,调出飞船两翼安装的激光炮,瞄准雷克斯就是一通乱轰!几炮过后报警系统就尖叫起来:"能量不足,能量不足!要求迫降!"
安宁紧盯着舷窗外。激光炮威力十足,在漆黑的太空中拉出一道道明亮刺眼的光带,吞没了雷克斯的机甲。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刺得难受,直到炮火消失,眼前还都是白花花的。刀疤冲出来厉声喝问:"击中了没有?击中了没有!"
没人回答。半晌才有一个囚犯揉着眼睛不太敢肯定地说:"应该……击中了吧……我看见他就在激光炮的范围里,现在又没了,不击中,能到哪去?"
船舱里一片寂静。其实就连说话的这个囚犯和刀疤都不敢肯定,只是没人愿意说出来,大家都在心里抱着希望——应该是击中了吧……
"探测前方小行星适合降落,要求降落,要求降落!"电子合成声这时候响起来简直如同天籁,刀疤马上冲着驾驶室里的囚犯大喊:"赶紧降落!"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就在飞船前方不远处,自动导航系统探测到一颗小行星,而且还是有稀薄大气层的。虽然不知是否适合人类呼吸,但这时候除了降落也没别的选择了。
伴随着报警系统不停地"能量不足、能量不足"的尖叫,飞船在所有囚犯的提心吊胆中终于降落在这颗小行星上。降落后探测系统自动启动,往外送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机器探头,几分钟后就得出了结论:"气压约等于0.85个地球大气压,空气成份不宜呼吸,二氧化硫含量严重超标,湿度适宜。地表砂石结构,以斜长石与石英为主,含有不明成份。温度25摄氏度。尚未发现生物。"
刀疤斜了安宁一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可以出去,但要自备呼吸器,这里的空气不适宜呼吸。"
刀疤犹豫着。他虽然想充老大,但是这是在一颗陌生的小行星上,而且他们的飞船坏了,而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能看着安宁:"怎么办?"这一下子,就至少确立了安宁在这群囚犯当中军师的位置。
安宁的经验其实也不怎么丰富,但至少对于飞船他是比较了解的。先调出自检系统把飞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外舱门被打碎了,而内舱门被震动后密封性减弱,导致空气大量外泄。如果他们一直停留在太空中,最后空气将全部泄漏光。幸好他们找到了降落的地方,这里的大气压略低于地球,空气外泄也就迅速减少,现在维修系统已经把内舱门给重新密封好了。但是外舱门整个碎掉了,那就需要重新做一扇再焊接密封上。这个既需要时间,又需要合适的材料,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至于消耗的能量其实倒并不难办,打开飞船外部的太阳能板,只要肯花时间,能量总是可以补充上的。不过飞船可能是受到严重震动,不少线路出现故障,比如外部远距离探测系统、自动防护系统,都出了毛病。防护系统还可以转为手动操作,远距离探测基本上现在就不能用了。想知道这个星球上是个什么情况,必须出飞船去探测。
"所以说我们迫降在这里也不是最坏的情况,毕竟微金星是个比较明显的目标,而随便一颗小行星就难查多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倒是食物和饮水。飞船可以由机器人去修,维修系统自己会想办法,但是我们如果想在这里躲上几个月,那非得找到食物来源不可。"
刀疤抓抓脑袋:"这种事你比我们明白,这样,你带大家伙去外头找找吧,我带几个人守着飞船,现在飞船是最重要的,没了飞船什么都完了不是。"
安宁冷笑了一下:刀疤这是想坐享其成了。不过不用他说话,底下就有囚犯不情愿了。毕竟外面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谁都知道在飞船里边才是最安全的吧。
"要出去大家都出去嘛,都到这份上了,还想怎么着啊……"
"就是。要不然抽签算了。"
一千多人这么一闹起来,刀疤也有点镇不住场子了。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逃出来的时候听刀疤的是因为大家利益一致,现在刀疤还想摆谱吃现成的,这些人就不干了。刀疤手下总共也就团了一百来个人,对着一千多人根本不算什么。
安宁冷眼旁观这些人又吵又嚷,到最后几乎是剑拔弩张,只管摆弄着飞船的控制台。维修系统已经把飞船里能利用的物资搜罗了一下,决定切掉一层舱壁来重新制做外舱门。但是重新熔化铸形再焊接需要的能量要是用太阳能板收集至少就需要13个小时,飞船上本来还有备用的动力系统,但那是用来返回地球的,绝对不能乱动。
刀疤眼看讨不着好,再争下去说不定引起哗变,连目前这个地位都保不住,眼珠子一转回头问安宁:"你看这事怎么办?一千多号人呢,总得有个分工,乱糟糟的什么事也干不成吧?"
安宁略微思考了一下:"出去是肯定要出去,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呆在这飞船里也不见得就多安全。我的建议是,机甲组的人装备完毕,分成四队分头去探一探情况。战车组随时准备支援。其余人可以不出去,但也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除非探测之后确定这里没有危险,那大家就都可以放心了。"
这样一说,机甲组的人虽然还有点不太服气,但也没人大声反对了。因为安宁说得没错,真要是有危险,飞船就一定有用吗?这船上的所有的装备里,机甲自然是最好的,拿了最好的装备,多干点活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刀疤心里有点不情愿,因为他是想多弄点机甲给自己和手下的,但是他又不愿意出去,所以只好同意了安宁的方案。所有的装备都在机械舱里,幸好还没有损坏。两百八十架机甲,按在沙星的训练规定来说,每架机甲有两人操作,一个主驾,一个备驾,这会那些备驾就不太想出去了。安宁懒得理他们,看跟自己一组的备驾一脸的不情愿,就说:"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自己也行。"
林恩从旁边挤上来:"我跟你一起。"
那个备驾巴不得林恩自动请缨,赶紧就跟林恩交换了装备。安宁不去理其余的备驾和主驾的矛盾,带着林恩登上机甲,打开通讯频道:"四行列队!别磨磨蹭蹭的。"点了三个囚犯的名字,"你们各带一组,我带一组,四个方向搜索,随时保持联系。"说完第一个发动机甲从射-出口飞了出去。后面的囚犯们挨挨挤挤,也开始脱离飞船。
安宁拉高机甲升上半空,向四面看了一下。这颗小行星虽然不大,但地形看起来相当复杂,视野所及之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丘陵,近处的地表光-裸,寸草不生,远处倒好像有点绿色,不知道在那里能不能找到食物和水源。
安宁刚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一种细微的波动,从四面八方像海浪似的迅速靠近,越靠近,就越清晰。安宁匆忙四顾,却没看见任何异样,赶紧打开通讯器呼唤驾驶室:"可能有危险!马上手动探测四周!"
在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里,那种波动已经愈发清晰,安宁不得不按住太阳穴来缓解思维的压力。可是几秒钟之后,飞船一震,发出一圈淡淡的蓝光,居然是打开了防护罩。
"蠢猪!"安宁脱口骂了出来。飞船的常用能量本来只支持到莫里特要塞,备用能源返航,另有支持船载武器的能源系统。但是在雷克斯炸裂了船舱门之后,大量能量用来强行修复内舱门以及强行提速行驶迫降,又对着雷克斯一通狂轰滥炸,基本上能量就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打开防护罩,肯定是启动了备用能源,这么用上半个小时,备用能源绝对不够支持他们返程了。不是说不能打开防护罩,而是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就开防护罩,更糟糕的是防护罩一开,还没脱离飞船的机甲都会被隔离在飞船里,根本飞不出来。
强烈的波动已经到了身边,安宁对着通讯器大喊:"先把机甲放出来再开防护罩!"还没等他喊完,林恩一把扯住他,指着屏幕上:"你看!地下!"
屏幕上有一圈圈绿色波纹,显示着地下有东西在接近。安宁把屏幕切换成目测模式,往下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砂石地表像海浪一样涌起一圈圈的纹路,把飞船包围在中间,然后,庞大的飞船一震,较重的头部竟然陷入了地下,尾部翘了起来,失去了平衡。
"那地下到底是什么!"安宁几乎要抓狂了,对着通讯器拼命喊,"收起防护罩,让机甲全部出来,全部出来!"
"……虫子,是虫子……"通讯器里传来恐惧的狂呼乱叫,完全不听安宁的,"防护罩不能关,不能关!把激光炮打开!"
"你们这群蠢猪!你陷在地下,用激光炮——"
"打谁"两个字还没出口,轰地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震动了一下,飞船外包围的淡淡蓝光一闪而灭,两翼的钢板都呈现出一种蓝中带紫的颜色,紧挨着地面的那一圈竟然在渐渐软化。
"完了——"安宁喃喃地说。激光炮在地下热量不易发散,数千度的高温反而把飞船紧挨炮口的部分烤化了。飞船一破,飞船里的人只有坐以待毙。
"还有紧急出口!打开紧急出口,能出来多少人就出来多少人啊!紧急出口拉杆在驾驶室座位右边啊,快!"安宁突然想起来飞船侧上方还会有个紧急出口,于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喊起来。
地面在刚才激光炮开过之后安静了一会,但很快,波动又加剧了,整艘飞船以更快的速度往下沉去,通讯器里一片惨厉的呼号。不过紧急出口到底还是打开了,先是飞出几架机甲,然后几辆战车也跟着开了出来。但是他们在狭窄的门口抢得太厉害,两辆体积最大的战车挤成一团,谁也不让谁,一时卡住了出口。安宁正急得破口大骂,后面的战车悍然开了一炮,把门口的同伴轰得粉碎,打开空间自己蹿了出来。他后面紧跟着一架机甲,然而上半身刚刚出来,就突然不动了。
通讯频道已经完全混乱,安宁不知道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不是这架机甲的呼救声。只见机甲双臂死死扣住通道口两边,竭力想把自己拉出来,然而僵持片刻之后,从通道口里突然伸出两只刀状前肢,只挥动了一下,那架机甲的两臂就断裂开来,被切断处冒着小小的电火花,被拉进了通道里。然后,就再也没有一架机甲或者战车从紧急出口逃出来。而整艘飞船仍在慢慢下沉,直到飞船上所有的舷窗都消失在砂土里,只剩下一个半圆的弧顶露在外面,像一口巨大无比的棺材。
安宁木然俯看着飞船,在他周围有一百来架机甲,其中八十多架是当时跟着他先出来执行搜索任务的,勤快了那么一点,就幸而逃脱。有十几架是从紧急出口逃出来的,还有四五架是脑子转得快,全力轰碎了舷窗硬挤出来的,有一架连左臂都挤掉了,但至少是逃了出来。地上则有二十来辆战车,都是体积比较小的,还有十七八个运气好到爆棚的人,居然凭两条腿跑了出来。一千来号人,大概剩不下三百个,刚刚够个零头。
"地下是虫族吗?这里怎么也会有虫族?"有个吓破了胆的囚犯在通讯频道里哆嗦着声音问,猛地提醒了安宁:"快点离开,虫族不可能光是地下有!"
"往哪跑?"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吓得够呛,有几个一经安宁提醒,连个方向也不分,发动机甲或者战车就跑,还有一些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就想找个能出主意的人。
安宁也没主意。这么个陌生地方,谁知道该往哪跑?但是留在这里肯定不行:"先离开再说!"他现在能感觉到所有的波动都集中在沉下去的飞船周围,但是已经开始有波动往外扩散了。
"好像那边有东西来!"林恩一直在安宁对着通讯器指挥的时候注意着四面观察,这时候猛地又拽了安宁一下,"有几架机甲正往那边去,快叫他们回来!"
用不着叫了。那几架跑得最快的机甲已经掉头在往回跑,而安宁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跟着他们涌来的波动——一群飞虫!刚才跑在最前头的那架机甲来不及调头,已经被飞虫包围了。
"快跑!"
"飞虫!"
通讯器里乱成一片。安宁大吼:"不要乱!"显示屏上的统计数据是四千多只飞虫,八十几架机甲对付起来并不很困难,"不要乱跑!一起上,杀一只是一只!"
"肯定还有!"有人在通讯器里乱叫,"不跑就来不及了!"
"你想跑到哪里去!"安宁厉声喝斥,"小行星总共这么大点,你想往哪跑?各个击破我们就全完了!谁也不准跑,一起上!不能再损失一架机甲了!"
安宁说得有道理。这些囚犯好歹也是受过了三个月的训练,虽然军事素质完全不能跟职业军人比,但总算这些日子也没完全白学,安宁一声令下,绝大多数机甲都迎了上去。安宁双臂一拉,扯开他这具机甲配备的合金钢长枪,大声吼:"不要光用能源武器,会用光能量的!用机械武器,能源武器辅助!战车也要节约子弹,瞄准了再打!边打边退,保持方向一致,往东边去!"说完,第一个就冲进了虫阵里。
这四千多只飞虫大部分是轻型飞虫,另有五分之一是中型飞虫。安宁一冲过去,就有十几只轻型飞虫围了过来。安宁把机甲急速向下一拉,同时长枪上竖,从那些飞虫腹下冲过去,锋利的枪头直接划开了两只飞虫的腹部,又切断了一只飞虫的翅膀。打着转的飞虫落下地去,自有早就准备好的战车去对付。三个月的辛苦训练在这时候显出了用处,连那几个既没战车又没机甲的人也操起枪,按照训练中的套路辅助射击。
安宁紧张地左右开弓控制着机甲挥枪攻击,有时候实在来不及也就只好用激光枪救急。周围的机甲不像他这么熟练和大胆,但在他的提醒之下也知道省着用能源武器,半个小时过后,爆了一架机甲,但飞虫也被干掉了一多半。安宁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林恩紧张地喊:"不好了,地下的虫子又来了!"

绝望之地

四面楚歌。安宁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霸王要乌江自刎了。天上这些虫子还没对付完,下方的地面又开始波动。刚才围攻飞船的虫族大概已经解决完了飞船里的人,又迅速地追了过来。一辆战车没有防备,后轮一下子陷了下去。司机反应速度很快,打开车门就跳了出来,可是抱着机枪的人是站在天窗里,一半身体还卡在车内。他两臂撑着天窗竭力想爬出来,一面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跳车的司机掉过枪口对着地下扫射,但是完全没有用处。只听车上的同伴叫得撕心裂肺,然后一下用力,半个身体滑了出来——只有半个,腰以下像被什么直接截断,内脏还在往外淌。司机吓得呆了一下,就呆了一下,脚下的地面突然被掀起来,安宁终于看见了穴虫是什么样子。
像是一条放大了上百倍的蚯蚓,露出来的小半截身体甚至带点粉红色,然而先伸出地面的那铡刀一样的前肢和紧随其后的锯齿状大腭暴露了血腥本色——司机被掀翻的身体还没有落地,已经被前端还略带钩状的前肢截成两半,一半被拖入地下,另一半留在沙地上自己同伴的半段身体旁边,一起微微抽搐。
地面上顿时乱了营,战车不再有心思配合机甲作战,只顾着逃跑。那几个步行的人更惨,奔跑的速度比不过穴虫在地下的掘进速度,一个接一个地沉入塌陷的地面,挣扎几下,就再没了踪影。
安宁眼都红了。这会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害怕,转身俯冲,十米长的合金钢长枪猛地投出去,枪杆颤动着扎入一处塌陷的地下,几乎一半枪身都钉了进去。立刻,那一处的地表像沸腾的水一样鼓动起来,安宁一个横掠,拔-出长枪,把一条挣扎的穴虫也挑了出来。枪头穿透了穴虫的身体,但是它仍旧没死,还在竭力挣扎,用前肢和大腭试图截断枪杆。
安宁用力抖了一下长枪。穴虫身体柔软,但前肢和大腭坚硬,让它这么疯狂地反复砍咬,合金钢也顶不住多久,而且他现在用的机甲也不是最高级的,长枪要是损坏就麻烦了。
穴虫柔软的身体被这用力的一抖甩了出去,枪头戳出的窟窿里渗出黄绿色的血液。不过它还没落到地面上,安宁又把枪刺了出去,尖锐的枪尖迎着穴虫下落的方向猛地往上一挑,把一整条穴虫从尾到头豁开了膛。黄绿色血液混合着内脏溅了一地。虽然虫族的生命力顽强,但被整个开了膛也不可能再活着,穴虫跌落到地上,头尾无力地扭动了两下,就不动了。
安宁已经杀红了眼,宰掉一只穴虫,立刻又俯冲下去从地里戳起第二只。另有几架机甲也来帮忙,一时间从地下挑上来十几只穴虫,正被围攻的战车借机逃了开去,架起机枪继续扫射天上的飞虫。现在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无论情况多么危险,他们都不能自己逃走。天上地下都有敌人,只有协同作战才能保命,谁一个人逃了,很可能就是第一个死!
机甲冲回地面捕杀穴虫,战车不惜子弹地狂扫空中的飞虫,暂时把局面稳定了下来。然而只过了十几分钟,林恩就又指着观测屏幕:"不好,好像又有虫子过来了!"
安宁刚把一条穴虫开了膛,抖掉长枪上的污血,将机甲平拉起来,远望了一眼,脸色唰地变了:"各组注意,往东边退!"涌过来的那一片暗绿色,应该是大量的跃虫和爬虫!不用探测系统,他目测一下就知道绝对不少于五千只!天幸头顶上的飞虫已经被干掉了大半,只剩千把只,否则虫子们全方位进攻,逃都逃不掉。
现在其余人也已经看见了那涌过来的一片绿色,一些机甲本能地就拉高起来,地上的人则有些不能控制地喊叫起来:"把我们带上去啊!"
安宁大吼:"不要慌!机甲不要拉高,先把地下的穴虫干掉最要紧!"飞虫善于飞行,可是落地之后动作就会迟缓,跃虫和爬虫都有自己的弱点,如果有合适的地形,完全可以对付它们,可是穴虫却是防不胜防的。机甲现在可以停在空中,但是你能永远地停下去么?能量耗完的时候怎么办?
安宁记得穴虫在虫族中应该是数量较少的一种,它其实属于工虫,主要是为雌虫建造巢穴的,一般来说,有一千只飞虫或者五百只跃虫才会有十几只穴虫,比例很低,按目前飞虫的数量来算,地下的穴虫顶多也就是百来只,是可以消灭干净的。但糟糕的是如果有穴虫,附近必定有雌虫!也就是说,这颗小行星上有一只雌虫!
安宁又一次俯冲,从地下再挑出一只穴虫来。地上横七竖八已经有近百只穴虫的尸首,地下剩的应该不多了。但是雌虫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生下近百只虫卵,而且三天之后就能够孵化成成虫。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能量,虫族可以无限制地繁殖下去!
安宁一抖长枪,把这只穴虫也豁了膛,心里却突然冒出个想法来: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虫族?当初他们选择微金星做为藏身之地,就是因为微金星远离莫里特要塞,没有虫族出没。现在他们虽然没有到达莫里特要塞而是中途迫降了,但从方向上来说是背离莫里特要塞的,虫子只应该越来越少,怎么竟然会出现雌虫呢?难道说,这里根本不是远离莫里特要塞的方向?他们飞错了方向?这也不可能啊,他们采用的是自动导航,只要输入目标星球坐标,无论如何也不会——
等等!安宁操作机甲的动作猛然一顿,一个模糊的想法如同闪电一般从他脑海里划过,像真正的闪电一般劈得他脑子嗡地一声:会不会,飞船上的星图根本就是错的?但是星图怎么会错呢?要知道星图错误对太空飞行的打击是致命的,那里可没有什么路标之类让你对照着跑。除非——那星图被人改动过,而能改动星图的,除了雷克斯还有谁?但是雷克斯到底是什么时候改的星图?他为什么要改动星图?难道说——
"小心!"林恩大叫一声,伸手猛地一拉操纵杆,把机甲按下前冲,躲开从上面袭击的一只飞虫,"你在想什么呢!"
安宁猛醒过来,合金钢长枪来不及收回,机甲反臂一指,臂式激光枪发出一束激光,正从那只飞虫张开的大腭里射进去,又从头后穿出。然而直到这时候,他心里还在惊悸,还在回忆雷克斯最后时刻看向他的眼神,还有他那句似惋惜又似无奈的话——难道说,这一切都在雷克斯的算计之中?雷克斯改动了星图,又炸碎了舱门,将他们迫降在这颗小行星上,也许这颗小行星,才是原本就要让他们这些突击队来送死的地方?
"跃虫们过来了!"林恩不知道安宁为什么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走神,拼命在他耳朵边上大喊,"快点退啊!"底下的战车已经先往东边退了,通讯频道里传来跑在最前面的战车驾驶员的叫喊:"前面有山,还有一片树林,可以隐蔽!"
安宁强行收敛心神,打开扫瞄器,果然前面是一片岩石参差的山谷,地形复杂,到处都是树木。虽然长得不算高,但枝叶茂密,能够起到一定的隐蔽作用,唯一的麻烦是,战车开不进去。
"配合撤退!机甲拖后,战车先走,先找到隐蔽处再射击掩护机甲!打开声波探测器,一定要仔细探查地下情形!注意,这里很可能有一只雌虫!"
一听见有雌虫,通讯频道里立刻响起一片绝望的乱喊乱叫。安宁大吼:"乱叫什么!还没发现雌虫你们就先乱了套了?都想死吗!战车加快速度,赶紧去找隐蔽地点!"
到底雌虫还没出现,囚犯们虽然慌乱,但谁也没放弃求生的念头,随着安宁的指挥有序撤退。这时候后面的跃虫已经追到,这些东西的长相跟地球上的蝗虫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两条粗壮的大腿一蹬能跳起十几米高,而且动作十分灵活,机甲不得不拉高避开这些东西,但空中的飞虫开始集体下压,力图把机甲们压低到跃虫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架机甲有些顾此失彼,在与飞虫的战斗中忽略了下面,被一只跃虫高高跳起,巨型钳子一样的大腭狠狠咬住机甲的一条腿,把他硬生生拖到了地上。那架机甲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乱砍,但跃虫的头胸甲十分坚固,合金钢长刀砍上去也只是一道白印。没等这架机甲砍几刀,周围的跃虫和爬虫已经一窝蜂围了上来。机甲里的人发出恐怖的喊叫,把所有的能源武器都打开狂轰乱炸,离他最近的几只虫子被激光束穿得蜂窝一般,还有几只虫子的腿被热能枪熔化粘在一起。但是黑压压一片虫子数量太多,没有几分钟,他就被前仆后继的虫子淹没了。随着最后几声惨叫,安宁看见解体的机甲爆出蓝色电弧,有条手臂还衔在一条虫子大腭之中,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最前面的战车吃力地爬上陡坡,就难以再前进了。司机在通讯频道里大声喊道:"声波探测过了,地下没什么东西。但我的能量要用完了,这山谷太大,声波探测太耗能量了!而且地形陡峭,车开不进去!"
"那你们就弃车退进山谷里去,找地方隐蔽!"虫族身体太过庞大,在极复杂的地形下也不利于它们作战。
战车们调转车头,轰掉最后一点子弹,然后车上人员纷纷弃车退进了山谷。虫子们立刻也改变战术,飞虫放弃对机甲的压迫,掉头就往山谷里追,企图袭击那些还没有跑到安全隐蔽处的人。机甲也立刻掉头追击,全力掩护那些人。有几个跑在最后的人在奔跑中被紧追上来的跃虫赶上,没来得及开枪就被撕成了碎片。
安宁压低机甲俯冲,两三只跃虫一起跳起,长刀一样的前肢乱砍过来,安宁并不减速,只是左手拉动操纵杆,右手在控制台上连续按下七八个按键,有些笨重的暗蓝色机甲,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很不完美的卡斯波浪弧翻滚,从一只跃虫腹下钻了过去,锋利的枪尖从跃虫一条后腿的连接肌腱处插了进去,用力一豁,整条大腿抛上半天,内脏和血液从豁口处淌了出来。机甲在半空中以一个失重的动作划出半个圆弧,合金钢长枪反撩,刺进另一只跃虫较为柔软的腹部,虽然没能开膛,也划出了深深的伤痕。
机甲从第三只跃虫身旁闪过,右腿猛然蜷起再伸开,险之又险地蹬在跃虫的复眼上,巨大的压力将脚踩之处的数百只小眼踏爆,借力又冲上高空。安宁把着操纵杆,长长吐了口气。这一连串失重和加速动作做得他头昏眼花,旁边的林恩早就白了脸,要不是经过三个月的严酷训练,别说完成这个动作了,两人光吐就够吐到脱水。不过这个动作远远不能称之为完美,真正的卡斯波浪弧翻滚可以有六到八个起伏,安宁只做了三个,还因为拐弯时没能掌握好角度而错过了杀死第二只跃虫的机会。
当然,能做出卡斯波浪弧翻滚就已经不错了,其余的机甲中只有几架勉强可以做到安宁的程度,大部分人根本不敢试着去做。毕竟那是无数的跃虫,在低空中它们是极灵活的,像安宁那样从跃虫腹下钻过去攻击,搞不好就是个死!
"他们都退进山谷了。"林恩观察着屏幕。山谷中怪石林立,战虫们至少两米半的身长这时就显得笨拙了。弃车后退的人们躲进较窄的石缝,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外射击。
"我们怎么办?也退进去?"
"不好。我们退进去会比虫子还笨重。"机甲的长度在八到十五米之间,技术不过关的话,复杂地形下飞行都难,更别说作战,"必须尽可能多地杀掉虫子,不然再有后援我们就完了。"
"可是能量消耗得不少了。"当然出征之前机甲都是充能完毕的,但他们到现在为止已经战斗了三小时,加上能源武器的使用,就连安宁这样最节省的,也只剩一半能量了。
"没办法。干掉这些虫子我们才能有机会去找能源。"安宁看了一眼显示屏,调出通讯频道大声说,"再坚持一下,天快黑了!尽量多杀虫子,杀不死重伤也行,砍掉腿也行!"虫族没有温热的血液,只要外界温度下降,它们的体温也会随之下降,动作变得迟缓。安宁还记得,雷克斯曾经教过他们:虫族与温度的关系。那一课,他绝对不会忘记。
雷克斯现在……安宁又开始不能控制地分心——他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当然,激光炮连发,什么样的机甲都不能抵挡,但如果是雷克斯,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家伙,连星图他都能预先改动,把这群想要逃跑的人送到一个满是虫子的星球上来的家伙,真的死了吗?
"又有东西来了!"林恩又一次大喊,"像是——天啊,是体积非常小的虫子!"
安宁一眼看过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确实是一群体积非常小的虫子——比起身长四米的跃虫来说,这些身长三十到五十公分的虫子确实很小。它们不是战虫,而是工虫,是用来加固巢穴、寻找食物和为其它虫子清洗身体的工虫。比起战虫来,它们小得可怜,然而同样有刀子般的双腭,还有战虫们没有的优势:灵活,能够挤进狭窄的空隙中去!
"扫射!"安宁大喊。顾不上节约能量了,如果这些工虫全部拥上来,刚才退进山谷的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雨点般的扫射,地上溅起一道道黄绿色的汁液,片刻就堆起了一片尸体。然而这些工虫的数量更多于战虫,前排一片片倒下,后排就一片片拥上,已经退进山谷的人们边打边退,眼前的虫尸已经堆起将近一米高,后面的虫浪仍旧不断。终于有人最先打光了自己的弹夹,惊恐地喊叫一声转身就跑。但在崎岖的山壁上虫族比人类灵活得多,足底生就的带刚毛肉垫使它们在超过70度的斜坡上也如履平地,很快就追上了那个人,七八只虫子一起扑到他身上,那人发出凄惨的叫声,又跑了几步仆倒在地,后面的虫浪迅速淹没了他,等虫浪过去,地上连骨头都不剩什么了——虫族有强酸性胃液,可以轻松吸收骨头里的钙质。
其余的人面对这种场景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几乎是个个都转身逃跑。机甲们从上面绝望地扫射,但拦不住工虫们疯狂的前扑,半个小时左右,山谷里已经没有人类了……

夜袭

天色漆黑。这里没有B-17小行星上的极光现象,夜里的天空,一片浓黑。
"你疯了!到虫子窝里去?亏你想得出来!难道你没看见这些虫子吃人的样子……去了就是送死!"
安宁的目光凝视着探测器,温度计的指针指在零下三十度的位置上:"不去,明天白天也一样是死。"
"……我,我不去送死……"不知谁在频道里哆嗦着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安宁仍旧凝视着温度计:"你们机甲里的能量还有多少?我还有百分之二十八,你们谁比我的多?明天天亮之后,我们能坚持多久?"
没人回答。安宁已经是最节约的,能源武器使用最少。其余的人最多的百分之二十五,最少的大概只剩百分之十不到。如果明天还有这么多虫子,估计最长,他们也坚持不过三个小时。
"你们现在明白了?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明天一样是死,只不过是早死几个小时和晚死几个小时的区别。你们看看温度计,现在地表温度是零下三十度,地下温度大约能高五到十度。你们都还记得中校上的那一课吧?在大气层之内,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飞虫的翅膀无法起飞,跃虫的灵活度将下降百分之三十。那么降到零下二十度、三十度呢?会对它们的灵活度影响到什么程度?"
通讯频道内一片死寂,只有安宁的声音:"有穴虫,有工虫,这里必定有一只雌虫,只有杀掉它,我们才有机会活着,不然——源源不断的虫子会把我们每个人都吃掉。我已经决定了,再过一个小时,温度会降得更低,在那之前我们要找到雌虫的巢穴,在一天里温度最低的时候进攻。机甲上的能源晶块可以拆下来支持携带式激光枪或者激光剑,外面的空气不适合呼吸,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呼吸。我们把机甲停在巢穴外面,携带够四小时呼吸的氧气就足够了。四小时不能结束战斗,我们也就用不着战斗了。"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其实,我们除此之外,别无退路。我现在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雷克斯这三个月的训练重点放在步兵作战上,因为他早就算到了,我们最后,只能去肉搏。"真的,他现在确实是这么想的,雷克斯算无遗策,就是现在这人忽然出现,告诉他那机甲其实囫囵个儿藏在他内裤里,安宁也会相信的。
通讯频道里哗地乱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所做的都在雷克斯的计算之中,是他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很可能,一开始他就是打算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胡说!"有人大声反驳,"他神吗他?什么都知道?再说了,他不也被激光炮轰死了吗?"
"你确定他死了吗?即使他死了吧,我刚才说的也都只是猜测,但是有一点无法改变,我们必须去肉搏,否则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那去了就有希望吗?"已经有人耐不住了,"你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说你把他制住了,结果他开着机甲把飞船都轰破了。那机甲哪来的?不会是你偷偷藏起来给他的吧?现在又叫我们离开机甲去跟虫子肉搏?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可以不去。"安宁淡淡地打断那人的叫嚣,"这样,你们可以比我多看到一个日出。"
通讯频道里渐渐静下来,只听林恩的声音轻轻地说:"我跟你一起去,现在不去,照样也是死,去了,还有一点希望。"
"我不去,反正我不去……"有人神经质地念叨,但越来越多的人是:"我去。我也去。还有我……"其实人人都知道,不去,一样是死,而且必死无疑。只有杀死雌虫,才能有一线生机。
雌虫的巢穴并不难找。一路上虫子丢下的断肢、洒落的血液内脏,甚至因为温度迅速下降而未能及时回到巢穴内的僵虫,都在指示着方向。直径两米多的圆形入口在一个斜坡上,现在用泥土松松地堵着,还有一只飞虫的半具尸体,都胡乱地堆在洞口。
安宁用长枪挑起那只飞虫,连着一堆泥土一起拉了出来,洞口就敞了开来,里面是长长的隧道,高度足够直立行走。
机甲停在巢穴外十米的地方,座舱全部敞开,内部电脑进入待机状态,随时等待着人来激活。但是究竟有多少架机甲能再次被激活,就很难说了。
安宁佩戴好呼吸器,再次检查身上的器械:能源晶块、激光剑、军刀、短距离激光枪、冷光灯……检察完毕,他一挥手:"出发!"
隧道蜿蜒向下,坡度几乎是四十五度,四壁整理得十分坚硬平整。这对虫族来说毫无难度,还更利于进出;可是对人来说——如果不是穿着战靴,恐怕会滑滚下去。
安宁走在最前面,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去探测前面的精神波动。感觉不到……这也许是好兆头,因为这也许是表示虫子们都已经进入了睡眠。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表示这隧道仍旧还有很远……
第一只虫子出现在进洞后三十几米的地方,是一只工虫,在寒气中完全昏睡了过去。安宁拔出合金匕首,一刀插进了虫子后背的神经中枢,用力一旋,虫子的头颅就滚了下来,无声无息地送了命。
再往前走,通道上昏睡的虫子越来越多,都是在后退中抵抗不住低温带来的睡意,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现在换成了虫子任人宰割,片刻之后,安宁他们走过的路上就满是身首异处的虫族。
安宁一面屠杀,一面不时地注视温度计。越向下走,温度越在升高,现在已经比地表温度上升了五度,真要走到雌虫所在的地方,估计温度还要再高一些,相对的,虫族的睡眠也就不会太深,很容易惊醒。
冷光灯一微绿的灯光一晃,安宁忽然瞥见通道壁上有个东西,初时没有在意,走出两步突然觉得,那东西不像是块石头,倒像是个金属牌子。他回头用冷光灯扫了一下却没有找到,不敢再耽搁时间,只好仍旧向前走,脑子里却在琢磨:那真的像是块被泥土掩盖住的小金属牌子,锈蚀得有些厉害,所以连金属的反光都没有。上面的图案因为只是匆匆一晃根本看不清楚,约略像个数字,但是这种被虫族占据的小行星,怎么会有人类的东西?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
通讯频道里传来林恩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安宁一抬眼,通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却是偌大一个山洞样的巢穴,密密麻麻,挤满了昏睡的虫子。安宁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通讯频道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低声的喘息,显然有同样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
"大家分散动手,工虫尽量使用金属武器,节约能源武器。"而且能源武器在使用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定的热量,可能会促使虫子从昏睡中醒来。
无数的虫子挤在一起,形成一个偌大的球体,几乎顶到巢穴的天花板。安宁估计,雌虫一定就在这个虫球的中心部分,那里应该是最温暖的地方。一行人默默地一字排开,开始从这个球体的最外部一层层地剥开……
安宁轻轻一跳,躲过一个滚落下来的跃虫的脑袋,再帮着林恩把那只虽然失去了头颅仍旧紧紧靠着同伴的虫子扯下来。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尸首,他们不得不时常停下手来先把这些尸体推到一边去。已经杀掉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虫子,但是内层的虫子开始微微有了反应,在同伴被拽开的时候,终于有一只虫子的复眼左右活动了一下,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安宁眼疾手快,激光剑用力切下去,一颗脑袋滴溜溜滚下去,但已经伸展开来的虫足蹬踏到旁边的同伴,虫球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更多的虫子开始从昏睡中醒来。虫球内部的温度本来就比外部高些,所以虫子的睡眠也不像外部的同伴那么深沉。
安宁压低声音急促地命令:"快点杀!它们要醒了!"
不用他提醒,每个人都加快了动作,顾不上再节约能源,无论什么虫子,统统激光剑下去,一刀两断。然而这样的屠杀也赶不上,同时有七八只虫子醒来,三秒钟之内被杀掉了一多半,然而终于还是有一只虫子抖动着翅膀,从虫球上飞了起来。
安宁猛地按住太阳穴。一阵强烈的波动像尖刀一样往脑子里扎,这就是他在沙星上感觉到的虫族干扰波,看来这是虫族在极度危险和恐惧的情况下发出的,听不见,但能感觉到。不过,难道这虫子是想用干扰波来攻击他们?似乎不像。其他人虽然也有些难受,但远未到失去活动能力的程度啊!
不过安宁很快就发现了这只飞虫发出干扰波的意图——附近的几十只虫子同时微微抖动身躯,清醒了过来。安宁刹那间明白了:这是一种能量,这只虫子是用干扰波的能量来刺激同伴迅速醒来!虫族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成虫——除了雌虫之外,都可以吸收太空中的电磁波或辐射转化为生物能量,因此几乎不需要进食,战虫甚至有些连消化系统都进化得不完全。对虫族来说,温度是它们唯一的限制。在太空中有足够的辐射能量,足以让它们抵抗低温,但是在被大气层包围的星球上,吸收不到足够的辐射,它们就会在低温下昏睡。然而这种昏睡除了可以被升高的温度唤醒之外,也可以被足够的能量唤醒。说到底,虫族就是一种能量生物,现在这只飞虫发出的干扰波其实是在把自身能量传递给周围的同伴,刺激它们尽快清醒。在它用尽能量死去之前,足够唤醒十几个同伴。如果这十几个同伴再把自身能量传递出去……最后,所有的虫子都会清醒。
是能量吗?安宁狠狠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是能量,我就应该可以吸收。如果我吸收过少量的,那就可以吸收更多的!
精神波动伸展开来,安宁竭力地去包围住那只疯狂抖动的虫子发出的干扰波。太尖锐的感觉,像是有把刀在乱戳。安宁的精神波动几次被戳破,他虽然竭力弥补,但还是有几束干扰波突破他的防护层发射了出去。周围的虫子,蠢蠢欲动……
安宁僵直地站着,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脑海里。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主动去吸收如此激烈的能量波动,像是被迫大口吞咽滚烫食物的人一样,明明知道是疼痛,却还要硬吞。
同步、同步!要同步才能够保护自己,同步才能够吸收对方的能量波动!
振动着翅膀的飞虫从半空中歪歪斜斜地跌落,短短几分钟之间已经失去了活力。然而安宁也没能完全拦截住它的干扰波,周围有越来越多的虫子清醒,安宁的精神屏蔽像脆弱的纸屏风,被戳得到处是窟窿。
现在已经无需保持安静或者顾忌到什么,整个巢穴里充满了虫子的嘶叫和人的狂吼,到处是飞溅的液体和断裂的残肢。刚刚清醒过来的虫子在低温下动作还十分迟缓,然而它们的身体就是武器,即使人人都穿着保护服,仍旧不能抵挡那锋利前肢的一挥。
安宁低头躲过一只飞虫的尾刺,反手扳住那钢锥一般的物件,借力往上一蹿,跳上一只跃虫的头顶,用合金匕首刺进那巨大的复眼中,用力搅了一搅,又在两柄长刀一般的前肢落下之前从头顶上滚下来。旁边的飞虫被激怒,愚蠢地用尾刺用力刺过来。安宁在最后一刻猛然向旁边跃出,锋利的尾刺直接刺入了跃虫的后背神经集束处。
安宁落地的时候一个滚身滚到最近的飞虫腹下,激光剑用力一划,把整个虫身切成两半。这时候断脚开膛的已经没有大用处,如此拥挤,如果不能立即杀死就是给自己留下了隐患。有几个人就是在战斗的过程中,被已经开了膛仍旧还未死透的虫子缠住,丢失了性命。在这狭窄拥挤的巢穴中,每一寸空间都可能是生死边界。
人和虫子的数量都在迅速地减少。冷光灯能照到的地方全部都是开合着的大腭和挥舞的刀状肢或尾刺。安宁躲闪着挥动武器,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感激雷克斯变态的训练,如果没有那些负重奔跑和攀援,他早已经支持不住了。
"那个——雌——"通讯频道里的一声大叫被截断,余音却还在回荡。安宁猛地抬头,偌大的虫球终于被消耗得差不多,露出了中间被工虫包围保护着的雌虫!
雌虫的体积是跃虫的三倍,与重型爬虫相当,是工虫的数十倍!巨大的身体有三分之二是充满卵子的腹部,由于不见阳光,呈现出苍白的颜色。它盘卧在一团乱丝当中,在它后面的洞穴墙壁上,密密麻麻排挂着许多一人高的白色丝茧。安宁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后背发凉,因为那种白色丝茧里包裹的,应该是有性虫卵!
工虫和战虫都是无性别的,当然也就没有繁殖能力。只有有性虫卵才能孵化出可以相互□的雌虫和雄虫,而只有雌虫才可以生育!
由于工虫和战虫的特殊体质,虫族基本上已经具备了无限繁殖的条件,唯一使它们受到限制的就是雌虫的数量。要产出有性虫卵,需要一种特殊的类蛋白,其成份近似于人类已知的蛋白质,但分子结构略有差异。工虫和战虫可以只靠辐射能量维持生命,有性虫却不行,它们必须要用这种类蛋白质来养活自己,这就是虫族为什么到处跃迁,寻找新的殖民地的原因。也正是这种有性虫的特殊需要,限制了它们的扩张。然而在这里,却有这么多的有性虫卵,如果都让它们孵化……
"不能,不能让它们孵化出来,不然,整个太阳系都要完了!"安宁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已经顾不上再节约能源,猛地拔出激光枪,对着墙上的丝茧就扫射了一发激光束。
白色的丝茧在激光束的切割下断成两截,喷出来的却不仅是黄绿色的虫子□,还有鲜红的血!被灼焦的丝茧外壳卷曲收缩,安宁的瞳孔猛然收缩——露出来的是一具人体,一具被激光切割成两半的人体,上半身完整,下半身却已经被啃咬得露出白骨。最可怕的是那血液竟然是鲜红的,说明就在刚才,就在这个人已经被吃掉了一半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杀呀!"不知是谁在通讯频道里第一个喊出了声。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想到他们要逃走,甚至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害怕,所有人的血液都因这个活生生被吃掉的人而沸腾——如果不杀光虫族,那么被装在这丝茧里的,就是他们自己!
雌虫巨大的腹部开始像鼓面一样振动起来,安宁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比刚才的干扰波更疯狂的波动开始撞击他的大脑。这次,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干扰,虽然他们不像安宁的感觉一样清晰,但头晕恶心心跳加快的症状却袭击了每一个人。残余的虫子在雌虫的鼓动下再次聚杀过来,黑暗的巢穴里,冷光灯微绿的光芒映照着那些锋利如刀的前肢和大腭,像无数把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把最后的一点点存文都用光了,所以更新慢了,555,争取周末能再攒一点点,提前点更新

