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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弯下小蛮腰》作者:鱼鱼说(06/17VIP完结+12.7.9补番外)
第1章 变娘娘
耳边有枪响声。
"小夙!"
"副队!"
"副队,你……你没事吧……"
那人的声音快要哭出来了。
钟夙看见旁边的人围了上来,他的眼睛有些花,只见得这些人身上穿的是清一色的迷彩服。黄绿相间的颜色,充斥着他的视野。
"小夙,你挺住。"他听到队长紧张的声音。
"我这就送你去医院。"身子被抬高,他被队长横抱了起来。
他闭上眼,费力地再次睁开,眼前的人影更加模糊。
今天的行动本来是普通的平定□,但收队结束的时候,有个落网的人开了枪——他帮队长挡了一枪,那颗子弹就像长了眼睛,硬生生地钻进他的心脏。
胸口的疼痛开始漫遍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劝劝队长,但声音却唔咽在喉咙里。眼前的世界如罩了夜幕,铺天盖地地暗了下来,直至一片漆黑。
钟夙的眼帘缓缓阖上。
*****************************************************************************
心脏被打穿的痛感还在意识里徘徊不去,全身上下又泛起剧痛。
自己,死了吗?
钟夙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上锁声,声音不远不近,好像只隔了一堵墙。
他应该是在一间屋子里。
"娘娘。"有人在他耳边喊。
娘——娘娘?
"娘娘,快醒醒!"有人在扯他的衣服,女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极力压制住的。
"娘娘,快醒醒,他们要放火了……"那人的手劲更大了,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
娘娘……好像是在叫他的。
钟夙模模糊糊地想,眼皮动了动。
光线刺入黑暗,令钟夙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一线。
"娘娘,你终于醒了。"一直唤他的人喜极而泣,连忙帮他从床上扶起来。
钟夙的喉头哽了哽,眼睛慢慢地适应了眼前的亮度。
"娘娘快走,那群人要放火烧你。"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面目清秀,长发梳成双髻,扎于脑后。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钟夙,解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粉色素白长衫,披在钟夙身上,帮他仔细系了起来。
钟夙听到不远处有人洒水的声音,甚至还有酒香扑鼻而来。
女子的动作更加急了,扯得钟夙晕头转向。钟夙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女子忽然停下动作,手不可抑制地颤起来:"娘娘,你真的服了相思子?"她惊慌失措地抓住钟夙的肩膀。
"娘娘,楼家虽然满门抄斩,但皇上还是念着旧情。"她看着钟夙,愣愣地流下泪来,"就算为了死去的老爷夫人,娘娘你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钟夙又吐出一口血,身体的疼痛却减轻很多。他着眼前这人的话,脑袋一愣一愣的。
外面有人扔了火把,火遇到酒泼洒过的地方,立刻疯狂地燃烧起来,爬上房门房墙,火舌吞吐,迅速蔓延。
烟滚滚卷来,刺鼻难闻。
那女子还在哭,钟夙吞下口中还残留的血沫,想开口安慰。
"姑……娘。"
他刚说了一个字,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后面的"娘"字仿佛在试探一般,却仍见证了之前的音色。
嚅嚅软软的声音,像个娘们似的。
钟夙脸色一白,想起女子对自己的称呼,迟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尽管穿着衣衫,他还是看到了自己胸脯的形状。
火势飞快地蔓延到房内。
女子咬牙,悬然泣道:"娘娘,楼家对小夕恩重如山,今天就算小夕舍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钟夙茫茫然地听着,伸出一只手,摸向自己的□。
没有预想中男人的东西。
手指又摸了一遍。
没有……
手指继续摸。
还是没有。
钟夙闭上眼,隔了好一会儿,再重新睁开。
"娘娘,快来这边。"
这是梦。
"娘娘,快!"女子见钟夙还愣着,立刻拉起女人的身体。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死人做的梦可能比普通人要古怪。
"娘娘,小心!"
屋子里的梁柱猛烈燃烧着,其中一根房梁支不住架子,发出"咔"一声声响,带着熊熊火焰,从屋顶上直砸而下。
钟夙的身体被女子拖到一边,梁木与他几近擦身而过。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冲击着钟夙的感官,火热又刺痛。
怎么会这样……
钟夙的眼睛被浓烟熏得蒙上一层泪雾,整个人被女子推推揉揉,到了一边墙角。墙面距地面九尺处,有一扇小窗。女子蹲下自己的身体,扯了扯钟夙的裙摆,道:"娘娘,快上来。"
钟夙眨了下眼睛。
"快上来啊,娘娘!"
钟夙又眨了下眼睛。
"哗!"身后的火信子吞吐如蛇,又有一根披了火焰的房梁坍塌下来,重重砸在地上,场面令人心悸。
"咳咳咳……"女子被浓烟熏得咳了出来,"娘娘,快来不及了,你快上来。"
钟夙恍然回神,咬了咬牙,踏上女子的肩膀,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钟夙看准时机,勾到窗缘,作势一撑,整个人攀了上去。
女人的身体没有他以前的身体那么有劲力,就这么一下撑爬,都耗掉钟夙大半力气,他坐在窗缘边上,回头望向那个叫小夕的女子,那女子也正抬着头仰视自己。
钟夙立刻撑住窗缘,俯身向女子伸出一只手,道:"快上来。"
他说的很快很坚定,但偏偏声音是女人的,多了几分娇弱。
钟夙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女子看着钟夙的手,忽而一笑,道:"娘娘,小夕以后不能照顾您了。"
钟夙愣了愣。
"如果祈妃不死,暄贵妃还会想出更毒的计谋来害您的。"女子说着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小夕无德无能,只有这一条贱命能报答娘娘、报答楼家。"她的泪流在脸上,又瞬即被房间里灼热的气浪烘得半干。
"所以,娘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望着钟夙,女子目光坚定,明亮不息。
钟夙皱了皱眉,刚想开口,离窗口附近的一根房梁也随之倾翻而下。钟夙眼疾手快,出于本能,赶紧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落地的房梁立刻窜出几尺高的火焰,飞快地烧着了钟夙的一片衣角,钟夙立刻用手拍去火苗,再抬头时,只见室内满目艳红,闪闪拔高,再也望不到女子的身影。
屋外已是夜幕铺降,殿里的火光却烧红了半边天色,宫外几点灯火闪烁不息,不久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紧张地跑过来,大声喊:"走水了!走水了!沉景宫走水了!"
钟夙赶紧从高窗上跳下,落地之时脚微微一沉,身子却软得厉害,一下子就向前扑去。钟夙无奈地撑住地面,心里乱成一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死了,然后——变成了个女人?
荒谬!
他在心里否定这个想法,但这念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人声。
"快,快去打水!"
"快救火!"
"走水了,里面好像还有祈妃娘娘!"
还有人特地压沉了声音——
"快去禀告皇上,祈妃娘娘出事了。"
第2章 迷路了
钟夙有些迷茫地站起身,他所处沉景宫的角落,从这里往前走几步,便可见宫前有许多男的女的在来来回回跑。这些人都穿着复古长衣,女人的样式都和之前那名叫小夕的女子给她穿上的服饰一样,男人也是长发簪髻,着着青蓝布衣。
这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适才扑到地面上沾染的泥垢,他想了想,往自己的脸上揉去。
听那个女子自己是娘娘,潜意识里,想到很多人可能认识自己这张脸。小夕说有人要害他,钟夙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暴露身份。
他画花了脸,漂亮的面孔带上了泥巴土迹。
有几个男人提着水盆往钟夙的位置跑过来,看样子是来扑火的。为首的一个男人跑过来后,见钟夙一个人站在角落的阴影处,瞥了一眼她的着装,挑眉问道:"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这人的声音有些尖,听起来很古怪。
"还想站着偷懒?"这人又尖尖地拔高声音。
钟夙立刻反应过来,往四周望了望,疾步向人群走去。他循着人流,找到供水的水源。那里离着沉景宫不远,是一个井口,有人负责在旁边打水。
他从井口旁边领了一个小木桶,递给打水的人。打水的人速度飞快,从井中捞了一桶水倒入小木桶。
钟夙又低着头跟着人群往沉景宫走。
他还是怕别人认出自己,一来是掩饰自己的神色,二来,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活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上。
天色虽暗,他总觉得有人在冥冥之间注视着自己,甚至感觉连旁边也有人在不断地看他,令他无地自容。
但是钟夙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凸起的两团,走得急了,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它们还一颤一颤的。
钟夙绝望地再次闭眼,然后再张开。
还是两团肉肉。
"……"钟夙去盯前面走着的人的脚后跟。
**********
火势凶猛,烧红半边天,连着夜色也带起了诡红。
钟夙也不知道拎着小木桶走了几趟,只觉得这具身体全身上下又痛又酸。等到他最后一趟来到沉景宫的时候,火已经差不多熄了。他原来还呆过睡过的寝殿只余得焦黑的炭瓦,残梁灰烬。
被大火烧过的地方还冒着丝丝白烟,几个侍卫在残迹里搜寻,最后抬出一个黑糊糊的人来。
旁边几个围观的人立刻纷纷避让,钟夙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人,残骸黑骨,原本清秀的容貌面目全非,心里不由得恻然。
那个女子只在前时还一直喊着"娘娘",现在已经命丧火海,成了他的替死鬼。
身边有几个女人目睹死人惨状,纷纷侧头,其中两三人还窃窃接起话来。
"祈妃死得真惨。"
"被打入冷宫的,哪个死得不惨。"
"其实我听说皇上还是挺喜欢祁妃的,否则楼家斩了满门,为什么独独留祈妃一个啊。"
"嘘,这话小心被贵妃娘娘听到了。"
"呸呸呸,是我多嘴。"
这个女人的话音未落,宫前传来尖细却嘹亮的嗓音。
"皇——上——驾到——"
在沉景宫前的人听闻此声,纷纷下跪,前首垂地。
钟夙虽不知道规矩,但看到身边人的动作,也跟着磕拜在地上。
宫门外来了一仗阵的人,前方有人开路,提着宫灯走来,之后有一人跨入宫门高坎。钟夙视野间只现这人踏着一双乌黑云靴,上有金丝绣成祥云,黑玄墨袍衣摆随身而动,步伐稳健,缓步走近。
但这人踏入沉景宫仅走了几步,便顿住脚步。
看到眼前这般迹象,皇帝抬声问道:
"祈妃何在?"
声音沉稳尔雅。
他虽这么问,但实际上,这位皇上离着"祈妃"的尸体,也不过十步之远。
众人皆不敢抬头,连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朕问你们话呢!"帝王的声音愈加冰冷。
钟夙垂眸。
"回皇上,祈妃……祈妃娘娘殁了……"人群中有个太监总事站身出来,扣拜在皇帝前侧,战战兢兢地回道。
气氛更加低沉了。
钟夙看到了皇帝的右手中的四指慢慢摩挲着拇指带着的白玉血丝扳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动。
这人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骨长,看得出是双养尊处优人的手,不像钟夙以前,一双手因为长期摸着枪把,磨出茧子。
皇帝的目光扫过人群,随后停留在人群里跪着的一人身上。这人虽然穿着是宫中奴婢所穿的服饰,低头跪着,但腰板却很直,在一堆唯唯诺诺弓着腰的奴才里颇为出众,很有风骨,模样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钟夙只觉得有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心里一紧,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钟夙以为自己要跪拜很久很久的时候,帝王慢慢开口。
"尚方司郎中在不在?"
又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跑出来跪在皇帝面前,道:"奴才在。"
"这事交由尚方司查妥了。"皇帝看着那个跪着的女人,挑眉,却道,"这个祈妃,厚葬了吧。"
他说完这句,便已转身,往宫外大步离去。跟来的几个侍卫太监宫女也随着转身跟上,快步消失在沉景宫中。
直到那些人离了很远,钟夙旁边的那群人才纷纷起身。
火已然扑灭,留着的太监宫女也没多大用处,被各自管事的公公招了回去,只留下几个内务府的内工部、尚方司主事在勘查现场。钟夙自是识不得这些人,只知那个皇上要查祈妃的死因,他不便留在此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几个宫女走了。
皇宫出奇地大,钟夙跟着几个宫女走了些时候,也不知兜兜转转到了哪里,只见宫女从一扇拱门贯入,门两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青布蓝衣的男子。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进去,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站住。"
钟夙心里漏掉半拍,脚步却不敢停住。
"站住。"后面的人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很稳。
钟夙只好顿住脚步。
"转过来看看。"身后那人道。
钟夙驻在原地不动。
身后那人也不强求,反而慢慢踱步到底钟夙面前。钟夙仍是垂着头不敢吱声,只看到这人脚踩戎靴,衣服是黑红的绸缎子,腰间斜系着一把刀,以手拖住,刀鞘乌黑,上有龙纹雕琢,明珠嵌饰,华气冷然。
带刀的男子上下打量了钟夙一番,道:"我记得在沐承宫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
钟夙沉默,自己是从沉景宫逃出来的,但他绝对不能说。
"把头抬起来。"带刀的男子见钟夙不说话,又道。
钟夙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把头抬起来。"男人再重复了一遍。
钟夙想着怎么蒙混过关。
男人皱眉,索性不再问了,伸出左手就捏住眼前女子的下巴骨,猛地扯上来。
他的动作很快也很猛,钟夙只觉得下颔一痛,就看见了带刀男子的面容,剑眉挺鼻,眉目俊朗。
带刀男子盯着钟夙眯了眯眼,方松开手,皱眉:"怎么这么脏。"
"……"钟夙是该庆幸自己脏还是庆幸自己没被人认出来。
带刀男子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刚才你去了沉景宫吗?"
钟夙想了想,低头"嗯"了一声。
带刀男子听了女子声音后,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
"在哪个宫当差的?"带刀的男子又问了次。
这回不好再沉默了,钟夙想了想,慢慢斟酌道:"我初到宫中不久,听闻沉景宫走水,便去救火。"他忍受着自己不熟悉的声音:"然后想回宫,就不识得路了。"
"……"带刀男子不由得又多看了女子一眼。
"……"钟夙想吸鼻,自己这话说得确实很撇足。
"你连哪个宫都不知道?"带刀男子问道。
钟夙摇了摇头。
"……"带刀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但想到皇上临前交代给自己的事,只得摆了摆手道:"无妨,记不得路总记得自己的名字。"他顿了顿道:"内务府有本宫女的册子,明早带你去问问。"
钟夙心里一惊,却怕引人怀疑,不敢回声拒绝,只好点头。
第3章 怪女人
钟夙无处可去,被带刀男子领到一处别院,院子修饰简单,院中有低舍,被隔了好几间房间。带刀男子走到东边为首的一间房间里,令钟夙再此休息。
房间里的装饰也甚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但打理得十分干净。
钟夙见眼前这人帮着打理床铺,心中有些感激,琢磨了一阵,方道:"多谢大人相助。"他顿了顿,觉得说的话尚可,便继续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他见带刀男子所穿之衣所配之刀皆不是凡品,因而用了"大人"的称呼。
带刀男子抬眉道:"我姓纪。"
"多谢纪大人。"钟夙回道。
纪慕年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这女人说话实在古怪,说话声音倒是十足十的女气,但是偏生这女音说得极为流畅,没有一丝拖音,听起来干脆利落,与声音极为不符。
他转过身来,看了钟夙一眼,道:"这是我在宫中住处,今夜正轮我当值,房间空着,你在这里好好过一晚上,别再走丢了。"
钟夙点头。
纪慕年再看了钟夙一眼。
"睡时别弄脏了我的床铺。"他提醒道。
"……"钟夙低头。
纪慕年还是盯着钟夙的脸,随后走出门,没过一会抱来一个木浴桶,又不知从哪打来了热水,灌入浴桶中。
"好好洗了,明日我来接你。"纪慕年调试下水温,道。
钟夙盯着浴桶默不作声。
纪慕年安排好了一切,便出门而去。他临走前还在门外拖来细链绑住门闩,上了锁,这才安心地向皇上汇报情况去。
钟夙听着锁门的声音皱眉不语。
浴桶热水还在腾着烟气,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上一层薄雾。
钟夙咽了口唾沫,闻着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和火星味,想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他将手伸到领口,摸了一阵子,才想到自己所穿的不是以前一直穿的正军装或者迷彩服。
他只好垂眼,去细细寻找衣服的扣子。朝中服饰繁杂,钟夙费了好长时间,才在腰臀部位摸到第一个扣子,手不由得僵了僵。
最后他放弃似地看了浴桶一眼,又看了床铺一眼,收回了手,默默地走到房间角落,靠壁而站。
挺腿挺胸挺颈,收腹收臀收颌,钟夙立了个标准的军姿,摒除杂念。
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梦。
钟夙心里想。
随后这女子一直站着,直到慢慢闭上眼睛。
**********
梦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看到队长灿烂地对他笑。
"小夙,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媳妇他生了!"
钟夙也笑了起来,为队长高兴。
"小夙,你什么时候讨个老婆啊?"队长盯着钟夙的笑,趁机问道。
"我……"钟夙想了想,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副队害羞了!"旁边的人起哄。
钟夙的脸爬上红云,恶狠狠地盯了旁边的战友,那群男人起哄得更加厉害了。
"像我们副队长得那么帅,怎么会讨不到老婆!"
"就是,副队又能干,又好看,肯定是一群姑娘赶着和副队相亲,副队在女人堆里慢慢挑呢!"
"你们说够了没!"钟夙瞪了眼旁边的人,随后"噗"一下,自己也笑出声来。
战友们不断说笑,说着说着,队长"咦"了一声。
"小夙,你怎么了?"
钟夙一愣神,没听懂。
"副队,你的身体怎么了?"旁边的人也在问。
"副队副队,你怎么变成女人了!"有个人惊讶地喊道。
"是啊,小夙,你怎么变成女人了!"队长的声音继续传来。
女人……
女人。
钟夙"刷"地一下睁开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还是没变。
只有梦里,他变成了男人……
钟夙看向四周,房间、浴桶、床铺,什么都没变。
门外恰好传来开锁的声音。
纪慕年刚走进门,就看到一个女人笔挺挺地和僵尸似地站在他房间的角落,心里不由得唬了一跳。
"你没沐浴?"纪慕年平下心,看着女人脸上乱七八糟的黑污,指了指放在房间中的浴桶。
钟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就这样站着睡觉的?"纪慕年又问。
钟夙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他记得眼前这男人怕自己脏了他的床,所以他就站着睡了。
"你就站着这姿势睡觉的?"纪慕年看着钟夙笔挺的样子,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跳了跳。
钟夙沉默了会,再点点头。
"……"纪慕年也跟着沉默,随后重新打量了钟夙一眼,最后慢慢开口,"我现在有句话非常想问你。"
钟夙沉默地听着。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纪慕年道。
钟夙心里一惊。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到纪慕年压抑的声音:"不爱干净,走路难看,站姿堪比雄鸡,在宫中哪个女人不想讨皇上开心,宫里怎会选了像你这种女人!"
"……"
纪慕年一口气蹦出这么长一句话后,最后沉下口气,道:"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刚进宫的。"
"……"
"还是从乡里来的。"纪慕年又补了一句。
"……"钟夙无言以对。
"你不打算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了?"纪慕年看着钟夙惨不忍睹的脸,提醒道。
钟夙摇摇头。
纪慕年一脸果不其然的模样,看着钟夙半响,道:"算了,我带你去内务府。"
说完他转身离门而去,在门外盯着钟夙。
钟夙无奈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纪慕年的住处离着内务府有很段距离,钟夙跟在纪慕年后面,一边行一边记着路线。路上宫女太监见着纪慕年和钟夙纷纷低首让道。
"纪大人好。"
"纪统领好。"
纪慕年颔首应过了几个品阶较高的人,行了段路程,觉得身后的人走得慢了些,有些不耐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钟夙的目光。
钟夙的目光有些窘迫,连忙避开纪慕年询咎的眼神。
"又怎么了?"纪慕年停下脚步,转身过去。
钟夙的唇濡泯了下。
"有事快说。"纪慕年道。
钟夙尽量平静下自己的心,慢慢道:"纪大人,我想……我想……"
他犹犹豫豫说了半天,方才低声出口:"我想如厕……"
尿尿的意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钟夙心想。
听着眼前这女人幽幽的声音,明明没什么压力,纪慕年却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那就快去。"纪慕年立刻转身应道。
钟夙的目光愈发窘迫,低头涩声道:"纪大人,可我不识得路。"
"……"纪慕年再次转身,蹙眉望向钟夙。
这女人,不会连个茅房也要他堂堂御前侍卫统领带她去吧……
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乱跳了下。
第4章 如厕了
女人的目光虽然窘迫,但清澈如水。
无奈之下,纪慕年只好带着钟夙到了最近一个茅厕。
钟夙在茅厕旁边犹豫地看了下。
"这是男厕,宫女如厕在那边。"纪慕年道。
钟夙这才白着一张脸进去了。
这人真是一朵奇葩。
纪慕年瘪着口气,站在厕房外一棵树荫下,环抱双拳在一边候着。
这女人虽然揪心,但皇上吩咐的差事,他自是不敢违抗。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纪慕年在树下踱了几步,还是没看到女人从厕房走出来,倒是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地走过好几批人。
"……"这女人不会掉到茅坑里了吧。
又过了一刻钟,钟夙还是没有出来。
"……"这女人真掉茅坑洞里了。
纪慕年心里想,犹豫着要不要喊个宫女进去瞅瞅验证自己的猜测。就在这时,女人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出来,只不过这女人脸上涂了泥巴灰尘,若不是细看,倒是认不出端倪。
钟夙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整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连带着一整个人也是磨磨蹭蹭、心不在焉。
纪慕年看他神色,"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刚说你不像你女人,这回倒像个女人了。"
"……"钟夙侧头闪过纪慕年打量的目光。
"上个厕房也拖拖妈妈的。"
"……"
钟夙也不知此时心中是何滋味。
他变成女人后,初次去厕房,先是对着绑在腰间的带子研究了许久方才解开,而之后所行之事,钟夙更是难以自述。
即是女儿身,若是以后……是否还会有月事?
钟夙真想一死了之。若是再死一次,也不知能否回到男子身上。
但他立刻隐去这个想法,且不说死亡之后发生之事谁都不可定论,若是自己再死,会不会还是借尸还魂在女人身上,抑或发生更加惊恐离奇之事?
更何况他想起自己重生之后,那个自称"小夕"的女子为他葬身火海,此情此意更是令他难以抛下这具身体。
纪慕年见钟夙神色躲闪,很是鄙夷,确定这女人真没掉入坑洞里、身上没再脏了半点污垢,才慢慢带她往内务府方向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着,终于到了内务府门外,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公公,奴婢冤枉啊,火真不是我放的……公公……啊!"
女子"啊"的一声后,惨叫声阻断了,随之而来的是重板击在皮肉上的声音。
钟夙心里一跳,凭着往日经验的判断,想着这重板的力道至少有三均的份量。
他跟着纪慕年行进内务府内,便看到不远处,一女子被两人按在刑桌上,旁边又有一人拿着三尺长的厚长铁棒,击打在女子腰脊之处。
铁棒拍打在女子身上,三下过后,女子便没了之前的惨叫。钟夙听着铁白击打声和女子无意识的惨哼,只觉心悸。
这个宫女,若是再挨上十几棒,定然丧命。
纪慕年回头便见钟夙步伐便慢,眼睛盯着笞刑刑场不放,不由得笑道:"怎么,怕了吗?"
钟夙立刻回神。
"宫女做错事,就要交到尚方司处置。"纪慕年悠然道,"看你的模样,也是犯事的主,以后悠着点。"
钟夙默然迈紧步子。
尚方司正是昨日皇帝口中交代彻查冷宫走水案子的地方,看模样这事估计还和自己这具身体有关。
钟夙跟上纪慕年,但纪慕年却不急着走了,反而调侃道:"尚方司里太监多,男人残了那东西的心里总是空虚了些。若是犯了事进了尚方司,哪个都是被太监往死里整,能活着走出去的还真是不多。"
"……"
钟夙想,现在他的那东西也算是没有了。
纪慕年"嘿"了一声,接着道:"身残志不坚,难怪皇帝把祈妃的事交给尚方司。"
"……"
身残志不坚……
"但凡重大刑事,皇上都会交由刑部去审理,这回祈妃虽是废妃,好歹也还挂着嫔妃的名号,皇上却把事情交给尚方司,怕是直接拖出个替罪羊就宰了。"纪慕年边走路,边漫不经心漫不经心道。
钟夙微微一愣,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提防。
他的感觉极是敏锐,纪慕年虽然是无心之说,但又好像冥冥中在暗示钟夙。钟夙也拿不准眼前这位大人的意图,只知道原本谨慎的行事要做得更加小心翼翼才行。
内务府里殿门甚多,纪慕年领着钟夙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处房殿,殿内有块牌匾,上书"会计司"。纪慕年轻车熟路,当先跨进门坎,转了个弯,到了殿内隔着的一个小房,钟夙随后跟上。
房里有张书案,案上伏着一人,睡得正酣。这人坐着的红木椅后,有架红松木制的书架,架上放满了卷册,整齐陈列。
纪慕年走至案边,敲了敲。
案上之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环视了下,目光落在纪慕年上,随后一惊,脸中困意一扫而空,"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小跑至案边,对着纪慕年就是一拜。
"奴才参见纪大人。"
纪慕年也不答话,自顾自地走到这人之前坐着的椅子上,随手拿了本册子翻了翻,方嗤笑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叫德隐吧。"
德隐点头认了,但钟夙还可以看到这人撑在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来这个纪大人的来头果然不小。
"睡了多久了?"
德隐头上冒出密汗,抖声道:"回大人,奴才才睡了半个时辰。"
纪慕年点头笑道:"这个'才'字用得不错。"
"……"德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着脚也开始抖了。
"起身吧。"纪慕年见着施威够了火候,冷笑一声,将册子抛给德隐。
德隐连忙接过了。
"睡觉还流口水。"纪慕年沉沉道,"还不把这案子擦干净了!"
"……"德隐立刻过来,想了想,又跑去外头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帮纪慕年细细擦干案上的水渍。
怕这位纪大人着恼,德隐又反复擦了三遍才唯唯诺诺地在旁边候着。
这位纪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御前带刀侍卫,是宫中宠臣,极是爱干净,必须得好好伺候了才行。
纪慕年看着案桌,也感觉眼前舒服了许多,这才看着德隐道:"当值偷睡,落在我眼中也就罢了,没出了纰漏,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德隐松了口气,唯唯诺诺地弓着身。
纪慕年点了点钟夙的位置,抬首道:"小隐子,帮我查查这宫女的来处。"他说完,便将目光移到钟夙身上,冲钟夙暗笑。
第5章 姓李的
钟夙心头一紧,忙暗定心神。
德隐哈腰点头,望了钟夙一眼,随后愣了一下。
这女人和纪大人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女人全身上下只一个"脏"字,一张脸更是不堪忍睹;而纪大人,整个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是连把御赐的刀也拿得有模有样,举手投足都有儒将风采。
莫非……
德隐立刻掩饰自己略微惊讶的神色。
纪大人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向来自视甚高,这回让这模样的宫女跟在身边,肯定大有内情。
很有可能这就是纪大人上头那位九五之尊的意思。
小隐子在宫中滚爬多年,能混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掂量事情的轻重自认还算标准。他思考迅速,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纪慕年欠身,又转而向钟夙恭了恭身,道:"不知姑娘在哪个宫中当差,小隐子好帮姑娘查看查看。"
他话音未落,坐在椅子上那位倒是先一摆手,打断德隐问话。
"她说是刚到宫中,忘了在哪当值。"
"……"这也行?这样的女人能进得了皇宫?德隐心想,会计司什么时候已经落魄到饥不择食随便乱挑人的地步了。
但他也算沉稳老道,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又向女人问着。
"那敢问姑娘住在何处?"
宫女的住处各有安排,他查着住处也能找到女人来自何处、去哪当差。
旁边坐着的那人听了,又是一摆手。摆手的动作比之前更是干脆利索。
"她昨晚迷了路,忘记住哪了。"
"……"
世上奇葩少有,眼前就是这么一朵。
德隐又思忖了一下,最后掂量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敢问姑娘姓氏?若有了名字,小隐子也能找出宫中的分配。"
一个人再不济,名字总还是记得的。
纪慕年听小隐子这回问对了话,笑意盎然,琢磨着女人该如何回答。
钟夙顿了顿。他来时本是想顶着"小夕"的名头蒙混过关,但看见之前内务府笞刑之举,又听见纪慕年有意无意地告诫,自然不敢再把小夕这名字说出去。
小夕虽顶着祈妃娘娘的名号死,但是他不能顶着小夕的名字而活。
他沉默了一番,见旁边两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不由得讷讷出声。
"我姓李。"
张三李四王五,横霸汉姓排行前三,这李姓,更是居于榜首,常年不落。
钟夙想,说个李姓,想来可以浑水摸鱼。
随后,他闭上嘴,没了下文。
纪慕年微阖了眼睛,手指骨默默地敲着桌案。
德隐额上冒出细汗。
就一个李姓?这个女人就不打算说出她名字了?
他听到纪慕年敲桌案的声音缓慢,后来渐渐变快,像是在催促他快点翻查名册的样子。
德隐倏地反应过来,跑去架子上取了名册查看。
禁宫宫女众多,他也不去每本翻看,只挑了几个离着皇帝起居近点的几个宫去细看,随后,硬是从一堆人中间挑了那么个人名来。
"敢问姑娘是否叫做李秀儿?"
钟夙也不敢直接答。
"李秀儿,在御书房外司清土之职,前些天才刚进宫。"德隐说道。
当然,他不会说,这李秀儿虽然刚进宫,就不知怎地,在凤梅园外头角落的一口井里捞了出来,尸体都泡得水肿了,辨不清面目。
宫中勾心斗角之事甚多,每隔着几天都会死上一两个人,这些人大多得罪了几个势大的主,死后也无人敢去追查。
若不是今日赶早御书房的公共报上来的名册里有李秀儿缺职,他也不晓得那具女尸就是这厮。这事的个中原因除他外没人知晓,偏生眼前这女人自称姓李,既然纪大人是承皇上的意来的,自然得奉承个人情。
纪慕年睁开眼,停了扣桌,摊出一只手掌。德隐立刻递了上去,纪慕年略是撇过几眼。
"徽州渠田人。"他抬眼看了看钟夙,忽然一笑。
"果然是个乡下人。"
"……"钟夙默不作声,心有诧异。
"还是个扫地的。"
"……"
"啧啧!"
"……"
纪慕年一边说一边点头道,"小隐子,这事办得不错。"
德隐一喜,立刻拜了下去:"多谢纪大人夸奖。"
纪慕年将册子丢回案上,起身拍了拍后侧,路过钟夙面前,却又大步跨去。
钟夙立刻再次跟上。
他心生疑虑,想起纪慕年刚才所作所为,只觉疑团重重。
钟夙还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李秀儿,反倒是这位纪大人先认可了。他又细细想着纪大人之前进会计司的话,心下大悸。
这个纪大人,多半是知道自己和沉景宫有关系的。
而他却是绵里藏针,丝毫不透露自己的意图,恐怕是要观察他的行为举止。
只是钟夙初次来到这世上,连着宫中大路都还未熟悉,也不敢尚自乱动,没有露出多大的破绽。
唯一的破绽,可能就是自己的举止在这人眼中不像个女人。
钟夙在心里苦笑。
他本来就不是个女人。
钟夙暗暗思考着,走在前面的纪慕年忽然侧身让开一条道,这人微蹙着眉,用衣袖掩住口鼻。
他让出条道后,路上行来三人,两人是站着的,一人是在地上拖着的。
钟夙定眼看去,只见地上拖着的那人仰着面,被这行着的两人拉着左右手在地上横拖,拖过之处,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而那人面上狰狞,两眼睛死瞪着一方,眼珠暴出,露出骇人的眼白,瞳孔放大,已然是死得透了。
被拖在地上的人正是之前刚进内务府受了笞刑的女子。
女人死相惨烈,估计是被硬生生地打死的。
钟夙往日见惯生死,看着这人尸体,只是回避。
纪慕年以袖捂鼻,继续往前走。那女人是被一路拖过去的,因而路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俩人直着道路走,不一会儿,又听到泼水的声音和扫地的声音。
纪慕年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后转了个弯。
内务府的大门就在前处。
但门口却是站了一群人,有几个人在清理着血迹,又有个着装饰料不错的太监跪拜在地上,他后面也有着一干子人下拜,只是这太监面前,放着一张紫檀木制大椅,椅上垫了层貂皮,一个华服美人坐在其上,宽衣长袖,桃色衣衫上绣暗红牡丹,整个人艳丽高雅。她身后又站着几个宫女太监,候在身侧。
那华服美人似是注意到钟夙和纪慕年,朝他们这边看来。
纪慕年放下掩鼻的手,默然行至华服美人不远处,撩起身下衣摆,单膝跪在一处干净的地方,敛眉垂首。
"臣纪慕年跪见贵妃娘娘。"
第6章 暄贵妃
华服美人的目光扫过纪慕年,落到钟夙的身上。钟夙见着纪慕年跪拜,马上反应过来,按着之前德隐叩首的方式,伏地跪拜。
"奴才参加贵妃娘娘。"
拜在他旁边的纪慕年听完这句话,硬是哽了下。
奴才是太监的自称,这宫女还真不懂规矩。
但纪慕年殊不知钟夙到了这个地方,听到最多的也就不过"奴才"二字。
贵妃打量了眼钟夙,丽眸里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隐了去,端起身边太监捧拿着的瓷盏,翘指捏着盏柄,阖着瓷盖,沿着瓷口边,慢慢地一下一下磕动。
"纪大人,本宫听说昨日晚上你带了个宫女回房?"
贵妃琢磨着瓷盏,慢声道。她的声音浑然天成,端庄稳静,不像钟夙附体的祈妃声音一般娇而腻人。
"是。"纪慕年道。
"宫中的规矩,纪大人也该懂了些。"贵妃抬起瓷杯,放到唇边抿了口,抬眸道:"宫女夜宿侍卫住处,这是宫中禁律。虽说纪大人得皇上圣宠,但宫规在此,也不能容大人这番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放肆!"
她把"放肆"两字咬得极重,可见贵妃势大,不讲御赐带刀侍卫统领放在眼里,抑或是与纪慕年之间积怨已久。
纪慕年两眼观鼻,鼻又观心,俯首道:"娘娘教训的是。"
贵妃颔首笑道:"不过纪大人也不必如此拘谨,若是相中了哪个宫女,只管与本宫说来,本宫自会体谅。"
这朝间皇帝尚未立后,贵妃位于四妃之首,在后宫掌管六宫,权贵仅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慕年正正经经地回道:"臣岂敢劳烦娘娘。"
贵妃抿着笑,将茶盏放回太监手中端着的玉盘里,琢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护甲。她右手上的护甲有三支,分套在无名指和小指上,皆是纯金打皱,上镶玛瑙,饰美华贵。
她琢磨了下护甲,方才抬眼望向钟夙,道:"看样子,你就是那个宫女了?"
钟夙知她指的那个宫女,其实说的就是纪慕年将他带回住宿一事,也不敢妄自答应。他沉吟了会,抬眼往纪慕年看去,正巧纪慕年也冲他看来,向她使了个眼神。
他立刻会意道:"回娘娘,奴才正是。"
"……"
纪慕年想,不应该让这人开口的。那"奴才"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倒是贵妃娘娘听罢,颇有些兴致道:"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她叫李秀儿。"纪慕年道。
贵妃听着纪慕年抢话,微有不悦,随即又问道:"在哪个宫当值的?"
"回娘娘,秀儿是御书房清土的。"纪慕年又抢道。
贵妃蹙眉,道:"纪大人,我是问她话呢。"
她言下之意,是让纪慕年不要插嘴。
纪慕年也回:"娘娘,正是因为问她话,臣才要替她回话。"他往后瞥了眼钟夙,道:"秀儿没见世面,为人愚笨,不懂伶俐,生性痴懒,臣只怕她冒犯了娘娘。"
钟夙被纪慕年连着数了数条缺点,不知该是羞愧还是庆幸有纪慕年帮他挡着贵妃。
他只听小夕死前曾告诉他,是贵妃蓄意谋杀祈妃,才火烧冷宫。虽然是女子的片面之词,但他也需有所防范。
贵妃听纪慕年这样说,更是疑惑道:"哦?如此说来,纪大人的口味竟然如此独特?"
"……"
纪慕年又被哽咽了下。
真是冤枉!
他被皇上交代,莫要让这人被贵妃撞上,如今与贵妃不得已相见,只好尽力护住旁边这个女人,却没想到因这事被贵妃借了话头讥笑了番。
"抬起头来看看。"
那番,贵妃又发话了。
钟夙犹豫了会,依言抬头。
贵妃见这女子抬脸,瞬即皱眉,以袖掩鼻,露出厌恶之色。
看来不像是那个女人。贵妃心里想。
那女人向来爱干净,整天把自己扮得像朵白莲花似的,又极是清高自傲,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种自甘下贱的事情。
或许被火烧死的那个女人确实是祈妃没错。
不过这宫女出现的蹊跷,防还是要防的。毕竟祈妃打入冷宫三年,宫中人都把这位废妃忘得差不多了,皇上却还时时惦挂,连着楼氏满门抄斩都留下她。这女人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就这么被火烧死了,她还真不信。
贵妃生性多疑,此时在肠子中绕了好几道弯,方忽地一笑。
钟夙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纪大人,这样的宫女若是在临胜宫里早就被本宫打发到尚方司受刑了。"贵妃动了动身子,身后立刻有太监哈腰过来,她扶起太监递过来的手,从紫檀木制大椅上起身,道:"不过纪大人喜欢,本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虽是做这么说,但有意无意地却看向钟夙,软声叹道:"哎,做女人,得把脸打理得干净才行。"
这话其实是有意无意试探和嘲讽,但落在钟夙耳里,又是另外一般意味。
贵妃见钟夙仍是不动,勾了勾唇角。
"都起身吧。"
"谢娘娘。"她身边跪着的尚方司郎中和几个主事还有太监,恭恭敬敬地起身,缓步退到一边。
纪慕年亦是起身站直,钟夙照画他们的模样,起身站了。贵妃"嗤"地笑了声,摇过身摆,往内务府门外行去。她身后一干太监宫女也随之而上,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后面。
直到贵妃的人消失在视线中,尚方司的那群人才松了口气,为首的郎中执起袖子,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呼了口气。
随后那郎中看到纪慕年,又是过来一哈腰,谄媚道:"纪大人。"
纪慕年晃了晃手,示意郎中不必行礼,随口问道:"这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来这尚方司做甚?"
郎中答道:"不瞒大人,贵妃娘娘此次来是为了沉景宫祈妃的案子。"
纪慕年沉吟半会,道:"案子结了?"
"结了。"郎中瞅了纪慕年一眼,道,"刚贵妃娘娘看着结的。"
纪慕年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道:"既然结了,到时候送去给皇上过目就是了。"
郎中忙应道:"那是自然。"
纪慕年也不再多言,领着钟夙就往他处去了。
********
两人又是宫中兜转。这宫里道路通直,四方均稳,路旁有宫殿或围墙,红墙黄瓦、飞檐斗拱,尽显威仪。
随后纪慕年带钟夙行至一处小院,指了指里面的低房,道:"这是你以前的住处。"
钟夙望里看去,院中正好有两个与钟夙穿戴的一样的宫女行来,行至门口,望见两人,在目光瞅到纪慕年的时候,居然生出些欣喜来,忙下跪道:"奴婢拜见纪大人。"
"……"
钟夙听到"奴婢"两个字,恍然意识到,原来之前他出了个洋相。
他望向纪慕年。
"起身吧。"纪慕年也瞅了眼钟夙,那眼神好像在说,多学学,人家是怎么守规矩的。
"……"钟夙无言。
自他醒来之后,便一直被这人看低。若是在以前边城驻防时,部队里提到"钟夙",没有人敢小瞧这个战士。
他是雷霆大队的副队长,是队伍的第二把把手,无论是潜伏侦察,还是狙击爆破,抑或是心理谈判,他都样样精通。
不过钟夙性子沉稳,脾气甚好,平时静默寡言,不爱与人计较,对于纪慕年的态度,也是能忍则忍。
相较纪慕年而言,身子的变化才是钟夙最为纠结和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默默地站在一边。刚跪下的那两个宫女也都起了身来。
"这个李秀儿,是你们这的吧。"纪慕年问道。
宫女里较为年长的人回道:"前些日子,好像是说有个叫'李秀儿'的宫女要来,不过一直没见影子。"
纪慕年点头,指了指钟夙道:"这个就是李秀儿。"
两个宫女的目光便望钟夙身上看去,先是露出诧异的目光,随后又转为羡慕。
"这宫女有些痴傻,你们多担待着点,教些宫中的事情。"纪慕年道。
"纪大人吩咐的,我们肯定照做。"宫女忙应道。
"……"钟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被说成痴傻的心情。
纪慕年又点了点头,顺口嘱咐道:"她不怎么爱干净,你们也督促着点。"
"……"钟夙沉默。
"是。"宫女又是款款应道。
纪慕年见着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打量着眼前三个女人,确定没事了,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7章 帝王攻
禁宫东北处的寿颐宫有一花园,名"盛隆",花园北端,竖着一列红墙,挨个排开九间房间,正中央的屋子外头挂了块匾额,书"风楚斋"。纪慕年一路行来,最终立于风楚斋前站定。
德福见了纪慕年,心领神会,入了屋内,随后不久,便出来招了纪慕年进内。
纪慕年跨进屋中,便闻道清鼻的香气,是藏内灵麝的脐香。他在屋内扫了一周,方对着一间小隔间跪拜。
"臣纪慕年参见皇上。"
"免礼。"
隔间里传来皇帝的声音。
房间里隔着卷帘,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谢皇上。"
纪慕年起身,驻在门边。
"进来吧。"里头的人说道。
纪慕年依言撩开卷帘。
隔间内有一条长桌,桌上放满了奏折。案后有宝座,座染黑漆,金丝镶嵌,但座上却没有坐人。
纪慕年照着往日的方向寻去,果然看到桌边布置的一张大床上,找到了人影。
龙羿斜卧在床上,头枕着靠背。靠背和床毡毛毯都是龙腾黄稠的样式。龙羿却是脱了宽大的黑玄墨袍,穿着贴身的黑色墨龙绸缎长衫,一手执着一本奏折,一手执笔圈划,皆抬在眼前一尺处。
这整个人慵懒,倦倦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眸光微闪,目光从折子移到纪慕年身上。
"慕年,你来得正好,帮朕把那堆奏折批了。"
龙羿指着案上堆放的一叠奏折道。
纪慕年有些无奈地看着龙羿,道:"皇上,微臣只是一介侍卫。"
"怎么,今日倒如此拘谨了?"龙羿抬眉顿了顿笔,笑道,"给你批的那些奏折都是曲骛那帮人的,你只需写个'已阅'两字就行。"
他说完,侧了侧身子,将手里的奏折丢在长桌上,笔熏了朱砂,又掂起一本,抬到眼前看着,一边看一边蹙眉道:"这群人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曲骛上什么折子他们也跟着拍什么马屁,千篇一律,简直烦透了!"
曲骛是当朝左相,三朝元老,也是暄贵妃的父亲。
纪慕年默默听着,择了张椅子坐下,打开一本折子,扫了眼,是关于册立皇后之事,又翻开一本,也是谈及立后。他连翻了三本,内容果然大致相同。
难怪皇上要发脾气。
纪慕年一边想,一边执起笔,画上字。
他的字迹与龙羿如出一辙,写得也是飞快。
过了半个时辰,龙羿批完一叠奏折,将笔都掷在案上,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道:"慕年,朕真想念当初你我年少,山中习武的日子。"
纪慕年的笔略是一顿,心中一动,笑道:"皇上,你又来说笑了。"
龙羿也是笑,他虽长得俊美,但眉目中透着威仪,但此时整个松懒,像极了困倦的虎,眯着猫眼,侧目四方。
"慕年,你今日可是遇见了暄贵妃?"皇帝打量了纪慕年一眼,道。
纪慕年微有诧异,但还是应道:"皇上高明。"
"看,又来了。"龙羿斜挑了一眉,调笑道,"纪爱卿每次遇上朕的那几个妃子,到了朕面前,总会变得这般正经。"
纪慕年心下一惊,睁眼圆眸,皱眉道:"皇上,你莫要取笑臣了。"
他这话倒是自然了许多,顺带连着坐姿都放松了些。他下笔飞快,又是批了个关于册立皇后一事的奏折。
龙羿直接下了床榻,踱了几步,问道:"祈妃的事情如何了?"
纪慕年被皇上许了自由,连着说话声音也放轻松了,笑道:"尚方司还没把折子呈到皇上这么?"
龙羿拉了宝座,坐了上去,挑眼笑道:"呈上来了,朕问的是那个女人。"
他抬眼笑起来的时候,威严尽散,眼里流光宛转,让纪慕年心神微晃。
纪慕年忙敛心神,道:"据臣观察,这女人应该不是祈妃。"
"哦?"龙羿了叹一声,道,"难道是朕猜错了?"
纪慕年沉吟了一会道:"也不然。"
龙羿诧异。
"臣没看到女人的脸。"
"……"
"那女人蒙头垢面,有辱斯文。"
"……"
"臣有洁癖,实难忍之。"
"……"
果然。
龙羿揉了揉眉骨,阖眼。
"纪爱卿,你这怪癖得改改。"
"……"
纪慕年默然不语。
"朕虽与祈妃三年未见,但那模样尚还记得清楚。"龙羿笑道,"那具尸骸,朕当日目测过去,比祈妃二八年华时还矮上寸许。这死人可以糊弄暄贵妃,却瞒不了朕。"
他虽笑,双眼睁开,不似之前那般和善,反而带了一丝淡漠,道:"纪慕年,照你觉得,那女人如何?"
纪慕年顿了顿笔,思索道:"依臣之见,这女子若不是天生痴懒,便是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龙羿点头道,"祈妃自是大智若愚,背着朕与楚国太子勾结,还让朕动不得他。"
旁人都道当今皇帝心念祈妃,但宫中除了龙、纪二人,却无人知晓这其中的隐情。
龙羿说罢,眸里含了杀意,但很快隐去道:"暄贵妃仗着有曲骛,真能惹事。连朕不动的人,她也敢动。"
纪慕年听了,如实禀告道:"今日臣带那女子去内务府安排之时,也撞见了贵妃娘娘,不过贵妃娘娘应当没认出女子身份。"
龙羿冷冷地"哼"了一声。
纪慕年知他又恼了,便不再吱声。
过了许久,龙羿方慢慢道:"那事情可曾办妥了?"
"办妥了。"纪慕年回道,"会计司的小隐子懂事,把这女子安排在御书房附近清土。"
"没引祈妃怀疑?"
"应当没有。"
"朕倒要看看,这祈妃想玩什么把戏。"龙羿忽而笑道。
见皇帝笑颜,纪慕年垂眸道:"皇上,恕臣直言,那女子怕真不是祈妃。"
龙羿勾起唇角,更是兴致盎然道:"慕年这么一说,朕倒是更期待了。"
"……"
纪慕年劝谏无效,泯起薄唇。
龙羿见着纪慕年神色,忽而拍拍眼前人的肩膀,笑道:"慕年,你我师兄弟难得意见不一,若不与朕来打个赌?"
纪慕年却是一愣,道:"何赌?"
"看这女人到底是不是祈妃。"龙羿好心情地道,"若是她不是祈妃,慕年你可随意在我宫中挑件宝贝。"
纪慕年心中大动,随后又慢慢问道:"皇上,那臣的赌注是?"
龙羿见纪慕年心动模样,却是呵呵一笑。
"若是纪爱卿输了,那也无妨,只须伸手给朕,让朕在爱卿手上画个墨染王八即可。"
*******
钟夙被两个宫女推推搡搡架进一处房间。房间内放了个大圆桶,钟夙倒是识得,和之前在纪慕年房间里的浴桶一个模样。
旁边一个宫女关上房门,上了门闩,转过来冲钟夙一笑。
那笑极为古怪,多带了点谄媚,看得钟夙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妹妹,我叫凤若青,这位是乐碧姐姐,和秀儿妹妹一样,都是打点御书房的差事。"
钟夙扯出一丝笑,想以敬见礼,但随后又被若青欺了上来。
"秀儿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得纪大人关照。这真是我们俩姐妹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若青一边笑,一边开始摸往钟夙的腰臀。
钟夙被女子摸到臀股,吓得立刻抓住若青的手。
他自幼在特种部队培训,在男人堆里滚打,少见着女人,莫说到外头寻乐子,连着男儿身,也在一年前被部队里的那群男人偷偷摸摸硬拉到店里刚刚破处。
破处之后,队长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小夙,你终于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了。"
钟夙当时虽觉舒爽,却顾着部队纪律,对于男女之戒颇为在意,不敢再玩,只是心不在焉地笑。
"秀儿妹妹别怕,若青这是在帮你脱衣服呢。"乐碧掩口笑道:"刚纪大人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你,秀儿妹妹一身泥泞,我们俩姐妹肯定要帮你清洗个干净才行。"
她这头说着,那头另一只手已经解开扣子。
"我……我……我不用洗。"钟夙连忙挣扎道。
"不行怎么行呢。"若青又将钟夙的手牢牢按住,道,"不洗,大人们都嫌脏,就不会喜欢妹妹了。"
"是呀,到这宫中做了宫女,若不巴结几个大人,可就难混得紧。"乐碧开口附和道。
钟夙脸涨得通红,他在女子体内,体力大不如以前,被两个女子压得,居然没有动弹反抗之力。不一会儿,他只见得自己外衫连带着亵衣都脱个干净,只留下一块小肚兜系在胸前。
肚兜的颜色是红色的,上绣着鸳鸯戏水。
若青见着肚兜"咦"了一声,伸手过来,隔着红色肚兜,摸了摸钟夙的一只乳·房,道:"想不到妹妹形状如此之好,难怪纪大人会喜欢。"
钟夙只觉得胸前被人捏了一捏,又在自己比平时大了许多的乳下托了一托,□居然上下抖了一下。
他的内心也跟着那只乳上下颤抖。
乐碧也感觉甚是不错,索性一只手按住钟夙的手,另一只手伸到钟夙身后,解了肚兜,看着钟夙雪白的胴·体,也是啧啧称赞,用手握住钟夙的腰身道:"妹妹的腰也好细,好像随手就能折断似的,姐姐真是羡慕。"
"……"
腰身随之传来酥麻的感觉。
"我……我……我……我自己来吧。"
钟夙瑟瑟开口,窘迫局促,但声音软捏得连他自己也吓一跳。
"那可不行,纪大人可是特殊吩咐过我们俩姐妹,要妥妥照顾好你。"
若青冲着钟夙一笑,终于停下她摸着钟夙上身的手。
于是,她俯身改去解钟夙下半身的腰带。
第8章 祈妃颜
不一会儿,钟夙的裙裤就被若青卸了下来。钟夙梗红了脖子,连着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很多。
"若青姑娘,碧玉姑娘,我……我自己来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挣扎着手,去掩住自己的下丶体。
乐碧看到身边架着的人的模样,"噗"一声笑了出来。
若青亦是掩嘴笑着,笑了好半会,方才说话。
"秀儿妹妹,你好生可爱。"
钟夙莫名地抬起头看着若青。
若青见钟夙望来,松开钟夙的手臂,在钟夙面前站正了,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模样正经地说道:"秀儿妹妹,若是寻常女子受到惊吓,都是捂在这个地方。"
"……"
钟夙的拼命遮往下身的手僵住了。
"妹妹想遮的那个地方,只有男人才有。"
"……"
钟夙不晓得自己现在应该把手放在哪里。
"妹妹,莫不是你——"
若青拖长了声音,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钟夙赤丶裸的身体。
"……"
钟夙忙垂下头,躲过若青的目光,手收了回来,又不知道放哪里。若是真像若青说的环抱胸口,他不就是真的在模仿一个女人;但若维持原来的动作,他遮掩的地方确实没有那个东西。
就连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成了问题……
钟夙整个人脑袋里轰炸炸地爆开了,他只觉得自己目前的境况就是上下不得,左右为难。
若青脱着长长的尾音,眼见那个名叫秀儿的女子呆立着,这人细白的脖子也爬上绯红,便冲乐碧使了个脸色。
乐碧立刻会意,猛然架起钟夙,若青趁机抢上前去,抓住钟夙的脚踝,两个人借力一使劲。
"哗啦啦。"
浴桶里泛出水花,钟夙尚未反应来及,被人突如其然扔进浴桶里,猛灌了口洗澡水,随后从鼻腔里呛了出声来。
"咳咳咳……"
钟夙哪想得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两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宫女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挣扎着出浴桶,随后又被乐碧、若青压了回去。
"秀儿妹妹,纪大人是交代我们务必将你洗干净了的,你到纪大人面前可要为我们俩美言几句啊。"
乐碧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伸手去擦钟夙脸上的泥垢。
钟夙慌得立刻拨开他的手,随后若青的手又探了过来,拿着浴巾洗着他的脸。任是钟夙两条手臂皆用,也当不过这两位宫女热心肠的四只素手。
脸渐渐被擦洗干净,浮出祈妃的容貌。
钟夙明显感觉若青的手顿住了,他在浴桶水里荡漾的倒影中,看到若青惊讶的目光。
糟糕,要露陷了。
念头刹那间闪过钟夙的脑海,他连忙要扯过若青手中的浴巾,要遮住自己的脸。
"妹妹,妹妹,别遮别遮。"若青急忙压住钟夙的手臂,望着钟夙的面容,道,"没想到妹妹长得这般好看,竟然比淑妃娘娘还要好看。"
她说完,又忙掩住自己的嘴,四下里张望,确定除了房间内没了其他人之外,方才痴痴笑了起来。
淑妃是宫中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皇后、贵妃,位九嫔之首。
钟夙愣了愣,这才抬眼去看若青,那若青脸上颇有羡慕之意,不像作假。
敢情,她们不认识祈妃?钟夙心中暗暗思忖。
乐碧也过来瞧着钟夙的脸,啧啧称道:"妹妹确实长得不错,难怪纪大人喜欢。"
"……"
怎么又扯到那位姓纪的大人身上了?
***
风楚斋里,纪慕年忽然感觉鼻头痒得紧,忙放下奏折笔墨,掩鼻。
"哈欠!"
他的哈欠声有些大声,惹得龙羿诧异地抬起头。
"臣有失礼仪,恳请皇上恕罪。"纪慕年忙跪下道。
"无事。"
纪慕年松了口气。
随后皇帝又是开口。
"慕年,朕知你心系赌局,但也莫要忘了照顾好身体。"
龙羿抬眉朝着纪慕年笑。
"……"
纪慕年看着长桌上高高叠起的奏折,很想表示,他刚刚正一门心事地再写着"已阅"两字,绝无旁心。
这赌局,怕是皇上惦记得紧吧。
***
房门打开后又被人掩上,若青拿了一套干干净净地宫女服,来帮钟夙穿上。
钟夙虽是尴尬,但也只能任由若青打点自己的身体——他委实对这朝中的服饰一窍不通。
他前有若青帮着穿衣服,后有乐碧仔仔细细地擦干他的长发,只觉心中愧然。
以前,他是男人的时候,凡事都是自己打理,从来不要旁人动手。也或许正因为他所在的军营都是三大五粗的男人,对于一些细活,也都不甚清楚。
若青笑着帮钟夙打理好衣服道:"妹妹果真是个可人的人物。"她细细观察了钟夙的容颜,道:"只可惜脸色苍白了点。"
乐碧听罢,停住擦拭钟夙头发的手,笑道:"前些天寿颐宫配发了些脂粉下来,要不要帮妹妹试一试。"
她话音未落,钟夙也尚未出声,若青偷乐着笑道:"正是,我也想着这主意。"
说罢,两人拉着钟夙往房门外走,来到宫女的通铺里。
这宫女睡寝的房间有一张长床,是木板搭建而成,被隔了四张床被。若青让钟夙坐在床上,从一个床铺的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小只胭脂粉,拿着棉垫,对着钟夙的脸轻拍起来。
钟夙第一次化妆,很是尴尬,他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最后还是落在了若青的胭脂粉上。
他心里微微一动。
"好了!"这时,若青的声音传来。她举起一面铜镜,照与钟夙观看。
钟夙透过模糊的铜镜,却依稀可以看得出一个女人的脸蛋来。那脸有些圆,但下巴却是有点润弧,两眉远黛,凤眸微翘,含情似水。
若是放在钟夙还是男子的那个时代,这女人的脸也是十分貌美。
原来这就是祈妃。钟夙暗暗心道。
乐碧见钟夙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也是笑道:"这样的脸,哪怕是纪大人,连着皇上也要喜欢上了。"
钟夙心中微颤。
若青也是附和,她的附和极是小声,贴在钟夙耳边:"我若是皇上,也肯定喜欢秀儿妹妹这般模样。"
***
"哈欠!"
龙羿吸了吸鼻,用手按了按鼻骨。
纪慕年正好抬起头来,侧目看着他。
龙羿也正好对上纪慕年的目光。
随后,他呵呵笑道:"纪爱卿,看来最近天气凉了许多。"
"……"
纪慕年嘴角抽了抽,随后也是呵呵笑道:"是啊,近来天气转凉,皇上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莫要记挂着赌局,小心伤身。
纪慕年的目光如是说道。
"……"
龙羿垂目,随后却变作一脸坦荡,笑道:"其实朕确实挺惦记着祈妃的身份。"他将目光移回折子,悠然慢道:"或许,明天朕就能在纪爱卿手上画上图案。"
"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啊。"龙羿如是感叹。
"……"纪慕年沉默地望向皇帝,见此人逢场作戏,半是作假,半是真心,不由得暗自好笑。
第9章 扫地了
次日,龙羿步入崇和殿。
崇和殿是当朝皇帝早朝之所。
龙羿仍是穿着墨袍,上绣的舞爪金龙,庄重肃穆;头上冕冠上的十二旒直垂而下,随着主人的步伐微微晃动。
皇帝刚进入宫殿,原本还闹哄哄的殿堂立刻安静下来。众臣拍好列队,俯首弓身。
"参见皇上。"
臣子的声音整齐一致,在殿内响起。
龙羿循着龙椅坐下,龙椅乃汉白玉所铸,威武龙腾,位于正崇和殿朝堂之上。龙羿坐得笔直,目光隔着十二旒往下扫视朝堂,随后清声提音道:"众卿家平身。"
"今日早朝,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身边德福道。
龙羿将手搭在龙头扶手,按指静静地摸着拇指上的扳指。
朝臣面面相觑,最后列中有一人弓身而出。
龙羿恹恹地撇了嘴角。
出列的人是礼部尚书左齐豫,约四十岁的样子,人已然发福,整个人挺着小肚腩弯下腰。
"皇上,臣有事起奏。"
虽然已经猜到了左齐豫要说的内容,明知自己十分不想听这人说话,但龙羿还是正声道:"准奏。"
有了皇帝的批准,左齐豫看着手中执着的笏,按着备好的条陈事项,读道。
"皇上登基已有六载,至今尚未立后。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之位有如帝母,昭示母仪天下,皇上现有四妃九嫔,个个才贤貌美,不如堪准其一,促其之位,册立帝后。"
龙羿笑道:"四妃九嫔,确实是才贤貌美。朕个个都喜爱得紧,不知左爱卿意在何人?"
左齐豫听殿上那位声音虽然在笑,但冰冷得像冰渣子,渗入心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谏。
朝臣列首却有一人不惧龙羿威仪,缓步踱出。
"皇上,臣以为暄贵妃为皇后最上人选。"
出列的人说话时也不弓身,目光直视龙羿,一身朝服在他身上也打点得十分光彩。这人清瘦,年纪已有六旬,正是暄贵妃的父亲曲骛。
龙羿沉默不语,摸着扳指的手却是顿住了一下。
见曲骛发言后皇上不没有说话,其他朝臣也变得大胆,纷纷出列,言暄贵妃聪慧,打理后宫多年,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也有几人站出来,说淑妃大方得体,抑或是说德妃稳重,亦是可以担当皇后的角色。
倒是也有老臣出列,谏皇上开枝散叶。
众所周知,当朝这位皇帝自二十岁登基后,纳的妃子不在少数,可偏偏没有一个子嗣。
没有皇子,皇后之位只好一直空着。前一阵子,龙羿尚可以无龙子之事压住劝谏立后之言,但久而久之,皇室仍是无子,倒是有几个婕妤和才人,产了女孩,被封至嫔位。
于是立后之提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龙羿眸光乍聚,盯了曲骛半会,随后缓开了。他重新看了眼朝堂上谏言的臣子,道:"立后之事,朕自有打算。"
顿了顿,他又道:"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皇上只一句话,就抑住适才的话题,众人纷纷揣测皇上的圣意。
龙羿见无人再谏,挥手起身。
德清道了声"退朝",尾随其后。
皇帝离了崇和殿,便见纪慕年在殿外恭候。他踏上辇车,整个人向着柔软地黄垫里一躺,之后又慢慢地侧了个身子。
他委实讨厌那般臣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尤其是那个曲骛。
曲骛势大,近几年除掉右相楼家一族后,丞相之权便被这人独揽,越来越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真是愁啊!
帝王在皇辇上又辗转了身子。
这会子这姿势躺在这部分,真正舒服了。龙羿心满意足地阖起了眼。
"皇上。"纪慕年有些无奈地看着龙羿的模样道,"皇上,行哪个宫?"
"御书房。"皇帝道。
御书房便是风楚斋。纪慕年命人将辇车抬稳了,往着寿颐宫方向行去。
龙羿在辇车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就听到纪慕年在耳边低语:"皇上,御书房到了。"
他皱了皱眉,睁开眼。他的眼睛还没有瞥见纪慕年,只是睁开的一瞬间,顺着自然的目光抬望,便被视野中远处的一个宫女抓住了视线。
那宫女在花园坛中的一颗菩提树下清扫落叶。她腰板挺得笔直,拿着扫帚的姿势也很古怪。
普通的宫女清土,都是轻声细扫,而这个宫女不是。这宫女拿着扫帚,扫得极为认真,但动作却是大开大合,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
龙羿眯了眯眼,许是刚清醒,连着脑袋还有些模糊。他侧头望向纪慕年,蹙眉道:"这人看上去又是眼生又是眼熟,朕是否在哪见过他?"
纪慕年循着适才龙羿看的目光望去,一瞬间脸变得有些难看。
虽然心中尚有疙瘩,但纪慕年还是如实禀告。
"回皇上,这人就是前日皇上命我去查看的那位宫女。"
龙羿又是在远处瞧了一眼,脑袋转得倒是灵活了些,但看着宫女扫地的姿势,仍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人就是祈妃?"
"……"
纪慕年干咳了一声,不回话。
龙羿瞪眼,看着这人身形,倒和三年前被打入冷宫的祈妃相像,也和之前在沉景宫所见一模一样,但这姿势却委实古怪得紧。
难不成祈妃被打入冷宫,隔了三年不见,就堕落成这样了?
他心有疑虑,脑海里兜兜转转,一边下了辇车,一边沿着小径,步入风楚斋,随后他便想到了与纪慕年之前的赌约。
龙羿望向纪慕年,纪慕年也正好望着他。
他嘴角一勾,便道:"德福。"
"奴才在。"身边跟着龙羿的太监忙跪了下来。
"朕记得去年西域进贡了一只燎远镜,放在寿颐宫中,你去取来。"龙羿说道。
"嗻。"德福应下,往后退去了。
龙羿走到一扇小窗面前,撩起窗帘,往外望去。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那个宫女扫地的情景。
纪慕年立刻会意皇帝即将做什么,在旁边候着。
过了不久,德福取来长筒燎远镜,陈给皇帝。皇帝拿起燎远镜,调试一番,往宫女的方向望去。
宫女在扫地。
宫女扫地很认真。
宫女扫地的动作相当豪迈。
宫女的背正对着龙羿的视线,腰板子很直,像是长期自然的习惯,不像做作。
"……"
过了一刻钟,龙羿放下燎远镜,揉了揉自己半闭的眼睛,随后又将长筒搭在另外一只眼睛上。
皇帝继续观察——
宫女终于转过了身子!
宫女的头低着,看不到脸。
宫女继续抵着头。
宫女还是抵着头。
宫女的头至始至终都是抵着,丝毫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
又是一刻钟。
龙羿沉着脸,"啪"一下将燎远镜丢到长桌上,打翻了叠放整齐的奏折。奏折如山倒,哗啦啦地洒满一地。
德福被唬得立刻跪拜在地上。
"皇上息怒。"
他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反倒是提醒了龙羿。龙羿笑道:"德福,你让人去会会这个宫女,让她转过身来给朕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祈妃。"
德福唯唯诺诺地应着。
"不要引起这人怀疑。"龙羿提醒道。
德福知道皇上的意思,又应了声,再次离开风楚斋。
********
今日正轮到钟夙当值,出值前,若青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将风楚斋边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于是,乐碧引着他来到这片花园一角,开始他今日的工作。
秋天到了,秋风一吹,菩提树下,落叶飘零。
钟夙拿着扫帚扫了一圈,没过一会,风又是一吹。
落叶簌簌而下。
钟夙不厌其烦地又将他清理干净。
他在部队时,部队训练场的清理工作实行部队轮流制,他也扫过整个场地。那时候,他们那个部队一边清理,一边还会高唱军歌,喊起嘹亮口号,增添干活激情。
但在这里,他却不能。
为防止身份暴露,他只能低着头,沉默地工作。
随后,在扫地声中,有人行了过来。
第10章 见面了
来的人是一个太监装扮,钟夙看着太监的棉靴。宫中的服饰虽然都是统一配发,但这个太监的靴子没有尘垢,打点的很干净,靴上的衣摆也是十分整齐。这人腰下,还挂着一颗拂尘,其上白丝随风而动。
这样的太监应该是颇有地位的。
钟夙暗想,连忙将扫帚放在一边,拜跪下来,道:"奴婢拜见公公。"
此前一晚,若青和乐碧告诉了他宫中大致的规矩,这回钟夙总算说对了自己的贱称。
德福见宫女低着头,想到皇上口令,两眉忽的蹙起,伸脚在宫女胸口狠狠踹了一脚,恶狠狠道:"该死的贱婢,连个清坛都打扫不干净!"
这一脚的力道十足,角度也十分巧妙,德福只想将这宫女掀在地上,让她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
钟夙只觉得心口一疼,腰身瞬间就软下去,侧倒在一边。
他眸里闪过诧异,有些惊愕地看着德福,随后又是迅速低下头。
德福拿一只眼瞥向风楚斋窗口的位置。
"……"
远处一直观察着的皇帝摇了摇头,继续盯着瞭远镜。
纪慕年向德福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下去。
德福清咳了一声,看着宫女的头顶,继续道:"皇上说了,这地要干干净净地扫,不得有半点污垢。"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搜寻杂质,目扫一周后,终于有一片黄叶十分应景地从菩提树上飘落下来。
落叶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转,落在了钟夙和德福身前。
"……"钟夙揉住心口,默不作声。
"还不快去扫了!"
德福抓住机会立刻道。
钟夙只好起身,拿着扫帚将刚刚落下的叶子扫进畚箕里。
他刚将这片叶子扫了,旁边又簌簌掉下来两片。
"……"
钟夙继续扫。
菩提树是佛家圣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又是落下两片叶子。
"……"
德福乘机又望了眼窗口边的人。
皇帝挪开瞭远镜,揉眉不语。
纪慕年仍是摇手。
德福重新理了理声音,踢开钟夙的扫帚,指着菩提树道:"这菩提树那撮黄叶最多,枝叶也折了,你去修一下。"
他选的地方和角度自然很是苛刻,是要偏偏让钟夙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的地方。
钟夙抬头望向德福所指之处,那树叶确实黄了些,但也不见得有多难看。
怕是这位公公在找自己的茬吧。
他心里有了底,只好行过去,踮起脚仰头打理着枝叶,将黄色的树叶一片一片摘了。
********
龙羿这才终于看到这位宫女的面容。
他被唬得忙放下瞭远镜,随后又是皱眉,重新将瞭远镜放在眼前。
他观察了半响,方才放下瞭远镜,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见龙羿神色有些古怪,忆起昨日赌局之事,不由得问道:"皇上,这女子是否是祈妃?"
龙羿踱步到宝座边坐下,舒展了下筋骨,方道:"慕年,朕记得当日你曾说这女子若不是天生痴懒,便是大智若愚。"他嘴角微微一勾,扬起一道弧度,莫名笑道:"朕猜,是后者。"
他此时也不再说女人便是祈妃,倒是绕过了这个话题。
纪慕年微有诧异,接过龙羿递来的瞭远镜往钟夙的方向看去。
"……"
奇葩永远都是奇葩。
只见这宫女的脸倒是洗净了,但脸上却涂满了脂粉,硬是把一张脸涂得又红又白,看不清真实面目。
若不是纪慕年之前心有准备,难免会以为自己在白天还撞着鬼了。
而皇上……
看之前神色,估计是被吓着了。
纪慕年拿开瞭远镜,呈回案上,抬眼问道:"皇上,那如今该怎么办?"
龙羿心不在焉地翻着奏折,听纪慕年说话许久,方缓神,蹙眉道:"这女人,还要盯着。"
"……"
不会吧……纪慕年在心里想。
龙羿眸光闪动,又看了眼奏折道:"此事交给夜鹰去办。"
夜鹰是龙羿身边的暗影之一,乃龙羿心腹,颇受龙羿器重。
纪慕年松了口气,思索片刻道:"莫不是皇上还有事要交代微臣?"
龙羿点头道:"却是有事。"
他沉吟片刻,笑道:"慕年,朕想你帮我盯着曲骛。"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纪慕年:"兵部侍郎魏长河是朕心腹,朕也想让你跟着他暗中多锻炼锻炼。"
纪慕年心中一顿。
"好男儿当征战四方。"龙羿笑道,"慕年你武功卓绝,才华横溢,若是磨练一番,必成独挡一方的大将。"
他一边笑,一边静静地看着奏折,最后批了几个字,垂眸慢慢开口。
"朕,朕其实不想你的才华埋没在深宫里。"
他的话一开始说得有些迟疑,但最后那几个字,变得坚定无比。
纪慕年望着龙羿,涩然无言。
************
钟夙回拖着又痛又酸的身体回到通铺中,还没坐下,便猛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
这具身体实在是差劲得紧。且不说女子的身躯让他不适应,就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曾长期服用慢性毒药,白白糟蹋了一副身子骨。
他听小夕说的"相思子",在以前便有耳闻,短时间服用可作药理,但若是长期服用,会令人败血、脏脾受损,是为剧毒。
钟夙一边思考着如何打理好自己的身体,一边思考着如何离开这个禁宫。
*************
第一日,钟夙在寝间里开始站马步练腿力。初时这身体体力实在不济,没到一盏茶时间,就败下阵来,随后钟夙又凭毅力断断续续站了一个晚上,也被若青和乐碧姐妹俩取笑了一晚上。
第二日,龙羿在御书房批奏折,倦了,忽然瞥见窗外身影,唤来夜鹰。
夜鹰全身穿着黑衣,整个人跪在房间内,却仿佛如空气般,毫无存在感。
"昨日,那宫女如何?"
夜鹰回道:"回皇上,昨夜此人在房中站马步桩。"
"哦?"龙羿奇道。
女子鲜有站这种姿势的,一来,普通女子少有习武;二来,女子站马步的姿势实难登大雅之堂。
"站得如何?"龙羿问道。
"两腿开立,与肩同宽,塌腰挺胸,是习武标准姿势。"夜鹰回道。
龙羿呵呵笑道:"这姿势,若是祈妃做来,确实有辱大雅。"
*************
第四日,钟夙马步站得稍稳了些,开始一边锻炼腿力,一边提升臂力。
他撑在床上全身挺直,慢慢推直屈肘,一个俯卧撑的动作尚未完成,双手便是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胸口怪异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的脸通红起来。
若青在旁边笑:"妹妹这可不行,会压坏形状的。"
乐碧点头道:"是啊,若是垂了,便不好看了。"
钟夙:"……"
第五日,龙羿下了早朝,步入风楚斋,便见远处身影。
他在窗口笑指那人身影,道:"朕目测,这女人胸围比往日小了。"
夜鹰道:"皇上圣明,昨日此人向寿颐宫内务批了一条白匹。"
龙羿啧啧笑道:"原来是裹了胸,难怪如此。"
**************
第六日,龙羿再收到立后一事的奏折,盛怒之下扫了一地奏章,德福唯唯诺诺在旁边捡起折子。龙羿卷开帘子,在花园中扫过一遍之后,皱眉问道:"那个宫女呢?"
"回皇上,那名宫女今日歇息。"
龙羿蹙眉道:"唤夜鹰过来。"
德福领命去了,不过一会,夜鹰便拜在房中。
"那人如何?"龙羿问道。
夜鹰回道:"回皇上,从昨日起,便开始在宫中走动。"
龙羿挑眉道:"哪个方向?"
夜鹰道:"此人沿寿颐宫一路行至明月轩,见到禁宫围墙,便折回了。"
龙羿冷笑道:"朕还说她有些性子,看来她倒先耐不住了。"
***************
第八日,纪慕年传飞鸽入禁宫,德福领了鸽子,取了信笺呈与龙羿。
信笺上书曲骛笼络兵部尚书齐天鸣、护城守军军将陈武一事,龙羿看了,低沉不语。
入夜前,宦官呈上牌子,龙羿见着牌子上写着的各宫嫔妃名字,揉着眉心默然。
脑海里忽然闪现那张脂粉掩盖的脸。
那个女人。
祈妃。
龙羿长叹了一口气,掀了其中一块牌子。
宦官见着被翻牌子的名字,默默退出去,吩咐下人通知临胜宫。
半夜,龙羿披着墨色玄衫,步入临胜宫。
"臣妾拜见皇上。"
暄贵妃盈盈而跪。
龙羿扶起暄贵妃,柔声道:"爱妃体弱,怎能再此接驾,莫要伤了身体。"
暄贵妃娇嗔一声,侧倒在龙羿怀里,嫣然笑道:"皇上亲临,良辰美景,臣妾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龙羿含笑,低吻暄贵妃额间朱砂。
美人在怀,江山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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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日,龙羿自临胜宫乘辇而出,行至朝堂,便见曲骛红光满面,笑对群臣。
帝王默然而笑,匆匆理完朝事,再入风楚斋,夜鹰随后而上。
"近来,她如何?"龙羿忽问道。
"回皇上,此人除每日当值外,回房便是蹲站马步,俯卧撑体,偶尔会出门到明月轩外墙观望。"夜鹰回道。
"这规律,倒是一直没变过。"龙羿摩挲指尖扳指,随后执起瞭远镜,往外望去。
宫女面容初看吓人,但若是这样日日望去,倒没有见得多大恐怖。
龙羿观看一会,忽然皱眉细细想了想,又问道:"她叫何名?"
这人虽像祈妃,但又不像祈妃。
"回皇上,此人名叫李秀儿。"
"秀儿。"龙羿怡然道,"不知她真名叫甚。不过秀儿这名字,倒也叫得顺耳。"
随后他又问道:"夜鹰,你可看到此人面目?"
"此人极为警惕,洗脸换妆之时都是低头背对微臣。"他顿了一下,启口道:"微臣实难观测。"
龙羿点头道:"无妨,再狡猾的狐狸,总会露出马脚。朕倒要看看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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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日,夜鹰亲到风楚斋门口候着。
龙羿批点奏折,垂首问道:"夜鹰有何事要奏?"
夜鹰跪道:"启禀皇上,昨夜皇上要微臣观察之人到了明月轩外墙后,今早便向寿颐宫内务领了一条粗绳。"
龙羿执笔的手一顿,抬头道:"哦?她这是准备爬出禁宫围墙?"
"微臣是如此想法。"
龙羿哑然笑道:"禁宫围墙两丈有余,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出得了。"他说话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许是今日那人歇息,花园里打算的人换成了其它宫女。
他沉吟道:"夜鹰,在你观察期间,她可有接触其他生人?"
楚国在禁宫中必有细作,不知那个太子会不会派人来接洽这人。
"没有。"夜鹰道,"此人似乎不爱说话。"
龙羿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如此,朕倒是更感兴趣了。"他嘱咐夜鹰道:"加派几个忍受,盯着这个女人。"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那个宫女再有动作,便来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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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日晚,钟夙默默地走出了寝间,拎着布袋,往早些时候探测的地方行去。
那地方是守卫的盲点区,巡逻的侍卫每隔一刻钟才会巡至一次,有利于自己行动。
若是一切顺利,他便可以离开这个禁宫,到外面的世界去。
他走路走得很快,一下子消失在暗夜中。
夜鹰盯着钟夙身影,默不作声地朝着手下暗卫打了个手势。
暗卫施展轻功,速度飞快,行至养心殿。
龙羿见着拜在殿前的暗卫,兴致盎然。
"摆驾明月轩。"他抬声道,随后又喊住德福道,"此事莫要声张,朕记得明月轩靠宫墙处有一凉亭。"
德福跟随龙羿多年,自是会意,命人抬着辇车往凉亭去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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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行至明月轩宫外,他速度很快,在暗夜中穿梭自如。
忽然,钟夙的脚步顿了一下。
在远处的夜鹰莫不转睛地看着目标。
目标脚步一开始很健,现在忽然有些不稳,再行了一段路,目标开始扶住旁边的砌墙,慢慢走着。
钟夙脸色苍白,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感觉腰身部位又是难过又是酸痛,并且越走越有演烈之势。
他只好放慢脚步,慢慢走了段路,酸痛感还是不减。
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钟夙只觉得自己下丶体有什么东西缓缓流了出来。
他握住了拳头,强撑走了一段路程,却再也撑不住,走到附近一间厕房。
夜鹰在厕房外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钟夙从里面磨磨蹭蹭地走出来。
他在厕房外的岔道口犹豫了许久,最终往原来的方向折回。
这是突发事件。
不打没把握的战。
钟夙在心里安慰自己。
"……"
远处的夜鹰沉默。
随后他继续跟上钟夙。
钟夙苍白着脸回到寝间,见着房屋里的若青和乐碧都已经睡下,只好走到乐碧身边,摇醒这人。
乐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钟夙,被钟夙脸上的模样唬了一条。
"妹妹,你想吓死我啊。"乐碧嘟囔着。
钟夙低头,慢慢道:"乐碧姑娘,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我是……我是有事要请教。"
"什么事?"乐碧伸出一只手揉眼睛。
这个秀儿妹妹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时候说话也是扭扭捏捏的。
"乐碧姑娘,我想问……"钟夙哽咽了一下。
"若是姑娘你来月事,是怎么处理的?"
"……"
乐碧的睡意清醒了一半,诧道:"秀儿妹妹,你来月事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连着在房屋上蹲着的夜鹰也听到了。
"……"
夜鹰沉默。
随后他沉吟半响,最后起身,往皇帝等在凉亭的方向快速行去。
钟夙被乐碧的声音吼得脸色更白,摇摇欲坠,但也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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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经昨夜月事初来,颇为难受,只好待在房中。
乐碧今日当值,若青替他换班,都不在寝间内。
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钟夙皱眉,按住小腹,刚想出去探望何事,便见两个宫女冲入房中,见着他便将他架了起来。
凡事落在他变成女身之后,运道便背了起来。
钟夙挣扎了一下,心想尚未知道何事,也不敢太过用力,只得任他们架出门。
他被宫女架到院外,院外站着一个绯衣丽人,模样秀美,身姿出众。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宫女太监,见到钟夙被人拖出来,冷冷哼了声。
"这就是那个丑八怪?"
"正是。"旁边一个太监谄媚道,"修仪娘娘,就是这个人,这几天一直在明月轩外鬼鬼祟祟,明月轩的红珊瑚,多半就是这人偷的。"
钟夙皱眉。
为什么这事也能和他扯上关系?
"哦?胆子倒是蛮大的。"韩修仪听罢,看着眼前女人的模样,忽然笑道,"进去搜搜。"
几个宫女应了声,走入房间开始搜查起来。
韩修仪听着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捏起钟夙的下巴,道:"这面目倒是长得可憎,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
身后那太监立刻会意,打来一桶井水,"哗"一下淋在钟夙身上。
钟夙立即全身湿透,心知不妙,忙开口道:"修仪娘娘,我没有偷……"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桶水浇了上来。
"……"
后面的话被咽在嘴里,钟夙知道今天他又是逃不过了。
韩修仪看着眼前宫女慢慢褪了脂粉的面容,居然有几分丽色,忽然闪出一丝嫉恨。
她两年前入宫,受宠非常,在宫中素来横行跋扈,连着德妃贤妃也不放在眼里。
御书房打点的德崇是她的心腹,前几日德崇告诉她皇上对一个清土的宫女在意得很,她不晓得这宫女有何资色能够迷住皇上,便借了红珊瑚被盗的梗,来到寿颐宫寻事。
只是没想到,这宫女居然还有这等容貌。
妒忌心疯狂地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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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慕年回到宫中,便见龙羿双眼下的黑色青影,奇道:"皇上昨日可没睡醒?"
"……"
龙羿躺在风楚斋床上披着奏折,连连打着哈欠,听到纪慕年的询问,冷冷哼了一声。
他才不会承认,堂堂天子,被一个女人的月事折腾得一晚上没睡。
皇帝阴沉沉地批改了一个奏折,随后又气恼起来。
奏折奏折,全是奏折,一天到晚都是奏折。
立后立后,全是立后,一天到晚跟朕提立后!
龙羿眉蹙得越来越深,索性"啪"一下扔了手上的东西,枕在枕头上闭眼。
朦胧间,女人古怪的面容闪现在眼前。
他又睁开眼,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正理着地上的奏折。
"慕年。"龙羿唤道。
"臣在。"
"朕忽然有一个想法。"
纪慕年抬起头望向天子。
皇帝望向窗外,勾了勾嘴角道:"朕忽然想,纳那个宫女为妾。"
"……"
"正四品,才人,如何?"
"皇上喜欢就是。"
"那我这就命人传口谕。"皇帝起身,唤来德福。
"奴才在。"德福跪拜。
"那个名叫秀儿的宫女现在何处?"龙羿问道。
这话近来皇帝每次都会过问一次,德福答道:"回皇上,秀儿在寿颐宫宫女寝间呆着呢。"
龙羿皱眉道:"今日又是她歇息?"