最后的战斗

雌虫发出的干扰波威力完全不是战虫所能比拟的,有几个已经受伤的囚犯很快就被击溃了,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号叫,扔掉了激光剑倒在地上,随即被蜂拥而上的虫子扯成了碎片!其余人虽然还能勉强战斗,但已经完全不是虫子的对手。
安宁半跪在地上。雌虫的干扰波频率虽然复杂却没有难住他,但是当他将自己的思维频率跟雌虫同步之后,惊恐地发现他自己似乎也被雌虫同化了——眼前那淋漓的鲜血竟然让他有些兴奋,一个囚犯被跃虫的前肢从肩膀处斜劈开,防护衣裹着一条胳膊掉到他面前,断口处鲜红的肉色竟然让他一阵饥饿……
一阵寒意从后背蹿上来,安宁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于生死线上,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那条断下的胳膊——为什么思维的同步居然会带来同化?他曾经在飞船跃迁的时候试过吸收能量,刚才也截留过飞虫的干扰波,可是都没有这种被同化的感觉,难道是因为雌虫的能量太过强大?是不是,是不是两种不同的思维同步之后,较强的一方就可以裹胁控制另一方?是不是……是不是那些高级治疗师们用的也是这种方式?虽然人虫有别,可是思维波动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小心!"通讯频道里传来林恩嘶哑的喊叫,安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撞到了一边。他跌倒在地上,正好看见一只飞虫挥起尾刺,从林恩的小腹刺了进去,林恩竭力挥动激光剑将飞虫的整个腹部截断,但是尖锐的尾刺已经捅进他的保护服,又从背后穿了出来……
飞虫的尾刺上带着两条凹槽,林恩的鲜血就从那两条凹槽里缓缓地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安宁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扶他,一只跃虫冲过来,把两个人同时撞飞了出去。
身体在空中飞过直到撞在旁边的巢穴壁上,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钟,安宁却觉得时间好像慢了下来。他看见在虫族的疯狂围攻中只剩下了几十个囚犯在抵抗,有人疯狂地端着枪向雌虫扫射,却被奋不顾身的工虫挡住,枪里的子弹还没有打完,那人就被后面扑上来的跃虫砍成了两段;他看见巢穴壁上挂着的丝茧一个个被碰破,里面无一例外的都有一具尸体,有些甚至还能动一动。甚至他自己也撞破了一个丝囊,一股透明的粘液倾泻出来,里头的人上半身从破损的丝茧里歪出来,几乎是就挂在他头顶上……
被同化吗?变成像这些虫子一样要吞食人的血肉?或者像这些丝茧里的人一样,被包裹起来活着喂虫子?安宁死命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几乎要把保护服都压碎。雌虫的干扰波太强大,他不能全部吸收,但是应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反干扰!雌虫的干扰波显然不只是对人的干扰,还有对工虫和战虫的召唤,如果他能打乱雌虫的召唤,那么有一把枪,就可以把雌虫干掉——虫子剩得也并不多了!
如果精神波动是一根弦,那么就该集中在一点上按住它的振动,其实只要施加一点外力,就能够改变它的频率……安宁拔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疼痛让大脑清醒了一点,他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起来,竭尽全力脱离出雌虫的干扰波,然后又撞了过去——尖锐到刺耳的嘶鸣破了个调。安宁感觉到雌虫更强烈地发出干扰波,显然是在抵抗他的。
两股波动激烈地对抗,但是安宁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一点上,就像用刀子反复地去捅坚韧的胶皮,终于捅破了一点,但是从这一点开始,要再割出更大的裂口就容易了。
疯狂作战的虫子们明显地有些混乱了,战虫还凭借着天生的战斗本能在扑噬,工虫却有点混乱了,不知到底该干什么。安宁背靠着山壁,不去看周围血腥的场面,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精神去割裂雌虫的干扰波。更多的工虫混乱起来,茫然地在原地盘旋了一会,开始遵从本能。不少工虫发现自己竟然和无数同伴挨挤着爬在雌虫身上,而平时清洁雌虫的身体及喂食是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同伴的。至少有一多半的工虫开始从雌虫身上爬下来,虽然体表测温触点告诉它们现在好像是睡眠时间,但既然雌虫都醒着,那一定已经到了工作时间了,而它们的工作不外乎照顾雌虫和出外觅食。
雌虫徒劳地呼叫着从它身上爬下去的工虫,但是被安宁打乱了频率的呼叫只是让工虫们更加无措,甚至连战斗的战虫都茫然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大量的工虫在踌躇半晌之后决定出外觅食,毕竟雌虫需要进食才能产卵以达到种族的繁荣,所以在雌虫没有发出明确指令的时候,觅食是第一位的。
工虫们排着整齐的行列从通道爬了出去,雌虫身上那层由工虫构成的盔甲终于分解开来,露出了硕大的腹部。安宁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就扫射过去。小口径的手枪子弹击打在坚韧的腹部,竟然没能立即打穿。
安宁吃力地扶着墙壁向雌虫走过去。在他背后,被雌虫竭力召唤来的几只战虫要冲上来,却被最后的几个人死死拦住。这些安宁都不知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走到雌虫身边去,用激光剑把它截成两段!
雌虫感觉到逼近的危险,开始不计后果地发出干扰波。强烈的波动像刀子一样捅进每个人的大脑,有人彻底崩溃,拿着武器乱挥乱舞,不辨敌我地发起疯来。但是这都没能阻止住安宁,他已经不是在走而是靠着墙壁在蹭,但是他的精神波一直在搅动着雌虫的干扰波,把雌虫的频率切得七零八落,使得接收到呼唤的虫子无所适从。按习惯爬上雌虫的身体为它清洁的工虫们原地乱转,不知如何是好。
安宁终于靠近了雌虫。雌虫绝望地弯起与腹部相比短小异常的头胸部,笨拙地张开大腭准备进行最后的自卫。但是它的战斗力比起战虫来实在不值一提,在失去了同类的保护之后几乎是不堪一击的。安宁举起激光剑。他的头在嗡嗡地叫,耳鸣声尖锐得像吹口哨,除了雌虫鼓动的腹部,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激光剑发出白色光束,切开了雌虫的腹部。喷射出来的内脏极少,半透明的粘液里几乎全是乒乓球大小的卵,像无穷无尽似的往外流。雌虫发出濒死的嘶叫,在整个巢穴里回荡不已。安宁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已经被震破了,他已经有些木然,只知道用激光剑一下下地戳下去。更多的卵流出来,粘腻滑溜地淌了一地。雌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整个巢穴里的虫子都变得惊慌无措起来。它们生命的意义就在于遵从雌虫的命令,现在雌虫已经死亡,至少这个小的种群已经注定灭亡,它们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有些虫子胡乱地打着转,有些甚至糊涂得自相残杀起来。
雌虫终于不再动弹,干扰波在最后的一下震荡之后归于沉寂。安宁全凭一口气在提着,雌虫死去,他那高度紧张的大脑一下子失去了对抗的目标,一头就栽了下去……巢穴里还有虫子在打转,但它们已经不知道攻击人,不过即使它们还会攻击,安宁也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躺着不动,哪怕一下刻就被虫子的前肢钉在地上,他也不想再动一动了。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安宁睁着眼睛看着巢穴顶上,还没有熄灭的冷光灯模糊地照出巢穴顶部,这里竟然很大,也不知这些虫子在这里盘据了多久。
最后残余的几只虫子在巢穴里乱爬了一阵之后,都沿着通道爬出去了。没有了雌虫,它们跟普通的昆虫好像也没有什么两样,十几天到几十天的寿命很快就会结束,无论死在哪里,对它们都是一样的。巢穴里很安静,安静到安宁干脆想这些睡过去永远不醒的时候,巢穴壁上发出一种抓挠泥土的声音。
安宁猛地撑起身体,只见一个未破的丝茧蠕动起来,片刻之后,顶端破裂,钻出一个苍白的头来——一只刚孵化出来的雌虫!
安宁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旁边的激光枪扫射过去,刚脱蛹的雌虫还没有形成坚固的头胸甲,立刻被激光束扫得稀烂。安宁这才想起山壁上挂着的这些密密麻麻的丝茧——只有有性虫才需要丝茧保护化蛹,无性虫则是虫卵直接孵化——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这些丝茧里的虫子,绝对不能让它们孵化出来。
丝茧密密麻麻布满半面山壁。大半已经在战斗中被打破,里面的幼虫和蛹多半也已经被杀死,只有少数还完整。安宁一个个地拿着激光剑划过去,每个丝茧里都包着一具人体,几乎全部被啃得肢体不全,有些甚至只剩白骨。里面的虫卵大部分只是刚刚变成幼虫,少数已经化蛹。最可怕的是有些被啃掉了一半的人还活着,肢体僵木,眼皮却还在微微地动。安宁强忍着涌到喉头的呕吐感和恐惧,把这些人一一解脱。如果是在地球上,也许还可以救活,但是在这里,只是让他们多受罪而已……
一条条幼虫被安宁拖出来剁烂,蛹则直接砍成三段。能源晶块用完了,就去死人身上拆下还没用完的晶块装上继续干。最后所有的晶块都用光,安宁干脆捡了战虫的断肢来砍。
满地的鲜血跟粘液混合,安宁头昏眼花,呼吸器里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几,在把这些丝茧全部解决之前估计是不可能来得及走出巢穴回到机甲上去了。安宁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通道,苦笑一下,专心去解决那些丝茧了。同来的将近两千名囚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想活的人,最终没有能活下来,那自己也不必这么执着了吧……
脚下一滑,安宁本能地伸手揪住一个丝茧,却把整块丝茧连着大片的泥土都从墙壁上扯了下来,拉动后面不知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只听轧轧声响,黑暗的巢穴里竟然稀稀疏疏亮起了灯光。
安宁被忽然亮起的光线惊呆了,愣了几秒钟才发现那个会动的东西竟然是个开关。他爬起来凑过去一看,开关上标着照明的标志。安宁手脚并用地把整片墙壁一阵乱扒,泥土纷纷下落,露出后面的钢铁墙壁,还有上头无数的开关闸门,最右边有一块小铭牌,安宁一眼看过去,顿时愣住了,金属铭牌上刻着:3521小行星矿山,最末了有一个小字——安。
安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凑上去把布满泥土的铭牌擦了又擦。那确实是个安字,这是他们安家的标志,各个矿山都是这样。难道这里也是家里的矿山?但是怎么他从来不知道呢?而且看这样子,这矿山应该已经荒废很久,被虫族拿来做了盘据的巢穴,大概嫌金属墙壁不好,才用泥土糊了一层。大概这颗小行星上空气干爽,这么久了,矿山里的设备竟然还没有全都报废。
安宁急切地在墙壁上寻找仓库的标志。这种地外行星上矿山的仓库必然要有供氧设备,可能还有没有腐坏的太空食物呢。
安家矿山的控制墙都是同一规格,安宁很快找到了仓库的开关,天幸仓库的门还没有锈死,刺耳地吱嘎了半天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感应灯随之亮起,虽然也是稀稀拉拉,但毕竟照亮了仓库。安宁已经等得心急火燎,呼吸器里的氧气已经耗尽,憋得他难受。好容易在仓库角落里扒出几个还没失效的供氧袋,赶紧换上深吸了口气。长年不用的供氧设备,带着股说不出来的霉味儿,但呼吸在安宁的肺里却觉得无比舒适。一种从绝望里爬出来的感觉几乎让他落泪。
"安……"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安宁一惊,抓起一个供氧袋跑了出去。
林恩脸色即使隔着呼吸器也能看出惨白来,如果不是保护服自动分泌的生物胶堵住了一部分伤口,他的血大概早流干了。安宁不敢拔出插在他腹部的尾刺,只能小心地把尾刺割断,放他躺平,又给他换一个呼吸器。
林恩吃力地推开安宁的手,沙哑地说:"别……我知道,我不行……"
"你说什么呢!"安宁急躁地打断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家的废矿山,仓库里面肯定还有可用的东西,我们在这儿呆几个月没问题的。"
林恩连摇头都没有什么力气:"我坚持不了……没用,你也知道……"
安宁紧咬着牙。他知道没用。这里可能有氧气有食物有水,但不可能有大型的手术器械。林恩腹部被捅穿,即使不说脏器受伤,仅仅是腹腔积血他也解决不了。林恩看他这样子,勉强笑了一下:"别耽误我时间,我有事要跟你说啊。"
"……但是,你不是说要去找你父亲……"安宁强忍着眼眶的酸涨,这世界上他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是啊……"林恩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我爸……你,你看——"他动了动手腕,想抬起来却没有力气,"你知道吗?我们的生物芯片,其实是,有缺陷的。为了防止被随便篡改信息,芯片在被强行取出的时候,就会自动关机。在它,再开机的时候,需要一秒半的时间来运行防火墙。在这一秒半的时间里,可以往里,输入一些东西。"
安宁震惊地看着他:"你是说——"
林恩虚弱地笑了一下:"我爸曾经——可能往我的芯片里,输过一些东西。我记得那是,他失踪之前不久,我曾经昏迷过。我妈告诉我,我是忽然在我爸办公室昏倒,然后被送回家的。可是我知道我并不是有病,虽然他们都说我,身体不好。"他喘了口气,急促地接下去,"那天我醒过来之后,我爸就跟我说了那些话,有关生物芯片的。我觉得,他这话是有原因的,我会昏倒,一定是因为芯片被强行取出的时候,释放的生物电。可是我一直没有办法知道芯片里面装了什么。现在……就更没机会了。"他勉强抬起手抓住安宁的手,"你能帮我把芯片拿出来吗?"
安宁反手握着他:"可是芯片取出来之后超过72小时就……"离开人体72小时之后,除非放在特殊的培养基里,否则生物芯片寿命会结束,所有信息一概报废。
林恩眼神黯淡下来:"也对……不可能72小时之内找到培养基的……"
安宁握紧了他的手,虽然隔着保护服他感觉不到林恩的体温,但也知道他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脑海中忽然有个想法一闪:"也许还有办法……你是说,让我保存你的芯片,以后有机会想办法搞清楚,你爸在芯片里输入了些什么?"
林恩轻轻点头:"我相信,一定是重要的东西……"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急促起来,嘴角渐渐冒出了带血的泡沫,"我,死都不相信我爸会,叛逃……我觉得,这芯片里一定有,重要的东西,我想搞明白,我想证明,我爸不是,叛徒!"
安宁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我明白了。我跟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这个秘密我一定搞清楚!"
林恩信任地看着他:"我相信你。真的,幸好遇见你,我觉得我真是,特别……幸……运……"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缓缓阖上,然而睫毛下始终留着一线,到死,也没能完全闭上眼睛。

救到一个大人物

矿坑里很冷,安宁拉着林恩的手,沉默地坐了半天,然后起身捡回自己的匕首,割开了林恩的防护服。
生物芯片嵌在手腕皮下,在人体温度降到20度以下后12个小时才能取出,如果强行取会释放令人昏迷的生物电。安宁深吸口气,把精神力屏障建立起来之后,用匕首划开了林恩的手腕。
小小的粉红色芯片附着在肌肉上,四周有无数微电极与毛细血管和肌肉纤维联接着,几乎已经是一体的。安宁试图把它扯下来的时候,立刻便有一种尖锐的波动激发出来。即使安宁已经建立了精神屏蔽,也能感觉到那种冲击,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昏迷过去,也就无法强行取出芯片了。
但是现在对安宁来说,这种生物电的攻击力几乎可以忽视。他轻轻把林恩的芯片扯下来,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他的精神力可以屏蔽芯片的生物电,那么那些治疗师也一样可以。这么说来,治疗师完全可以自行更换芯片,生物芯片的不可改动性对他们来说,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吧?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安宁现在没有时间想太多。把林恩的身体安置好,他也脱下了保护服。巢穴里的气温已经升高到零度左右,想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安宁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他的那枚生物芯片也跟林恩的一样,与血肉生长在一起。安宁凝视着那枚小小的芯片,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可以把林恩的芯片移到自己身上保存,但是他自己的那枚芯片就必须从身体里取出来,如果72小时之内不能找到合适的培养基,这枚芯片就会报废,里面所有有关"安宁"这个人的信息,就会全部消失。虽然他还活着,可是"安宁"这个人,却等于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空气很冷,流出来的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还没滴到地上已经冰冷。安宁低头看了几分钟,忽然捏起自己手腕上的芯片,狠狠扯了下来。钻心的疼痛袭来,同样是生物电,作用在大脑和直接作用在**上又完全不同。安宁虽然早已做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死咬着牙把林恩的芯片按了上去。生物芯片接触到鲜活的肌肉,细胞迅速分裂,生长出无数微小的神经纤维,伸入肌肉和血管中,微微有些变暗的颜色也重新鲜活起来。安宁把切开的那一小片皮肤重新盖上,用生物胶封住,缠上绷带。用不了几天,伤口就会在生物胶的刺激下愈合完好,如果处理得当,连疤痕都不会有多少,没有人会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里子"。
安宁摊开手,看着手掌里那枚还沾着自己血肉的芯片。等这东西报废了,如果他想再证明自己的身份,只能申请进入基因库进行基因比对。但是什么人才能申请基因比对呢,那只有身份不明的死人。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再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向人证明,他就是安宁。
扔了?安宁捏着那似乎还有体温的小东西,怎么也放不开手。忽然之间,一声咳嗽让他背后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谁!"整个巢穴里除了死人就是死虫子,谁会发出咳嗽声,鬼吗?
没人回答,但是更清晰的咳呛声又响了起来,这确实是人,不会是鬼了。安宁虽然明知道不会有鬼,可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他循声找过去,发现一个人正倒吊在半个破烂的丝茧里,头朝下地咳呛着吐出一口口半透明的粘液。这正是他被战虫打飞出去的时候撞破的那个丝茧,不过里面当时并没有幼虫爬出来。那人从丝茧里跌出来之后就头下脚上地不动了,他只以为是个死的,万没想到竟然是个活的!
安宁拎起一个呼吸器跑过去,把那人翻过来。空气中的高含硫量令他不停地咳呛,鼻子嘴里一起往外淌着半透明的粘液。安宁把呼吸器给他按在脸上,然后用力给他做了几下胸廓按压,那人吐出更多的粘液,呼吸却渐渐平稳了下来。安宁给他上下检查了一下,除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泡烂之外,竟然没有一点伤!
安宁随手抓起一片丝茧在他脸上抹了抹,突然发现这人咳出来的粘液,其实就是丝茧里浸泡人体和幼虫的那种液体。小行星上的空气含硫量太高,人如果直接呼吸这种空气,12小时后肺就会被烧烂。这些人能在丝茧里保存这么久,是否就因为这种粘液能令人麻醉和休眠?这样才能保存人体新鲜直到幼虫孵出,并且可以一直食用……
安宁一阵毛骨悚然。刚才看见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体时他也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此时一切都结束了,再回想那种慢慢被吃掉的情形,却更觉得寒入骨髓。他站起来往丝茧里看了一眼,里面半透明的粘液浸泡着一枚卵,刚刚由白色转为淡黄,卵壳变得透明,里面幼虫的形状已经隐约可见。看来这个人十分幸运,卵还没有孵化,所以他侥幸逃过了被吃掉的噩运。安宁一脚踢破丝茧下部,让卵漏出来,然后几下踩个稀烂。
被踩烂的幼虫渗出浓黄色的液体,安宁看得厌恶,正想转过头去,目光忽然落在正往下滴落的半透明茧液上——如果这种粘液能保持人体的新鲜甚至生命,那么,是不是也能保持生物芯片的新鲜?
这时候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了,安宁扯下一块丝茧,用粘合伤口的生物胶粘成个小包,装进些丝茧里的半透明液体,又把自己那枚芯片放了进去。观察片刻好像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就用生物胶封口,揣进了怀里。
地上那人还闭着眼不动。安宁估计他虽然咳出了一部分液体,但残存体内的液体效力仍在,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智力,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他仔细打量这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被泡烂了,但还看得出是联邦军服,翻翻袖口,还能看见残留的银线,似乎还是个校官。安宁给他擦干净脸上的东西,端详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试着摇晃了一下这人:"喂,醒醒!"
没什么反应。这人好像在沉睡一样,呼吸均匀,就是不醒。安宁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这人连动都不动,只是眉毛本能地皱了皱。就是这一皱眉的表情,突然让安宁想起了他是谁!弗雷·索克斯!索克斯家族这一代的又一个军事天才,凯撒的堂弟,两年前当上校官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并且在升为校官的当天就奔赴了前线!他跟凯撒不太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在普通学校读书,没有去贵族学校就读。他读书的那所高中正是安宁后来读书的地方,学校以出了这样一位军事天才为荣,在他授衔的那天特地停课转播仪式,所以安宁才会觉得他眼熟。不过直到安宁入狱为止,还没有听说过这位索克斯先生的牺牲消息,想必是他进了少年监狱之后发生的吧。
弗雷·索克斯。安宁努力回想他当时是分到了第几区作战,但他看转播的时候只顾着眼馋弗雷的军衔了,并没注意他们那一批军官是去第几区的。但至少,他敢肯定这颗小行星不是主战场,那么弗雷和这巢穴里所有的人应该都是虫族从别的地方运来的。离这里最近的战场——应该要算是莫里特要塞了吧?难道这些人都是从莫里特要塞运来的?可是虫族在莫里特要塞里也安置了一只雌虫,为什么不在那里产卵呢?难道是因为——莫里特要塞不安全?如果嫌不安全,为什么会占着不走呢?
安宁知道虫族有智力。单只的虫子谈不上什么智力,但大批的虫子聚集在一起其智商却会翻倍地上升,至少,从它们的作战中就能看出来,分工明确,还有各种战术,并不仅是凭着虫子的本能行事。何况就算是虫子吧,也会有对危险的感觉。自从莫里特要塞丢失之后,联邦派出多少军队去进攻啊,死的人固然多,死掉的虫子更是数以百万计吧。如果虫族的目的只是为了繁衍,为什么不离开那个地方呢?难道说,虫族为的就是让人去攻击?人去攻击了,他们才好抓人来喂幼虫?
不对不对!安宁烦躁地抓抓头发。战虫和工虫几乎是不需要进食的,工虫搜罗食物只是为了供应雌虫产卵。莫里特要塞死的军人成千上万,别说喂一只雌虫,就是喂一百只也够了,为什么在莫里特要塞没有听说产出这么多有性卵呢?为什么虫族还非要把人从莫里特要塞搬到这里来才产卵呢?如果虫族的目的就是用莫里特要塞里的雌虫做诱饵,那么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军人都被充当食料,而非要迁到这颗小行星上来经营巢穴?
这颗小行星到底离莫里特要塞有多远?安宁站起来又去控制墙上找。矿星上都要配备星图的,至少附近的情况要明白,才能制定出合适的运输路线。星图屏幕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勉强也还能辨认,安宁找了半天才发现,这颗废弃的矿星竟然离莫里特要塞并不远!所以他们让自动导航系统飞了半天,自以为远离了莫里特要塞,其实正好相反!果然是雷克斯在星图上动了手脚!难道说,军部也是怀疑这些虫子占据莫里特要塞的用意,所以……
安宁回身看着偌大的矿坑。到处都堆叠着虫子和人的肢体,将近两千人的突击队,如今只剩他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也许永远清醒不过来的弗雷。他们费尽心机地想逃走,可是到最后也没逃出雷克斯的算计。恨他吗?是他们先打了临阵脱逃的念头。不恨他?这支突击队本来就被军部定成了去送死的炮灰。或者不该恨他而该恨军部?可是如果他不在这些囚犯当中,又会做何想法?如果他是真正的军人,会不会觉得用一群本来就该死的囚犯去送死更合适呢?
越想越乱,安宁极其烦躁地用力抓着头发,他觉得这会如果有个什么活物出现在眼前,他准能顺手捞起个什么给它一下,最好是砍成三四截!连躺在地上的那个弗雷他都看得很不顺眼!不管军部打的是什么主意,至少要把他们当成炮灰的事是肯定的了,而且凯撒作为招募者,必然也是知道这事的。弗雷也姓索克斯,他是凯撒的堂弟,凯撒种下的仇,他也理当担一份的。现在凯撒是不在眼前,拿弗雷来出出气也——
安宁猛地停下脚步,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弗雷旁边了,这是打算干什么?揍他一顿,还是干脆杀了他?不对,这根本不关弗雷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迁怒呢?这——不太正常啊!是因为雌虫的干扰波后遗症么?明明刚才他还没有这种感觉的。随着雌虫死去,干扰波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弱才对。那么,是另有什么在干扰?这个矿星,到底是为什么被放弃的呢?是开采完毕了?还是没有挖掘出什么来?
安宁探头看看矿坑后面的坑道,正在琢磨要不要进去看看,猛然间耳朵里听见一种嗡嗡的振动声,隐隐还有爆炸的声音。他顺着隧道跑出去,刚到隧道口,就看见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但地平线上正有一片黑色的乌云一样的东西迅速地涌起来。安宁打开远视镜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那是一群飞虫,简直不知有多少。他顾不上看后面还有什么,掉头就冲向自己的机甲,跑了几步突然想起矿坑里还有个弗雷躺着,不禁犹豫了一下。如果现在回头去带弗雷,恐怕他来不及再跑出来上机甲,但是如果不带——死了的人也就罢了,弗雷毕竟还是个活人……
安宁犹豫了三秒钟就掉头跑了回去。不管怎样,把一个活着的人扔给这些虫子,他真的做不到。跑回去再想跑出来就不可能了,安宁拖起弗雷进了仓库,他刚把仓库门关上,隧道里就响起了虫足刮擦泥土的声音。
不知道这仓库的门能挡住战虫的几下攻击,天幸来的只是飞虫,没有跃虫或者重型爬虫。安宁乱七八糟地想着,祈祷这些虫子不会发现他们。但是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攻击,反而是地面上隐隐传来一阵阵轰响,有几下重的,连头顶都震得往下落土,倒像是核磁炮的声音。安宁试图放开精神力去探测一下,试了几次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精神力不能够上达地面,这巢穴里好像有无形的屏障,把他的精神力局限在这矿坑里,不能再往上去了。
安宁一时忘记了其它的事,站起身用远视器去打量矿坑顶部。颜色是普通的泥土色,但仔细看起来,似乎里面有些微微发亮的细粒,像云母碎片似的。会是这东西?安宁在仓库里乱翻,想要找点矿石样品,但样品柜是空的,落满了灰尘,好像这里确实只是一个废弃的矿坑而已。
安宁不死心,还想再翻翻有没有采矿日记,却觉得地面猛地一下震动,哗啦从上面掉下大块的泥土来,竟然把弗雷埋在了底下。安宁顾不上别的,赶紧过去把泥土刨开,却发现弗雷的眼皮微微动弹,片刻之后,慢慢睁开了眼。
"喂,你醒了?"安宁眼看他的目光由涣散而警惕,立刻亮了一下自己的军服,"我也是联邦军队的人。"
弗雷怔了一下,兴奋地一把抓住安宁的手:"联邦终于攻进要塞了?其他人呢?不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是被抓过来的?怎么回事?"
"这……大概是个废弃的矿坑。我们现在恐怕还在虫子的包围之中,但是外面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也许——"安宁话还没说完,隆隆的闷声就又连续响了起来,弗雷眼睛一亮"这是最新型的核磁炮,外面是联邦的军队!"他借着安宁的力站了起来,"随口问,你是哪个军团的?叫什么名字?"
安宁略一迟疑就回答:"我叫林恩,被抓住的时候刚刚入伍,第六军团机甲连,当时我连自己的长官还都没怎么认清呢……"
弗雷笑起来:"是吗?新兵刚入伍是会这样。我记得我是在战斗中与一只飞虫相撞坠地失去知觉的,你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的——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昏了……刚才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茧子里,周围还有很多茧子和虫子,还有很多死者……都在外面。我发现您——您应该是长官吧?我发现您还活着,又有很多虫子靠近,幸好不知我触到了哪里,这扇门打开了,我就带着您躲进来了。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弗雷眉头一皱:"这里像是个仓库。我们出去看看。"
安宁暗暗用精神力探测了一下,巢穴里并没有虫子的动静,也就打开了仓库门。弗雷一看见外面的尸体,脸色立时凝重。翻了几具尸体才沉声说:"这些人是刚死的,应该是他们救了我们。也许是联邦的特别突击队之类。看来,联邦终于弄清楚虫族盘据莫里特要塞的原因了。"
安宁装傻充愣地问:"不是因为莫里特要塞是军事要地吗?"
弗雷笑了起来,随手在安宁肩上拍了一下:"傻小子,当然不是。不过你这个新兵当然不清楚,以后我可以慢慢给你解释。对了,我叫弗雷·索克斯——别把嘴张那么大,就是你想的那个索克斯。我们也算是生死战友啦,喂,出去之后,愿意跟着我吗?"

第二部 寻找

保罗的八卦

"……莫里特要塞又回归联邦,是对虫族战役的一次重要胜利。联邦夺回了太阳系防线中的重要关卡,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安宁关上电脑,顺手收拾一下桌面,把桌上的东西归拢整齐,看看时间已经到了5点钟,这才走出办公室,随手带上门。迎面一个抱着一堆盒子的年轻人张张慌慌地冲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哗啦一声盒子散了一地。
"啊啊啊——"年轻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又晚了,又晚了!"
安宁好笑,蹲下去帮他捡从盒子里掉出来的光碟:"我说保罗,你明知道凯文上尉准点下班,就不能早点把文件送过去吗?"
保罗哭丧着脸:"林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位上司故意的嘛,他就是不让凯文上尉准时下班,次次都磨蹭到这时候,让我来当这个夹心饼干,被上尉骂到臭头。"
安宁的笑容在脸上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光碟都放回盒子里:"我看你今天也别过去了,这时候凯文上尉应该已经锁门了,你要是现在过去,会被骂得更惨。"
保罗挠挠短短的金发:"唉,我真倒霉。可是这些东西放到哪里啊?要是拿回我们科室,我要被上司骂,要是放在别的地方,这可是违反档案管理条例的。"
安宁回身打开办公室门:"放在索克斯中校这里吧,明天我跟他讲,让他给你打个掩护。"
保罗一脸感激:"林恩,真是太感谢了,要是没你,我今天又得挨骂。"
安宁笑了一下:"没什么。索克斯中校这里也比较安全。"虽然已经听人叫他林恩叫了一个多月,他仍旧不太习惯。
办公室门虽然打开,保罗仍旧不敢立刻进去,先在门口亮了个相,让监控系统把他照清楚:"中校今天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他说家里有人过来。"
保罗放下手里的档案,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往前一跳扒在安宁背上:"听说你和中校是一起从虫族那里逃出来的?真是太厉害了!"
安宁失笑:"这有什么厉害的?是突击队杀掉了雌虫我们才得救的,难道你以为是我自己从茧子里爬出来的?"
保罗孩子气地继续扒着他:"也是。听说突击队那批人全是从监狱里招募的囚犯,是真的吗?他们全都牺牲了?一个都没活着?"
安宁心里一紧,勉强回答:"应该是吧,我跟中校醒来的时候那里就没活着的人了。"
"真没想到呢。当初凯撒少将说去召募囚犯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异想天开在给自己找麻烦,如果这些人上了战场一定会逃跑什么什么的。现在整支突击队全部牺牲,再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安宁没说话,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是的,那些人其实还真没说错,他们确实逃跑了,只不过……
"……在这里,我们要对在莫里特战役中牺牲的勇士们致敬,尤其是前线突击队。是他们进入了虫族的秘密巢穴,以全体阵亡的代价,杀死了大量的雌虫,杜绝了虫族在第八战区的秘密扩张。今晨,突击勇士们的遗体已经整理完毕,火化后将送回地球安葬。他们是人类的英雄,将全部追赠烈士称号。让我们为这一千八百三十二名烈士,默哀一分钟……"
办公室所有尚未离开的工作人员一起立正默哀。低沉的哀乐在办公室里回响,安宁微微闭了闭眼睛,忍下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短暂的沉默过后,各人又开始忙自己的,广播里继续播报着:"……作为指挥第八战区此次战役的凯撒·索克斯少将,联邦军部已决定授予他中将军衔。因为受伤,凯撒少将在医院接受了采访,他表示为地球为人类战斗,是索克斯家族的使命,并请大家不要担心他的伤势,很快他就会伤愈出院回到队伍当中,迎接下一场战斗……"
"不知道少将究竟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
"不是能接受采访吗?那肯定不重。"
"哎,你跟着索克斯中校,为什么不问问他呢?中校也是索克斯家族的人嘛,肯定知道的。"
安宁很无奈地把保罗从他后背上拽下来:"保罗,你怎么像那些花痴女记者一样啊!"
保罗嘿嘿地笑,双手托腮故意学着那副花痴样:"矮油,人家崇拜少将嘛,简直就是战神……"
安宁只觉得腮帮子都酸了,用力捏住保罗的脸颊往两边扯:"你再学那个女记者,我就把你扔出去!"
保罗很没趣地垮了脸:"林恩,你不要老是板着个脸好不好?你才多大呀,我看你比我还小呢,成年了没?怎么整天老气横秋的,多没劲呀。笑笑,笑笑。"
安宁无奈地咧了咧嘴。保罗笑起来,又往他肩膀上一跳:"就是就是,这笑起来多帅。后勤处那些姑娘们,都传咱们这里来了个小帅哥呢,别整天板着个脸,笑笑好多着呢。"
安宁笑了一下:"你好像无所不知似的。"
保罗得意地笑:"当然了。咱们这里,上到将军,下到后勤部的小兵,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可是打从一参军就到这边来啦,一直跟着我们上尉,什么不知道啊……"
安宁忍不住好笑:"没有你不知道的?真是口气大。你才当几年兵啊?"
保罗最不受激,噌地跳了起来:"我可没吹牛啊!我是十六岁就当了兵,一进军队就跟着我们上尉——哦,那时候上尉还是中尉呢——算算,我当兵都六年了,可不是那些菜鸟了。"
"哦?"安宁心中一动,"吹吧,刚才你还说不知道凯撒少将的事呢。"
"什么啊!少将住院之后的事我当然不知道,我又没有进医院去。别的事我可都知道。比如说少将伤在眼睛上,其实当时挺严重的,只不过为了稳定军心都不敢说。"
安宁微微一愕:"很严重?"
保罗眼光往四周一溜,发现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了,于是放心大胆地扒住安宁的肩膀:"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我们上尉当年曾经是少将刚入伍时候的班长呢,所以关系不一样,我知道的当然多……"他巴拉巴拉先吹了一顿,然后才说到正题,"你是跟中校一起被关在虫族的老巢里当然不知道,那场仗打得真惨烈呢。说起来也挺奇怪的,莫里特要塞里只有一只雌虫,可是整个要塞里的虫族简直铺天盖地,杀都杀不完,真不明白,虫族的繁殖力到底有多强啊,一只雌虫就生出无数的战虫来……直到后头不知怎么回事,大批的虫子突然撤离了战场,连雌虫都不管了,军队趁机拿下了要塞,而且追着溃退的虫族追上去,打了个大胜仗。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情况,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突击队打进了虫族的秘密巢穴。哎,后来随军记者拍了片子播出来,那密密麻麻的茧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安宁无奈地打断他:"你说了十分钟了,还没说到少将受伤的事。"
保罗吐吐舌头:"马上,马上就说到了。虫族溃退的时候,少将亲自带人杀进要塞控制室去,结果濒死的雌虫发出一种强力的干扰波,竟然把要塞里的控制电路毁了,里头的智能电脑程序混乱,险些自毁。幸好是少将亲自切断了要塞的供电,才没有造成过大的损失。但是小范围的爆炸不可避免,少将脑部受到震动,视神经受伤,暂时造成了失明。当时战斗还在继续,少将是强撑着指挥完战斗的,结果眼睛耽搁的时间太长,治起来就麻烦了。"
安宁皱眉:"什么情况这么难治?"按现在的医疗水平,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病能难得住医生们,尤其以凯撒的身份,一是英雄将军,二又是索克斯家族的长子,他这一病,从政府到家族,什么样的医生和医疗器材找不到?再者爆炸造成的震动伤害,在现在这年头还算什么难治的病呢?一般都是淤血压迫脑神经,最严重也不过是直接损伤了视神经,除非是直接炸碎眼球,基本上都是有办法治疗的,何必拖延这么长时间。
这下把保罗问住了,抓抓头:"这——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啊,你,你别笑啊,我,我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嘛……不过这事我虽然不知道,知道的人可也不多,你不知道有多少记者削尖了脑袋想这个新闻,简直一天24小时恨不得连吃喝拉撒都守在医院,可惜啊,钻都钻不进去呢,医院看守得严,军部特别派人站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觉得,这就说明少将的病不简单。你想啊,少将现在是第八战区的最高长官,虽说这次大胜,但战争远未结束,这个时候最高长官有病,不出来辟谣,也不怕动摇军心?但凡有点好转,少将也该出来了。"
安宁低头沉吟了一下:"这么严重……"
"听说连米修斯·沃罗先生都要来给少将治疗的,不过少将好像还没有同意。"
"少将眼睛受伤,要治疗师干什么?"
保罗耸耸肩:"那谁知道,说不定少将是心理问题?不是有这样的病例嘛,明明视神经没有问题,但就是看不见,那就是心理问题了。再说也许是雌虫干扰波的问题,那就更需要治疗师了。其实要是我,病急乱投医嘛,随便什么都可以试试啦,不知道少将为什么不同意。"
安宁暗暗冷笑了一下。这次在虫族的巢穴里,他试图与雌虫的干扰波同步,却差点被雌虫同化,如果治疗师的精神力与此相似,那精神力的治疗过程就相当于一次同化洗脑,凯撒怎么可能同意用这种办法医治?
同化洗脑……安宁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想起在B17监狱时拉文对他进行的精神探测……战场上与虫族作战的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接受治疗师的治疗,这么说,治疗师完全有机会对任何一个人进行精神探测?尤其是那些高级军官,他们的脑子里藏了太多的东西,精神力的治疗会不会让他们在无意中泄露什么呢?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还有什么事没办?"保罗不解地拽了拽安宁,"林恩?"
"哦——"安宁下意识地掩饰了一下,"没事,我是想起一件事来,不过明天早晨办也来得及。对了,你刚才说沃罗先生,总听说他是顶级的治疗师,可惜我就只有一次远远看见过他,连脸都没看清楚呢。"
保罗挠头:"沃罗先生不大来前线。你知道,现在治疗师是最宝贵的,哪能让他们上前线呢。虫族的干扰波到现在是什么原理都没搞明白,只要这仗没打完,治疗师那就是宝贝,得好好保护着呢。"
安宁若有所思:"嗯,没错,他们是宝贝……"只要仗没打完,治疗师就是宝贝,事实上,治疗师的地位确实是从虫族入侵之后才提高的,那么他们对这场战争会持什么态度?
安宁觉得自己后背上微微起了一层冷汗。治疗师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阻挠战争的结束?这猜测未免太过可怕!可是拉文,他明明就是个治疗师,他出现在B17监狱不就是为了要得到安家的秘密机甲么?还有那个小林平,他进入安家的实验室,又有没有别的心思呢?
安宁几乎想揪住自己的头发大声喊一喊。他真是宁愿自己想的全是错的。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场战争就会旷日持久地打下去,断送无数人的生命。哦,也许会结束的,当治疗师家族的地位稳固,再无法撼动的时候!但是那要多久?一百年?两百年?还要牺牲多少人?
安宁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把沸腾的思绪强行按捺下来。幸好保罗正八卦得高兴,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不过你放心,现在你是中校的勤务员,中校是索克斯家族的人,又立了功,以他的年纪升中校,就算索克斯这样净出军事天才的家族,也是难得的了。你跟着他,这些大人物早晚都能见到的。啊对了对了,我差点还忘记了,你去做过精神力治疗没有?"
"我?我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做?"
"你怎么知道你没问题啊?你们可是在虫族的秘密巢穴里呆了几个月呢,不可能不受到影响的。估计是军部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安排。反正这个治疗必须做,否则不知道哪里会出点毛病,万一打仗的时候发作起来,那就完了!我们中尉就是在战场上突然发作受的重伤——那时候还不知道虫族的干扰波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人差点没救过来,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唉!要不是这样,按我们中尉的能力,说不定现在也是校官了呢。"
"哦——中校倒没提这事,可能是军部还没安排吧。"
"肯定的是。中校失踪了几个月,现在回来这是大事。加上凯撒少将受伤,估计整个索克斯家族都要忙了,大概是一时顾不上。"
"对了,你知道少将身边有个中校,好像是叫雷克斯的……我听说他是少将的贴身副官,怎么这次反倒让少将亲自去切断控制室的电源……"
"贴身副官?"保罗翻着眼睛想了一会,笑了起来,"啊啊,雷克斯中校,对对,我知道。不过他可不是少将的贴身副官呢,只不过他跟少将是同一所军校出来的,所以关系不错。他能升得这么快,也是因为少将的提拔。不过雷克斯中校本人也很有本事的,打起仗来很有一套,他的部下都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呢。至于他的身份——曾经有人说他好像是个私生子什么的,不过这不关打仗的事啦!总之少将虽然提拔他,可是也得他自己有本事嘛。不过这次,他降职了。因为这次战斗指挥他有重大失误,导致突击队全军覆没,秘密巢穴里的人也没救出几个来,所以他被降成少校,暂时调离第八战区回地球去了。"
"他没——"安宁一个死字差点就脱口而出,硬生生扭了回来,"他不是带领突击队的?那就是说,整支突击队只有他活下来了?"
保罗摆手:"不是啦。听说是因为他跟突击队分开行动,导致了突击队的重大损失,所以降职了。其实这事吧我觉得实在是不公平。突击队一共才两千人呢,虫族那个秘密巢穴里有多少虫子呀?就算中校跟着一起去恐怕也是一样吧?再说了,正是因为中校跟突击队分开行动,才被他抓到了虫族前往秘密巢穴的跃迁通道,否则虫族突然从莫里特要塞跃迁撤离的时候联邦军队跟不上,这仗也打不了这么痛快。要我说这撤职有点处分得太重了……"
安宁顾不上再听保罗的巴拉巴拉,他也不知道自己听见雷克斯还活着是个什么滋味。这家伙果然是打不死的,竟然在激光炮的连发轰射之下仍旧轻松地跑了……倒是这撤职的事——突击队全军覆没,不是军部本来就这么打算的么?现在拿雷克斯开刀算什么?装幌子?还是找替罪羊?还是为了掩盖军部本来就想炮灰他们的初衷?
事态太复杂了。安宁心里只有这一句话。虽然重生了一次,他仍旧比上一世那个懵懂的少年好不了多少。治疗师、索克斯家族、安家、政府,所有的事情好像一团乱丝,而他现在隐隐约约似乎已经看见了丝线的头,可是要把这团乱丝理顺却不知有多难。更难的是,他不知道理清后会看见那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危险的猜想

精神力像上涨的潮水一样无声无息地释放出去,安宁感受着:隔壁有两个人,再过去一间房间还有两个人,他把精神力分出四股,悄悄地分别与四人同步。嗯,有两个在无梦地沉睡,精神波动均匀而低微;有一个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精神波有节奏地欢快跃动着;还有一个估计是做了噩梦,那种波动忽上忽下,剧烈地振动。安宁考虑了一下,收回三股精神力,只留下最后一股,轻轻地在那人激烈的精神波动中释放着干扰,慢慢地把他的波动收束得安静下来。
收回最后一股精神力,安宁睁开眼睛。今天跟他同住的几个人值岗,所以宿舍里现在只有他一个。能同时探测到四个人的精神力,而且控制范围又扩大了,他觉得自己的能力确实在增长,今天甚至能干扰别人的精神波动了,这是不是跟那些治疗师们做的事差不多了?
调光窗保持着夜色应有的那种微微发光的深蓝,就像是在地球上看到的夜空。安宁凝视着窗户,算了算时间。从虫族的巢穴回来已经两个月了,必须再有一个月他的自爆程序才能失效,那之后他才能想办法回地球去。
但是能坚持到那时候么?安宁心里很不踏实。当初他向弗雷报的那个连队是雷克斯在讲课的时候曾经提到的,那是个新兵连,招收的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结果第一次上前线就被虫族反包围而全军覆没,所以不必担心会有那个连的人突然跳出来说不认识他。但是这个谎并不稳当,真要查的话也是很容易被戳破的。
安宁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芯片,在黑暗的地方就从皮肤底下微微透出一点绿意,那是军人的标志。当初凯撒召募的时候,所有被征用的囚犯在被输入自爆程序的时候也同样输入了入伍信息,只要不做深层扫描,囚犯的身份就会被入伍信息屏蔽,这也是当初对应召的囚犯表示尊重的意思,但是军队番号却是只要用扫描器一扫就能读出来的。天幸按照联邦的制度,个人生物芯片内的信息是有**保护的,非特殊情况下只能输入不能读取,因此他在被输入弗雷勤务兵身份的时候,并没人去查他的原编制。
关键是弗雷。安宁不敢想弗雷现在真的就完全相信了他。虽然这家伙年轻,看起来又有点二愣子的意思,但他毕竟是索克斯家族的人,心思再单纯又能单纯到哪里去?更何况,他真的心思单纯吗?当时在矿星上的那种情况弗雷相信他倒不难,因为外面全是虫族和突击队的尸体,非敌即友是一望可知的。但是现在回到了基地,弗雷不会起什么疑心吗?别看突击队对外说的是壮烈牺牲,但以弗雷的身份,又是索克斯家族的人,他肯定知道突击队其实是试图逃跑但是被雷克斯摆了一道吧?那么他肯定会怀疑的,也说不定他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就等着三个月过去他准备逃跑的时候好当场抓获?
安宁很烦躁地翻身,一想到这里他就根本睡不着了。最近他常常失眠,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力在长进,他可能要天天带着黑眼圈去上班,而且说不定早就精神衰弱了。
再翻个身,安宁的思绪转到了自己的精神力上。刚才他安抚了隔壁那人的精神波动,是不是就消除了他的噩梦呢?如果他的精神力干扰能平抚别人的心情,那是不是说他其实可以控制一个人的精神?再深一层想,他能平复一个人的精神波动,是不是也能激发精神波动?激发的话,是不是跟虫族的干扰波相近;而平复的话,是不是就跟治疗师所做的差不多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就能说明两件事:一,虫族的干扰波与治疗师的精神力其实异曲同工;二,治疗师的力量也并不完全来自天赋,更多的其实应该是来自激发的契机,比如说他。
安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治疗师的天赋,前世他活到二十三岁,也从来没有半点会激发天赋的预兆,反而是这一世激发了精神力,与其说是天赋,倒不如说,是在B-17小行星的矿坑里被逼出来的。这不就是说,治疗师其实是可以制造的吗?哦,其实这种情况还真不止他一个,小林平不也是二十五岁才激发了精神力的吗?那么他激发精神力的契机是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大哥曾经给他注射过的开发内循环系统的那种药剂?小林平自己知不知道呢?那位特级治疗师米修斯·沃罗把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会不会是为了研究他?或者说,小林平根本就是为了得到那种药剂才进入大哥的实验室的?
安宁在暗夜中毛骨悚然。那天他偶然的怀疑就令自己生了满背的冷汗,几乎不敢再想,可是越不敢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如果大哥研究出的药剂能激发人的精神力,那治疗师也就没什么希罕了,而按照大哥的理论,即使成不了治疗师,注射过药剂的人对虫族的干扰波也有更强的抵抗力,如果人人都能自我调剂,那治疗师还有什么用呢?还有二哥那批生物机甲,如果那东西能最后解决能源问题大批投产,战争的天平将毫无疑问地向人类这边倾倒,等战争结束了,治疗师又有什么用?这样看来,要除掉安家的最大嫌疑,无疑是治疗师派系!再加上拉文和小林平,治疗师的嫌疑就更重了。因为拖延战争对治疗师最有利,这样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巩固自己的地位,以保证即使战争结束也无人能再撼动他们的势力。
思维已经收束不住,安宁忍不住想得更多。治疗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联邦政府对一方势力独大这种事极为忌讳,虽然给了治疗师崇高的位置,但也有诸多限制,比如治疗师不能参加战斗,不能上前线。当然在这之前安宁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治疗师是非战斗体系,又人数稀少,是需要重点保护的,哪可能让他们上前线去跟虫族作战。不过现在安宁却忍不住要往旁的地方想了,不能上前线,是不是政府对治疗师的限制呢?让他们有名气有地位,却没有实权。
但是治疗师派系就真的满足于这种地位?记得在战前,有些治疗师的身份是心理医生或者催眠师,那么现在,联邦的高级军官几乎每个人都要定时接受治疗师的治疗,会不会有人趁机催眠他们,获得军队内部的消息呢?或者再夸张一点,有没有军官会被治疗师所控制,成为傀儡呢?安宁忽然想起林道玄将军,听说他是联邦高级军官中极少有的没有受到虫族干扰波影响的人,所以才被怀疑。但林道玄究竟是真的不受干扰,还是他在治疗过程中泄露什么秘密而不肯接受治疗呢?
安宁忍不住抬手看着手腕,皮肤下面是林恩的那枚生物芯片。他得尽快回到地球去。虽然安家已经完了,但之前的人脉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一点的,他需要找人帮他解开这枚芯片,看看林道玄究竟在里面留了什么秘密。而他自己的那枚芯片——安宁按按胸口,那个盛着芯片的丝茧包他贴身藏着。其实想到这是虫族的虫茧而且里面是虫族分泌出的不知什么液体,他就想吐。但是没办法,芯片藏在里面一直还保持着鲜活着粉红色,好像保存得很好的样子。在基地他找不到合适的培养基,其实就算能找到,他也不敢用。军队里很少有私人的空间,到时候被人发现他就死定了。
说到底,他还是要先熬过这一个月。安宁翻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抓紧时间练习精神力,只要过了这一个月,他就能离开第八战区了,只要过了这个月,他可以有很多借口向弗雷申请回地球。雷克斯降职离开了第八战区,凯撒正在养伤,弗雷正忙,老天保佑,千万让他平安把这一个月过去……
祈祷这玩艺儿,一向都不怎么有用。
"砰!"弗雷把佩枪扔到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接着连帽子也摔过去,自己一屁股坐进沙发,长喘一口气,拉开衣领。
安宁把枪挂起来:"中校,你怎么了?累了?"
弗雷闭着眼。这个时候他看起来跟凯撒很像,眉头紧皱着挤出一道深纹,居然也是说不出的凌厉:"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对了,已经给你安排了精神力治疗,明天跟我一起去治疗处。"
安宁退出去,转身就去了电子通讯室。保罗正在跟一堆光盘奋斗,安宁轻轻捅捅他:"喂,你们上尉不在吧?"
保罗心知肚明地嘿嘿一笑:"不在。你想干吗?"
安宁亮出刚买来的三明治和小杯咖啡:"要不要?"
"要要要!当然要!"保罗扑到三明治上,"别说,还真饿了。军部把晚饭安排得也太晚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乱跑?"
安宁耸耸肩:"中校回来了,不过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说要自己呆一会,把我赶出来了。"
"哦——"保罗塞了一嘴三明治,含糊地说,"大概还是为了凯撒少将的事吧。少将执意不接受沃罗先生的治疗,沃罗先生已经在基地住下了,可是少将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哦对了,你为什么不跟中校说一声,趁着沃罗先生在这里,走后门给你做一下精神治疗啊。本来基地这里都是不设治疗部的,都要回地球或者后方基地才有治疗师来。这次因为莫里特要塞战役的事他才呆在这里,赶紧的,抓紧机会啊。"
"怎么可能。沃罗先生是特级治疗师,我一个小兵,有什么资格让他给我治疗啊。"
"不懂了吧你?不是说让沃罗先生亲自给你治疗。你知道沃罗先生收的那个弟子小林平吗?听说他是二十五岁才激发精神力的,非常特殊。沃罗先生走到哪里都带着他,而且有意识地让他做一些精神治疗。"
"这不是拿军人做试验嘛。"安宁皱眉,"他能做精神治疗吗?"
"为什么不能做?据说他的能力也挺强的啊。"
"不是说他很特殊吗?那他跟那些十八岁之前激发精神力的治疗师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的精神力跟其他人一样吗?有没有研究清楚,就让他来做治疗?"
"唉,你想得真多……"保罗挠头,"我想不会的吧,高级军官们在前线呆的时间比较久,受到的干扰更多,所以才需要高级治疗师进行治疗,像我们每三个月就轮休几天,受到什么干扰也比较轻,一般的治疗师治疗一下就没问题了啊。再说这个小林平是沃罗先生的徒弟,不可能让他乱搞嘛。放心啦。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什么事,不是还有沃罗先生嘛。"
"你倒是真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保罗不解地眨巴着眼睛,"沃罗先生可是特级治疗师,当初虫族干扰波的威力突然爆发的时候,有好几位将军几乎失去控制,都是沃罗先生治疗的,所以他名气才这么大呢。他都不放心,还能放心谁啊?"
安宁低头喝咖啡,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在飞快地思索。他确实很想见见小林平,但现在妥当吗?时隔这些年,再加上在B17监狱的劳动和沙星特训,他比起以前那个白白净净的学生实在差太远,小林平应该认不出来才对。但是即使见了,他又要怎么才能从小林平那里问出点什么来呢?
"老实跟你说吧,刚才中校说,已经给我安排了精神力治疗,明天去治疗部。"
"已经安排啦?"保罗顿时兴奋起来,"你小子,到现在才说!没说的,现在治疗部里有谁啊,不就是沃罗先生他们嘛,你小子真好福气呢!要知道,治疗师级别越高,治疗效果越好,能够不受虫族干扰波的有效时间也就越长呢。"
"保罗,你做过精神力治疗吗?"
"做过啊。不过我是在后方基地做的。一位治疗师,好几十个士兵呢,跟流水似的进去一批出来一批。"
"那样的治疗有效吗?"
"应该是有效的吧。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做治疗,一般士兵就是休个假也就好了,只有特别严重的才去做治疗。我那次是因为被大批虫族包围所以才去做治疗的,当时就像在睡觉似的,有点迷迷糊糊的像是浮在水里一样——反正做完治疗之后是感觉舒服很多。"
"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渗进脑子里似的?"
保罗啧了一声:"看你说得多吓人。不过,好像也有点意思,反正就像泡温泉一样,有股热气往身体里渗似的。这感觉不太好形容,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治疗之前就总觉得心情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也休息不好,治疗完了就舒服了,也没这些症状了。"
安宁低头琢磨。听保罗的描述,这种治疗似乎就是一种催眠过程。当然保罗的情况并不严重,又是普通士兵,估计治疗就是把他们被虫族扰乱的精神波动重新理顺而已。如果是这样,那明天自己的治疗应该还是很容易混过去的。
"想什么呢?"保罗用肩膀撞他一下,"我看你整天是心事重重的,怎么了,想你家人了?跟中校想办法请个假呗。你可是跟中校一块从虫族巢穴回来的,请个假他会准的吧?话又说回来了,你从来没说起过你家人啊。"
"……我是孤儿,没家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失言了啊。失言了。"
"没事。"安宁拍拍他肩膀,"对了,上次那个机甲模拟训练场的门票,你还有没有?"
"有。上尉给我的,还有不少时间呢。怎么,你想去?"
"普通训练场的机甲型号都太旧了,还是你带我去的那个比较好。"
"那当然了。"保罗的尾巴立刻又翘了起来摇个没完,"今天下班就去。别说,上次跟你练一场挺长经验的。本来还以为你是刚出学校的学生,也就是理论知识丰富点,没想到上手挺厉害啊。"
"厉害什么,还需要多练。"机甲操作现在是安宁不敢放下的东西。他早已经想好了,万一身份被发现,他就必须逃跑,那时候,对机甲的娴熟操作绝对会派上大用场,"那,下班我来找你。"至于明天的治疗,见机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个过渡章吧,解答了一点各位亲们对安宁目前处境的疑问,主要是安宁本人的心理活动,下一章,差不多雷克斯就会出现了