德福有些为难地回道:"皇上,寿颐宫的人传话,说那个秀儿……"
他的话说到这不敢再接下去了。
"那个秀儿怎么了?"龙羿不耐道。
见皇帝急着问,德福也只好回答。
"那个秀儿,说是痛经,来不了了。"
"……"
龙羿觉得他不该问的。
他摆了摆手,道:"罢了,口谕不要拟了。"
纪慕年诧异地看向龙羿。
龙羿微勾了嘴角,道:"朕亲自去一趟。"
他好心情地乘坐辇车上,望着那宫女的住处走去,还吩咐了德福不要声张。
皇辇将至宫女住处,他便听闻到远处传来清脆的耳光声。
"说,红珊瑚是不是你偷的。"里面传来韩修仪的声音。
龙羿心下微沉,命人停下辇车,亲自踱步过去。
刚到院门口,他便看到一人身穿宫服,跪立在院中,被两个宫女架住,脸上红肿成一片,但就算如此,这人的腰板还是挺得笔直。
"回娘娘,那珊瑚确实不是我偷的。"
钟夙已经被挨了二十几个耳光,即使钟夙脾气再好,被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又遭这番折腾,他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委曲求全到现下的清脆正然。
他目光直视韩修仪,纵然样貌狼狈,也掩不住他眸中的坚定。
而钟夙在抬眼望向韩修仪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位娘娘背后一个墨袍金染,面貌俊美的男人,稳稳地看着他。
两眸对视之后,又是"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
钟夙脸被扇到了一边,随后他咧了咧唇角,低头不语。
那人,怕是皇上吧。
他心里想。
第11章 对峙中
龙羿也不叫停,颇有趣味地在旁边看了半会。倒是身后的纪慕年跟上后,心中不由得诧异。
女人浑身湿透,之前在脸上图画的脂粉都已经化开,露出原来的面目。
虽然低着头,但是被两边开扇的耳光让这个头歪了方向,偶尔一瞥,居然和三年前的祈妃有九分想象。
纪慕年在这一愣之间,脑海里浮现出众多猜测。
这人居然真的是祈妃。
祈妃居然不爱干净了!
皇上居然又要纳祈妃为妾了!
随后所有的猜测一一隐去,最后留下的竟然是一个乌龟壳子,慢慢生出一头、一尾、一只脚又一只脚。
王八……
纪慕年手上的青筋动了动,全身的洁癖症仿佛一瞬间从每个毛孔里炸开来,一撮一撮地往外冒。
果然,他和这女人天生犯冲。
在这之后,院里里不知谁向外看了一眼,惊呼了一声。
"皇……皇上!"
声音惊慌失措,喊出声音的奴才已经磕头跪了下去。
他这一声恍若轻物掷海,却激起千层浪。韩修仪等人的注意力尚在钟夙身上,此时纷纷回头,看到皇上亲临宫女寝房,皆不由得面色大变。
"臣妾参见皇上。"
"奴婢叩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如波浪起伏般矮了下去,架住钟夙的两个宫女也是惊慌失措地跪拜下去。
龙羿将手背在身后,跨入院坎。
院内几乎所有的人都磕拜在地上,只除一人。
他慢慢走到那人身边。这人虽跪在地上,垂着头,但背脊依然很直,就像长年的习惯一样,不可改变。
钟夙看到那双高腰玄罗靴绕着自己走了一圈,在他身前的右上方站定。
"见了朕,你不跪拜吗?"
龙羿看着钟夙的头顶说道。
这人的头发湿得可真是彻底,连着鬓角都还滴着水。
钟夙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可以听到旁边帝王的问话,但是他开不了口,也不知怎么开口。
因此他没说话。
垂着头的模样,置若罔闻。
"……"
龙羿自从当了皇帝后,也没遇到这般大胆之人。即使是傲慢的曲骛,也不敢在他发话后仍无动于衷。
"抬起头来。"皇帝说。
拜不下去,头应该还会抬得起来吧!
龙羿眸光乍聚,紧紧锁定钟夙。
钟夙依然没有动。
就连一丁点要动的意象都没有。
"……"
龙羿开始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扳指。通常在他磨着扳指的时候,都代表为人上者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既然拜不下去,抬不起头,说句话总会吧。"
龙羿缓声道,威仪尽展。
钟夙只觉得身边压力骤增,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极力忍住喉头涌上的腥甜,闷闷地咳了一声。
"咳咳。"
"……"
龙羿瞪着这人,瞳孔微缩,火气蹭蹭蹭地冒上来。
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跟他摆谱!
明明是祈妃的脸,明明是祈妃的身子,明明从头到脚都和祈妃那个贱种一模一样。
自己居然还更是犯贱了去找这个女人。
还想再封这个女人为妾!
龙羿心中暗恨,伸出手猛地扣住女人的颚骨,狠狠地抬起来。
女人的脸上还掺着水迹和脂粉,入手的感觉很粘腻。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龙羿恨恨地说。
"……"
钟夙的目光再次与龙羿对上。
龙羿看到这人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顿。
这人的目光实在是清澈,和以前的祈妃全然不同。这人纵然遭受刑罚,但他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怨愤,反而纯净得几乎透明,招子令龙羿想到夜空星盘上最璀璨的银星。
但这人偏生什么都不按他的意思做。
他心里涌上疑虑,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便见眼前女人的目光忽然淡了下去。
就仿佛耀眼的新星摇摇欲坠,在不经意间就陨落下去。
钟夙被龙羿猛提起头,喉里发出咕噜的声响,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顿时流在龙羿的手里,溅在龙羿的宽袖上,喷在龙羿胸前的墨色玄袍。
随后那人一直挺直的腰板便像坍塌的梁柱,没有精神的支持,瞬间倾倒下来。原本隐忍的眸子失去了颜色,被眼睑缓缓盖上。
龙羿被唬了一跳,忙撤开手。
女人的身子便"啪"一下摔在地板上,伏在龙羿的脚边。
钟夙感觉到头重重地磕到地板,随后额间就传来痛感。
"……"
真弱。
钟夙在心里想。
他的意识还有知觉,但是身子却已然支撑不住,率先败下阵来。女子的身体不如男子,再加上月事淋漓,又遭一阵暴打,早已不堪重负。而钟夙的精神意识却在以前经过高强度的训练,远比现在的身体要强大的多。
因而他之前一直跪立着不动,是早已经知道自己身体会坚持不到最后一刻,哪怕一动都会给现在的这副身体造成负荷。
他不敢妄动。
军人是不可以在中途倒下的。
可他最后还是倒下了。
钟夙十分惭愧。
是相当的惭愧。
但他身体虽然倒下了,意识却仍是清醒着。
龙羿又被这个女人唬了一跳,愣愣地摊出手掌,看着从这女人嘴里吐出的血渍。
这人怎么说吐就吐……
难怪纪慕年一提到这女人就十分惶恐。
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全身上下淋着的血,索性甩开袖子,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
"韩修仪。"他看着瘫倒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女人,嘴里却在喊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臣妾在。"
跪在一边许久的韩修仪立刻道。
她也拿不准皇帝此时是什么想法,只好在一边听着
韩修仪初时看到皇帝进院的时候,心里是忐忑的;看到皇帝问宫女话时,宫女不答话,心情是窃喜的——要知这皇帝素来喜怒无常,讲不定就下令处死这个宫女了。
但是,现在,皇帝没有立刻处罚这个宫女,反而先叫上她的名字。
龙羿嘴角一勾,道:"韩修仪,你今日别在鬓上的九羽凤凰钗不错。"
皇帝虽在称赞韩修仪的东西,但是目光却压根没有往她这边看。
韩修仪不知皇帝心里卖什么药,但听到皇帝夸奖自己,喜道:"多谢皇上夸奖。这九羽凤凰钗,是前阵子皇上亲自赐给臣妾的饰物。"
龙羿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韩修仪抬起脸,看向龙羿。
龙羿道:"古人有话,知足者常乐。"
韩修仪脸色一白。
龙羿道:"好好做你的修仪,这人是朕的人,你动不得。"
他这才慢慢转身看着韩修仪,冲着女人轻吐一个问字。
"懂?"
韩修仪连忙磕回地上,磕了一个头,她还是觉得心中惶恐,又连着磕了几个,慌道:"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她的话在院内响起,一遍复一遍。
龙羿也不叫停,反而对外面的太监道:"召御医。"
"再将这个宫女带到养心殿。"他又补了一句。
说罢,他挥袖,大步离去。
院内,韩修仪的声音还在重复响起。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
……
第12章 朕偏不
钟夙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抬了起来。
他的脸还火辣辣地疼着,整个人冷飕飕的难过得要死。但最难以启齿的,还是下丶体某个部位时不时地传来阵痛,以及抽搐性的痉挛、还有……
"……"
钟夙只当是被枪射中了。
虽然没有哪个子弹会那么长眼睛,射中那个部位的。
他被人抬放在软榻上,感觉稍稍舒适了一些。软榻慢慢被人支起,往着南方的宫殿去了。
一路榻上稳稳行进,钟夙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地方,只觉得这一路,至始至终都有一道目光紧紧锁住他,时而狠戾,时而松怠。而抬着他的几个人慢慢地拐了个方向,目光就被阻断在外头。
沉水香的香气扑鼻而来,辛甜温润。
随后他的身子又被人抬了起来,放到了更加软的床榻上。屋外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有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钟夙听到汗巾挤水的声音,一块布擦拭他的额头、他的脸颊。又有一人过来,解开他的一扣,帮他褪去衣服。
他想睁开眼,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
有人开始擦拭他的胸脯,还有人把他扶起来,帮他擦洗身后的背脊。
来来去去,钟夙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摸了遍,凭着那些人的手中力度而言,应该是个女子。
褪去他衣服的人开始去拖他的裙裤。
钟夙知道,里面还夹着若青教给换上的月事带。
月事带是一个用手工缝制的布袋,内里装有草木灰。这种私密处的处理,就是普通女子被人看见了也会害羞,更何况是钟夙这样一个男人。
他心里又急又窘,真想立刻清醒过来,告诉这些宫女,这些事情他自己会来。
帮他褪衣服的宫女的手行到一半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将钟夙的腿掰开了些。
自己的腿被宫女抬起的时候,钟夙急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啊,不好了,她又吐血了。"帮钟夙擦着脸的人惊慌地叫道。
钟夙被人架着仰着头,又吐出一口血。
艳色的鲜血从腮边划落滴下。
随后又是一口血。
钟夙这回知道自己真是完了。
上身有人帮他擦着血迹,有人帮他拍着背,下丶身的人动作仍然没有停下。他只觉自己多年来稳静的脾气再也抑制不住,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
若有神明,那他们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他做错了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
……
近一个月的调养锻炼功亏一篑,压制住的伤痛如决堤的江水,铺天盖地地泛滥而出,刺激着钟夙的每一条神经。
末梢似有感应般,一根接着一根,剧痛苦溢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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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羿沉着脸看到殿前窗口处来来往往的宫女,随后他再也耐不住性子,从座上站起,大步踱出殿外。
皇帝刚出养心殿正殿大门,迎面就走来纪慕年和一个穿着御医服饰的老头。老头赶得匆匆忙忙,连带着皱纹上都布满一层密汗,此时他看到皇上从正殿出来,慌慌忙忙地在殿前台阶后站了,一个磕头拜了下去。
"微臣鹤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看得出赶得很急。而在他身前带路的纪慕年也跟着拜了下来。
"怎么来得这么慢。"龙羿皱眉道。
"臣来时遇到了暄贵妃。"纪慕年如实道。
"……"龙羿脸色一黑。
随后,他皱眉缓过神色道:"遇到就遇到了,现在赶紧进去看看。"他说完,人先第一个按捺不住,往着养心殿的偏殿走去。
鹤太医连忙起身跟上。他一把老骨头,看似瘦小,但在皇帝面前丝毫不敢怠慢,三步两步走进钟夙所在的房间。
钟夙此时全身上下都被人擦洗了一边,换上干净的亵衣,躺在床上。鹤太医从诊包里拿出丝布,将其铺在钟夙的手腕上,右手搭住脉搏,静静听闻起来。
龙羿则是看着钟夙的脸,不再吭声。
这人闭上眼睛的模样,从头到脚都和祈妃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鹤太医把完脉蹙紧眉头,又查看了钟夙的眼睑情况,方跪到龙羿身前。
"启禀皇上,此人突然昏厥,是体质阳虚内寒,受到冷水刺激,再加上气急攻心所致。至于吐血之事,女子应当服食过类似'相思子'一类的慢毒,导致五脏受损、气血亏空,引起毒发之症。"
龙羿听完鹤太医的诊断,冷冷哼了一声,道:"这阳虚内寒是怎么回事?"
鹤太医唯唯诺诺道:"阳虚内寒,是女子经事痛由。"
"……"
皇帝的目光不自然地看望钟夙的下半身,随后又马上收回目光。
他寒着一张俊脸,在钟夙床前来回踱了几步,冷然道:"气急攻心?朕没发火,她倒是先和朕杠上了。"
龙羿说着这话,看着祈妃的脸蛋,却忍不住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回皇上,若是按着臣开的方子服用,应当过了三日就会醒过来。"
鹤奉说完这句话以后,心有犹豫,但怕皇上今后怪罪,仍是道了出来:"只不过她毒入肺腑,恐怕即使现下看上去无甚大恙,但若是不得好好医治调养,一直这样拖下去,怕也是难活长久。"
龙羿一愣,皱眉望向钟夙。
纪慕年默默地站在旁边,神色淡然,目光在龙羿和钟夙之间逡巡。
随后龙羿挥开衣袖道:"也罢,那就让她好好养个三日,朕再来问她话。"
他说完,大步离开,回到养心殿,忽然想起来什么,望向纪慕年。
"那个韩修仪,怎么样了?"
"回皇上,皇上离开一盏茶后,韩修仪便回了明月轩了。"
"哦。"龙羿点点头道,"朕还没有让她起来。"
"……"纪慕年思虑了一会道,"韩修仪的父亲,毕竟是西南振武将军。"
"我知道。"龙羿翩然而笑道:"让她再跪跪,跪到那个女人醒为止。"
"是。"纪慕年不再说辩。
"风楚斋的德崇,不能留了,发配到尚方司。"龙羿依然在笑,他笑得时候不同以往,眸光闪动,熠熠生辉。
"是。"纪慕年见龙羿模样,心知他有安排,也是应下了。
"还有德福,今晚不翻牌,晚些摆驾去临胜宫。"龙羿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清爽飒然。
"……"纪慕年和德福领命,命人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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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说起来漫长,但实际上也不怎么长。
龙羿从临胜宫出来,带了一身的脂粉气,连带整个人都被熏得恹恹的。
他上完早朝,便吩咐旁人道:"今日不去风楚斋,将风楚斋的折子搬到养心殿。"
"嗻。"德福应了声。
行到养心殿门口,龙羿下了辇车,还没卸了冕冠,便直接步入宫中偏殿。
钟夙身边正在喂药的两个宫女看到帝王尊颜,立刻搁下药碗,跪拜下来。
"奴婢拜见皇上。"宫女道。
龙羿径自走到钟夙身边,仔细看了看这人情况,皱眉道:"她没醒?"
"回皇上,一直晕着。"
龙羿点头道:"你们都先下去。"
旁边的宫女轻声退开,房间里唯留着龙羿、钟夙二人。
龙羿看着眼前女子苍白的容颜,忽然冷笑道:"别装了,朕知道你醒着。"
钟夙没有动。
龙羿试探一句无果,干脆直接坐在钟夙床头,看着钟夙整个陷在床里的身体。
漂亮的脸,微敞的亵衣领口,露出细致的锁骨。
锁骨很好看。他这几日一直呆在暄贵妃处,暄贵妃丰腴,连着锁骨也被嫩肉掩住了不少,少见像这个女人这样那么漂亮的身子。
龙羿伸手去摸了摸锁骨。
精致的锁骨仿佛一捏就碎。
很弱很弱。
龙羿目光缩紧,手往女人的衣襟里探去。
他刚刚触摸到这人的乳丶沟,手腕就被一只手搭住。
手很细,力道不大。
"住手。"
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龙羿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一双坚定恼怒的眼睛。
钟夙紧紧扣住龙羿的手腕,皱眉瞪着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面前的十二旒晃了晃,隐在后面的面容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他手指弯了弯,若有若无地拂过对方的皮肤。
而后他问:"住手?"
"……"钟夙喉骨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手扣得更紧了。
仿佛感觉到对方的不安,龙羿低头冲钟夙笑。
"要朕住手……可朕偏不。"
第13章 钟美人
"要朕住手……可朕偏不。"
"……"
钟夙眉蹙得更深了。他感觉到对方的手越有往里面伸的趋势。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钟夙一口气差点岔开,手微微发力,拇指按住龙羿的关节处,整个人倏地滑入被子中。
龙羿挑眉,看着眼前女人古怪的动作。这人滑入被子后,被窝忽然供起一道弧度,像是里面的人硬是在被里翻了一个身,速度很快。这人再出现时,已经从被褥的另一头直起身板,闪到了他背后。
随后他感到手腕一阵剧痛,被女人拿着的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扯到他的后颈,弯曲着架在他的背脊,本来垂着的另外一只手也被女人抓起,别到背后。剧烈的疼痛让他被迫地往前倾,试图缓解压力。
冠冕上的流苏也晃开,粒粒玉珠在空中荡来荡去。
龙羿倒吸了口冷气,这才反应过来。
"好大的胆子!"
他喝道。目光想侧过去看女子的方向,但却被这人死死制住。
力道分明不大,但是却在猝不及防间,后发制人。
钟夙注视着龙羿的侧脸,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手却丝毫不肯放松。他踏上地板,白色的袜子虽厚,却阻不住地板上冰凉的触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你被我这般挑衅,怕不会比我现在好。"
龙羿嘴角一撇,原本变得冷厉的表情忽然如水波一般荡开了。他笑道:"楼祈,你全身上下都被朕看过了,怎么现在也知道操守了?"
钟夙敛眉,沉吟半会,方道:"我叫钟夙,不是楼祈。"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诉说事实一般。
皇帝一愣,随后"嗤"地一声笑得更欢了。
钟夙听闻龙羿的笑声,遂加紧力道,将龙羿扯到旁边的烛台边。他用一只手飞快地打翻烛台,将烛台的灯柱抽出,架在龙羿地颈间。尖利的细针刺入皇帝颈边的皮肤,渗出一丝血来。
皇帝吃痛,笑容僵了僵,龙目却仍是笑意。
"既然你不信,那便麻烦带条路,放我出宫。"钟夙沉声道。
他自有一番思忖——他的面目已经被人知晓,不能再浑水摸鱼,转暗为明,随时都有可能众人矢之的目标。不如借此机会挟持皇帝,先出禁宫,离开这个到处受人监视的地方。
算盘满打满算,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钟夙压着龙羿,踢了踢对方的腿,示意他往门口走去。
另一头,龙羿却是一口气憋在胸腔,硬站在原地,愣是丝毫不动。
钟夙加重力道,用膝盖撞了龙羿的腘窝。
腘窝是脚步脆弱的关节部位。龙羿脚一折,差点跪到地上去。
皇帝连忙稳住身体,再次站得笔直,仍是不动。
钟夙再度发力,想迫使眼前的人向前走,这回手脚皆用上力气。
皇帝依然没动,倒是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跟着开口道。
"楼祈。"他喊。
"……"钟夙不发声,按住龙羿的手更加重了。
"钟夙。"龙羿立刻改口。
他不顾颈边的灯尖,努力回头望向身后那个女人。
颈边拉开一条细长的小口子。血渐渐渗了出来,凝成血珠,从颈边滚落下来。他却视若无睹,反而一脸笑地看着女人。
"钟夙,你如果力气再大点,就好了。"
龙羿对着钟夙如是说。
"……"钟夙脸色一变。
他刚反应过来,皇帝的肩向前一耸,双手不顾钟夙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刷地闪过身,劈手按住钟夙拿着利器的手,猛地发力。钟夙只听到自己的腕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利器"啪"一下被龙羿拍至地上,在平滑的地面上直溜溜地打转,滑到角落去了。
腕骨瞬间被卸下来,手掌无力地垂落在一边。钟夙心知不妙,急忙抬腿往龙羿抓着他的手踢去。
他的踢腿是从斜下里旋风而上,借力而发,即使现在钟夙体弱,但威力亦非同小可。
龙羿有些诧异。他同纪慕年学武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奥妙,不敢硬接,松开钟夙手腕,改去攻钟夙的上身。
钟夙一脚踢空后,便后悔了。
这一踢虽然威猛,但是花得力气也多,且借力而发,身后留下一个大空门。随后他一口气接不上,就被龙羿的手肘锁住自己的脖颈。
他只好暗暗调整气息,完好的手扣住龙羿臂腕,曲膝蹲身,向前弓腰转跨,将龙羿狠狠地从背后直接摔出。
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龙羿身体被过肩腾空,半空里却抓住钟夙的肩膀,待他落地时,依瓢子画葫芦,也是将钟夙从自己身后扯过来,往之前钟夙躺过的床摔去。
这回轮到钟夙摔个结结实实,虽说床榻比地板要软一些,但钟夙也是被砸得头脑一阵发晕。
他晃了下脑袋,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事物,就被龙羿欺身而上,死死按住四肢。
这样被压的姿势另钟夙脸色发白,不顾得章法,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不。"
"下去!"
"不下去。"
"滚!"
"呵呵……"
龙羿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着对方酷似祈妃的俏丽面容,索性整个人压了上去,伸手摸到床榻枕头上的枕巾,揉成一团,一只手掐起钟夙的脸蛋,一只手将毛巾塞到钟夙的嘴巴里。
"唔唔唔……"钟夙拼命地摇头,最后用力地将枕巾吐出来。
龙羿再次抓住枕巾,将它塞得更深,直抵钟夙的咽喉。
"……"钟夙连"唔"字也发不出了。
龙羿又扯过丝绸制的床单,拉成一条,扯过钟夙脱了臼的手腕和安好的手,将两者绕绕绑住,打了个死结,最后再将脚也绑上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钟夙的脸。
"钟夙。"他笑呵呵道。
"……"钟夙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小夙。"龙羿想了想,又道。
"……"钟夙皱眉。
"小夙,其实祈妃比你娇气多了,朕知道你不是她。"龙羿想起那几日的观察,随后咧嘴笑道。
"……"钟夙动了动身子,被绑得死紧的。
"小夙,朕要封你为美人,你是逃不了的。"
而后,龙羿想了想,欣赏道:"钟美人,不错不错。"
"……"钟夙又是气愤又是悲愤,悲愤的同时,他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一层一层地竖起来了。
"不过小夙这样子,在后宫可不好呆。"龙羿无视钟夙微弱的抗议道:"明天赶早让德福找个嬷嬷来好好教你。"
"……"钟夙一口气又要背晕过去。
龙羿见他模样,掐掐钟夙的人中。
"你要乖乖的,等朕的宠幸。"
"……"钟夙狠狠地瞪,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龙羿便可以死上千百回了。
皇帝说完,又笑呵呵地起身,踱步到偏殿外,开门,朗声道:"来人!"
外面有人过来。
"奴才在。"
"将仪羲园打理打理,再把里面这位钟美人抬过去,配几个宫女太监服侍。"龙羿琢磨着。
"嗻。"德福应道。
"要挑好的。"龙羿又补了一句。
"嗻。"
见皇帝没再多言,德福才领命去了。
第14章 学礼仪
第二日,会计司果然拨给仪羲园一个嬷嬷。
仪羲园是个小宫殿,比起暄贵妃的临胜宫少了气派,比起淑妃的端瑞宫少了奢华,比起韩修仪的明月轩少了清丽,但它距离皇帝的养心殿不远,位置正处在禁宫的东北方向的中央,离着东方和北方禁宫围墙都有段不少的距离。
昨日夜里,禁卫统领纪慕年又调派了一个小队的禁卫军,加强对仪羲园的巡逻。钟夙刚刚被人解绑,被送来的宫女折腾了不久,便尝试走出宫园,又被禁卫军立刻拦了回来。
"娘娘,皇上有旨,仪羲园的人不得擅离,请娘娘恕罪。"殿门的禁卫军尽心职守,诚诚恳恳地下跪说道。
钟夙先是被眼前禁卫军下跪唬得一跳,随后又沉下脸,脑海里闪现那个人头顶冠冕,身着黑玄龙袍,冲他嬉笑的模样,忍不住又气又恼。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只好往回走。
如此,钟夙辗转反侧过了一夜,大清早起来再被宫女摸上摸下从头到尾洗漱了一遍。反倒是在梳头的时候宽心不少。
女人长长的头发着实给钟夙添了许多烦恼,之前在寿颐宫当差的时候都是若青和乐碧帮着他打理,这回帮他打理头发的宫女显然比前两者要有经验,疏起头来动作又轻又柔,让钟夙不用再受因为头发打结而被人死命扯头皮的痛苦。
钟夙默默看着青铜镜前的容颜,见宫女又要往自己的脸上涂抹妆容,忙侧头闪过,站起身来。
他当初是迫不得已用脂粉画花自己的脸,如今身份已经暴露,已经没有再涂抹的必要了。
倒是旁边的宫女惊了不少,赶紧跪下伏在地上道:"奴婢服侍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钟夙沉默了一会,皱眉道:"我只是不想化妆,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宫女听到此话,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惶恐了,抬起头来看着钟夙,小心翼翼道:"娘娘固然好看,但若是添点脂粉,会更加倾国倾城,惹皇上喜欢的。"
"……"
要倾国倾城有什么用?
要皇上喜欢有什么用?
钟夙眉蹙得更深了,道:"不用,就这样。"
"……"宫女无话可说,无言可谏,只好干跪着。
钟夙见她模样,只好再补了一句:"你先站起来,不用跪着。"
宫女这才站起来,走在钟夙身边,扶住钟夙。
钟夙自认不娇弱,这时被人这样服侍,心里一阵别扭。他想了会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叫花桔,娘娘可以唤奴婢桔儿。"
钟夙沉默,随后道:"桔儿,以后我的事可以自己打点,你不用一直跟在身边。"
"娘娘是嫌桔儿做得差么?"花桔听见钟夙发话,双膝一软,又要跪下去。
钟夙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拖住,无奈道:"我只是不习惯……你以后帮我梳梳头就可以了。"
花桔这才放下心来,站直身体,盈盈欠了欠身道:"谢娘娘开恩。"
"……"钟夙叹出口气,只得缓步行出寝殿,往外走去。
昨日他对仪羲园的禁卫军耿耿于怀,一心想着要考量清楚军制,好早点明白宫殿布置,设法再次逃离。
他未行几步,后面的花桔又快步跟上道:"娘娘,你走错方向了。"
"……"钟夙眼中闪过错愕。
"皇上下旨,让娘娘跟着嬷嬷好好学学宫中规矩。这回嬷嬷已经在偏殿候着了。"花桔赶紧道。
"……"那男人到底要管多少事?
钟夙锁紧眉头,只管往殿外行去。他刚行了几步,又听到花桔"噗通"一下双膝跪到地上的声音。
"娘娘,你可千万别走啊,你若是走了,皇上发怒,仪羲园上上下下的奴才都要受罚啊!"
花桔见着行事不对,连忙开口道。
"……"
这人膝盖怎么那么软。
钟夙无奈地顿住脚步,转头望向花桔。
花桔的眼睛很大,一双眼里水光闪动,险些就要盈出眼眶。
钟夙想起那个小夕也是这般一口一个娘娘喊着自己,最后为自己丧命火海。他虽然只对那位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枉死之事他仍是心有芥蒂。
如此,往前迈出的步子确实无论如何再也接不下去了。
**********
风楚斋内,皇帝扔了折子,叫来德福。
"那人如何?"龙羿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德福愣了下。
龙羿沉住脾气道:"就是昨天刚册封的钟美人。"
德福这才醒悟。
"回皇上,这位娘娘已经和会计司拨去的王嬷嬷学着宫中仪制了。"
龙羿听罢,舒展眉头,惊讶道:"哦?她有那么乖?"
他昨天还记得这女人实在是彪悍,居然对他大打出手,且力道不弱,费了他好些功夫才将她制服。
"配发到仪羲园的宫女太监都是从养心殿和风楚斋调出去的。"德福见皇帝发问,连忙答道。
皇帝点头道:"难怪今早没看到桔儿来上茶。"
德福应道:"回皇上,花桔已经是钟娘娘的贴身宫女。"
皇帝抬眼望向眼前的太监,半响方笑道:"德福,这几年你倒是越发机灵了。"
德福忙弓身曲膝跪下,磕了个头道:"谢皇上夸奖。"
龙羿挑眉笑道:"桔儿一直机灵得很。"
他一边说,手一边不自觉得摸上脖颈间的伤痕,想起女人冰冷的目光,最后裂嘴笑道:"德福,到时候安排安排,钟美人月事一尽,就让内务府放上她的牌子。"
"嗻。"
皇帝吩咐完事情,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又从案上拿起一本折子,批改起来。
呵呵,这人被自己彻彻底底占有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一边批改奏折的时候,一边不由自主地乱想。
************
偏殿里。
王嬷嬷示范了一次走路的模样,虽是三十有几的女人了,但是走起路来仍是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她在殿前走了一圈,在钟夙面前站了,作了个辑。
"娘娘可会了么?"
"……"
钟夙沉默地驻立着,就好像一根柱子,直挺挺的笔直不动。
"娘娘,不如您走给奴婢看看,奴婢好仔细看看?"王嬷嬷见美人不发话,只好如此说道。
"……"钟夙继续沉默。
王嬷嬷道:"娘娘,这是宫中妃嫔要练的最基本步伐,学会了,皇上看了高兴,宠幸也就多一些。"
"……"他倒是宁愿学不会。
钟夙的眼珠动了动,转到王嬷嬷的身上。王嬷嬷仍是维持着作揖的动作,膝盖半曲着,站得稳稳的。
"我不走。"钟夙道。
"还望娘娘三思。"王嬷嬷道。
"不走。"钟夙意已决。
"娘娘,若是你不好好学自然没有什么关系。"王桔一双眼又水灵灵地动起来,水雾一下子漫上眸子。"但是如此一来,奴婢和王嬷嬷就要挨尚方司的板子了。"
"是啊,娘娘您就练练吧。"王嬷嬷赶紧附和道。
"……"
钟夙认命。
一盏茶后——
王嬷嬷的额头溢出细细的汗,尴尬地望向钟夙。
"娘娘,这姿势不行。"
钟夙道:"我以前都是这么走的,有问题吗?"
部队里训练最多的就是齐步走和跑步走。每天如此训练走要绕山里好几圈路,他是带队的副队长,姿势自然标准到位。
王嬷嬷摇头道:"娘娘步子要放小些。宫中时下流行小细步,双脚落地时要成直线,走起来腰要软,臀要扭。"
"……"钟夙站着不动了。
就在王嬷嬷和花桔以为这位娘娘又要沉默很久的时候,钟夙抬起头,一脸认真道:"这个步法,能换个吗?"
王嬷嬷:"……"
花桔:"……"
************
皇帝最近对后宫颇感兴趣,先翻了德妃的牌子,又翻了昭仪的牌子,第三天又翻了充媛的牌子。
等到第四天,龙羿终于等到了钟美人的牌子,二话不说,翻了。
花桔接到养心殿公公送来的通知,先去命人准备热水,又兴高采烈地说与钟夙听。
钟夙脸色白了白,默不作声地立在一边。
"娘娘,奴婢已经命人安排洗浴了,等会准帮娘娘洗得干干净净,抬到皇上身边去。"花桔巧笑嫣兮,帮钟夙摘下凤钗。
钟夙万分不愿,伸手按住花桔的手道:"不用摘,就这样。"
花桔奇道:"娘娘不高兴吗?"
钟夙皱眉道:"这事能避开吗?"
"不知娘娘说得是何事?"花桔问道。
钟夙张了张嘴,发不出点声音,又镇定了一会心神道:"侍寝,就是行男女那事。"
花桔更是惊异,掩嘴笑道:"娘娘,若是其他嫔妃,被翻了牌子,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娘娘的模样如此生涩?"
她细细想了想,又好言道:"娘娘第一次的时候不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事王嬷嬷也都教过娘娘了,娘娘只管将全身心给皇上便是了。"
"……"这不是第一次的问题吧……
钟夙知道这是劝诫,但是落到他耳里,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在他正在皱眉思考如何脱身的时候,寝殿外传来太监的高喝声。
"皇上驾到——"
这声音刚落,殿门口就已经踱进来一个身影,这人一身暗红装束,长衫带风而入,龙威潜露,仪态清肃。
花桔见到这人,立马跪下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跪下的同时,看到钟夙仍是坐在镜前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
龙羿不怒不恼,只是笑道:"朕本以为让你跟着宫中老人学了几天,会有点长进,看来那群人却是干吃饭去了。"
钟夙一愣,想起王嬷嬷和仪羲园的一干人,这才慢慢起身回首,作了个揖。
"皇上万福金安。"
龙羿见钟美人作揖,哑然失笑,走近钟夙来回绕了一圈,方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朕闻美女作揖都是纤纤素手……但是钟美人作揖,这兰花指翘得怎么和鸡爪似的。"
他说着,抬手去摸钟夙的小拇指。
"……"钟夙忍。
龙羿笑盈盈地摸着钟夙的小指头,看着眼前这人嫩嫩的小耳垂,不由得心猿意马,伸舌舔了舔,又道:"是朕说错了,爱妃的手怎能是鸡爪,该是凤爪才是。"
"……"钟夙继续忍。
见钟夙仍然不说话,龙羿嗤笑一声,用嘴含住耳垂,试图挑起这位钟美人的敏感点。
"……"钟夙感到后耳一阵酥麻,闭上眼就跪了下去。
龙羿挑眉。
钟夙忍无可忍,只得开口。
"皇上恕罪,臣……钟夙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
他实在唤不来自己是"臣妾",只得中途改口。
"……"
龙羿听完钟美人的话后,原本舒展开的眉立刻皱了起来,感觉嘴巴里还留着眼前这人身上的味道,但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连着舌头上的动脉都十分明显地跳了跳。
第15章 疑心起
所谓自食其果,莫过于如此。
皇帝这回是彻底明白了纪慕年之前的痛苦和无奈。他眯起一双龙目,又重新审视钟夙一番。
钟夙垂目,面无表情,毫不吱声。
龙羿侧头去看跪在地上的花桔。
花桔连忙磕首道:"皇上恕罪,奴婢刚接到内务府的消息,正准备带娘娘去洗浴。"
皇帝气堵,此时见花桔模样,权当这人是出气筒。
"若是就今个没洗也就罢了,昨天是怎么回事?"龙羿冷冷问道。
"回皇上,昨日娘娘身体有恙,很早就睡下了,奴婢也替帮娘娘稍稍擦洗了下。"花桔回道。
"……"
龙羿沉着脸,心中气闷倒是少了不少。
他倒是忘了,这人虽然古怪,但身体却不堪一击。
皇帝再次注目身边的人,沉沉问道:"身体又不舒服?"
钟夙仍是不吭声。
花桔只好顶着两方压力,忐忑进言:"回皇上,昨日娘娘和王嬷嬷学了宫中礼仪之后,就回房……"
她停顿了一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形容钟美人做的那个姿势,只得道:"娘娘昨晚学着校场那些将士的模样,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
这女人还真会乱来,普通宫嫔,都是在练婀娜身姿。这人倒好,若是这脸蛋配上之后练出的一身肌肉,实在是有伤后宫大雅。
龙羿心里默默地想。
不过练了腿劲,等到了床上,估计滋味也别有不同。
呵呵。
想着想着,皇帝豁然开朗。
那厢宫女花桔感着龙威骤减,说话也不再吞吞吐吐,启禀道:"然后奴婢剪了烛芯,回过头来,就看到娘娘昏过去了。"
"……"钟夙继续沉默。
这回风水轮转,龙羿再次兴致盎然,俊脸飞上一抹异样神采,神清气爽,挑眉好笑道:"美人如斯,晕倒的时候应该别有一番风情。"
钟夙听出他话中嘲讽,无奈事实如此,他虽有不服,但也只好忍气吞身。
龙羿又赞道:"弱柳扶风身易折,病如西子胜三分。"
"……"
这话意在嘲讽钟夙体弱多病,钟夙一阵反胃,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皇帝调笑的模样。
若是从前……若是从前,哪有这般尴尬的境地。他那时候外出执行任务,在丛林里一口气潜行十里路,也没见过这样狼狈。要说近身搏击,他要是有自己中枪之前的水准,也不会落得像几天前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被人活活绑死的下场。
龙羿察言观色——这眼前的人虽然沉默,但不经意间的皱眉却让龙羿感觉格外痛快。
皇帝很开心,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没洗澡,那便麻烦走一趟,与朕共赴鸳鸯浴。"
"……"
这话钟夙有些耳熟,和几日前他要挟皇帝时候说的"既然你不信,那便麻烦带条路,放我出宫"如初一辙,只不过相比之下,一人说话时冷静严肃,一人说话时张扬带有挑衅。
于是,钟美人站在原地不动。
皇帝推了推他。
钟夙身子晃了晃,差点被皇帝推出去,但还是又站稳了。
龙羿呵呵一笑,伸脚踢了踢钟夙的腿。
钟夙不动。
龙羿仍是笑,笑得越发狡黠,猛地去用膝盖去撞钟夙的腘窝。
钟夙一个踉跄,脚关节一折,就要往前跪去。龙羿眼疾手快,伸手便拦住美人的腰,将他一把横抱起来。钟夙猝不及防间,就被龙羿抱了个结实。
心中的火焰腾地一下窜出来,烧红半边脸,钟夙再度死命挣扎起来。
有了第一次,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钟夙心一横,再次扣住龙羿的手腕。
"别闹!"龙羿被这人大幅度的挣扎也弄得衣服凌乱,只得喝道。
钟夙瞪眼,暗暗发力,只待龙羿疏忽,就来个反手擒拿。
龙羿却不顾钟夙发力,反而用手托了托女人的身子,顺带还在他的屁股上拍了拍,道:"钟美人,要听话。"
他前一句"钟美人"还说得滑溜,但说到"听话"二字的时候,声音不像之前那般调笑,有些严肃,让人不容忽视。
钟夙手中动作一顿。
龙羿拿着一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瞥向旁边跪着的花桔,目光森冷,直把花桔盯得簌簌发抖。
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钟夙皱眉。
随后,当朝天子心满意足地将刚刚册封的钟美人抱着搂着,行入仪羲园的浴室里。
浴室水汽蒸腾,弥漫了一层白雾,氤氲缭绕,清水澄净。大理石铺筑满屋,白色透亮,临近门处,有一道红木屏风横亘,上有彩雕,案纹鸳鸯,戏水欢愉。
屏风外转进一个人影,暗红长衫,步履稳重,上抱着个似玉美人,黄稠丝袖,秀色内敛。两人身影皆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剪影成双,炫目好看。
龙羿遣散服侍的宫女,亲自带钟夙到了池边,注视着涟涟水波,笑道:"爱妃是要自己解衣,还是要朕帮你?"
钟夙不吭声,只是动了动,试图让自己的脚点到地上。
龙羿知他意图,难得大方地将钟夙放下。
钟夙落地后,沉默了半响,方抬起头直视龙羿的眼睛道:"皇上。"
"嗯?"
钟夙的话未落,就被龙羿打断。皇帝在那头笑道,"做好决定了?"
"……"钟夙想说的话又咽回喉中。
龙羿挑眉看着钟夙。
钟夙又是沉默一阵,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我真的不是祈妃。"
"……"没想到等了那么长时间,居然等来眼前这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龙羿也是长吸了一口气。
而后他望向钟夙,点头道:"这个朕之前就告诉爱妃,朕已经知道了。"
钟夙死死盯着龙羿的眸子道:"我既不是皇上喜欢的那个祈妃,为何皇上不肯放我出宫?"
龙羿笑道:"若朕说,正因为爱妃不是楼祈,朕对爱妃倾心不已,想将爱妃留在宫中呢?"
他说得一派自然,不像作伪。但钟夙听着,心里却爬上一阵古怪的感觉,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第六感向来敏锐,此时感识就像应变而发,对他自身敲响了警铃。
这人危险。
比表面和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第16章 池中怒
钟夙凝视暗色红衫的人半会,龙羿却丝毫没有介意,任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端详。
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一个人儿。这人秀丽漂亮,青丝挽鬓,容颜清美,但就算有千万种风情,都是一个陌生的自己。
钟夙蹙眉,瞳孔里映出的人也是一样,柳美颦起。
"你到底想怎样?"他问道。
龙羿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池中清水,看着霭霭白烟自水波中一丝一缕地渗出,缭绕房间,他不由得心旷神怡道:"爱妃你怎生还不明白,朕想宠你,共赴鸳鸯一池。"
他的嘴角又开始翘起,扯出个漂亮的弧度,揶榆而道:"洗完澡后,我们再做丶爱。"
他咬字很清晰,话也说得露骨暧昧。
钟夙毛孔乍起,还不待反应,就感觉胸前一股大力而至。他本是立于池边,此时被龙羿一推,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往后仰去。
"哗"一声声响,平静的水面凹了下去,水花四溅,水珠蹦得老高,或重入池中,或坠在大理石上。旁边的水波一层紧接一层,荡了出去。
钟夙连呛了几口水,鼻腔里的水又进又出,难受得要死。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放才站稳了,衣发尽湿。
发鬓贴着双颊,水珠沿着发丝滑落,滑过腮,滑过脖颈,滑过锁骨。
龙羿目不转睛地随着水珠的痕迹往下望去,看着钟夙因气急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却挑眉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爱妃居然还裹着胸。"皇帝的脸上浮起玩味般的笑容。
"……"钟夙心下大惊。
"爱妃何必裹胸,朕也摸过你的身体,手感尚可。"龙羿无视钟夙神情,好言回忆道。
"……"钟夙站在水里,只觉得全身发冷。
龙羿好笑,看着眼前女人窘迫惊怒的摸样,更觉得口干舌燥。
他缓步踏入水中。
黑色重台履入池,立刻就被旁边的水濡湿。但皇帝丝毫也不在意,趟着过膝的水,一步一步走到钟夙面前。
水的温度是适中的,水上面还飘着兰花的气息——这是给宫中嫔妃洗浴的香水气味。
皇帝走得很慢却很稳。池中恍若有银麟闪动,一点一点地划出波痕,痕迹上面,还有男人和女人一个颀长、一个娇姿弯弯曲曲的身影。
龙羿逼近一步,钟夙便往后退一步。
一人如雕鹏,一人如惊弓的鸟。
直到钟夙退到池边搁到池壁,被唬了一跳,一跤绊倒跌坐在池边上的时候,皇帝才"嗤"地一声笑出来。
"爱妃就这么不待见朕?"他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没有怠慢皇上的意思。"钟夙蹙眉。他说话的时候仰视着皇帝,说得却十分耿直,仍是那句话。
"钟夙求皇上不要为难,放我……唔——"
这回,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堵在嘴里,最后的几个字化为一个单音,咽回喉中。
钟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皇帝的脸,唇间传来濡软的触感。
龙羿瞬间欺身而上,按住钟夙撑坐在水池台阶上的身子,咬住钟夙的双唇。
钟夙不可思议,又觉得荒谬,然而给他带来最多的是惊恐。
就是在前世,他也鲜少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何况眼前这人的嘴,是一个男人的嘴。
他不是女人。
不是的,不是的……
他真的不是女人。
钟夙的脑海疯狂地爬上这样的念头,凌乱惶恐。
龙羿只觉得眼前的嘴唇木木的,连带着眼前整个人都是僵硬得,不由得轻笑一声,一只手按住钟夙的后脑勺,嘴前探出舌尖,来启开这人紧闭的双唇。
他的动作自然熟捏。
双唇被撬开,舌尖在眼前这人的贝齿划上一圈,再试图撬开这人的牙关。
若是里面的滋味,不知道如何。
皇帝兴致勃勃,攻城略池,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厉响。
龙羿感到一股很大的劲力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头立刻被人扇到一边,火辣辣的痛感立刻爬上自己的左脸颊。被扇耳光的同时,他的舌头还卷在钟夙的唇内,一瞬间被牙齿磕个正着。
皇帝被钟夙扇得背过脸,留给他一个侧影。
过了好长一会儿,龙羿才"呸"地一声,往水池中吐了口血沫,撩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唇角。
"看来你一点也没有学乖。"
龙羿这才缓缓侧头,看着在旁边同样擦着嘴角的钟夙,随后扬手,也甩了钟夙一掌。
房屋里再次回荡着"啪"一声脆响。
此后,浴室里再次沉寂下来。
龙羿看着眼前倒在池边的人,只见那人的头被自己扇得伏在地上,额头磕在阶梯的尖角,撞出一个血窟窿,涓涓血水沿着白色大理石台阶蜿蜒而下,注入池中。
血在水中化开,变成一丝一丝的血丝,漂流沉浮。
******************
纪慕年最近很烦恼。
他想见皇上,但是又不想见皇上,这种念头在脑海里徘徊了许久,直到皇帝召见,他才打起精神走进皇帝的养心殿。
皇帝今日没有在风楚斋批折子,更准确的说,他下令连今日的早朝都停免了。
纪慕年来到养心殿的书房中,正看到皇帝在房中埋头研磨,心中忐忑,原本要迈进书房的步子是怎么也打不开了。
皇上很少会亲自研磨。
龙羿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反而沉声道:"纪慕年?"
"臣在。"纪慕年只得应道。
龙羿挥了挥手,示意纪慕年入房。
纪慕年只得领命进了。
龙羿道:"手。"
纪慕年只好伸出左手。
龙羿撩起纪慕年的衣袖和内襟,拿了支狼毫大笔,蘸了浓墨,在纪慕年手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
每一笔,都划在了纪慕年的心上。
纪慕年只觉得手臂上黏腻腻的,每一滴墨水染在他手上,都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王八贴着纪慕年的肌肤,唯妙唯俏地画在他的手臂上。
画完王八后,皇帝扔了笔,掷中砚台,方抬起头来。
"回去之后,要留着一天。"
"……"纪慕年看着王八图案,欲哭无泪。
随后他的目光这才落到皇帝脸上,脸色一变,难掩震惊。
"皇上,你的脸怎么了?"纪慕年失声道。
"哼!"皇帝侧过自己的脸不吭声。
巴掌大的红印还未褪去,清晰的五指可见是个女人的掌印。
想必皇上今日不上早朝的原因也是如此。
纪慕年垂下头,知道自己失言,只好沉默着不再吭声。
"慕年,你要什么赏赐?"皇帝下座,望着眼前低着头的人,"朕允你赌约,自是记得。"
纪慕年这才抬头道:"皇上,臣不是赌输了么?"
皇帝又是冷冷哼了一声。
"那女人既是祈妃,又不是祈妃。"皇帝冷笑道,"若她是祈妃,只能说祈妃演技越发精湛了;若她不是祈妃……"
皇帝说到这,沉吟了一下,方道:"若她不是祈妃,朕想好好用她。"他嘴角勾了勾道:"只可惜这人野性难驯得紧。"
他说着说着,脸颊又抽痛起来,只得恨恨地咬了一口牙。
********************
钟夙醒来时已经是隔日大清早,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四周,地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留下一条暗红的血影。
他的下半身腿脚还在水里,泡得有些发肿。
钟夙慢慢地从水里撩出自己的脚,扶着墙慢慢走了出去。刚走到房门,就看到花桔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娘娘。"花桔的脸色有些发白道:"临胜宫的人传话来,说要娘娘去一趟。"
钟夙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娘娘刚被册封,见各宫嫔妃是宫中的规矩。"花桔声音有些软,随后还是看着钟夙额上的伤口。
钟夙看到她的眼睛仍是水汪汪的,耳边想起宫女的声音:"昨晚为了娘娘的事,皇上大发脾气,把仪羲园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施了杖刑,打了五次大板子。"
末了,王桔苦涩纳言:"娘娘还是听听皇上的话吧,莫要再违背皇上的意愿了。"
第17章 面众妃
临胜宫是所有嫔妃宫殿中距离养心殿最近的一所宫殿,殿前丹桂绽放,映衬在红墙朱瓦上,绿叶相托,朱红宛若朱砂,夺目显贵。
钟夙被花桔扶着步入临胜宫,便闻到朱砂桂上散出的馥郁芳香,直袭人的心脾。
临胜宫早有引路的太监,将两人带往临胜宫的正厅。
钟夙慢慢踱步跟上。他头上撞出的伤口被花桔处理了一番,用着前额刘海遮掩住了,脸上的掌印也扑上了一层厚粉,乍一眼看去,和平时的模样并无差别。
花桔怕钟夙出错,又是再三说道:"娘娘,您在贵妃面前说话行事可千万要小心。这贵妃娘娘若是生气,怕是皇上也护不了你。"
她说得很小声,怕被旁边的人听见似的。
说完,她抬起头看看旁边的娘娘,这位的娘娘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像个木头人似的,跟着引路的太监走。
花桔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左右摇来晃去,唯恐系着的心绳断开了去。
跟着这个娘娘,真是太叫人心惊胆战了。
钟夙沿着殿中花园的小径绕绕弯弯,便见远处有一凉亭,飞檐斗拱,临于一池碧水,旁有翠柏苍松,伴着亭色,古韵神现,优雅大方。
凉亭里有石桌石凳,看着质地,通体白净圆润,应是汉白玉所铸,上有雕刻浮纹。钟夙走得近了,方才看清上面所雕的图案——牡丹芍药,青莲雅菊,在汉白石雕上悄然而放,栩栩如生。
亭内坐着十余个女人。为首的一位坐在正对着凉亭入口处,紫衫暗纹,艳丽高雅,正是之前钟夙拜会过的暄贵妃。她身边令有三张石凳,其中两张各坐了一名宫妃,一人素丽,着兰花小碎袍衣,坐在暄贵妃的左侧,正饮着茶水;一人艳魅,着粉桃长裙,坐在暄贵妃的右侧,目光若有若无地向钟夙瞅来。在这三人之后,又有十余名嫔妃围坐在亭中长椅上,粉黛颜色,各有姿彩。
暄贵妃本也是难得有心聚一次六宫,一来皇帝新近册封了一位美人,昨夜听说也侍了寝;二来这位新封的宫女也不知是哪路来的人,居然和韩修仪生了过节,让皇帝重责了那个爱惹事的嫔妃;三来,听说皇帝今个赶走就从仪羲园出去了,据说还发了大脾气,连着早朝也没打理就闷在养心殿中,除了随身的侍卫纪慕年,愣是谁接见也没允准。
她倒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这么闹腾。
贵妃展目望去,见着刚册封的美人行到凉亭阶下,站直了身子,左腿向前迈了一小步,缓缓下跪,右膝触地,随后左脚也跟着跪在地上。
"钟夙给各位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美人一个一个跪安过去,说话的声音不娇不媚,动作不偏不差,一个一个都很到位,只是看上去有些别扭而已。
他在跪安的同时,本是一直观察着的桃裙宫妃忽地笑了笑,拿起桌上一盏茶,以袖掩嘴慢慢喝了。
而兰衣的妃子默不作声地放下刚才一直喝着的茶盅,轻轻瞥了眼为首的暄贵妃。
暄贵妃的神色倒还是没有多少惊异的神情,只是目光一直在钟夙身上审视,好像要把钟夙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在这三人身后,还有一人轻哼了一声,很是轻蔑不屑。
"你就是皇上刚刚册封的钟美人?"暄贵妃问道。
"回贵妃娘娘的话,正是奴婢。"钟夙垂首答道。
"不要把头低下去,抬起来。"暄贵妃的声音再次传来。
钟夙依言抬起头来,望向亭中各个嫔妃。
桃裙宫妃的眉眼微眯了会,抿了口茶,将袖子撂下,放下茶盏笑道:"贵妃姐姐,妹妹我刚刚看到这位钟美人就觉得她十分眼熟,现在细细看来,和刚故去的祈妃长得好是相似。"
她说这话时,目光又在贵妃、兰衣妃子中转了转,最后转到她身后坐着的一个女子。
"修仪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皇上可宠祈妃得紧。"
这话是说与刚才发出哼声的韩修仪听的,韩修仪在背后又是盯了钟夙一眼道:"谢姐姐提点,妹妹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美人姐姐。"
按着身份,钟夙比韩修仪小上很多,按着年纪,钟夙现在的年龄也与韩修仪相仿。于情于理,都应该钟夙唤韩修仪为姐姐。
钟夙虽是粗人,但也知晓这其中的道理。但正因为他是粗人,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怎么回韩修仪的话,只好跪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口,耳根子渐渐发热起来。
兰衣妃子望向桃裙宫妃道:"淑妃姐姐,钟美人也是初来驾到,你莫要第一次就把她吓着了。"
她的目光也望在钟夙上,又道:"皇上已经下旨厚葬祈妃。她都是入土的人了,淑妃姐姐莫要再提这个不吉利的事。"
淑妃听着兰衣妃子发话,轻笑一声,不说话了,后面的几位嫔妃则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就在众人各自猜测之时,暄贵妃默不作声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踱到钟夙面前。
"本宫记得之前也见过你一次。"暄贵妃再度开口道,"前些天,纪侍卫带的人是不是你?"
她这一问话,其余妃嫔都静了下来。
钟夙如实道:"回贵妃娘娘,奴婢当日确实跟随过纪大人。"
"怎么说那天那个肮脏模样的人就是你了?"暄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是。"钟夙知道无可隐瞒,只得如此答道。
暄贵妃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随后道:"我记得那日纪侍卫告与我,你可不叫钟夙。"
钟夙面上还是不动声响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名唤李秀儿,钟夙是奴婢的字。"
这番话他早已经在和花桔出门的时候就在心里盘算好了,此时说来,也不像作伪。
而一直服侍在钟夙身后跪着的花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钟夙却在心里苦闷着。
"李秀儿?"暄贵妃点头道,"这么说你应该叫李钟夙,而不是钟美人了。"
钟夙不语。
"嗯?"暄贵妃单音而出,哼得颇重,又问了一声。
这若是说错了一个字,便是欺君之罪。
钟夙不得不言。
他慢慢垂眼,昧着良心说:"贵妃娘娘息怒,奴婢只需皇上和娘娘们的喜欢即可。"
这话一说出,钟夙脸上立刻绕上红云,羞愧难当。
若是被以前那帮兄弟听了,此时他们肯定已经笑掉大牙了。
钟夙心里默默地想,越想越是绝望。他不善恭维,不喜撒谎。但只怕此后,他都要这般恭维着,在这群女人中周旋。
暄贵妃见着这人脸上的羞色,才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悠悠望向在座的德妃、淑妃,随后嫣然而笑。这笑容换得委实很快,贵妃拾级而上,又落回座中,慢慢道:"美人妹妹也不必奴婢奴婢地称呼,大家同是皇上的女人,只管相互叫着姐妹就行。"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是这么笑着,但说出来的话却冰冰冷冷,丝毫没有热情的意思。
第18章 写女诫
"美人妹妹,请起吧。"暄贵妃在座上坐正了,方才让钟夙起身。
钟夙又是依着礼节站起身来。这宫中拜跪起身请安,都需要端直身子,腰肩平稳,钟夙虽是这么照做了,但总给人硬邦邦的感觉。
他立起之后,仍是站在凉亭下不动,倒是兰衣妃子先开口道:"钟妹妹也别一直站着,过来和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聊聊天。"
兰衣妃子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淑妃就"噗"一声笑出声来。她这笑声在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凉亭内有些突兀,惹得亭内众嫔妃纷纷聚目。一个坐在兰衣妃子身后的妃嫔奇道:"淑妃姐姐,你这是笑得哪番?"
淑妃笑得时候本是露齿而发,此时妙目在周围一转,甚是妩媚。她笑道:"姐姐我只是刚听到德妃妹妹的话,觉得有趣的紧,故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德妃斜目望了淑妃一眼,淡淡的目光落在淑妃身上,不愠不恼道:"淑妃姐姐,是妹妹我说错什么了么?"
淑妃桃衣轻撂,拿起桌上水果盘中的一只荔枝,翘指拨了,一边拨一边道:"德妃妹妹是聪明得紧,皇上唤美人妹妹是钟美人,她就是钟美人。"
这话说得挑了德妃的刺,激了贵妃的怒。暄贵妃的脸色一沉,德妃的面上虽不露表情,想必心里也是有番计较。
宫中素有四妃九嫔之称。暄贵妃虽然是四妃之首,但淑妃、德妃、贤妃都是四妃之一,地位也是非同一般,颇有与贵妃并驾齐驱之势。
而钟夙只是在旁边默然听了。女人的心思他了解得极少,宫妃之间的争斗虽绕着他而展开,但是他却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之人,根本插不上一点手脚。
淑妃老神在在,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她嘴里说出来的,无关痛痒。她盈着笑,手指尖挑了荔枝的细膜,放入一盏玉盆,随后又是捏了一个,仔细地剥了。
暄贵妃目光扫过淑妃和德妃,又望向钟夙道:"既然是皇上册封的钟美人,也不能一直站着,入座吧。"
她指的座是在她正对面的汉白玉石凳。这位置本是四妃才能坐的,只是后宫中贤妃之位一直空着,所以没有人能够坐在那张石凳上。
钟夙只是个刚刚册封的美人,论起资格,也是坐不到这位置上的。
德妃笑道:"贵妃娘娘好大方,钟妹妹还不谢谢贵妃娘娘。"
她这样一说,钟夙也立刻反应过来,作揖道了声"谢贵妃娘娘",方才拾级入座。
暄贵妃又命人给钟夙上了茶点,与着众嫔妃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话。
女人的话题对钟夙而言深奥难懂,比起外文翻译的军事战略还要难理解。钟夙只觉得在一群地位颇高的女人间格格不入,只好认认真真地饮茶,有时候几个妃嫔聊到自己的时候,他也是略略笑笑,以示礼仪。
钟夙的笑很腼腆,和祈妃的笑一点也不一样。
几个在宫中待得久一些的嫔妃一边聊着,一边心里盘算着钟夙的身份和皇上的态度,唯有淑妃剥完了荔枝,从旁边的宫女手中取过一条丝帕,擦起手和护甲来。
擦完后,她对钟夙嫣然一笑,将装着一颗一颗晶亮透圆的荔枝的玉盘推倒钟夙面前道:"钟妹妹,第一次见面,姐姐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的东西。这盘荔枝是姐姐亲手剥的,希望妹妹喜欢。"
钟夙看着荔枝愣了下,随后反应道:"姐姐,这……"
他还未将推辞的话说出口,暄贵妃已经正目望来,道:"既然是淑妃娘娘的好意,美人就收下尝尝看。"
有贵妃发话,钟夙自知不好推辞只得将玉盘收下。
众人的目光再次全部聚集在钟夙的身上。
钟夙踌躇了一下,方伸手去那玉盘上的荔枝。
自从上次被那个男人嘲讽兰花指翘得和鸡爪一样,钟夙也不再学习什么指法,只是用四指拿了荔枝,往四周望了圈,闭上眼就将整个荔枝往嘴里放了。
他以前吃荔枝都是这么吃的,只不过吃起来比这快了很多。
荔枝很甜很滑,口感甚好,只是吃到半路咬到了里面的小黑核。
旁边不少嫔妃都掩起嘴暗笑。
钟夙含着核不知道吐哪,望了望淑妃,见她也是一脸笑地看着自己。
心里咯噔了一下。
"钟妹妹是第一次吃荔枝吧,宫里吃荔枝,都是先把里面的黑核先挑出来的。"淑妃掩嘴笑道,"姐姐虽是帮你去了皮,这核还是得你自己挑。"
旁边终于有嫔妃忍不住嘻嘻笑出声来。
"……"
钟夙默然,嘴里的核含着也不是,吐了也不是。
暄贵妃注视钟夙半响道:"既然做了皇上的美人,宫里的礼仪也该懂些。"她冷冷看了眼淑妃,随后问道:"看过《女诫》吗"
她这问问的是钟夙。钟夙只学现代军事,犯罪心理,只得回道:"回贵妃娘娘,钟夙尚未学过。"
暄贵妃又问道:"《内训》呢?"
"未学。"
"《女论语》呢?"
"……"钟夙垂首,他只学过《论语》,世界上还有《女论语》?
暄贵妃不语,看眼前这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如果是作假的话,只能说这女人装得太像了。
"那钟美人识得字不?"暄贵妃又问道。
"……"
钟夙想了想,最终含着荔枝核开口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钟夙不识得几个字。"
他在原先部队里的时候自然是认识字的,但这一朝的字怕与钟夙原先时候的字有些出入,钟夙只好装作不知。
"……"暄贵妃沉默。
德妃喝了口茶,亦沉默不语。淑妃则是一脸好奇,再次审视钟夙一遍。
随后贵妃才慢慢挑眉好笑道:"做皇上的伴,必是要知书达礼才行。"她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不识得字,明日起就倒临胜宫来习字吧。"
她这话要求很苛刻,但钟夙也无法拒绝,只得低低应了。
*********
按照暄贵妃的吩咐,钟夙到临胜宫习字的时辰是在寅时,正是大清早天刚亮的时辰。钟夙一早便要晨起,在花桔陪伴下到临胜宫习字。
天色尽早,暄贵妃尚还在睡着,临胜宫的太监便领钟夙去了偏殿书房。房中放着本《女诫》,依暄贵妃的做法,是要钟夙每日抄写《女诫》一遍。
钟夙只会用钢笔、铅字笔写字,第一次提拿毛笔的时候自是不稳,一下笔,纸上就划开一团浓墨。
第一日,钟夙将自己写的《女诫》呈与贵妃看时,贵妃便被唬了去。
且不说这本抄写的《女诫》像鬼画符一番,但就这位钟美人而言,宽袖上也沾染一片墨迹,仿佛浸到过墨水里的人一般。
祈妃出生豪门,知书达礼,字写得十分秀气。而这位钟美人写来简直乱无章法,却像个不会写字的人的模样。
暄贵妃看了《女诫》又看钟夙,方道:"钟美人也算辛苦了,今日字便练到这吧。"
钟夙暗松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正值巳时,天边日头已然出来,钟夙行到仪羲园小径,心里不由得一动。
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在寿颐宫那般不得随便乱走,这仪羲园应当是他寝宫,看着模样,绕着一圈也大约有百米之程。
钟夙试着小跑了几步,觉得裙摆颇为碍脚,便唤过花桔,问了宫中衣服样式。
花桔难道见钟夙关心服饰,心下不由得大喜,带着钟夙道仪羲园库房。
仪羲园库房里面尚有钟夙被册封时皇帝赏赐的绸缎,钟夙一批一批看过去,最后挑了批绿色黄碎的一匹布,交给花桔。
花桔看了皱眉道:"娘娘,这颜色宫中已经不时兴了。更何况这上面绣的花可是芸苔。"
钟夙道:"我挺中意这颜色。"
他顿了顿,又问道:"芸苔这花名,不是也还不错吗?"
花桔蹙眉道:"娘娘,很多人都不称这花叫芸苔。"
"那是怎么称呼?"钟夙摸了摸绸缎,还是觉得甚是喜欢。他以前的迷彩服也和这颜色差不多。
花桔无奈,只好实言道:"娘娘,芸苔又叫油菜花。"
"……"
钟夙摸着绸缎的手僵了下。
他想起以前他没有出事的时候,每到春天,队长就带人到处转悠道:"春天到了,油菜花又开了,大家都警醒点,小心疯子又犯事了!"
那时候大家虽是笑着巡逻,还真遇到过几个精神病患者糊里糊涂地闹事。
但无论如何,钟夙还是将这匹绸缎批了下来。他拿着毛笔画了几个图,实在丑得很,索性让花桔像御膳房要了几片长点厚实点的鹅毛,做了羽毛笔。
花桔拿着钟夙画的图,交到广储司做了衣服。
到临胜宫抄写《女诫》,回来到仪羲园小跑锻炼身体的日子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钟夙的字终于有些长进,拿毛笔写字的方法琢磨得也差不多了。
这一日,钟夙照例在临胜宫偏殿习字,偏殿有一扇大窗正敞着。他抬头便瞥见一个太监在临胜宫角落里拿着只信鸽。信鸽脚上缚着信笺,太监取下信笺,疾步向正殿走去。
钟夙自然识得这个太监,是临胜宫的主事公公德禄。
德禄进到正殿后不久,便又出来,只是手上少了之前的信笺,吩咐起手下的人来。
临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碌起来。
过了些时候,德禄往着钟夙的书房走来。
钟夙立刻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埋头写字。
德禄进了偏殿,拐到钟夙的房间便道:"钟美人,今个贵妃娘娘特许,允你休息两天。"
他喊钟夙直接喊美人,本是大不敬。
钟夙也不在意,只是皱眉放下笔。
"钟美人请——"德禄做了个手势,意在让钟夙快点离开。
钟夙默默地盯了德禄半会。
他的目光让德禄全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德禄又道:"钟美人请吧!"
钟夙这才慢慢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临胜宫,一顶皇辇便悠悠地朝着临胜宫行来。
龙羿本是闭目侧在辇上养神,但忽然好似感性到什么,不由自主地抬眉。
他刚抬眉,便见钟夙背影。皇帝盱眙而望,最后不由得眯了下眼睛,如沐在阳光下歇息的虎,窥视着自己心怡的食物。
第19章 阴谋起
龙羿的脸是消肿了三天才肯上朝;过了七天等掌印彻底消失,方才在宫里走动。他自是不能比钟夙,钟夙好歹现在是个女人,在脸上涂些脂粉就可以蒙混过去,而龙羿只能用些消肿的药材使命地往脸上敷。
巴掌印在脸上的时候,龙羿想着那位美人,巴掌消去的时候,他居然还是想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钟美人。
下朝的时候唤来德福,德福禀道,钟美人被暄贵妃喊去到临胜宫练字去了。
皇帝挑眉道:"练字?"
德福回道:"正是,钟娘娘在临胜宫抄录《女诫》。"
皇帝点头笑道:"多久了?"
依着暄贵妃的脾气,这抄写《女诫》肯定不是个好干活。
德福道:"钟娘娘每日寅时开写,到巳时回仪羲园,这样已有半个月时间了。"
龙羿心想,寅时到巳时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自己就是坐着批奏折也挨不住,一会便要往床上躺。
这钟美人倒是好耐力。
心中所想,皇帝估摸着时间也是辰时,不由得道:"如此,便往临胜宫去一趟。"
皇辇起驾,晃悠晃悠地荡到临胜宫门口。
钟夙好像没注意到皇辇,拐了个弯就甩给龙羿一个背影。
龙羿也不让人报喊,就盯着钟夙慢慢离开,消失在宫道尽头,方才让人停下辇车。
暄贵妃已然迎了出来,欠身嫣然而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圣金安。"
龙羿命人平身,拉过暄贵妃的纤手笑道:"朕有好些日子没见暄儿了,真是想念得紧。"
暄贵妃喜道:"皇上日理万机,能有空想到臣妾,真是臣妾的福分。"
皇帝"呵呵"地扯出嘴角,看上去像个愉悦的笑容。
临胜宫接到通知知道皇帝要来,宫中御厨早已备下早点,龙羿与着暄贵妃入座,尝了几块精心制作的蟹黄糕,泯口茶,方挑眉笑道:"听说近来钟美人一直都在贵妃这抄写《女诫》,可是有这回事?"
暄贵妃一愣,笑道:"钟妹妹是皇上的人了,臣妾想着妹妹多习几个字,好尽心伺候皇上。"
龙羿笑道:"暄儿能这样体贴,真是朕的福气。"
末了,又补了句:"也不知美人是否知道暄儿的苦心。"
暄贵妃转身给了德禄一个眼神,德禄躬身领命去了,过了不久,别拿来厚厚一叠册子,呈在两人身边。
"这是妹妹几日在临胜宫里抄录的《女诫》。"暄贵妃掂了一本,递与龙羿。龙羿翻开看看,他目光只是游弋在册子字页上,随手又翻了一本,越看越是笑意盎然,最后拿起最后一本册子,是钟夙刚刚抄录的《女诫》。
墨字虽然写得有些生涩,但是苍劲有力,可窥其中妙处。
龙羿默不作声地看着,旁边的暄贵妃又是发话道:"皇上心里倒是一直惦记钟妹妹。臣妾也知道钟妹妹像着故去的祈妃,但是皇上曾经为了钟妹妹罚了修仪妹妹……"
这话只不过是个话茬,龙羿也不接话,只等着暄贵妃继续开口。
暄贵妃见皇帝不说话,微微放下心来道:"修仪妹妹好歹也是振武将军的女儿,钟妹妹虽得圣宠,可当时地位只不过是个宫女。"她听了会,见皇帝只是垂眼听着,索性一口气说个干净:"皇上为了宫女罚了修仪,在后宫规矩中,怕是不妥。这事要传到振武将军耳里,也是不好的。"
说起韩修仪被罚这事,已然过了半个多月头。贵妃此时道来,皇帝心里也七七八八地转过几个弯。
龙羿沉吟片刻道:"暄儿说得确实也颇有道理。韩将军一向爱女心切,朕当时也是糊涂了。"
暄贵妃抿嘴而笑,却又嗔道:"臣妾惶恐,皇上莫要贬着自己抬高臣妾。"
龙羿又是呵呵一笑,搂过贵妃,贵妃盈盈卧倒,娇嗔不已。
***********
是夜,皇帝翻牌。
韩修仪揭牌。
明月轩一下子闹腾起来,韩修仪精心打扮了一番,迎接皇帝的临幸。
夜里,明月轩寝殿内,芙蓉暖帐,帘栊浮影。细碎的呻吟从薄纱中泄出,盈满一屋□。
韩修仪枕在龙羿臂上,轻声羞道:"皇上。"
"嗯。"皇帝低低应了声。但看着模样,好像心神出窍,不知道飞到何方。
"皇上,那日是臣妾唐突,冲撞了钟妹妹。"韩修仪应是没有看到皇帝魂游,只是低头涩道。
听到了"钟"字,龙羿的魂又归窍了。
"无妨,那日也是朕罚得太过了。"龙羿这样说道。
韩修仪摇头道:"不,是臣妾的错,钟妹妹现在肯定还是怨着我。"
龙羿感到靠在自己怀里的韩修仪忽然抬起头,直溜溜地盯着他。
"皇上,臣妾一直想着向钟妹妹道个歉。"韩修仪脸上绕上红晕,蹙眉道,"但臣妾面薄……臣妾……臣妾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龙羿侧了侧身子,笑道:"爱妃何必如此扭捏,只管说来,若是朕力所能及,自然会允了爱妃。"
韩修仪听皇上许可,忙在床上起身,跪了个安,道:"谢皇上恩典。"
随后她艳艳露出笑容道:"皇上,臣妾恳请皇上带臣妾去一趟仪羲园。臣妾想有皇上陪伴,道歉之事,钟妹妹当会接受的。"
龙羿听完后,不知怎地忽地皱了皱眉,但瞬即又隐去了,点头道:"这也是小事,朕明日便陪爱妃走走。"
*************
晨过卯时,钟夙照例在仪羲园小跑了十圈,他每日按着计划训练,体质又是稍稍有了好转。
他的身体,简直就像小强一般,本是破烂不堪,但偏偏内里的生命力顽强,折腾来折腾去,坏透了,但又死不掉。
钟夙跑到一棵树下歇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气息比前几日顺畅多了。
这几日快要入冬了,秋风萧瑟,树叶在空中打转,飘到钟夙的头顶上。钟夙伸手拂去,顺带抬首望向落叶坠落的始处。
这树是白桦,能耐寒,甚少落叶的。树枝干是笔直,看得钟夙心里大动。
部队里经常有训练爬竿,只不过这项目钟夙到了这里实在难以训练。但此时他看到笔直的白桦,却生出跃跃一试的冲动。
那时候爬竿,他练了很久,成绩始终是队中最末的。后来有了队长的提点,他方才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速度练快起来。到了最后连队长也不是他的对手。
队长还笑着拍他的肩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夙有资质,以后肯定会成为雷霆大队的队长的。"
钟夙想起往事,心里不由得一笑。
用手撂了撂衣袖,钟夙抓拿了下白桦的树干,试着往上窜了下。
他锻炼时都穿着芸苔绸缎所做的服饰。这服饰是按着以前的正军装样子做的。只不过广储司的人实在觉得衣服构造奇怪,便私自加宽了衣服的袖摆。
钟夙也不在意,只是有护手将袖子绑紧了,穿上貂皮小靴,模样也和以前差不多样子。
白桦的树干比寻常的竿要粗得多,钟夙野战时也有任务安排在树上狙击,此时他试跃完毕后,便开始发力往上爬去。
爬竿需要双腿夹力,手脚协调。钟夙深谙其中道理,虽是女子身,但也很快爬到竿顶。
树上还有枝叶,钟夙拨开枝叶,半个禁宫模样,收与眼底。
钟夙四下里望望,便见远处有一小撮人慢慢行来,看着衣冠服饰,都是奢华精美。
近了,钟夙便见一人抬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钟夙:"……"
龙羿:"……"
龙羿本是好心情陪着韩修仪到仪羲园逛逛,还没走到宫门,便看到一个人影和猴子一样往树上窜。
说是猴子,其实还是龙羿走近了的时候发现这人速度还是挺快的。皇帝站在远处看的时候,这人更像一条绿油油的毛毛虫,正在吭哧吭哧地往树上挪。
一身油菜花的衣服,样式古怪,面目尚还过眼,不是那个钟美人是谁。
皇帝的脸色瞬间就是一黑。
钟夙见着皇帝看着自己,心下大惊,随后他看到皇帝带着前几日见到过的韩修仪拐到仪羲园门口,更是脸色一变。
殿门那边传来"皇上驾到""修仪娘娘驾到"的声音。
钟夙忙从树上爬下来。
于是,皇帝又看到那条硕大的绿毛毛虫一扭一扭地从白桦树上倒退下来,只是速度快了很多,像是急着了。
"……"
龙羿的脸黑得不能再黑。
钟夙从树上匆匆下来,龙羿就已经带着韩修仪等人走到他这棵树下。钟夙急忙作揖道:"钟夙参见皇上,参加修仪娘娘。"
龙羿眼神上下审视钟夙身上油菜花的图案,最后方道:"钟美人,几日没见,美人儿的品味是越来越高了。"
"……"
钟夙沉默。
龙羿只说了一句,也就不说了。
两个人的心里同时浮起被对方各自赏了一巴掌的事情。
第20章 桂花糕
两人陷入沉默,倒是韩修仪先笑道:"好几日没见着妹妹了,姐姐今日来是给妹妹道歉的。"
她言笑晏晏,钟夙看得一愣神。
"那日是姐姐错了,冤枉了妹妹。"韩修仪走上前去扶住钟夙的手歉然道。
钟夙这才开口道:"我,我并没有怪罪修仪娘娘的事情。"
他虽是说着,但仍站着,被龙羿冷冷哼了一声。
钟夙这才反应过来,请着韩修仪和龙羿入殿,又命人上了茶点。
龙羿仍是盯着钟夙的衣服不放。
花桔很是机敏,看着时机,在钟夙耳边说了几句,钟夙这才红着脸,入了寝宫换了身干净素丽的宫服出来。
钟夙再入殿门,飘忽若神,双蛾翠眉;红脸开莲,素肤凝脂,看得龙羿心神微恍。
明明祈妃的脸,却生出几分文彩精华,与三年前的人物大不相同。
只是仪态尚还欠缺着火候,走路的模样还有些笨拙。
龙羿默默地想。
钟夙入座,三人坐于圆桌旁,钟夙不善开口,龙羿虽能言,但也不愿说话,唯有韩修仪在旁边说话,赞钟夙大人不记小人过,赞钟夙宽宏有度。
钟夙被说得拘谨,只是回了几句客套话。
韩修仪说着说着,又拾起几块糕点,慢慢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笑道:"想不到仪羲园的厨子也能做出这么好的桂花糕。"
钟夙道:"修仪娘娘若是喜欢,我可以派人多做些,往明月轩送去。"
韩修仪道:"岂敢劳烦妹妹。"
钟夙笑了笑,笑得时候腼腆羞赧。
龙羿的目光则一直在钟夙身上看着,看到钟夙此时模样,心里又是冷哼。
这人打起人来的时候那么猛,怎么被女人说了几句就羞成这样,倒像个不解世事的青涩少女。
皇帝默不作声地饮口茶。
仪羲园的茶水有些粗糙,比起临胜宫差着了,比起明月轩也有着段距离。韩修仪说这里的桂花糕好吃,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看着桌上的糕点,拾了一块。
钟夙仍是没有声响,不恭维不奉承,只是静静地侯在一边。
皇帝拿着糕点往嘴里凑去。也就在这时,韩修仪"哎呦"了一声。
龙羿斜目望了过去,只见韩修仪一手按着小腹,蹙起双眉,似是不舒服的模样。
"怎么了?"龙羿放下手中桂花糕。
韩修仪捂着小腹,抬头看着皇帝,一张脸泫然欲泣道:"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痛。"
龙羿皱了皱眉,看了韩修仪的小腹,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钟夙。
韩修仪又"哎呦"了一声,伸手抓住龙羿的手道:"皇上,皇上,臣妾好痛。"
龙羿被韩修仪的手抓得紧紧的,感觉到韩修仪整个人都往着自己身上倒,盈盈身躯靠在怀里,他皱眉反抓住韩修仪的手道:"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钟夙亦望了过来,目光诧异。
女人在龙羿身体娇喘,眸子微微一转,眼睛暗角里瞥了眼钟夙,瞬间又将目光投向龙羿之前拿着的那块桂花糕,脸色大变道:"皇上,这桂花糕……"
龙羿和钟夙不约而同地看向桂花糕。
桂花糕洁白如玉,桂香从里面一层一层地荡出来。
"皇上,桂花糕里有……有……"韩修仪想着要把"毒"这个字说出来,但偏偏最后一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怎生也发不出来了。
随后,她的肚中传来一阵绞痛。
她脸色瞬间青白了下来,不像刚才一般自矜,整个人完全躺在龙羿的身上,连着手也不断地抽搐起来。
龙羿眸光骤紧,沉声道:"叫御医。"
德福见着事态变重,急忙躬身出门命人传御医了。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是厉害,仿佛要将她整个肠子都要绞烂了。韩修仪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钟夙便看到女人脸上灰白一片,连着唇色也是青紫色的,如同鬼一样。而女人的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自己。
"皇……皇……皇上……"韩修仪终于挤出几个字,零零碎碎不成一句。
"爱妃不要着急,朕已经派人叫了御医。"龙羿沉声安慰道。
他横抱起韩修仪的身子,冷冷看向钟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带路。"
钟夙急忙站起身来,领着龙羿往仪羲园偏殿的寝间行去,一边走,脑海里一边闪出各种思绪。
韩修仪看到钟夙更是急着,胸脯急剧起伏了几下,抬起一只手,颤颤抖抖地指着钟夙的背影。
"皇……皇上……她……她要害臣妾。"她说着,嘴角滑下黑血,触目惊心。
"朕知道,朕会明察。"龙羿低头说道。
"她真的……真的是要害臣妾……"韩修仪的手仍不放松,这回连带整双招子都盯着钟夙。
钟夙也没回头,快步带着龙羿到了殿里的红罗帐床。龙羿将韩修仪放到床上,见女人的目光仍死死地看着钟夙,不由得皱眉回身。
"出去!"皇帝喝道。
钟夙立在床边,看着韩修仪一脸狰狞,不禁有些犹豫。
"朕叫你出去!"皇帝又喝了一遍。
指了指寝间外头,皇帝又道,"到门外跪着。"
钟夙抬眉道:"钟夙没有下毒。"
"朕要你出去跪着,你没听明白吗?"龙羿眼中涌起薄怒,再次喝道。
他极少这样发怒的。
钟夙垂首,往门外行去,恰逢御医赶到。
这回的御医不是鹤年,是新晋的年轻医师,名唤成风楠。
成风楠没有停留,直接往着寝间去了。
钟夙默然行到屋外,跪在地上。花桔连忙去拿了块蒲团,帮钟夙垫在膝盖下面。
也不知过了许久,德福从寝间里走出,传钟夙进屋。
钟夙这才起身,再度走了进去,绕过屏帐,就看到龙羿颀长的背影。
皇帝听到来人脚步声,缓缓转过身。他转过身的时候,露出身后帐床一角。钟夙只见韩修仪双眼阖着,嘴唇已是一片黑色,脸上也长了青斑。
"别看了。"龙羿发话道:"韩修仪已经死了。"
"……"钟夙心里漏跳了半拍。
"小夙,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龙羿的口吻恢复到平平淡淡的样子,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下毒。"钟夙还是之前离开时的那句话。
"但是韩修仪是吃了你的桂花糕,被毒死的。"龙羿直视眼前这人。
"钟夙没有下毒。"依然是那句话,也是平平淡淡,不喜不怒。
"现在的罪证都指向你一人。"龙羿皱眉道。
钟夙抬眉道:"回禀皇上,钟夙没有下毒毒害韩修仪。"
"……"龙羿怀疑自己要是不肯定这句话,这人要这么一直说下去。
他索性一振声,冷笑道:"就算美人没有下毒,朕相信如何,振武将军会信吗,后宫妃嫔会信吗,满朝文武会信吗?"
钟夙这回没有发出声响,默默地看着龙羿。
振武将军是何人,他不知。
但应当是和韩修仪是有关系的。
也是让眼前这个男人头痛的角色。
龙羿没听道钟夙再辩解,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
钟夙看到龙羿的一手上的四指正摩挲着那块翠玉扳指,一如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模样。
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此事甚是严重。
龙羿立刻就想到了曲骛。
这事当早有预谋,但他没料到曲骛会出此计谋,直接置韩修仪于死地,又可一石二鸟。
准确的说是三只鸟,振武将军和他是圈在计谋里了,而祈妃则是附带用的牺牲品。
呵呵。
皇帝心中暗笑,表面却沉静如水。
旁边的太医、公公、宫女亦不敢出声。房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一人声音清冽,在房屋里响起,如珠落玉盘,声音不大,清晰可闻。
"皇上,钟夙有一法,可查证修仪娘娘的死并非钟夙所为。"
他说着,眸光直视龙羿。
而龙羿也正好和他的眸光汇聚到了一块。
第21章 夜行窃
振武将军驻军镇守西南,掌管西南大权,拥兵二十万。
接西南处,是楚国地界。
楚国兵强马壮,窥封国疆土多年,这是封朝百姓众所周知之事,更何况满朝文武与高在庙堂之上执掌封国皇权的帝王。
但钟夙却是不知的。
龙羿听完钟夙所言,又与钟夙对视半响,"嗤"地一笑。
钟夙听出这个男人笑中的意味,有不屑、有讽刺。
他仍是默默站着,连眼神也没有变过,牢牢地盯着龙羿的眼。
龙羿又是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变策,方才对钟夙笑道:"你能行?"