逃跑

安宁有些惊慌地发现,事情的发展,总是跟他希望的不一样。比如说现在吧,这个精神力治疗根本不像保罗说的那样十好几个人一批一批流水似的去治疗,等他进了治疗室才发现,屋里只有三五个军人,治疗师倒有两位,幸亏还没有小林平在内。
"大家请坐。"年纪较大的治疗师微笑着示意军人们在随意摆放的几把躺椅上坐下,"这次莫里特要塞战役旷日持久,在座的几位都是坚持作战十分辛苦,长期受到虫族干扰波的侵袭,这次由我们来给各位做个缓解治疗,大家不用紧张,放松一些就行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塞·沃罗,大家叫我何塞就行。这位是安德烈,是我的辅助治疗师。"
安宁一听见这个何塞姓沃罗,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他看这几位军人的制服基本都是尉官,只有他一个是士官,而且何塞说是因为他们长期坚持作战需要治疗,可他却不是。要说安宁现在真不算没名气的,人人都知道虫族的秘密巢穴只活了两个人,一个是索克斯家族的年轻少校,还有一个是个刚入伍的新兵。当然安宁不可能像弗雷一样去接受采访到处露脸,可是说起这个跟弗雷中校一起幸存的新兵可没人不知道。换了别人可能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安宁相信既然是来给他治疗的,以这些治疗师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些人里有个刚从虫族秘密巢穴里被救出来的。事实上,弗雷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安排精神治疗的,为什么这个何塞·沃罗却一个字也没提呢?
如果换了从前,安宁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是他现在已经在怀疑治疗师派系,就忍不住越想越多,暗自警惕。何塞并没有多耽误时间,介绍完了自己就请军人们在躺椅上尽量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放松身心。安宁也跟着向后靠躺,但心里却一直紧揪着。片刻之后,房间里响起柔和舒缓的音乐,随着音乐,安宁感觉到一股细微的精神力轻轻触碰自己,开始试着往自己的意识里深入。
来了!安宁后背微微冒汗,佯装不知地保持着自己的精神力均匀分布,内里却谨慎地将大部分精神波动隐藏了起来。当他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渗透进自己的精神力外围时,他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地回想虫族巢穴里的情景:满地的尸体,到处是被撕裂的丝茧,里面露出一具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股细微的精神力试探了许久,似乎是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开始逐渐地加强了渗透。安宁发觉这些渗透进来的精神力首先要做的也是与自己的精神波动同步,那是不是说,自己确实是在无意中暗合了治疗师使用精神力的方法呢?
安宁一边思索,一边用小部分精神波动与外来者周旋。要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练习,能够一心二用甚至是一心多用。他一边跟这股精神力周旋,一边也分出一点精神力去探查周围的人。果然那些军人的精神波动都变得平缓均匀,有人甚至已经进入了熟睡之中。
安宁也闭着眼睛装睡。那一股已经与他同步的精神力在渗透进来之后开始慢慢地振动,似乎影响安宁的波动频率。渐渐的,安宁的那一小部分精神波动竟然被带着改变了频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一部分意识都不是自己的了,竟然有被抽离的感觉。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大部分意识分割开来隐藏了起来,那现在被慢慢抽离的就是他的全部意识,他将被人完全控制,没有任何秘密能藏得住。
怎么办?是假装不知还是开始抵抗?安宁迟疑的几秒钟内有更多的意识力包围过来,开始更用力地抽离他的意识。安宁悄悄把眼睛睁开一线,只见两个治疗师都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他这里作怪。
僵持片刻,安宁感觉到渗透进来的精神力似乎不耐烦了,突然放弃了温和的抽离,竟然全力进攻,似乎想把他的意识全部包围起来一次性俘获。这进攻来得太突然,只用半秒钟就直接穿透了安宁布在最外围的意识波动,被割裂开来的思维令人有窒息般的感觉,安宁下意识地猛然收缩防线,想把冲进来的意识力截断。外来的进攻者感觉到了反抗,冲得更猛,那源源不断的精神波动竟然像虫族的干扰波一样,如同千百把尖刀在往里插。
安宁猛然抱住了头,痛苦和恐惧令他毫无保留地展开反抗,被隐藏起来的精神波动全部释放出来,像一张铁网反而包围住了进攻的精神波动,网眼收缩,将连绵的波动硬生生绞成碎片。这是他在与雌虫的生死对决中学到的。把精神力凝聚在一个点上,猛然放大的振动能够在一瞬间打乱对方的波动频率,等于把对方的意识搅了个天翻地覆!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惊得已经被催眠的军人们全部跳了起来,何塞·沃罗双手抱头,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抽成了一团。安德烈已经慌了,一个人竟然按不住他。治疗室的报警铃声大作,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房间:"出什么事了?"
安德烈抬手指着安宁:"他的精神波动有问题,先把他控制住!"
安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我怎么了?"
一同治疗的几个军官也莫名其妙,一个上尉诧异地说:"精神波动有问题?有什么问题?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何塞治疗师很不舒服,是不是应该先请医生来?"
安宁问了那一句话就知道自己蠢了。这屋子里治疗的人不止他一个,安德烈却上来就指着他,这明显就是针对他的,难道还会有人听他的辩解?
"我什么也没做,让我看看何塞先生究竟怎么了?"安宁说着急步上前。安德烈厉声喝斥:"站住!你们,快,先把他控制住!"但是治疗室总共也没多大小,那几个士兵也有些迷茫,从来没见过治疗师来给人治疗,自己反而出事的。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安宁已经靠近了安德烈,安德烈惊慌后退,安宁却猛地往前跟了一步,手腕一翻,一支小手枪已经亮在掌心里。安宁压低声音:"请安静,我不想伤害谁。"
安德烈却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失声大叫起来:"他有枪!"
哗啦,背后的士兵已经全部子弹上膛:"住手!否则开枪了!"
安德烈瞪着安宁,插在衣兜里的手轻轻一动,他身周忽然亮起一片淡淡的蓝光。是防护罩!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背后的士兵上前一步,枪已经顶上了安宁后背:"放下武器!"
安宁极其缓慢地把握着枪的手举上头顶,精神力却聚集起来贴上包围住安德烈的防护场,迅速与防护场频率同步,然后猛然一振。噗地一声,像轻轻炸开了什么东西似的,蓝色的光晕瞬间混乱破碎,安德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安宁已经一步跨到他身后,左臂勒住他脖子,右手已经把枪顶在他太阳穴上:"都退后!"
士兵们都没想到好好的保护场会突然消失,反应最快的士兵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慢点的甚至还想了一下为什么安德烈要把保护罩关上。安德烈本人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关保护场,只是觉得身周的能量波动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整个能量场就被打破了。何况他本人是个文职,即使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也是很少运动的,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安宁控制住了。
一时间治疗室里陷入僵持,只有何塞还在椅子上毫无意义地发出一些声音。几个前来治疗的军官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你冷静,这里是军部,无谓的抵抗只能增加你犯罪的严重程度。"
安宁心脏砰砰乱跳,虽然制住了安德烈,仍然觉得毫无把握。这些军官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他手里虽然有人质,也不敢说一定就能逃出去,更何况这里是军部!
"我不知道这位治疗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就让人控制我,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抓起来。请各位后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开这位治疗师。"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阻拦:"沃罗先生,您不能进去,里面太危险。"
"不要紧,我只是进去看看,也许可以跟那孩子谈谈。"随着声音,米修斯·沃罗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小林平。安宁一眼瞥见,立刻把自己往安德烈身后又藏了藏:"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
米修斯往前微微踏了一步:"你们退出去。孩子,不要激动。"
安宁微微一凛。米修斯面带微笑,可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安宁已经感觉到一股精神力在接近并且试探着他。这股精神波动比刚才何塞的更加隐蔽而灵活,几乎是一贴近就立刻与他的精神波动同步,如果不是他一直处于警惕之中,很有可能还发现不了。安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手臂把安德烈也用力一夹:"我说了,你们退后,全部退后!"
米修斯仍旧微笑着:"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有更多的精神波动贴上来,像一张柔软却结实的网,粘上了就拉不断扯不开。安宁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来剥离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一心二用,却比他平常练习的时候一心四用还要吃力。
米修斯一直注视着安宁,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突然之间,安宁感觉到同时有两股精神波动冲过来,而他刚刚剥离开的那些精神波动又像附骨之蛆一样粘了上来。一时之间,安宁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什么分割成了许多碎块,眼睛里能看见景物,耳朵里能听见声音,可是这些东西到了大脑里就变得全无意义。他眼睁睁地看着安德烈从他手臂里挣了出去,几个士兵从门外冲进来。直到手枪被人卸了,手臂也被扭到身后,他才隐约反应过来,然而大脑仍旧是发僵,连反抗都不知道了。
安德烈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有了血色:"幸好先生过来了,否则——何塞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先生给他看看吧。"
米修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了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何塞一眼:"送去医院吧,小林,你跟去看看。"
安德烈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米修斯的目光又转回安宁脸上:"这孩子很危险。索克斯中校不知从哪里找到他的?"
安德烈会意地一笑:"是啊,这样的危险分子索克斯中校竟然用他做勤务兵,到底是想做什么?"
米修斯微微皱眉:"怎么说话呢?索克斯中校不是精神力者,不可能知道这孩子的危险性,你不要胡乱猜测。"
安德烈放低了声音:"您总是往好处想。可是您要为整个联邦负责,不能光往好处想啊。就像机甲安家,占据了三分之一星系矿藏的大财阀,不是也……"他虽然放低了声音,但高低恰到好处,正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一点。
米修斯稍稍提高声音:"现在联邦正是要团结起来共御外敌的时候,你不要胡说!安家对联邦怀有异心已经被处决了,索克斯家族世代都是联邦高级指挥官的供应处,怎么可能跟安家相比?"
此时走廊上已经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军人,安宁被两个士兵押着穿过走廊,身后跟着米修斯和安德烈。走到拐角处,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下:"沃罗先生,您看现在怎么办?"在军部出点什么事当然是军部有专门的部门处理,但是这次伤的是个治疗师,不管怎么说都要征求一下米修斯的意见。
米修斯矜持地笑了一下:"这个么——"他话没说完,两个士兵忽然表情呆滞了一下,安宁已经从他们两个人中间挣脱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刀子,一转身又把安德烈扯到自己身前,锋利的合金钢匕首压在他动脉上:"想带我去哪儿?"
这一刹那,米修斯也不禁变了脸色。安宁虽然被两个士兵夹着,但他的精神力一直粘着安宁,并没有撤出来,也并没有感觉安宁有什么异动。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安宁的精神力激烈地波动,竟然把他甩了开来。更让他吃惊的是安宁不知什么时候控制住了两个押着他的士兵。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呆滞,但在他的精神力监控之下仍旧能够分神去控制两个士兵,这已经足够让米修斯觉得耻辱和震惊了。
安宁冷笑着把匕首往下压了压。合金钢匕首锋利坚硬,轻轻往下一压,安德烈脖子上就微微渗出血来:"麻烦您,站在这里别动。还有,请把您的精神力收回去,这次我只要觉得有一点不对,马上就动手!"
米修斯无奈地往后退了退,安宁马上把匕首又压了一下:"我说请您站着别动!"
米修斯往上扫了一眼。这里是走廊的拐角处,前方有个电梯,但左右两边的监视器都扫不到这里,竟然是个死角。而安宁站的地方更是角落,刚才走廊上那么多军人,就没有一个能看见他的,最多只能看见他米修斯的背影。如果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估计至少十几分钟后才会有人觉得不对。不过这十几分钟的时间,安宁能跑多远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也只是摊了摊手,就真的站着不动了。
安宁站在原地略一思索,指了一下电梯:"麻烦您给按个电梯吧。"
米修斯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按下了电梯。安宁一手搭着安德烈的肩,一手握着匕首顶在他腰后跟了过去,电梯开门,安宁扯着安德烈跨了进去,电梯迅速向下,米修斯这才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有治疗师被劫持了!"
他这一喊,大楼里立刻响起警报,电梯被智能电脑强制停在了两层楼以下的地方。数名值班士兵荷枪实弹守在电梯门前,可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安德烈躺在地上翻白眼,电梯顶部被拆开,安宁已经没了踪影……

重逢

安宁蜷缩在电梯上部的夹层里,屏住呼吸,连精神力都紧紧收束了起来。他听见电梯外头的军官有条不紊地指挥人调出各层监控展开全面搜索,然后自己带着两名士兵进了电梯,按下按钮往上层升去。这个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从电梯上层钻出去,顺着钢缆往上层爬了,却没有人想到他仍然躲在电梯里。
幸好只有三个人。安宁放出精神力贴近这三人的精神波动。刚才米修斯的进攻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大面积的同时渗透及同步可以更效率地进入一个人的思维,而将对方的精神波动割裂就可以使他暂时失去思考和行动能力,并且不引人注目,不会像他攻击何塞那样造成那么大的动静。
精神力展开来包围住下方的三个人,两名士兵同时表情呆滞,军官反抗了一下,想抬起手来按报警器,但手没碰到按钮就垂了下去。安宁从上面爬下来,换上一个士兵的制服,把两个士兵一人一记手刀劈晕,用他们身上的磁力腰带吸附在电梯壁上,摆出倚着电梯站住的模样。幸好这是在太空要塞里,军人的制服上都配备着磁力腰带,预防重力模拟场万一出现问题时能够及时稳住身体,这会恰好派上了用场。然后安宁按了一楼的按键,电梯降落,安宁拉着表情木然的军官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说:"上校急了,说让您马上过去!这边的事情都不要管了。我知道上校这件事处理得有占……但是如果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大门处的岗哨一起看着他们。安宁嘴里发干,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袋里握紧了枪。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像可怜的炮灰勤务兵拖着不情愿的上司去应付更大的上司,但是如果门口的岗哨看过监视录像,就会发现这名军官应该在大楼内搜索危险分子,而绝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军部。
军部的玻璃钢大门越来越近,安宁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僵硬了,话在嘴里颠来倒去,不知所云。但是两个岗哨最终只是向军官敬了个礼,其中一个有礼貌地对安宁说:"大楼内不准喧哗,请遵守纪律。"
"对不起。"安宁举手回礼,拖着军官快步走出了大门,只觉得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直走到岗哨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扔下军官,掉头就跑。等到军官清醒过来的时候,安宁已经消失在这座庞大的钢铁要塞中……
人造太阳熄灭,要塞的全息天穹出现模拟星空,街道两边的路灯开始逐一亮起。微黄的光线投下奇怪的阴影,将这座钢铁要塞变成了一只蹲踞的怪兽,到处都像是藏着尖牙和利爪。
安宁伏在黑暗之中,所有的精神力都像细细的触须一样外伸,感受着周围每一点波动,却又随时准备着收回来隐藏自己。从逃出军部到现在,他花了六个小时才摸到凯撒住的医院外面,期间全靠精神力的侦测,他逃开了四次搜捕。有一次甚至是近在咫尺,但他成功催眠了四个士兵,仍然逃了出来。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潜进医院里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医院守卫森严,而且全部戴着抗干扰头盔,再想同时催眠几个人,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流动岗哨来往频繁,他也找不到可以不惊动岗哨潜进医院的路线。如果他一旦被岗哨发现会怎么样?凯撒会保下他吗?也许凯撒会把他当作叛逃者处死,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凯撒。
决定来医院是安宁几番思考之后下的决定。为什么何塞会忽然对他进行精神探测?安宁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弗雷而遭了无妄之灾。治疗师这个职业,说到底只能算一个辅助职业,如果入侵太阳系的不是虫族而是别的什么纯战斗性物种,那么治疗师是绝对不会得到眼前的地位的,他们跟掌握着星系财富和生产线的实业家们不同,更与屡出军事天才手握实权的索克斯家族无法相比,想上位,就必须在虫族还在的时候打压其他派系。但是用什么办法打压?治疗师一没有战斗力二没有实权,无非就是借刀杀人,捏造罪名罢了。比如说安家,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如果说会反人类,那简直不可思议。反人类?反了做什么?安家是生意人,反了人类,去跟虫族做生意吗?这一点,安宁觉得政府不会不知道。可是罪名还是成立了,这其中最确凿的证据有两点:其一是安家出厂的一批全部有隐患的战斗机甲;其二就是安家研究成功却始终没有上报的新型生物机甲技术。
关于第一点,安宁觉得很好解释。安家有上百家机甲工厂,那么庞大的流水线,近万名工人,如果有人被收买了在流水线上动点手脚,实在太容易。但是二哥的生物机甲为什么一直没有把技术上报,这点却是安宁想不通的。就是因为警察在家里搜出了一部分技术图纸,这罪名才最后被坐实了。
关闭人造太阳之后的要塞温度下降了十度左右,安宁微微瑟缩了一下,觉得通身冰凉。来找凯撒,其实也是他的赌博。他赌治疗师派系已经开始要动索克斯家族,那么凯撒至少现在应该是跟他站在一条线上的。当然在凯撒眼里,一个逃跑的囚犯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如果牵涉到了弗雷,那他就应该有点价值了。至少,如果他的囚犯身份被揭穿,要给弗雷安一个勾结叛逃者的罪名,这多少还是会带来点麻烦的。
但是眼前更麻烦的是,他进不去医院啊!安宁在黑暗中向前轻轻爬了几步。他已经观察了一个小时,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拐角处两组流动岗哨的时间差。第一组过去之后,第二组需要三十秒才能走到能看见这个拐角的地方,如果三十秒之内他能无声无息地穿过医院的草坪再爬上大楼外墙至少三米高处,就能不惊动岗哨进入二楼。
三十秒。安宁在心里默默地又算了一遍。这时间不算短,但是要知道医院内部还有旋转监控镜头,他可不能横穿草坪,必须要隐着黑暗里走,三十秒已经是非常紧张了。
第一组流动哨走过拐角。安宁立刻一跃而起,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沿着早已计划好的路线往医院大楼狂奔。然而没跑几步,眼角忽然掠到一个人影从自己后面超了过去。那人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同样是奔向医院大楼,走的路线却跟安宁不同,速度更比安宁快得多,只用了十五秒就穿过草坪冲到大楼下,一脚在墙壁上一踏跃起,单手勾住二楼走廊的护墙,游鱼一样翻了进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暗之中,安宁脚下打了个踉跄。他刚才已经做了反复的计算,可是那人奔跑的路线明显比他更为合理,不仅连摄像头的旋转方向都计算得一毫不差,还考虑了草坪的平坦因素,绝对不像他,一脚踩进了坑里。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安宁觉得那背影似乎有点眼熟,难道是——
"什么人!"一声大喝从旁边传来。安宁踩在坑里的那一脚惊动了流动岗哨,顿时就有四五个人包抄上来,监控镜头立刻打开灯光,整个院子里都被照亮了。安宁再也不考虑什么爬墙进楼,掉头就往来处狂奔,堪堪躲过突然亮起来的光束,没有把行踪完全落在岗哨眼里。
"站住!站住!否则开枪了!"虽然没有被灯光照住,但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是追了上来。安宁沿着来路狂奔,心里暗暗叫苦。再跑几条街就是大道,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街上仍旧有巡逻人员,任谁看见他这夺路狂奔的模样都会起疑心的,更别说他现在正在被通缉。
噗。一声轻响,激光束擦过身边射在墙上,仿生砖的墙面出现一个小洞,冒出粘液。整面墙都像感觉到痛楚似地颤动起来。安宁头也不回,尽量把身体贴近墙壁狂奔,但是背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这些人远比他更熟悉这一带。
小巷在前方与另一条路交叉而过,安宁在路口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他忽然感觉有一种波动迅速接近,速度快到他几乎反应不过来。猛然回头举枪,手腕却被一只手扣住,那只手像铁箍一样,发力一拉,安宁就站不住脚被拽进了黑暗中。他借着最后一点光线看清了那人的脸,登时一震:"雷——"
"闭嘴!"雷克斯一把捂住安宁的嘴,脚下一蹬,路面上露出一个洞,"下去!"
是下水道。太空要塞的排水系统是半生物型的,排水口与地面生长在一起,只在积水达到排水需求的时候才会自动张开,不熟悉情况的人,在路上根本找不到排水口。安宁跳下去。半生物型排水道类似于植物的根管,有着自然的弹性,竖井没有踏脚,但有天然的褶皱,安宁手脚并用地爬到底,头顶的排水口已经再次关闭,四周一片黑暗。安宁才跨了一步,肩膀就被人一扳,整个人都被按在管壁上,雷克斯一手扣着他握枪的手腕,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想跑?"
安宁闭着嘴没回答。他刚才确实是想跑,虽然不知道雷克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要塞里,但他很明白,遇见雷克斯他要倒霉的。
雷克斯没听见回答,手上加了点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蓦地撩动了安宁的怒火:"怎么?我在这里你很失望?你以为我应该死在那颗虫星上,尸体都该进了雌虫的肚子,对吗?"
黑暗中看不见雷克斯的脸,但他的声音冷硬如同钢铁:"军前叛逃,死在敌人手里倒还可以赎赎你们的罪。"
"我们的罪?"安宁浑身发颤,"我们最大的罪就是不该听信你们!"他两手被雷克斯扣着,突然抬腿,膝盖对着雷克斯腿间撞过去。不过他还没有撞到雷克斯,雷克斯已经突然放开他左手,接着他小腹上就狠狠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躬下了身。雷克斯抓住他肩膀将他往上一提,倾身过来,几乎把他压在管道壁上,沉声说:"你说什么?听信我们?凯撒去召募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突击队是做什么的?当时监狱里那个医生没有提醒你?你们这帮人,根本不想以军功减刑,根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逃跑!前线的军人抛头颅洒热血,拿命在拼,真要让你们这群人跑了,我也没脸去见他们!"
安宁只觉得胸口闷胀欲裂,他想大吼出来,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雷克斯说得不错,除了他和安宁之外,几乎所有的囚犯都是一开始就想逃跑的,刀疤一号召,所有的人就都附和了,根本没有人真想去前线作什么战。可是他又想说。因为他最初是真心想去前线作战的,如果不是知道军部根本就打算让他们去作炮灰,他会毫不迟疑地跟着雷克斯上战场,哪怕战死沙场,也是自己的选择。他张了张嘴,只觉一团热血在胸口拥挤翻滚,直涌到喉咙,再也压不住地喷溅了出来。
"我操!"雷克斯骂了一句,不知道做了什么,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光,照亮了他肩头和脸颊上的血迹。安宁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目光都变成刀子钉在雷克斯脸上。
雷克斯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皱眉看了一眼:"一拳都挨不住?"
安宁一言不发。其实雷克斯这一拳虽然揍得狠,但也不至于把他打得喷血,倒是之前他在军部里先跟何塞后跟米修斯斗精神力的时候受了伤。当时急着逃跑,虽然胸口憋闷也顾不上了,这时候被雷克斯一拳打上去震动了内脏,又是怒火攻心,终于把这口淤血吐了出来,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雷克斯冷冷看了安宁几秒钟,抬手缴了他的枪,两手从他肩头往下摸了一趟,把匕首也收了,这才寒着脸说:"你没死。那么说跟弗雷一起从那颗虫星上被救出来的就是你了?"
安宁粗鲁地用衣袖抹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渍,反问:"你不是回地球了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刚才看见翻墙的那个就是你吧?来见凯撒你为什么还偷偷摸摸的?"
雷克斯嗤笑一声:"现在是我在问你。"
安宁尖锐地说:"恐怕你得先回答我,否则凯撒少将说不定会遗憾的。"
雷克斯盯了他一眼,往后退一步靠到管壁上,不知从哪儿摸了支烟出来点上,抽了一口才说:"翻墙的是我,回地球的也是我,至于其它的,不可能回答你。你是来见凯撒的吧?不管你有什么秘密,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你也就再没机会说了。"
安宁看了他几秒钟,突然说:"你为什么直呼少将的名字?还有弗雷中校。你的军衔不如他们,为什么敢直呼上级的名字?"
雷克斯微微一愕:"名字?难道你就是要问这个——靠!混蛋!"
管道里共鸣性极好,雷克斯一声出去立刻引起滚滚回音,安宁被他这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雷克斯已经一拳砸在他脸上,把他打得往一边扑倒过去,重重撞在管道壁上又摔倒在地再站不起来。雷克斯打完这一拳,自己也踉跄地跌了回去,一只手死死按住太阳穴,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怒视安宁:"你居然有精神力!说,林道玄到底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
安宁这一拳挨得更结实,只觉得满嘴腥咸,几颗牙好像都活动了,太阳穴一跳跳地疼,眼前金星乱冒。他刚才确实是暗暗地释放精神力意图攻击雷克斯,只是没想到雷克斯竟然如此敏锐,他的精神力只是刚刚侵入,就被雷克斯发现了。而且雷克斯心志极其坚韧,安宁拼全力的进攻也只是强行切出一道裂缝,还没来得及将他的思维分割,已经被雷克斯打飞了出去。这一拳打在他太阳穴附近,如果不是雷克斯被他的精神力攻击,他大概已经可以被打死了。不过即使如此,痛苦中他也不能再维持精神力的攻击,到底是雷克斯占了上风。
"你怎么会有精神力?林道玄究竟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雷克斯的恢复速度极快,几秒钟就站了起来,走到安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管道排水高峰马上就到了,你可以不说,你父亲的这个秘密就让它跟着污水一起埋葬好了。这种肮脏的交易,也只配得到这种下场。"
安宁已经感觉到身子下面生物管道的微微收缩。再过几分钟,大量的生活污水就会冲过来。他现在都还站不起来,污水会把他冲到要塞最底部。生活污水在那里会经过分离处理,一部分可以作为肥料送去种植区,完全不能利用的则干燥消毒排入太空。不知道他自己如果被冲下去,会有多少再利用价值。但他现在还感觉不到恐惧,因为他正被愤怒充斥着。林恩死在他怀里,临死时还闭不上眼睛,还惦记着要洗清父亲的冤屈,可是在雷克斯嘴里,却只是个肮脏的交易?
"你没有资格诋毁林将军——我父亲!"
雷克斯转身走了一步,踏上竖井的最下一道褶皱:"林家没有精神力天赋。你如果不说,我就要走了。"
安宁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你认为我有精神力就是林——我父亲跟虫族做了交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虫族跟精神力有什么关系?"
轰隆声由远而近,生活污水的潮头已经冲了过来,一股难闻的气息顿时充斥了整个管道,微光里可以看见,黑色的水龙夹杂着各种污物,短短几秒钟,已经冲到了眼前……

  33、噩梦

  黑色的污水像长龙般翻滚着冲过管道,良久,水头才渐渐平息下来。生物管道自蠕将污水排干,有残余的有机物附着在管壁上,大约三四个小时之后就会被管道吸收。
  安宁半坐半站在竖井的褶皱上,低头看着污水从脚下呼啸而过:"你不是说让我死吗?"
  雷克斯挟着烟冷冷看他一眼:"别挑衅我。说吧,你找凯撒有什么事?想让他保你?要是你打这个主意,那还是别想了,凯撒不可能为了你跟军部作对。"
  "那要是跟治疗师作对呢?"
  "什么意思?"雷克斯眉头一拧,目光犀利。他手腕上不知藏了个什么,有淡淡的光透出来,朦胧地照亮他方正的下巴和线条坚毅的嘴唇,眉眼隐在暗处,但那目光依旧宛如有形一般地压迫人。
  "你接受过治疗师的精神力治疗吗?"
  "当然。"雷克斯目光一闪,"这么说你去接受治疗了?他们发现你有精神力了?"
  尽管满心的愤怒,但安宁还是不得不承认,雷克斯是个极其敏锐聪明的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大略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雷克斯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随手将烟用两根手指捻熄:"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是治疗师加入搜索,这里藏不住。走,边走边说。"
  污水排泄后的生物管道正在自洁,踩在上面能感觉到那种轻微的蠕动,柔软粘稠。雷克斯似乎对这纵横通连的管网十分熟悉,毫不迟疑地带着安宁左弯右拐。黑暗之中只有他手腕上的光在照明。安宁斜眼看了看,发现那光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而且比刚才调亮了些,恰好够他们模糊地看清地面。
  "这么说,他们是有意地在探查你?"
  "我觉得他们是想通过探查我的记忆来找弗雷中校的麻烦。并且我怀疑,治疗师可能通过精神治疗来探查每位军官的记忆,至少说能力足够的治疗师可以做到这一点。"
  雷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才说:"那么你的精神力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在B-17小行星监狱里被钼金矿大量辐射之后才产生的。"
  "钼金矿辐射?"雷克斯微微偏头,目光里带着不信任,"B17监狱的囚犯每天都在钼金矿的辐射范围内,可是没有听说过有谁激发了精神力。"
  安宁冷笑一声:"你没长耳朵吗?我说大量辐射,你是没听见吗?"回忆起在钼金矿里的生死一线,说不尽的愤怒涌上心头,"你知道我是怎么被辐射的?第一次防护服破损,我被留在矿坑里长达五个小时。第二次我有防护服,但周围有极其丰富的矿石,比起一般的矿坑来存储量至少在三倍以上!B17监狱被称为死囚监狱,并不是因为它关押的都是死刑犯,而是因为没有一个犯人能活着走出那所监狱,他们在长年累月的辐射中很快就会死去。而我在这两次所谓的事故中受到的辐射量可能是一个囚犯十年中所受辐射量的总和!"
  "哦——"雷克斯的声音平静,"你怎么会一连遇上两次这样的事故?别人也遇到过吗?"
  "不,这不是偶然的事故,是有人故意害我。"安宁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有人害他?如果当时拉文那么想要得到他的秘密,怎么会不好好保护他?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却不是,那真是拉文的疏忽吗?还是……小林平又是怎么激发了精神力的?会不会用的是跟他一样的方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的第二次遇险,会不会也是一种试验?以前他一直认为拉文是为了骗取他的秘密才去B-17小行星,但是如果拉文早就呆在死囚监狱呢?如果拉文并不是因为他才转去那里,那么那个钼金矿会不会早就有了试验的作用?
  "为什么刚才你发现我有精神力,第一句话就问林——问我父亲跟虫族做了什么交易?"
  雷克斯斜瞥了安宁一眼,安宁从那一眼里看出了防备,心里灵光一闪:"是不是有人在受了虫族干扰波的影响之后激发了精神力?"
  雷克斯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光中他的身影带着山一样的压迫感。安宁挺直身体回视他:"有这样一个人,对吧?所以我父亲不接受治疗师的治疗却又不受虫族干扰波的影响,你们就怀疑他是从虫族那里得到了抵御的方法对吗?刚才你发现我有了精神力,就认定了我的精神力是用虫族的方式来激发的。是不是虫族的干扰波跟治疗师的精神力有某些地方是相通的?"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如果钼金矿也可以激发精神力,那是不是说精神力其实就是一种能量,跟其它能量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雷克斯长久地注视着他,半天才说:"你很聪明。"他的声音里带着真正的惋惜,"如果你肯走正道,以你的领悟和能力,本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人。"
  "似乎你的军部并没打算给我做出色军人的机会。"安宁不愿意再谈这个问题,因为只要说到这件事,他就会觉得一种异样的痛苦——他本来是真心想上战场的啊!
  "但是我给过你!"
  "你给我的是一张错误的星图!"
  "我已经叫你跟着我的人走!"雷克斯低吼,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芒,"是你自己拒绝了!"
  安宁愣了一下。是的,雷克斯有让他上另一条飞船,如果当时他上了另一条船,是不是他就会去到真正的前线,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即使战死沙场,也能够问心无愧地让人们铭记他的名字?但是这一瞬间,林恩涣散的目光又出现在他眼前,手臂上似乎又感觉到那血液的温度。还有父亲和兄长的脸,一张张地在脑海中晃过。安宁垂下睫毛,截断了雷克斯的目光:"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死。"
  雷克斯冷笑:"战死沙场的军人,哪个是真正毫无牵挂的?谁没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猛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从牙缝里抛下两个字,"借口!"
  安宁在黑暗中默默握住了拳,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才低声说:"那个受到虫族干扰波影响之后激发精神力的人是谁?既然有人用这种方式激发了精神力,为什么你们不认为我父亲也是这样,却要认为他是与虫族做了交易?"
  雷克斯冷冷地说:"因为那个人虽然激发了精神力,却由此失去了所有其它的能力。而你父亲四肢健全精神抖擞,显然不是同一种情况。"
  "这就是证据?"安宁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不可思议,"难道就没有例外?难道那个人失去了其它能力,别人就不能保存着?"
  雷克斯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如果只是一个人,那么你父亲还不至于被怀疑。但是当时激发精神力的有几十个人,却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你父亲一直拒绝接受研究,怎么可能不引起怀疑?"
  安宁咬紧嘴唇思索了片刻:"其实他拒绝接受研究,极有可能是因为研究他的人是治疗师吧?"
  "如果你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应该说,你父亲的事情需要重新审视。但是当时确实是他对基地的命令视若罔闻,单方面切断了联系,就此失踪。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内部定性为叛逃罪。"
  "所以,为了得到更确凿的证据,你们就把我送到死囚监狱里去?"
  这次雷克斯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我会查出来是谁把你送去了B-17小行星。"
  安宁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走了一会儿,雷克斯攀登上前方的一条竖井,不知做了什么,井口打开,外面是个垃圾处理场,只在很远的地方有点点灯光。
  "你现在不能去见凯撒,今天的事情我会去报告。"
  "你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安宁又想起了这件事,"你是他的副官吧?怎么能直呼上司的名字?"
  雷克斯没回答这个问题:"这边走。"垃圾场边缘有些废弃的集装箱,雷克斯钻进其中的一个,"晚上可以呆在这里,白天如果有事立刻进管道。"
  安宁环顾四周。集装箱里很简单地摆了个睡袋,旁边放点食物,看起来像地球上的拾荒者居处:"难道你一直住在这里?不是说你已经回地球了吗?你们到底在演什么戏?"
  "你没资格问这些。"雷克斯不客气地打断他,翻出一包牛肉和面包扔过去,"等我跟凯撒谈过,再带你回地球。"
  "我现在不能回地球,自爆程序还没有失效。"安宁当然想回地球,可是现在不行,一旦离开第八区,他可就只剩下砰地一声了。
  "我会处理。"雷克斯简单地回答,"今天闹成这样没法再去了,睡觉。对了,你得这样。"安宁还没反应过来,雷克斯已经抓住他手腕,冰凉的磁力铐一闪箍在手腕上,另一端已经铐在集装箱壁上。
  "你干什么!"安宁瞪着手腕,整个人都被雷克斯按在睡袋上,磁力铐的位置很低,他连坐都不能坐直,只能半躺半靠。
  雷克斯双手抱胸往另一边一躺:"睡觉。这样可以保证你老实一点,我不想再挨你一针。"他关掉手腕上的光源,集装箱里立刻一片黑暗。
  "喂,我还没吃东西!"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难道还要我给你准备烛光晚餐?"
  安宁闭上了嘴,摸着黑开始吃东西。他真饿了,别扭的姿势和黑暗都不能阻止他香甜的咀嚼。四周很静,只能听见雷克斯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雷克斯忽然像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那个朋友也死了?"
  安宁微微一怔,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林恩:"嗯。"
  "你问过他的名字了吗?"
  安宁停止了咀嚼:"为什么你关心他的名字?即使你们官方追谥突击队为烈士,也并没有依次公布名字,干吗你这么关心?再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查?"
  "我没有在死囚监狱查询的级别。"
  "可是凯撒会有吧?难道索克斯家族的天才少将连个囚犯的名字也查不出来?"安宁蓦地又生起一个想法,"还是说你是瞒着凯撒少将在查?"
  "你问题太多了。"雷克斯的声音又冷了下来,"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不必再说了。"他翻了个身,不再开口。
  安宁也闭上了嘴,在黑暗里静静地思索。最初雷克斯在沙星上打听林恩的姓名时,他曾怀疑是索克斯家族也要想生物机甲的下落,但现在雷克斯显然是瞒着凯撒在查这件事,那么自己的怀疑又不成立了。可是雷克斯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安宁绝对不会认为他只是偶然有了兴趣,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逃跑的过程太消耗体力,安宁虽然想思考,但吃饱肚子后的困意涌了上来,就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他睡着了……
  梦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虫穴里,铺天盖地的虫子堆叠如山,以压倒性的气势向他扑下来。没有机甲,没有能量武器,只有一把匕首。战斗着的同伴在身边一个个地倒下去,虫山后面的雌虫还在不停地产卵,那一个个半透明的软粘的卵从硕大的腹部尖端挤出来,后面是一个个悬挂的丝茧,那些丝茧在蠕动,因为里面的人在挣扎,他们在活着被幼虫啃咬,慢慢地啃咬成一具白骨。安宁徒劳地挣扎着。虫子杀也杀不完,只有控制雌虫,必须控制雌虫!所有的精神力都被调动起来,像要放空大脑一样去侵入雌虫的干扰波,去攻击那波动的频率!安宁看见自己一步步地往前爬,想更接近雌虫。被雌虫最后的呼叫引来的战虫向他扑来,他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只有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挡在他身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是囚犯,他们想逃跑,可是这一刻,他们是为了在丝茧里挣扎的那些人而战,他们不再是逃兵,至少在虫星的战场上,他们不是逃兵!
  "醒醒!醒醒!"大力的摇晃终于把安宁叫醒了,他发现自己在大声地抽噎着,泪流满面,大脑一片空白,像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一样。手铐被打开了,雷克斯正抱着他,皱眉观察着他的表情,"醒醒!能看见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安宁听着他的声音,但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抽噎中迸发地喊着:"我不是逃兵!"
  "好了,好了。"雷克斯拍拍他的后背,轻轻晃了晃,"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你只是做梦了。"
  安宁觉得疲惫得无以复加。他在雷克斯平静的声音里渐渐缓和下来,但眼泪仍像是不受控制地向外流,一切思维好像也随着泪水流了出去。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注意到雷克斯在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他,左手手腕正贴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里的皮肤有点凉凉的感觉,安宁迟钝地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在地下管道里,就是那一块皮肤在发出微微的亮光。又过了一会,他消失掉的嗅觉才回来,闻到一阵熟悉的很不好闻的气味:"这是——地下管道?"他睡着的时候不是在集装箱里吗?
  "对。"雷克斯更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清醒了?"
  "我——做梦了……"
  "梦见了什么?"雷克斯随口问,把安宁放平。
  安宁感觉身下的管道似乎在抽搐似的波动着:"要排污了?"
  "不。"雷克斯简单地答了一句,把手腕上的微光调得更明亮一些,蹲□,"能上来吗?虽然不是排污,但也得离开。"
  安宁吃力地爬到他背上:"出什么事了?"四周被照亮,他才发现身边的管道确实是在剧烈地蠕动,比排污时段还要蠕动得厉害,真的像是在抽搐了。
  雷克斯背着他大步往前走,过了一会才说:"你不知道?"
  "我?我知道什么?"安宁疲惫而诧异。他好像刚刚负重跑过几万米似的,累得连脑袋都嫌沉,只能搁在雷克斯颈侧。
  "你在睡梦里释放了精神力。"雷克斯的声音在管道里听起来空旷而奇怪,有种特别的危险性,"而且强度极大,差点杀了我。"
  "
  什么?"安宁猛地抬起头,"我?怎么可能!我没想过要杀你。"这是实话,即使在逃跑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杀雷克斯。
  雷克斯托着他的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可是你确实释放了高强度的精神力,即使垃圾场在要塞边缘,我估计也会被探测到,所以我带你下了管道。但是在管道里你仍旧持续地释放精神力,生物管道被你的精神力干扰也开始有异常反应。加上现在,我已经带你转移了三个地方,历时两小时。在这两小时中,你一直在释放精神力,我想那三处管道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自我修复。你的精神力强度和释放时间之久,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34、走私飞船

  "我们去哪里?"安宁身上还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把头搁在雷克斯肩上,有气无力地问。感觉上雷克斯是在往地下走,越走地势越低了。
  "垃圾处理中心。"雷克斯走得很轻快,背上多个百来斤对他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要去垃圾处理中心啊……"安宁开始觉得困倦,眼皮又开始发沉。
  "当然是离开要塞。"雷克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安宁说话的气息吹在他耳根上,像根羽毛似的轻微,却又极其清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已经影响了三处管道,想不引起注意都不行。现在只有赶紧离开要塞,否则就等着被人抓吧。估计这会抓你的人已经进入地下管网了。"
  "可是我的自爆程序……"
  "我说过了我会处理。"雷克斯扭头瞪了安宁一眼,不耐烦地说,"这事你放心就行了。"
  安宁冷笑了一下:"你已经摆过我一次了……"他现在已经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嘴比大脑转得快,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毕竟他现在还要靠雷克斯把他弄出去,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果然雷克斯也冷笑了一声:"摆你一次?在飞船上是谁用麻醉针摆了我一次的?你自己找死,还要怪谁?"
  安宁顿时怒了。梦里的愤怒又冲上胸口,连倦意都驱散了:"你别再装了!改动星图,藏匿空间钮,你早就有准备了,恐怕挨我那一针都是你算计好的吧?要不是在治疗室里听你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我还跟个傻子似的在你面前表忠心呢!我告诉你,上战场我不怕,但我不愿意被人当傻子摆布!"
  雷克斯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安宁大口喘着粗气:"什么说什么!"
  雷克斯又往前走,声音却平静了下来:"你刚才说,在治疗室里听我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难道那个时候你才知道军部的计划?"
  "当然!"安宁愤怒地说,"我本来已经准备跟着你上战场,哪怕死在战场上也是我的选择,可是你们——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
  雷克斯破天荒地没再反驳。他沉默了,安宁的一腔怒火得不到回应也就无处发泄,闷了半天倦意又上来,趴在雷克斯背上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雷克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听见哪个人说的军部的计划?"
  这次安宁真的要睡着了,再也没力气发怒或者思考,喃喃地说:"就是医疗组的……"话没说完,他就真的睡着了。
  安宁醒来是因为感觉到了一种波动。下意识地,他展开精神力包围住一小股,然后同步、吸收。半梦半醒中他重复着这种做法,直到自己完全清醒。大约是睡着好,身体里那种脱力的感觉已经没有,神清气爽。
  一睁开眼,安宁看着头顶低矮的金属弧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雷克斯淡淡的声音:"醒了?"
  安宁一动,发现自己是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两道磁力圈分别从腰部和膝部绕过,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连双手也束在磁力圈里。安宁挣扎了一下:"你干——"后面的话没说出就被他自己咽下去了。还用问?雷克斯的用意不是明摆着么?
  "这是哪里?"安宁换了话题,转头打量四周,发现这狭窄的空间有点眼熟,并不是说他曾经进来过,而是这里的格局规律都是他所熟悉的,"你的机甲里?"基本上虽然机甲型号在不停升级,但内部结构都是类似的。
  "唔。"雷克斯随手按下控制台上的自动对接按钮,"马上就上飞船了。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先离开要塞比较安全。"
  "飞船?"安宁扭着脖子去看显示屏,"什么飞船?"
  "走私飞船。"雷克斯活动一下脖子,回头看了安宁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一会上了飞船把嘴闭紧,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傻笑就行。还有,你的精神力给我收起来,走私贩子如果遇上精神力者是不会留情的。"
  "走私飞船?"安宁脑子里一闪,吃了一惊,"你,你说的不会是鬼船吧?"机甲虽然灵活,攻击力也很强,但是不适于长途飞行及大距离跃迁,所以他们离要塞不会太远。而敢于如此靠近要塞的,除了那艘被称为鬼船的走私飞船之外,恐怕没有第二家了。这艘走私飞船体积庞大,能够进行远距离跃迁,又神出鬼没,所以被称为鬼船。驾驶鬼船的船长是什么人,据说连官方都没有任何资料,只是人送一个绰号叫做鬼面。政府曾经追捕过这艘鬼船,但是耗时数年没有半点成果。因为鬼船虽然名气大,但走私行动并不十分猖獗,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出货渠道掩藏得好,总之不管是怎么回事吧,政府最后还是以鬼船危害性并不太大、大张旗鼓的追捕只会浪费纳税人钱财的名义停止了追捕行动。
  "挺聪明么。"雷克斯摸出支烟点上,随手按开了安宁身上的磁力铐,"知道就闭紧了嘴,别乱说话,更别乱动,跟着我就行。"
  庞大的鬼船已经占满了整个显示屏,飞船底部打开对接口。机甲冲进对接通道,缓冲滑行后停下打开了滑门,立刻,一个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雷,今天怎么提前了?"
  雷克斯一纵身从滑门跳了出去:"出了点事,只好提前回来了。"
  安宁走到滑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雷克斯对面站着个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子,眉毛浓密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只是左边脸上有道伤疤弯弯曲曲的有点吓人。
  难道这个就是——鬼面?安宁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正站在滑门口犹豫,中年男人一抬头看见了他,登时眉毛一扬:"哦?带小男孩回来了?"
  安宁微微皱起眉。倒不是为这句"小男孩",而是中年男人话里轻浮的意味极其明显。雷克斯笑了起来,转身招手:"下来。来见见鬼面船长。"
  果然,这个就是鬼面,看雷克斯的样子似乎跟他很熟悉?安宁心里嘀咕,攀着机甲滑门利落地滑落下来:"船长。"
  鬼面眯起眼睛:"身手不错啊。我说,比那个红头发要好点。那个虽然漂亮,可是有点太娘们儿了,还干净得要命,比个娘们还麻烦。"
  雷克斯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搭在安宁肩上:"你可别看他这样,比那个还别扭呢。"
  鬼面再次扬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老弟你不会还没得手吧?这个看起来好像还是个雏呢。"
  安宁的脸蓦然涨红,终于明白了鬼面的意思。雷克斯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成年还没几天,舍不得啊。"
  鬼面哈哈大笑。雷克斯压在安宁肩上的手微微加了些力,眼底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安宁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带点羞涩的微笑。鬼面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老弟有眼光,难怪舍不得呢。这小样儿,谁见谁爱啊。"
  雷克斯的笑声有点干巴巴的:"可别信他,装得挺乖,其实难缠着呢。"
  鬼面哈哈大笑:"难缠就对了。床上难缠点才有意思呢。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看脸皮薄得要恼了。老弟赶紧带人走吧,房间还是原来的。不过你突然提前,我还有条道要跑一下,规矩你明白的,不用我说了吧。"
  雷克斯手臂一紧把安宁搂进怀里:"自然。什么时候生意完了叫我一声就行,正好这几天我也懒得走动。"
  鬼面嘿嘿一笑:"我想也是。回头我让人把东西都准备好,老弟你就好好在温柔乡里呆几天吧。"
  雷克斯也嘿嘿一笑,收起机甲搂着安宁转身走了。他对这地方似乎熟门熟路,一路上还有人不时跟他打招呼。这飞船之大还出乎安宁的想像,船上人服色各异,好像没有什么规律,但安宁发现凡是跟雷克斯打招呼的人在左肩头上都有个刺绣。虽然绣的东西各不相同,但位置是一样的,而且都是银白色。估计这就是鬼船上成员的标志了吧?
  雷克斯嘻嘻哈哈地跟人打着招呼,中途竟然还收了瓶酒,拥着安宁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锁上,松了口气打量安宁:"不错,你还挺机灵的,刚才我还真怕你露了馅。"
  安宁下意识地环顾房间,雷克斯看出他的意思,往床上一坐,随手把快燃完的烟捻熄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放心,鬼船上的房间不安监控镜头,绝对保证客人的隐私权。否则他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这么长久。"
  安宁这才放心。这房间并不很大,却装潢得十分精美,尤其是中间那张超大的床,材料是可塑软脂,可以依照所受压力变形,外力消失后再恢复原状。床垫是仿生狐皮,纯正的雪白色,白到耀眼。两边挂着酒红色的滚银边床帏,富丽堂皇。可惜除了床之外,房间里就再没多少陈设,连个沙发都没有。安宁转了一圈不知道坐哪里,忍不住说:"怎么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雷克斯嗤地笑了一声,又点起一支烟,随手拍拍床:"这不是?"
  "就一张床?"
  雷克斯连鞋也懒得脱,直接把腿架在床上:"你还要什么?"
  "至少,至少有把椅子吧?总不能都坐床上!"
  雷克斯懒洋洋地吐出个烟圈:"别的房间有,我这个没有。"
  "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
  安宁微愕,片刻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雷克斯没看他,盯着天花板出了几秒钟的神才说:"鬼面的话你要记着,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守规矩,这几天绝对不能出门,要什么东西可以跟送饭的人说,但是不要出去,不要开门。"
  安宁瞧了他一会,背靠着墙壁在地上坐下。地上铺着长毛绒自洁式生物地毯,植入了苔藓基因的毛绒柔软而有弹性,坐着也很舒服。安宁摸摸屁股底下的绒毛:"这个很贵,对生态循环系统要求很高。"
  "鬼面有钱。走私生意,一分钱的税也不交,拿来养这艘船足够了。"
  "你可是是联邦的军人,怎么会跟走私贩子扯上关系?"
  "只要有钱,鬼面才不会问你是什么人。"
  "撒谎!"安宁抱膝坐着,蜷成一小团,眼神却犀利,"你当我是傻子吗?鬼面如果只为钱,他船上早就混进联邦的人了,还想一直做生意到现在?而且你是凯撒将军的人,我不信鬼面打听不出你的身份。"
  雷克斯微微一笑:"挺聪明的么,不错。"
  "那你是怎么能上这条船的?"
  "这个啊——"雷克斯悠然地又吐出一个烟圈,"不能告诉你。"
  安宁没话说了。
  房间里有几分钟的沉默,雷克斯抽完了烟,坐起身来:"过来。"
  安宁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雷克斯不耐烦地摸出靴子里的匕首:"解决自爆程序的事。放心,不是拉你上床!"
  安宁的脸腾地又红了。他刚才确实是在想这件事。鬼面那种暧昧的态度足够说明雷克斯的性向了,很显然的,他带上鬼船的都是来跟他滚床单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房间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床,他自己刚才都说了嘛——用不着。
  "你想怎么办?这里有清除程序器吗?"安宁怎么看都觉得雷克斯并不像要给他清除程序的样子。
  雷克斯随手拉开床头柜,安宁眼尖地看见里面有止血的生物胶、消毒器、还有安全套和一些乱七八糟不知干什么用的东西。雷克斯摸出消毒器和生物胶,将匕首插入消毒器里,随即一把捞住安宁的手腕,把袖子撸上去,用手指按按芯片所在的位置:"要那玩艺干什么。自爆程序人死了就会自动失效,只要把芯片挑出来冷却十分钟就行了。"
  安宁大吃一惊:"挑出来?"
  雷克斯拔-出匕首,抬头看安宁一眼:"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疼?"
  安宁并不是怕疼,而是惊讶于雷克斯这么满不在乎的语调:"你,你们经常这样?经常把芯片从身上挑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政府的生物芯片制度还有什么用?
  雷克斯把匕首咬在嘴里,用消毒器在安宁手腕上抹了几下,含糊地嗤笑:"怎么可能?芯片在温度没有降到标准的时候强行剥离会释放干扰波,经常?多干扰几次就成傻子了!"
  "那你现在不怕有干扰波?"
  "你不是精神力者么?干扰波还是可以屏蔽的吧。"
  "那你呢?你难道也是精神力者?"
  雷克斯嘿嘿一笑,没有回答。他把匕首从嘴里拿出来,在安宁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忽然皱了皱眉:"你手腕受过伤?"
  安宁低头看了一下。那是他自己把生物芯片更换的时候划出来的伤口,虽然当时就抹了生物胶,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受的伤多了,虫山虫海,不受伤就奇怪了。"
  雷克斯没再说话,直接一刀就划了下去。那匕首有一尺长,他使起来却十分轻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割开表皮,却没有伤到肌肉,比安宁自己划的那次干净利索得多。
  生物芯片附着在肌肉上,雷克斯的匕首尖插进去将它掀起来的时候,安宁立刻感觉到了那种波动,但他随即发现这波动在迅速减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似的。难道说雷克斯真的是精神力者?他也会吸收能量?安宁迅速否定了这种猜测。他自己在吸收能量的时候必须聚精会神,可是现在雷克斯正在聚精会神地给他挑芯片呢。如果雷克斯能一边挑着芯片一边还吸收能量,那他真是天纵奇才,整个太阳系都怕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但是如果他们都没有吸收能量,那么这干扰波的能量到哪里去了?安宁是自己体验过的,干扰波相当强大,当时他都很难抵御。就算现在精神力有长进吧,也不至于差异如此之大!安宁忽然想起在虫星上那废弃的矿坑里,他曾经想用精神力去探测地面上的动静,却被什么东西屏蔽了。释放出去的能量像泥牛入海,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个干干净净。当时情况紧急他顾不上多
  想,现在回想起来却着实奇怪,有机会,他实在应该再回那个矿坑里去探索一下。
  "好了。"雷克斯拿着匕首端详挑在刀尖上的芯片。十分钟的冷却之后,芯片转为暗灰色。雷克斯把它再按回安宁的伤口里,一秒钟后,芯片闪了闪,颜色渐渐又转为粉红,四周再度生长出纳米神经纤维。雷克斯把划开的那片皮肤按回去,抹上生物胶,"这就行了,自爆程序会被当作病毒被自检程序杀掉。"
  "自检程序?"安宁重复了一遍,想起林恩的话。自检程序一般在程序重新启动的时候进行,说明生物芯片在冷却和重温的过程中确实重启了,那么林恩的话就很有操作性,不过,但愿输进去的那个程序不会被自检程序也当作病毒杀掉……
  "行了,你休息吧。"雷克斯把匕首插回去,看看表,"再过半小时会送午餐来,还可能进行跃迁。跃迁对精神力者可能会有影响,如果不舒服你就说,船上常备抑制类药物。"他说完自己先躺了下去,"折腾一夜,我是快被你累死了,先睡了。午餐送过来你先吃,不用叫我。"
  安宁看着他舒展开长腿占据了大半张床,忍不住心想:让我休息?在哪里休息?是睡地板吗?好在他在机甲上是沉沉睡过一觉的,这时候也并不想睡,仍旧抱着膝在地毯上坐下了。果然半小时后,门上滑开一个入口,一辆小餐车自动驶进来,餐车上摆了六个用银盅倒扣着的大盘子,还有银制的刀叉和水晶杯,其规格简直堪比豪华酒店。安宁肚子倒是饿了,正打算不叫雷克斯自己先吃,就感觉到一阵能量波动,飞船开始跃迁了。

  35、谈判

  跃迁开始,整艘飞船都被笼罩在能量场里。安宁闭着眼睛捕捉着那些波动,片刻之后他发现房间里真的有另一个吸收源,本该均匀稳定分布的能量场在这里好像分成两股的流水,一股在向他这边流动,另一股却是向着雷克斯那边流动。虽然这种流动很不明显,与飞船跃迁需要的巨大能量相比,这点被吸收的能量根本不值一提,飞船上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能量缺失,但安宁却能够感觉到。
  雷克斯到底有没有精神力?安宁细细回想起在基地地下管网里雷克斯说过的话,他说自己在睡梦中释放了精神力,导致几处地下管道都受到了严重刺激。可是当时他醒来的时候,雷克斯并没有受伤的样子。如果他是在睡梦中释放了精神力,雷克斯该是首当其冲,为什么他反而没受伤,还能背着他到处走呢?
  安宁慢慢地把自己的精神力放出去,与跃迁能量场同步后开始悄悄向雷克斯那边延伸。果然,当他接近雷克斯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他身边像有个漩涡一样正在把能量慢慢地吸收进去,就连安宁的精神波动也被吸收了一点,幸好他撤得快,而且这个吸收源似乎并不很强,所以并没有什么损伤。
  能量场消失了,飞船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看来是已经跃迁完毕。雷克斯睁开眼:"饭送来了?"
  安宁自己先吃的小算盘落了空,不怎么情愿地把餐车推到床前,一一打开银盘上的罩子。肉排鲜嫩爽口,烤鱼喷香,水果沙拉新鲜无比,还有一瓶十年份的红酒。只是没有椅子,安宁不得不跟雷克斯并肩坐在床上吃饭。小餐车的桌面是可滑动的,能够延伸到床上,可见是专门为这间屋子配备的,说明雷克斯在这个房间里算是常客了。
  安宁心里琢磨着,悄悄瞥了雷克斯一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在沙星上的时候大家用餐都是狼吞虎咽,刀叉根本用不上,直接下手抓,官兵皆同,然而雷克斯现在用起刀叉来竟然也有模有样,丝毫动静也没有。如果说这个人在沙星上能当野人,那么换个环境他就能做王子,褪去了悍野和痞气之后,居然也隐隐有种彬彬风质。安宁忍不住又想起他对凯撒?索克斯几次直呼其名,总觉得他越看越不像个副官那么简单。
  "不好好吃饭,看什么呢?"雷克斯切割着肉排,目不斜视。
  安宁索性转头直视,这人太敏锐,偷看也免不了被发现:"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雷克斯停下刀叉,也转头看着安宁:"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自己的打算?"安宁忍不住好笑,"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
  雷克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吗?没有打算你为什么去找凯撒?为了让凯撒把你交给治疗师去审察吗?"
  安宁耸耸肩:"如果凯撒将军不介意,我其实也不介意。"
  雷克斯嗤笑一声:"你是煮熟的鸭子只有一张嘴硬。行,你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处置你吗?你是逃兵,这无可辩驳。"
  安宁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雷克斯并不理睬他愤怒的目光,淡淡地说:"不只你,你们所有的人,都是逃兵。军部之所以追认你们为烈士,一方面是因为你们歼灭了虫族的秘密巢穴,另一方面是因为军部要做文章给民众看!"
  安宁无话可说。雷克斯说的道理他也很明白,无论如何,这个逃兵的头衔他是抹不掉了。
  "你说你是因为听见军部的计划才决定叛逃,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但是逃兵的污点,需要你自己去抹掉。"
  安宁怀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的档案并没有移入B-17小行星监狱。"
  "没有?"安宁诧异了一下,随即想起林恩曾说过的话,顿时了然,"对公众来说,林道玄——我父亲是以阵亡将军的礼仪下葬的,我当然不应该在监狱里。"
  雷克斯微一点头:"你入狱是有人动了手脚,但是究竟是谁做的,还需要调查。但是你的档案上没有污点,并没有犯罪入狱记录。"
  安宁心中一动:"那我的芯片上……"
  "应该也是干净的。"雷克斯犀利的目光猛地盯住他,"不过你别想逃跑。虽然你的芯片上没有犯罪记录,但我要锁定你的芯片也不难,照样能够抓得到你!"
  安宁冷冷地回答:"我没想要逃跑!"
  雷克斯推开刀叉,点了支烟:"是么?那很抱歉,你有不良记录,我不得不防。"
  安宁转开头,闭紧了嘴不吭声。雷克斯往后靠在床头上,看着床帏思索片刻:"既然你伤了治疗师,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公开露面了,不说别的,就凭你是林道玄的儿子,又激发了精神力,就会有不知多少人怀疑你。如果你说你的精神力是因为受到钼金辐射而激发的,也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他在愿意两个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安宁沉默。他当然明白,否则也不会冒险去找凯撒了。
  "现在治疗师一定在搜捕你。你一逃跑,正好被当作危险分子,估计现在的通缉令都发遍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免不了偷偷摸摸。凯撒现在抱病,索克斯家族不能为你出面与治疗师作对,至少现在不行。"
  "凯撒将军的伤很重?什么样的伤到现在都治不好?我听说是脑部震荡导致失明,这种伤治起来不是很简单吗?"
  雷克斯凝视着手中烟头微红的一点笑了笑:"脑部震荡,也得看是怎么个震荡法。好了,这事不是你能问的,现在是谈你的事。如果想彻底躲开治疗师的搜查,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只有一个办法。"
  安宁灵光一闪:"战场?"
  雷克斯倒有些出乎意料,看他一眼:"你脑子转得倒快。没错,就是战场。你的污点是在战场上染下的,也应该去战场上洗刷。第八区的战斗此次以我们胜利告终,但这只是阶段性的,虫族没有消灭,必然还会卷土重来。就说目前第六区吧,最近战斗就很频繁。你跟我去第六区,战场上不会有人问你是谁。"
  安宁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心中激烈地斗争着。他想回地球去找人弄明白林恩芯片里的秘密,可是他也想洗刷自己逃兵的污点。虽然这个污点可能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但他总觉得在雷克斯面前抬不起头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很佩服雷克斯,甚至还有仰慕的心思,大约就是在他费尽力气捕捉活的虫子来训练他们的时候吧,那时候他觉得雷克斯并没有因为他们囚犯的身份而歧视或敷衍,他是真心想带他们上战场,而他也是真心想跟着他上战场。如果不是在治疗室里听见那个秘密——但是在他心里,雷克斯始终是个真正的军人,只要他还是个逃兵,在雷克斯面前就永远得仰着头看他!
  "我跟你去第六区。可是,我有件事需要先回地球办一下,你,能不能——我保证不是逃跑,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安宁停住了。可以什么?难道可以让雷克斯跟着他?那他的真正身份肯定会暴露的,雷克斯太精明了。
  "回地球干什么?"雷克斯并没有先表示怀疑,只是抽了口烟,淡淡地问。
  安宁低头迟疑了几秒钟:"我想,回去看看几个朋友。"
  "看朋友?"雷克斯微微眯起眼睛,"据我所知,你从小内向,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安宁暗地里咬了咬牙:"我再内向,也会有自己的朋友。"
  雷克斯沉默片刻,忽然说:"你的朋友?是你身上那个小袋子里的芯片的主人吗?小宁?"
  安宁下意识地伸手按在胸前:"你——"
  雷克斯随手磕磕烟灰:"不用藏了,你释放精神力那会儿我已经全给你检查过了。"
  安宁脸上腾地红了,狠狠咬了咬牙。雷克斯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小包里的液体挺古怪的,是什么?我看不像营养基,居然也能维持住芯片不报废。"
  安宁沉默着不回答。雷克斯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你要想回地球,最好是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否则我是不可能同意的。还是那句话,你有前科。"
  安宁心里激烈斗争片刻,终于还是说:"我,我想回地球找人破译我的芯片。"如果他把这个秘密保留下来,雷克斯固然不可能知道,但他也必须直接去第六区。如果他在战斗中牺牲,芯片里的程序就永远不再有机会被发现,林恩的心愿也永远不可能实现。
  雷克斯微微扬起眉:"破译?你的芯片里有什么?"
  "……有一个,一个可能是我父亲藏进去的秘密。"
  "林道玄的秘密?"雷克斯微微坐直身体,眼神犀利起来。
  "只是可能。我要回去找个可靠的朋友帮我破译。"
  雷克斯思忖片刻:"不行。如果要破译,我可以给你找人,但你不能自己去做,我不相信你。"
  安宁真想掀桌:"我知道!你不用每句话都要带一句'我不相信你'!"
  雷克斯耸耸肩,靠回床头没再说话。安宁胸膛起伏,竭力镇定了一会才说:"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这芯片里可能有我父亲没有投敌的证据,我也怕你会毁掉证据。"
  雷克斯把烟在水晶烟缸里捻熄:"恐怕你必须相信我,没有第二条路。"
  安宁极力抑制自己不要扑上去咬他一口,闭上眼睛在心里一句句重复:镇静,镇静……
  房间里一片寂静,安宁好容易平静下心情,正要开口再讨讨价钱,忽然感觉到一种能量波动。这波动相当微弱,似乎是被什么屏蔽了,只有少数的泄漏。但是安宁却极其熟悉这波动的频率,因为他曾经在这种波动中忍受痛苦,所以他记得清清楚楚,这波动是钼金矿石的辐射!而钼金矿石因为其能量丰富已经在战时被征为军用品,除了军队之外,就连政府部门都不允许使用,任何军队之外的个人或组织使用钼金做为能量来源都是违法的。当然,走私船肯定不是合法生意,贩卖能量矿石也是完全可能的,可问题是,钼金矿最大的存储地就是B-17小行星,除此之外其它的地方目前还没有发现大量的钼金矿石。
  "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雷克斯耸耸肩:"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会是B-17小行星附近吗?"
  雷克斯目光一闪:"为什么这么说?"
  "鬼船用的是什么能源?"
  "这是鬼船的秘密,外人不可能知道。"雷克斯说着,目光注视安宁,"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不是想到……"安宁终于说,"我刚才感觉到钼金矿石辐射的能量波动,有钼金矿石被搬上船了。"
  雷克斯的目光转向门口:"钼金矿只在B-17有大量存储,其余地方尚未发现具有开采价值的矿坑。"
  "B17监狱里有人跟走私船做买卖,贩卖钼金矿石。"
  雷克斯手指在床边敲了敲:"监守自盗?这种事什么时候也不能完全避免。"
  "但是这种辐射——钼金矿石辐射杀伤力很大,他们一定是要加防护罩的,可是我仍然感觉到了,说明这是大批的矿石。即使是监狱长,监守自盗大批的矿石也不可能,他不要命了吗?"
  "你确定是大量的矿石?"
  安宁闭上眼睛再次体会。钼金矿石的能量波动也会相互干扰,大量的互扰会造成能量场的细微变化,他能感觉到:"是大量的,一定是!"精神力慢慢外放,像一根根纤细的丝线一样延伸出去,顺着钼金矿石的能量波动来源向前探索。忽然,他感觉到另一种波动,这不是矿石了,"有一个精神力相当强的人!不,是个精神力者!而且他也正在外放精神力。"
  "收回来!"雷克斯沉声说,"不要被发现。现在我们在鬼船上,安全最重要!"
  安宁收回精神力,咬着嘴唇沉思:"这种精神力……这人似乎也想干扰什么或者搜索什么……这个频率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接触过……如果他是B17监狱的人——拉文!"
  "死囚监狱的医生?"雷克斯一抬眼皮。安宁一怔:"你知道他?"
  雷克斯微微眯起眼睛:"嗯,当年他是治疗师的外系,是自己激发了精神力的低级治疗师。因为他的母亲得了病——"他指指太阳穴,"他要寻求治疗师的帮助,但他的家境又不允许他们进行专门的精神治疗,所以他居然在米修斯?沃罗给一家新的治疗所剪彩的时候混了进去,突然公开要求他的帮助。当然米修斯答应了,还把他接纳进了治疗师派系。说起来他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这件事闹得很大出了名。他为了表示感谢,而且为了补偿自己当时制造的混乱,主动要求去B-17小行星工作。那地方偏僻不说,矿石辐射强,以前经常有囚犯因为辐射而发狂,所以需要一个治疗师。但是一直没什么人愿意去,他主动去了,一呆就是五年……"
  安宁的思绪已经跑了。经常有囚犯因为辐射而发狂?是什么样的发狂?是精神真的错乱,还是精神力激发的另一种形式?
  "你说过曾经有人因为虫族的干扰波而激发了精神力?"
  雷克斯的话被打断,微微一怔:"没错。"
  "他们——都是什么情况?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的精神力是怎么表现的?"
  雷克斯微微皱眉:"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那次事故是军部的绝密档案,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尉官,没有资格知道这种事。"
  安宁有些失望:"那,你现在能够知道一点内情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现在不能回答,我需要一点证据。"
  雷克斯上下打量安宁片刻:"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安宁默然。雷克斯沉吟片刻:"好,这事我会回去调查一下。不过具体什么时间就说不准了。"
  安宁正想说话,房间里忽然响起急促的滴滴声,电子合成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请注意,请注意,有虫族来袭,有虫族来袭。飞船将可能有震荡,请各位乘客不必担心。"

  36、疯狂的袭击

  飞船轻微地震动,雷克斯半闭着眼:"二十一架机甲,看来碰上的虫子不少。"
  "飞船上还配着机甲?"安宁问完就发现自己说了傻话。果然雷克斯失笑:"走私船到处跑,当然也要防备遇上虫族,不备机甲怎么行?而且还都是最高级的机甲。"
  "联邦政府不管吗?"
  雷克斯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鬼船有它存在的必要。比如说你,现在就需要它。鬼面有钱,当然能配备最好的机甲。"
  "你的机甲是政府配备的吗?"安宁明知故问,想来以雷克斯中校的身份,军队还不会给他备下这么高级的机甲。
  果然雷克斯简单地回答:"不是。"
  "那是你自己配的了?你很有钱?"
  雷克斯含蓄地笑了一下:"勉强吧。"
  "通过鬼船赚的钱?你拿什么来卖的?"
  雷克斯伸手拍拍安宁的头:"你问太多了小宝宝。"
  安宁用力打开他的手:"你一个联邦军队的高级军官也参与走私?不惭愧么?如果你的部下知道你干这个,他们会怎么想?"
  雷克斯目光微微一冷:"闭上你的嘴,别胡说八道,否则你连这船都下不去!"
  安宁狠狠哼了一声,从床上下去,又坐到屋角去了。雷克斯也不在意,顾自在屋子里伸展了一下,走了几步。安宁半闭着眼睛,正从睫毛底下偷偷地观察他,屋角的通讯器忽然又响了,却是鬼面的声音:"雷,你能马上来船长室一下吗?来帮老哥看看这情况,有点不对劲!"
  雷克斯微微一怔,安宁已经跳起来:"我也去!"
  雷克斯皱皱眉,在通讯器上按了一下:"什么情况?"
  "这些虫子像疯了一样,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我也去,我也去……"安宁灵机一动,立刻把声音放得软腻腻的,巴住雷克斯手臂,"我也要去,呆在这房间里闷死了……"
  雷克斯低下头拍拍他手背:"乖,别闹,这是在别人船上。"眼神里却带点嘉许。
  鬼面笑起来:"真会撒娇。得得,带过来吧,一个半大孩子,闷在房间里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拿你没办法——"雷克斯轻轻在安宁脸上拧了一把,"过去了要听话,不准再闹。"
  房间门打开,安宁踏出去的时候忽然有点担忧:要是碰上拉文怎么办?不过随即他就放心了,飞船这一层的长廊里每个门都关着,空空的连个人都没有。出了门他才想起自己还吊在雷克斯手臂上,下意识地收手,却被雷克斯一把搂了过去:"说了不让你乱跑!"低头压低声音,"房间外头有监控了。"
  安宁不敢乱动,任由雷克斯搂着他的腰穿过长廊。雷克斯对这艘船似乎十分熟悉,在安宁看来这些四通八达的长廊都是一个模样,雷克斯却轻车熟路地脚不停步,拐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一间半圆形的大房间,鬼面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目光带笑地扫了一下安宁:"进来吧,可不许乱动。"
  安宁把手背到身后,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跟着雷克斯走了进去。显然这里就是领航的房间,此刻四面都是显示屏模式,无数的绿色光点表示那是一大批的虫子。鬼面把图像拉近:"你看,今天这些虫子似乎特别疯狂。以前我也不是没遇到过虫子,但这么疯狂的倒真是少见,好像目标就是我的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样!"
  雷克斯摸着下巴:"你的机甲队能挡得住。"
  "这我知道。可是这种情形有点奇怪,我可不想以后遇上虫子都是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那我的损耗会高很多。"
  雷克斯皱皱眉:"会不会是你侵入了它们的地盘?附近有雌虫?"
  "不可能。这地方我跑惯了,附近都是陨石带,连成形的小行星都很少,从来都没听说过会有雌虫。"
  安宁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观察着屏幕,心里却迅速地盘算一下:B-17小行星就处在一片陨石带里,按鬼面的说法,这里确实离B-17小行星应该不远,拉文果然是监守自盗来走私钼金矿石的。
  雷克斯活动一下手腕:"要不要我搭把手?"
  "好啊!"鬼面欣然,"好久没见你老弟出过手了。咱也不能上战场去欣赏老弟的英姿,能在这里见识一下也好。既然老弟要去,那我也去!山姆,你来陪着雷老弟的这个小宝贝。"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高大汉子,恭恭敬敬地向鬼面行了个礼就站到墙角去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安宁,显然是来监视他的。
  安宁只当不知道,背着手在导航室里东看看西看看。几分钟后,雷克斯那架深灰色的机甲就出现在屏幕上,双臂一拉,那把熟悉的合金钢长刀出现在手中,一刀扫出去就切断了三只飞虫的翅膀。紧接着一架深蓝色机甲也冲进虫阵,手里拿的却是两把弯刀,左右开弓,切断飞虫的翅膀如同割草一般,竟然不让雷克斯专美于前。这两架机甲一冲出来,原先的二十几架机甲就有些黯然失色,甚至有意识地退后了一些,让开地方让这两架机甲如同入海蛟龙般在虫群中穿梭。
  安宁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两架机甲,雷克斯固然不必说,鬼面的操作技术如此高明却出人意料。不过想一想他是鼎鼎大名的鬼船船长,如果操作技术差劲又怎么能服众。两架机甲分明是在比着歼杀虫子,默契地都不使用能源武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翅身分离的虫尸。但是尽管这两架机甲如此威风,虫子们仍旧前赴后继地往飞船这边冲,不过大部分都被雷克斯和鬼面挡在前面,零星漏网的也被等在后面的二十一架机甲消灭,没有一只能冲过这双重防线的。
  安宁看了一会,不禁皱起了眉。这些虫子简直像疯了一样啊。虫族的智力是群体性智力,单只的虫子只有本能,但是大群的虫子就会有一定的智力,如果是一个完整的群体,有雌虫居中联络指挥,那么就会有翻倍的智力。一般来说,如果是分散的小群虫子遇到人类会捕杀,但是它们也会判断一下形势,像目前这种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一般的虫子都会退散,可是这大群的虫子却是如此目标一致地疯狂前冲,这很不合理。就好像,就好像这船上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是它们志在必得的!
  船上的东西?安宁思索起来。这些虫子分明是刚刚才出现的,说明它们要的东西应该也是刚刚上船。但是刚刚上船的,据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拉文。当然,也可能还有别的人别的东西,但B-17小行星这一带十分荒凉,又不在交通要道上,至少上一世他在那里呆了五年,就没听说过有任何船队经过那里,甚至连虫子都没有几只,如果说有人特地跑到这里来跟鬼船做交易,实在有点不合理,因为光跃迁到这里的费用就是不菲的。
  拉文究竟带来了什么?是钼金矿石?不对,如果虫族要钼金矿,为什么早不来呢?B-17监狱的防御力量并不充足,如果大批虫族突袭一定能拿下的,说不定比打鬼船还要容易点呢,有什么必要特地等着拉文出来再追过来?这说明那东西原本并不是在B-17小行星上,而是拉文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以致虫子一直追到了鬼船上来。
  虫族究竟会对什么东西这么执着疯狂呢?除了能量之外,安宁还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他正在苦苦思索,虫群已经被斩杀干净,机甲们收兵回营,导航室的发射入口打开,鬼面豪爽的笑声就传了进来:"雷老弟,还是你厉害,老哥年纪大了,不行喽。"
  雷克斯懒洋洋地笑着,好像刚刚不是战斗而是去了趟厕所:"船长客气了,你要是不行了,不知道还有谁行。"
  鬼面哈哈大笑,眼睛似乎漫不经心地瞟向雷克斯的手腕:"要是老哥也能有你这样的一台机甲,或者还能跟你打个平手。"
  安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生出个想法:难道雷克斯的机甲空间钮藏在手腕里?按说那个位置应该是植入生物芯片的位置,但他还记得在要塞的地下管网里,雷克斯手腕上那片皮肤发出亮光来照明,还有他身边有一个吸收能量的场,会不会也跟他这个不平常的空间钮有关系?然而联邦有各种空间钮,虽然外形不同,原理却是一样的,还没有听说过哪种空间钮是可以植入皮下的,因为在空间打开和折叠的时候需要的能量控制得再好也会影响周围空间,如果放在身体里,血肉之躯怎么能受得了呢?雷克斯就算再有能耐,他也不是铁打的,不可能违背生理规律啊。但是也只有藏在手腕里这一个解释,能够让他明白为什么在叛逃的飞船上,他们搜遍了雷克斯全身也没找到他的机甲空间钮,最后让他放出机甲跑了。
  雷克斯好像没听出鬼面的意思,走到安宁身边搂着他邪气地笑了笑:"我出力了,答应我的红酒是不是该现在兑现了?"
  鬼面笑起来:"当然,送到你房间去?那可是真正的好酒。不过先别忙,刚打完仗就回去上床?"
  雷克斯伸了个懒腰:"当然,战斗和做-爱一样,都能令人兴奋。"
  鬼面笑得更大声:"说得好!再说又是这么个小美人,老哥要是再年轻几岁,少不得跟你争一争呢。行,不打扰你们,正好老哥也有事没办完。等你们折腾完了,咱们再来研究一下今天这事。"
  雷克斯一扬手:"OK。"搂着安宁转身就走。
  一走出导航室,长廊上仍旧是一个人都没有,安宁忍不住拉住雷克斯的手臂,稍微迟疑一下:"雷——"
  雷克斯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低下头:"什么事?"他嘴凑在安宁耳边,"有事回去说,这里不行。"
  安宁拉着他手臂微微踮起脚,也把嘴凑到雷克斯耳朵边上:"怎么能在船上走走?我刚才想到一件事,虫子这么疯狂很有可能是拉文带上来了什么东西是它们想要的。"
  雷克斯目光一闪,忽然一弯腰把安宁横抱了起来,嘴唇紧贴着他耳根:"我们慢慢走回去,你能找到那人在哪个房间?"
  安宁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他脖子,脸不可遏制地涨红了,咬着牙低声说:"我试试。"
  雷克斯纵声笑起来,抱着安宁放慢了脚步在长廊里走。安宁把头靠在他肩上,闭起眼睛将精神力放出去,探索着路经的每个房间。
  长廊两边的房间如同蜂窝一般,一间间地探索过去是极费力气的事。安宁把精神力聚集成几根细丝,有些房间一探是空的就立刻回缩,有些里面有人,但感觉精神波动频率与拉文不符就不再费力气。雷克斯抱着他慢慢地走,不时地低头在他耳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在他脸上亲一下,外人看起来像是两人**调得忘了形,却不知道安宁正在全心投入,忘我地释放精神力,雷克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根本听如不闻,甚至雷克斯在他脸上亲了几下他都没意识到。饶是如此,一条长廊走下来,人还没找到,安宁已经有些觉得体力不支了。雷克斯感觉到他呼吸急促,把他往上抱了抱,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问:"还好?"
  安宁把脸埋在他肩上点点头:"继续走。"
  雷克斯把脚步尽量放慢,有时候甚至装做逗弄他索性停下来。安宁觉得头渐渐有点嗡嗡地响,精神力的细丝也不是那么敏锐了。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频率,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动。雷克斯立刻察觉,低声说:"这个?"
  安宁抬起头来。他脸上因为脱力而有一层红晕,眼神也略微有些恍惚。这房间看起来跟其它的房间没什么不同,雷克斯一手抱着他,一手摸出支烟,倚在墙壁上点着了。安宁借着这几秒钟的时间将精神力放出去,把整间房间都探测了一下。雷克斯吐出一个烟圈,把安宁抱好又往前走,一边低声说:"感觉到了什么?"
  "很奇怪。他好像也在做精神力外放,但是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哦——"雷克斯思索了一下,"精神力外放……你把房间全部搜索过了?"
  "没有,他的精神力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我再向里就会惊动他,他好像很警觉——"安宁突然停下,愣愣地思索起来。雷克斯没有催促,抱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才问:"想到什么?"
  "他在掩藏什么东西!他那么防备,不可能是防备鬼船上的人,如果是提防鬼船上的人,他应该把精神力放出来探索,而不是全部笼罩在房间里。"安宁思索着,"如果我是他,我为什么要把精神力充斥了整个房间?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要外放精神力做什么?为了不让人侵入我的房间?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外放精神力来掩藏?除非是像钼金矿石那样本身就有能量波动外放的东西!而这又是虫族要的东西,又不是钼金矿石,那会是什么东西?"
  雷克斯默默地叼着烟听安宁自言自语,忽然说:"一般来说,虫族只有一种情况下会极其疯狂不计生死地来进攻。"
  安宁抬头看着他:"什么情况?啊!你是说,除非是它们的雌虫遇到了伤害!"虫星上那些工虫在雌虫的召唤下层层叠叠盖在雌虫身上当盔甲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可是,那房间里不可能放下一只雌虫!"
  "如果是一枚虫卵呢?"
  "虫卵?"
  "有性虫卵。对虫族来说,产下有性虫卵并不容易。有性虫卵形成需要的类蛋白在太阳系里是缺乏的,否则虫族的扩张早已无法遏制了。"
  "缺乏?"安宁被这句话勾起了疑惑,"可是在虫星上有那么多有性虫卵,都是用人来喂的……"
  雷克斯摇了摇头:"虫族那个秘密巢穴非常特殊。也就是从它们占领了莫里特要塞之后才用人去喂养幼虫,在这之前几乎没有虫族吃人的事发生,战场上的牺牲者虽然没有完尸,但并没有被吃掉。因为类蛋白虽然与人体蛋白质相似,但构成上还是有所差异,是不能相互转化的,虫族即使食用也不能吸收。整个莫里特要塞才只有一只雌虫,可见有性虫卵的稀少。所以我们才要寻找大量士兵失踪的秘密,最后秘密巢穴虽然被发现,但虫族大量产下有性卵的原因并没有查清。"
  "军部在虫星上仔细搜寻过了吗?这样都没找出原因?"
  雷克斯肯定地说:"搜索过了。军部的科研人员出动了一半,但是确实没有找到原因。而且所有的幼虫都被你们打死了,没有留下一只活的,有些研究也就没法进行。"
  安宁没仔细听他后面说什么,因为他想到了当时他在仓库里试图放出精神力去地面上探查却被屏蔽的事情:"军部的研究人员里有治疗师吗?"
  "有,但他们没去。"雷克斯笑了一声,"治疗师是首要的保护对象,怎么可能上前线。"
  安宁没再说话,但暗暗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回到虫星去再看看,那里一定有秘密!
  "拉文的事——"雷克斯掐灭了烟头,"我找机会去探一探。但是在鬼船上很难。这是鬼面的地盘,如果有人不守他的规矩,下场只有死。"