钟夙直着身子,不失胆气。
"不成功,便成仁。"他说道。
龙羿呵呵笑了几声,又没音了。过了许久,他方才说道:"如此,朕便允你。"
"查到证据后,先回朕这禀告。"龙羿又补了一句,沉声严厉。
他也不问钟夙用的是何方法去查证自己的清白,只是开口,便给了钟夙执行的权利。
"是。"钟夙道。
有这么一刻,钟夙觉得龙羿就是自己的队长,手差点就举到太阳穴、行军礼。
钟夙应声后,龙羿不再踱步,反而挑了只木制大椅坐了下来道:"小夙,你先去办事。"
他的话缓和了不少。钟夙转身离开,一刻也没有停留,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皇帝盯着钟夙的挺直的背影半响,方道:"今日的事,不许外传,谁泄露消息,尚方司的刑具候着。"
旁边的太监宫女立刻应了。
龙羿挥手令这些人散去,房间里唯留下成风楠和他自己二人。
过了些时候,纪慕年也匆忙赶到。他进门先行礼,再将目光望向韩修仪的尸体。
死相真难看。
这是纪慕年看了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龙羿这才又站起来,走到尸体前,撩开尸体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身上的青斑,最后道:"成风楠,查仔细了。"
成风楠得命不再拘束,仔细翻看了尸体,最后又打开尸体的口腔,刮下桂花糕的残渍,和之前龙羿要服侍的那块桂花糕做了比对,方禀道:"回皇上,这桂花糕确实有毒,只不过这毒和修仪娘娘所中之毒有所区别。"
龙羿和纪慕年各在一边听着。
"桂花糕上的毒是'青芒种',中毒之时症状是腹中绞痛,全身布满青斑,难受至极,但不能致死。但如果'青芒种'加了'霜吟',中毒症状虽是一样,但疼痛加剧,能快速致人于死地。不过这两种毒甚难区别,一般医师通常会将两种毒混淆,忽略了'霜吟'。"
成风楠又道:"修仪娘娘应当是先服用了'霜吟','霜吟'是慢性毒物,服食后若得解药,便可安然无事。"
"结果她没有料到桂花糕里还有一种毒。"龙羿冷笑道,"本来想栽赃陷害,没想到自己却搭了一条命。"
真是好笑之极,死有余辜。
只是皇帝并没有把后面半句加上去。
他面上不动表情,望向纪慕年道:"这事和曲暄脱不了干系,叫人紧盯着。"
"臣遵命。"纪慕年立刻应道。
"把仪羲园和这次事情有关系的人都找出来,修仪最近接触过哪些人,也都一个一个盘查。"龙羿道。
"是。"纪慕年再次应道。
皇帝吩咐完这事之后,再命成风楠和纪慕年退去,自己却是侧头唤了声。
"夜鹰。"
"属下在。"角落里传来夜鹰平淡的声音。
"盯着钟美人,别出什么差错。"皇帝揉了揉眉角,开口说道。
"是。"夜鹰应了一声。
********
钟夙说"不成功,便成仁"是有原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可行,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能这样做。
夜里,四下俱静。
钟夙挑了一身暗色衣服,穿上兽皮小靴,肩上扛了粗绳,从仪羲园出发。
夜鹰见钟夙出门,亦快速跟上。
钟夙行路的方式与夜鹰有异曲同工之妙。影卫讲究的是不暴露自己行踪,专门隐蔽在暗处,钟夙也正是如此。
如果不是夜鹰知晓其中关键,怕一时半会也跟踪不了钟夙。
钟夙快速行到临胜宫宫外一处角落,抛出绳索,慢慢攀了上去。
宫中禁卫的巡逻时间一刻钟来回一次。钟夙早已把握好时间,踩着屋檐房瓦,俯身默默地往临胜宫正殿潜去。
子时。
一道暗影伏在正殿屋脊上,用耳贴住房瓦,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正殿里没有声响,寝宫里的暄贵妃应当是睡下了。
钟夙望向守在正殿门口的两个宫女,估量了一会,翻身从屋檐上跳下,在角落里借势打了个滚,稳住身形。
随后他飞快俯身窜出,借着殿前阴影迅速奔到两个宫女身后,用手猛撞其中一个宫女的后脑。
宫女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瘫倒在地,另外一个宫女只见一双明亮的眸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惊得失声要叫出来。
钟夙比她更快一步,闪到她身后,用手紧紧捂住宫女的口鼻。
声音被咽在了喉咙里。
钟夙豪不犹豫,又打晕这个宫女,将两个宫女拖到殿边角落里。
夜鹰只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女人,鲜少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反应的。
而且这人走路的时候不带声响,是用脚尖垫着走的。这样行路的方式能维持这么久,应当是经过长久的训练。
钟夙安置好两个宫女的,便闪入正殿。
他半个月来到每日都到临胜宫,对这里的情形熟悉,一下子摸到正殿书房,翻找起来。
钟夙要找的是那日德禄接到的飞鸽信笺。他虽不知信笺里面有什么,但是经过韩修仪一事后,也不得不怀疑起来。
只盼暄贵妃还没有将信笺处理。
钟夙飞快地翻着案上的东西,没有找到预期要找的东西,随后将目光望向案上放着的一个小香炉。
他紧紧盯着香炉一会,忽然伸手去揭香炉的炉盖。
盖子里有灰烬,接着不大的光线,钟夙还可以看到一片烧了半张的纸。
钟夙立刻将纸片取出来,盖回香炉盖子,将炉子放回原处。
他闪到窗边,借着月光,看清楚了信笺上的字。
纸是烧了一半的,但是钟夙还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
"除掉韩敏,嫁祸祈妃。"
钟夙默默看着纸片上的字,心头只觉寒冷,万种情绪涌起,但很快又抛在脑后。
他将纸片收入怀中。
************
而在钟夙潜进临胜宫的前一个时辰,亥时。
一道利箭"嗖"一声射向空中,空中传来"咕"一声呜咽。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直坠而下。
纪慕年收起弓箭,快步下楼,走到东西坠落的地方。
他在临胜宫附近的钟楼里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从里面飞出的信鸽。
鸽子通体灰色,乍一眼看去,还真难从夜色里辨认出来。
纪慕年拾起被自己射穿咽喉的信鸽,从鸽子爪上取下一个小筒,快步向皇上的养心殿走去。
龙羿未睡,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见纪慕年到来,接过呈上来的信筒,打开了翻看,随后笑道:"好一个曲骛,好一个曲暄,朕没动你们,居然敢先来动朕的人。"
纪慕年低眉问道:"皇上,现今改如何?"
龙羿顿了顿,道:"朕虽下令,但韩修仪暴毙之事,怕是瞒不过去。韩家迟早也会知晓。"
纪慕年道:"这样一来,振武将军会不会投靠曲骛?"
龙羿道:"以前尚有可能,只可惜曲骛的算盘打错了。"他又冷冷哼了一声道:"曲骛早有收买韩天啸的意思,但若是韩天啸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曲骛手里,不知会是如何反应。"
纪慕年已知龙羿心中所想,道:"那这封信……"
皇帝这才笑道:"你拟份曲暄的笔迹,再找个一样的识得路的鸽子,放出去。"
纪慕年领命去了。没多久夜鹰又从殿前进来,跪禀道:"皇上,钟美人已经往养心殿这边过来了。"
龙羿挑眉好笑道:"这么快?"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皇帝又问道:"她去做什么了?"
夜鹰道:"钟娘娘去了临胜宫盗了封信笺。"
皇帝更是诧异:"她怎么盗的?"
夜鹰回忆钟夙所为道:"攀绳沿房檐行到临胜宫,打晕守夜宫女,潜入书房盗取。"
影卫的话言简意赅,但是皇帝就记住了"攀绳"二字。
攀绳。
猴子和蠕动的虫子。
皇帝脑海里又浮现钟夙白天里抱着树干上下爬来爬去的样子。
为什么这个人能是这样一朵奇葩。
而且经久不谢……
他思虑间,德福已经引着钟夙前来面圣。夜鹰一跟头翻到梁上,隐在黑暗里。
殿外来的人一身暗色衣裳。龙羿看着走进来的人影,夜幕掩去这人大部分的面目,若只见这人行路方式,皇帝差点还以为这人是个男子。
这样的错觉在龙羿心里一闪而过,钟夙已然行到养心正殿内。
皇帝正眼看着钟夙,心里的思绪又搅成一团。
人总是有区别的,奇葩永远是特别的。
纪慕年奉命行事,无论是刺杀还是探听监视,总是保持自己洁然一身。
而眼前这人……
为什么眼前这人偷了件东西,半张脸就全是灰尘污垢,像是在灰尘里打过滚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个女人!
还是皇帝的妃子!
龙羿觉得自己对钟夙的脾气从一开始的好奇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无奈头痛。
第22章 同枕眠
"皇上万圣金安。"
在龙羿闪神之时,钟夙作揖请福。
皇帝这才出声让钟夙起来。钟夙从衣襟里拿出碎纸片,呈与龙羿。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声不吭,只等着龙羿发话。
龙羿拿过纸片,仔细看了看,方才望向钟夙道:"爱妃好本事。"
他说话时沉稳,错句有序,又道:"只是仅凭这一张纸,并无法证明爱妃你与此事没有瓜葛。"
钟夙抬眸道:"若是皇上仍然无法相信,钟夙还会继续搜寻证据。"
龙羿听完钟夙所言,忽地笑开,如乌云拨开现明月,光彩夺目。
"朕第一次发现,小夙对这事可是特别上心。"皇帝慢慢走近钟夙,在他面前一尺处停下步子,也不在靠近,低头俯视这个比自己矮上半个多头的女子。
钟夙亦随之抬头,虽是位居人下,但不失胆色。
"为何?"龙羿望向钟夙的脸。
钟夙的脸虽然半张被沾满了灰尘,但是眼神清亮。龙羿可以在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钟夙道:"人命关天。"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道:"清者自清。"
他说的话很简洁,道理也很简单。
龙羿位居帝王之位,自幼开始玩弄权术,第一次听到一个后宫美人说出这话,只觉得幼稚,可这位美人说来理直气壮,生出几分天经地义的意味来,让他无从反驳,也生不出嘲笑之意来。
人命关天,冤死枉死,不计其数。
清者自清,栽赃陷害,数不胜数。
最后,皇帝还是笑道,琢磨起钟夙最后一句话来。
"清者自清?"龙羿俩眸生出笑意,笑得狡黠自然,伸出一只手朝钟夙脸上探去。
钟夙的心立刻提起来。
自从上次池中两人发生冲突、仪羲园众人被罚五大板子后,钟夙对龙羿颇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凡事都开始按着宫中规矩开始行事。他这么做一为眼前这人喜怒无常,二为他身边服侍之人身家安全,三为自己不敌此人,落于下风。
然而他本来预想的事情没有发生。皇帝没有如之前那番如登徒子般调戏他,反而只是在他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
龙羿看着钟夙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伸手将自己的手指伸到钟夙眼前。
"清者自清,小夙这样子怎么清者自清?"
"……"
钟夙将目光移向龙羿的手指,看到上面的污垢泥泞,应当是从自己的脸上刮下来的。
他见皇帝满脸笑意,促狭目光瞟来,心中迟疑,用手背去摸自己的脸。
擦拭了一下,放到眼前,手背也是一手的脏。
"……"
钟夙想起来了,自己去临胜宫偷窃信笺的时候,曾在房檐上贴耳察听正殿内情形。房檐风吹雨淋,日头暴晒,必然是积了一层的污垢。
灰尘应当是那时候沾上的。
钟夙又抬手去擦了一下,他这回手心手背都是脏的,一张脸越擦越花。最后连着钟夙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擦了。
龙羿看这人皱着眉头的模样实在可爱,唤来德福,命他打来一脸盆的温水。
温水还腾着热气,钟夙正要去拿棉帕,龙羿的手却更快一步。
钟夙默默地看着龙羿将棉帕浸润拧干,眉头蹙得更深了。
"抬头。"那厢皇帝发话了。
"……"
钟夙依言再次抬头。
温润的棉帕拭上他的脸,又柔又轻,但钟夙觉得却十分别扭。
他皱眉道:"皇上,钟夙自己来便行。"
龙羿看钟夙的嘴巴一起一合,有些好笑道:"小夙要自己来?"
钟夙点头。
"不可。"
龙羿用湿帕一边擦着钟夙的脸,一边道:"朕担心爱妃无法自清。"
"……"
这话又是讽刺钟夙不爱干净无法自己打理,又是拿着钟夙之前认真说的"清者自清"作为笑柄。
钟夙忍。
"小夙既然做了朕的女人,仪容应当时刻打理干净。"龙羿擦完钟夙半张脸,将棉帕扔进温水里。
"……"
钟夙想,谁是你女人。
这正是一个人明话里挑刺,一个人暗地里不服。
沉默间,德福又打上来第二盆温水。
龙羿依旧强势,拉着钟夙坐到旁边红檀木大椅,又开始擦了起来。
夜里已深,宫中丑时钟声已过。殿外灯火微晃,万物俱静;殿内烛光通明,两人一高一低,在烛光中投下剪影,摇摇晃晃,叠合在一起。
钟夙仰着头吃力,眼神终于汇在龙羿身上。
若说天下男子风采,龙羿的气度、样貌都算是中上之层,更勿论这人权势滔天,一人江山。纵然钟夙前身是为男子之身,对这人也是难以匹敌。
但这人擦起自己的脸来确仔仔细细的。
龙羿好不容易将钟夙擦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点头道:"今夜来到养心殿,可被其他人看见了没?"
钟夙答道:"除德福公公外,还无人知晓。"
"那便好。"龙羿点了点头,又问道,"出门之前,可洗澡?"
"……"钟夙不知龙羿此时提到洗澡一事,蹙眉道,"出门之时,桔儿带我沐浴。"
龙羿道:"看来小夙在这方面乖了不少。"
钟夙觉得龙羿每次说到"乖"的时候,自己的毛孔都会炸开,耸起一层疙瘩。
"今日时辰不早了,你直接在养心殿歇息,也免得回去被那些人看见了。"龙羿道。
钟夙听话听了一整句,先是在"养心殿歇息"这句上一愣,而后又在"那些人"上面琢磨了会。
从最后半句话来说,可见皇帝就韩修仪一事,虽不明着表态,但还是信任他的。
但再前面那半句……
他终于知晓了皇帝问他有没洗澡的用意。
钟夙很想立马离开,但他还未来得及推辞,就被龙羿拉住手,往帝王的寝殿走去。
龙羿的脚步不快不急,钟夙默默地跟着,最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这样恐怕不妥。"
"怎么,小夙怕了?"龙羿回头望向钟夙,笑道,"如何不妥,是朕的爱妃,迟早都要上这龙床。"
"……"钟夙又沉默了。
看出钟夙心中所想,龙羿道:"放心,朕今日忙得紧,不会把你吃了。"
他这样说着,又命德福将养心正殿内的奏折搬到寝宫中。
钟夙这才看到养心殿之前放着的厚厚一叠奏折,被德福搬着,几欲可以把这位公公淹没在里头。
皇帝一看到奏折,就烦心地揉眉头。今早韩修仪的事一直处理到此时,他也没有心情批阅折子,这会一堆的繁事还要他处理,头简直就要胀开。
**********
钟夙有皇帝的命令和许诺,解了外面的行头,穿了亵衣上了龙床。
他还是觉得有些忐忑,目光往皇帝那边瞥去。
龙羿正侧坐在他边上,半躺着看着折子,提笔刷刷地写着,丝毫没有看他的意思。
钟夙松了口气,望向龙床上的帐顶。
他目光刚刚转向帐顶,龙羿这边,也将目光望来。
这女人躺得笔直笔直的,就好像挺尸一样。
胸部扁扁的,和男人一样,该是又裹了胸了。
当年祈妃的身材,可是一等一的妙绝,怎生这人就这么糟蹋一副好样貌……
被自己睡,就有那么可怕?
皇帝叹了口气,继续批阅奏章。
龙床够大,两个人一个睡在最里头,一个躺在最外头,当中居然隔了一臂的距离。
若是有宫妃被召入养心殿侍寝,那是天大的宠幸。宫妃巴结皇上都来不及,却没有一次像钟夙和龙羿此时这样,分得那么开,仿佛当中有道楚汉界限,不可逾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钟夙感觉到身边翻动奏折的声音渐渐变缓了,停下了。
一直盯着罗帐的钟夙转了转眼珠,斜斜看向床那头的皇帝。
只见龙羿正靠在枕上,头微微侧向一边,双眼阖着。执着笔的右手也塌在一边,沾着墨渍狼毫点在一本折子上,折子被帝王的左手松松地搭着,墨渍在纸上画开一团黑影。
这人,应当是睡着了……
钟夙注视着龙羿的脸半会,又看看龙羿的喉,再看看龙羿有规律的略略起伏的胸膛。
沉稳的呼吸声传来。
钟夙确定龙羿是困了,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继续挺尸一般地睡了过去。
第23章 起床气
卯时,德福轻声步入寝宫,行到龙床边,低声道:"皇上,五更了。"
龙羿皱了皱眉,侧了个身子,转到床的里头去了。
他手上还拿着笔纸,这一转,全部稀稀落落地掉到床上、地上。
德福只得俯身捡起笔和折子,将其放在离着床榻最近的案头,再次躬身轻声唤道:"皇上,五更了……"
皇帝蹙眉,又往里面挪了点。
"……"德福无奈。
当朝皇帝自是英明睿智、勤劳爱民,可偏偏生了一副赖床的脾气——批着折子累了便要往床上躺,就是每日五更要上早朝,也是要在床上赖上些时候才能爬起来。
若是在嫔妃的寝殿,皇帝倒还会做作一番;可在这养心殿,皇帝却只管着自己的脾气行事。
龙羿挪了会、滚了会,就撞到一个人,那人身子应该是软的,但身子骨确实硬邦邦的。
"……"
皇帝这才想起,夜里这龙床上该还躺了个人。
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龙羿这才磨磨蹭蹭地开了眼皮。
他刚刚开眼,便又被唬了一跳。
只见眼前的女人身体很正地直着,但她睁着一双眼,斜斜地睥向下方。睥视的目光正好冷不丁地和龙羿撞了个正着。
这模样就好比一具僵尸,忽然睁开眼睛,直溜溜地瞪着,眼珠子连转一转的迹象也没有。
龙羿硬生生地咽了口气,每条神经都刷地复活起来一般,立刻清醒过来。
钟夙仍是盯着他。
龙羿将自己的头挪开了钟夙的胸脯位置,从床上爬起来。
钟夙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床帐顶端。
"……"皇帝在床上坐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盯着钟夙一会,又是无奈又是牙痒。
"皇上,五更了。"这头,德福楸准机会,立刻进言道。
"……"皇帝又转头狠狠地瞪了德福一眼。
德福立刻躬身唯唯诺诺地候在一边,留给皇帝一个黑密密的头顶。
龙羿一下子泄了气,侧到床边。德福赶紧命人进房打理。
皇帝夜里是合衣而睡,今早上朝需要换上朝服。贯入的宫女将龙羿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解下,又拿着朝服一件一件地帮龙羿穿上。
龙羿只是张手站着,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随后他侧侧头,对着躺在床上里头的那人道:"今日你就留下养心殿,不许出了这门。"
钟夙知道龙羿在说他,歪过头看向龙羿。
这时龙羿刚好换到内里,露给钟夙一个光溜溜的背脊。
钟夙刚歪头,便被龙羿的身体吸引住了。
若说这男人,宽肩窄腰,肌理均匀,是一副好身材。
但吸引钟夙的是龙羿身上的一条疤痕。
那是一条很长的疤痕,看着划的痕迹,应当是利刀所致。疤痕从男人的左肩一直划割到右腰下侧,钟夙可以借着这疤痕察觉出当时下刀之人应该是武功高绝、下手迅速,一下子就拉开极深的伤口。
纵然岁月变迁,也没有消除掉当时惊险致命的痕迹。
钟夙一时间看得愣神。旁边的宫女已经将龙羿换上新的衣襟,掩去了龙羿身上的疤痕。
龙羿见钟夙没有回应,张眼眯成一线道:"朕和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钟夙这才回神,看向龙羿的侧脸,随后立刻低头道:"若是钟夙一夜不回仪羲园,桔儿怕是要担心。"
"桔儿?"龙羿想想,那人好像是自己的心腹。
不过钟美人是不知道的。
他沉吟片刻道:"就一个宫女,也值得你如此挂念?"
"……"钟夙皱眉。
花桔是他贴身宫女,乖巧玲珑、服侍周到,对他也最是上心,他昨夜一晚没有回去,花桔那两眼眶的泪又要滚滚溢出了。
这头钟夙还没想毕,那头皇帝又发话了。
"小夙不该分心。朕的爱妃——心里该是只想朕一人才是。"龙羿面不改色道。
"……"
钟夙对自己和龙羿之间的想法颇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龙羿毫不在意钟夙是如何想的,等到自己的衣冠打理完毕,方才转身再次对向钟夙。
钟夙见男人此时模样,威仪尽现,风华含芒,黑玄龙袍宽袖摆动,细珠流旒眸前垂落,就是钟夙曾经在男人堆中滚爬的时候,也不见过一个男人有这样的风采。
"花桔的事勿要挂心,等会朕命德福去传她过来就是。"龙羿自己也动手理了理黑袍,再道,"韩修仪的尸体朕昨日已经处理,送回明月轩。嫔妾死在美人宫中这事必然瞒不过去。"
他说到这,目光一沉,声音也压低道:"朕知道你想收集证据,但出了养心殿,被其他人遇见了,朕可保不了你。"
钟夙沉默一会道:"钟夙知道了。"
龙羿这才放心。他废了许多口舌才将这块硬木头启口答应,此时又是舒心又是闹心。
行到寝殿门口,龙羿忽地止住脚步,猛然回头盯着钟夙。
钟夙依然还躺在床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龙羿的身影。这个男人不走,他一刻也不能放松。
两下视线交汇。龙羿嘴角再勾,扯出个笑容。
"爱妃也赶紧起床吧。"
有了这句话,钟夙这才敢动身起床。
龙羿看着钟夙紧绷的身体有了松动,笑意更加浓了。
"虽然爱妃站着的模样古怪,但总比睡着的姿势好。"
他这样说道。
"……"
钟夙刚想起床的动作又僵住了,整个人笔直笔直的,抬眼直视皇帝。
龙羿本是憋了一夜的话,不吐不快,这话一吐真是全身畅快到底,看到钟夙此时的模样更是神清气爽,呵呵笑着踱步出门,打点着到崇和殿上早朝去了。
*************
皇帝说话,一言九鼎。
过些时候,花桔便到了养心殿,见着了自己的主子。
钟夙此时正在铜镜前纠结着如何打理头发,看到花桔来,终于松了口气。
花桔接过钟夙手中的梳子,仔细地帮钟夙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奴婢昨夜还担心娘娘去哪里了呢,原来是在皇上的宫里侍寝了。"
"……"听到"侍寝"二字,钟夙全身就觉得别扭。
花桔放下梳子,取了支镶着东海明珠的玉簪插入钟夙发鬓,看了钟夙铜镜里的模样,笑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第一夜皇上待娘娘如何?"
她知晓钟夙脾气,是故在钟夙面前也口无遮拦。
钟夙皱眉道:"别胡说,我和那人没有关系。"
花桔也不反驳,掩嘴偷偷笑了起来道:"娘娘不知道,皇上曾经下了旨,谁若是怀了龙种,诞下皇子,便是我大封朝的皇后。"她目光望向钟夙小腹道:"娘娘切莫太拘谨了,反而误了事。"
"……"
"娘娘可要为仪羲园的奴才们争口气,依奴婢之见,皇上现在最宠娘娘了。"
"……"
钟夙听得出花桔所说,言下之意,便是让他自己和那个男人多做多行床丶事。
他脸立时黑成一片,有些无力。
那个男人待他怕不是宠爱,而是试探吧。
那头花桔还在笑,但过了不久,两人便听到殿外有公公说话,声音紧张惶恐。
"贵妃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养心殿。"
公公唯唯诺诺,不敢喘着大气。
花桔的笑容一刹那谢了下来,她皱眉望向殿门。
第24章 打架了
"本宫是皇上的贵妃,有要紧事禀报皇上,也不让进?"
门外又传来暄贵妃傲绝的声音。
那位公公该是还拦着暄贵妃没有放行,房间里也没看到有人进来。
估摸了些时候,暄贵妃的声音再度传来,隐含怒音。
"臭奴才,睁开狗眼看看本宫是谁,就凭你也敢拦着本宫。"
这回连着花桔也觉得外头的太监是拦不住暄贵妃的大驾,低声对钟夙说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避一避?"
"不必。"钟夙斜斜瞥了眼外面的房门,开口道。
花桔也不知钟夙是何等心思,只好在旁边干着急。
皇上是有特令,此时是不让钟美人与其他妃子见面的。
外头的公公道:"贵妃娘娘别为难奴才了,这事皇上亲自吩咐的,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他这话刚一出口,暄贵妃旋即笑道:"掉脑袋?"
看着暄贵妃此时此景,公公的恳求声立刻憋了。
"你现在不让本宫进去,本宫立刻就让你掉脑袋。
"……"公公彻底没音了。
暄贵妃冷冷哼了一声道,"德禄,我们进去。"
她说话间,钟夙就看到外面先闪进来一个太监的屁股,这太监弓着身哈着腰地将一位丽人请了进来,正是那个一直看他不起的德禄。
那厢德禄将暄贵妃搀扶进来,见到钟夙,确是愣了愣。
随后暄贵妃摇步进来,见到钟夙坐在椅上不动不行礼,只拿双眼睛不冷不淡地瞅着她。她心下虽有疑虑,但丽眉微挑道:"哟,这不是钟美人嘛。"
钟夙这才起身,花桔连忙参上。钟夙矮身做了个揖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他也没等暄贵妃答话,自顾自地站直了。
暄贵妃蹙眉,见钟夙模样道:"钟美人怎生在养心殿呆着,皇上人呢?"
本来料着这时候,皇帝快是下了早朝的。贵妃本打算有事要禀奏龙羿,特地来养心殿先候着,再让人去崇和殿候着通报,但没想到皇上的寝宫中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来。
钟夙一板一眼地答道:"皇上出去了,还未回来。"他也不说为何呆在养心殿的原因,只是将后面的问题回了。
"也罢,皇上没来,本宫便在这候着吧。"
暄贵妃笑笑,缓步走到钟夙身边,在钟夙之前做着的梳妆台前椅子上坐下了,又审视了钟夙全身上下一遍,最后将目光凝在了钟夙的发鬓上。
钟夙只是盯着暄贵妃不作声响。
暄贵妃随手又翻了翻花桔带来的梳妆盒,这才道:"钟妹妹带着的那支玉钗好生眼熟,本宫记得前几日修仪妹妹也曾戴过这种式样的簪子。"
她这话变得快,一下子从"钟美人"客套到了"钟妹妹"。
钟夙不动,目光一直停留在暄贵妃身上的眼只是轻轻合了下。
祈妃的睫毛很长很密,这轻轻一眨就想一把黑色的小扇,带下一片剪影。钟夙再睁开眼时,眸中光彩凝然含芒,又是一番漂亮的光景。
暄贵妃见钟夙不接话,自顾自道:"哎,修仪妹妹前几日也还和姐姐我聊着,总觉得愧对美人,说要到仪羲园向妹妹道歉的。"她抬眸望向钟夙,嫣然笑道:"听说昨日修仪妹妹拉着皇上一起去仪羲园了,不知妹妹有没有原谅着这位修仪姐姐啊?"
钟夙仍是没有开口应声。
暄贵妃这番明知故问,本是试探钟夙,但现下钟夙什么话也不说,心中更是笃定韩修仪已死之事。她索性再言道:"妹妹怎生不说话,难不成妹妹还在生修仪妹妹的气?"她这句话问下来,又自言自语道:"可姐姐我昨天还听说,修仪妹妹是一夜都呆在仪羲园,没有回明月轩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暗暗瞟了眼钟夙。
这一眼瞟去,正好和钟夙的视线对着正着。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暄贵妃道:"贵妃娘娘何必演戏,韩修仪已死,你不是早知道了。"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道:"钟夙平日里不爱看戏,但今日这一出贼喊捉贼,贵妃娘娘演的真是绝妙。"
***********
今日的早朝曲骛难得不提立后之事,反而关心起龙羿新册封的钟美人和韩修仪之间的芥蒂。
龙羿含糊其词,随口说了几句盖过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曲骛见状,心中更加认定昨夜信鸽所说之事,打点起自己的算盘。
下朝之后,皇帝刚出崇和殿,便有一位太监来报。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闯进养心殿了。"
龙羿的脚步顿了顿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太监的声音抖了抖,却不敢说下去。
龙羿皱眉不耐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说。"
"然后暄贵妃遇上了钟美人,两位娘娘好像不合,结果……结果打起来了。"太监低头终于将事情一口气说完了。
"……"
为什么让那个女人呆在养心殿都能够惹出这种事来?
龙羿沉默了,直接上了皇辇。
德福命人起驾,往着养心殿方向行去,并让前来禀报消息的人也跟上。
皇帝在辇上揉着额头,过了一会,果然唤过来那名太监。
"她们怎么打起来的?"皇帝问。
"起先好像是美人娘娘冲撞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让德禄公公去掌美人娘娘的嘴,美人娘娘不服,反而一脚踢开了德禄公公。"太监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德禄公公被踢开的时候撞到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恼了,就和美人娘娘打起来了。"
"……"皇帝对太监一口一个娘娘保持沉默。
沉默了一会,皇帝眸光闪动,忍不住问道:"那最后,谁赢了?"
他压住表面好奇,外表上依旧十分沉稳。
"回皇上,好像是美人娘娘赢了。"太监想了想道。
"……"他想着,也应该是那个女人赢的。但是皇帝还是继续问道:"好像?"
"美人娘娘和贵妃娘娘打到一半的时候,纪大人赶到了。"
龙羿这才"哦"了一声,躺回辇上的靠垫。
后宫里面,果然还是纪慕年最替他省心。
只可惜……
龙羿慢慢地阖上眼睛,养了回神。
皇辇行得快,过了没多会就到了养心殿,皇帝步入寝宫,就看到暄贵妃和钟美人各峙两边,纪慕年在中间立着。
暄贵妃发鬓已乱,旁边的有个宫女正替她打理,钟夙的模样倒还端正,没见得几分不整。
见到皇帝来了,三人皆是行礼。
皇帝挥手让宫女太监下去了,方才沉声道:"怎么回事?"
他先是望向钟夙,钟夙神情淡定,好像一点也没发生什么事的样子;龙羿再将目光转向纪慕年,纪慕年也是沉默不语;到最后,皇帝才看向暄贵妃。
第25章 演戏了
"曲暄,这是怎么回事?"龙羿再度抬声问道。
暄贵妃迟疑了一会,方道:"回禀皇上,臣妾今日本是有要事要禀告皇上,先到养心殿候着。没想到钟妹妹也在殿里。臣妾与钟妹妹几句不合,是故闹了出来。"
她说的大方得体,龙羿也不好怪罪她什么,只是轻轻瞥了钟夙一眼。
钟夙还是驻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地像空气一般。
龙羿心下细细考量,道:"朕之前有特令,不许其他人等进入养心殿。"他话说到一半,暄贵妃便已然下跪,泫然泣道:"皇上恕罪,臣妾委实有要紧之事要与皇上禀报,因故失了仪态,恳请皇上息怒。"
皇帝见贵妃跪地,叹了口气,俯身托起暄贵妃的手,道:"起来吧,贵妃是朕的爱妃,朕没有要真的责罚爱妃的意思。"
他说的声音又柔又轻,抚得暄贵妃心里一阵暖和,之前的担心也全消失殆尽。
女人盈盈起身,眼角若有若无地瞟向钟夙。
钟夙见皇帝纵容贵妃的模样,神情终有了些变化,双眉微蹙,是在思考些什么。
倒是纪慕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比钟夙之前还要像块木头。
见着钟夙这般蹙眉模样,以为这人在嫉妒皇上宠爱,暄贵妃心里暗笑,连带着之前被钟夙殴打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后宫女人要的,就是皇上的同情。
龙羿在扶起暄贵妃的同时,也拿着只眼睛观察钟夙。待他扶直了曲暄,沉声喝道:"钟夙。"
钟夙两眼一双明亮的招子望向龙羿。
"钟夙!"龙羿又喝了声。
钟夙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钟夙,你还不给贵妃跪下!"龙羿见这女人顽固,只得再出言点醒。
反而是钟夙的眉蹙得更深了,死死盯着龙羿道:"钟夙为何要跪?"
"藐视宫中礼法,竟然私自斗殴;目无尊者,居然欺打贵妃。"龙羿数了钟夙两条罪状道,"钟夙,你莫忘了,你只是一个美人。"
"……"钟夙仍是笔直地立着,就在龙羿以为这人又要违抗他的旨意之时,这个女人忽然垂下眼,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神,看不清楚神色,双膝慢慢地缓跪到地上。
"钟夙不该唐突了贵妃娘娘,还望贵妃娘娘宽恕。"他的话仍是一个字一个字隔着说。
龙羿不知她心中所想,暗地里松口气,对着暄贵妃道:"暄儿莫要生气,钟美人也只不过昨日受了惊吓,一时间言行激烈了些。"
暄贵妃逢场作戏道:"哪里会。"
末了,她又蹙眉道:"皇上,恕臣妾多问,昨日里发生何事?"
龙羿不动声色道:"昨日之事朕已经命人封锁了消息。"他顿了顿道:"不过朕的暄儿是个聪明人,这事你也该知道了。"
暄贵妃惊疑道:"臣妾听说皇上和修仪妹妹一同去了仪羲园,修仪妹妹现下也一直未见人影,莫不是真的出事了吧……"
她这一句话顿了,不再说下去,虽是猜测,但下面的内容皇帝应当是心知肚明的。
跪在一边的钟夙见暄贵妃惺惺作态,心里只想着刚刚下手为何不再重一点,狠狠教训这个杀人犯。
他只道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专挑着德禄打,却不曾想到这世上,最毒的也是妇人心。
皇帝扼腕叹道:"韩修仪在仪羲园误食了毒物,昨日已经去了。"
暄贵妃面有惊异。
皇帝接着盯了钟夙一眼道:"钟美人心惊,朕便带他回养心殿安抚。"
暄贵妃凝神细思。
"只是毒害韩修仪的凶手,一直没有找着。"皇帝最后将话都说完了。
钟夙听着这话,默不言语,暗暗看了龙羿一眼。
龙羿也不避讳钟夙清正的眼神,脸不红心不跳,全然没有撒谎的样子,仿佛天生就该是个老千,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让人不可窥,无从窥。
暄贵妃听完皇帝的话,这才开口道:"皇上,这毒害韩修仪的凶手,臣妾怕是知晓一二。"
龙羿皱眉道:"爱妃怎生知道?"
暄贵妃道:"昨日里臣妾本想着去修仪妹妹的明月轩玩玩,没想到修仪妹妹原是和皇上去了仪羲园。"她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痛了些道,"皇上也知道明月轩临近宫墙,臣妾便让德禄陪着臣妾去一起去那边走走,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居然遇到了两个出逃的奴才。"
"……"
钟夙本是哪暄贵妃的话拿来当故事听的,但一听到明月轩与宫墙二字,愣了一愣。
龙羿也是一愣,想着之前自己命人监视钟夙乌龙一事,居然鬼使神差地出了神,想到钟夙下一次的月事估计也快到了。
于是,两个人又想到一块去了,此事尴尬,两个人又都不约而同地脸红了下。
只是钟夙皮薄,一下子面染红晕,而龙羿皮厚,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头暄贵妃继续道:"臣妾觉得两人可疑,便让德禄绑了这两人回宫细细盘问,才知晓两人是仪羲园出来的。"她抬眼望向龙羿道:"皇上,臣妾今早正是为此事前来。"
皇帝觉得自己脸上有辣感,立刻回神,沉声道:"这两人现在何处?"
暄贵妃立刻答道:"还在臣妾临胜宫呆着。"
皇帝见鱼饵上钩,使给纪慕年一个眼神。纪慕年立刻会意,领命去了。
他从昨日出事起就开始命影卫暗查此事,如今手头已有纪慕年和钟夙呈上的物证,只差着人证,便可扭转韩修仪被人毒害一事。
下毒的人在出事时就已经出逃,等到影卫查清时,这人已经在暄贵妃的临胜宫中了。
他封锁消息,又不处罚钟夙,故意让暄贵妃一知半解看不出端倪,主动献上投毒之人。
过了一会,纪慕年便领着两人进来。这时宫中房里便有了六人,三人站着,三人跪着。
钟夙仍是跪在地上,和他一起跪的自然是刚才纪慕年领进房门的两人。这两人他都是认得的,一个是仪羲园的厨子,一个是仪羲园端盘子的太监。
皇帝这才挑了张椅子坐下道:"你们两人都是仪羲园的?"
厨子和太监各自点头。
皇帝又望向钟夙。
钟夙道:"仪羲园是有这两个人,一个厨房掌勺,一个端盘送菜。"
暄贵妃见钟夙承认,暗地里笑笑,表面不动声色。
皇帝道:"韩修仪当日服食的桂花糕,是谁做的?"
两人不说话了。
纪慕年道:"皇上,不如让微臣压他们两人去尚方司拷问?"
他这话一出,两个人皆是抖了抖,其中一个人道:"是我。"
龙羿"哦"了声,道:"是你下的毒?"
那人又不说话了。
纪慕年再道:"尚方司新增了几副刑具,应是好用的紧。"
厨子立刻道:"皇上,我说我说……"他顿了顿,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周,最后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望向钟夙道:"是美人娘娘指使奴才下的毒。"
他此言一出,钟夙眯了眯眼,纪慕年没有表情,龙羿只是碰巧眨了下眼睛。
"下的什么毒?"皇帝问道。手指开始习惯性地摩挲着扳指。
"奴才不知,美人娘娘只递给奴才一包粉末,让奴才投到桂花粉里。"厨子道。
皇帝这才皱眉望向钟夙道:"钟夙,粉末里是什么。"
钟夙被皇帝审视,毫不畏惧,反而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后他正色转向厨子,问道:"你说我递给你一包粉末,我是在何地点何时交给你这包粉末的。"
厨子早有说辞,正要开口回答,钟夙却又紧紧加了一句:"敢问皇上,投毒杀死嫔妃该当何罪?"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龙羿,反而是盯着厨子,目不斜视,清正透亮,看得厨子头皮发麻,要把刚刚说出的话硬生生地咽进肚里去了。
皇帝不答,纪慕年道:"弑杀皇亲国戚,应是杖毙。"
钟夙将目光转向曲暄,淡然道:"暄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犯得着你为他犯上杀身之罪?"
他这话一出,暄贵妃色变道:"钟夙,你不要血口喷人!"
钟夙眨了下眼睛,没有应暄贵妃的话,自顾自道:"也可能是暄贵妃拿了什么把柄,让你给她做事栽赃陷害于我。"
暄贵妃气急,连忙望向龙羿道:"皇上,休要听她胡言。"
龙羿呵呵笑道:"我觉得钟美人说的也确实在理。"
暄贵妃一愣,瞬即才醒悟过来。
龙羿道:"暄贵妃你许他什么东西,朕也可以给,暄贵妃你拿了他什么把柄,朕也可以。"他说这话来声音可亲,却让暄贵妃生出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此事四下里无人,养心殿内只有六人。
暄贵妃本想置祈妃于死地的,却不知自己进入了被人精心布置的牢笼,连着向外界透露信息的机会也没有了。
皇帝依旧在笑:"朕还要感谢暄儿帮朕送这两个证人过来。"他说完,懒懒地往着椅子里面一躺,道:"曲骛势大,还是朕的皇权大,你们两人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朕实情。"
末了,他道:"朕再许开额外筹码,若是你们俩回的话令朕满意,可免死罪。"
跪着的厨子和太监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盘出了真相。
暄贵妃脸色苍白,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看着两人的嘴一张一合,却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怎么清楚了。
钟夙听着两人口述,也明白了龙羿之前不允他出养心殿收集证据的原因。
在这男人的算盘里,证据早在他的计划中会亲自送上门中。
做戏拿拈到一分一毫、一笑一语,欲擒故纵间,男人便已胜券在手。
第26章 情动了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曲暄收到曲骛来信,先是去找了韩修仪,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给女人听了,当然,这计划只是曲暄行事里的一半过程。
韩修仪与钟夙积怨已久,如今见钟夙受宠,自然是分外嫉恨。她听到曲暄想出的嫁祸钟夙之计,便有了自己的算盘。
是夜里,龙羿听曲暄之言,点韩修仪侍寝。
韩修仪将自己想去仪羲园给钟夙道歉之事说与皇帝听了。龙羿欣然答应。韩修仪便依着曲暄计划,在到仪羲园之前,便服食了"霜吟",只待吃了钟夙招待他们的糕点,在糕点上撒点毒粉,便谎称腹痛中毒,嫁祸这位美人。
宫中若有人毒害嫔妃,不是杖毙,五十大板子也是逃不过去的。
韩修仪自以为此次能狠狠教训钟夙,以解当日长跪明月轩之恨,岂料到曲暄却暗中命人在她食用的糕点中下了"青芒种"。
于是韩修仪毒发,身亡,落得惨死。
这样一个宫中嫔妃在皇帝面前丧命,比起简简单单的中毒,罪责更是翻上了一倍。若钟夙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韩修仪的父亲振武将军韩天啸追问起来,皇帝也必然会为平息权臣之怒,将钟夙交出去。
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曲骛打的是皇帝是否会为护着这位酷似祈妃的美人而惹怒韩天啸的主意。他要的是韩天啸手中兵权之助。当朝皇帝年轻,本来应当是个随便可欺的年纪,却没想到这人做人行事却老辣得紧,就是自己紧逼的后位也迟迟不肯册立。
皇帝猜忌心重,除掉右相楼家收回一部分皇权之后,恐怕下一步就是打曲家的主意。
所以他不得不采取计划。
但曲暄不同。
曲暄是个女人,会嫉妒的女人,会争宠的女人,会在后宫争权夺位的女人。
她曾经恨过祈妃,因为这个女人即使成为废妃,皇帝还时时刻刻记着她,就连楼家满门抄斩,也还独留这一人性命。
于是,曲暄让人一把火烧了沉景宫。
这事被她用手段在尚方司压了下去,但本来应该死掉的人,隔了半月后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尽管这人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但从头到脚一脸的狐媚样同样让曲暄生恨。
父亲的计划,正好给了她一个除掉这女人的机会。
她等不及看到这女人狼狈的模样。
她没有按照父亲事先规定的计划隐忍不发,反而先沉不住气,到养心殿打探消息。
却没想到,心机被人一览无余,连带着最后的筹码,也全部被人翻开。
**************
龙羿命纪慕年将曲暄带回临胜宫,暗地里封锁临胜宫所有消息,软禁暄贵妃,不仅要把与暄贵妃接触的人留下,就是连来往相府和宫中的一只鸟也要将它截下来。
命令完这些事后,龙羿这才好心情地转过来看钟夙,见他仍是跪着,便伸手去扶钟夙。
钟夙跪的是半身发麻,见到龙羿伸手,却全当没有看见,自己一个人摇晃了下身子,站直了。
龙羿的手僵在空中半会,方才收了回来。
"怎么了,生气了?"龙羿如是问道。
"……"钟夙仍是不冷不淡地看了龙羿一眼,看这人一身朝服未换、天子龙威,才道:"皇上圣明,钟夙怎敢生皇上的气。"
龙羿闻言皱眉道:"那适才朕要你下跪,你为何不跪?"