  37、虫卵的猜测

  "出去出去!你讨厌!滚出去啦!"
  "宝贝,宝贝你听我说——哎哟,别踢人哪,你朝哪儿踢啊,把我踢坏了你怎么办?"
  砰!房门在雷克斯鼻子前面重重关上,整个走廊都响起了回音:"哪凉快你滚哪去!种马!"
  雷克斯摸摸鼻子,一转身,正好鬼面手下的山姆带着个人从走廊另一端过来,山姆看见雷克斯就停步行了个水手礼:"雷先生。"
  雷克斯没脸没皮地举了举手:"嗨,山姆,这是干吗呢?"嘴上说话,眼睛已经对着山姆旁边的人溜了过去,没等山姆说话就吹了声口哨:"嗨,美人?"
  山姆吓了一跳,赶紧往前走了一步插在两人中间:"雷先生,这位是船上的客人,我正要送他下船呢。"
  雷克斯压根不听他的,脚下一滑已经从山姆旁边闪了过去,嬉皮笑脸地挡在那人前面:"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哎,哎,雷先生!"山姆急了,伸手想来拉扯,但是想到雷克斯的身份,手伸出去却不敢真的去拉,"雷先生,这位是船长的客人,你可不能,那个,咳,你这样做,以后我们鬼船就没法再做生意了!"
  雷克斯不耐烦地摇摇手:"你紧张什么,我只是跟美人打个招呼。"
  山姆搓着手,真是无计可施。他当然知道这位雷先生的脾性,每次上船差不多都要带个人来,进了房间简直就不出来,那屋子里的陈设大概就一张床的利用率最高,走私船上那些侍僮水手们,年轻清秀的他几乎没有不招惹的。山姆曾经跟鬼面提过这事,但是鬼面睁一眼闭一眼,只说:"凭他的身份,要是不好这一口,咱们怎么有机会跟他做生意?"山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此后也就不管了。再说雷克斯从不强迫人,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也管不着不是?但是眼下这位拉文先生虽然长得漂亮,可不是船上的水手,人家是客人!要是客人在船上受到骚扰,传出去鬼船的生意就不必做了。所以山姆眼见雷克斯的手已经伸到人家衣裳里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出手去拽:"雷先生,你不能这样!"
  手伸出去,山姆已经做好被摔出去的准备了。雷克斯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别看个子没有他高,摔他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不过还好,雷克斯总算把手停了下来没继续朝人衣服里伸,被拉文伸手拍开了。山姆暗暗擦汗,陪着笑说:"雷先生,您看这位是我们的客人,您这样做我们就很为难了。再说您房间里不还有一位吗?刚才听见好像闹脾气了?您看您这不回去哄哄也不行不是?"
  雷克斯很遗憾地咂了咂嘴,不太情愿地收回手,却还是吹了声口哨:"美人,有没有意思留个联络频道?"
  山姆头大如斗,眼看那位拉文先生整了整衣服已经面有怒色了,赶紧又挤到两人中间:"雷先生,您听您屋子里正在砸东西呢,还是快点回去吧。拉文先生,您这边请。"
  雷克斯满脸遗憾地看着拉文走远,走回去敲敲门:"宝贝,开门好不好?你总不能把我关在外头吧!"
  里头传来一声东西砸在门上的大响:"滚开!"
  雷克斯无奈地咧咧嘴,点了支烟,晃晃悠悠往导航室走去。鬼面正在记录什么,看见他进来微微皱眉:"老弟怎么来了?"
  雷克斯嘿嘿一笑,跨上一张桌子坐着,晃动两条长腿:"没办法,被撵出来了。别的地方不好去,只好过来坐坐。总不能让我坐在走廊里吧?万一遇上了熟人就不好了。"
  鬼面瞥一眼他脖子上的两道红痕,咧嘴一笑:"小猫挠人了?你老弟也有摆不平的?"
  雷克斯脸不红心不跳:"做得太狠了点。"伸了个懒腰,"现在这些孩子们,光长得漂亮,身体太差,禁不起。"
  鬼面嗤了一声:"那是。你老弟这身体,能禁得住的不多吧?那个红头发的美人应该是禁得起的吧?话又说回来,那个也不错,虽说模样是这个漂亮,但上了床那是另一码事,太娇气的可就不够劲了。"
  雷克斯嘿嘿笑了一声,眼神微微有些阴鸷,跳下桌子走到导航室的大窗前往外看。这会整扇显示窗都是可视模式,能看见外面暗色的太空和一颗颗远远近近的星球。雷克斯无聊地看着,随口回答:"虽然够劲,可惜不是我的。"
  鬼面眼神微微闪动,漫不经心地说:"以你老弟的实力,难道比谁还差?之所以没坐上少将的位子,还不是因为有那一位挡在前头?听说那一位目前受伤一直未愈,你老弟不抓紧机会么?要是你上去了,咱们这生意不也做得更起劲些?"
  雷克斯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老弟我这次也栽啦!"
  鬼面不以为然:"这算什么。第六区战斗正打得厉害,以你老弟的本事,再升上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加油,老哥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雷克斯嘿地一笑:"行啊,借你老哥的吉言吧。不说了,我回去看看能不能进门了,不打扰你了。"
  安宁等在船舱里已经有点发急,只是不敢贸然开门出去。过了半天,才听见舱门一响,雷克斯叼着烟晃晃悠悠进来,一脸的不正经,门没关上就嘿嘿笑一声:"宝贝儿,终于肯让我进门了?这次脸都让你丢光了,全船都知道我被你赶出去了。"说着,反手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雷克斯脸上的不正经一扫而空,安宁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怎么样?"
  雷克斯皱眉:"把你那个茧子再拿出来给我看看。"
  安宁从最贴身的地方把丝茧包拿出来,雷克斯伸手用中食二指轻轻摸了摸,点点头:"是这种感觉没错。拉文衣服里也藏着这么个茧子,跟你这个差不多大,我摸了一下,但手指刚刚碰到,就被他把手打开了。说明他对这东西看得非常要紧。"
  安宁手指微微颤抖:"他,他真的放了个虫卵在身上?你摸到虫卵了吗?"
  雷克斯嗤笑了一声:"他把那个茧子当宝贝一样,我才把手伸到他衣服里他就急了,如果不是我手快,恐怕连摸都摸不着。茧子鼓鼓的,估计跟你这个一样灌满了那种液体,里头就算有虫卵,我也摸不到。"
  安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拦下来?不对,鬼船上不能这样!那,那拉文现在下船了?我们也下船去追他!"
  雷克斯一伸手臂圈着他的腰把他拉过来:"你老实点吧!鬼面不是呆子,我本来是要在第六区下船,如果现在提出下船,肯定引起他的疑心。别看我在鬼船上混了这四五年,他可是一秒钟也没对我放下警惕。"
  安宁发急:"那怎么办?他带一颗虫卵想去哪?想干什么?要是雌虫在城市里孵化出来,那得多可怕!"
  雷克斯箍着他不放:"你安静点,别招起鬼面的疑心。这船上是他的地盘,他要是动手,咱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下船去追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我刚才在导航室里已经看见了,这里离第五战区很近,附近有几颗可以驻留的行星我都清楚,一回到第六战区,我就派人过来查。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办法了。"
  安宁虽然发急,可是想想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到时候能查到吗?等咱们回第六区还得多久?够拉文逃跑的了。"
  雷克斯微微一笑:"放心。回第六区不过一天的时间,第五战区一向没有大战,是因为这里可居住的星球太少,资源更少,所以虫族没必要过来。可是就因为这样,第六区人口稀少,突然来个陌生人,那踪迹是藏不住的。拉文大概觉得这里人少所以不会有人认识他,可是他没想过人越少,陌生人就越引人注目。所以就算他先跑一天,我也能把他找出来。你现在有力气着急,不如来想想,他这虫卵是哪来的?带着干什么?"
  安宁被他箍着挣扎不开,渐渐冷静了一点,沉下心来思索:"虫卵,那只能是从虫族里抢来的吧,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虫子追着来?"
  "B-17小行星在第四区内,因为有克里特要塞阻隔,那边虫族踪迹更少,连雌虫都没有,虫卵从哪来?"
  安宁被问住。确实,他上一世在B-17小行星呆了五年,虫子毛都没看见一根,更不必说有雌虫了:"是拉文去别的地方偷来的?不,也有可能根本就是治疗师派系的人去偷来的!"
  雷克斯反问:"从哪里偷?要偷,得从后四战区去偷,前四战区基本上没有虫卵可偷。可是拉文明明是从第四区往第五区走,这虫卵不可能是从虫族里偷来的!"
  安宁张了张嘴没答出来。雷克斯眉头紧皱,放开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忽然问:"你在B17监狱的时候,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
  "比如说,有人在B-17小行星上喂养虫族?"
  "什么!"安宁脱口叫了出来,"喂养,喂养虫族?怎么可能!谁会这么——"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雷克斯这个想法虽然荒谬无比,但却实在不无可能。
  "但是,但是它们喂养虫族做什么?疯了么?"
  雷克斯沉吟片刻,缓缓地说:"治疗师开发精神力一直都是极其困难的,谁也说不清激发天赋的契机会是什么,而且一过十八岁就不能再激发能力。但是也有例外……"
  "比如说小林平?"
  "不。"雷克斯转眼望着床帏上刺绣的金线,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说的是当年因为虫族干扰波而激发精神力的那几个人。"
  安宁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把声音放得很低:"你的意思是说,治疗师在喂养虫族,利用虫族的干扰波来激发精神力,以获得更多的治疗师?"
  雷克斯没有回答,但这种沉默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肯定。安宁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他们疯了啊?一只有性虫卵,如果孵出一只雌虫,如果迅速繁殖起来,如果是在一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上……"
  "不用说了。"雷克斯点上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后面淡淡地说:"他们都清楚。"
  "那他们——"
  "战争不能太快结束,结束了,治疗师的位置也就失去了。但是即使不结束,治疗师的数量太少,也不能成事。虽然他们有崇高的地位,但联邦也没有交给他们实权,对他们是有限制的。"
  这些,安宁自己也有考虑过,但还有些不解:"那么他们这样就能掌握实权了?只是增加治疗师人数的话,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处啊。联邦一样还是会限制他们,而且治疗师人数越多,联邦会限制得越厉害吧?"
  雷克斯轻轻笑了笑:"没错。但那指的是从底层上来的治疗师,如果成为治疗师的人本身就在高位呢?比如说,嗯,比如一位将军吧,不要是凯撒,因为他首先要忠心自己的家族;如果说,另一位将军,中立派的,如果他激发了精神力,按联邦的秘密宪法,他将不能再手握兵权,你觉得,他会因为自己激发了精神力就主动退下来吗?"
  安宁没有想到这么深,但是雷克斯的话给了他一种启发:"那么——"林道玄拒不接受治疗师的治疗,当然有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治疗师的秘密,但,也有可能他也是因为虫族干扰波而激发了精神力的人,或者他也是治疗师的拉拢对象?乱!太乱了!
  "你是说你父亲吗?"雷克斯平静地说,像是一眼就能看透安宁的想法,"我们需要尽快赶到第六区,然后破译芯片里的程序,也许那能给我们线索。"
  安宁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终于问:"我,我那个朋友,就是小宁——你,一直都让我问他的名字,是因为什么?"
  雷克斯抬起眼睛。他的睫毛不长,但既浓且密,把深灰色的眼珠半遮着,过滤出来的目光似乎都是有形的,硬而尖锐:"你其实知道他的名字,对吗?"
  安宁不安地稍微移动了一□体,似乎想要避开雷克斯的目光正视,但是他终于承认:"是。他,他临死的时候说,他姓安。"事情已经太过复杂,他不得不承认单靠他一个人不能探明所有的秘密,即使探明了,他也没有力量扳倒治疗师派系,他需要雷克斯,需要同盟军。不能说出所有的秘密,但他必须说出一部分,否则以雷克斯的精明,一旦看透他在说谎,就不会再相信他任何话了。
  雷克斯的脸在烟雾后面有了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果然是姓安。"
  "什么叫果然?你早猜到了吗?他是谁?"
  雷克斯的表情在一秒钟后就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走到床上坐下来,似乎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床头,半闭着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机甲制造的安家吗?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在同一所监狱里,而且我看你们关系不错,难道彼此都不知道身份?"
  "那种地方,我们只想能出来,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
  "嗯,这倒也是。你们两人的档案都没有调入B17监狱,所以我查不到。他是安家的小儿子,安宁。"
  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叫出来,安宁竟恍然有隔世之感,好像他自己已经随着那枚芯片的被拔除而死去了,现在的他,是林恩。
  "安家不是因为反人类罪被全部处决了吗?你为什么打听他?"安宁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什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雷克斯半闭着眼嗤笑了一声:"为什么?也不为什么。"
  "因为他们家那批秘密机甲吗?"安宁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痛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你也知道安家的秘密机甲?"雷克斯没回答,反而换了轻松的口气反问,随手抬起来向他招招,"来来,过来坐下。你知道得还不少呢。"
  安宁一步步走过去,却觉得心里如同坠了一块大石头:"当时人人都知道吧?虽然——"他急速在心里算了一下,微微一惊,如果按时间算,安家被处决的时候林恩应该已经在监狱里了,"虽然当时我在监狱,但也听说了一点。如果没有这批秘密机甲,安家怎么能被扣上反人类罪的帽子呢?"
  "反人类罪的'帽子'?"雷克斯重复了一遍,注视着安宁,"你好像觉得安家是冤枉的?"当时秘密机甲的事一捅出来,民众沸腾,认为安家富可敌国却有意压制着生物机甲技术,分明是为了赚钱置太阳系和全人类于不顾。如果在平常时期,即便民众有所不满,也只会骂个为富不仁,但是非常时期这件事的后果可能极其严重,那就不是一个缺德可以概括的了!
  安宁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但仍旧冷静地回答:"如果我爸是被冤枉的,那为什么安家不会是被冤枉的?我跟安宁相处了半年多,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他的家庭应该也不会那么坏!"
  雷克斯垂下眼睛轻声笑了起来:"真是孩子话。"
  "那,你是为了那批机甲吗?"安宁凝视着那张烟雾后面的脸,轻声地问。

  38、初到第六区

  雷克斯耸耸肩:"生物机甲必须投入使用,否则人类与虫族的战争将旷日持久,并且后果不可预料。"
  安宁觉得心头这块石头更沉重地坠了下去,他也垂下眼睛:"那安宁死了,这批机甲你们就得不到了吧?"
  雷克斯低头抽了一会烟,慢慢地说:"你跟拉文熟悉吗?"
  "拉文?他是监狱的医生,我,只有受伤的时候才能跟他接触。"
  "那他跟安宁的关系呢?"
  "你什么意思?"安宁心里微微一紧,他感觉得到,雷克斯已经在怀疑生物机甲的秘密已经为拉文所得了。
  "拉文有没有对你做过精神力探测?"
  "你是说拉文可能对安宁做精神力探测?"
  "如果治疗师派系也想得到生物机甲的话……"
  安宁忽然觉得有点愤怒:"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让这一切发生?"父亲和兄长被处决的锥心之痛又从心底被翻了上来,一直强行压抑的愤怒和痛苦涌入胸中,
"安家就这么被满门处决了,如果是治疗师派系——不!就是他们做的!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就这么断送了安家!为什么!"
  "你镇定一点。"雷克斯猛地跳起来紧抱住安宁,"你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安宁大吼,竭力挣扎,"安家全家都死了,都死了!他们做错了什么!还有我,我做错了什么就被送到死囚监狱?"
  "你冷静!"雷克斯死死抱着他,突然脚下一绊,把安宁硬转过去压在床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在释放精神力!冷静,冷静!把精神力收回去!"
  我在释放精神力?安宁在狂怒中模糊地听见这几个字,悚然一惊。这是在鬼船上,如果他的精神力再释放出来是无处再躲藏的。他试着去收束精神力,但大脑已经有些纷乱,冲动的情绪使精神力急欲爆发,一时根本收束不住。
  太阳穴边忽然一阵微凉,安宁猛然感觉到正在澎湃欲出的精神力像决堤一样往太阳穴冲去,立刻被什么东西吸收走了。精神力外泄的速度很快,但这正好像决堤泄洪一样,太多的精神力被吸收了一部分,剩下的安宁已经可以控制。他勉力侧过头,发现雷克斯的手腕正贴着他的头,在地下管网里曾经发出照明光的那一小块皮肤又在幽幽发亮。没错,吸收他精神力的正是这一小块皮肤,或者是皮肤下面植入的什么东西。之前他在雷克斯身上发现的那个能量吸收源,一定也就是这个东西了!
  "这是什么?"安宁低声问,声音有些微弱。过快收回的精神力相互激荡,对他的大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有些头晕恶心。
  雷克斯移开手腕,微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样?一激动精神力就爆发可不行,你不能控制吗?"
  "我会注意。这个究竟是什么?"安宁执着地追问,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是你的机甲空间钮吗?你的机甲就藏在这里头,所以在飞船上我怎么也没找到?"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收回手:"别说话了,休息一会。"
  安宁知道他不愿回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过几秒钟后他就想起另一件事:"拉文认出你了吗?"拉文和雷克斯在B17监狱里打过照面的,虽然那时候雷克斯站在凯撒身后几乎消弭了自己的存在感,但拉文仍旧有可能是记得他的。但是安宁更不能出去,所以万不得已之下,只有让雷克斯去了。
  "很难说。"雷克斯耸耸肩,"我已经注意避开他的正面注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上的丝茧。不过他如果记性好,必然会觉得我眼熟,只是恐怕他也未必敢直接想到我身上。"
  "那如果他想到了呢?如果他揭发你参与走私……"
  "有证据吗?"雷克斯满不在乎,"就像离了鬼船我们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携带虫卵一样,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参与走私。鬼船之所以被称为鬼船,不只是因为它来去无踪,还因为这船上的一切交易都像鬼影一样,一到阳光下就消散了,它固然见不得光,可是你也永远抓不住痕迹。"
  飞船两次震动,雷克斯看看表:"不用再想了,已经向第六区跃迁,我们也要准备下船了。记住,到了第六区你可以继续用林恩这个名字,但绝不能再提起与你父亲有关的一切事情。你是我带过来的一个新兵,在以前的战斗中撞到头部失忆了。从下飞船的一刻起,之前的所有事情你都不记得了。我的人都在第八区没有带过来,所以第六区不会有人认识你。明白吗?"
  安宁沉默地点点头。其实他现在跟孤儿有什么两样呢?只是——
  "失忆的借口是不是太拙劣了?一般的失忆都能治疗的,即使是精神刺激型的失忆,也有治疗师可以治……"
  雷克斯嗤笑:"天真!你以为你这样的小兵有什么机会得到治疗师的专门治疗吗?而且你会说谎吗?谎言可不是只说一个就能解决问题的,开了个头,你就得一直说下去。我看你也不像个很会说谎的样儿。到时候露了馅儿,我都跟着你倒霉。有人问你,你就说忘记了,该编的谎话我自然会编的。"
  安宁不再吭声了。
  这次跃迁十分短暂,因为第五区与第六区隔得近。飞船上没人露面,雷克斯带着安宁进入飞船底层,放出机甲带他飞出了鬼船。
  外面是大片的宇宙尘埃。第六战区多的是各种星云,有着极其美丽的颜色和形状,却是个十分荒凉的地方。这里既没有前四区的安全和富饶,也没有第八区的军事地位,雷克斯从第八区被迁到这里来,简直等于是被流放了。
  机甲飞了两个小时,一条小行星带出现在眼前,星体之间由漂浮的太空船将其连结成一个整体。雷克斯打开通讯器:"第六区要塞,要求进入,要求进入。口令:388572X。"
  太空船上灯光闪烁,通讯器里传来声音:"同意进入,同意进入。请接受调度。"
  机甲按照灯光指示划出一条曲线,进入了一艘巨大星舰之内。机甲在滑道尽头停下,已经有士兵等在那里:"身份!口令!"
  雷克斯收起机甲:"少校雷克斯,奉命前来第六区报道。口令:1648825B。"
  士兵一愕,表情立时有了变化:"战狼队长?"
  安宁忍不住瞟了雷克斯一眼,想不到这个痞子居然有如此威风的一个绰号。雷克斯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已经降职了,战狼队如今已经不归我统领,不能这么叫了。"
  士兵立正敬礼:"我是第七军团32连7班上士马丁。请这边来,辉上校已经等您几天了。不过这位是——您的勤务员?"
  "哦——"雷克斯瞥一眼安宁,暧昧地笑了笑,"对。他叫林恩。"
  士兵的目光在安宁和雷克斯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表情有些古怪,不过最终还是做了个手势:"您这边请。"
  安宁跟在最后安静地走着,心里却把雷克斯骂了个狗血淋头。看马丁的表情他就知道他想歪了,雷克斯似乎是故意要制造误会,有意笑得那么暧昧。很明显,他的私生活应该是已经烂到一定程度了,大概与他的战功也差不太多了吧?这下他在第六区恐怕要接受不少另类目光的洗礼了。
  偌大的星舰内,士兵们各司其职在忙碌,见到雷克斯走过都会利落地敬礼而后转身工作,整艘星舰看起来井然有序。安宁看着那些精神抖擞的士兵,心里不觉微微有些羡慕。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他跟所有热血冲动的少年一样,都对军人这个职业抱着莫名的崇拜和向往,男孩子,哪个没有做过建功立业拯救世界的梦呢?可是现在他虽然置身其中,肩膀上却压着太重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上校,雷克斯少校到了。"马丁停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大声报告,随即回身做个请进的手势,"少校,请进。"
  雷克斯对他点点头,推门而入。安宁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子里的陈设,雷克斯已经立正敬礼:"中校雷克斯,前来报道。"
  安宁赶紧跟着立正敬礼。眼光一扫,发现这间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之外,几乎是空空荡荡的,到处是冷硬的金属色,甚至连太空堡垒中常见的用来调节色调的小盆植物都没有。桌子后面正有个高瘦的军人站起来,缺了尾指的右手在军帽边沿一碰:"战狼队长,你可是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
  雷克斯咧了咧嘴:"是。很抱歉。"
  辉上校眼神森冷:"迟到半个小时代表什么,我想索克斯家族训练出来的人不会不知道吧?你以前也是这么带兵的吗?"
  雷克斯仍旧没什么诚意地咧咧嘴:"抱歉。我从前带兵的时候,从没有指定哪名士兵独身从地球到达第六区,所以不知道他会不会迟到。"
  辉少校的脸色更黑,冷冷地说:"我不管地球怎么样,在第六区,迟到十分钟以上就是禁闭24小时!"
  雷克斯仍旧站得笔直,虽然语气轻飘飘的十分欠揍:"明白。是先安排工作再禁闭,还是先禁闭再安排工作?"
  辉少校拧着眉看向林恩:"这是谁?你的勤务兵?"
  "他叫林恩。第六军团机甲四连的战士,那场战役中他幸存了,但头部受到剧烈震荡失去记忆。"
  "你救出来的?所以跟你来第六战区?"辉少校把安宁仔细打量片刻,眉头皱得更紧,"少校,我想你来第六战区之前应该听说过这里的军规。"
  雷克斯微笑点头:"是的。所以上校可以放心,他只是勤务兵。"
  安宁脸微微涨红,但是在辉上校挑剔的目光下只能绷得腰背笔直地站着。辉少校显然对雷克斯的话不太相信:"你说他是机甲连的战士?他能驾驶机甲吗?"
  雷克斯笑了起来:"完全没有问题。虽然他失忆了,但是救命的本事仍旧记得很牢。"
  辉上校不太相信地审视安宁,正想说话,桌子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上校,有小股虫族侵袭!"
  辉上校抓起通讯器:"数目?"
  "目测大约两千只,轻型飞虫居多,队形分散。"
  "一连三班机甲队准备——"辉少校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着安宁,"准备一台无人机甲,有新兵要跟一连一起出击。"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雷克斯,似乎准备听他开口阻拦。
  雷克斯却笑了,转身拍拍安宁的肩膀:"你比我运气好,刚到就有仗可打。去吧,别给我丢人!"
  一连三班机甲队总共十五个人,十五台银白色机甲已经一字排开准备出击,旁边摆着一台空机甲,驾驶小舱的门打开着,旁边站了一圈后备人员,都眼睁睁地盯着安宁,显然是准备看看战狼带来的这个名为勤务兵实为床伴的家伙有点什么水平。
  安宁顾不上周围的各种目光,在看见那台银白色机甲的时候,他觉得嗓子有点哽咽。这台机甲的型号是天威186,是安家研究的第三代军用机甲,在能源分配方面有相当完善的构思,并且所用的长刀是带电弧的,危急时刻会多一根救命稻草;缺点是频率转换较为迟缓,因此在做变速飞行或急转弯的时候会有失重现象,需要操作者更丰富的经验,随时参考战场形势。不过这一型机甲安宁非常熟悉,以前他在家里就是用这型机甲的模拟舱来玩的,除了没有驾驶它真上过战场之外,对这款机甲的每个性能他都一清二楚。
  "林恩中士,这是你的机甲。"一个后勤人员,大概是这台机甲的维修师,向安宁点了点头,"不知道你是否有特殊的操作习惯?"
  安宁摇头。因为他看得出来,那十五个人都已经准备出发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有什么特殊习惯也不可能马上调试到位,只会让人觉得他拖拖拉拉。
  "那就请吧。"那人显然也不是真心想给他再调试,随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退回去了。
  众目睽睽。安宁吸一口气,单脚踏上机甲侧面的踏脚,顺势往上一跃,单手扳住机甲腰间,猴子似的蹿进了驾驶舱。看到他熟练的动作,连辉上校的表情都微微有一点儿惊讶。说实在的,雷克斯这个战狼的名头不仅仅是因为他带领的特别分队名叫战狼,还因为他——咳,是条色狼。所以人人都以为这个眉眼漂亮的少年根本就是带来给他暖床的,他的迟到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少年而耽误了时间。谁也没想到这漂亮少年竟然真能驾驶机甲出战,虽然还没看见他的战斗,但看这进入机甲的利索劲儿,还真不含糊。
  雷克斯站在辉上校旁边,嘴角微微弯了弯。辉上校瞥见这个笑容,干咳了一声:"打开观测屏幕。"
  巨大的屏幕渐渐亮起来,十六架机甲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监测师很聪明,知道大家想看的是什么,所以有意无意地把大部分镜头给了安宁的机甲。
  两千只飞虫而已,在虫族这只能算是散兵游勇,类似于小分队之类的。辉上校悄悄使了个眼色,负责远距离射击的人心领神会,把虫子放近了些。所以安宁一冲出星舰,就迎头撞上了一片飞虫。
  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安宁虽然在沙星上经过了训练,可是他驾驶机甲与虫族作战的经验只有秘密巢穴上的那次,比起其余机甲来明显不足。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那十五架机甲已经插-进了虫阵之中,将整群虫子分割开来。这十五人的打算是:各自歼灭,最好让新来的这个家伙一只虫子也打不到那才有趣。所以安宁这一愣神的工夫,已经被抛在了最后,并且有两架机甲挡在他前面,根本没有让他过去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安宁略微思考了一下,终于确定这是别人要看他的笑话。当然最主要的,是要看雷克斯的笑话。显然,第六战区这位辉上校对索克斯家族的人是不太感冒的,再加上雷克斯毫无诚意地迟到了,他这是成心整人呢。
  安宁真不是性格柔和的人。他自幼是家里的幺子,加上母亲早亡的缘故,父亲和哥哥对他是万般宠爱,当年在学校里,他也算是小小地头蛇呢。如果不是后来进了监狱,又如果不是被拉文穿心一刀,他或者也会有富贵子弟的飞扬跋扈。现在,过多的秘密和仇恨压得他沉默了,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已经没有了脾气。
  一拉操纵杆,安宁的机甲猛地拔起,从前面的两架机甲上面飞过,直扑前面的虫群。观测厅里的人们稍稍起了一点骚动。天威186的弱点就是突然的转向,现在安宁能够在平飞中突然拔起超越,虽然有其余人的轻视因素,但这个动作已经表示出他不是菜鸟,而是个战士。
  辉上校再次瞥了雷克斯一眼,这次的眼神不再是怀疑了。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安宁的机甲已经扯开了配备的长刀,开始劈砍飞虫的翅膀。
  雷克斯仰头看着显示屏,嘴角的笑意渐渐漫开。安宁的一招一式都十分流畅,隐隐的竟然有点他的架式,虽然还不可能达到他的速度,但在一群机甲当中却丝毫也不示弱。
  辉上校一直注视着安宁。直到两千余只飞虫被斩杀殆尽,他才转头看着雷克斯:"这小子身手不错,果然是经过那场战役活下来的人,有点本事。"

  39、谈天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是拖了周四的更新,对不起大家,所以今天补一章,总算木有少更,嘿嘿……
  打过这场小仗,安宁发现用奇怪眼光看他的人少了。尤其是三连一班的那十五名机甲操作手,对他说话的态度特别的亲热。尤其是马丁,就是他和雷克斯刚进第六区时来接他们的那名上士,对他尤其跟兄弟似的,听说他失忆了,各方面都特别照顾。
  安宁目前编入机甲一连的机动后备班。这个班里的士兵都是在机甲操作上不是非常合格的,当然安宁不是,编他进这个班,主要是因为——照顾雷克斯的需要,毕竟他还是雷克斯的勤务兵不是?不过轮岗值勤这些事还是要做的,因为他不熟悉情况,所以一般都是马丁带他。
  "我们三连的值勤地区就到这里了,那边过去就是四连的区域,不用过去了。"马丁在星舰的透明对接口处停下来,举起手隔着玻璃对那边的岗哨打了个招呼,随即停下来,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很珍惜地分了安宁一支,又坏笑着对那边的岗哨晃了晃烟包,引来对方用手比成枪的模样扫射了一通。
  安宁笑着把烟推回去:"我不会。你怎么气人呢?"对接口隔着钢化玻璃,没有特别指令不会打开,那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边而已。
  马丁嘿嘿笑了一声,也把自己的烟珍惜地收了起来:"算了,大家都不抽了。这里是八区里最穷的,这包烟还是上校给我的,我也舍不得抽,有时候拿出来闻闻而已。"
  安宁倚着栏杆站着。这里的外墙都是透明的,能看见茫茫太空中一团团的星云,中间偶然有一颗暗红色或暗黑色的星球,跟地球上的景色大不相同。马丁把烟包放在鼻子底下闻着,随口说:"兄弟,你到现在还是啥也记不起来?"
  安宁摇摇头:"连打仗的事也记不起来了。"
  马丁拍拍他肩膀:"没事没事,记不起来也不影响什么,你这驾驶机甲的本事不是还在么,那就行。"
  安宁谦虚地说:"我的技术还差很远呢,又没有什么经验。"
  马丁笑起来:"别那么客气。就你那天露的一手已经很不错啦。老实说,我们都以为你只是战狼的……嘿嘿……你别生气啊,谁让你长这么俏呢。"
  安宁有点尴尬:"少校那么……名声那么大么?"
  马丁嘿嘿笑起来:"可不是。你知道吗?都说他跟着凯撒将军的时候,将军身边有个秘书官是个美人,好像是叫梅林的。那个人啊,说是秘书官,其实就是将军的那个,你明白的吧?"
  安宁微微有些惊讶:"难道人人都知道?"
  马丁大笑:"这种事,军队里很多的。你说,长期驻守在这种地方——"他随手指一下外面的浩瀚太空,"一年到头的连个女人都看不见,一群男人脸对着脸……"
  "可是这算什么啊?"
  "算什么?"马丁不以为然,"什么也不算。这是战时啊兄弟,一切为战争服务。"
  安宁沉默着没接话,马丁以为他不相信,接着说:"你是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估计也不记得战时紧急宪法了吧?"
  安宁记得是有这么一部宪法,但是他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听课,所以详细内容记不清楚:"不记得了。"
  "嗯,知道你不记得了。紧急宪法第一条:一切为战争服务,凡不利于战争进程的一律剔除。"
  安宁心里因为这冰冷的"剔除"两个字微微紧了一下。其实这一条他是记得的,而且他的父亲和兄长,就是因为违背了这第一条紧急宪法被处决的。果然马丁终于忍不住拿出一支烟点上,一边抽一边跳到栏杆上坐下:"你知道机甲安家吗?哦,你多半都忘记了。你用的天威168型机甲就是安家制造的。安家啊,战前是民用机甲的大制造商,好几代了,拥有太阳系一半以上的矿星呢,贼有钱!不过就因为太有钱了,联邦一直提防着呢。你知道,富可敌国什么的,就容易引起上头的警觉。以前因为只制造民用机甲还好,结果战争一来,军用机甲一制造,这事就大了。偏偏他们家有两个天才儿子,老大搞生物研究,老二搞机甲技术,家里有钱嘛,兄弟俩的私人实验室都有小型星舰那么大,真牛!"
  安宁紧闭嘴唇听着,这些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恍如隔世。马丁没有注意他的表情,一边眯起眼享受着烟草,一边继续说:"结果那兄弟两个据说是联手设计出了一种生物机甲,当然具体什么内容是不知道了。本来按照他们跟联邦政府签订的合同,政府对他们的技术有优先购买权,但是生物机甲的事,这兄弟两个却拒不承认。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听说是拒绝交出技术资料。正好那时候安家制造的一批机甲出了问题,导致五千人的一个分队全军覆没了。要说死人吧,底下的士兵死多少也没那么严重,关键是里头有一个是军部某某将军的儿子,刚上战场……将军怒了,揪住这事不放,最后查出来这批机甲的问题是因为安家在试验新型机甲,这批机甲只是实验品。要知道实验品是不能上太空的,安家是为了要实验数据,所以就把这批机甲给了联邦——"
  安宁忍不住打断他:"安家怎么可能这么大胆啊?这事有证据吗?"
  马丁耸肩:"这咱们哪知道啊?估计是没想到死的有将军的儿子吧。其实如果没将军的儿子大概最后也不会有事。证据当然是有的,是安家内部的员工的证词。"
  "员工的证词能信么?"
  "听说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员工呢,专管技术的。当然这人后来做为污点证人保护起来了。不过加上安家不肯交出生物机甲的资料,这就是铁证如山了,直接以反人类罪处决了。听说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因为当时未成年,政府释放了,安排到地外星球上去读书了。安家的财产现在都是政府暂时接管,等这个孩子二十五岁之后可能还要归还一部分,毕竟是未成年嘛,家里大人干的事他大概也不知道。"
  见鬼的地外星球去读书!安宁几乎就要把这话吐出来,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仔细去琢磨马丁的话。干了几十年的老员工,又是专管技术的,安宁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就是二哥那里的杜叔。这个杜叔在安家呆了三十多年了,从二十岁刚进安家工厂做小工到后来成为技术总管,安家上上下下都非常信任他,安宁打从记事开始就管他叫叔,到工厂去玩还曾经让他扛着到处走呢。事发突然,他直接在学校就被带走了,根本不知道竟然是杜叔做了证。但是怎么可能呢?如果说是小林平出卖,他还更相信一些。杜叔绝对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马丁耸耸肩:"我有个哥们是警察,安家这事他有参与,所以知道点内情。你知道,这年头外头官面上的消息都不怎么可靠的。其实我觉得吧,安家太有钱了,根基又不稳,不好。你看索克斯家族,那是因为掌握了实权,联邦三百万军队,索克斯家族统帅一半,谁敢动他们?治疗师派系呢?虽然也是战争开始的时候才起来的,但之前就有人在政府里任职,虽说后来有规定治疗师不许掌握实权,但他们手上还掌握着高级军官们的健康呢,至少战争不结束他们的地位就不可动摇。安家嘛,就是太平日子过得多了,商人家族不知道从政的必要性啊。"说着,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安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你说的,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马丁嘿嘿笑:"我知道啥,这都是上校说过的,我现学现卖。上校家以前也是从商的,后来上校进了军队一路高升,那买卖也就更好做了嘛。安家听说之前还有亲戚什么的在政府,后来太平日子大概过太多了,加上这两个儿子都是做学问的人不懂政治,所以——"他耸耸肩,"才被人拔根拔得这么快啊。"
  安宁不能再掩饰自己的表情,不得不低下头去假装整理鞋带,耳朵里听到马丁继续说:"不过安家毕竟也是这么久了,商人的交际圈子又大,那批生物机甲到现在都没找到,政府到现在都还在挖呢。不过估计一年两年的是挖不出来的。唉,不知道那机甲到底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么好,如果能找出来,跟虫族这仗大概就好打了。唉,别再提这种事了,刚才咱们说什么来着?梅林秘书官对吧?"
  安宁心思混乱地点了点头,随口回答了一句,马丁就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原来的话头:"梅林秘书官是索克斯家族收养的孤儿,小时候是给凯撒将军当玩伴的,后来嘛,谁知道什么时候玩着玩着就玩到床上去了呢?索克斯家倒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毕竟凯撒将军是索克斯家的长子,将来肯定是要结婚的,而且未婚妻估计跑不出高官政要家的小姐——联姻嘛,索克斯家一向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梅林秘书官啊,不知怎么的就跟战狼搞上了!"
  "跟雷克斯——少校?"
  "对啊。所以说战狼的胆子真是不小,秘书官可是将军的人,他又是将军的下属,居然敢把上司的人搞上床,真是……"
  安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其实在沙星的时候,梅林忽然跑来,雷克斯当时的态度就十分奇怪,如果只是个普通同僚,他有什么必要故意演那么一出戏呢?
  "他——少校他还真是——将军没说什么吗?"
  马丁珍惜地把最后一点点烟卷又吸了一口,直到烟蒂已经再也没法拿住,他才依依不舍地在地板上按灭了:"其实据说他们两个早就有一腿了,只是一直瞒着将军。战狼,嗯,他也是个孤儿,是军校里索克斯家族基金赞助的学生,而且他确实有本事,毕业之后就一直跟着凯撒将军一路升上来。你看见过他的机甲吗?好东西!联邦军队根本配不起那么贵重的机甲,全是索克斯家族出的钱。那架机甲的名字就叫战狼,后来他带的分队起名字也是从机甲来的。不过那架机甲,有人怀疑是经过特殊改造的,甚至有人怀疑索克斯家族得到了安家的生物机甲技术,战狼就是用了特殊技术的。不过凯撒将军自己的机甲都没有特殊改造过,怎么可能反而去改造一个外人的机甲,所以这种传闻不足为信的。嗨,扯远了扯远了,不是说梅林秘书官的嘛。你知道吗?这次少校来第六区,听说就是因为他们的事被凯撒将军发现了,把他贬到这边来的。啊——我好像说得太多了,那个,你跟少校到底是——"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安宁断然否认,"我是失忆之后不知道应该到哪去,所以少校才带我来第六区的。"
  "照理说你的驾驶技术随便进哪个机甲连都可以的,怎么会没人要呢?"
  安宁装出茫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少校是这么说的。"他不知道雷克斯是怎么扯的谎,反正来到第六区半个多月了,倒没人问起过他以前的事,所以马丁这么一说,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雷克斯这个混蛋,只说所有的谎话他都会包圆,可没跟他对好口啊!
  不过马丁似乎没有丝毫怀疑,反而笑起来:"啊,原来如此。不过我猜啊,恐怕不是你没人要,而是战狼看上你了吧?"
  安宁想了想,小心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包括辉上校——你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少校?"
  马丁耸耸肩:"不。战狼的指挥能力、机甲驾驶技术,都是一等一的。单论机甲驾驶的话,就是凯撒将军恐怕也比不上他。老实说,在战场上有他很多的传奇故事,所以一个活生生的战狼站在眼前的时候,我没法不激动。但是说到军人,我们——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团是辉上校带出来的,辉上校崇尚那种纯粹的军人——自律、自强、洁身自好。"他又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雷克斯显然不符合辉上校的标准,所以,也就不符合这一团的士兵的标准。
  "当然啦——"马丁看看安宁,赶紧补充,"我们并不是说看不起少校,虽然他——嗯,他的私生活是有点……但是上了战场他就是完美的。所以……你没生气吧?我今天说得太多了。"
  "没有。"安宁强笑一下,"你忘记了,我失忆了,根本对少校一点也不了解。"
  "啊,那就好。"马丁挠挠头,"我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要是跟人那个——你知道的,虽然这种事很寻常,但是毕竟会被人议论的。而且在第六区——"
  "在第六区你们不喜欢这个是吗?"安宁笑了起来。这个团真的跟辉少校一模一样,刚强、冷硬、效率。
  马丁嘿嘿笑了两声,正想再说句什么,安宁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安宁低头看一眼,很抱歉地说:"少校在叫我,我——"
  马丁了然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反正今天的巡逻也结束了。"
  安宁一路小跑冲回住处,雷克斯嘴上叼着烟正站在那里不知摆弄什么。到了第六区这种物资匮乏的地方,他终于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抽烟了。辉上校的标准是一个月一包烟,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只能叼着解解馋。
  "巡逻去了?"
  "是。有什么事?"
  雷克斯转头看看,随手在安宁脸上捏了一把:"那么严肃干吗?"
  "你干什么!"安宁赶紧把他的手打开。
  雷克斯眯起眼睛一笑:"干什么?干你呗!"
  "你——"安宁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回想了一下,猛然记起这就是他第一次在B-17小行星上看见雷克斯时的对话,脸登时涨红,"你放正经一点!"
  雷克斯嗤笑了一声,指示他:"把门锁上。"
  "干,干吗?"雷克斯住的是单人宿舍,安宁是跟其他人住集体宿舍的,只是离雷克斯的房间比较近而已。
  雷克斯把手里的东西亮了一下:"你去锁门就是。"
  安宁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的东西,心里猛然一动:"读卡器!"
  "嘘——"雷克斯把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嘴唇上去他比了个手势,"去锁门。"
  安宁激动万分地冲过去把门紧紧锁好,然后不放心地仰头在屋顶上寻找。雷克斯头也不回地说:"不用找了,这房间里没有监控器。"
  安宁忐忑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那个粗糙的东西:"这个是读卡器吗?我怎么觉得——"跟那些精美小巧的仪器比起来,这个非常像假冒伪劣产品,而且那个插头,怎么看怎么眼熟,"那个,那个是观测站的电脑上的——"
  "没错。"雷克斯坦然地点头,"就是电脑上的卡接头,我拆下来的。"
  "你——"安宁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被人发现了……这些天你一直在观测站,丢了东西人家一定会想到你身上的。"
  雷克斯不耐烦了,直接把读卡器放下,一手反过来捞住他手腕,一手拔出军裤袋里的短匕:"我在观测站是因为要熟悉战区情况,这是我的责任。而且不利用观测站,我怎么能发指令让人去追踪拉文?就算被发现了,我一个少校,拆个卡接头算什么了?我费了两个星期才等着军需船过来凑齐了零件,你别啰嗦了行不行?"
  "拉文?找到他了吗?"
  雷克斯没好气地捋起他的衣袖:"还没有。我说你根本就把这事忘了吧?一直跟着马丁东跑西蹿,现在我提了又想起来了?老实点!"
  安宁其实没有忘。不但没有忘,这半个多月来不时有小股虫族游袭的情况反而让他更加时常想起那枚虫卵,但是雷克斯很忙,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六小时呆在观测站里,他也不敢去添乱。
  雷克斯轻轻一刀下去,皮肤翻起,粉红的芯片仿佛还记得上次被挑出来的遭遇,抢先释放了干扰电流。可惜在这两个人面前毫无用处,雷克斯一刀把它挑出来,小心地送进读卡器的营养基槽里。只听滴滴滴滴一串提示音响过,读取进度条开始慢慢进格……

芯片里的秘密

"喔——好爽哦——读取完成了。"读卡器上的亮条走到最末,发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还伴随着一声**的呻吟。
安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房门是否关得严密:"怎么还有声音——"
雷克斯也有些嘴角抽搐:"直接从观测站拆的,可能是观测人员设定的,这群欲求不满的家伙……"
安宁嘴角为他这句话抽搐了:"这么荒凉的地方当然——难道谁都像你一样——"
雷克斯一边眉毛一挑,倾身过来:"像我一样?像我什么样?"
安宁后退一步:"赶紧看看程序!"
雷克斯懒洋洋地耸耸肩:"急什么。这只是读取了内容,还要挨个程序分析,找找哪个才是你父亲留下的信息。来祈祷吧,祈祷这台读取器没有设定自动杀毒系统,否则可能会把那信息当成病毒删掉……"
安宁嗡的一下就头大了,一把抓住雷克斯:"什么!怎么会当成病毒?你难道不会调整程序吗?"
雷克斯摊开手,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不是技师,怎么会懂这些?"
安宁差点吐血:"你——你会组装读卡器——"
"哦,你说读卡器啊——"雷克斯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在安宁脸上捏了一把,"组装很简单,因为我有现成的内置卡,但卡里的程序却是固定的,我不会调整。"
安宁一把打开他的手,怒视:"离我远点!"
雷克斯哈地笑了起来,摇摇左手:"嗯?"
安宁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紧紧攥着雷克斯的左手,顿时涨红了脸,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松手往后跳了一步,强自镇定:"你别开玩笑了,如果信息被当成病毒,那我会跟你拼命。"
好像老天就是要跟安宁作对似的,读卡器里忽然又传来那娇滴滴的声音:"讨厌啦,有病毒哟,人家要删除哟。"
安宁一步就要冲过去,却被雷克斯一把拦住了。情急之下安宁根本忘记了一切,下意识地反手倒肘就撞过去。雷克斯嘿地笑了一声:"够狠啊!"出手如电,猛地在安宁肘间捏了一把,顿时一股又酸又麻的劲儿从手肘一直钻到心里,安宁不由自主地就卸了劲。雷克斯轻松将他制住,痞了巴唧地说,"慌什么,不会删除的,那只是个提示。有了这个提示,多半是已经查出那个程序了。"
果然读卡器滴滴响了几声,进度条变成了红色。雷克斯收起脸上的笑,把读卡器拿起来,手指长短的显示屏上渐渐出现一行小字:可读内容——**精神实验,26574215388,39182554752。
"这是什么意思?"安宁半是震惊半是迷惑。震惊的是**精神实验这几个字,迷惑的却是后面的数字。
雷克斯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点也不见了,眼神肃杀:"**精神实验,果然是有……"
"什么叫果然是有?你们怀疑过?"安宁敏锐地抓住了雷克斯话里的意味,"精神实验是什么?是——"下面的话他竟然有点说不出口,舔了舔嘴唇才干巴巴地说,"精神力?"
雷克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那种伪装出来的暧昧和浪荡丝毫无存,只有尖锐到极点的冷硬:"你不应该知道这些。"
"为什么不应该?"安宁迎着他的目光,挺直了腰,"这是我的秘密,我——我父亲既然给我留下这个,那么我就有责任。"
雷克斯审视着他,眼神冰冷,带着不信任。安宁也冷冷地回视他,两人的目光第一次长时间凝视,几乎能碰撞出冰冷的火花。过了很久,久到安宁已经觉得眼睛发涩的时候,雷克斯才缓缓地说:"你一点都不像林将军。"
安宁心里咯噔一声,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面部肌肉不变形:"是的,我知道我没有父亲那么坚强。"
雷克斯的目光有些古怪,缓缓上下扫视安宁:"你长得跟林将军也不像。"
安宁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一脸愤怒:"胡说!再说我像不像关你屁事!"
雷克斯没说什么,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说:"嗯,鼻子和嘴有一点像。"
安宁觉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强自镇定:"现在应该研究的不是我像不像我父亲吧?现在应该先弄清楚这消息的内容!雷少校!"
雷克斯随手在读卡器上一按,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叫起来:"你好坏,乱摸人家!人家不要啦!要删除啦!"
安宁大惊:"你干什么!别——"
雷克斯把手一让,淡淡地说:"已经删除了,难道你想留着让别人都知道?"
安宁怒不可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记下来了。"雷克斯利索地把读卡器按断电源,在电子女声:"要死啦!救命啊!"的尖叫余韵中随手把读卡器拆成了一堆碎片,只剩下小小的内置卡收在手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总之手腕一转,内置卡就不见了,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
"那你弄明白了?"安宁努力回忆那一长串数字,发觉自己已经忘记了一半。
雷克斯没回答,走到电脑前开始搜索。安宁跟在后头,发现他点开了星图,顿时一愣:"难道那是星图坐标?但是坐标不可能那么长……"星图座标最长的只有5位才对。
雷克斯仍旧没说话。安宁一掌拍在他桌子上:"雷少校!"
雷克斯头也不抬:"你知道得越少,就可以活得越长。"
安宁有一瞬间的动摇。这是林恩的秘密,破解了这个秘密,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了结了林恩的心愿。如果他用这个跟雷克斯做个交换,他也许就有机会回去地球,去查安家的事……
"这个东西我会上报,然后,这足以证明林将军并非投敌,他的罪名也可以洗清,你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到地球去。"雷克斯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安宁慢慢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上报以后会怎么样?"
"那你就不必管了。"
"我要知道。"
大约是安宁的语气太过坚决,雷克斯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说:"很难说。我也无法预料后果,除非能够拿到足够的证据。"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就算了?这是**实验!是**实验!"
雷克斯默然片刻,淡淡笑了一下:"**实验……治疗师派系里据说有一种激发精神力的方法,就是由一个更强的治疗师对实验对象进行精神攻击,只不过那些人都是自愿的。后来因为实验结果比较惨烈——绝大部分失败了,疯了或者死;少数被激发得非常彻底的,在精神力天赋觉醒的时候下意识反击,结果反而是攻击的人疯了。"
安宁突然想到了那个试图攻击他的何塞。他逃走的时候何塞还在椅子上转来转去的哼哼,看那样子很不正常,难道也是疯了吗?
"那就是说你们其实知道这些事是吗?联邦政府不管吗?"
"第一,那些人都是自愿的,为了激发自己的精神力。第二,即使联邦将此定为非法,也没有证据。除了治疗师,没有人能证明这种疯狂和死亡与治疗师的精神攻击有关。而治疗师们自己——自然不会自证其罪。"
"难道没有一个治疗师反对这种情况?"
"我说过了,自愿的。"
"如果真是自愿的,我父亲怎么会留下这么一条消息?"
雷克斯沉默良久,缓缓地说:"留下这条消息,说明已经不是自愿了。"
"那你们还——"
雷克斯终于把那支一直没舍得点的烟点上了,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晦暗,那是安宁从来没见过的沉重:"政治,你最好不懂。你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我保证,能够给你一个光明正大回到地球的身份——虽然说,可能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但我尽量让你保留这个名字——"
"你别说了!"安宁直接打断了他,"请你先告诉我,这一串数字代表什么。别撒谎,我知道你已经有眉目了。你点开了星图,说明这一串数字里至少有星图的座标。"
雷克斯慢慢地抽着烟:"你要想清楚。知道得太多,你就永远不可能有安静的生活了。"
安宁沉默片刻,然后平静地说:"我本来就不可能有安静的生活,告诉我吧。"他不能把林恩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去,并不是不信任雷克斯,他只是不能就这么像摆脱什么负担一样把林恩的秘密抛弃掉。
雷克斯很慢地抽着那支烟,直到烟蒂烧尽,他才淡淡地说:"你猜得没错,这一串数字里有星图的座标,就是那两组五个数字,至于其它的数字,其实是个密码。"
安宁精神一振:"但是只有数字还不够,前面的密码说的是什么?"
雷克斯把烟蒂捻熄:"这是军中曾经短时间用过的一种纯数字密码,因为操作性不强所以被弃用了。这两串密码表示的意思是一种行进方法,具体是怎么行进,你没学过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但是这个座标我已经可以确定了。"
随着他手指在星图上的轻点,显示屏幕迅速变化着,最后定格在某一个小方块上,安宁趴过去仔细看了看,突然变了脸色:"这里是——"
雷克斯的手指压在那个小方块上,淡淡地说:"所以我才说,你不知道也好。"
安宁嘴唇微微颤抖:"这里是——B-17小行星!所以死囚监狱,就是进行**精神实验的地方!"
雷克斯随手抹了一下,星图消失,他转头看着安宁:"没错,你就是这个实验的一个对象,只是你成功了。但是我有点奇怪,如果你是实验对象,为什么他们会允许你离开死囚监狱呢?"
安宁心里猛跳了一下:"那也许是因为,他们开始没有着意用我去试验,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我激发了精神力——"他说到这里,却忽然想起在矿坑塌方里拉文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在半昏迷的状态中,他似乎……曾经攻击过拉文……如果是这样的,那么拉文应该是知道的……
雷克斯沉思着,安宁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如果拉文已经知道他激发了精神力,如果当时他没有交出生物机甲的秘密,那么是不是他现在已经被治疗师们关起来研究了?但是如果拉文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会放他走?就因为他想要那批生物机甲吗?当时在监狱里,那些囚犯屡次把他关在矿坑里,是因为想拿他当实验对象吗?还是仅仅是个巧合?是因为巧合,所以拉文没想到他激发了精神力吗?
安宁越想越觉得混乱,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钼金矿确实能够激发精神力,所以那里成为了治疗师的**精神试验点,可想而知,用来做试验的就是那些囚犯了。如此看来,这些年没有一个囚犯能活着走出死囚监狱,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了。
"能不能让政府巡视或者搜查死囚监狱?"
雷克斯嗤笑一下:"你以为这种试验是怎么做的?搞一堆仪器放在那里好让人都起疑心吗?根本用不着。从你的情况来看,他们只需要把人跟矿石关在一起一段时间就足够了。"
"那怎么办!"
雷克斯凝视着窗外浩瀚的太空:"死囚监狱,他们找了个好地方。难怪那里的钼金矿一直是采用半手工式开掘。我记得,当时是军事资源部的副部长提出来,一切资源首先支援战场,所以开掘各种能源矿完全可以利用监狱的囚犯。尤其是这种辐射性强的矿石,与其花费大量物资在防辐射设备上,不如用死囚更能节约物资。"
安宁微微打了个冷战:"这——所有人都同意吗?"
"自然也有人不同意。但战时紧急宪法规定,一切以战争胜利为第一目标,生死存亡的时候,军人们大批地在战场上牺牲,平民大量应召入伍,难道死囚和罪犯们反而不应该出一份力吗?"
安宁不无讽刺地说:"这就跟用死囚去当敢死队一样的吧?"
雷克斯转眼看他:"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
安宁无言以对。事实上,如果他不是那些囚犯中的一员而是普通平民,他多半也会同意这种作法的。
雷克斯拉过安宁的手腕,把生物芯片放回原来的伤处,用止血生物胶抹在伤口上再用绷带窄窄缠上一条。琢磨了一下,忽然一把把安宁按进怀里,对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安宁猛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挣扎:"你,你干什么!"
可惜雷克斯的身手真不是他能反抗的,安宁连踢带打地折腾,雷克斯只管他在脖子上亲吻,直到安宁觉得脖子上的皮都快被啃掉了,雷克斯才放开他。安宁回手一抹脖子上湿漉漉的感觉,顿时脸都青了,一拳就对着雷克斯的脸揍了上去。雷克斯稍稍把头一偏,让他的拳头擦过脸颊,留下一道红印。安宁余怒未休,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次被雷克斯轻松抓住了:"喂,痕迹只要留下一点就行了,太多了没用。"
安宁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你——你留下这种痕迹——"
雷克斯耸耸肩:"你手腕上的伤怎么解释?总要有个借口吧。比如说我想上你不让我上,然后打了一架。这你总明白吧?"
安宁摸着脖子上还有些疼痛的地方,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肯定留下了鲜明的痕迹:"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再揍两拳?我觉得这样更有说服力吧?"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往雷克斯脸上再重重来上一拳!
雷克斯很欠揍地笑起来:"宝贝,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机会把我揍得满脸是伤?其实本来我觉得可以让你留个牙印的。"
安宁磨了磨牙:"现在也可以。"何止是牙印,他会咬下雷克斯一块肉来。
雷克斯斜瞥着他的表情,嘿嘿一笑:"现在不行了,留下一点痕迹就足够了,否则也显得我太不中用了。"
安宁把牙咬得咯吱响。雷克斯却已经收敛起了笑意:"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烂在肚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准擅自做什么。"
安宁深吸口气,收敛心神:"那我希望你也能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雷克斯沉吟片刻,回答:"恐怕只有进死囚监狱才能知道。"