钟夙见龙羿居然惦挂着先前之事,也不避讳道:"暄贵妃有罪,为何要我给她下跪?"
龙羿听懂他的意思,却又奇问道:"那你后来为何又下跪了?"
他当初以为这人是头犟驴,一直不肯听他的话来着。
钟夙沉默了会,再道:"皇上细数钟夙两条过错,钟夙想来自己确实也有犯错。"
"……"
所以这样,他就跪了?
龙羿也跟着沉默,再次从头到尾打量钟夙。事实上,自从那场火灾后再看祈妃这个人,皇帝已经不下百十次审视这人了。
这人却一次一次刷新龙羿对这人的认识。
最后,皇帝露齿一笑道:"小夙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应当受罚?"
钟夙奇怪地看了皇帝一眼,不知龙羿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有怪异之感,但仍是皱眉问道:"是何刑罚?"
龙羿见钟夙神情,呵呵解释道:"美人冲撞贵妃,是应该掌嘴的。不过小夙嘛……"他顿了顿,走到钟夙身边道:"不过对于小夙,朕可以法外开恩。"
钟夙怪异之感更甚,皱眉道:"如何法外开恩?"
龙羿道:"小夙可以先闭眼。"
"……"女人两条娟秀的眉凝成"川"字,眼睛眨了眨,却怎么也不肯阖上。
龙羿也不在意道:"爱妃如果不闭眼,朕便叫尚方司来施刑了。"
"……"钟夙虽然对尚方司无什印象,但也想到当日与纪慕年在内务府所见所闻。
他再看了龙羿一眼,见龙羿一脸无谓的模样,迟疑地闭上眼。
眼睑阖得很慢,龙羿看着两排扇影盖住了眸光,方才悄悄上前,低头靠近钟夙的脸。
钟夙感觉有人的呼吸轻抚过自己的面门,心中仿佛忽然闯进来一头小鹿,扑腾扑腾地到处乱窜,惊得钟夙立刻开眼。
他一开眼,便看到龙羿放大的脸庞就在眼前,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这个男人的每一个毛孔。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反手就要去推开男人,但手一伸,就被男人紧紧抓住。
"放手唔……"
钟夙的"手"刚发了一个音,便被咽在喉中。
一瞬间,龙羿吻上钟夙的唇。
钟夙脑袋"轰"一下炸开,又惊又急,连忙用膝盖去顶龙羿的小腹。
龙羿侧了个身,反将钟夙拉到一边。钟夙只觉得自己的背后靠到了墙壁,龙羿此时居然完全又把他按住了。
"嘘,听话,不听话的话,朕的东西也不听话。"
龙羿低首冲钟夙一笑。
他的身子压着钟夙的身子,钟夙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下丶身的变化。那东西居然已经抵住了钟夙的小腹,越有胀大的趋势。
钟夙立刻不敢再乱动了,抬起头看着龙羿。
龙羿乘机又是低头啄了钟夙的唇一口,笑道:"小夙的样子好诱人。"
钟夙认命地让他亲着,只盼他不要有下一步动作。
龙羿见钟夙服软,不知怎地兴奋不但不减,反而更加高涨,这回彻底吻住钟夙的唇,伸舌卷扫钟夙的齿。
钟夙闭眼,牙关咬得紧紧的。
"……"龙羿的舌在齿外徘徊了一圈,不得其入。
手慢慢从下摸到钟夙的颚骨,微微使力。钟夙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最后经不住龙羿的力道,泄了力。
龙羿的舌乘机溜进钟夙的口腔里,吸允着钟夙嘴中的气息,扫过钟夙的味蕾。
钟夙第一次被人如此深吻,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深吻,即是惊慌也是无措,舌间不断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感觉,直袭着感官深处。
龙羿看着眼前这人脸上染上绯红,连着眼睫也是一颤一颤,动人楚楚,竟然是之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风情。
他不由得放缓了动作,更加享受这样的过程。
于是,纪慕年处理完曲暄的事,回到养心殿禀告具体事宜之时,便看到他的皇帝正在深吻着那个钟美人,银线自两人嘴角滑出,扯出一道细丝,刺入他的眼帘。
他缓步退到门外,静静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目光望向了殿外的一片蓝天。
天空纵然很蓝很大,但是苍穹边际一线处,有浓云密布。
第27章 醒悟了
过了许久,纪慕年方才听到殿内皇帝的传唤。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步入养心殿。
钟夙的衣冠有些不整,脸上红潮未褪,此时听到皇帝突然传唤纪慕年,方才醒悟到这人怕是看到之前自己与龙羿亲吻的那副模样。
他赶紧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越擦越急,脸上的颜色更加绯红,连带着耳朵和脖颈都和烧起来一样的通红。
纪慕年望着龙羿,默然不语。
龙羿侧头道:"小夙,你先到外间候着。"
钟夙闻言仿佛获救一番,急忙赶着往外头去了。
这回轮到纪慕年在里头,钟夙在外头看蓝天白云。
纪慕年将临胜宫禁卫军与影卫部署禀告给龙羿,顿了顿道:"皇上,臣收到密信,振武将军已从西南赶往京城,过十日便到了。"
龙羿道:"这回倒正好收回他手里虎符。"他提到虎符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下,道:"慕年,兵部那边,学得如何?"
纪慕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闭上嘴干站着。
龙羿垂眸道:"宫中有夜鹰影卫护朕,你不必担心朕。"
纪慕年苦笑道,"臣明白。"
末了,他低首道:"家父让慕年出山,便为一日慕年能出人头地,重振纪家光辉。"这句话似乎是说与龙羿听的,也像是说与他自己听的。他说完这话后,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清澈净然,道:"皇上不计臣往日之过,赐臣机会,慕年感激涕零,该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龙羿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最后方才道。
"如此,便好。"
************
此后,夜鹰逐渐接手纪慕年在宫中事物。而龙羿对宫中韩修仪在仪羲园暴毙的消息也不再加封锁。
淑妃和德妃对韩修仪之事有所猜忌,亲自去了仪羲园要去见见钟美人,打听点事情端倪。但钟美人却一直不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而往日一直盛气凌人的暄贵妃一反常态,整日呆在临胜宫中,对此事不闻不问。
皇帝也只下了命令,说是彻查此事。
不久,宫中便传出谣言,说是新近册封的钟美人因怀恨韩修仪并下毒杀害了修仪娘娘,事发之后被皇上和贵妃逮住囚禁了起来,只等给韩修仪的父亲韩天啸一个交代。
谣言的中心,不见踪影的钟美人此时却在养心殿内和当今的圣上大眼瞪小眼。
红烛摇曳的殿内大床上,外头是皇帝,内头是钟夙。
皇帝这次睡得早,难得没有拿了一堆折子批改,只是头枕着手,皱眉看着钟夙。
"小夙,朕一直很奇怪,和朕行那事,很难吗?"
钟夙笔直地躺着,有些防备地看着皇帝道:"如果皇上被人压在身下,是何感觉?"
他这话大逆不道,皇帝听了立刻皱眉道:"放肆!"
"……"钟夙只是撇嘴。
过了一会,皇帝沉声道:"朕是男人。"
钟夙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盯了钟夙半响,又笑道:"什么己所不欲,爱妃是朕的女人啊。"
钟夙知道两人对话永远不会对到边,索性闭眼。
龙羿见这人闭眼,过了半响还没有睁开的迹象,心中不由得一动,用手悄悄地撑起身子,往女人那边靠去。
他就要挪到钟夙身边的时候。钟夙的眉忽然蹙起来。
皇帝的眼睛时刻注意着钟夙的动作,此时见钟夙异动,立刻停住动作,不敢打草惊蛇。
钟夙只是皱眉,也不睁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道:"钟夙知道皇上一直怀疑我是不是祈妃。"
龙羿更不敢动了,这话题一直敏感,他虽然曾许钟夙说他信钟夙不是祈妃,但心里确实还有疑虑。
钟夙想了想道:"皇上,这具身体确实是楼祈的身体,但我钟夙只是一缕孤魂,阴错阳差在此间还魂。"他见皇帝没有动静,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皇上,钟夙前世本是男人。"
龙羿的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
钟夙一口气讲完,这才睁开眼。他睁开眼,看到龙羿又和上次一般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他眼前,再次被唬了一跳。
但这次龙羿倒是安分,反而一直眨着眼问道:"还魂?"
"钟夙前世执行任务之时被人一枪射中心脏,醒来之后,就在祈妃的体内了。"
"哦——"龙羿点点头,又眨眨眼。
枪怎么能拿来射呢,枪不是拿来刺的吗?
龙羿似懂非懂地琢磨着钟夙说的话,又问道:"南人?"
钟夙忍住龙羿与自己面对面相隔一分的距离,认真回道:"皇上,钟夙前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难怪……"龙羿这回理解了大半,这才忽地笑道:"南楚人一向性格古怪,朕也觉得小夙有些时候别扭了些。"
"……"
钟夙想,这是哪壶不提哪壶水啊……
为什么这人会把男人听成南人?
钟夙硬生生地咽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开口道:"皇上……"
他刚开口,只觉得龙羿整只头埋了下来。
"皇上,我真是男人,不是皇上说的那个……唔唔……"
龙羿心满意足地看着钟夙眼睛里沾染上迷雾,这才松开钟夙的嘴巴,好笑道:"小夙是南人不打紧,小夙现在是我封国人,是朕的妃子,朕会好好疼你。"
"……"钟夙的胸脯急剧起伏,头脑因为之前几近窒息的深吻一片空白,双眼迷离地看着龙羿,连着话也说不稳了:"皇上,我,我真的是……"
龙羿笑呵呵地道:"朕明白。"
"我真的是男人啊。"钟夙一口气岔了下去,脑袋浑浑噩噩地想了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呵呵,他的爱妃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龙羿依然笑呵呵地看着钟夙口不择言的样子,眼里忽然涌起无限柔情。
若是这女人真不是祈妃,这人真是如他所说借祈妃的身体还魂,这人真的只是在他眼前表现得实实在在的钟夙,自己何妨对她更宠爱些?
眼前的人深深陷进自己的眼中,龙羿愣了愣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房处。
原来如此。
皇帝愣愣地想。
28
28、第28章 识男女 ...
次日,五千西南近卫军驻扎在京都郊外,振武将军请求进京面圣。
皇帝应允,接韩天啸与养心殿内。
养心殿内有瓷器碎裂之声。韩天啸隐怒入殿,盛怒而出。
他前时进殿时还算沉住脾气,但后时出了养心殿,宫人见振武将军神情虽仍是强作镇定,但手中青筋暴凸,当是心中怒气滔天。
一时间,宫中各种谣言纷纷四起。有言钟美人出事之后没有囚禁,反而被皇帝金屋藏娇;有言皇帝为护钟美人,不惜触怒手掌兵权的振武将军;有言振武将军会为报丧女之痛逆反。
然韩天啸见到韩修仪棺中尸体之时,只是说道:"敏儿,是父亲……是父亲不该允你嫁入宫中。"
太医成风楠奉皇帝之命,消去尸体上的青斑毒素,暂保尸体不腐,还韩修仪生前丽颜。此时韩天啸见到韩敏模样仍与两年前入宫一般,只是眼眸已阖,再也不会睁开罢了。
而另一边,龙羿收起两份信笺,又让人带下仪羲宫的厨子和太监,这才唤来一直待在内寝间的钟夙。
钟夙想起昨日之事,心有芥蒂,但那人贵为天子,自己无法反抗,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了。
龙羿看到钟夙一脸犹豫的模样,心中微有不满。
昨日他明明有机会做到最后一步,但到半路却莫名其妙地止住了,那女人沉默抗拒的样子,让他又牙痒又疼惜。到了最后,他居然泄了气,只是抱着美人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夜而已。
想到昨日之事,龙羿心烦意乱,即使刚刚面对韩天啸质问一事,他都没有此刻复杂心情。他斟酌了一番,这才道:"小夙,朕过几日要出宫一趟。"
钟夙这才抬起头看了皇帝。
龙羿道:"冬至已到,朕得去一趟祭坛祭天。"
他说完,冲钟夙露齿一笑,又道:"小夙,朕打算这次祭天,带着你一块。"
"……"钟夙就知道,这皇帝最近粘着他,是绝对不会甩下他一个人的。
"小夙。"龙羿再唤。
"……"钟夙不吱声。
"你不打算谢朕的恩典吗?"
"……"钟夙犹豫了一会,欠身道:"钟夙谢皇上恩典。"
龙羿笑呵呵地伸手要去搂钟夙,但刚伸手又想到什么,将手缩了回来,反而端起桌上一盏茶,放到嘴前泯了口,边泯边笑道:"小夙,朕只带你一个妃子。"这时他眸光闪动,笑容神秘。
"……"
钟夙虽觉得龙羿古怪,但这纵然是天大的宠幸,他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皇帝决定之事,自然雷厉风行照办不误,隔日里钟夙便拿到德福呈上来的服饰。
钟夙翻了翻衣服,奇道:"德福公公,这衣服怎么和往日我穿的样式不一样?"
德福讪讪笑道:"回娘娘的话,这是皇上让奴才寻来的宦衣。"
"……"钟夙抖了抖衣服,衣服展开,样式果然和德福身上穿的样子差不多。
德福怕钟夙生气,特意又道:"美人娘娘,皇上祭天之时从来不带妃嫔,这次能带上娘娘,已是天大的宠幸。"
"……"钟夙听出他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不要介意祭天之时还得藏头缩脑。
他放下衣服,拉过德福问道:"钟夙知公公服侍皇上多年,公公可知皇上此次为何独独带我去那祭坛?"
德福小心翼翼道:"娘娘,这圣意不可轻言揣测。"
"……"
若要在德福口中套话,委实难了些。
只是钟夙这几日所见,不是花桔便是皇帝,在养心殿里简直就像一只被囚了的鸟,对外界一无所知。
德福道:"娘娘,若是没有奴才的事,奴才先告退了。等娘娘试穿好衣服,觉得不合适,再让花桔来找奴才。"
钟夙只好作罢,看着德福退出去。旁边的花桔这才上来接过衣服。
花桔细细打量了那套太监的衣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钟夙好奇地看了花桔一眼,问道:"桔儿,怎么了?"
花桔用手指了衣服衣领的别口、束带位置、裤子样式,方道:"娘娘莫要看不出来,这衣服虽是公公们穿的,但这些样式可和娘娘以前的那件芸苔料子衣服出着一个模子。"
那芸苔指的是印染油菜花的绸缎。钟夙依着花桔指的地方看了,微微一愣。
花桔道:"皇上真是有心。"
钟夙沉默不语。
**********
等到祭天之日,自皇城内驶出一队人马,仪兵列行,侍女奉随;天青玉辂,游龙盘饰;乌云踏雪,皇辇陈排,浩浩荡荡宛若游龙出洞。
祭坛在京城南郊,离皇城上余里路程。
游龙长队,气势恢宏。京城大道上不计数的百姓,闻天子出驾,有好奇围观者,有慕名观望者。但凡游龙所过,百姓如人潮一番起伏跪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夙坐在玉辂中,听车外人声鼎沸,忽然想起那年军区首长到访雷霆大队,他陪首长检阅队伍之时,台下军士震耳齐喝"首长好"的过程。
他眼珠子慢慢往下逗溜着转到车中之人。
玉辂是辆很大的马车,前有八匹乌云踏雪拉行,马是神骏,拉车也是极稳,车内纱帐垂下,金罗飘浮,上置榻椅,有案有台。而众星拱月的那人,正窝在榻上,头枕着钟夙的两条腿,宽大袖袍垂下,一动不动。
"……"
这人应当又是睡着了。
自钟夙和这位皇上同居在养心殿之后,便也知道了皇上嗜睡爱床的癖好。
他沉默地坐在榻上,看着龙羿睡颜,也是一动不动。
但龙羿这番睡觉还是颇有成效的。
祭天程序繁复,皇帝晚上在祭坛的行宫里头睡了没到两个时辰,就被德福唤醒,开始穿戴衮冕。衮冕礼服比穿起朝服来还要麻烦,龙羿干站着让宫女打理就站了一个时辰。
此后出了行宫,龙羿在众人拥护下,往祭坛方向去了。
此时外头天还是黑暗暗的,不见光线。
待众人离去后,房间里唯剩钟夙一人。
祭天这事钟夙一窍不通,龙羿肯定不会带他前去。而钟夙一副公公装扮,早在宫女入室前就醒来候在一边,现在纵然困乏,也了无睡意。
卯时,德福替钟夙端来早膳,龙羿不见踪影。
午时,德福又替钟夙送来午膳,龙羿仍不见踪影。
申时,德福入了钟夙房前,躬身道:"娘娘,皇上命娘娘晚膳到膳房食用。"
说完,他也不多说,转身带路去了。
钟夙一头雾水,跟着德福出了门,在行宫里七拐八拐,拐至一处花园小径,却在此处看到了龙羿。
龙羿不知在哪已然卸下了之前那身行头,穿了身便服,正坐在一石桌边上,一只手掂着颗棋子。石桌上有棋盘,棋盘另一边,坐着一个年轻僧人,虽摩顶受戒,但眉目如画,白裟如雪,出尘不染,只是僧人抬脸间,右眼血红,狰狞恐怖。
那僧人也看到钟夙,对钟夙微笑示意。
钟夙见那僧人血红眸子望来,不由得心下一惊。
那头德福先行走了,钟夙不识行宫路线,怕在宫中迷路,再度快步跟上。
待钟夙消失在视野之后,龙羿方才将手中棋子落下,睁眸问道:"瞳华,你可看得到她?她是不是真的不是祈妃?"
唤作瞳华的僧人略是一笑道:"确实不是。"
僧人的话虽然风轻云淡,但龙羿却暗自呼了口气,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却不知怎地落了下来。
皇帝和僧人又下了几步棋。走到艰涩处,龙羿略是停顿了会,再度开口道:"瞳华,你这只眼确能看清魂魄模样?"
瞳华知龙羿下棋心不在焉,索性放下棋子道:"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龙羿盯着瞳华,涩然笑道:"瞳华该知朕的心事,朕想知道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指的那人就是钟夙。
瞳华回想那人模样,风韵内敛,男穿女身,不由得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龙龙率先喜欢上了小夙(>^ω^<)
不过话说率先喜欢上的那个人都会比较可怜
29
29、第29章 掉崖了【倒V】 ...
"这人长什么模样,在皇上心中如此重要吗?"瞳华也不正面答这龙羿的话,反而如是问道。
龙羿皱眉,过了半响方道:"朕既然知晓她不是祈妃,自然想知道她原来长什么面貌。"
瞳华默然,目光垂向桌上棋局。
龙羿又道:"朕几日心心念念地都是她这人,往日里却从未对人如此过。"
瞳华这才抬起眸光道:"皇上,这是喜欢上他了吗?"
龙羿听到"喜欢"二字,猛地一皱眉头,心里面转过七七八八个弯子,随后他避开瞳华的问话,沉声道:"瞳华,你只需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
僧人笑道:"即是喜欢他,又何妨一身皮肉?"
"……"龙羿就知道,看瞳华的样子,当是吃定了自己喜欢那位钟美人了。
"皇上与他相见,有因有缘。"瞳华拿着阴阳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当今圣上。他一眼清澈如水,一眼诡红妖异,仿佛能看破纷扰红尘,直视人间善恶。"若是皇上与他真心相待,到时也必然可窥他其中样貌。"
龙羿闻言,奇道:"朕以后能见到她?"
瞳华道:"同心千载,云开月明。"
他说完这句话,双眸一阖,拂袖扫过棋盘,呵呵笑道:"皇上,这局是贫僧赢了。"
"……"
龙羿脸色一黑,这才回观棋局。
**********
钟夙用完晚膳后,回到之前与龙羿一同待过的寝宫,又直愣愣地在房间待了一个晚上,也没见龙羿回来。直到天灰蒙蒙地亮了,房门外才有了响动。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就看到皇帝一脸高兴地朝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
钟夙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龙羿非但不怒,反而将手拉得更紧了,笑道:"小夙小夙。"
钟夙皱眉,这才彻底清醒了。
这个皇上,又怎么了?
钟夙狐疑地看了龙羿一眼。
龙羿毫不介意让钟夙看着,拉过钟夙的手道:"小夙,朕知道宫里苦闷得紧,眼下难得出宫一趟,朕带小夙到外面玩玩。"
他边说边笑,边往外走。
"……"钟夙一只手在他手里,只好被人牵着尾随去了。
皇帝昨夜里和瞳华聊了一夜,被僧人提点了不少,心情格外开朗,难得不再犯困,回到寝宫的路上,看着缘山祭坛黑茫茫一片云雾,想起往年在山中习武时光,心中忽然升起无限兴味,回忆种种过往,只想有人来一起与他共渡此时良辰。
瞳华说他喜欢钟美人,龙羿细细地思考了会,确实不讨厌。
钟夙不是祈妃,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甚至连后宫女人最善斗的心计也不见踪影,比起那些因为政治联姻的贵妃、德妃、淑妃、九嫔,却是最应该值得信任的。
在龙羿册后的理想人选,就是一个这样不受旁人牵扯,只他一人能够了解的女人。
于是,回宫寻了钟美人,牵起她的手,寻了匹马,两人一骑,悠哉悠哉地晃了出去。
德福也不知皇帝着了什么兴致,见龙羿抱钟夙上马,连忙在马下侍候劝道:"皇上,这天还没亮,路上暗得紧。"
龙羿笑道:"天黑才有情致。"
"……"钟夙在马上恶寒了一阵子。
德福又道:"宫外危险,皇上好歹也带点侍卫去啊。"
龙羿仍是笑道:"有外人在,怎能生得了情趣?"
"……"钟夙鸡皮疙瘩窜起一层,稀里哗啦地就要抖到地上去了。
德福还是不放心道:"皇上,要不奴才去喊纪大人,有纪大人护驾,总可妥当一些。"
龙羿皱眉道:"德福,你还没老呢,怎么那么啰嗦了?"
德福立刻嘘了声,候在一边。
皇帝终于听不见人的唠叨,蹬上马鞍,一下子跨过马背,将钟夙牢牢地圈在怀里,抖起缰绳,往行宫外头去了。
夜风冷飕飕地吹,直灌进钟夙的衣兜里,钟夙觉得自己寒毛一粒一粒地乍起,十分应着这十二月霜寒的情景。
龙羿浑不在意,驱着马往缘山上行去。四周虽然黑茫茫的看不怎么真切,但龙羿居然也能稳稳地驾驭马匹,在蜿蜒的山道上前行。
也不知估摸了多久,山道到了尽头,前方只剩下怪石嶙峋,纵错交布,龙羿□的马在也不向前行,在原地打转着喷着鼻子。
皇帝这才从马上下来,伸出一只手给钟夙。
钟夙不会骑马,只好将手给了龙羿,让他扶着自己下了马背。
皇帝垫着钟夙的手,皱眉道:"怎么那么冷?"
"……"钟夙干站着,冻得说不出话来。
这山上的气温不比行宫中。宫中尚有烧炭温室,这户外海拔高了,又是天寒又是地冻,还有冷风呼噜呼噜地吹,钟夙穿的少,自然是冷得紧。
皇帝又摸了摸钟夙的胳膊,最后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钟夙身上。
外袍里还有龙羿的体温,钟夙只觉得全身一暖和,连带着心也暖和起来,但他又觉得不妥,正要开口拒绝,便听龙羿道:"还要往上走,山上更冷,你先穿着防寒。"
"……"
钟夙刚要出口拒绝的话哽在喉里,脑海里闪出一连串的疑问。
这人到底要带他去哪?
他心中也是这么想了想,身子就被龙羿一把托起,横抱在男人怀里。男人抱着一个人,也没有见得多少费力,往着嶙峋怪石行去,步子依旧很稳,行得也很快。
钟夙被龙羿抱着,真心觉得不舒服,只得向外看天边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有云染金,慢慢吐出一点白肚。
龙羿眯了眯眼,步子更加快了。他在最后一块山石上纵身一跃,终置于山顶崖边。
白肚吐露,云霞镀金,缘山呈出茫茫一片云海,钟夙此时放眼望去,只觉自己在云海之上,看潮流涌动,海息翻滚。
龙羿心满意足地放下钟夙,指着那片金光璀璨处笑道:"小夙,如何?"
钟夙回望龙羿,只见这人长衫襟衣,举手投足间,竟被日色沾染一线金色,他再望一眼千里云海。
"漂亮。"
钟夙脱口而出。
龙羿咧开笑,执起钟夙的手道:"缘山乃京城第一山,朕年幼之时,常一人到此观景。"他想起往日种种,复笑道:"那时轻率,总没想得久远,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人能够与我携手,看遍天下江山。"
钟夙默默地听着,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龙羿说完那一句,便不再说了,静静地看着日出云海,瑰丽壮景。等到那轮冬日升到半空,方才回首。
这时钟夙也正转头看他,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龙羿没再开口。
钟夙也没开口说。
又过了许久。
龙羿咧嘴冲钟夙笑道:"结束了。"
钟夙"哦"了一声。
又没音了。
龙羿觉得自己的牙开始痒了。
这人当真是木头脑袋么?
他泄了气,胡思乱想着,拉过钟夙正要带他往山下走去,忽然脸色一变。
钟夙亲眼见龙羿神色有变,循着他的目光往山下看去。只见山上山石掩蔽处,不知何时闪出七八个人影,均是黑衣蒙面,看不清楚样貌,往着山顶爬来。
龙羿不动声色地将钟夙护在身后,笑道:"德福那人真像只乌鸦,生来一副乌鸦嘴。"
"……"钟夙为德福躺着中枪表示默哀。
两人各自在心里转过七八个应对的方法,那头黑衣人动作也是迅速,几个纵跃就要离着龙羿和钟夙二人近了。龙羿不再迟疑,撩起衣袖就搬了块石头往黑衣人等砸去。
黑衣人快速闪过,为首的一人转眼就到龙羿更前,刀光乍现,直劈龙羿面门。
龙羿本是矮身便可闪过,但念及身后还有一人,只得劈手按住那人脉门,试图将刀夺过来。
他这身形一滞,第二个和第三个杀手已然到了跟前,想是这几人配合已久,这杀手乘着龙羿对付第一个杀手的空档,一人往着龙羿腰间袭去,一人则挥刀攻向龙羿下盘。
这一时间避无可避,龙羿立刻将扣住对方脉门的手往下一折,只听"呛"一声刀鸣声,三刀相接,其中两人同时发力,将龙羿往崖边逼去。
钟夙在龙羿身后,只觉龙羿站立不稳,忙在背后扶住这人,眼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块突兀尖石横在身侧,他也不犹豫,脚尖点起尖石一端,将往其中一个杀手踢去。
不出手也罢,一出手不同凡响。钟夙这石头一踢,正好砸中其中一人面门,那人惨叫踉跄退了几步。
上来的后面几个杀手见到此景,立刻察觉到龙羿背后的女人,见龙羿护着这人,更是有了几分把握,连连抢攻,往钟夙这边施展开来。
龙羿见几柄刀光朝钟夙这边横掠,心下不由得一惊,他一手对付三人,百忙之中抽出另一手,立刻将钟夙扯到自己所护的范围之内。
这一拉扯,本是担心钟夙,但钟夙位在崖边,被龙羿这般一拉,反而更居险位,脚踩的石头忽地松落,人身立时失去平衡。
钟夙大惊失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他倒下去之时,龙羿的手还拉着他的身子。龙羿也觉得一股大力将他往后扯去,心里一沉,但人再也站立不住,被钟夙的身体扯得也往崖边倒去。
两人身体顿时悬空,耳边只闻风掠过耳的呼啸声。
"……"
钟夙想,自己居然又要死了。
"……"
龙羿想,遇到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倒霉。
这两人所想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念头,龙羿在空中紧紧拉住钟夙的手,将他硬生生地拉扯在自己怀里,随后将钟夙身上之前披着的外袍拉下,往着崖壁一处突兀的松枝上甩去。
这一甩发了劲里,合着龙羿习武之时连成的真气,正好绕上了松枝几圈。
两人下坠之力往后冲了会,朝崖壁上撞去。
龙羿垫在钟夙身后,闷闷地哼了一声,手紧紧衣袍不放。
一松枝、一衣、两人在崖壁上摇摇晃晃了些时候,方才止住。
钟夙转头环顾了下四周。
龙羿鼻子里哼哼出响,咬牙道:"别动!"
钟夙抬眼望向龙羿。
龙羿脸色铁白,一手抱着钟夙一紧紧勒着被当做布条的衣服,气息不稳道:"不要动,在这等人来救。"
"……"钟夙眸子转向天又转向地,最后很不忍地说道,"那个,好像要断了。"
龙羿抬头看向松枝,只见那松枝已然有了要折断的痕迹。
"……"
皇帝沉默。
钟夙又估量了下崖壁,道:"这里离地面应该不远。"他略略丈量了下距离道:"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从这里爬下去看看。"
他指的爬是爬着这山岩,山岩里确实有松枝裂缝,适合人攀爬。
当然,钟夙这话也是征求龙羿的意见,毕竟龙羿对这一方地形比较熟悉。
龙羿还是不说话。
正当钟夙以为这人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正要开口再说一遍的时候,皇帝闷闷地发话了。
"你要下去你先去。"
"……"钟夙奇怪地看了眼皇帝。
"朕骨头断了。"龙羿脸色阴沉沉地看了眼崖壁,方再次开口。
"……"
这回轮到钟夙沉默地看着云海茫茫中的悬崖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编编通知,周三要入V了……
入V的时候编编说要三更……
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对鱼鱼的支持,每次看到大家的留言都非常开心^_^
很多人在留言里问到关于小夙变回男身的问题,先做下回答吧
小夙变回男身,会生小孩子,但是小夙自己不知道的
瞳华说过,两个人会见面的,所以小夙回到谁身上的问题,应该还是比较明显的
小纪是喜欢龙龙,但是小夙绝对不是小三
结局是HE的
————————
还在赶论文中,好在要回学校一段时间,能通宵赶稿了QAQ
30
30、第30章 受伤了 ...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松枝十分应景,"咯吱"又响了一下,在沉静的山崖中显得尤为突兀。
龙羿和钟夙的身子也跟着树丫一沉,摇摇欲坠。
若再不想办法,两人再度坠崖只是迟早的事。
钟夙倒吸一口气道:"我背你。"
龙羿还紧紧抱着钟夙,不肯松手。
"我能行。"钟夙又补了一句。
龙羿看着眼前这人坚定的目光,又搁着这人瘦弱的身板,最后方道:"好。"
"小夙先下去帮救兵,朕在这等。"龙羿紧接着也跟了一句。
钟美人这身板自己能爬下去就不错了,若是带上他一个受了伤的大男人,只怕一放手就是两条命。
也就在这瞬间,龙羿想到两人若是真一块摔下去,脑海里居然浮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意象。
他胡思乱想间,听到耳边钟夙沉沉喝了一声。
"别胡闹,上面撑不了多久。"
话音果断带着斥责,令龙羿愕然回神。
"抓紧。"
龙羿下意识地抱紧钟夙。
钟夙眯了眯,丈量了人与崖壁之间的距离,伸手够着一块突兀的石块,将整个人往崖壁上贴去。他四肢刚有了着落,稳住平衡。头上的树枝"咔嚓"一声发出脆响,衣袍和断枝从空中直落而下。
虽有料到树枝会断,但此时骤然崩断,龙羿觉得身子一下子再度悬空,脸色白了白,原本扯着衣袍的手立刻抓住钟夙的肩膀。钟夙觉得身上重量一沉,一口气差点岔开,垂着头手脚并用,牢牢地按抓住崖壁。
没有意料中的往下掉落。
龙羿忍住肋下传来的阵痛,闷闷地道:"厉害。"
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某人沉静的声音:"如果觉得痛,就用衣服把我俩绑一起。"
龙羿看着钟夙的后颈和他手臂上显露的细细青筋,遂说道:"小夙没说疼,朕也不疼。"
要说疼痛,眼下这人要忍受的怕是比他还要多上许多。
钟夙见龙羿此时还有心情说笑,皱眉道:"还是绑上,这样稳妥些。"
龙羿依言腾出一只手将衣袍在两人身体上绕了几圈。他只剩一只手拉着钟夙,手指几近要掐进钟夙的肉里。
待到皇帝扎得差不多了,钟夙才慢慢试探地往下攀退。
钟夙不是第一次这般攀岩,但是却是第一次用这具身体攀岩。他找的岩点十分准确,每行一步都力求稳实,但此事体力消耗巨大,更何况身后面还背着一个不亚于五十公斤沙包的重量。没过几丈距离,钟夙吐息间只剩浊气,全身已然湿透。
龙羿与钟夙贴得紧,自然知晓钟夙状况,但两人命都悬在钟夙一口气之间,他只恨自己此时无能为力。
云崖之间,唯剩两人。
钟夙越行越缓。龙羿时刻注意周遭情景,待到一会儿,只见崖间云雾散开,两人脚下十余丈处,可见一片绿林,郁郁森森,直入眼底。
龙羿眼前顿时一亮,喜道:"小夙,我们要着地了。"
他话音刚落,钟夙的身子颤颤抖抖,一个石块没有站稳,整个人落空,咕噜噜往下面翻去。
龙羿喜色还在眉梢,却不想钟夙失足,惊云立刻布满心头,慌忙中扯过钟夙的身子,再度将这人护在怀里。
*****
钟夙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勉强振了振精神,方想到之前自己攀崖的时候透支晕死过去的情形。
思及至此,他脸色一变,四下搜寻龙羿身影。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林子,林中乔木枝叶茂盛,几近掩住了整片天空。在钟夙身侧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仰天躺着,衣服破开了好几个口子,从口子的痕迹上看应当是被枝叶挂勒所至,之前绑着两人的衣袍也散在旁边。
仿佛感应到钟夙的目光,那人一双明亮招子转了转,直溜溜地往钟夙这边瞪过来。
"醒了?"龙羿闷闷道。
"嗯。"钟夙应了声。
"没事吧?"龙羿又闷闷地问了一句。
"没事。"钟夙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自己虽然从高空坠落,却没有断胳膊断腿。
知道又是自己问一句那人答一句,龙羿干脆不问了,躺着看天看树看叶子——事实上在钟夙昏迷的时候,他已经看了将近三个时辰。
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龙羿,隔了一会儿,慢慢凑近道:"你没事吧?"
龙羿听了这句话,心里不由得一暖,即使这人没喊自己皇上也不在意,哼哼道:"有事。"
"……"钟夙沉默。
"左肋断了根。"龙羿想了想,又补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右腿也摔断了。"
"……"即使钟夙再迟钝,这回也知道是这个男人保全了他的周全。
他默不作声地低□子,观察龙羿的断骨处,他拿捏了龙羿一处伤处,皇帝便发出"嘶"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钟夙无奈地站起身。
龙羿少见钟夙对自己如此上心,此时见钟夙起身,赶紧问道:"小夙怎么了?"
钟夙道:"去找找夹板。"
夹板是用来固定断骨用的,龙羿听完心里更是暖和,忽然觉得这伤这么受了也是值得的。
钟夙转身往林子走去,没走出几步,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喉中一股腥甜猛窜而出,钟夙调整了几次呼吸,方才稳下来,伸手放在眼前时,掌心尽是血红。
他默不作声地折了几片枝叶,将手中血迹擦干净了,再折了几根较直的树枝,重新回到龙羿身边,将衣袍的布条撕碎,和树枝一块绑了,固定住龙羿的断骨。
龙羿甘之如饴,看着钟夙熟练手法,忽然升起疑问道:"小夙以前是个大夫?"
钟夙抬眼看着龙羿,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答道:"不是。"
龙羿"哦"了一声,更为好奇道:"那小夙以前是做什么的?"
钟夙思索了一会。
"当兵。"
两个字简要概括。
龙羿听罢,展颜笑道:"原来如此,小夙却有巾帼不让须眉气魄。"
"……"
钟夙总结往日教训,已懒得再用牛头再对上这副马嘴。
他帮龙羿固定好断骨道:"如今打算怎么办?"
龙羿道:"等人救驾。"
"……"钟夙继续保持沉默。
转眼又过两个时辰,龙羿躺在地上,啃了啃钟夙摘来的青涩野果,泄了气道:"慕年估计也不知朕在此处,还是你我再找出路吧。"
钟夙抬眸望向龙羿。
龙羿道:"往南边走。"
钟夙扶起龙羿,龙羿站得歪歪扭扭,一大部分的身子全靠在钟夙身上。钟夙识别了一下方向,带着龙羿一瘸一拐往林子深处行去了。
缘山脚下的林子大得出奇,龙羿腿脚不便,行得又慢,好半会才磨蹭出一点距离,待到龙羿看到林中溪流时,他全身上下已出了一身冷汗,而天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林间不时传来狼嚎声。
钟夙顿住脚步道:"夜色晚了,若再行下去,怕会遇上狼豺。"他环顾四周道:"皇上可曾带火折子一类点火器具?"
龙羿道:"德福身上有。"
"……"
言下之意,他从来不带这些东西。
钟夙只得就近寻些枯木,上覆枯叶,钻取火苗。待到架起篝火,龙羿才笑道:"朕发现,小夙有许多朕没有发现的本事。"
真是越相处越觉得有趣。
钟夙不答话,走到溪边。溪流流水潺潺,清澈透明,借着林间渗出的月光,依稀可见水底鹅软沙石间,鱼潜隐逸。钟夙眼疾手快,捞了几条鱼,架火烤了。
两人吃了几口鱼肉,就着篝火边睡着了。
半夜里,钟夙起身接手,女人的方式仍让他有芥蒂。他默默回了篝火边,愣愣地想到自己来这里算来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借尸还魂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了自我。
钟夙不善女人言行、无法效仿女人言行,但宫中规矩甚多,他不得不放下自己往日的生活习惯去一点一点适应。
若是到了最后完全适应后宫生活,自己还是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立誓职守边疆的钟夙?
他想离开禁宫这个囚笼。
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那个男人,要把他囚禁住的男人。
钟夙再度眯起了眼。
男人平时睡态慵懒,此时脸上却一片潮红,身子有些卷缩。
钟夙伸手试探了男人的额,果不其然,被那人额上灼热的温度唬了一跳。
他皱眉,这高烧来得实在突然,像是伤口感染所致。
"皇上。"钟夙唤道。
"皇上。"又唤了一声。
龙羿不答,只是皱眉。
钟夙看着龙羿被划破的衣服,将心一横,伸手解开龙羿的衣襟。衣襟敞露,露出帝王锁骨、茱萸,钟夙敛眉,轻轻翻过龙羿身体。
后背有不少被崖边碎石、丛林枝杈划破的痕迹,向外溢血,虽然已经止住,但干涸的血迹混在蜜色的皮肤上,更显狰狞。
这些痕迹,都是为了他不受伤而留下的。
钟夙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还是从自己衣摆撕下一块碎布,走到河边用水浸湿了,擦洗龙羿的后背。
冰凉的河水触到龙羿皮肤,男人瑟缩了一下。
钟夙低眉,硬是仔细擦洗干净,又撕下几块布条,就着几个大伤口包扎了。
他重新整理了龙羿的衣襟,正要扣回龙羿胸前的扣子之时,男人身子颤颤地抖了抖,仿佛感觉到钟夙手中热度,往钟夙身上贴来。
钟夙被男人轻轻一扯,扑到对方的怀里。
龙羿迷迷糊糊地在钟夙的颈窝边蹭,整个人如四角章鱼一样紧紧贴住钟夙身体。
钟夙伸手按到龙羿的肩膀,试图将他推出去。
但还没有发力,手又收回了。
这是为他受的伤。
钟夙默默地告诉自己。
第二日,龙羿的烧还没有退,整个人也迷迷糊糊地阖着眼,分不清意识。
钟夙知道在这山林里没有合适的药材,若是久留只会拖延治疗期限,他只好扶着昏迷中的龙羿往南边行去。
又过了两日,龙羿病情更为严重,整张脸铁白成一片。
钟夙晚上和龙羿相拥而睡,次日拼命赶着脚程,终在第四日,钟夙在林子一角看到一处栅栏,栅栏里面搭着数个帐篷,帐篷里有人持兵器驻守。他半扶半背带着龙羿寻到栅栏入口,正待进去,便被栅栏附近安排的士兵拦住了。
"闲杂人等不得入西南近卫军营。"拦住钟夙的士兵道。
钟夙道:"兄弟,能不能通融一下。"他想了想,怕龙羿身份惹来事端,道:"我想见纪慕年纪大人。"
士兵打量钟夙一眼道:"姑娘,这是振武将军的军营,没有纪大人。"
"……"钟夙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不由得暗暗焦急。
那个男人总有自己的打算,说是向南,必然也有原因的。
就在钟夙在军营前徘徊之时,军营内一帐篷踱出来两人,一人是上了些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一人腰系御刀,眉目俊朗。
钟夙第一眼就望见纪慕年,急忙道:"兄弟,那就是纪大人,我这是有急事。"
士兵仍是拦着钟夙。
钟夙无奈,只得大声道:"纪大人,钟夙求见。"
他只说了一句话,纪慕年便像长了耳朵似的,往他这边望来。他转过头,只见龙羿垂头靠在钟夙身上,丝毫不动,饶是纪慕年再镇定自如,此时也是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咳,连夜赶稿,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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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晋嫔位 ...
纪慕年连忙和旁边那人略略说了几句,便往军营门口快步走来。他行到钟夙身前,也忘了施礼,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他受伤……"钟夙刚要解释,纪慕年已经快一步将龙羿从他身上扶下来。
龙羿略略地皱了皱眉。
钟夙赶紧说道:"他有骨头折了,小心点。"
"……"振武将军见到纪慕年怀中人模样,脸色也是一变,立刻道:"不如到我军帐中。"
纪慕年也不推辞,迈开步子赶紧往军帐行去了。振武将军立刻喊来一名传令兵,命军医随侍。
钟夙也待往军帐里去,却被帐前的哨兵拦个正着,愣是钟夙怎么说法,也不让钟夙往里进去了。
过了许久,方有纪慕年从帐内出来。
钟夙急忙问道:"纪大人,他怎么样了?"
纪慕年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往旁边一处小军帐去了。钟夙立刻会意,跟着往里行去。
行至军帐内,纪慕年才转身道:"皇上刚刚醒了会,要臣帮娘娘安排间房间好好休息。"
钟夙松了口气。
纪慕年道:"娘娘在此好好歇息,切莫乱跑,军营重地不可乱闯。"
钟夙点头称是。
纪慕年又道:"娘娘这衣服也脏了,臣让人再拿一套衣服来。"
"……"钟夙这才注意到自己模样,那件皇帝精心为他吩咐人做的太监服果然是一身污垢、破烂不堪。
他有些羞赧道:"如此,谢谢纪大人了。"
纪慕年道:"何须谢我,把皇上侍候好了才是真的。"他说完这句,只想着再告诫眼前这个美人一些事,最后又作罢道:"臣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他话说完,默默退出军帐。
隔了不久,果然有人打水进来,又送了一套衣服。钟夙看了看,竟然是和士兵一个样式的衣服,想来这个军营中没有女服,钟夙也顺其自然,洗浴之后换了军服,在帐里等候龙羿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龙羿的消息。
这一等等了三天,他也没见龙羿出现,心中生疑,趁着军中士兵送饭之时,拉住来人问道:"兄弟,你可知皇上怎么样了么?"
他这次问的是皇上,皇上之事几遍天下事,凡朝中人都应当晓得些。
那士兵道:"皇上?皇上不是遇刺下落不明吗?"
钟夙一愣。
士兵又道:"听说这几天京城里头乱得紧,也有人说皇上遇刺濒危,在改立储君呢。"
钟夙有那么点明白了,追问道:"是谁要改立储君?"
"曲丞相啊,只有他三朝元老才有资格,朝中也有不少人附和的,兵部尚书也在列中。"士兵一盘一盘地将饭菜拿出来,摆放在桌上,嘿嘿笑道:"我说小子你倒是挺享福的,每天不用出操,只混在这里吃干饭。"
他说完,啧啧地叹声离开了。
钟夙扒着饭,食不知味。
再隔几日,钟夙夜晚忽听到军号声响,第二天起来时往帐窗外看去,营里就像空了似的,没见几个人影。这日子过了不久,军帐中终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钟夙看着花桔模样,只觉得几日不见,这姑娘更加俏丽了。
花桔见了钟夙,便是三拜,这三拜规规矩矩,钟夙诧异问道:"桔儿,这是做什么?"
花桔笑道:"娘娘不知,是天大的好消息。"
钟夙更是奇怪道:"什么好消息?"
花桔拉着钟夙坐上之前来的马车道:"娘娘,这次皇上真是英明睿智,一举端了曲骛,宫里那位被打入沉景宫啦。"
钟夙问道:"贵妃娘娘?"
花桔道:"哪还叫什么贵妃娘娘,现在她也是一位废妃啦。"
钟夙愣了愣,接着问道:"这就是好消息?"
花桔摇头道:"我说的好消息比这还要喜庆。"她神秘地笑,偷看钟夙丽容一眼道:"娘娘位分进了,现在是嫔位了。"
"……"
这个算是好消息?
钟夙没想到自己猜了许久的好消息原来就是一个"加官进爵"的嫔位。
花桔仍是高兴道:"皇上让人把仪羲园全部翻新了一遍,娘娘从美人进到嫔位,这是天大的宠幸啊。"
钟夙默不作声。自他与花桔在一起,这位宫女便把宠幸二字时不时的拿出来提。
两人说话间已至禁宫,钟夙换乘辇,往仪羲园方向去了。他刚踏进仪羲园门槛,便看到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对着仪羲园的门口,椅边还放着茶几,那人老神在在,泯了口手中茶杯,抬眸冲他笑。
笑容明净,不像作伪,仿佛在那等了许久,等到这一刻,便递过来一个预备很久的微笑。
钟夙皱眉,也不知干嘛,知道身后花桔急了,悄悄捅了捅他的腰身,他方才慢慢地走上前去。
"怎么,看到朕不高兴?"皇帝的手拿着盏,磕着茶盏边缘。
钟夙想了想道:"没,只是意外。"
"哦?"皇帝好奇道,"如何意外?"
钟夙实言道:"钟夙记得皇上这时一般都躺在床上批着折子。"
"……"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皇帝听罢,笑道:"若是如此,朕可以每天都来陪小夙。"
钟夙道:"皇上之宠,钟夙怕无福消受。"
皇帝笑容略是一僵,但随后仍是绽开道:"无妨,消受是小夙的事,朕只要宠你就是。"
钟夙哽了下,这人怎生如此这般难缠。
"小夙没有话要对朕说么?"皇帝放下茶盏问道。
钟夙仔细想了想道:"皇上伤可还好了?"
龙羿点头道:"好了。"
钟夙再想了想,问道:"这几日,皇上没出什么事吧?"
龙羿摊手道:"朕安然无恙。"
钟夙最后想了想,道:"那日,皇上为何要护钟夙?"
龙羿沉默一会,道:"没有想过,自然而然,就护了。"
钟夙心弦一动。
龙羿再补道:"小夙,此番想来,当时确实惊险,让朕到鬼门关走一遭。"他笑道:"只可惜阎王一直不肯留朕,朕便回来再见小夙了。"
虽然料到曲骛会沉不住气先对他动手,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会为了护住这个女人,和性命开了玩笑。
龙羿在心里默默地想。
而钟夙听罢,亦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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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失身了 ...
是夜,皇帝留夜仪羲园。
事隔半月多,两人再度相对而眠。龙羿搂着钟夙道:"小夙,朕那几日昏迷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帮我驱寒。"他用头枕了枕钟夙的颈窝道:"就像这样。"
钟夙脸色愈红道:"皇上,那是迫不得已之举。"
龙羿笑道:"只要小夙愿意,其实我们随时都可以亲近。"
钟夙干脆不说话,任由龙羿抱着。
每日三更,龙羿按照惯例早朝,这几日旧党新除,朝中换血,自然忙了些。
而后宫之中,钟夙的重新出现又引起新一轮的谣言。传言中下毒毒死韩修仪之人是当日的钟美人已经在曲骛入狱后不攻自破,如今钟美人就好比从皇帝的金屋中刚出来,重见世面,当之无愧是后宫中大红人。
在禁宫中,曾有一位大红人,名纪慕年,可惜是男身,各宫嫔妃不甚在意。
如今,在众妾中又冒出一个大红人,引来嫔妃们的争议、打探。
于是,钟夙很忙,晋了位分,且一晋连跃两个位分,各宫嫔妃纷纷前来道喜。
他知若是其他嫔妃倒还能够应付,但那淑妃却是一个难缠得紧的角色,必须打点十二分的精神。
淑妃来贺喜时,赠了钟夙许多珍奇异宝,倒有一件,是需随身配饰的荷包。淑妃言笑晏晏道:"妹妹好福气,进宫不久便受到皇上如此宠爱,姐姐想着日后四妃,必有妹妹一位分。"
钟夙强笑道:"淑妃娘娘真拿钟夙开玩笑。"
淑妃摇头道:"姐姐岂敢开这种玩笑,说实话,姐姐在后宫里见过的女人多了,但像妹妹一般的,还是第一次见,也难怪妹妹这么讨皇上的喜。"
钟夙只是在旁边陪笑。
淑妃又执起钟夙的手道:"说句实话,若是在这后宫中,若要站稳脚跟,还是孩子最为重要。"她这样说着,却自嘲笑道:"只可惜姐姐肚子一直不争气,生不了好宝宝。"
"但是妹妹就不同了。"淑妃话锋一转道,"妹妹还年轻,赶着这几日皇上宠爱,生出个孩子,惹皇上高兴,地位自是不同凡响。"她一边说一边取出荷包,帮钟夙系了,道:"这荷包,是臣妾特地去初祷寺求来的,说是能多子多福。"淑妃说完,又低头掏出自己腰间荷包道:"看姐姐也为自己求了一个呢。"
她这样说东说西地说着,不知不觉扯了大半天,方才和钟夙告别。
钟夙松了口气,不过一会儿,仪羲园的公公又有人来报道:"娘娘,纪大人求见。"
钟夙一愣。
这位纪大人是稀客,但是也可以算是老熟人了。
钟夙心中略略沉思片刻,亲自走到仪羲园门口。他刚到仪羲园门口,便看到纪慕年抱着御刀,在仪羲园门口徘徊。
面容如画染,丰神俊朗。
钟夙走向前去欠身道:"纪大人。"
纪慕年像是在思考什么事,听到钟夙声音方才回神。他见钟夙欠身起身,哑然笑道:"淑容娘娘真是折杀臣了,该是臣向娘娘行礼才是。"
淑容是钟夙封嫔的称号。
钟夙回笑道:"纪大人当初对钟夙有恩,钟夙感激不已,一直未能道谢。"
纪慕年想起往事,沉默道:"娘娘,臣今日来实则有事。"
钟夙点头应了。
"御花园有处亭阁,景致别雅,不知娘娘肯否屈尊?"纪慕年有些迟疑问道。
钟夙回道:"纪大人相请,钟夙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说定,纪慕年领着钟夙行到所言之处,钟夙望去,即是冬日里风景,万物萧条,但那出亭阁暖阳铺洒,渡染金辉,果然有不同景致风情。
纪慕年当先进入亭阁,钟夙见亭阁桌上摆放了酒果,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纪慕年回头歉道:"让娘娘见笑了。"
钟夙摇头道:"怎会。"
他边说边挑了位置坐下。
纪慕年问道:"娘娘可会喝酒?"
钟夙点头"嗯"了一声。
纪慕年分出酒盅,一杯放在钟夙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各用酒壶斟满了。钟夙低头在酒盅边泯了一口,只觉得酒从喉入,清香溢鼻,先苦后甜,甜中余劲,不禁赞道:"好酒。"
他刚说完这句话,纪慕年却摇头笑道:"淑容娘娘还是和入宫一般坦率,若是臣之前在酒中落毒,娘娘可就中计了。"
钟夙一愣,随后也笑道:"钟夙此时却仍安然。"
纪慕年笑而不言,品了盅中酒道:"这酒,是皇上最爱的桃花酿。"
钟夙抬眼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道:"三月桃花初开,采摘阴干,放入酒坛,酒是用栩山清泉引水,埋入地下五年再起出。"他顿了顿道:"这是酒方子。"
钟夙又是一愣道:"纪大人何出此言?"
"娘娘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然得多照顾皇上一些。"纪慕年道。
"那纪大人呢?"钟夙问道。
纪慕年道:"今早圣旨已宣,臣明日便要动身前往西南边陲。"他垂眼道:"此去,怕是要呆数载,臣这一走,皇上身边又少一个照顾他的人,皇上一向不耐寂寞,娘娘得多陪着皇上一些。"
钟夙皱眉道:"纪大人为何如此信我?"
"皇上一向认人颇准,我信他。他认准的人,我便效命;他要我去边关,我便为他驻守江山。"纪慕年边说边将目光望向亭外风景,这风景一如从前,那段他随他游园惊梦之景。
他的话委实牵强,但落入钟夙耳里,却又变成另外一番意象。
若有一人,为那人付出自己所有。
若有一人,视那人为自己生命。
钟夙目光慢慢转动,最后方道:"纪大人,钟夙不轻言承诺。"
他顿住,又道:"但若有朝一日,我接下你承诺,必当倾尽所能、竭尽全力。"
夜晚,龙羿如期而至。
他连着几日都翻钟夙的牌子,虽无情事,却次次兴致盎然。
龙羿将折子搬到仪羲园修改,钟夙沉默地躺在一边,忽然开口问道:"皇上,钟夙有一个问题。"
龙羿闻言挑眉,他听钟夙主动提问倒是第一次,不由得颇感兴趣地问道:"哦?"
得皇帝首肯,钟夙理了理思路,问道:"皇上,若两个男子相爱,会如何?"
"……"
龙羿的批改奏折的笔明显停顿了下,随后展颜笑道:"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忽然想到。"钟夙道。
末了,又补了一句:"只是想问问皇上的想法。"
"若是两个男子相爱,自然便在一起。"龙羿想起瞳华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笑着引用道:"相聚也是缘分。"
钟夙"哦"了一声。
龙羿搁下笔,呵呵笑着扑到钟夙身边道:"乱想什么呢?"
钟夙沉默。
龙羿在钟夙颈窝中嗅了嗅,笑道:"小夙今天好香。"
钟夙皱了皱眉。
"真的好香。"龙羿眨着眼问道:"可是用了哪味香料?"
钟夙道:"今天只叫桔儿打了清水。"他自己也嗅了嗅味道,果然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素来不用香料,如今只穿了亵衣,没有带什么香料。
正在诧异间,龙羿忽然就着颈窝舔了一口,唬得钟夙整个人都发麻,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快丶感。
钟夙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紧跟着,龙羿开始往下吻去。
刺激微麻感愈胜。
淡淡的香气在空中若有若无地飘散,极近奢糜。
过了一会儿,床上呼吸声变得愈发沉重。
床帐缓落,床内人影闪动。
也不知是谁不经意间扫到了床上放着的奏折,奏折稀里哗啦地掉落在地上,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地上洒满了奏折和从床内缓缓褪出的衣布。
******
钟夙清醒过来时只觉得身下有异样,模糊着视线往旁边望去。
随后,他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的龙羿睡在他身边,手还搁在他腰上。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一样赤丶条条的身子。
他脸色一白,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大,旁边的龙羿皱了皱眉,也慢慢地睁开眼。
钟夙见龙羿睁眼,连忙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被子一拉扯,龙羿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钟夙只见龙羿的身体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男人的性丶征软软地耷在一边。上面还可见精丶液的痕迹。
他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龙羿只觉得身体骤凉,抬眼看钟夙。
钟夙脸色差得可怖。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随后他看到床单上面的痕迹,也沉下脸。
钟夙好不容易缓过来脸色,看着龙羿。
两人再度面面相觑。
钟夙道:"你先出去。"
龙羿咽了口唾沫,道:"小夙。"
"出去。"钟夙又说了遍。
"……"龙羿瞪眼。
钟夙也瞪。
过了一会,龙羿妥协地拎了几件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寝宫外面走。
德福在外面打了个哈欠,正估摸着给里头的人报时去,却不料他刚准备开门,门却自己先开了。
龙羿阴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衣服松松垮垮地耷在身上。
德福奉承道:"皇上,今起得真早。"
"……"龙羿瞪。
德福感到两道冷飕飕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赶紧埋下头,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龙羿才道:"喊个太医过来这边候着。"
德福应了。
龙羿又道:"喊成风楠。"
德福又应了。
龙羿挥手道:"快去。"
德福犹豫地看着龙羿妆容道:"皇上,要不奴才先侍候皇上更衣?"
"……"龙羿这才注意到被自己穿着东倒西歪的衣服,一口气猛提了上来,闷在胸腔中。
他堂堂王朝天子,居然被一个嫔妃夜里轰出寝宫,原因是自己不小心上了那个人?
而他自己居然如此听话地就被人轰出来。
胸中闷气转为一腔怨气,龙羿注视关闭的殿门半响,最后一腔怨气又化为无奈,咽回到肚里。
***
钟夙好不容易穿完衣服,心里还是堵的慌,他看着殿里散落一地的奏折,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如数绵羊。
他越是数,越不对劲,随后想到了什么,飞步走到衣架旁边,在原先穿着的衣服上摸来摸去,摸出一只荷包来。
荷包正是淑妃送给他的那只,上绣双鱼戏水。钟夙迟疑了一会,拿着荷包在鼻前闻了闻。
没有气味。
钟夙皱眉。
门外传来敲门声。
钟夙眉蹙得更深了。
"娘娘,微臣成风楠,奉皇上之命来看看娘娘的身体是否有恙。"
钟夙在韩修仪出事时见过成风楠,想这人应当是龙羿器重的太医,这才开了门。
成风楠提了个诊包,从门外进了,观察殿内一番道:"娘娘可是一个人?"
钟夙点头,复又关上房门。
成风楠放下诊包,道:"臣刚来时,皇上让臣好好劝慰娘娘。"他顿了顿道,"娘娘该是初夜,女子初夜觉得不适,也是自然的,娘娘切莫往心里去了。"
"……"
钟夙沉默。
这人是医生还是说客,还是跟着皇帝那厮一伙来取笑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码大发了,一天米有睡,终于完成任务^_^
希望亲们喜欢~
小夙离着恢复男身也不远了
3、第33章 喜欢你 ...
但成风楠落落大方的话,钟夙也不得反驳什么,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了,伸手递与成风楠把脉。
成风楠将丝帕附在钟夙腕上,这才搭上钟夙的手,凝眸诊着。
随后他的眉微微蹙了,抬头望了眼钟夙。
钟夙也正滴溜溜地看着他。
成风楠又细细地把了次脉,这才松手道:"娘娘,恕臣斗胆问一句。"
见成风楠如此,钟夙心头忐忑,迟疑问道:"太医有什么要问的?"
成风楠道:"娘娘,昨日皇上说他与娘娘交合时,忘了印象,不知娘娘昨夜是什么感觉?"
这事提来尴尬,钟夙脸色先青后红,最后皱眉道:"我……我确实也没记得是什么情况了。"
年轻的太医再次陷入沉思。
钟夙问道:"太医,我这身体有问题吗?"
成风楠看了钟夙的模样,笑道:"娘娘无恙,只是身子没有好好调养,气息弱了些。"他虽是如此说,但脸色不见轻松,最后还是吐言道:"鹤太医也曾诊过娘娘的脉,臣来时看了诊录,娘娘的身子骨却一直未见好。皇上应当也赐了娘娘不少补品,娘娘该好生服用才是。"
他言下之意,是昨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说钟夙体弱,归往日没有调理之故。
钟夙自知是身体好好差差,尤其是那日背负龙羿下崖时,气血亏空许多,听到成风楠如此说,也没再说什么。
成分楠道:"皇上言昨晚闻到异香,娘娘可否让臣进屋一看?"
钟夙一愣,他自把皇帝轰出宫殿,就没让别人进来,连贴身宫女花桔也没有让她进屋打扫,此时寝间里还是乱成一团。
"娘娘,此事兹事体大,不可含糊。"成风楠道。
钟夙点头,允了成风楠进去,自己却在外面等着。
成风楠进屋走了一圈,又在床单的残迹上打量一番,这才拨开寝间垂帘,走了出来。
钟夙犹豫地问道:"太医,这事是不是有人作梗?"
成风楠道:"虽是古怪,但臣还没找到原因。"
钟夙垂眸凝思片刻,取来之前淑妃送与他的荷包,道:"太医,你看着荷包是不是有所古怪?"
成风楠这才取过荷包,皱眉闻了闻。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每个准底。
过了片刻,他才望向钟夙道:"娘娘,恕臣无能,目前还未找到奇怪之处。"他顿了顿道:"不过凡是荷包,必放几味香料,娘娘若是应允,可否让臣带回太医院好好检检?"
钟夙道:"荷包是淑妃所赠我,太医尽管拿去试验。"
成风楠点头应了,又再三嘱咐钟夙要好好调理,这才从仪羲园退了出来。
他从仪羲园出来没几步,就看到一人坐在仪羲园外的一处花园石椅上,披了件貂皮袄,身后站着一位公公,品阶身份极高。
成风楠赶紧上前拜见道:"皇上万岁。"
龙羿下了早朝便在此处候着,看到成风楠出来,才心满意足地抱了抱怀里的暖炉道:"平身吧。"
成风楠起了身。
"查得怎么样?"龙羿单刀直入。
成风楠回道:"淑容娘娘目前尚无不妥之处。"他抬眼道:"微臣学艺未精,实难查出这事起因。"
龙羿眯起龙目,道:"连你也查不出……"
他心里转过好几个弯,成风楠是神医之后,连他也看不出端倪,到底是自己多疑了还是被人暗算了还不能自知?
皇帝这样想着,成风楠又道:"皇上,臣虽查不出事情因由,但淑容娘娘有句话提点了臣。"
龙羿道:"何言?"
成风楠道:"淑容娘娘说,淑妃娘娘曾赠与她荷包。"他将荷包取了出来,递与皇帝观看。
龙羿从暖炉边抽出一只手接了荷包,放到眼前看了,最后道:"荷包即是香囊,这囊中无香,确实古怪。"
不过这荷包若是钟夙不拿出来,谁也不知这东西存在。想来钟夙应当也是怀疑淑妃动机,故意告知成风楠,让成风楠好细查。
皇帝这样想,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大半。
那人也该是一时脾气,把他赶出仪羲园。待到今个晚上,再去仪羲园赔罪一番,她也该不会再生什么脾气了。
龙羿第一次觉得,苦肉计其实也颇有用处。
特别是在坠崖之后,这女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上几番。
他思虑间,成风楠已接上龙羿的话道:"皇上所言极是,臣正是怀疑,娘娘和皇上当晚中了一种烈毒,此毒挥散极快,一夜之间便找不到痕迹。"
龙羿适才还在想着晚上如何与钟夙劝慰,此时听成风楠之言,心中一惊。
他敛眉道:"烈毒?"
成风楠道:"虽是烈毒,但对皇上和娘娘均无影响。"
"那是何毒性?"龙羿越听成风楠所言,心中越是焦虑,隐隐涌上不祥预感。
成风楠知皇上脾性,若是不知此毒药性,心里估计又时时吊着。他沉吟一会,找准措辞,这才开口道:"此毒所知之人甚少,臣也只在野书上看过一眼。这毒名为'婴啼',若淑容娘娘昨夜与皇上交合无孕,则无事;但若淑容娘娘有孕,只怕皇嗣会遗有残疾,是个怪胎。"
龙羿手缩了缩,目光逐渐收紧。
成风楠顿了顿,继续顶着龙威往下言道:"'婴啼'之毒猛烈,若是淑容娘娘中途坠了胎,怕是此生再无法生育。"
太医的话还在继续,但龙羿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外头冷风还在吹,皇帝只觉得风过皮肤之处,均是冰冷,到了最后,纵然怀有暖炉温手,亦觉得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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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夙又在房间里呆了会,方才唤来花桔整理房间。
他已将大部分东西都收拾妥当,花桔进来,无非是让下人换下床褥,洗干净被子而已。
花桔一向古灵精怪,整理床铺时看到床单痕迹,笑道:"娘娘真是好本事。"
"……"
钟夙无奈地瞥了花桔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待到晚上,龙羿难得没有来到仪羲园。钟夙听花桔打听,说是皇帝今个去了淑妃的宫里。
钟夙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愣愣地对着房间烛火发呆。
烛火平平稳稳地燃着,若到了燃跳之时,钟夙便拿起剪刀,剪了一段蜡油。
他来来回回剪了十余次,最后倒是花桔开口道:"娘娘也莫要生气,皇上虽然今日去了淑妃宫里,但宠的还是娘娘。"
钟夙听罢,皱眉望向花桔。
他看了花桔半响,方才愣愣笑道:"我没有在想这个。"
花桔见钟夙目无焦距,蹙眉道:"奴婢是看娘娘闷闷不乐,有心事似的。"
钟夙垂眸笑道:"确是有心事。"他放下手中剪子,从位上站起来,打开了一门窗户,往外看着宫中夜景,良久方道:"我在想,我未犯人,为何总有人来犯我?"
他的手指骨扣在窗檐上,指节几近发白。
花桔不明白钟夙在说什么,只看到钟夙背影。今夜的晚上的风格外大,呼呼地吹进来,钟夙发鬓微散,扬起几缕青丝。灯台烛光摇曳不明,整个房间一晃一晃,看不甚清。
最终,花桔道:"娘娘莫要吹风了,担心受凉。"
钟夙侧了侧头。
他侧头的同时,乌发中夹飘了几点白色。花桔"咦"了一声,道:"娘娘,是不是下雪啦?"
宫女的话刚说完,殿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呼出一口寒气。
入夜宫殿门打开都有通报,这时不声不响地闪进一个人,委实突兀了些。
但这时如此光明正大地站在钟夙房间里的也只有一人。
花桔先是一惊,随后下跪道:"奴婢拜见皇上。"
龙羿抖了抖披风上的雪,道:"起身吧。朕还以为这么晚了小夙早就睡下了。"他说着说着,皱眉道:"你还真不嫌冷。"
花桔赶紧起身帮钟夙关上窗户,退了下去。
钟夙道:"这么迟,皇上怎么还来。"
龙羿笑道:"实在熬不住,就来看看。"
末了,他解释道:"朕不是有意去淑妃那,不过以后她不会来烦你了。"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帮钟夙解决了淑妃。
钟夙虽有预料,但是此时听罢,却是沉默地又走到烛光边,剪了一滴蜡油。
龙羿赶紧走到钟夙背后,从钟夙背后抱紧他的身体,道:"朕快冷死了,小夙你也该好好哄哄朕。"
"……"
钟夙放下剪刀,道:"我不会哄人。"
"……"龙羿吸了吸鼻,道,"那小夙应该帮朕暖暖被子。"
钟夙正要说什么,被龙羿一把抱起,往床边走去。
随后,龙羿轻轻柔柔地将钟夙放在床上,自个脱了外衣,就拉了被褥,往被窝里钻来,蹭了蹭钟夙的身体,环过钟夙的腰,将他搂在身边。
钟夙僵着身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龙羿将头梗在钟夙的发顶道:"小夙,朕以后不会让后宫的人再伤害你。"
钟夙垂下眼睑。
龙羿又道:"小夙,朕想了很久,朕是喜欢你的。"
钟夙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我是真的喜欢你。"龙羿这次不再拿朕字说话,反而用了最平常的自称。
钟夙不知该说何言,只好闭口不语。
龙羿再道:"小夙,你是朕唯一的爱妃。"
钟夙想,若是天长地久,这人还会不会对他这般说。
龙羿拉开自己与钟夙之间的距离,正眼凝视钟夙的眸,缓声淡笑道:"爱妃有何心愿,不如说与朕听听?"
钟夙亦望进龙羿的眸,想起过往种种,再看他钟夙此时身影,脑海中忽然浮现故土疆国千里长河壮景。
自己还是适合那般世界。
一时间意乱,钟夙直言道:"钟夙并无他愿,只求职守边疆,保一方安土。"
龙羿未料到他这般说法,挑眉怡然笑道:"想不到爱妃胸襟之广,竟堪比我朝男儿。"
钟夙听罢,瞬即打断龙羿的话,涩然道:"皇上,若我不是女子呢……"
"若爱妃不是女子……"龙羿轻轻笑了开来,"若爱妃不是女子,朕就拿爱妃当女孩百般疼爱。"
"……"钟夙无言,听到"女孩"二字,只觉心中一阵恶寒。
作者有话要说:沉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第二发,不过估计第二发也会很迟才到。
论文搞定了什么就是爽!!!叉腰仰天长啸三声【路人:你确定这人没疯吧……
34
34、第34章 身再死 ...
清晨,两人都起了个早,龙羿走到殿前,钟夙也真走到殿前。
夜里下了一晚上的雪,此时殿外银装素裹,放眼白茫茫地一片,龙羿结果德福递上来的小暖炉,回头道:"今外头天气冷,小夙还是在里面呆着吧。"
钟夙看龙羿开口吐出的白气,飘飘渺渺,最后垂眼道:"皇上,钟夙昨日所言,不是玩笑话。"
龙羿微微一愣。
钟夙道:"前几日,钟夙便已经告诉过皇上……"他正欲再次提及自己是男子之事,龙羿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唇前。
"小夙莫要说了。"龙羿闭了闭眼,随后笑道,"时候不早了,朕还要上早朝。"
钟夙愣愣地看着他。
龙羿转身,往雪地里行去。
男人穿着玄黑衣袍,身后虽还跟着一票子人,但在钟夙眼里,白雪皑皑中,唯有这一人,格外醒目。
然,自昨夜起,宫里便又传出谣言。
在这禁宫中,有一人不能惹,惹不得。
这人便如两朝前的肃清帝景后一般——传言肃清帝生前极宠景后,但景后生前没有封位,死后方才册封。在册封之典上,肃清帝以后宫四妃九嫔十余口人为祭,冲冠一怒,只为那人生前容颜。
而现今的皇帝,虽不至于像肃清帝那般烈性,但依照他对淑妃的处置,只怕有过之而不及。
皇帝废了淑妃手足,便命人将淑妃拎到沉景宫,将她与昔日的暄贵妃锁在一处。
淑妃和贵妃向来是对头,两女人在妃位上便争斗不止,此时估计是有好戏可看。
但三日之后,有太监从沉景宫抬出一具女尸。
处理尸体的人口风甚严,无人知晓死的人到底是贵妃还是淑妃,但大家只知,往昔集一身荣华的四妃,唯剩德妃一人。
龙羿不知宫中人将自己与祖上皇帝做了比对,但他知,肃清帝册封的景后,却是个男人。
那日下完早朝,龙羿在养心殿来回踱步许久,最后垂眉道:"德福,朕想封钟淑容为贤妃,你觉得如何?"
德福是个公公,不敢妄言,只得道:"皇上只要喜欢便是。"
龙羿又皱了下眉道:"晋位太快,怕也不妥。"
若是晋位太快,怕钟夙又引起其他宫妃嫉妒,引来无妄的祸事。
他委实没有肃清帝那种雷厉风行的胆略,冲冠一怒为蓝颜。
沉吟片刻,他道:"那便等过了年,册封吧。"
册封完贤妃,再想个法子,让钟夙当了自己的帝后,与自己并肩齐看江山。
纵然……纵然她自称是男子。
龙羿心里一顿,揉了揉眉。
男子。
那人说的话,做出的神情,却不像假。
瞳华那日缄口不言,不知是否是因此。
龙羿默默地想,随后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再隔了些日子就到年底,宫中摆宴,龙羿和群臣妃妾同饮。饮茶至一半,淑容娘娘忽然掩嘴吐了腹中酒食。
龙羿色变,命太医听诊。
听诊的太医把了钟夙的脉搏,问道:"娘娘这几月月事如何?"
钟夙迟疑片刻,还是回了。
太医起身朝皇帝伏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淑容娘娘怀了皇帝的龙胎。"
钟夙听罢,愣在当场。
龙羿也是一愣,随后面色转成铁青。
自那次淑妃作梗后,龙羿便没有和钟夙再行那事,但没想到,阴错阳差下,终成定局。
淑容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但龙羿一夜只待在养心殿,德福候在殿外,只听到殿内瓷器破碎之声,接连不断。
清晨,德福进殿门,只见龙羿一人坐在正殿宝座上,望向他。
"皇上,龙体要紧。"
又听德福唠叨,龙羿皱眉不耐道:"成风楠回来没?"
德福只好谏言道:"成太医还在寻药途中。"
龙羿闭眼,最后烦躁地挥手道:"拟诏,封钟夙贤妃。"
他说完,起身道:"摆驾仪羲园。"他顿了顿道:"今日不上早朝,就说朕身体有恙。"
德福"嗻"了声,吩咐去了。
***
龙羿到了仪羲园,出乎意料地发现钟夙没在宫中呆着。他四下里找了,方才在那颗白桦树上找到钟夙的身影。
钟夙此时穿着的,正是当初龙羿往日看到的认为像条虫子的油菜花衣服。
龙羿抬头望着钟夙道:"小夙,你怎么爬那么上面。"
钟夙低头看到龙羿,皱了皱眉,不接话。
龙羿撩起衣袖,也要往上爬来。
钟夙还是看着龙羿,心里想着要不要下去。
龙羿脚一蹬地,再一蹬树干,绕了个之字,就窜了上来。
"……"钟夙沉默。
龙羿在钟夙身边的枝干上站稳了,收了轻功道:"小夙,这危险,你有身孕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钟夙还是沉默。
龙羿欲要带钟夙下去,钟夙皱眉道:"我自己行。"
这回轮到皇帝沉默了。
钟夙道:"以后有好段时间,不能运动了。"
他的意思是以后怀孕肚子要变大,而运动指的大概就是指爬树干了。
"……"龙羿沉默地看着钟夙。
钟夙开始抱住树干。
"……"龙羿继续沉默地看着钟夙爬了下去,一扭一扭地。最后他放弃似地运气轻功,从树上安然落地。
钟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龙羿拉过自己的袖子帮钟夙擦,一边擦一边道:"小夙是不是嫌宫里太闷了?"
钟夙迟疑了一会,不答话。
龙羿道:"朕记得每年开春都有狩猎,朕可以带小夙一起去玩。"
钟夙微微一愣,他从未知有狩猎一事,此时听来却颇感新鲜。
龙羿见钟夙心动,心里自然有了新一番的盘算。
***
开春的时候,龙羿便下令让人安排狩猎事宜。
钟夙白日里有些犯困,实在支不住精神,窝到被窝里睡了一会,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只见眼前一个人影晃动,看着身高应该是个男人,却不像龙羿。
仪羲园少见外人,钟夙立刻警醒,尚有些朦胧的眼睛完全看清了眼前这人。这人一副侍卫模样的装扮,但掩不住眉眼之间的贵气,正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钟夙皱眉喝道:"你是谁?"
侍卫模样的人听钟夙这话,却呵呵笑了道:"怎么,忘记本殿是谁了?"
钟夙不作声,听这人的话,应当是认识楼祈的。
看钟夙警惕的模样,那人又道:"那些探子说你换了个人似的,本殿一开始也还不信……"他目光转向钟夙的小腹道:"听说你怀上那个男人的骨肉?"
钟夙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眨了下眼睛道:"本殿好不容易进封国的皇宫来看祈儿,祈儿居然不认本殿这个老情人了,亏本殿当初为了保你,动用了不少关系。"
钟夙心里一惊。
门外传来响动,有公公喊:"皇上驾到!"
钟夙心神稍定,双眸微沉,伸手使出一个小擒拿手,就要来捉这侍卫的人。
那侍卫却更是快了一步,倏地往后退了开去。
这人动作极快,饶是钟夙生前,也未见过这么快的速度。他本想拿住这个侍卫,等龙羿过来询问,但此时见这人身手,绝然比自己高上一筹不止。
那头皇帝的脚步声近了。
侍卫"嗖"一声破开窗户,往外掠去。钟夙只看到这人如一条影子一般,一瞬间不见踪影。
武功之高,高得骇人。
那厢龙羿推开房门,便看到钟夙坐在床上,他快步走到钟夙身边,喜不自禁地握住钟夙的手道:"小夙,还记得前几日朕和你提的狩猎吗?"
"嗯?"钟夙还未从那人身上回神,只觉得那人的到来,隐隐给他带来不祥的预感。
"朕这几日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便可带小夙出去玩了。"龙羿如是说道。
钟夙一愣,他本想将那侍卫之事说与龙羿听,但见到龙羿此时欣喜模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若是把这事告诉男人,估计男人又要烦上段时间。
他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次日,龙羿带钟夙去了京城北郊山林狩猎。这次狩猎召集了封朝众臣,排场极大。
钟夙怀孕已有四个月之多,肚子虽未见得有多大,但也稍稍凸起了点小弧度。
龙羿本是有心带钟夙游玩,不为涉猎。待群臣各自分散狩猎了,便带着钟夙到处观玩。
两人一路风景,钟夙虽不善能言,但龙羿口若悬河,说与笑话逗身边人开心。
说到最后,龙羿停住笑话,敛住笑道:"小夙,还记得那日你对朕说你是男人的事情吗?"
钟夙不知龙羿为何此时问起这事,顿住道:"记得。"
龙羿道:"那小夙还记得那日你问朕如果两个男人相爱,朕会如何?"
钟夙回忆道:"那时候,皇上说,两人相聚便是缘分。"
龙羿笑道:"你我之间,朕想,也当是如此。"
他说完,执起钟夙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钟夙任他握紧,心里回想着龙羿那日说的话。
相聚是缘分,他身死轮回,错投女身,是否真是一种缘分……
他本道男人对他只是一时的好,但现今,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却仍是待他如表白心迹那时一样。
或许真是如此。
钟夙神思物外,龙羿欣然交心,两人俱不知,在他们十余丈开外的地方,一人慢慢拉起了弓。
那人试了试准头,放下弓道:"箭。"
旁边有个暗影递给那人一支箭,箭身血红,布满倒钩。
他接过箭,拿出一块丝布,慢慢地擦拭了一下箭尖。
旁边的暗影道:"殿下打算就这样除掉封王?"
拿箭的人笑了笑道:"那男人狡猾得紧,若有这么好杀,倒不用父皇这般费心费力了。"
暗影不明就里问道:"殿下的打算是……"
被称作殿下的人勾了勾嘴角道:"看到那个女人了吗?那男人的身心可都在这女人身上。"
暗影看到女人模样,脸色变了变道:"殿下,他可是你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人。"
殿下嗤笑道:"小卫,你真是傻了。当初本殿保的是楼祈,可不是这个人。更何况楼祈这几年来也没传情报给楚国,死不足惜。"
他说罢,复又补充道:"好钢用在刀刃上,封王看到自己心爱之人遇险,你猜会是如何?"
暗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外边有巡兵来至。
殿下悄无声息地纵身飞上一棵树头,暗影忙跟上。
两人轻功俱是绝佳,直闯狩猎禁地,也无人发觉。
待到巡兵走了一拨后。殿下将箭搭在弓弦上,箭头只直钟夙,弓弦拉成近乎满圆。
随后,目光拧紧,松弦,弦发出一阵余音,殿下伸手往后一张,暗影又是递上来一支相同的血箭。
第一支血箭夹杂呼啸声,朝钟夙急射而去,到了丈余外,龙羿率先见到有人暗袭,连忙连忙圈住钟夙的肩膀,将钟夙往自己身边一带,避开箭尖所指。
血箭"嗡"一声钉在地上,入土三寸,箭尾颤抖不已。
龙羿心底一沉,看着这血箭之势,便知发箭之人武功绝不在纪慕年之下。
他沉声喝道:"来人!"
这"人"字刚脱口,又一支血箭射至,直逼钟夙后脑。
这箭的来势十分刁钻,龙羿带钟夙疾步闪过。
旁边的巡逻兵听见皇帝之声,快速往这边方向聚拢。
隐在树上的人见封王闪过两箭,眼里漫上一层嗜血杀意。
"三支。"他道
暗影依他所言,递上三支血箭。
这三支连发,看来殿下打算速战速决。
"嗖嗖嗖。"
空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往钟夙的方向飞来。
这三支血箭方向,无论龙羿往哪边闪避,必然会中致命一箭。
速度快若迅雷,龙羿再顾不得什么,紧紧护住钟夙。
钟夙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箭势来路,此时见龙羿原本抱着他的手变得更加紧,心里不由得一沉。
电光石火间,钟夙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感觉自己又回到最初的远点。
他推开龙羿,转身拦在龙羿身边。
耳边有箭的呼啸声,"噗"的入肉刺骨声。
没过一会,腹中传来剧痛。
"小夙!"
一样的喊他的声音。
"小夙,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钟夙睁开眼,看着男人。眼角有很多侍卫围了过来。
男人按住他腹中的伤口,看到全身倒刺的箭身,一时不知道怎么取出箭来,最后抱住他的身体,
34、第34章 身再死 ...
道:"小夙,没事的,朕带你去找太医。"
身子又一次被人横抱起来。
钟夙忍着痛,只觉得腹中和下丶体有什么缓缓流了出来。
他用手慢慢摸索,最终抓住龙羿的手。
钟夙估计着,自己这回真的又要死了。
连带着自己肚子里本应该降世的孩子。
每次死亡的过程,在他印象里都倍是清晰。
只是濒死前,他在脑海里面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圈,也没想出一句劝慰龙羿的话。只觉得什么话来劝慰龙羿也都是徒劳。
依照男人对自己往日种种所为,自己若是死了,他肯定会是伤心的。
钟夙只好愣愣地看着龙羿抱着他往狩猎营地方向跑。
龙羿越行越急,却又怕搁到钟夙伤处,只好尽力稳住自己的身体。
营地在他印象里明明不过只是不远距离而已,但龙羿行着行着,还不见踪影。
仿佛那里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终点。
路上,那人紧握住他的手失了力道,最终缓缓垂下。
龙羿绝望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上部完结了
囧,预期的剧情浓缩浓缩再浓缩……
下部小夙要穿回男身,再次与龙羿相遇的过程~
35
35、第35章 旧疾发 ...