41、另一条信息

"哎,林恩,你的技术又有长进啊!"马丁拍拍从虚拟对战舱里跨出来的安宁,"刚才那一下侧翼刀真厉害,我差点就躲不过去!"
安宁笑笑:"只是虚拟对战,如果真到了战场上我可能就不敢那么做了。"
马丁不以为然:"你别谦虚了。虽然是虚拟对战,可是也是练技术长经验的。你现在的进步大家都看见的,别说,你这战斗风格还真是跟雷少校挺像的。哎――"他用肩膀撞一下安宁,并无恶意地笑,"你手腕上的伤好了没有?哎哟你可真有本事,连战狼的脸都敢揍啊!"
安宁涨红了脸:"别开玩笑了。"
马可嘿嘿笑:"开什么玩笑啊,看你脖子上那些印子,谁看不见啊?"
安宁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也忍不住对着他肚子上来了一拳:"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了!"自打雷克斯开始演戏以来,他自觉拳脚工夫又有了长进,真要是跟马丁打起来,也未必就一定落下风。
马丁捂着肚子笑:"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连战狼都揍了,我算啥呀!"
安宁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你还胡说!其实――其实雷少校就是开个玩笑……"
马丁不在乎地拍拍屁股:"算了吧,那还不是因为你坚决不肯,所以他怕把你逼急了,绷太紧的时候就松一松,这叫欲擒故纵!"
安宁不由得一脸黑线:"你这嘴――算了算了,我得去上课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就是别让少校听见,否则有你好看!"
马丁嬉皮笑脸:"你又不会去告诉。哎,你说你是个机甲驾驶员,学技术干什么?又不是技师。"
安宁笑笑:"学学总是好的。将来上了战场,难道能保证肯定有技师时刻都跟着?现在学一点,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用上。"
马丁挠挠头:"也对――还是你想得周到,难怪上校都老夸你。哎,你说我也去学学吧?"
安宁笑着推了他一把:"你算了吧,从来你也不愿意学。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上课了。"说完拔腿就跑,马丁在后头喊他记得及时去食堂吃饭,他也没放在心里。
技工中心在第六区里占据一块相当大的地域,外人看起来实在是杂乱不堪,各种工具和材料堆得到处都是,搞不好就会被绊一下。不过安宁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在他看来,各种堆积的东西各自分类,是哪个技师的一目了然。这时候大部分技工已经下班,准备洗洗手去食堂吃饭了。安宁飞奔过一堆堆的东西,直奔最里面:"葛拉先生,对不起我今天来晚了。"
葛拉主技师年纪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微有点花白,正在鼓捣手里的小零件,听见安宁的声音微笑着抬起头来:"训练太久了吧?"
安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今天对战训练,我有一个地方总是过不去,所以耽搁了时间。"
"哦?"葛拉扶了扶眼镜,"什么地方过不去?说说看。"
"就是急坠之后的急拉。"安宁回忆着虚拟对战时的感觉,"总是觉得有些抖动,无论用什么办法,总是不能消除这种感觉。"
"你用的是什么型号?还是天威186吗?如果是这个型号的话,那么确实是存在这个毛病的,操作上很难消除。"
"但您说的是很难,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吧?"安宁缠着葛拉不放,"您总有办法的对吗?"
葛拉笑起来,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到一边:"你这个小家伙,真能缠人。其实你现在的驾驶技术已经相当不错了,有的时候,型号的限制会对驾驶员的操作起到一定的影响,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安宁很固执:"但是我总觉得,天威186的配置不至于情况出现得这么明显,这个应该就是我操作的问题了吧?"
葛拉眯着眼睛笑:"你呀,这种事不是应该去请教驾驶人员的吗?对了,你不是跟着雷少校过来的吗?这种事你该先去请教他嘛。"
安宁涨红了脸,低着头没吭声。葛拉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天威186的型号配置资料都在这里,你自己慢慢读,嗯,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是。"
"谢谢总技师。"安宁高兴地拿过芯片,忽然啊了一声,"对了,我,我没有读卡器啊!"
葛拉已经准备去食堂了,闻言略有些惊讶:"怎么会没有?难道你房间里没有阅读器?"
"我……被我上次搞坏了,还没修……"安宁低下头,挠了挠短短的黑发。
葛拉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到你这孩子也有毛手毛脚弄坏东西的时候。好,反正我要去吃饭了,你就在我这里读吧。"
"谢谢总技师。"
"行了行了,读吧。啊对了,你吃饭了吗?不然先去吃了再来?"
"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总技师您快去吧。"
葛拉笑着摇头,跟最后几位技师一起走了。安宁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附近已经没有人,这才迅速回到葛拉的座位上。每个技师的工作台都堆满了东西,安宁的个头较矮,这一坐下去几乎从外面就看不见他。他没有用葛拉工作台左边的普通阅读器,却打开了右手边的一个大型读卡机。这个读卡机的配置极高,基本上已经相当于政府使用的可以读取人体芯片的读卡器了。安宁把读卡机的程序调出来,又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包裹着他自己的生物芯片的丝囊。这个丝囊已经放在他身上好几个月了,里面的液体已经渐渐在干涸。虽然生物芯片仍旧保持着粉红色,但安宁始终不能确定芯片是否还可以正常读取。本来按他的计划,是想等自爆程序失效后逃回地球,然后去找培养基把芯片养起来的。但是突然被治疗师探测和攻击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芯片其实已经废了,所以他盯上了葛拉这里的读卡机。要知道葛拉是总技师,他用的东西在某些方面比政府内部的最高配置还要好呢。
丝囊打开,里面的液体已经变得粘稠,以至于安宁需要把芯片擦一擦才能放进读卡机里去。但是芯片仍旧是鲜活的粉红色,拿在手上还有些微的弹性,看来不像是已经死掉的。
滴滴两声,读卡机上开始出现逐格前进的亮条,安宁顿时松了口气――只要确定芯片没报废就行了,他也不打算读取全部的信息,那也没什么用处。他正打算停止读取,忽然读卡机开始报警:"搜索到病毒,搜索到病毒!"
病毒?安宁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林恩的芯片里读取出的"病毒",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难道他的芯片里也有什么东西?难道说,是父亲或者兄长也给他留下了信息?除了那批半成品的生物机甲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安宁手指微微发抖,按下了特殊读取键,提示音询问:"您是否要读取病毒信息?这可能给您的机器造成损失。"
安宁恨不得它立刻就把病毒内容显示出来:"立刻读取!"
亮绿色的进度条向前推进着,安宁心急如焚,只觉得它比蜗牛爬还慢。好容易进度条终于到头,显示屏上亮光一闪,出现了一长串的数字。
"乱码?"安宁愣了一下,失望之极。这串数字亮无意义,看起来像是随便组合的,确实是只有病毒才会是这种显示。读卡器当然不会理解他的心情,用平板的声音问:"是否删除?"
安宁有些无精打采,正准备说声删除,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不!保存并打印!"
工房外面已经传来了人声,早去吃饭的技师们已经回来了。安宁紧张地弯腰把自己藏在葛拉的工作台后面,两眼死盯着读卡机里一连串吐出的小纸条。终于纸条不动了,安宁一把扯下,团一团塞进自己兜里,又迅速地取出芯片关上读卡机,掉头把葛拉给他的芯片塞进左手边的阅读器里。等他这一串动作作完,正好第一名技师已经踏进工房大门,一眼看见他:"咦,你没去吃饭?"
"啊,我正读天威186的资料呢。我屋里的阅读器被我搞坏了,只好来借用葛拉技师的。"
并没人怀疑他什么。安宁这些日子常来技术区,葛拉总技师很喜欢他,常说一个机甲驾驶员肯学习技术是非常有心的,所以整个技术区的技师都对他很和气。加上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年纪轻,却是战场上失忆的,心里自然而然地都有那么几分敬佩加着怜爱的意思在里头,所以安宁虽然屡次出入技术区,却没有一个人质疑他。
"天威186你不是天天驾驶的吗?资料你该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安宁腼腆地笑笑:"那只是操作手册,真正的配置资料我都不太熟。有几个动作总是做不好,我明明觉得不该这样的,所以想来读读技术资料,可能会领悟一点。"
那名技师跟葛拉差不多,也是很满意安宁的求知精神,当即走过来:"你哪里操作不对?来给我讲一讲……"
等安宁跟技师讨论完那个操作技巧,所有的技师都已经吃过饭回来了。在这里技师基本上没有什么规定的休息日,正值要设备大修,葛拉其实很忙,安宁也就势跟他道谢告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同宿舍的士兵今天值岗没有回来,安宁蜷在自己床上,把床帏都拉好,这才从衣兜里摸出那一卷纸条来。纸条上的数字毫无组合规律,看起来只是杂乱无章的随便排列着,可是安宁发现,在一连串无间隔的长长数字之后,有一个小小的空格,后面跟着五位数字;然后又有一个空格,再有五位数字。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两组五位的数字很有可能是星图座标,而前面的那一长串数字,很可能就是雷克斯曾经说过的那种密码。
可是――安宁记得雷克斯也说过,这种纯数字的密码因为难以记忆所以没能推广,实行了一小段时间就取消了。而且这是军队里专用的密码,如果这条信息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兄长留下的,他们怎么会使用军队里的密码呢?
要不要告诉雷克斯?安宁现在最犹豫的是这个。虽然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对抗治疗师派系,可是毕竟――他们之间仍旧有矛盾。安宁还记得他曾经问过雷克斯,为什么要寻找安家的小儿子,是不是为了那批生物机甲?他记得雷克斯当时并没有否认。那么,如果雷克斯找到了这批机甲,他会做什么?会还安家清白?安宁不是十分敢肯定。他这才发现其实他还远远不够了解雷克斯。在战场上剽悍,生活中风流,这些他看见了,可是又好像并不完全是真实的。雷克斯是凯撒的人,可是他对凯撒又有那么一种并不恭敬的态度。到底他是什么人?到底他表露出来的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安宁琢磨不透。虽然重活了一次,可是他到底手里并没有掌握太多的东西。就连他对拉文的了解,最后也并没有能够避免那批机甲落入拉文手里。
对了,那批机甲现在怎么样了?治疗师要这批机甲干什么?要把机甲技术永远隐藏起来延缓战争的结束?还有拉文,他怀揣着那颗虫卵去了哪里?雷克斯的人找到他了吗?
安宁觉得有点坐不住。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把纸条上长长的一串数字仔细地读了又读,直到牢牢地记在心里保证不会忘记,然后把纸条撕碎,塞到嘴里嚼烂咽了下去。坐在床上,他摸出丝囊又看了看。芯片还在里面,现在可以确定,只要这些液体不干涸,芯片就可以保持活性。可是如果这芯片落到别人手里呢?如果有一个知道这种密码的人读取到了这段信息呢?
安宁攥紧拳看了一会,终于把芯片从丝囊里掏出来,暴露在空气中。芯片表面的液体很快干了,粉红色的芯片颜色开始变深为红色,接着变为玫瑰色,最后变成了深灰色,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活力。安宁一直凝视着芯片的变化,等到芯片完全变成了灰色之后,他两手一用力,就把芯片捏成了一团稀烂。安宁已经不在了,也就永远不能有人从这枚芯片里得到这个秘密。秘密,只在他的记忆里了。
门外传来轻快的口哨声,安宁打开门走出去,跟在雷克斯背后走进了他的房间:"拉文有消息吗?"
雷克斯一关上门就收起了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消息不好。"
"什么意思?"安宁瞪着他,"是你说能追踪到他的!"
"没错。我的人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经死了。他乘坐的车摔下山崖,尸体被烧焦大半,连芯片都被毁了。当时那一车上有三十多个人,只有他是未登记的,所以如果不是我们的消息,警察可能都不会想到那一车尸体会多出来一具。"
"那么虫卵……"
"他胸口有一团烧焦的东西,不是皮肤组织,但里头的成分已经检查不出来了。"
"……你确定,死的人是他吗?"
雷克斯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你变聪明了。难得。"
虽然安宁心里想着正事,可是也被雷克斯这种态度撩拨得有点起火:"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之前很蠢!"雷克斯毫不留情地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是蠢么?"
他别提这句话,一提安宁就要上火:"是啊,我是很蠢!蠢到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雷克斯斜眼看看他:"所以我说你蠢!如果你不该相信我,那为什么会相信别人说的话?"
"别人说什么――"安宁一句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你是说――那两个士兵说的,关于军部的事?"这一点他真的从来没想到过。
雷克斯还在笑,可是眼神冷厉如刀:"唔,要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身边都埋伏了别人的人……"
"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行吗?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士兵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他们是有意要让囚犯逃跑吗?那两个人不是带出来的兵吗?"
"就因为是我带出来的,所以我才几乎不能相信。"雷克斯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那里没有什么东西,他的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一直都会以为这只是正常的囚犯叛逃。"
"那你,你去查那两个士兵了吗?"
"都死了。死在夺回克里特要塞的那场战役里,永远没有线索了。"
安宁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个安排,很周密……"

42、交底

"没错,这个安排确实很周密。"雷克斯眼神冰冷,"加上你的精神力激发方式,我想我可以确实,军部里有已经激发了精神力的高级军官!"
"如果激发了精神力,他们不是应该――"安宁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是的,按原则上来说,只要被激发了精神力,就应该交出手中的实权。可是如果已经是一位高级军官,他会愿意吗?
"只是我还想不出来,联邦的高级军官们全都在前线指挥作战,只有假期的时候才能撤下来。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去接受超量辐射以激发精神力,不可能一点痕迹也露不出来。就像你,当时几乎被辐射杀死。联邦军官的假期很短,不容许他们有这么久的时间去实验及恢复。而且这样的实验成功率有多少?大量的钼金矿石也不是随处就有的,难道他们都是去能源调度处接受的辐射实验?那也不可能。能源调度处是警戒部门,任何外部门人进入都是需要报备的。他们怎么能掩人耳目?"
安宁忽然想到了小林平,可是他不敢明白地说出来。想了一会,他才含蓄地说:"我有个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我曾经听小宁说过,他有个哥哥研究出了一种很特殊的药。当时我是第一次被辐射,病得特别难受,小宁在聊天的时候就说起这件事。他说那种药非常奇怪,几乎是什么病都能治,可是它其实又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说的药。这种药是一种像油一样的液体,注射进身体里之后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来发挥它的作用。比如说,嗯,小宁说,比如像我这种情况,大量细胞被辐射杀死又不能立刻生成补充,所以会病。如果我注射这种药剂,我可以想像我的细胞没有被杀死,仍旧是健康的。总之他说得有点玄,大体意思就是这样吧,我也没怎么听懂……"
"自我催眠。"雷克斯低声说,眼睛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冷光,"能够加强催眠的药物。你知道心理暗示治疗法吧?"
安宁一听雷克斯的意思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暗暗有些心惊雷克斯的敏锐,他装傻:"听说过。好像有些人在车祸过后,明明身体已经痊愈却仍然觉得不舒服,检查又没有任何结果,这其实就是心理创伤,与身体无关了。这样的就要通过心理暗示来治疗。"
"是的。但是心理暗示有成功也有不成功,即使成功了也要看治疗程度。可是这种药剂,它大概是可以激发人体内循环,使心理暗示事半功倍――"雷克斯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没错!如果有这种药,那么激发精神力也就不必完全依赖于大量的辐射。毕竟这种药的安全性要高很多,而且对于意志力坚强的军官来说,激发精神力的成功率会更高!很有可能,这种药剂已经使用在军部里的人身上了。只是――如果他们有了这种药剂,为什么还要进行钼金矿的试验?还有拉文携带的虫卵,这也没有必要了。"

"也许他们从前不知道这种药剂,也许这种药剂非常稀少不能大量使用……"安宁犹豫着,又说,"那天,就是出征之前凯撒将军进行战前动员的那天,米修斯?沃罗不是带着几个治疗师来了吗?其中有一个,我觉得很像小宁讲过的一个人。小宁说过那种药剂他曾经见他的哥哥给实验室里的一个人注射过,因为那个人免疫系统有些紊乱。我觉得他描述的那个人的形象,很像米修斯身边带着的那个25岁才激发精神力的徒弟。"
"小林平!"雷克斯猛地转头瞪着安宁,"你怎么不早说!"
安宁紧张地后退了一步:"我,我早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是条重要线索。"雷克斯站起来,"我必须把消息立刻发出去,让他们调查小林平的身份。凯撒已经在调查军部里的官员哪些激发了精神力,但这很难。也许从小林平下手会更容易一些。"
"这么晚了,你刚回来,去哪里发?还去观测室?可是你刚回来又去,怎么解释?"
雷克斯微微皱眉,随即笑了:"没关系,我就说带小情人去吹吹风,看看星空。"
"喂,你!"安宁本能地倒退一步,"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同意的!"
"是啊,你还打了我不是吗?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有义务哄你开心呀。"雷克斯痞了巴唧地笑笑,伸手不容置疑地一把拉住安宁就往外走。安宁有心再给他一拳,可是想了又想,还是忍了下来。
观测室晚上只有几个值班人员,但看见雷克斯拉着安宁过来,彼此偷偷挤眼弄眼一下,找个借口就识相地退出去了,反正电脑报警在外面一样能听见。
安宁被雷克斯拉着在窗口的电脑台后面坐下,忍不住小声说:"没有人值班不要紧吗?"
雷克斯一手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飞快地操纵着眼前的电脑:"他们都在外头偷听呢。放心,第六区虽然穷,却肯花钱在防御报警系统上,真指着人来值班就完蛋了。"
安宁怀疑地看着他:"把你放到第六区来,就因为这里的通讯系统好吧?"
雷克斯嘿嘿一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宝贝真聪明。"
安宁满头黑线,勉强忍住一拳打在雷克斯脸上的冲动。可恨雷克斯嘴不老实,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左一个宝贝右一个甜心的,几次安宁都有吐血的冲动,但想到外面有人在支起了耳朵偷听,不得不配合着雷克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电脑屏幕闪了一下,猛地跳出一条信息,看上去像是长长的一串乱码,但安宁感觉雷克斯的身体猛然就僵了,一直在他腰上蹭来蹭去的爪子也停滞了,顿时觉得不对:"怎么了?"
雷克斯嘴唇紧闭,脸上的笑容仿佛被什么抹掉了,他迅速地抹掉了那条信息,然后又飞快地敲进去一串数字,等到电脑程序恢复正常,他脸上又带出了点没心没肺的笑容:"星星也看了,咱们回房吧?"
安宁紧紧盯着他,低声说:"你笑得很假。到底出什么事了?"
雷克斯脸上那假笑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手在安宁腰上紧紧一收:"回去再说。"
从观测室回房间的长长一路上,雷克斯搂在安宁腰上的手一直收得死紧,箍得安宁呼吸都有点困难。直到进了房间,他才猛地放开手,抽出一支烟大口地抽起来。安宁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了一会,直到那支烟已经抽到了头,才从自己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过去:"究竟出什么事了?"
雷克斯看了一眼那支烟:"你抽烟了?"
"不。马丁给的,有时候我会拿去给葛拉总技师。"
雷克斯嘴角往上强拉了一下,就着原来的烟点着了,慢慢地说:"梅林去了死囚监狱。"
安宁怔了一下:"秘书官?他去了B-17小行星?去调查**精神实验的事?你们开玩笑吗?难道你们觉得巡视一下能搜索出什么证据来?"
雷克斯冷冷地说:"你错了。梅林不是去B-17小行星,是去了死囚监狱。"
安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死囚监狱!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伪装成囚犯进了监狱?那怎么可能啊?他是凯撒将军的秘书官,难道谁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让他伪装呢?"
雷克斯眼神冰冷:"如果我都被发配到第六区来,那么梅林作为一个'背叛者',被秘密送进死囚监狱岂不是顺理成章的?"
安宁有些忐忑地看看他:"就是说,是假的吧?他只是假扮囚犯的对吧?"
雷克斯一只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声音微微有些喑哑:"虽然是假戏,却要真做。死囚监狱那个地方,梅林进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安宁知道会遇到什么。以梅林的美貌和暧昧的身份,被以这种不能宣之于众的借口投入死囚监狱,他的下场,可能跟上一世的林恩一样……
雷克斯捏着烟的手指骨节已经发白,安宁迟疑一下,伸手覆住他的手,竟然发现他在微微发抖:"难道凯撒将军会不管吗?他总该会派人去照应一下的。毕竟梅林秘书官又不是真的囚犯。"
雷克斯苦笑:"死囚监狱那个地方,到现在我们才知道,军部竟然插不进手去。如果把梅林放进去,又另外派人去接应他,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到时候梅林可能更危险。"
"但是――总该有个周全的计划吧?"安宁自己也觉得这安慰有点苍白。死囚监狱是什么地方?他最了解。梅林孤身一人进去,有什么周全的计划能保护他呢?就算保得住命,也未必保得住身体……
雷克斯用力捋一把头发:"凯撒不会这么冲动,他从来不做没有计划的事。必定有什么原因在逼着索克斯家族,梅林就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他现在以这种原因进死囚监狱太――"
安宁默默地看着他。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雷克斯这么失控,忽然有种冲动想问问他:你跟梅林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到底还没有冲动到这种程度,话只是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雷克斯僵硬地坐着,直到那支烟烧到了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猛醒过来,随手捏灭了烟头,看了安宁一眼:"你还没回去?"
安宁没好气地说:"你没发话,我怎么回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雷克斯沉默一下:"不能让梅林自己去。"
"所以?"
"我也去。"
"你去!"安宁差点叫出来,"你怎么去?"
雷克斯目光环顾室内:"逃兵。梅林因为我进了死囚监狱,我为了梅林做逃兵,这理由是不是很充分?"
"你说真的?"
雷克斯这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来吊儿郎当的模样:"是啊,当然是真的。多么感人的真情,你难道不感动吗?"
"逃兵被抓住是要枪决的吧!"
雷克斯痞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为我担心?不要这样。做为被我抛弃的新欢,你现在应该愤怒。"
安宁一手挥开他:"你现在还嬉皮笑脸的!"
雷克斯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没开玩笑,你确实应该愤怒。是我把你从第八战区硬带过来的,无论是做为追求者,还是你心目中的偶像,你现在都应该愤怒。不,我是说我逃走之后,你都应该愤怒。"
安宁渐渐觉得他话里有话了:"什么意思?"
"知道我为什么来第六区吗?"
"为什么?"
雷克斯紧盯着安宁:"以你父亲的名誉起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安宁喉咙有些发紧:"我起誓……"
"我来第六区,是为了寻找一颗矿星。"
"矿星?"安宁想过千百种假设,却没想到雷克斯会冒出来这么个答案。
"是的。一颗矿星。上面有一种奇异的矿石,它能够吸收一切能量并且加以转化,转化成为你所需要的那种能量。"
"有这种矿石?"安宁根本不敢相信,"如果有这种矿石,我们哪还用为能源发愁?战争早就该――"
"嘘!"雷克斯打断他失态的叫声,"这种矿石确实是存在的,并且,我的机甲上使用的就是这种矿石制造出的初型能源转换器!"
安宁不由自主地去盯他的手腕,雷克斯举起手,那一小块皮肤上又泛起幽幽的微光:"我的机甲空间钮就在身体里,所以你们找不到它。"
"怎么可能!空间折叠需要大量的能量,以机甲释放和收起的一刹那,你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那种冲击!"
"可是能量转换器可以将这种能量转换为我的身体可以接受的。其实现在空间钮的技术已经很完善,浪费的能量很少,之所以人体不能接受,只是因为它们的频率与人体频率不同步而已。就像宇宙射线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虫族却可以从中得到能量。"
安宁难以置信:"那么这种矿石为什么没有应用到战争中去?"
雷克斯脸色寒肃:"最初是因为它的难以掌控。因为能够吸收所有能量,所以如果使用不当,会直接将人体吸干。比如我这个能量转换器,它只能吸收固定的某几种能量,并不敢让内置矿石完全自由地去吸收。"
安宁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么,在第八区地下管网里,你说我的精神力失控,可是你并没有被我攻击到,是不是因为……"
"没错。就是因为能量转换器吸收了你的大部分精神力,否则我可能已经被你攻击疯了。"
"但是能吸收某几种能量也可以推广应用了啊!"
"没有最终投入应用的原因,是因为掌握技术的人已经死了。"
"为什么?"安宁问题才问出口,已经明白了,"因为有人不想战争很快结束!"
"对。"雷克斯的眼睛冷得像冰,"这个人死了,他在临死前给我送了一条消息,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这条消息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不完整了。我甚至不知道这颗矿星的具体方位,只知道是在第六区内。"
"难怪你整天不是呆在观测室就是领着人出去巡航,原来你是在找那颗矿星?"
"没错。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雷克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现在我必须去找梅林,这颗矿星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交给我――"安宁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你相信我吗?再说第六战区无数的小行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为什么不让凯撒将军派人来找?随便想个什么名目,总是可以的吧?比如说搜查虫族的踪迹?"
"在凯撒没有查明军部里哪个实权人物已经激发了精神力之前,任何行动都不能公开。有些事情,甚至连他的弟弟和叔叔们都不知道。林恩,你根本不明白政治是什么,你还是太天真了!即使是索克斯家族内部,你以为就没有分歧了吗?凯撒不能信任太多的人,因为只要他信任错了一个,就是无法挽救的结局。现在,关于小林平的事情,你已经给了我们一条极好的线索,本来如果你愿意,是可以离开这些争斗去过安静的生活,将来战争结束了,我们还可以还你一个公开的身份。但是现在――我必须离开第六区,所以矿星的事,只能交给你。当然,我会报告凯撒,让他尽快派人过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过来的人只能调查我的叛逃,不可能有借口在第六区趁机搜索。所以只有你,只有你能有机会。"
"可是我都没见过那种矿石……"
"跟普通泥土极其相似,但是有细小而坚硬的颗粒,能够吸收能量。比如说,如果你用这种矿泥包在一种放射性矿石外面,那么所有的辐射都会被矿泥吸收而无法检测到。正因如此,不能用一般的探测方式去勘查,因为这种矿泥在吸收了足够的能量之后会把这种能量转换成什么方式释放出来还无法预测。听说最初就是因为使用辐射探矿法,被辐射的矿泥突然反辐射,杀死了一批矿工,此后经过数十次反复对样品的试验,才确定有这种矿石的存在。"
"你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法去找啊。"
"你有精神力。"雷克斯举起手,"我在寻找的时候就是用能量去探测,这一点上,你其实比我更方便,更隐秘。只是,对你的精力消耗要更大一些。但是你说过你想为这战争做点什么――你能答应我吗?"
"那你去找到了梅林以后怎么办?"
"必须找到**精神实验的证据。如果能拿到确凿的证据,我和梅林自然可以回来。如果拿不到――"
"拿不到怎么样?"
雷克斯轻松地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也没什么,那就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带着梅林逃跑呗。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安宁一把扣住他手腕:"你――"被当作逃兵,一辈子只能东躲西藏地生活,雷克斯真的不在乎?他是凯撒的副官,做了逃兵绝对会被全星系通缉,此后永无宁日了。
雷克斯嘿嘿一笑:"怎么,担心我?别担心,你要是能早点找到那颗矿星,战争就可以早点结束,那我即使逃跑也可以安全一点嘛,至少用不着怕碰上虫子了。"
安宁的手指紧了紧,终于还是松开了:"我发誓我会努力去找。你――也要自己小心。"

"OK!"雷克斯在他肩上一拍,"这样,我明天出去巡航的时候逃跑,放心,我会留下点痕迹让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梅林,所以你只要装傻就可以了。记得,要伤心,要愤怒,就是不要担心我。"
"我才不会担心你!"安宁嘴硬地回了一句,眼眶却微有点酸胀,赶紧转开话题,"对了,你上次在我的芯片里发现的那条信息,用的那种密码能不能教我?将来也许会用得上。"
"有道理。"雷克斯一拍额头,"我给你一条口令,在军网上可以查到这种密码的对照本。教你是来不及了,自己学学吧。"他张开双臂,忽然拥抱了一下安宁,"兄弟,靠你了!"

精神力控制

"少校就是在这台电脑上接收了一条信息。"安宁站在观测室里,指着那台电脑,"我没有看懂,跳出来的是一串数字,开始我还以为是乱码。除此之外,我确实没有再发现他有什么异样……不过,他这几天没来找我……"他实在装不出雷克斯说的那什么受到欺骗之后的伤心和愤怒,便只能做出一副面瘫的僵硬样。
辉上校沉着脸:"检查收到的信息。当天的值班人员全部以失职论处,下了班都给我去自己领罚!"
观测员大气都不敢出,飞快地操作着电脑。雷克斯有意把信息留在那里,当然是很快就给检索出来了:"是密码信息。不过这种密码当时没有推广,现在已经停用很久了。"
辉上校提高声音:"马上破译!"
可怜的观测员不敢多话,赶紧从军网密码库里调出密码本现学现译。好在信息并不长,不久大致的破译结果就出来了:"梅林已被秘密投入死囚监狱。"
观测员小心地观察着辉上校的表情:"大意,应该就是这样。"虽说他是科班出身,精通多种密码,但这种应用时间极短又早已停用的密码,让他立刻就精通也不太可能。但是很显然,这条信息根本用不着什么精确的翻译,但凡是了解一点内情的人,都已经足够明白了。
辉上校阴沉着脸走出了观测室,一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安宁跟着他。他现在是雷克斯逃跑事件中的共犯嫌疑人,已经被监视了。不过监视他的人是马丁,所以安宁判断情况还不怎么糟糕。他现在最怕的是被扫描生物芯片,虽然人权保护法里对于生物芯片的性相当重视,而且生物芯片本身的程序编制也有自己的特点,一般的扫描器只能扫描到最基本的,这些雷克斯已经给他的芯片处理过了。但是如果辉上校对他仍旧怀疑并且申请深层扫描器的话,那么至少他做为林恩的身份是遮不住的。这个时候他倒有点庆幸自己已经毁掉了安宁的芯片,毕竟林恩的身份比安宁还是要安全一些……
"你——知道梅林秘书官的事吗?"辉上校脸色阴沉,但口气还是和缓的。
安宁暗暗松了口气:"我听人说起过一点。也许失忆之前也听说过,那就不记得了……"
辉上校看了他一会:"你现在心里怎么想?"
安宁一愕:"我?我想什么?"随即明白了辉少校的意思,忍不住有点牙酸。辉少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把他当成纠结爱情的小姑娘了?还要开导一番吗?这也够有意思的。
辉少校大约也自觉有些失言,干咳了一声:"林恩,我们要扫描你的芯片。"
安宁心里咯噔一跳,但还是镇定地把手伸出来,直到看见辉少校拿出一个普通扫描器,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要说这件事,他不得不佩服雷克斯的精细周密。最初雷克斯说让他扮演一个在战斗中失忆的士兵,他以为雷克斯只是从那个几乎全员牺牲的连队里随便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到后来才知道,那个连队里确实有一个叫林恩的士兵,当然不是姓林,而是叫做林恩?道奇,而且年龄跟安宁相近,刚满二十岁,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也是黑头发黑眼睛,连外貌上都没有什么大破绽。相比之下,安宁觉得自己说谎的本领确实是差得太远了。如果没有林恩的芯片,说不定他早就被雷克斯识破了真实身份。
扫描器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辉少校脸的表情和缓了很多:"因为你是雷克斯少校带来的,所以——"
"我服从命令。"安宁收回手,举到眉沿敬了个礼。果然辉少校的表情更温和了,点点头:"那你回去吧。明天隔离审查结束,你还回你的班里去。"
"是。"安宁立正再次敬礼,转身出门。因为今天还没过完,仍在隔离审查期,所以马丁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是走到没人的地方,马丁到底没忍住:"少校怎么就当了逃兵了呢?他糊涂了吗?"
说这些当然是有点不太合适的,但是辉少校已经发话明天结束隔离审查,其实等于已经宣布了安宁的可靠,所以话痨马丁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来了一句。
安宁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我想,梅林秘书官对少校——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马丁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林恩,你——你不生气吧?"
安宁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生气?"
马丁舔舔嘴唇,挠挠头,完全辞不达意地说了一句:"幸好你也不喜欢少校。"
安宁没回答。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真见鬼,不过三天而已,他已经有些想念雷克斯了。其实想一想,自从离开了死囚监狱,其实他从来没有完全摆脱过雷克斯。最初,是在他手底下受训;之后,是从他手下试图叛逃却被送进了虫族的秘密巢穴;再之后,就是被他带着逃跑,带着上了鬼船,带着到了第六区。直到现在,雷克斯的身份已经转为人人喊打的逃兵,却仍然扔了一个担子压在他肩膀上——寻找矿星!
"马丁,给我安排远程巡逻吧?"
"呃?为什么?"
"不想再呆在星舰里了。怎么,是不是怕我也逃跑,不好安排?"
"什么话!你要想逃跑为什么不跟着少校一起跑啊?安排巡逻还不是小菜一碟?"马丁包拍胸脯,"不过,远程巡逻很辛苦,长时间呆在飞船里,巡逻一趟回来腿都坐麻了。机甲驾驶员都不需要去干这个的。你干吗去自讨苦吃啊?"
"不想听见有人在我背后嘀嘀咕咕的。你也知道,我这事……不管怎么说也脱不干净。我是想,如果我去远程巡逻,然后按时回来,那就能表示我不会逃跑……这想法我知道挺可笑的,但是我真是这么想的。你说,要不然我还怎么证明呢?"
马丁不满地说:"谁嘀咕你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你别听他们的,有些人就是闲着没事干。要是明天第六区有大批虫族入侵,他们就没这闲工夫磨嘴皮子了。"
安宁叹口气:"还是让我去吧。要不然,除非我在打虫族的时候英勇牺牲,否则都洗不干净——"
"说什么呢!"马丁真有点急了,"我给你安排就是!牺牲什么?我们都得好好活着,打完了虫族我们还得过日子呢。你说你这么年轻又这么俊,将来打完了仗多少漂亮姑娘都得抢着要吧。成个家生个孩子多么好呢,别说短命的话!"
安宁笑了笑,拍拍马丁的肩膀表示接受了他的话。马丁也高兴起来,哥儿俩勾肩搭背地回隔离室去了,一个坐在屋里,一个坐在门口,隔着扇门继续聊天。安宁当然是想借着远程巡逻的机会去寻找矿星,否则他老呆在星舰里,就算矿星摆在鼻子底下也不可能找到。马丁则是完全相信他的话,但多少有点不放心:"这样,你跟我编一组去巡逻,有什么话他们也不敢乱说了。"虽然马丁头衔不高,但他是一直跟着辉上校的,从前也有升迁的机会,他为了能跟在辉上校身边全都主动放弃了,所以在第六区,他所受到的尊重跟他的军衔十分的不相称。
"行。就是拖累你也得受罪。"
"什么话!咱们兄弟还说这个?别说了别说了,睡觉!远程巡逻可得好好休息,上了飞船就甭想再这么睡了。"
安宁顺从地躺了下去,脑子却还在转动思索。他现在急着想弄清自己的芯片里那段密码到底是什么意思。雷克斯给了他一个密码库的口令,可是他没机会上电脑调密码库啊!那段密码里好像也有坐标,那会是指什么呢?难道会是治疗师的又一个精神试验地点?不不,不太可能。要知道像死囚监狱那种地方很难再有第二处了。或者,会是大哥留下的?有关他研究出来的那种药剂的配方或者是成品的收藏地?安宁越想就越是着急,直到门口的马丁已经微微传出了鼾声,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梦,好像梦里有无数的虫子,铺天盖地一拥而上,他身边还有别的人,都在虫族大军的碾压之下鲜血四溅。他看见林恩的脸,又看见梅林的脸,还有父亲和兄长的脸,最后是雷克斯的……
扑通!安宁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从床上掉了下来。四周安静,门口还有马丁的鼾声。他抹了把脸,一手的冷汗。再也睡不着,安宁爬上床盘膝坐下,把精神力慢慢地释放出去。门口是马丁的精神波动,睡眠中平稳而悠长。稍远处有相当一片空白,因为是隔离区,至少邻近的几十米内不能有其余人住宿。再远处是普通士兵们的宿舍,一间房间里挤着六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睡得香甜。每个人的精神波动都不同,却又奇异地互不侵犯,十分和谐。
安宁把自己的精神力尽情地放出去,游走在每个人的精神波动之间,试着同时与将近十个人同步,然后稍微地改变自己的频率,将那个人也带动起来跟着自己的频率来波动。这种练习让他觉得心胸畅快,源源不断外放的精神力像是把心中的烦恼也带走了一样。他慢慢地有一种冲动,想哼一支歌。那是二哥曾经教过他唱的,是一首军歌。安家人没什么音乐细胞,二哥当然也不例外,可是这支军歌他倒唱得有模有样的,安宁也跟着学会了。那旋律和歌词慢慢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无声地哼唱着:"……来吧我的兄弟,让我们冲向太空……"
"……前方是星辰之海,那是我们的家园——"安宁突然发现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想像,确实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唱着这支歌,歌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那是马丁的声音。且慢!这声音还不仅仅是马丁的,还有别人的,很多人的……
安宁一步冲到门口,猛地打开门,马丁还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在唱,还有别的人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从远处的房间里传出来。巡夜的岗哨已经在挨个房间踢门了,大声喝斥:"干什么呢?开音乐会吗?都睡魔怔了吧?醒醒醒醒!"
安宁怔住了,甚至不知道马丁的歌声是什么时候停的,等他清醒一点,就听见马丁莫名其妙地在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乱?"
"我,我也不知道——"安宁怔怔地回答,"就是听见外面乱才出来看看……"
"马丁!"一个巡夜的军官气势汹汹地过来,"你在干什么?老远就听见你在唱歌,嗓门大得像打雷!"
"我?唱歌?"马丁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怎么可能?你,你知道我不唱歌的……"
巡夜的军官也是焦头烂额。十几个房间的士兵一起梦游在唱歌,这算是什么情况?还有几个也跟马丁一样,从来没听说会唱歌的。当然军歌大家都会唱,这也是军队的一种传统,成千上万人齐声吼起歌来,那叫一个气壮山河,至于唱得好不好听……军队里又不是出歌手的地方。但是就因为其实不会唱,所以很多士兵平常是不唱歌的,像这种集体梦游高唱励志军歌的情况还真是——诡异非常!
"你还好意思说!嗓门大,声音粗,狼嚎一样!"军官头疼,"一条走廊都在唱,你们白天干什么了?"
"林恩,我真是在唱歌?"马丁难以置信地看看安宁。安宁点点头:"我也是听见动静出来的,不过我不知道你在唱什么。但是这歌好像在哪里听过。"
军官没好气地说:"不就是黑珍珠女王丽萨唱过的吗!这群混蛋们,今天是集体发癔症啊!"
安宁做恍然大悟状:"哦,我说这么熟……我是不是——可能以前也听过这歌?"
"肯定听过。丽萨当年有多走红,本来这歌也没传那么广,就是经丽萨一唱——"军官猛然发觉自己的话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溜去,赶紧收住,顺手在马丁头上凿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们这帮小子又偷偷聚一块儿看片子了吧?"
马丁叫屈:"没有啊——这几天都乱成啥样了,谁有心思看片子呢?"
军官反手又凿一下:"还不承认!这几天没看,前些日子也没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还给我集体发癔症呢!幸亏上校没听见,真听见了,你们一个个都得去给我关禁闭!"
安宁悄悄地关门溜回屋子里,躺在床上还能听见军官在训马丁。震惊太过,他更睡不着了。这是什么情况?半夜三更的几十个士兵高唱同一首歌,还正是他在心里轻轻哼唱的那首?这,这只是巧合吗?会有这样的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是他,竟然是他已经能够用精神力去控制别人了吗?用精神力去控制别人的思想就是这样?让别人的精神波动跟随自己同频,所以自己在想什么别人就会做什么吗?那些治疗师会是这么做的吗?
如果精神力真的能够控制别人的思想和行为……安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么杜叔,那位在安家工厂里效力数十年的老人,他的所谓证明,会不会也是被人控制着说出来的?安宁绝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是为了谋利才隐藏生物机甲的技术,更不能相信自己叫了这么多年叔叔的慈祥老人,竟然会出卖自己的家人……
辗转反复,直到快天亮安宁才昏沉睡了。因为头天晚上的集体梦游事件,辉上校在早训时先对着通讯器吼得整艘星舰各个角落里都听得见。马丁头都抬不起来,跟安宁去上飞船的时候还在诉苦:"那都是半个多月以前偷看的了,谁知道怎么会闹这一出……我居然梦游还唱歌——林恩你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唱歌,最讨厌集体唱歌了……"
安宁揉着太阳穴。虽然睡眠不足,但经过昨晚的精神力外放,他有一种运动之后极度放松的惬意,虽然有点乏,却非常舒服。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着马丁,他不敢说太多,毕竟——嗯,马丁这事是他干的……
飞船从星舰侧面的发射口冲出去。虽然整个第六区有监控探查设备,但流动巡逻哨也是不能少的,辉少校一向谨慎,绝对不愿意自己的防区里出现一点差错,所以远程巡逻飞船每三天一班,三天时间,正好够在一条巡逻线上转一圈。
飞船在荒凉的第六区中行驶,四周多的是大团的星云和尘埃,还有一些小到简直不能称为星球的小行星。因为是巡逻,飞船速度并不快,到了较大的小行星旁边还要特别放慢一下速度搜索是否有虫族的踪迹,再大的小行星就要飞船登陆去搜索了。搜索都是马丁来做,他觉得安宁不熟悉技术,万一有所疏漏不是小事,倒是安宁的驾驶技术他是非常放心的。所以飞船降落后,在他搜索的时候,安宁就暗暗地外放精神力去试验。但是能够大到让飞船降落的小行星实在太稀少,飞了两天,也只不过遇见三颗,而且据安宁的探测,这三颗小行星上都没有任何异常。
"腿坐麻了吧?"马丁把登陆探测车放出去,看见安宁在捶腿,笑着问。
确实。安宁已经蜷在这小小的驾驶座上整两天了,期间只有轮流吃饭和解手的时候才能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因为要放探测和通讯工具,还要放武器,小飞船留给驾驶员的空间简直小得可怜,不蜷得难受才怪。
"没事。"安宁尽量伸一下腰,"还有一天了。"
"滴滴,滴滴,发现生命体征,发现生命体征!"探测车突然传来了信号,一刹那,安宁和马丁同时跳起来,然后同时把头撞在了飞船舱顶……

再见拉文

"探测生命体征。"马丁对着声控器发令,一面示意安宁准备战斗。在这种地方发现生命体征,十有是虫族。
"生命体已找到,数量一。现在进行扫描。"
听到数量为一,安宁和马丁同时松了口气。即使是虫子,一只也没什么大不了。
"生命体类人,但状态怪异,状态怪异!扫描难以识别。"安宁和马丁这口气刚刚放松下去,立刻又提了起来。什么叫类人,又什么叫扫描难以识别?新物种吗?
"放大扫描图像!"
显示屏上出现绿色的图像,马丁只看了一眼就骂了一句:"这破探测车出什么毛病了,这不是人嘛,还扫描难以识别?回去找技术部那些人去!调-教的什么破玩艺!"他一边骂一边输入操作指令,"我去把人救上来,林恩你在这里做好战斗准备。这地方突然有人出现——哎,不会是少校吧……"
"不可能!"安宁和他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都在想,"难道又是个逃兵?"
"不管怎么说我先下去看看。"马丁起身,顺手抓起激光枪。安宁有些担心:"要么先把机甲放出来对接一下?这种地方忽然出现人——"
"没事。"马丁努努嘴,"从探测结果来看,这人差不多快死了。再说他驾的飞船小成这样,机甲也不好进去。你提高警惕就行,万一有什么事立刻进攻。"
安宁到底是不放心,把飞船又向前飞行了一小段距离,直到能看见前方那架已经半埋在尘埃里的小破飞船,这才停下来。马丁穿上太空服走出去,用激光刀割开了飞船的舱门钻了进去。过了一会,通讯器里传来他的声音:"林恩,准备呼吸器和强心剂,这人需要急救。"
急救箱就在手边,安宁准备好东西,马丁已经拖着个人从飞船里出来,把人放上探测车,朝着飞船过来了。安宁打开外舱门,探测车带着扑扑尘埃开了进来,马丁紧跟着进来,在过渡舱里就立刻把这人的隔离服面罩打开,扣上呼吸器。
因为没有消毒,所以安宁只能站在过渡舱的内舱门外往里看。隔离服面罩被拉开的时候,露出里面那人灰白的脸。大约是飞船和隔离服都有了破损,他脸上也有尘埃,呼吸器一扣上去,先大声咳呛起来。
安宁猛地往前扑了一下,脸几乎贴到透明的舱门上去——那张脸,那张脸竟然是拉文!没错,就是拉文!在第五区假死的拉文!
强心剂注射进去,马丁观察着拉文的反应,半天才略微松了口气,对着通讯器说:"暂时死不了了。不过,这人像是被音波武器攻击过,加上窒息……能不能醒还不一定。咱们现在得分头来了。你带人返航报告,我在这附近再侦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侦察?哪还有飞船啊!"
"那只能用机甲。好在我的机甲能源充足,支持两天不成问题。你回去之后立刻让人来接应我。"马丁不容置疑,正了正军帽,表情坚毅,"全程保持通讯,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会立刻通知你!"
"但是——"安宁想说我们侦察完了一起返航,拉文却又咳呛起来,嘴角流下血丝。他虽然咳呛,眼睛却一直闭着,呼吸也是时断时续,滞涩不堪。马丁皱眉又看了看他:"这人不一定能支持多久,恐怕还需要心率维持器,但是咱们飞船上没有。所以你赶紧返航吧,听我的,这是命令!"
马丁的机甲脱离对接,沿着原定的巡逻路线继续前飞,安宁则掉头返航。他将飞船设置了自动行驶,然后穿上隔离服进入了过渡舱。拉文的隔离服被拉下到颈部,但是因为马丁走得急,并没有替他脱下来。安宁站了一会,看他在呼吸罩里紧闭着眼睛困难地呼吸,慢慢地拉开隔离服的拉链,伸手进他衣服里摸索了一会,慢慢拉出一个小小的密封袋来。
密封袋里装着一个白色的丝囊,大约有杏子大小。安宁轻轻捏了一下,感觉里面装满了液体。他又捏得更重一点,想找一找里面是否真的有虫卵,却不想一捏之下,猛然觉得丝囊一动,手指之间有什么东西猛地蠕动了一下,一阵恶心涌上胸口,差点脱手把丝囊扔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安宁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能量波动,像刀子似地对着他的精神场插了进来,安宁一时不察,竟然被它强行撕裂了外围的波动频率刺了进来。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基地里被治疗师们攻击过有了经验,这一下可能就被这缕波动直接插进了大脑深处,再下面会发生什么都不可知。不过也幸好是有了被攻击的经验,安宁猛地调动起精神力层层堵截,一面从旁边把精神波动粘上去,重重叠叠地包围着这一缕锋利如刀的能量波动,终于将它成功地困在了自己的精神波动网里。等这缕能量波动发觉不妙想往后退的时候,安宁粘附在上面的精神力已经将它层层包围,开始割裂它与波动来源的联系。
手里的丝囊开始动弹起来。安宁的手指捏在薄薄的密封袋和丝囊外面,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圆滚滚的幼虫在指间翻腾的感觉,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感冲上胸口,安宁硬生生地将入侵的那缕能量波动切了下来,然后将剧烈挣扎的丝囊举起来。透过灯光,能看见里面那个不透明的东西在痛苦地痉挛,一会儿蜷起一会儿伸直。连这么小的幼虫都能发出这么强烈的能量波动?果然有性虫与无性虫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拉文突然在呼吸面罩下面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安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皮不停颤动,连手指也在间歇地抽搐,似乎是想睁开眼睛醒来却始终做不到。安宁略微凝神感觉了一下,发现拉文的精神波动极其混乱,似乎是有不同频率的波动混合在一起,彼此影响,简直乱得不可收拾。
安宁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缠上去,一缕缕地把拉文混乱的精神力分隔开来,然后慢慢地分别与它们同步,再慢慢地将它们拉回到自己的频率上来。因为时间充裕,所以他在这样做的同时还能观察拉文脸上的表情。
拉文脸上的肌肉在无序地抽动,很像是某些精神失常不能自我控制的病人。但是在安宁的精神力梳理之下,他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安宁将大部分精神波动同频之后,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眼睛睁开的一瞬间,拉文猛地弹起来,伸手就往自己腰间摸过去,但是摸了个空。安宁的激光枪已经顶在他额头上,冷冷地说:"安静点!"
拉文僵住了,慢慢抬手拉下呼吸面罩:"你是什么人?是第六区的军队吗?"放下手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用手腕在胸前蹭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
安宁观察着他的表情,用枪口轻轻顶了一下他的额头:"躺回去。"
枪在人手,自己的武器却被人卸了,拉文只能慢慢地躺了回去,但是他的右手却悄悄地往裤兜里伸过去。安宁冷眼看着他,在他的手从裤兜里往外抽的时候才突然一踩急救台的台脚。喀地一声,一圈磁力铐准确地扣在拉文右手腕上。安宁伸出手,从他手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拉文医生,你还是喜欢用这个。"
拉文猛地抬头紧盯着安宁防护服的面罩:"你——你是——你不会是——你是安——"
安宁并没有拉开自己的面罩,只是冷冷地说:"医生,你带着这个东西到处跑,是想干什么?"
拉文死死地盯着他,仔细分辨着他的声音,最终肯定地说:"你是安宁。你——都说突击队全军覆没了,你怎么——你竟然还活着?"
安宁在面罩后面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居然还活着,医生你很遗憾吗?"
拉文躺了回去,眼睛却仍旧盯着安宁:"那么——林恩呢?他,还活着吗?"
安宁挺直了腰:"是的,林恩也还活着,在这里。"他抬起手臂,点了点头生物芯片植入的地方,"他在这里。"
拉文看着他的手腕,微微疑惑了一下,随即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植入的是林恩的芯片?是什么人帮你植入的?你自己的芯片呢?"
安宁放下了手,在防护服里,他的手握成了拳:"没有人帮我,是我自己替换的。"
"不可能!芯片在强行剥离的时候——"拉文的话音一顿,目光猛地一闪,"你激发了精神力!你确实激发了精神力是吗?"
"是的。"安宁微微俯□去,"这都要谢谢医生,谢谢你们在死囚监狱进行的精神力实验,谢谢B-17小行星的钼金矿!"
拉文震动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死囚监狱在进行实验?"
安宁冷笑了一声:"我不但知道你们利用钼金矿进行实验,还知道你们打算用虫族的干扰波来进行实验,对吧?"后面这一句还只是猜测,但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拉文的精神力波动有细微的一刹颤动,于是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要利用虫族的干扰波,所以你们弄来了有性虫卵?你们想把它孵化出来?你们想用活人来喂虫子?"安宁越说越是愤怒。秘密巢穴里那些巨大丝囊里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体又出现在眼前,令他极度地恶心,"你们还有人性吗?"他猛地举起激光枪对准了扔在一边的丝囊。
"不!住手!"拉文猛地喊叫起来,挣扎着想从急救床上下去。因为一只手被磁力铐铐在床上,他就探出半边身体,直接用手去堵安宁的枪口,"不能开枪!"
安宁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想留着这东西?医生,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吧。"
拉文的右手被磁力铐紧紧铐着,他的身体倾斜得太厉害,手臂几乎都要被他拉脱臼,但他却不管不顾:"安宁,求求你不要开枪!我,我必须用这个东西去换我母亲!"
安宁微微偏了偏头:"换你母亲?"
拉文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枪口:"是的。我母亲——我母亲现在在治疗师手里,我必须用这枚虫卵去换她!"
"虫卵?"安宁用枪口戳了戳那团丝囊,丝囊立刻蠕动了一下,"幼虫已经孵化出来了。你先前的精神力紊乱,就是受到了幼虫的攻击吧?"
拉文喃喃地说:"已经孵化了?是的,我没想到它居然孵化了。本来我在丝囊里注入了抑制孵化的药剂,所以我没想到它会在这里孵化,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想到刚孵化出来的幼虫竟然就有这么强的攻击性……"他转眼看着安宁,"是你对我进行了精神力修复?你的能力,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
安宁冷淡地说:"别扯那么远。用这东西去换回你母亲?你不是治疗师派系的么?不是为了他们拿到了我家生物机甲的秘密么?怎么还需要用这东西去换你母亲?"
拉文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安宁,你现在还要讽刺我吗?你给了我一批假机甲,狠狠摆了我一道!我承认我看走了眼,确实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之下你还会骗我。"
安宁一怔,但表面上仍旧很平淡:"骗你?你怎么知道那是假机甲?"
拉文狠狠瞪着他:"那批机甲操作性能确实很好,但对能源的消耗与机甲的能源块体积完全不相符!那么小的能源反应炉,就是纯度最好的钼金能源块在那种体积下也不可能维持住一个小时以上的能量消耗。难道要让战士们每个小时都要换一次能源块?在与虫族的战斗中,他们会有这种机会吗?"
安宁的大脑迅速思索。假机甲?不可能的!这是二哥告诉他的。最主要的,这应该是父亲和兄长给他留下的最后的生存资本!正因为有这批机甲的存在,他才能活下来,所以这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但是拉文说的能源反应炉过小的问题……
"能源反应炉加大就是了,难道改造反应炉你们也不会?"
拉文没好气地说:"能加大难道不会加大?可是那批机甲制作得非常精细,根本没有任何改造的余地!"
"没有……"安宁沉吟着,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雷克斯的话。难道说,那批生物机甲就是为那种矿泥特别设计的?能源反应炉小,是因为那种矿泥只需要那么大的一块就可以支持机甲的运动?所以这批机甲尽管制造精细先进,但是没有那种矿泥就永远不能投入实用!
安宁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矿泥!机甲!难道——难道说雷克斯所说的那个送他机甲的人,就是自己的二哥?难道雷克斯一直在寻找"安宁",并不仅仅是为了那批生物机甲,而是为了朋友的弟弟?
安宁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他有点想笑。当他决定变成"林恩"的时候,终于发现有个人还在惦记着"安宁"。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觉得有人在想着你,你就是活着的……
大脑混乱,安宁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很轻微,但正是这种搅动使他头脑昏乱,而他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的缘故。
"啊!"拉文突然用自由的左手抱住头惨叫起来。他的大脑现在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两边太阳穴崩崩乱跳,好像脑子里的针都急不可待地想往外钻。一只手不够用,他蜷曲着身体拼命地想把自己的头保护起来。突然之间,针扎的感觉消失了,像来时一样的突然,安宁站在急救床前,俯□冷冷地盯着他:"医生,你还想控制我吗?不过,你的精神力确实比在死囚监狱的时候增强了,是因为受过虫族干扰波影响的缘故吗?"
拉文抬起头来,已经满脸冷汗。他想趁着安宁分心的时候入侵安宁的思维,却反而被安宁攻击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安宁的精神力水平远在他之上。
"你……你想怎么样?"
安宁冷冷地盯了他一会。拉文又开始咳嗽。他先前是靠着强心剂才激发起精神来,现在强心剂的效力已经过去,他又被安宁用精神力攻击了一次,更加虚弱。安宁看他脸色又变得灰败,终于拿起一边的丝囊:"我带你回第六区。但是你最好记住,别想做什么。还有,我现在是林恩,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如果你想找麻烦——"拉文已经晕了过去……

拉文说出的内幕

"我是个医生,你们可以检查我的芯片。"拉文脸色苍白,但至少性命已经无碍了,"我在出诊的时候遇到了零散的虫群,幸好逃了出来。"
第六区的军医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已经读取过他的芯片了,笑了一下:"您受伤不轻,内脏震动得很厉害,但是没有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可以了。这里是第六区的军事要塞,你是第五区的医生,偏离航道够远的。"
拉文勉强地笑了一下,目光一转就看见站在一边的安宁,表情微微僵了一下:"我的导航系统损坏了,当时只顾着躲避那些虫子,根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如果不是你们的人发现我,我可能就死在小行星带里了。谢谢你们。"
军医笑着摇摇手:"不用那么客气,我们是军人,应该做的。现在没什么事了,您休息吧,一会到了吃药时间我会让护士送过来。"
安宁一直站在病床旁边,这时候往前走了一步:"我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看着。您去忙吧。"
军医笑起来:"怎么用你呢?这里有护士的。"
安宁笑了笑:"护士也很忙,我知道。再说他们已经出去接马丁了,我有点怕马丁也会受伤,所以我在这里等一下……万一……"
军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如果说担心同伴,难道不是应该立刻跟着出去接应吗?虽然说在巡逻飞船还没回到基地的时候基地就已经派出了接应飞船,但如果真有心去接应,还是可以空中对接一下换一个驾驶员的。不过他也没深究。毕竟拉文是个外来人员,有个人看着还比较好。
"那好。要是监测器报警,你就按呼叫铃。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各项指数已经稳定下来了。等护士过来,你就可以回去了。"
"好的。"安宁目送军医走出门,展开精神力在门外探索了一下,确实没有人,便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如果不是因为拉文刚才情况危险,又怕马丁真的遇上大批虫子,他会把飞船停在基地外头先跟拉文"谈"完才回来。
拉文知道这次是真的不可能再逃避了:"要谈什么?"
"当然是所有的事。你说要用这虫卵去换你的母亲?那你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吧。当然,从头开始,越详细越好。"
拉文白了脸,紧闭着嘴没有吭声。安宁等了片刻,冷笑了一下:"你不打算说是吗?好。那你就在这里慢慢呆着吧,我想第六区的长官应该对有性虫卵很感兴趣。"
拉文猛地撑起身体,检测器立刻开始亮了红灯。安宁低头看一下,伸手按着拉文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别激动,有什么话就说,我在听着。"
拉文喘息了几下,等呼吸平复了一些才慢慢地说:"安宁,你变了。"
"你叫我什么?"安宁的表情不变,声音却冷而硬,"是不是搞错了?"
拉文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是说,林恩。"
"这才对。"安宁漫不经心地把左腿搭在右腿上,斜靠着椅背,"说吧,我在听。"
拉文脸色煞白地看了他一会:"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外的消息都说突击队全部牺牲了,即使你还活着,也不可能让你用林恩的身份公开地——"
安宁打断他:"这不关你事。如果你想浪费时间,那么我不介意现在就去向第六区长官报告虫卵的事。"
拉文伸手做了个手势阻拦安宁:"我说。我刚才只是关心一下你,没别的意思。"
安宁又靠回椅子上:"说吧。你没有很多时间。虫卵现在在我房间里,如果拖延时间太长,我不保证没有人会发现。"
拉文苦笑一下,知道现在局面已经完全被安宁控制了:"好吧。你让我从哪里说起?"
"死囚监狱。你们在那里进行**精神实验对吧?我就是你们的实验品之一吧?"
"不。"拉文摇摇头,"我并没有想把你当做实验品,第一次——真的是意外。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你应该知道的,把你送到死囚监狱,是为了安家的生物机甲,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死。"
安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胸前似乎有隐隐的痛楚,就在前世那把小小的手术刀扎进去的地方,他讥讽地笑了笑:"怪不得你那么紧张,原来是怕我死了就得不到机甲的秘密。那么当时你用精神力试探我又是为什么?没有耐心等待了?怕我下次被人弄死,机甲的秘密就来不及得到了?"
拉文凝视着他:"在你到死囚监狱之前,我没有见过你。但是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死囚监狱你是呆不住的。你,还有林恩,如果不是还有秘密,你们都会很快死在那里。"
安宁眼前又浮现出林恩躺在血泊里的样子,轻轻搭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你们想从林恩那里得到什么?"
"林道玄获得精神力的途径。"
"什么途径?"
这次拉文笑了一下:"如果知道了,林恩还会活着吗?当初治疗师们想要控制他,反而被他获得了太多的秘密,所以没有办法,在还没有探明他如何激发了精神力的时候就不得不先除掉了他。"
安宁微微往前一倾身:"林将军是被人害死的?"
"是的。他带着一支中队离开基地作战的时候,基地里切断了对他的通讯指挥。在那场战役里,虫族的干扰非常厉害,还有当时的作战地形,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总之切断了通讯之后他被一个人扔在虫族的包围之中……"
"基地里……"安宁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记得治疗师是不能掌握实权的,是谁能在基地里切断对一位将军的通讯指挥?"
拉文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了。"
"撒谎!"安宁向前倾身,目光锋利得小刀子一样,恨不得戳到拉文脑子里去似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替你说。你们给军部的实权人物也激发了精神力,他不愿意放开手中的实权,就可以为你们所用了,是吗?"
拉文怔了一下:"你——这个也知道?不过,当时并不是这样的。当时——反而是因为有人向军部透露了林道玄激发了精神力。当时军部对于治疗师派系的势力崛起相当忌惮,再加上林道玄在军部内有不少对手——他不肯隶属于任何派系,自然也会被所有派系所排斥。说到具体的事情我倒不太清楚,毕竟我只是个小角色,如果不是来死囚监狱,这些消息我都不可能知道。至于你说的在军部实权派中选人激发精神力的事,可能也是因为这事给了他们启发。但是究竟是哪位实权人物激发了精神力,我就确实不知道了。"
"那么他们是怎么激发精神力的?就在用钼金矿实验么?"
"开始是的。但钼金矿杀伤力太强,用来实验的人十个里要死九个,一直都不稳定。像你这样安全激发了精神力的,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其余的人,即使侥幸活下来的,也都留下了各种后遗症,绝大多数是性格上的狂躁,少数几个是身体上的异变,但是精神力却并没有真正激发出来。这种情况,当然不敢直接用在军部的高官身上,所以林道玄的精神力激发成功就成为另一条探索渠道。"
"所以你们连虫子也养?"安宁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你们疯了吗?现在军队唯恐杀不尽这些虫子,你们竟然还养!你们,你们是怎么饲养这些虫子的?喂它们吃人?用囚犯喂它们吗?"
"你小声一点!"拉文紧张地撑起身体,试图放出精神力去探测病房外是否有人。安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口气平了一下心情,放低声音:"不用探测,外面没人。病房的隔音情况不错,应该不会有人听到。那些虫子饲养在哪里"
拉文刚才使用了一下精神力就觉得有些虚弱,半躺下去缓缓地说:"开始的时候,只是从战场上捕捉一些溃逃的虫子,因为它们其实不需要进食,所以当然也用不着饲养。但是后来发现这些战虫的干扰波并不足够。实际上虫族的干扰波最强的是由雌虫释放出来的,因为它要指挥战虫。至于战虫之间,它们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才能让干扰波场彼此联合——它们的群体性智力,曾经有人认为就是这样来的。所以只是捕捉战虫来进行实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什么进展。你知道,数量过多的话必然会被人发现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搞一大群虫子来实验,而虫子的数量少于一万只的话——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智力,自然干扰波场也就形不成规模。"
"那就是说其实你们两种试验都没有成功?"
"是的。都没有成功。"拉文疲惫地半闭上眼睛,"我在死囚监狱呆了好几年,所有的实验——没有一次是完全成功的。绝大部分人是当场死亡,有些脑部受损,成了疯子;有些虽然确实激发了精神力,但身上被钼金矿石的强辐射伤害,内脏都溃烂流脓而且无法医治,没有多久就死了……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没有死,也没有疯,可是他的情绪暴躁,稍微受到一点刺激就不能控制自己……"
"这跟疯有什么两样!这个人现在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处理的?"
拉文笑了一下:"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贝克。"
"狱警队长?"安宁真的诧异了。
"是的,就是他。你觉得还有另一个更好的地方安置他吗?他本来就是个死囚,现在给了他狱警的身份,在死囚监狱他几乎握有全部的生杀大权,因为辐射实验之后被激发的嗜杀心理也可以轻易地满足,他还会有什么不满意么?"
安宁紧握双拳:"你们明知道他情绪暴躁嗜杀,居然还把囚犯的生杀大权交给他——囚犯难道就不是人吗?"
拉文嗤笑了一声:"除了像你和林恩这样因为特殊原因进来的人,其他的——能算是人吗?你觉得他们还是人吗?你觉得他们哪个死了不应该呢?"
"那是两回事!"安宁冷冷地说,"他们犯了罪应该死,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任意地杀死他们!"
拉文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谁都会说的,可是谁又能管得着呢?"
安宁锐利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缓缓地说:"你错了。会有人管的。你们现在可以这样,并不等于一直可以这样。等着瞧吧。"
拉文被他直逼过来的冷厉目光看得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头:"安宁,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用感慨,你还没说完呢。既然这两条路都不成功,那么你们用了什么办法激发精神力?"
"那是——因为一个叫小林平的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吧,他现在是米修斯?沃罗的关门弟子,二十五岁突然激发精神力的特殊人物……"拉文微微冷笑了一下,"治疗师派系这么大肆宣扬此事,只是为了给下面突然出现的治疗师们找个托辞。至于小林平,不错,他确实激发了精神力,但这并不是什么天赋,而是用药物激发出来的。"
安宁身体微微向前一倾:"药物?什么药物?"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一直呆在死囚监狱,很多事情都需要我自己去打听,但是有些事是打听不出来的。但是听说小林平的精神力激发之后水平并不高,所以米修斯一直还没有放弃钼金矿和虫族干扰波这两条路子。至于军部里,自从有了那种药物之后,确实有用,军部里有几位高级军官被激发了精神力,所以治疗师派系算是成功把手伸进了军部了。"
"你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但是我猜想过,第一军需供应处里一定有一个当权者是治疗师派系的人,因为捕捉虫族进行实验比钼金矿实验需要更多的物质支持,没有军需供应处的人,这实验很难进行下去。第二,就是你们突击队牺牲的那颗星球上,我听说有无数的虫卵?"
安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颗虫卵是从那里拿来的?所以说那天进入虫族秘密巢穴的人里,必然有一个是治疗师派系的人?"那天他以为已经把所有的丝囊都毁掉了,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拉文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拿到这颗虫卵之后立刻就派人送到了死囚监狱,因为在秘密巢穴里得到的消息是孵化有性幼虫后需要用人来喂食,只有死囚监狱最合适。"
安宁深吸口气,压下胸口作呕的感觉:"那你为什么带着虫卵逃了出来?"
拉文沉默了一下:"我——不能忍受了。"他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在死囚监狱呆了那么多年,有多少人死在试验里……我,我并不是心如铁石,我也会觉得太残忍了……可是我母亲在他们手里,不做出点成绩来,我怎么能回得去?当年,我母亲的病太重,只有高级治疗师能为她治疗——我确实没有想到,米修斯需要的'效劳'竟然是这个。可是我母亲已经被他们抓在手里,我别无选择。但是这次——这次确实是太过份了!用活生生的人来饲养虫子——我,我做不到!可是我也不能把虫卵毁了,因为那样我母亲也活不成,我需要用它来交换我母亲。"
"然后呢?"安宁冷静地问,"然后你想做什么?治疗师会让你带着你母亲远走高飞?你知道那么多秘密,他们会让你活着?"
"我有两条路。"拉文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似乎这种大段的坦白让他也轻松了许多,"第一条,投靠索克斯家族。索克斯家族的根基比治疗师派系深厚得多,如果他们肯庇护我,我当然就不必再害怕。"
安宁冷笑了一下:"算了吧,如果能做得到你早就投靠了吧?可是你一直还是在为治疗师作事不是吗?"
拉文笑了一下:"安宁,哦不,林恩,你还是有一点……天真吧。你以为索克斯家族是慈善机构吗?随便什么人去投靠他们都可以庇护?我手里没有资本的话,他们会庇护我吗?我必须拿到足够打动他们的资本,才能去跟他们谈判。本来……我以为你给我的那批机甲可以……但是我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之下,你都能骗过我……"
安宁没接这个茬,只是淡淡地说:"现在你有资本了?"
"很难说。我也拿不准这枚虫卵究竟有没有这么重的份量,但是如果索克斯家族觉得份量不够的话,治疗师们总是想拿回去的。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母亲换出来。"
"第二条路呢?如果换出你母亲而又得不到索克斯家族庇护的话,你想走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拉文淡淡笑了一下:"你应该听说过——鬼船。"

新的任务

"鬼船?"安宁略一思索,"你想带着你的母亲逃到鬼船上去?你觉得那里安全吗?"
"没错。鬼船来无影去无踪,只要对他们足够有用,他们就会接纳你。而且跟他们谈判,要比跟索克斯家族更容易一些,因为他们更自由。"
"你对他们足够有用么?"
"当然。虽然鬼船是为了走私,但免不了要遇上虫族,也会受到干扰波的影响,他们会需要一个治疗师。"
"你早就跟他们谈好了?所以上次你才带着虫卵登上鬼船,逃进了第五区?"
拉文的瞳孔微一收缩:"你怎么知道?"这是他自认为最秘密的事,想不到却被安宁说破了。
"你用钼金矿石跟他们拉上关系的吧?"
拉文紧盯着他,思索几秒钟,脸色微微一变:"在鬼船上我遇见的那个醉鬼——是凯撒将军身边的那个雷克斯?他,他怎么也会跟鬼船有关系?"
"难道当时你没认出来?"
拉文微微咬了咬牙:"当时我全部注意力都在防止别人发现虫卵的干扰波动上,而且走廊里光线暗淡,我确实没有发现那人居然是雷克斯。怎么?难道当时你也在鬼船上?"
"没错。正是因为我感觉到钼金矿的辐射能量场,我才怀疑到是你。"
"你跟雷克斯?"拉文觉得难以置信,"是军部决定了把你们送上战场的,你居然跟他……"
"他比你要光明正大得多了。"
"可是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拉文目光一闪,微微撑起身体,"他不知道,对吗?"安宁一瞬间的犹豫让拉文抓住了一线希望,"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你是安宁,他将会盯上安家的机甲,那时候你就必须加入索克斯家族,被他们所控制。安宁,我不知道你和雷克斯是什么关系,但你要知道,他首先是索克斯家族的人!他的一切考虑一切做法,都会以索克斯家族的利益为先。你跟他在一起,无异与虎谋皮。我告诉你,军部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把你们这支突击队当作诱饵来用的,你们的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这点我相信雷克斯很明白,可是他告诉过你吗?没有吧?如果他告诉过你,你还会出现在那个孵化虫卵的小行星上吗?林恩还会死吗?我相信你如果有办法,一定也会保护林恩的对吧?雷克斯他能毫不犹豫地把你们送上死路,你觉得,如果你和索克斯家族起了冲突,他会怎么做呢?"
"那你有什么意见呢?"安宁淡淡地回答。他一点也不激动。拉文很会抓住人的弱点,如果是从前,他所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击中了自己和雷克斯之间关系的薄弱点,每一个字都是致命的。可是现在……安宁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被一柄小小的手术刀贯穿过。重生之后最初的时间,他对于拉文更多地是躲避,因为下意识地,他其实是畏惧拉文的,毕竟当他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的时候,拉文控制了他的内心。即使重活了一次,这种被控制的感觉仍旧深藏在心里,让他下意识地畏惧那个曾经控制了他的人,即使是仇恨也不能完全抵挡。但是现在,当他重新与拉文在第六区重逢的时候,安宁忽然觉得他已经没有畏惧了。没有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也不是躲在监狱里拉文的庇护之下苦熬日子的那个安宁,他经历过死亡,体味过痛苦,一直在努力奋斗,顽强地活着,从年龄上来说,他还没有前世死亡时的年龄大,但是在心智上,他已经比那时候坚强很多。拉文说的话,做的事,都已经不能在他心里激起什么,他有自己的目标,并且会一直走下去,绝对不会因为拉文而偏离。
拉文微微踌躇了一下。他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看得出来安宁并没有被自己的话所打动,但是他仍然不得不说下去:"跟我一起走。我们先去鬼船。鬼船的船长不是简单人物,如果他能得到那批真正的生物机甲,就是联邦的星舰也奈何不得鬼船了,我们的一生都可以保证安全。"
"之后呢?"安宁冷冷地追问,"一辈子呆在鬼船上,一辈子见不得天日吗?"
拉文怔了一下:"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
"对!我想恢复安家的名誉,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父亲和哥哥们没有罪!"安宁的目光冰冷,黑色的眼睛明亮如同最高级的机甲外壳反射出来的金属光泽,"我不打算像你一样,一辈子偷偷摸摸地生活。"
拉文垂下眼睛:"那是不可能的,安宁。生活绝对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美好,你不懂政治,不懂这世界。你想走的那条路,一辈子都未必能成功!"
"那我就走一辈子好了。"安宁淡淡地打断他,"你想用虫卵去换回你母亲是吗?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你暂时不可能离开第六区,而虫卵已经孵化出来,什么时候会破茧?如果幼虫破茧,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有一个办法。"拉文疲惫地叹口气,"但是我现在做不到,就是催眠幼虫。之前离开死囚监狱,抑制性药物用完之后我一直都是用这种方法来拖延虫卵孵化的过程,但是现在,幼虫出壳之后我就发现,我的精神力远远不足以控制它。不过——你比我强,应该能做到。用精神力强行拉平幼虫的干扰波动,就能让它陷入睡眠之中,睡眠时间的长短视你的能力而定。"
"好,这个我会去做。还有,你跟治疗师派系那边怎么联络?你的芯片里的信息是怎么改变的?死囚监狱那边的的实验地点,还有饲养虫子的地点,全部都要告诉我。"安宁感觉到远处正在靠近的精神波动,站起身来,"虫卵放在我那儿,你最好老实一点。"
拉文认命地靠回床头:"可以,但是请你尽快一点下决定。还有,请你——在下决定的时候考虑一下我的母亲,你是失去了亲人的人,应该能够体会我的心情。"
安宁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了这句话突然回身狠狠瞪着拉文:"你不配跟我说这句话!你手里断送了多少人的亲人,还用我说吗?"
拉文颓然一笑:"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
安宁不愿意再理他,转身走了出去,向拿着药过来的护士礼貌地点头,然后离开了医疗区。他需要立刻回去处理那枚虫卵,那玩艺被他锁在一个防辐射皿里,藏在了模拟训练场的角落里。模拟训练场本身就有各种能量场,虫卵藏在那里,即使防辐射皿不能完全屏蔽它的干扰波,也不易被发现。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没有人还在进行模拟训练,训练场空无一人。安宁一进去,就感觉到了微弱的能量波动,看来防辐射皿还真的不能完全屏蔽幼虫。从一堆杂物下翻出防辐射皿,安宁拿着它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更衣室。这间更衣室因为淋浴头坏掉没修,已经变成了堆放清扫工具的杂物间,一般是没有人来的。安宁将防辐射皿放好,深吸口气,打开了盖子。
干扰波如同潮水一般涌出,饥饿的幼虫由本能驱使着,在丝囊里四处寻找。包裹着它的卵壳已经被吃完了,它需要新鲜的食物才能慢慢长大。可是丝囊里没有食物,只有能够让它勉强游动的一些液体,这使它非常不安而且愤怒,在确定这里没有食物之后,它想要冲破包围着它的这层茧子,去更广阔的地方觅食。安宁把自己的精神波动收紧,像细细的线一样,不动声色地探进幼虫的干扰波场里去,慢慢地缠裹住那些剧烈的波动,谨慎地与它同频。
首先袭来的就是一种饥饿的感觉,就像在秘密巢穴里被雌虫同频之后的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只是这次,安宁可以把握住自己。一缕缕的精神波动像网一样缠裹上去,慢慢收紧。安宁鼻尖上冒出一粒粒汗珠,开始慢慢地用自己的频率去影响幼虫的干扰波,幼虫敏锐地感觉到了,开始在丝囊中挣扎冲撞,只是它还没有足够长成,坚韧的丝囊不是它现在就能够冲破的。也幸而如此,安宁有足够的时间去一段段截开那些干扰波场,然后一点点强迫它们跟上自己的频率。
丝囊颤动,里头的幼虫在绝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安宁的脸因为不自觉地用力而涨得透红,又因为脱力而渐渐苍白。精神力这样大量地释放让他觉得脑子里像有千百根针在扎着,只有那渐渐平静下来的干扰波场在支撑着他继续下去……
幼虫沉沉睡去的时候,安宁也一头栽倒了。他挣扎着伸手把丝囊拿出来藏进怀里,就这么一个动作,他都觉得肌肉在叫嚣着酸疼不已。精神力的透支让他浑身都像被抽空了一样,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才能站起来。
收拾了东西,安宁疲惫不堪地走出训练室,迎面就撞见了马丁。马丁一见他就捶了他一拳:"你小子,我就知道你又来训练了,别人真没你这么勤快。"
安宁一阵心虚。因为幼虫的缘故,他竟然一时把马丁忘了个干干净净,实在说不过去:"我……对不起,我没去接应你……"
"咳,你不是送伤员先回来的嘛。"马丁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再说,我根本也搜到什么,估计他遇袭的地方远得很,我转了一圈都没发现有虫子。对了,那人怎么样了?"
"军医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安宁有点惭愧,"我守了他一会,看着确实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我正好要去跟上校汇报,刚才说他在开会,这会应该开完了。虽说没发现虫子的踪迹,但咱们也不能不防。"
安宁怀里揣着枚虫卵,实在不想去见人,只想赶紧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虫卵先藏起来。可是马丁都说了,他怎么能说不去?两人穿过走廊,会议已经结束了,辉上校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只听见他不知在跟谁通讯:"我知道了,这边也出现了虫族的踪迹,我会组织人手仔细警戒。你那边需要人手吗……哦,我知道隔着第五区呢,第五区的兵不行——我知道,这话我怎么会当着第五区的人说……怎么,到现在你都没搞明白虫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不对劲啊……好好,我知道了,但是我还得派人过去,你也别推辞……好,我当然不会放松我这里的警戒,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回见。"
"报告!"马丁在门口喊了一声,辉上校切断通讯,回头看见他们,立刻把手一挥,"进来,有任务派给你们。"
"什么任务?"马丁听见任务就兴奋,几步就跨到辉上校书桌前,眼巴巴地盯着。
辉上校这次却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随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听着!"
"是。"马丁意识到这事可能有点麻烦,后退一步立正站好。辉少校眉头紧皱:"第四区突然出现了大量虫子,突然袭击了一颗小行星,上面的人……可能全都死了。第四区正在搜救幸存者,但那一带很荒凉,他们需要人手。"
马丁脸色变了一下:"突然袭击了小行星?第四区的警戒一向很好,怎么会让大量虫子毫无痕迹地混进去袭击?还死掉了整颗小行星的人?那得是多大的事故啊!"
辉上校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被袭击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地方吗?是B-17小行星。"
马丁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宁却脱口而出:"死囚监狱!"梅林在那里面,雷克斯也去了那里!大量的虫族,突然袭击死囚监狱,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它们在寻找拉文携带的那枚卵!
辉上校看了他一眼:"没错,就是死囚监狱。梅林秘书官在里面,雷少校也正是去那个地方……"
"那他们现在……"安宁说到一半就把话咽了回去,现在还在搜救幸存者,还需要人手,那恐怕现在没人知道梅林和雷克斯是不是活着。
"不知道什么情况。"辉上校干脆地说,"我想,派一艘船过去支援。第五区那些兵不行,B-17小行星靠近第五区与第四区的界线,从我们这里跃迁过去还不算太远。机甲连去,马丁,由你带队,去协助搜救。林恩,你也去吧,如果——如果见到了雷少校,你劝他一句,回来自首比较好。"
安宁答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拉文来:"上校,我们救回来的那个人怎么办?"把拉文一个人放在第六区?他还真不放心。
"人怎么了?"辉上校差不多快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安宁不知该怎么说,脑子一转终于想到一个理由:"他的家好像就是第五区的,不如我们直接送他回去。老在咱们第六区算怎么回事呢?"
辉上校是第六区目前的最高执行官,每天要处理的事不知有多少,对于一个救回来的外区医生,他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随口就回答:"可以,只要他的伤势能经得起跃迁。你们立刻去准备吧。"
安宁和马丁一起立正敬礼,然后飞快地出了办公室。马丁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召集人,你去看看那医生的情况,合适的话就带上,我看上校这次急了,咱们得尽快。"
"上校怎么急成这样?第四区的事,毕竟离我们第六区还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区呢。"安宁也是满心的焦急。雷克斯离开第六区的时候他还没这么着急,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大量的虫族突袭死囚监狱,那地方的防守只有老旧的保安机甲!而雷克斯再有能耐,他现在没有星舰,只有一艘小飞船,一架机甲,纵然那机甲的能源系统再高级,恐怕也很难对付铺天盖地的虫子!鬼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会担心雷克斯了么?

47、重返死囚监狱

"你需要给我注射这个么?"拉文看着安宁手里的针筒,苦笑着动动被磁力铐铐在座椅上的手臂,"我都这样了,你还怕我会干点什么?"
"有备无患。"安宁不为所动,将麻醉剂慢慢推进拉文的手臂血管,"我需要全神贯注,不需要任何打扰。"一会儿不知道会碰上什么,飞船里有一枚虫卵,还有一个拉文,都是危险的来源,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拉文苦笑着闭上眼睛:"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你不用像防什么似的防着我吧?安宁,我对你——似乎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吧?比起送你们去前线做炮灰,我至少当时替你隐瞒了可能激发精神力的消息,否则你可能已经被米修斯抓去研究了。"
安宁的手稳定地推进药剂,淡淡地说:"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也知道一件事:虽然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但你随时都可能把我踢下这条船,只要你看见了足够的利益。所以,我不会相信你。"
拉文在药剂带来的困倦中说了一句:"难道雷克斯就不会放弃你?你就那么相信他?"
安宁略微停了一下,然后淡淡回了一句:"他跟你不一样。他有信念,而你只有利益。"说完他利落地拔出针头,转身坐回了驾驶座。星舰跃迁到第五区后,与第五区的搜救队会合行动。安宁借口送拉文回家,独自驾驶着一艘小飞船离开了星舰。当然他不是去送什么拉文,而是直奔了B-17小行星。
小飞船的飞行速度实在不够快,尽管安宁心急如焚,飞船速度也不会变得更快。不过省去了与第五区的人交接并分配区域的时间,他总是比马丁他们到得更快一些。但是快慢其实已经没有区别了,因为B-17小行星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死囚监狱已经不存在了,以前那些排列交错的矿坑已经塌得乱七八糟,地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收走,但暗红的血凝结在地面上,却时不时就会跳进眼帘狠狠扎一下。
已经有人在整理矿坑了。毕竟钼金矿石是现在联邦使用的高级矿石,开采是不能停顿的。安宁的小飞船一过去,就有警卫飞船拦过来:"什么人!停下!"
安宁打开通讯频道:"我是第六区的协助搜救队。"
对方并没有放松警惕:"第六区的协助搜救队应该与第五区一起行动,你为什么单独过来?"
安宁略一迟疑,轻声回答:"我是索克斯将军派来的,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对方这次犹豫了。梅林入狱当然不是公开的,但是死囚监狱被夷为了平地,那么梅林的死活自然成为第四区搜救队关注点之一。搜救队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首先要确定梅林的生死。当然这种事不会公开地说,大家心照不宣吧。正因如此,安宁轻轻一句是索克斯将军派来的,立刻就让对方犹豫起来,几分钟后,还是让开了空间容他降落。
安宁把飞船平稳降落在原来监狱的操场上。现在四周的墙已经全部倒塌,隔离罩成了碎片,在里面忙碌的人也必须穿着防护服了。原来罩住整个监狱的巨大隔离罩只剩下少数几个地方还有竖立的残片,那尖锐的茬口像刀子一样对着天空,有些上面还挂着一片残肢,已经被扯得稀烂,不仔细看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人类的还是虫族的肢体。
安宁穿好防护服走出飞船,立刻就有从忙碌的人群中出来。来人的防护服上有中尉的标志,走到安宁面前,面罩后警惕的目光将安宁上下扫了一遍:"第六区协助搜救队?"
安宁亮了一下防护服胸前的临时密码卡:"是的。不过,我还有别的事情。我是索克斯将军派来的。"
上尉略微踌躇了片刻才说:"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人。"
安宁微微点了点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上尉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步了:"已经找到的——都在那边,我们已经尽量拼凑,但是……你可以过去看一下。"
安宁走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上尉为什么不用"尸体"或者"遗体"之类的词语,因为这些东西已经统统称不上"体"了,只是一堆堆的碎肉断骨而已。即使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也只是大体能看出个人形而已。上尉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极力压抑的愤怒和仇恨:"我们目前只找到这些,矿坑坑道正在处理,但是因为钼金矿石的辐射性太强,我们又不熟悉情况——监狱的中心计算机已经被毁了,我们没有坑道分布图。"
"那么我想去矿坑看看可以吗?我带来了一份坑道分布图,但是可能时间比较久了,跟现在的情况有些出入。"当然,这图是拉文画的,至于那些"出入",自然是安宁让他有意标错的。再说得确切一点,用来做某些更进一步实验的地方,拉文没有标出来。
上尉军官大喜过望。B-17小行星已经挖掘了好多年,所有的坑道简直如同蜘蛛网一般交错密布,没有坑道图简直理不清头绪。当然这些坑道都很浅,大部分甚至是直接分布在地表,但钼金矿石的强辐射性有相当大的杀伤力,需要特制的防辐射服才能确保安全。目前搜救队所配备的防护服只是大众型,并不合格,如果坑道里有大量的矿石,而在清理过程中土层突然塌陷将大量矿石暴露出来的话,那种强烈辐射的杀伤力并不是这种普通防护服能抵御的,极可能会留下辐射后遗症,如果搜救人员本身较为敏感,情况就更麻烦。这也是为什么清理过程如此缓慢的缘故。
安宁把坑道图传进上尉的随身微电脑中,随即就往坑道里走进去。坑道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有些地方已经□出钼金矿石,强烈的辐射使得搜救人员手上的辐射测定器嘀嘀乱叫,着实有种惊人的感觉。但是在安宁的感觉里,这些强烈的辐射只不过是一**的水,当你知道怎么浮在上面的时候,水的波动就已经伤害不到你。他轻松地把自己的精神波动与周围同频,甚至还能够一边走一边吸收一点能量。在他有意识的锻炼之下,现在一心二用甚至三用都已经非常轻松了。
上尉还在组织人员按照坑道图分头搜救,一回头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已经消失在坑道入口处,不禁有些微的不满。虽然说是特殊身份,又带来了坑道图,但这样擅自行动,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可负责不起。于是赶紧指派了两个人跟着进去,自己才能安下心来安排搜救的人手。
安宁走进坑道没多久就感觉到了背后追进来的两个人的精神波动,于是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攻击,让那两人的思维被割裂了一小部分。就在他们觉得神智有些模糊的时候,安宁已经按着拉文给他画的坑道图连转四个拐角,把那两人丢在了后面。密如蛛网的坑道里,这两个人一会清醒过来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他了。
坑道似乎到了尽头,但是安宁并没停步。这里停着一台外表破旧生锈像要报废的挖掘机,安宁坐进去,察看一下油箱果然装得满满的,于是发动机器,缓慢前进。前方坑坑洼洼的墙壁在挖掘斗的挤压下竟然没有塌陷,而是缓缓后缩,露出后面的一条通道,黑洞洞的,以相当陡峭的角度倾斜向下。安宁把挖掘机开进通道,通道入口处的地面感觉到压力,微微下陷,缩进的墙壁再次还原,坑道两边的灯自动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的通道,通道尽头,一架封闭式升降梯静静停在那里。
安宁跳下挖掘机,走进了升降梯。平稳地一段下降之后,他进入了另一段坑道。然而这段坑道里的情景却让他一阵心悸。这里看起来与其它坑道没什么两样,但是两边剥落土层的墙壁上露出来的却是大片的微微闪亮的钼金矿石。坑道中央又停着一台挖掘机,这一台确实是锈迹斑驳的报废品了,而它的作用也不是用来挖掘,而是——机器的四面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都钉着小小的合金钢环,几根钢链从钢环里穿过,将两个人分别锁在挖掘机的两面。
安宁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这两个人显然是在拉文出逃的时候还锁在这里的实验品,因为没有人来释放,都已经死了。两具尸体都保持着痛苦扭曲的姿势,被锁住手脚的钢链拉扯成诡异的图案。因为钼金矿的强辐射性,坑道里保持着干燥,两具尸体身上因为辐射而溃烂的皮肤和肌肉都已经干燥,呈现出红得发黑的颜色,紧紧地包裹着骨头架子。有些地方溃烂到骨,露出来的就是灰白的骨头,上面缠着些黑色的纤维状物,分不清是筋腱还是肌肉的残留组织。唯一让安宁心里稍微松一下的是:这两具尸体的头发,都不是红色的。
坑道末端仍旧是看起来坑坑洼洼的墙壁,安宁走过去,按着拉文说的在某几个地方用力推了几下,墙壁缓缓回缩一块,露出一个保险柜。输入密码后,柜门喀一声轻轻弹开,里面摆着整整齐齐一叠光盘。安宁没有拿这些,而是拉开保险柜最下面的一个极不起眼的暗格,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在暗格上方摸到一枚用胶粘住的小小芯片,这个,才是拉文偷偷留下的数据复制本,而那些光盘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罢了。当初,拉文本来想用这个去跟米修斯换回自己的母亲,但是他渐渐发现,这些数据并不足够他与米修斯对抗。但是他依旧一直保存着这些数据,直到他在死囚监狱呆到第五年,手上染满了血腥的时候,米修斯才对他有了信任,同时觉得手里还有他的母亲,所以放松了对他的监视,从而让他有了带着虫卵逃跑的机会。只是机会稍纵即逝,他带走了虫卵,就来不及带走数据芯片。不过虫卵的突然丢失也已经让有些人手忙脚乱,同时因为这个实验坑道只有拉文一个人知道,所以竟然没有人来取走这些资料。
把芯片装进口袋,安宁将一切恢复原样。为了不惊动后面可能来的人,他没有解开这两具尸体。现在的搜救队里一定有治疗师的人,如果不是大量虫子的突然袭击,治疗师应该已经会派人接替拉文的位置,并且找到这条坑道,取走资料,或者甚至把实验继续进行下去。
安宁沿着原路回到坑道外,重新把挖掘机停好,然后绕着别的路走出了坑道。东西他已经拿到了,可是雷克斯在哪儿呢?梅林是不是还活着?是被他救走了?还是两个人都已经葬身在太空之中?
搜救队已经按着坑道图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安宁走出坑道的时候,看见一艘陌生飞船降落在空地另一边,刚才接待自己的中尉正站在空地中央跟一个人说话。安宁要走到自己的飞船上去就必须要经过他们两人,因为其余人绝大部分都已经进入坑道,所以操场上空荡荡的,无论他怎么绕着圈子也免不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安宁走了没几步,中尉就已经发现了他,立刻迎上来:"您去了哪里?坑道里的辐射太厉害,这样很不安全。"
"我只是看了看。"安宁放慢脚步,但仍旧往自己的飞船那边走,"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找到了人,麻烦通知索克斯将军一声,我现在必须走了。"
安宁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刚才跟中尉说话的那个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面罩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安宁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有点熟悉。他正在思索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忽然感觉到一缕精神波动迅速地切进自己的思维之中,像钢丝一般尖硬,迅速地直插大脑深处,毫无顾忌。并且,这缕精神波动的频率是熟悉的,安宁猛然知道了面罩后面的这个人是谁——小林平!
小林平认出他了?安宁的大脑在那一瞬间飞速转动。可能没有,小林平可能只是一种试探,因为怀疑这个从坑道里出来并且要离开的"搜救人员",更怀疑中尉对他的态度。这想法一闪而过,安宁没有进行反抗,任由小林平的精神波动侵入,并且配合地停下脚步,抬手隔着防护罩试图去按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头疼的姿势。
中尉因为他的动作有点惊慌:"您怎么了?"
"没事,有点头疼。"安宁把声音压得更加喑哑,一边回答一边试图绕过中尉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飞船上忽然释放出一波能量波动,如同洒出了一大把针一样,在空地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针扎般的头疼。小林平一震,猛地收回了入侵安宁的精神力,回手一指飞船:"那是谁的飞船!"
安宁暗叫一声不好。这尖锐的能量波动是虫族的干扰波!被他催眠的幼虫大概是因为B-17小行星上强烈的钼金矿石辐射的缘故,竟然提前醒来了。而且也许是因为钼金矿石辐射的频率有些与它不合,幼虫似乎受到极大的刺激,发出的干扰波格外富有攻击性,立刻就被小林平找到了干扰源。
中尉也感觉到了头疼,但他一时还没有明白小林平问话的意思,略有些疑惑地指了一下安宁:"是这位上士的飞船。"
小林平猛一转身,厉声喝道:"抓住他!"
安宁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就行动了。中尉还没明白过来小林平是说要抓住谁,安宁已经猛扑上去,在雷克斯那里艰苦训练出来的本领现在派上了用场,小林平本能地伸手去掏枪。他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治疗师,遇上什么事第一反应仍旧是相信自己的身体而不是精神力。可惜他的身手现在比起安宁来实在差得太多,枪刚刚掏出来,安宁已经一记手刀砍在他手腕上。隔着两层防护服,手刀的力量有所减弱,但是戴着防护服手套握枪也不如赤手那么稳妥,所以小林平手一抖,激光枪脱手落地。安宁连着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指关节加力击中小林平的横膈膜,登时打得他弯下了腰。安宁脚下丝毫不停顿,一个跨步绕到小林平身侧,左手臂箍住他脖子,脚下一转,将小林平拉在自己身前,右手已经掏出激光枪顶在他头上,沉声喝道:"都退开!"
中尉万万没想到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竟然会跟新来接任死囚监狱医师的治疗师先生干起仗来,安宁的枪已经指在小林平头上的时候,他也把枪掏了出来,可是不敢开枪。
小林平脖子被紧紧勒住,虽然隔着软质防护服,仍旧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横膈膜上挨的那一下重击令他觉得一口气都岔了,一时竟然没有还手的能力。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精神力来,然而刚把精神波动释放出去,就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对方刀子一般强势切入,精神波动被猛然割裂的感觉无法形容,他痛苦地想弯下腰,却被安宁死死勒着,耳边只听安宁冷冷地说:"老实点吧,别做无谓的反抗!"

48虫阵

警报声大响,中尉紧张地握着枪不知该怎么办,只有通过保护服的内置通讯器迅速向上司报告,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景:治疗师大喊要抓住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而索克斯将军派来的这位一眨眼就已经把治疗师给抓住了,这到底算什么呢?中尉头大如斗。
安宁死死箍着小林平,尽量把他挡在自己身前。小林平的精神力比几个月前在第八区后勤基地的时候似乎又增强了,加上躁动的幼虫发出的强烈干扰波也在攻击,这个时候他不太敢分神去控制中尉,毕竟这种情况他没有经历过,对自己的信心其实仍然不太足。所以他决定采取最稳妥的办法,把枪口死死顶住小林平的头:"全部退后,否则我先杀了他!"
中尉皱眉,慢慢后退:"请你冷静一下,这位是治疗师,你的一时冲动可能会给索克斯将军带来很大的麻烦。"
安宁嗤笑:"狗屁!你还真以为我是索克斯家派来的?"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给索克斯家族带来什么麻烦,"总之你后退,叫所有的人都给我回到坑道里去!还有,把枪都给我放下,第一个就是你,放下枪!"
中尉无奈地慢慢弯腰将激光枪放下,举起两手慢慢后退:"OK,我不会下令开枪,你也请冷静。"
安宁猛拽了小林平一把,箍着他往自己的飞船方向退过去,冷冷地说:"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我并不想杀他。"
中尉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安宁打开飞船的门,将小林平拖上飞船,并且抛了一句:"所有的飞船机甲都别动,只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有任何一架飞行物出现,我立刻杀了他!"然后舱门无声地滑上,飞船发动升空,划出一道白色弧线,消失在天空之中。
中尉飞快地捡起枪,大声呼喊:"立刻准备飞船升空及机甲,随时待命,我去向上级汇报!"
安宁从探测屏幕里看见一连串的红色小点亮起来,知道这是飞船已经准备升空了,但他也不着急,除非第四区长官有明确的命令,否则地面上这些飞船短时间内是不敢真正升空的。他把小林平用磁力铐铐在飞船舱壁上,先将飞船转入自动行驶,然后毫不犹豫地摸出一针麻醉剂把小林平扎晕了过去,随即从飞船的舱壁暗格里摸出了躁动的幼虫,几乎是凶狠地释放出精神力切割过去。
幼虫疯狂地冲撞着坚韧的丝囊,现在,保护它的屏障倒变成了束缚,它只能更大频率地释放出求救的干扰波。
滴滴声突然响起来,电子合成音急促地说:"报告,前方发现虫族,前方发现虫族,距离八千米,数量约为一千二百只。"
安宁鼻尖上冒出一粒粒汗珠,恶狠狠地用一记切割将幼虫的干扰波切断,耗损过甚的幼虫终于没有力量再反抗,软塌塌地缩在丝囊一角,不敢再动。安宁随手抹一把汗,冷声命令:"转入手动控制,随时准备打开发射口!"一千二百只虫子不算什么,应该只是循着幼虫发出的求救干扰波找来的探子,可怕是后面可能会有大批虫族源源不断,所以必须迅速解决掉这些虫子,以免它们一呼十十呼百,那就糟糕了!
因为B-17小行星是被大批虫族袭击,所以辉上校派出的搜救飞船都是战斗飞船加上救生装备改装的,各种远程攻击武器齐全,两翼还有特制的机械切割器,如果飞行技术够好,完全可以把两翼当作机甲的机械武器来用。安宁调出远程炮,调小口径,对着密集飞来的虫群就是一炮,一道粗粗的光柱穿过虫群,中间立刻出现了一条通道。安宁将飞船猛然发动,顺着通道冲了进去,两翼的切割器伸出到最大,呼啸而过如同一把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飞虫的翅膀与身体一片片分离开来,如同飘开的雪花一般,只留下笨重的身体被飞船带起的气流向两边推开。
安宁将操纵杆推到最高,飞船猛然向上拉起,向左一倾斜,翼下的激光炮再发一炮,在虫群里又炸开一个缺口,随即开动右尾翼辅助推进器,飞船划出一道圆弧,再次扎进了缺口处。
整个虫群都乱了。刚才它们接收到的有性幼虫呼救的信号极其强烈,本能促使它们拼命地赶过来,可是到了这里,信号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以至于它们有些不知所措。一千多只飞虫还不足以使它们形成群体智慧,在安宁犀利的攻击面前,它们只能散开,并且发出求救的干扰波。它们已经确定有性幼虫确实发出过呼叫,而且呼叫源头就在这里。如果是普通情况,在如此犀利的攻击面前它们会退却散开,然而现在不同,一切以有性幼虫的利益为最高的本能已经完全控制了它们,取代了生物对死亡的恐惧本能,驱使它们仍旧疯狂地向上拥,除非身首异处,否则绝不退却!
安宁额头微微见汗,报警器再次响起,报告远处又有新的虫群在靠近,数量比这一群还要多。刚才与幼虫的精神力搏斗已经消耗了他的一部分体力,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换了一个级别比较低的治疗师,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但是飞船的飞行灵活性不如机甲,而它强于机甲的是能源武器,安宁现在又不敢大量使用。毕竟他是劫持了小林平逃出来的,估计现在第四区的军队已经在搜捕他了,如果他现在大量使用能源武器,万一没有地方补充能源怎么办?
又一片虫群靠近了,这一次里面已经增加了中型和重型飞虫。安宁不再迟疑,压低操纵杆,飞船以一个近乎完美的波浪弧冲出已经七零八落的小虫群,全部推进器都疯狂地吼叫起来,喷出长长的气流,推动飞船全速前冲,还没等新过来的虫群靠近,飞船已经冲了出去。没错,安宁是要逃跑,中型和重型飞虫攻击力强,但是飞行速度却要慢一些,正有利于他逃跑。本来他想杀掉小股的虫子,但现在看来,虫族对有性幼虫发出的信号之敏感远超他的想象,再不逃跑,虫子越来越多,他一艘小飞船是根本抵抗不住的。
疯狂的虫群紧跟在后面,但是除了轻型飞虫之外,其余的飞虫并不能追上全速前进的战斗飞船,安宁打开尾炮,几炮轰掉了追到近前的轻型飞虫,眼看着后面的虫群已经被越抛越远,他刚松了口气,报警器又嘀嘀急鸣起来:"前方两点钟方向,虫群约五千到六千只!侧方九点钟方向,虫群三千只。"
"我日!"安宁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在马丁和那群机甲班的家伙们中间呆久了,他学了不少脏话,只是碍于从前的教育,总是说不出口。但是现在,几个月来的熏陶在这一刻爆发,他骂着一串脏话操纵飞船左转,希望在两群虫子合拢之前冲出去。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从左右两边插过来的虫族终于在他前方不到三千米处合拢了,只差那么几秒钟,就在他眼前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更糟糕的是报警器仍在不停地报告:"右前方还有虫群四千只!后方虫群距离八千米!左后方有虫群两千只!正前方还有虫群八千只!"
安宁现在反而闭紧了嘴。毫不犹豫地调出船头的大口径热能炮,连发三炮,白色的火球把面前的虫子屏障熔掉了一层又一层,轰开一个大洞。然而洞口边缘的虫子竟然丝毫不乱,热能炮的余威尚未过去,它们就向中间挤,企图把洞口再封起来。安宁感觉到数万只虫子发出的干扰波在偌大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有规律的共振场,虫子们的行动开始变得有规律有策略,不像刚才的小型虫群那么杂乱无章。数万只虫子,已经开始出现初级智慧了。
安宁毫不停留地冲进那个已经在缩小的洞口,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显示屏,调动起所有的注意力,精确地判断着哪里是最薄弱的地方,调整着飞船的飞行轨迹,用两翼的切割器去将逐渐缩小的洞口再次扩大。小型战斗飞船有保护罩,但那玩艺耗能量太大,不能轻用。但如果不用保护罩,飞虫撞上推进器,把推进器撞坏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安宁只能用切割器去扩大洞口,以保护船身两侧的推进器。
在这种拥挤的虫群里,安宁已经不可能准确地只让切割器切割到飞虫的翅膀,所以只见切割器不时地爆出一道火花,那是划过虫族最坚强的胸甲时擦出的火花。等冲出第一层屏障的时候,安宁几乎能够看出来切割器的金属刃已经短了一截。
但是前方还有虫群屏障,而且数量更多,更密集、更厚实!安宁再次打开热能炮,这一次连轰了六炮才算打开一个缺口,并且缺口合拢的速度更快。安宁瞥了一眼能量指示器,绿色的亮条已经转为黄色,再往下退几格就将转为缺乏能量的警示红色,到那时,他的飞船只能在惯性下飞出一条直线,直到撞上虫墙爆炸。
安宁心里有一刹那闪过了一丝绝望。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抛弃飞船,开启机甲。机甲目标小,又灵活,在飞船撞上虫墙爆炸的时候,机甲足够在炸开的空隙中冲出去。并且,只要抛弃了幼虫,虫群也不会再追逐机甲。但是——椅子上还有拉文和小林平在昏睡,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扳倒治疗师派系的证据,再加上那枚虫卵——拉文和小林平或者可以勉强塞进机甲里去,但虫卵只要带着,铺天盖地的虫群仍旧会紧追不舍,时间紧迫,也不容许他再次强行催眠幼虫。那么用不用机甲,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
虫墙上的缺口已经将要合拢,安宁刚才的迟疑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能量已经不足以让他再发六炮,何况现在后面的虫群也已经追了上来,前后夹击,几乎可以说,安宁已经全无逃生的机会了。即使这时候他能催眠幼虫不再呼救,已经夹击上来的虫群也一样会攻击飞船!
一手猛地攥住了丝囊,安宁目光冰冷,如果要死,他也要把这枚虫卵毁掉!
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尖锐得像用铁丝在划耳膜一样,以至于安宁一个冷战,要捏碎幼虫的手指停了一停。就在这一瞬间,显示屏上的虫墙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伴随着刺眼的白光,一道暗色如同流星一般从虫墙那边冲了过来,核磁炮炸开时的干扰使得通讯频道里一声接一声地吱吱作响,从耳膜直钻到心里似的让人难受。
然而这时候安宁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他的目光只是紧紧跟随着冲过来的那道暗色流星,深灰色的金属外壳不反光,只有在核磁炮如此强烈的光线中才能捕捉到它的踪影。虫墙裂开的缝隙狭小,而且立刻就有其它的虫子扑上去拦截。然而那架深灰色的机甲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完美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波浪弧,两臂间带起一抹暗银色流光,从围追堵截的小批虫群里险到极点却也妙到毫巅地穿了出来。安宁知道那是雷克斯,只有他能够做出如此完美到匪夷所思的动作!大概也只有他,敢从几万只虫子的虫群外面,直插中心!他,果然还活着!
"飞船上是谁!"核磁炮的干扰终于减弱,通讯频道里传来雷克斯的大吼声。安宁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竟然干得发不出声音来。然而他还没说话,雷克斯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一些,"是——林恩吗?"
"是我。"安宁觉得嗓子哑得厉害,"我来找你,你还活着。"
"嗯,还活着。"雷克斯似乎笑了一声,随即吼了起来,"我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这周围的虫子全聚到这来了吗?你飞船上有什么?"
安宁从屏幕上看到雷克斯做了一个Z形飞行,挥舞的长刀带起一片雪花般的虫子翅膀,在显示屏幕上看不太清楚,反而更有飞雪般的感觉。不过随即他就不得不狼狈地做了个侧滚翻的动作,同时臂上炮轰然一声,将已经追到身后的一小群飞虫打得粉碎,大吼:"你背后!"
安宁本能地拉动操纵杆,在警报器的尖声鸣叫中飞船猛地向下栽去,瞬间的失重令他大脑都觉得一轻,翘起的尾翼炮射出白光,将后面的虫群打散,耳朵里只听见雷克斯气急败坏地大吼:"你在看哪里!不要命了?"
安宁在瞬间失重的眩晕里居然笑了起来:"告诉你,我飞船上有拉文和他的虫卵,所有这些虫子都是冲着虫卵来的。"
"我日!"雷克斯的吼声几乎能震破耳朵,"你怎么不早说!那虫卵你没处理吗?"
安宁轻松地操纵着飞船躲过一群虫子的冲击,展开已经磨损不少的切割器几乎是可称轻盈地划下一排翅膀来:"幼虫已经孵化,本来被我强行催眠了,但是在死囚监狱大概受到了钼金矿石辐射的影响,不知怎么居然醒了,而且发出了干扰波。我估计它是在求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这么多虫子了。"他的口气轻松,刚才的重压已经不知抛去了哪里,现在不只是说话的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甚至自己整个人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似乎可以彻底摆脱一切随心所欲地飞起来。
"擦!"雷克斯言简意赅地骂了一句,对着飞船就冲了过来,"打开对接口让我进去!"
安宁打开对接口,深灰色的机甲以诡异的路线穿过虫群冲进了飞船。安宁听着船舱通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嘴角忍不住地浮起一丝笑意,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雷克斯背着个人冲了进来,那人的头垂在他肩上,头发飘拂下来,虽然沾了泥和血已经结块,但还能看得出来是红色的。雷克斯自己也是浑身的狼狈肮脏,脸上还有新划出来尚未愈合的伤痕,然而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依旧锐利如常,目光一扫就把整个驾驶舱的情景收入眼中:"虫卵在哪里?"
"是秘书官吗?"安宁在同时问了出来,"还活着?"
"等一下,先处理眼前的事!"雷克斯把背上的梅林放下,虽然动作极快,但手势却是轻柔的,"我来驾驶,虫卵在哪里?"
安宁跳开去,雷克斯已经在同时滑入驾驶座位,迅速掌握了操纵杆,一面控制飞船一面急促地说:"你能催眠幼虫?"
"最高级的精神力者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雷克斯沉默了几秒钟,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但他随即就很快地说,"你能催眠幼虫,就能控制它!控制它,让它发出信号驱散这些虫子!能做到吗?"
"可以。拉文教了我办法。"安宁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梅林。脏污的头发盖着他半边脸,脸上也是脏的,而且瘦了,轮廓却更鲜明。看着这张脸,安宁刚才轻飘飘的心情忽然落了下来,"与幼虫同步,然后改变它的频率。"

坦诚相见

"驱散这些虫子?"安宁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之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雷克斯的话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到了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是的,但是,我不清楚哪种频率才是驱散……"
"那就试!"雷克斯低吼,"要快!我们时间不多!飞船一用完能量就只能抛弃,到时候我的机甲装不下这么多人。"
安宁沉了沉心,释放出了精神力。如何与幼虫同频,他已经掌握了这种技巧,飞船有雷克斯操作,好像就拿到了一张不必操心的安全证似的,没有几秒钟,安宁已经忘记了身周的一切,把自己的精神波动完全侵入了幼虫的干扰波之中。强行梳理幼虫的频率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比起第一次催眠来要轻松得多。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的幼虫只是反抗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就被安宁控制了。可是要控制着幼虫发出驱散的干扰波来……安宁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在虫族秘密巢穴里曾经感觉到的各种波动频率一时都涌进了脑海。雌虫召唤着工虫爬满全身来遮挡自己,指挥着战虫去攻击和杀戮,还有濒死之时的喘息……
飞船已经被涌上来的虫群挤压到了最小的空间里,雷克斯已经准备引爆飞船驾驶机甲出逃了。虫卵也好,这两个昏睡的人也好,都不要了。然而此时,他忽然发现周围的虫群开始骚动。离飞船最近的虫子竟然返身去捕杀身边的同类,这种骚乱像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大,由里向外。铺天盖地的虫子开始混乱,有些在攻击同伴,有些却不知所措,已经将要合围的包围圈出现了缝隙,雷克斯趁机连开三炮轰出一条路,飞船借着最后一格能量蹿出虫墙,将无数的虫子甩在了身后……
通讯频道里出现了杂音,雷克斯凭着经验判断出来这是有大型飞船在跃迁,想必是第四区已经探测到这些虫群,正在赶来围歼。他将船头调转,进入自动飞行模式,回头想跟安宁说话,却发现他已经趴在了地板上。
雷克斯猛地跳起来,几乎是扑到安宁身上,却发现他呼吸均匀,居然只是睡着了。
一种脱力的感觉袭上身来,雷克斯靠着座椅滑坐在地板上。带着梅林在铺天盖地的虫潮中冲杀出来,几天几夜没合眼,他的精力其实已经严重透支,只是全凭着一口气提着,现在这口气放下了,他也觉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躺在地板上的梅林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动静,雷克斯耳朵听见了,但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让他一时没有清醒过来。然而梅林随即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以至于手臂猛地打在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下雷克斯立刻清醒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压制住梅林,一边扭头大喊:"林恩!醒醒!"
安宁猛地一个机灵,惊醒了。他的精神力甚至比大脑更早地感觉到一种极其混乱的精神波动,抬头就看见雷克斯正死死压制着抽搐的梅林:"怎么了?"
"梅林受到了钼金矿辐射,又受了虫族干扰波的影响!我也不知道他这算什么。"
安宁观察着梅林的表情。梅林双眼仍旧紧闭着,脸上的肌肉抽搐,扯得嘴角眼角不停地动,乍一看就像个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病人。安宁猛地想起了后勤基地里的何塞,脸色一下变了:"他的精神波动完全紊乱了!"
"你能治吗?"雷克斯急切地问。梅林在他的压制下不停地抽搐,脸色发紫,像是随时都会完蛋的样子。
"我——目前只能让他睡眠,别的不能保证。"安宁感觉着梅林混乱的精神力场,条分缕析地从里面把不同频率的波动理顺。这个过程其实与强行催眠幼虫相同,只是清理梅林的精神波动更琐碎,也需要更耐心而柔和的影响。安宁还没有对人做过这种催眠,所以他只能小心再小心,生怕损伤一点什么,将来梅林醒不过来,或者醒了大脑也会受损。
梅林抽搐的身体终于渐渐平静。雷克斯感觉到这种变化,也相应地放开了压制。梅林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面部肌肉也恢复了正常。雷克斯伸手拂开他的头发,又看看疲惫地吁口气的安宁:"好了?"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之后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现在轮到安宁身心俱疲了,收回所余无几的精神力,他直接就也躺在了地板上。
雷克斯怔了一会,在梅林身边坐了下来。船舱里一片安静,只听几人的呼吸声。安宁躺了片刻,恢复了一点精力,睁开眼睛看着雷克斯:"怎么回事?秘书官究竟是怎么了?他的精神波动已经完全乱了,到底遇到了什么?"
雷克斯微微闭了闭眼睛,把梅林一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我到的时候晚了,他已经被送进了钼金矿坑。我混在给养运输船上才能进监狱,但是运输船三个月才来一次,我不得不在监狱外面等了五天,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我想把他带出来,但是被发现了,就在那时候大量的虫子突然袭击了监狱,我在混乱中带着他逃了出来,但是大量虫族的干扰波场似乎对他的损害非常大,一直在深度昏迷中,抽搐得非常厉害……我一直以为,他活不下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仰头向后靠在舱壁上,把梅林的手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安宁躺在地上默默地看着,那两只紧握的手有些刺眼,他默默地半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本来就太危险,秘书官其实……不该冒这个险的。"
雷克斯有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缓缓地说:"他是为了我们的自由。"
这句话说得太沉重,安宁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自由?"
雷克斯苦笑了一下,凝视着梅林苍白的脸:"我和他,都是自幼就被索克斯家族收养的人,接受不同的训练。梅林精通六种语言,还有十四种语言能够进行日常交流;差不多各种密码他都能破译,日常礼仪之类更不必说,所以他从十八岁开始就是凯撒的秘书了。"
安宁听得入神,不自觉地接口问道:"那你呢?就是做为凯撒将军的副官来培养的?"
雷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在身上到处摸起来。安宁看了几秒钟,撑起身子从拉文身上摸出半包烟来扔给他。雷克斯感激地笑了一下,抽出一根来点上,抽了几口才慢慢把烟圈吐出来,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地看着白色的烟雾慢慢上升,声音在烟雾里也难得地有点飘渺不定:"没错,我,哈,如果不会打仗的话……嗯,说起来我似乎也要感谢这场战争啊……"
"为什么?"安宁觉得他话里有话。雷克斯说话一向混不吝,平时爆粗口说歪话无所不至张口就来,发号施令的时候又是无可动摇的威严,若是笑起来——可能带着邪气也可能是爽朗豪放,就是从来没听过他用如此沉重的语气笑这么一声,听在耳朵里居然有些凉到骨髓的感觉。
雷克斯愣愣地看着烟雾渐渐散开,直到安宁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了,他才淡淡地说:"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他们不需要我陪着凯撒上战场,如果——那我应该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为什么?"安宁觉得这绝对不符合逻辑,"如果他们培养你就是为做凯撒将军的副手,那么你怎么会没有活着的价值?即使没有这场战争,你也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啊!你的机甲操作技术,第六区的人全都是有口皆碑的,索克斯家族怎么会不需要这么个人?"
雷克斯转头看着安宁。烟雾散去,安宁猛然发现他眼里又换上了那种痞气的笑容,下意识地收住了自己的话。雷克斯偏头看他一会,笑了:"嗯,原来我还挺重要的。"
安宁眉头一皱,觉得雷克斯颇有些哄小孩一样的口气,不由得有些愠怒:"你是开玩笑么!"
雷克斯又笑了一下,伸手想摸一下安宁的头发,安宁稍微往后仰了仰,但最终还是让他的手落到了自己头上,轻轻捋了一下:"这里头的事太多,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安宁觉得他的手心灼热,按在头发上都能感觉得到。他让雷克斯的手在头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偏偏头让他的手滑下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个人是谁?"雷克斯收回手,指了一下昏迷的小林平,因为还没有脱下防护服,所以根本认不出来。
安宁撑起身子拉下小林平的面罩:"你看吧。"
"小林平?"雷克斯一瞥就认出了人,"他怎么会在你飞船上?"
"嗯,我从坑道里出来的时候,小林平已经在了。我想,应该是治疗师发现拉文逃跑,派过来接手的吧。当时我说我是索克斯将军派过来的人,本来可以顺利离开的,可是幼虫突然醒过来发出干扰波,小林平立刻感觉到了,我没办法,就挟持了他才逃出来。"
雷克斯皱了皱眉:"这倒有点麻烦了。不说别的,两个治疗师,现在梅林又这样,我们还得格外警惕。"
"我把小林平弄来主要是为了问他一件事。"
"嗯?"雷克斯敏锐地听出了安宁话里隐忍的恨意,不由得挑了挑眉,"什么事?"
安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抬眼看了看雷克斯,有些踌躇。雷克斯把头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说啊,什么事?是避讳我?"
安宁迟疑片刻,终于说:"是。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的?"雷克斯笑着,眼神却凝重起来,"你还有什么大秘密瞒着我?"
"是有一件。"
"越说越吊胃口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你是治疗师派系的人么?"
安宁听得出雷克斯的笑声已经有些变了,不由得一阵心虚。战场上铁血杀伐,他自觉已经成长了不少,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到了雷克斯眼前就总觉得有些无端的心虚,大抵就是所谓的人不能说谎吧,一旦说了谎,就总是觉得矮了一截似的。
"我——其实我不是林恩。"
"嗯?"雷克斯的笑声忽然一顿,眼皮一抬,目光冷电一般,"你说什么?"
安宁被他的目光击得心里微微一颤,但眼睛却没有移开,反而与雷克斯正视,一字字说:"我说,我不是林恩。"
雷克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微一点头:"不错,你的精神力之强,稍微差一点的治疗师都比不上,你要想把芯片强行拆除更换——完全可以做到。好,那么,你是谁?林恩的芯片为什么在你身上?真正的林恩呢?"
"林恩——"安宁觉得嗓子微微有些哽咽,"他死了,死在虫族的秘密巢穴里。临死的时候,他托我一件事,就是找出他芯片里的秘密,洗清他父亲的罪名!"
雷克斯也沉默了,片刻之后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不难。那么你呢,你究竟是谁?"
"我姓安。"
"安?"雷克斯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难道你是——"
"我是安宁。"
雷克斯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闪电般地抓住了安宁的手:"你是安宁?你——真的是安宁?安然的弟弟?安家最小的儿子?"
安宁被他捏得手腕都像要断了一样,心里有些忐忑:"是。"
雷克斯紧盯着他:"你的芯片呢?我知道了,就是当初你藏在丝囊里的那一枚?好啊,我还担心你不会说谎,原来绕来绕去,你倒是撒了个弥天大谎给我听啊!"
安宁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低声道:"那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在找我,也不知道你的机甲,竟然是我二哥为你做的。"
雷克斯慢慢放开手,盯了他一会,长长吐了口气,疲惫地往后一倒,轻声说:"谢天谢地,至少我总算完成了安然的嘱托……"
安宁忐忑地往他那边凑了一下:"我并不是有意要……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谁……而且你——"
"行了。"雷克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知道。也怪我,对自己手下的人太信任,太自信了。没想到被钻了这么个空子。当然,我也没想到,安然嘴里说的那个活蹦乱跳的弟弟,居然会是个如此高强的精神力者。对了,你那枚芯片呢?"
安宁看了他一会,轻声说:"被我毁了。"
雷克斯猛地转头:"毁了?"
"是。我不能带着,一旦被人发现就全完了。那时候我……"
"好了好了,"雷克斯又摸摸他的头,"我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你要知道,至少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你的身份,恐怕都只能是林恩。至少如果要暴露的话,林恩比安宁更安全一些。"
"我知道。毁掉芯片之前我都想过了。"
雷克斯瞧他一会,忽然笑了:"奇怪了,一知道你是安然的弟弟,忽然觉得有点怪。安然总说他的弟弟是个小调皮,明明很聪明读书很好,偏偏不肯好好考试,连题都故意做错掉。有这事么?"
安宁脸腾地红了:"二哥连这个都跟你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其实那是他跟大哥吵架赌气,明明会做的题,前面全部推算准确,就到了最后故意写个错的答案,就为了让老师把大哥叫来批一顿。当然了,那时候他才十三岁,正是男孩子最调皮最叛逆的时候,"这都多久的事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雷克斯笑了笑:"很久了……"他又抽出一支烟点上,脸上露出点怀念的表情,"安然这个人,古怪精灵,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我们嘛,是在军校里认识的,他明明不是军校的学生,跑来旁听机甲操作课。军校管理严格,晚上八点就关闭校门,他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查到十点半,想翻墙出去,被巡逻的岗哨发现,一路逃到我们宿舍,被我藏起来了。哼,就那天晚上,他窝在我宿舍里,我们谈了一夜,他关于机甲的很多想法都跟别人不一样……那种奇思妙想……我直到今天,还没有遇到过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后来他就常来了,关了校门出不去就在我宿舍里窝着,我们就天上地下的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安家的老二,机甲制造巨头安家的儿子。当时我们学校里用的机甲,还都是你们家生产的呢。"
安宁听得出神:"你跟我二哥很投缘,其实我二哥一向不是很喜欢说话的。"
雷克斯笑起来:"没错。那时候我也很阴沉,三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你?"安宁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能三天不说话?你三分钟不说一句歪话就受不了才是真的吧?"
雷克斯大笑:"不骗你,真的。那时候——我天天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怎么会不阴沉?只是跟你二哥确实谈得来,他对各种机甲的特点了如指掌,我们整夜整夜地在一起谈——"
"等一下!"安宁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天天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怎么回事?"
"咳,问这个干什么。"雷克斯一手夹着烟,伸过来又想摸一下安宁的头发。安宁一偏头:"别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跟我说话。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之前你也说过,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可能没有活着的价值。这是为什么?是索克斯家族容不下你吗?如果他们容不下你,当初为什么要收养你?这逻辑不通吧?"
雷克斯语塞,片刻之后笑了笑:"小瞧你了。算了,这事你不要问了,总之我现在是不能告诉你的,这是个秘密,而我答应过要保守秘密。总之我跟你二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也包括谈他的家人,比如说你。"他吐出一个烟圈,歪头看着安宁笑,"我听安然的描述,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子,实在想不到……"
安宁莫名地觉得哪里有点不太舒服,皱起眉:"我不是孩子了。"
"是啊——"雷克斯笑起来,"就是因为你不是孩子了,我才怎么也没把你跟安然的弟弟联系到一起。倒是林恩——我一度怀疑他才是你。说起来你们应该年纪差不多,但你看起来,确实比他成熟多了。"
安宁没有立刻说话。想起林恩,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林恩嘱托过我的事,我一定要替他做到。"
"我明白。"雷克斯的眼神难得地柔和,"做到自己的承诺,安宁,你是个男人了。"

与小林平的谈判

安宁没来由地觉得脸上微微一热,掩饰地低了低头,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精神波动,立刻警惕地转过头去:"小林平醒了!"
小林平果然正在眼睑微动,精神场也出现了波动,显示着他正在从麻醉剂的效力中挣扎着醒来。安宁在仓促之中给他注射的剂量不足,导致他比拉文昏睡的时间要短得多。不过也好,已经脱离了虫族的威胁,安宁也正有很多话要问他。
小林平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还觉得视线略有几分模糊,只看见有两个人正俯身看着他。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视野清晰起来。安宁冷冷地看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感觉着他的精神力波动的变化,冷冷地说:"认出我了?"
小林平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安宁的模样跟他见过的那个半大孩子确实有了差异。少年时期微圆的脸在艰苦的训练和战斗中已经磨砺得见了棱角,隐隐有了青年的俊美,皮肤也晒成了浅棕色,更多了几分英气。不过改变最多的还是他的气质,当初那个调皮捣蛋,一笑起来两个酒涡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是个颇有杀伐之气的战士。只是他的容貌现在跟他的哥哥们颇为相似,尽管气质不同,小林平还是在他脸上看出了安平的轮廓。虽然安平气质儒雅,平日里一副银丝眼镜尽显学者风度,但小林平知道安平如果摘下眼镜,轮廓就会显露出坚毅来。尤其是--当那些人威逼他交出生物药剂的时候。加上那个在狱中用一根细钢丝划开手腕毅然自杀的安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家三兄弟的气质最终是殊途同归了。
"安--你是,安宁?"
"不错,还记得我。"安宁微微弯了弯嘴角,笑意却没有在眼里,"我也一直在找你呢,正好,在这里碰上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小林平神经质地咬住了嘴唇:"你要谈什么?"他的目光飘移到雷克斯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你是凯撒少将的副官?"
雷克斯叼着烟似笑非笑地一摆手:"小林先生不用关心我,麻烦转过头去看着他,是他要问你话呢。"
小林平不得不转过头去面对安宁,强行镇定了一下:"安宁,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安宁笑了一声:"太好了吗?好像在第八区后勤基地见面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很好呢。"
小林平一怔,随即吃了一惊:"难道……难道那个攻击何塞以致他精神分裂的人就是你!"当时安宁一直尽量把身体躲在安德烈后面,加上军帽压得低,小林平还真没认出是他来。当然也是因为他绝对没有想到安宁居然还活着。
安宁又扯了扯嘴角:"没错,就是我。"
小林平震惊地盯着他。从第八区后勤基地突然出现的高级精神力者已经成为一个谜。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激发的精神力,更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后勤基地,只有受到强烈能量波动影响的地下管网部分和已经精神分裂无法治愈的何塞证明了他的存在。治疗师派系曾经想以此去质问弗雷,但仍在病中的凯撒以铁血手腕处置了这件事,硬生生撇清了弗雷与这个精神力者的关系,限于他的威名,加上米修斯·沃罗竟然让一个精神力者在他面前逃走了的丢脸行为不宜宣扬,以及如果突然出现精神力者会使民众产生什么样的恐慌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加在一起,凯撒从中制衡利用,居然就被他生生把这事压了下去,可见他的能力不只是在军事方面,更多的还是在政治方面。
老实说,凯撒此次的铁血手段着实令治疗师派系不安。索克斯家族长期以出军事天才著称,但是一直以来,他们掌握军权却并不轻易参与政治斗争,在公众面前保持了良好的形象。事实上,这也是联邦政府对索克斯家族推崇有加的原因之一,这些层出不穷的军事天才中并没有出现过一个真正出色的政客,甚至有的时候,索克斯家族的军官们在某些问题上还会多少出现一些不太理智的做法,所以也就没有政府或者别的什么人因为他们感觉到过危机。可是这次,当凯撒以娴熟的政治手法了结了这件事之后,大家才发现,也许索克斯家族不是没有出色的政治家,而是他们一直都在隐藏着。
不过凯撒的手段对于小林平而言,还不如安宁的突然出现震撼。毕竟他只是个治疗师,虽然因为激发精神力的方式与众不同而受人瞩目,但毕竟并没有深入到政治里去。对他来说,最震惊的莫过去早就应该已经死去的安家小儿子,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你,你激发了精神力?"小林平被注射的麻醉剂效力还没有完全过去,头还在发晕,加上乍见安宁的震惊,令他有些昏乱,脱口说出了一句话,"你也注射了药剂?"
安宁眼睛微微一眯:"也?你也是注射的药剂才激发的精神力,对吗?"
小林平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徒劳地想掩饰:"什么药剂?我说的是上战场前注射的抗干扰药剂。"
安宁向前倾身,黑色的眼睛像冰冷的太空一样俯视着小林平,一字一字地说:"我说的,是我哥哥研究出的药剂,曾经给你注射过的那种,激发人体内循环的药剂!"
小林平勉强镇定了一下,晃了晃还在发沉的脑袋,极力想清醒过来:"哦,你说那种药剂,对,安平先生给我注射过,你不是看见的吗?自从注射了那种药剂之后,我的哮喘病真的好了,太神奇了--"
安宁打断他的话:"别跟我扯废话!哮喘病好了是吗?我看你好的不仅是哮喘病吧?"
小林平扯扯嘴角,挤出个笑容:"安宁,我知道你在生气。我在安平先生的工作室工作过,现在安家已经……我却还过得好好的,你会迁怒我可以理解……"
"你放屁!"安宁暴怒地开口,一把揪起小林平的衣领,"你还要狡辩!你的精神力是怎么激发的?不就因为注射了我大哥研究的药剂吗?你是治疗师派来的卧底?还是激发了精神力之后拿着我大哥的发明去做了进身之阶?你们是不是因为想要我大哥的药剂配方,才要害我们安家的?是不是!"
小林平眨着眼睛:"安宁,这话可不能乱说。安家是因为生产的大批机甲不合格,导致了一个战区的溃败才被送上军事法庭。而且安然先生隐藏了生物机甲的技术资料不肯交给政府,这违背了战争时期的特别宪法,是重罪!至于我,我只是个偶然激发了精神力的幸运儿,即使说我的精神力确实是因为注射了安平先生的药剂才激发出来的,那也不能证明我对安平先生做过什么呀。"
安宁一拳就砸在他脸上:"你放屁!"这一拳打得小林平头都歪了过去,一缕血线从嘴角迅速流下,他却歪着嘴困难地笑了一下:"安宁,安平先生教育过你的吧?没有道理的时候动手打人是很不好的行为。"
安宁猛地又抬起手,却被雷克斯一把抓住了。雷克斯嘴角叼着烟已经听了一会,这时候慢条斯理地把安宁拉开:"他铐着呢,你打他算怎么回事呢?"
小林平困难地偏头把下巴上的血在衣领上擦了一下,嘿嘿一笑:"还是雷中校--哦不,应该叫雷少校吧--还是雷少校说得对,这算什么,屈打成招吗?"
雷克斯没理他,取下嘴角的烟弹了弹烟灰,问安宁:"你的意思,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治疗师派去你家的卧底对吧?这可能性我觉得不大。你大哥研究的那种药剂,事先有外人知道吗?"
安宁略一迟疑,微微摇了摇头。雷克斯笑了一声:"嗯,所以小林先生是治疗师派系卧底的这种说法不太合理,我觉得更可能的是他在注射了那种药剂之后偶然间发现自己有了轻微的精神力。而且,不像天生的精神力者那样是突然间激发出来的,而是一点一点的,慢慢积累起来的,对吗?"
最后两个字是转过去问小林平的,小林平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问得一愣,勉强一笑:"什,什么?什么慢慢积累,精神力是天赋,我们只是把它激发出来,学会运用,没听说过精神力还能积累……哈哈,真是笑话。"虽然他极力保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可是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雷克斯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就看透了,捏着烟抽了一口,慢吞吞地说:"哦,看来你是不承认了,是吧?"
"这让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在发现了自己的精神力之后,决定挤进治疗师的圈子以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是你自己知道精神力还很微弱,不可能被重用,所以就把安家这个药剂的秘密作为你进身的台阶!"
"开什么玩笑!我的精神力天赋是激发的,只是激发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跟普通治疗师不一样,才得到米修斯先生的重视而已!"小林平嘴角的肌肉微微有些抽动,但仍旧在强辩。
雷克斯悠闲地一转身坐到座椅的扶手上,随手拉过安宁的一只手在手中摆弄,眼睛甚至都不看着小林平:"激发的吗?三年前你在第二军团的军医处做治疗见习生,那时候你的精神能力相当薄弱,甚至不能同时治疗两个士兵。但是很奇怪的,凡是受干扰最厉害的士兵,都是交由你治疗的,为什么呢?"
小林平嘴角不能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做见习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治疗的居然是受干扰最厉害的士兵呢。"
雷克斯将安宁紧握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揉一揉他掌心里那些指甲掐出来的血印,淡淡回答:"怎么知道的吗?你一定不知道,在你治疗的那几个重伤士兵里,有一个是凯撒将军的副官。"
这下小林平真的震惊了:"什么?你,你也在那批重伤士兵里?不,不可能!当时你就是凯撒将军的副官了,怎么可能送到那么差的地方去治疗?"
雷克斯嘿嘿笑了一声:"就因为你觉得凯撒的副官不可能去那么低级的治疗处,所以你才没认得出来。但是我却认识你,任何人,只要我见过一次就不可能认错。当时我并不是受虫族干扰波的伤害,我是被虫族的刀肢穿透了腹部,但是却有人把我的伤口用生物胶一封就塞在了受干扰的士兵当中去接受治疗。嗯,小林先生的治疗速度又慢,如果我当时稍微有一点撑不住,大概今天也就没办法站在这里跟小林先生说话了。"
安宁听得一阵心惊,忍不住收拢手指抓住了雷克斯的手,震惊地望着他。雷克斯这话已经很明白了,有人要他死,才故意把他送进了受干扰的士兵当中去治疗。用生物胶封住外部伤口,使血不再流出来,伪装成无外伤士兵;可是内脏仍旧会出血,腹腔积血足够他慢慢死去。到底是谁要他死?不会是外人,如果是外人,雷克斯是凯撒的得力副官,左膀右臂,难道索克斯家族会连他去哪里治疗都不安排?那么,难道会是索克斯家族的人?
眼前的情形不容许安宁再去思索这些,小林平的脸色已经有点变,却还是强撑着:"我当时还不会操纵精神力,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雷克斯又笑了起来:"不会操纵精神力?是没有什么精神力可操纵吧?连精神力都不太会操纵的治疗师,却被派去治疗受干扰最严重的士兵,这又是为什么呢?不不不,小林先生不要说人手不足,也不要说因为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士兵,我可以给你答案,你是在磨练,因为你的精神力只能通过不停地使用、耗尽、再生长,才能磨练出来,就像是锻炼身体一样,必须天天锻炼,才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而不是像在身上纹个花一样,一旦纹上了就不会再脱落。"
小林平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雷少校,你不要胡说。"
雷克斯又低下头去玩安宁的手指,在指间的茧子上轻轻摩挲:"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这么说吧,我们并不想知道你的精神力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们只想知道,你在发现了自己的精神力与安平的药剂有关之后,做了些什么。"
"我早说过这跟那药剂没关系!"
雷克斯转头对安宁摊摊手:"没办法了,这家伙油盐不进呢,怎么办?"
安宁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我们现在带的人已经太多,既然没用了就干掉!"
小林平身体一颤,强自镇定:"你们杀了我,自己也无法逃脱。第四区一定已经在搜索我的下落了。"
雷克斯嗤笑一声:"没错,第四区是在搜索你的下落,不过--安宁,你在第四区搜索队面前露过面吗?"
安宁摇头:"没有,我一直穿着防护衣。"
小林平的脸色难看起来。雷克斯轻描淡写地说:"放弃飞船,我们可以乘机甲离开,到时候第四区搜索队在这里找到一艘被炸毁的飞船--哦不,是飞船的碎片--线索应该也就断了。"
"可是你说过你是索克斯将军派来的人!"小林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雷克斯这次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轻轻拍拍安宁的手:"我说过,打他没意思,人铐着呢,你把他打死又算什么?你们不都是精神力者吗?那就公平地较量一下好了。你--用精神力杀过人吗?"
安宁瞬间就想起了面容扭曲的何塞:"没有杀过,但是--精神分裂过一个。"
"OK。"雷克斯站起身看看表,"你还有最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拿他试试手。"
"不!"小林平几乎是嘶声叫起来。确实,他要死在这里太容易了,没人能证明是安宁杀的他,即使第四区搜救队那名上尉来指证安宁声称是索克斯家族派来的人,也毫无证据,索克斯家族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而治疗师派系也不太可能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并不特别高级的治疗师而跟索克斯家族闹翻,至少现在,米修斯还不会。自然,他有特殊的价值,他的精神力获得方式是个例外,但是对治疗师派系来说,这种药剂有自然好,但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就是"没有"更好。他小林平死了,固然是死了一个成功的实验对象,但他的存在已经为治疗师派系指明了一条研究方向,并且还成功地用半成品药剂激发了一个重要人物的精神能力,那么他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真的死了--治疗师派系也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至少短时期内不会有吧,因为治疗师那边已经发现,比起天才的安平来,他们最好的研究者也相差甚远,至今也只有个半成品药剂而已。
安宁没说话,只是默默释放出精神波动缠上了小林平的精神力场。
"不,不!"小林平的精神有些垮了,为了提升精神力的强度,他不知受过多少罪。精神力被切割的痛苦他体验得已经太多了。以前是为了爬到更高的地位,他咬牙坚持了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已经明白安宁的精神力比他高出太多,而且即使他能抵挡安宁的精神力进攻,旁边还有个雷克斯呢。必死的结局让他再不能去坚持忍受那种痛苦,他不想死啊!
雷克斯冷眼看着,直到小林平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才抬手止住了安宁,淡淡地说:"小林先生,现在还不打算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奔南京,周末回来,今天努力更一章,下次至少要到周三了,请大家原谅……

51、安家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拖了,因为周末回来累得跟死狗一样,又堆积下无数的工作,所以……对不起大家了……
"小林先生还不打算说吗?"雷克斯声音平淡,却蕴含着隐隐的压力。
小林平有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