西南军入京,郊外驻扎三千近卫军,位置仍是当年振武将军入宫面圣平曲骛之乱时驻军的地方。山林郁郁,军营搭驻,营地里的军帐仍如往昔。
纪慕年卸下戎装,换了一身便服,取来一匹马。
副将卢衡见纪将军要出行的模样,不由得问道:"纪将军这是何去?"
纪慕年勒马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垂眼道:"无事,我许久没有进京,到处逛逛。"
自那日京城一别,去往西南边陲,已有三年。
不知那人如何了。
卢衡知道这位纪将军是从京城下调的官,虽脾气娇贵了些,但自振武将军在封楚之战阵亡后,这人便一人独力承下西南要事,年前统兵痛击南楚来犯,立下显赫军功。这时归朝封赏,将军故游旧地,也不再说什么。
纪慕年一个人驱着马,默默地往前行去。
不觉间,行到京城城门,纪慕年下了马,往皇城方向走去。
皇城一如往昔,深宫红墙高耸,拦住内里景象。
纪慕年接□边刀,给予守门卫兵看了,守门卫兵仔细查看后,方才认得这是皇上御赐的宝刃,连忙躬身放行。
天色愈加阴沉,浓云掩住苍穹,响起闷雷。不一会,终于下起雨来。
"……"纪慕年沉默地看着天色下的雨,赶紧走到一处檐下,掏出一块丝帕,擦起刚才被雨淋到的地方。
纵然边关生活三年,但他还是不能忍受边城沙场上到处飞扬的灰尘和四溅的血色。
好在当年龙羿知道他脾性,没有调他去西北镇守。若是去了西北,怕是半个月洗上一次澡都是困难的。
纪慕年干站着,只盼着雨早点停了。
雨越下越大,到最后宛若瓢泼,一拨一拨地在房檐地面上倾洒。
纪慕年往里缩了缩,随后他看到倾盆雨中,一人撑伞,蹒跚地在雨中行着。
那人眼光不停在四处逡巡,最后看到站在房角的纪慕年,赶紧往他这边走来。
近了,纪慕年认出那人是德福。
德福手中还夹了一把伞,他走到纪慕年面前,呼出口气道:"纪大人,刚听守卫通报,你可总算来了。"
纪慕年诧异地看了德福一眼。
德福将伞递给纪慕年道:"纪大人可是要见皇上吧,皇上现在在风楚斋改折子。"
纪慕年想了想,若是龙羿往常习惯,现在确实应该在改折子。
不过自从那人来后,皇帝很少在风楚斋了,他总是会去养心殿或者仪羲园和那人一起。
纪慕年边想边犹豫问道:"公公,皇上这三年可还好?"
德福面有尴尬,看了纪慕年一眼道:"纪大人你这是要奴才怎么说……"他顿了顿道:"纪大人去见了皇上,便知道了。"
纪慕年沉默地撑开伞,步入雨中。
德福便领着纪慕年往风楚斋行去。
行至一半,纪慕年道:"公公,我在边关听闻皇上龙体欠恙,不知是真是假。"
德福行在前头,未见纪慕年脸色,只是道:"自贤妃去后、封楚开战,皇上操劳过累,旧疾又是复发了。"
纪慕年的脚步顿了顿,垂头道:"公公可否等我一会,我……我有些事情要办。"
德福这才转过身来看纪慕年。
雨幕中,这人神情看不真切,两人之间,只有倾盆大雨如断线之针。
充耳的"哗哗"声响个不停。
纪慕年改了方向,转而走到往日他住的侍卫寝房边。
侍卫寝房边有一颗雪松,苍劲支开,纪慕年取来小锄,行到苍松下,凿开一寸土地。
站在一边的德福看到那寸土地被凿开之后,居然露出一个小酒坛子。
纪慕年取出酒坛子,将土重新掩了,来到井边,打水将酒坛子上的污泥冲个干净。
此时他纵有伞遮雨,身子也湿了大半。
纪慕年又转身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内取了一套衣服出来,这才抱着酒坛子和德福一起往风楚斋行去。
到了风楚斋,德福进门通报,过了一会,德福出来道:"纪大人,皇上允了。"
纪慕年抬脚便要往里走去。
德福又拉住纪慕年,小声道:"纪大人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奴才想大人劝劝皇上。"
纪慕年转向德福。
德福只说了这一句,便低眉顺耳,不语了。
纪慕年道:"公公放心,慕年自有分寸。"
他说罢,行入风楚斋中,撩开风楚斋的门帘,便看到一人坐在椅上,一手执折子,一手执笔,埋头看着。
模样和他离开那时一般,连着改折子的姿势也和三年前一般无二,只是龙羿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
明明是一副疲惫的样子,却没有和以往一样,慵懒地爬到床边,躺在床上舒坦会。
纪慕年喉头哽了哽,参拜道:"臣纪慕年参见皇上。"
他说完,龙羿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纪慕年道:"起来吧。"
纪慕年依言起来。
龙羿侧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纪慕年,随后展颜笑道:"慕年,几年不见,朕看你长得越发精神了。"
纪慕年道:"皇上过奖了。"
龙羿放下纸笔,招手示意纪慕年到身边来。
纪慕年依言走过去。
龙羿拉着他坐下道:"本来想着明日封赏会上能见着慕年,看来慕年比朕还要心急。"
纪慕年默然不语,最后淡然笑开道:"皇上莫要取笑臣了。"
龙羿摆手笑道:"朕怎么会取笑慕年,慕年帮朕打退南楚,朕高兴还来不及。"
他这样说,这样笑,但是纪慕年却看不出他脸上的真正笑意。
纪慕年隐约也可猜到龙羿心境,一时间涩然无言。
见纪慕年无言,龙羿伸了伸腿脚,又提笔改了一本折子,最后放下笔,拉过来一叠子的奏章,道:"慕年你来得正好,这些折子实在烦人的紧。"
"……"
纪慕年看着高叠的折子,知道龙羿想让自己批改折子,无奈道:"皇上……"
他想着推辞的话,立刻被龙羿摆手打断。
龙羿揉了揉眉骨,继续将目光望向自己手中的折子。
这气势,却比纪慕年离开之时,要强硬上许多。
纪慕年只好将手中酒坛子里的桃花酿放在一边,翻过一本折子,仔细看了。
折子上面写的是立后的事情。
纪慕年微微一愣。
他又翻了一本,还是立后的事情。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但是这事却一晃即过,又是三年。
龙羿登基将近十年,还无子嗣有缘能继皇位,更没有册封皇后。
纪慕年知道,龙羿心目中那个地方的人已经缺了。
他沉默地将这一叠折子快速改完,抬起头来时,看到龙羿皱眉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伸手拿过龙羿手中的折子。
龙羿手中的折子猝不及防被人抽走,唬了会,皱眉抬头看向纪慕年。
纪慕年合上折子道:"皇上,龙体要紧。"
龙羿还是皱着眉。
纪慕年道:"臣记得皇上往日批改奏折时,都会躺上一会。"
龙羿目不转睛地望向纪慕年,最后苦笑道:"这几日旧疾发作,躺着也不舒坦。"
他虽说这几日,实际上却大概有好些时日了。
纪慕年脸色白了白。
龙羿道:"朕没有怪罪慕年的意思。"他目光转了转,望向纪慕年放在案上的酒坛子,道:"朕总觉得慕年来时有酒香,现在才发现原来慕年带来朕最爱的桃花酿。"
纪慕年知他在转移话题,默然不语。
龙羿笑呵呵地捧过酒坛子,命德福拿来酒盅,自己亲手起了封,倒了一杯,泯了口。
佳酿入口,直沁心脾。
龙羿闭目,脑海里渐渐浮现那人身影,只是面容模糊,忆不起那人容貌了。
岁月洗练,将往昔那些刻画,一点一点侵蚀殆尽。
龙羿不敢再往下想了,睁开眼默默地又将目光转移到奏折上。
纪慕年见龙羿一饮而进,又起身为龙羿倒了一盅,在自己的酒盅里也斟满。
他拿起酒盅沉默半响,抬眉道:"皇上可还想着她?"
龙羿默不作声。
纪慕年笑道:"皇上还记得那日与臣赌约?"纪慕年也不知自己为何提及此事,但他看到龙羿此时模样,却再也忍不住,自顾自地说下去:"皇上初在臣手上画了王八,但后来却赐臣所要之物……皇上知道那人并非祈妃,为何不去找瞳华试试方法?"
龙羿抬起眼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望着酒盅酒水荡漾,印自己笑靥,分外刺眼,但他还是笑道:"臣想,若瞳华愿意相助,或许可以找回贤妃。"
他说完"贤妃"二字,龙羿便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耸动了会,像是一吐真言,却是极为不舍。
龙羿重新低头,再次饮尽杯中酒水。
他饮得极快,一口饮入,直入喉底,喝罢再倾倒了一杯,笑道:"慕年,这桃花酿可酿了好几年了吧。"
纪慕年只得回神道:"是有十年了。"
十年,是他告别父亲跟随龙羿一起下山来到宫中之时埋下的。
龙羿默不作声地又喝了一杯。
他这一口一口喝下去,九年陈酒,劲道大得吓人,待到第十杯,龙羿便有些醉了。
纪慕年只是愣愣地看着龙羿喝酒,最后垂眼,自己也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再过了些时候,待他再抬头看龙羿时,男人已经伏在案边。
应该是睡着了。
纪慕年轻轻地唤了声:"皇上。"
龙羿没有声响,吐息间冒着酒香。
纪慕年又唤了声"皇上"。
龙羿仍然没有动。
纪慕年起身,轻轻地走到龙羿身边。
龙羿双眼阖着,不闻不问不动。
纪慕年伸手环住龙羿。
这人当真瘦了。纪慕年默默地想。
他将龙羿扶起,慢慢地往床榻边走去。风楚斋一向有床备给皇帝休息,纪慕年轻车熟路,将龙羿放到床榻上,帮他放正身子。
龙羿的眉微微蹙了蹙。
纪慕年的心漏跳了一拍。
龙羿背上有伤,是利刃所至,配合内家功力一刀所劈,伤及肺腑。
此后虽被成风楠医治,但却未清根本。
而那一刀,却是当年纪慕年亲手所至。他那时年少气盛,只想比过眼前这个男人,出手不知轻重,差点酿成大错。
但也就是那刻之后,改变了他一生所有的命运。
纪家后人,名满江湖。却为一时之念,步入朝堂,征战沙场。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泛上纪慕年心头。
纪慕年默默拿过床上一个软垫,将龙羿侧了侧身,让这人的后背靠在软垫上。
龙羿这才舒了眉头。
纪慕年又服侍着龙羿脱了外衣、鞋履,拉过被子将龙羿掩好。
龙羿睡颜安详,没有醒时蹙眉模样。
纪慕年慢慢地俯□。
心跳如鼓。
纪慕年闭上眼,在龙羿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龙羿依然阖着眼,没有声响。
纪慕年放下心来,低低地笑了。
随后他起身,往房间外行去。
德福候在房外多时,此时看到纪慕年出来,低声道了声:"纪大人。"
纪慕年转头看他。
德福闻到纪慕年身上酒气,一愣。
纪慕年低声笑道:"进去侍候皇上吧,皇上已经睡着了。"
德福呼出一口气道:"还是纪大人有本事,皇上之前连着三夜都没阖眼。"
纪慕年摇头苦笑,拿过德福手中的伞。
屋外雨势渐小,但还是一层密密的雨帘。
纪慕年撑开伞,步入雨中。
风卷雨帘,扬开一片水雾。
德福望着纪慕年一人一伞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身形萧索,不知是何滋味。最终他叹了一声,转进龙羿的房间内。
屋中酒气弥漫。他行到床边,却是一愣。
皇帝躺在床上,一双眼睁着,愣愣地望向窗外。
雨打湿窗纱,模模糊糊地一片水渍。
"德福。"龙羿唤道。
德福赶紧躬身道:"奴才在。"
龙羿慢慢地从床上撑坐起来,抬眼道:"朕要出宫一趟。"
德福抬起头来望向龙羿。
"现在。"龙羿又加了两个字。
德福犹豫道:"皇上,外面雨下得正大。"
龙羿仿佛没有听到德福的话,仍是自顾自道:"备马,朕要去一趟缘山。"
见皇帝眸光坚定,德福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只得应了,退出房间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小夙不会穿到小纪身上……
小纪是有西皮的……
虽然小纪的西皮坏了点……(不是龙龙哦)
36
36、第36章 重新生 ...
龙羿到了缘山时,已经是夜半十分。他解下蓑衣,快步往瞳华所主持的祭坛走去。
祭坛四下里寂静,唯有风雨沙沙声。
祭坛旁边的屋舍里,瞳华刚刚入睡,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他睁眼,一只眼诡红,一只眼乌黑,盯着敲门的地方看了半响。
龙羿敲了半会也没见动静,最后拉过旁边的小沙弥道:"你家师父呢?"
小沙弥道:"在里头睡着。"
龙羿道:"那怎么还没开门。"
小沙弥道:"师父早上刚做完法师,估计是困了。"
龙羿皱眉,也盯了房门半响。
小沙弥道:"皇上,要不小僧去取房门钥匙来?"
"……"龙羿沉默。
他堂堂皇帝半夜大敲和尚的房门到底是为哪番?
看瞳华一花一木一世界,颇有真谛的样子,为何养了个这样的小和尚……
他忍住脾气道:"快去。"
小沙弥"哦"了声。
他刚要抬起脚,便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瞳华一身白净裟衣,出尘不染,但那只眼睛却在半夜里诡异地发红,仿佛人骨里打亮的小灯笼,红红地闪着,很是诡异。
小沙弥止住脚步,对着龙羿道:"皇上,我师父他出来了。"
"……"龙羿不吭声地看着瞳华。
若是瞳华这个样子的人出现在人面前,那人仍不知道,只能说这人是个瞎子了。
似是窥见龙羿心中所想,瞳华转向小沙弥道:"梓童,你先回去吧。"
小沙弥又"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瞳华拉开房门,让龙羿入内,上前点了油灯,边点灯边道:"小童愚钝,还望皇上恕罪。"
有瞳华开口,龙羿自然不好说什么,他只挑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瞳华的身影在烛光闪烁中晃来晃去。他的心忽然又紧绷起来。
他是知道瞳华有些不寻常之处,但这人的长相,除了天生一只鬼眼外,却与常人无异。
龙羿不是没想过让瞳华帮忙,可凡事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
瞳华点了灯,合上门,方才转身面向龙羿。房间有了烛光,照亮一片黑暗,瞳华的那只眼也没显得特别突兀恐怖。
"皇上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急事?"瞳华拣了位置,慢慢坐下道。
龙羿想了想措辞道:"瞳华,这次朕来实在有要事相求。"
帝王说出"求"字,可见龙羿有多将此事放在心上。
瞳华垂下眼睑道:"皇上只管说来,若是贫僧能够办到,必然竭尽所能。"
龙羿听到瞳华承诺,放下心来,想了想,最终还是直言道:"朕想见见贤妃。"
瞳华抬头道:"贤妃。"
龙羿点头道:"就是三年前朕让瞳华看的那人。"
瞳华自然听说过龙羿与贤妃之事,他原本料着龙羿会在贤妃死后便来寻他,却不知到此时,这人才姗姗来迟。
爱之心切,因而更怕失落。
瞳华隐约明白龙羿心境,慢慢道:"皇上可曾记得,贫僧当时也与皇上说过,皇上与贤妃相见,有因有缘,若是同心千载,便可云开见明月。"
龙羿听完,却忽然苦笑道:"若是同心千载也罢,只是这有因有缘,朕等了三年,也未见他过来。"他顿了顿道:"朕事后想了许久,也许贤妃并不喜欢朕,又如何同心千载?"
瞳华默然不语。
龙羿渐渐握紧拳,仍是笑道:"但凡事,都在人为。朕想再见祈妃。"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朕无所谓他是男是女,只是想再见他。"
他说话时斩钉截铁。
瞳华听到龙羿言起男女,红瞳中光芒闪烁。
******
第二天,纪慕年率西南军进京面圣。
帝王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十二旒垂落在眼前,扫视殿前将士,起身自宝殿之上踏下,朝着抗击南楚侵袭的将士们一一进酒。
若论当世江山风楚,龙羿万人之上,当之无愧。
纪慕年和龙羿举杯交错,一干而尽。在朝堂之上,两人只是君臣。
但纪慕年却看到龙羿眼下浓浓的阴影。
他默默地垂眼,和龙羿饮罢,便垂头不语。
那人原来昨晚一夜没睡。
原来,他离开时,这人也是醒着的。
纪慕年愣愣地想。
龙羿见纪慕年神色,心中略有所动,欲言又止。
最终,他绕过纪慕年,朝着他身后将士进酒去了。
殿上,皇帝命德福宣纸,封纪慕年为镇国将军,赏赐无数,一时间,纪慕年获无上隆恩,人人嫉羡。
纪慕年却唯在心中苦笑。
是夜,纪慕年一人独逛京城风景,看遍京城繁华,却仍不解心中苦闷,终上酒楼,连灌三大坛烈酒。
酒楼里还有一人在酒楼里剥着花生,看邻桌那人,一坛紧接一坛,但这人饮酒,越喝越是清明,最后带着那双俊眉下的眼眸,也生了色彩。
剥花生的人唤过同桌喝酒饮肉的人,道:"小卫,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被唤小卫的人听下筷子,望了眼喝酒的人,附耳在旁边人上,小声说道:"殿下,他就是那个把大皇子一刀斩了的纪慕年。"
殿下若有所悟道:"原来是他。"
随后笑道:"一刀把大皇子斩了,本殿该是要报复他还是谢谢他。"
他说罢,颇有意思地看了纪慕年一眼道:"原来他姓纪。"
小卫点头道:"据说是江湖第一人纪迟的后人。"
殿下摇头笑道:"到他这程度,也真痛苦。"
小卫不解。
殿下道:"你看他明明在买醉,可偏偏醉不了,越喝越是清醒。这人内功虽不及他老子,但却是有一番修为。"
小卫似懂非懂。
殿下呵呵笑了几声,不再言语,又剥起花生,将果肉放入嘴中慢慢嚼了。
再过几日,西南军整顿回边陲。
大军出发之际,皇帝亲驾,驭马来到军阵前。
军阵摆在京城门前,旌旗飞扬,黑色"封"字迎风招展,军队阵仗整齐列在龙羿眼前。龙羿望一眼不计数的将士,戎马阵容,凛凛威严,确是大封一群好男儿。
最终龙羿将目光望向纪慕年。
"纪将军。"他道。
纪慕年驱马出列,行到龙羿前,下马跪拜。
龙羿看到纪慕年一身戎马,英姿飒爽,垂眸沉声道:"你与朕来。"
纪慕年抬首望向龙羿。
龙羿亦下了马,往京城城墙上行去。
纪慕年心有迟疑,但还是垂首与龙羿踏上台阶。
龙羿在城墙上站定,抬眼望向西南大军。纪慕年站在龙羿身侧,等龙羿发话。
过了许久,龙羿才发声道:"慕年,朕记得你与朕同年。"
纪慕年微微一愣。
龙羿笑道:"那时朕与你父亲习武,父亲让你喊朕师兄,你曾笑朕武功疏浅,不及你万分之一。"他淡淡回忆道:"你那会还邀朕比武,让朕平白地挨上一刀。"
这事是两人年少之时发生,龙羿甚少提到,此时说来,却也并不陌生。
那一刀,给他撂下病根子,不过事后他清醒过来,却也没怪罪纪慕年。
也就是那时,这位骄纵惯养的师弟开始变了样。
于是,他跟他下山,在禁宫一呆,就过了一段本该轻狂的人生。
于是,他替他守护边城,应纪老报效龙氏,重振纪家光辉一事。
纪慕年听龙羿所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龙羿仍在笑:"其实这几年,朕是看得出……"他默默地望向纪慕年道:"但是,朕一直把你看成我的兄弟。"
这话早该这样说,但是却到了这时,龙羿才说。
纪慕年沉默不语。
纱窗终于破了洞,再也隔不住自己的心。
龙羿又道:"旧疾之事,慕年不必挂心。朕身子骨硬朗得紧,成风楠开的方子也颇有成效。"
纪慕年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龙羿道:"南楚丧了皇子,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沉吟道:"此去西南,艰难险阻,朕希望慕年好好照顾自己。"
纪慕年泯紧下唇,犹豫半会,方道:"皇上也当注意龙体。"
龙羿淡淡一笑,转眼看向城前军马。
纪慕年沉默半响,仍是没见龙羿发话,最终沉默地转身往城下行去。
大军挥令,齐整出军。
龙羿站在高城,纵有百万雄狮,却掩不住神色中的落寞和寂寥。
******
夜晚。
殡仪馆的追悼会场空无一人,唯有停放在会场正中的一具尸体。
尸体上着正军装,容颜清俊,静静地躺在花束正中。
在追悼会正中奠字旁,有一相框,相框中人展颜而笑,笑容腼腆。
这人在执行任务时为人挡了一枪,纵然子弹已从心房取出,但失血过多,虽然经过医院努力抢救,但最终还是失去生命。
追悼会现场,雷霆大队队长率全队队员前来哀悼。
入夜时分,当所有悼哀的人都渐渐散去,守夜人出会送走最后一批前来追悼的人时,棺中尸体放在花束从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这尸体已经停放了两天,无比僵硬,此时动了一下,若是守夜的人发现,必然会唬了去。
但那仅仅是动了一下。
过了许久,尸体的手又动了一下,这回动的幅度稍微大了些,手指微微屈起。
但看起来有些迟缓。
随后,尸体的眼睑动了动,仿佛里面的眸子在转动。
很疼。
钟夙只觉得胸口很疼,像是被打穿了一般。
他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是被一箭射到小腹。那箭上有倒钩,若是拔出,必然会搅坏他的肠子。
所以他肯定是死了。
但现在的痛感却又变了,倒像是自己第一次死的时候的样子。
莫不是,他又变回了男子?
他回到了原来的身体……
他皱了皱眉。
脸上很僵硬。
他费力地睁开眼。
光线刺入眼帘,是久违的日光灯。
钟夙眯起眼睛。
他试着撑起自己的身子。他暗中运了力,终于抬动关节,慢慢地从棺中坐起来。
眼前有一团模糊的黑色像他张开。
他看不怎么真切,抬手放在额前,试图挡住日光灯投射来的光线。
黑影越张越大,越靠越近,隐隐带有引力。
钟夙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被黑影从脚到腰,再到胸膛,一点一点吞噬。
最终,末了头部。
钟夙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夙穿回去了!
我是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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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收藏(ˉ﹃ˉ)喵喵喵,虽然半夜才发了这张QAQ
不过明天又要坐火车回家了,一天两更的日子估计要结束鸟
但是会努力更,尽量每天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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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南蛮子 ...
钟夙再次醒来时,已然是清晨。
林间有鸟宛啼,眼界里是郁郁葱葱的绿色,钟夙侧动自己的头,便见自己正躺在林子间的草丛里。
眸里的草绿得发嫩,钟夙的焦距渐渐放宽,望至一眼无际的丛林。
他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勉强扶着树干支起身体。
踉跄往前走了几步,钟夙又摔在草丛中。
心脏的疼痛让他痛得直抽冷气。干涸的嘴唇抖了抖,钟夙伏贴在地面上,好半会没爬起来。
过了一会,身子又动了动。
钟夙贴在地面上的耳仿佛听到了不远处水流的声音。他略略迟疑地抬起头,目光在林间搜索,好半会才锁定了方向。
他伏地慢慢爬了过去,果然见一条溪水潺潺而流,清澈见底。
钟夙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捧了水,往嘴边凑去。
溪水仿佛甘霖,润了钟夙干燥的嘴唇。
钟夙又喝了几口,直到口渴之意缓了,方才停下来。
胸口疼痛之意降了不少,钟夙深深地吐了口浊气,但随后他脸色骤然发白,全身一阵痉挛,蜷起身子。
手按住自己的小腹,试图减轻小腹上忽然传来的绞痛感。
但痛愈发猛烈,一拨紧接着一拨,令钟夙缓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肉中,额上俱是冷汗。
腹中的疼痛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慢慢减轻了。钟夙早已精疲力尽,平躺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沉沉地喘着气。
这整个人四平八稳地平躺着,呈了一个"大"字。
突然,钟夙抬起手,轻车熟路地摸到自己的衣领,解开衣领上的一个扣子。
解完一个扣子,他又摸索着去解下一口扣在,直到褪到胸前,钟夙又伸手去解开衬衫的衣领。
随后,他慢慢扯开衣服,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膛。
左胸上有个明显的伤疤,和那日中枪的位置一模一样。
钟夙皱眉,又翻身支起身子,凑到溪水边。
水中有倒影,印着一个清俊男子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钟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水里的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钟夙眯了眯眼。
水里的人也眯了眯眼。
钟夙直愣愣地看着水里的人,水里的人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个人,是自己的模样。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一副本应该已经死去的身体。
钟夙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画面,想到自己的队长,想到雷霆大队,想到自己中枪那一刻的情形,最后画面一转,转到了沉景宫漫天火焰烧红的半边天色。
他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猛地站起身来。
但这猛然起身时,动作居然不再僵硬。
钟夙狐疑地望了眼溪水。
溪水依旧清澈,与众多林间小流一般静静流淌,或许自亘古便开始这样源起,化为水流陈地。
只是一样的此景,钟夙脑海中却闪现一人身影。
那人侧在篝火下,睡得很熟,睁目龙颜,闭目安详。
钟夙心里微微一动,垂下眼睑。
*****
钟夙也不知行了多久,才出了那片林子,再往南行了几步,便看到一处宽敞道路。
自山下俯瞰,道路笔直,一直眼神到视野镜头。东方的镜头边,有烟尘卷起,迷糊中像是有许多人马往道路的西处行去。
钟夙犹豫着要不要下山。那头人马便缓缓近了。
那是两列整齐的军队,士兵佩戴清一色的铠甲,红巾束戎。队伍前端和中端各有人把旗,数面旌旗迎风招扬,上书"封"字,龙飞凤舞,和着西风猎猎起舞。
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封字。
封国,好像是那个男人的江山。
钟夙虽在禁宫,但也听男人提起几次过。
原来自己又回到了男人那个时代。
钟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忽然觉得有种阴错阳差之感,却偏偏无法解释自己一而再地重新来到这个时空的原因。
不知道那个男人还在不在。
钟夙的目光慢慢在队伍中搜寻,最后凝视在铁骑上一人。
一个熟人。
看这人模样,和离别之前没有大变,只是戎马军装,红缨披甲,虽然在这军阵当中,却不掩其俊美华贵之气,腰间配着的乌鞘宝刀,分外醒目。
钟夙脑海急剧搜寻往日记忆。他记得那时纪慕年曾告诉自己要去西南边陲,此时见到纪慕年,莫不是此时此地就是西南之地?
西南与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个男人应当不会在军仗中。
他这样想,不知为何,心里又是有些安心,又是有些失落。
钟夙沉静地敛眉。
待到数万大封铁骑过后,沙土飞扬,钟夙才慢慢从山坡上滑下。他望了望军队消失的方向,再回望东方官道尽头,最后转身循着路,往纪慕年领军的方向行去。
他也没有可以加快脚步去追上纪慕年的行军,只是慢慢前行。
待到夜幕降临,道路渐渐暗了下来。钟夙再行了几步,便看到不远处有朦胧灯光点缀,想来应该是户人家。他看了看身上的军装,犹豫片刻,还是往灯光屋舍处行去。
屋舍房门紧闭,钟夙抬手敲了敲门,提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柔和轻稳。
屋里传来响动声,随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脑袋来,试探地看了钟夙一眼,随后脸色一变,就要关上房门。
钟夙连忙道:"大娘,不要误会,我是来行宿的。"
女人的动作缓了缓,神情仍有些不信。
钟夙解释道:"大娘我刚从东边来,夜深了只想找个住处。"
女人再度打量钟夙仪容,见男人面善,不像是蛮子的模样,这才问道:"小哥从东边来?"
钟夙点头。
女人松了口气,这才让钟夙进内。
房屋里甚是简陋,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张桌椅。钟夙扫视一周,还看到一个约五十左右的男人正躺在床塌上。
"那是我男人,两年前打仗断了腿,就一直在家躺着。"见钟夙目光停在床上,女人开口道。
钟夙有些歉然,收回目光。
女人热心地起了炉灶,热了饭菜。
钟夙感激不尽,言了声谢。
女人看着钟夙道:"不客气,小哥从东边来,是来投军的吧。"
钟夙微微一愣。
他没说话,女人只当这人是默认了,这才放开心道:"这几日村子里好几个和你一样的小伙投军去了,只等着纪将军来收编队伍。"她说道:"这几日南蛮又开始扫村,前面
的村子里被屠了好多人,好在前些日子有人说,纪将军就要到了。"
钟夙默默地扒着饭,想到之前千军万马的仗阵,咽了点饭食。
女人打量了一下钟夙的衣服,道:"小哥既然去投军,就换身衣服,打扮得精神点,给纪将军留个好印象。"说罢,便朝衣柜里拿出一套褐色短衫,涩然道:"这是我儿子以
前穿的衣服,他两年前参的军,也不在家。这衣服小哥就将就将就穿吧。"
钟夙道:"这怎么好麻烦大娘呢。"
女人道:"哪有,小哥去打南蛮,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见女人认定自己是去投军的样子,钟夙默然无言,难辞女人热情之意,只好接过女人手里的衣服。
夜半时分,钟夙忽闻一阵马蹄声,立刻从梦中惊醒。他和衣而睡,此时立刻起身,往大娘的正厅里行去,正好看到女人惊慌失措地走出来。
钟夙皱眉,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听到惨叫不绝入耳。
女人惊慌道:"不好了,南蛮来屠村了。"
钟夙沉默不语,立刻扑灭了案上放置的油灯,房间里暗了下来。
女人拉住钟夙的胳膊道:"小哥,你能跑就跑吧,南蛮子这会子强横得紧……"
钟夙敛眉打断她的话道:"他们有马,跑不了。"随后他借着月光,搜寻了一下房间里的事物最后拎了一把镰刀,守在门侧。
女人看他模样,像是要和南蛮子干上了,也赶紧跑到门后,摸了把锄头出来。
钟夙迟疑了一下,道:"大娘,你到我后面去,等会告诉谁是南蛮人就行。"
大娘点头走到钟夙身后道:"小哥,踹门进来的都是南蛮子。"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人踹开,一人持着明晃晃的刀就欲往里行来。
钟夙立刻挑了他的刀,一个手刃往那人后颈上劈去。
恢复男人的身体,手上的劲道也大上几倍。钟夙一掌劈下,那人便软瘫在地上。
女人看到这人倒地,便举着手中锄头狠狠砸下,正中后脑,喷出一堆血浆。
钟夙皱了皱眉,别开眼神。
他知这女人和南蛮结怨颇深,自己也无从劝解,只得默默守在门边。
钟夙在暗处,凭借门栏掩护,又解决了两个南蛮子。
他下手快狠,往往这些人没出声,就被钟夙打晕在地。
那边屠村的南蛮军似乎发现了钟夙这间屋舍的异状,慢慢靠了过来。
钟夙听到有脚步声往己方围拢,暗暗拿出别在腰后的镰刀。
村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惨叫声越发刺耳。
但钟夙感觉到外面围过来的脚步声止了止。
最后只留有一人,往这边屋内进来。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若不是钟夙耳力好,更听不出此时有人在像屋舍靠近。
来人应该是个不错的高手。
钟夙不由得将手中镰刀握得更紧。
来人慢慢近了屋舍,往内跨进一只脚来。
钟夙凝眉,骤然出手,镰刀划过一道弧线,直往那人面门直劈过去。
"呛!"
屋内发出一阵刀鸣,分外刺耳。
钟夙只觉得自己的镰刀被什么东西架住了,架住的东西应当是玄铁之类的兵器。
他敛眉,手中镰刀一翻,骤然下滑,袭向那人下盘。
来人"嗤"的一笑,玄铁兵器往下一沉,牢牢架住钟夙的刀向。
两人的力道相抗在一起,钟夙随后听见"铮"一声刀出刀鞘之音,黑暗中闪出零星火光,一把利刃一挑他的镰刀,镰刀应声而断。刀身上应发磅礴真力,硬是将钟夙反弹出去
。
钟夙踉跄退后两步,稳住身形,看着自己手中断刀,瞪起眼睛。
见前方阻力小了不少,那人自顾自地迈进屋舍,一手执刀,一手执刀鞘,望向地上三具尸体道:"我道这屋怎么那么多蛮军围着,原来还有个人卧虎藏龙。"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旁边拿锄头的女人,又侧了侧头,看到屋内一个男人的身影,眸光终落在了钟夙身上。
"……"
钟夙又是瞪眼。
这人红缨皮甲,俊朗如往昔,不是纪慕年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溪水参考《西游记》里女儿国的河水!
然后,作者收拾行李准备上火车了,所以今天没有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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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投军中 ...
钟夙样貌长得俊美,倒是极符合纪慕年审美。纪慕年老神在在,看着钟夙道:"身手不错嘛……"
钟夙沉默。
倒是旁边的那位大娘先开了口道:"将军,您是纪将军吧?"
纪慕年目光转向女人,笑道:"大娘,不用担心,西南军已经过来了。"
大娘有些激动道:"纪将军,我儿子二狗也在西南军。"
纪慕年呵呵笑道:"二狗挺听话的,大娘辛苦了。"
女人有些局促,也不知说什么,最终拉过钟夙道:"纪将军,这位小哥也要来投军。"
"……"钟夙被女人拉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慕年的目光重新落回钟夙身上,目光紧了紧,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钟夙抬头看着纪慕年,不知道是否要告诉纪慕年自己的名字。
纪慕年也不催他,就在旁边打量着这人。
正在钟夙犹豫间,外面迈进来一人,快步走到纪慕年身前,抱拳禀道:"将军,蛮军已经全部肃清。"
纪慕年垂眸点了点头,眼角又是瞥过钟夙一眼。
随后他抬头睁眸道:"如此,便整顿回营吧。"
副将应了。
纪慕年又道:"留下一个小队,整理下村子。"
"是。"副将道。
纪慕年这才转身,他走到房门栏边,又是顿住脚步,侧头道:"你要参军,跟不跟我走?"
这句话显然是对钟夙所的。
身后的女人推了一把钟夙。
钟夙被女人一推,往前挪了步,皱了皱眉。
纪慕年便站在门栏那边等他,好似若是钟夙不走,他也不走似的。
钟夙只得抬脚跟上。
纪慕年这才起身。
钟夙只觉得这一切都回归到沉景宫走水那刻,一切都归到原点。
那时,他也跟在纪慕年身后走,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龙羿设下的一个试探他的圈子。
而这时……
钟夙抬头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正好牵过一匹马,回头朝钟夙道:"可会骑马?"
钟夙摇头。
纪慕年道:"也罢,你跟在我后面。"
说完,他当先跨过马匹,领着军队行去了。
钟夙再度跟上。
行军大约五里路,纪慕年率军回了西南军大营。营地是今日里临时建好的,延绵山里,放眼望去,各处军帐搭建,可容纳万余将士。
纪慕年当先进入军中主帐,命钟夙进来。
钟夙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纪慕年挑了主营里的大椅坐下,望向营中站立的男人,开口直言道:"能架住我一刀的人,天下少有,你身手不错,叫什么名字,为何参军?"
钟夙默不作响。
纪慕年道:"若不如实相告,我便将你按细作处置。"
钟夙抬眼看向纪慕年。
纪慕年再道:"我处置南楚细作,从不手软。"
钟夙犹豫片刻,心里琢磨许久,直言道:"我名钟夙,听闻楚封开战,就来投军了。"
这两句话都是最寻常的两句话,对钟夙而言也是句句属实。
钟夙心想,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众多,他男穿女身的肉体,也该是已经死了,纪慕年一时半会也应当不会想到他一个男人身上来。
但纪慕年听了,眯了眯眼道:"钟夙?"
钟夙想着,于是点头应了。
纪慕年道:"这可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当初下旨,就封死了这名字,北封是无人能用这名字的。"
"……"钟夙沉默。
纪慕年站起身来,走到钟夙面前道:"还有楚封开战,这事是我朝机密,你是怎么知晓的?"
"……"钟夙只是猜测,却不想撞到枪口上了。
纪慕年再度上下打量钟夙几眼,最后开口道:"钟夙。"
他也不怕皇上忌讳,只管这样叫来了。
钟夙站着不动。
纪慕年忽然拍了拍钟夙的肩膀,笑道:"挺得倒是笔直的。"
"……"钟夙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避过钟夙的眼神,重新落回首座上,道:"说几句话来听听。"
钟夙一愣。
纪慕年想了想,道:"就说'多谢纪大人'。"
钟夙心里"咯噔"了一下。
纪慕年又开始望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
钟夙缄口不语。
过了许久,军帐内寂静成一片,只有临近清晨帐外军士一遍一遍的操练声不时传来。
纪慕年最终揉了揉眉头,侧坐在大椅上,手肘架在椅柄之上,以手支额,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无声,钟夙只看到他的嘴角扬起的弧度上弯,裂开一个隐约有些自嘲的笑意。
钟夙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说,只得愣愣地看着纪慕年笑。
纪慕年笑到最后,垂下眼眸,道:"既是来参军,便留下吧。"他顿了顿道:"钟夙这名字不能用,报户籍时换个名字。"
说罢,他喊来近卫,带钟夙下去登记户籍。
待到钟夙离去,他的目光搜寻案桌,取来纸笔,沉吟片刻,写下几行字,细读了遍,又是皱眉将纸揉成一团,放到帐中烛火里烧了。
他默默地看着写有"皇上"两字的纸片燃成一团火色,烧到手时,方才"嘶"了声,一下子收回手,恍然回神。
手中灼痛侵袭着他的感识。
他叹了口气,又提笔写了几个字,仍觉得不尽如人意,再度拿火烧了。
脑海里闪过万千思绪,他终是放下笔,喊道:"来人。"
门外有近卫听到将军发话,进帐听令。
"刚刚出去的那人如何了?"纪慕年问道。
近卫道:"回将军,已经登记在军册,配发到西帐的军营了。"
纪慕年皱眉道:"怎么能去西帐?"
西帐一群男人五大三粗,很是邋遢,更何况那里待的都是要上前线的人,钟夙去那……
纪慕年琢磨着道:"把他重新配到我的近卫军来。"
"是。"
纪慕年又道:"待会带他到我的帐中去。"
近卫领命。
纪慕年再度提笔,仍是不知要对龙羿说什么、怎么说,索性推开信纸,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终撩开帐帘,往自己起居的帐营行去。
快到帐营之时,钟夙正好被近卫领来。纪慕年让近卫在外守着,带着钟夙进去了。
虽是主将营中,但帐营里的设置却很简单,干干净净。纪慕年看着钟夙手中领的军衣铠甲,皱了皱眉,也没和钟夙答话,直接从自己的行装中取来一套衣服,递给钟夙道:"我看你身高体型和我相似,就先穿着。"
钟夙接过衣服,犹豫道:"刚从管事那领了……"
纪慕年仍是皱眉道:"那衣服粗糙得紧,我这衣服都是从京城随带过来的布料,按着军中的样式做的。后来升到主将,也没再穿过近卫军的装束。你来了,只管穿着就是。"
钟夙难以推辞,只得接受道:"如此,多谢纪将军。"
纪慕年呵呵笑道:"我那时只是句玩笑话,怎能真承你谢意。"他说罢,敛眉道:"你收拾下东西,大军还需兼程赶到晋南关。"
说罢,他再度踱步离去。
钟夙依照纪慕年所说,快速换上衣服,走出军帐。纪慕年正站在帐门口,吩咐事宜,察觉帐后有人行出,转身望去,只见一人穿着炎青近卫服饰,红巾缚额,但这人头发很短,只留得短短刘海垂在额前,却有说不出的精神风骨,配之不弱的外表,竟是极为出彩的男子。
纪慕年心中暗暗赞了声,吩咐完手头事宜、布置下行军路线,方转回钟夙身边道:"再过一个时辰,大军就要出发,到时你跟着我,莫要走失了。"
看纪慕年的样子,是很关心自己,钟夙略略沉吟道:"纪将军,我自己可以。"
纪慕年摇手道:"这是边陲,战场一事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发生什么事。你只有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他这样说,心中也想确实应该将此事尽早告知龙羿,让龙羿派影卫护送钟夙回京。
边陲危险,军中实在找不出既忠心武功又高强的人来保护这人。
眼下唯有他自己亲自保护,才可安心。
大军清点完人数,整装待发。纪慕年牵过两匹马,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钟夙道:"骑马比步行妥当,这马性子比较温,你试着骑骑,我在旁边护着。"
钟夙接过缰绳道:"将军何故待我如此好?"
纪慕年笑道:"我要帮皇上盯紧你,免得你又跑了。"他略略沉吟道:"钟夙,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是皇上那些年待你是真心好。这些年,他等你等了很久。"
他这话已经挑开了说,摆明自己已经知道这钟夙就是彼时在仪羲园里的那位贤妃娘娘。
钟夙心中忽然涌起无言酸涩之感,道:"钟夙未想过会重新回到这里,更没想过能与纪大人有重新见面之期。"
纪慕年想起那日自己与龙羿相谈之事,又念起那日封赏上龙羿一日未睡的暗色眼圈,方笑道:"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再度重生蹊跷?"
听纪慕年话中有话,钟夙抬眼望他。
但纪慕年之是一语揭过,不再提及。
钟夙也没追问。他至今也没想清楚自己要不要去见龙羿。
那时他还魂在宫中妃嫔身上,龙羿待他好,付之情谊,将他圈在身边。而他心中虽有触动,但远没有像龙羿对他那般强烈。而龙羿若是知道现在自己这副模样,该会如何?
他这样思虑,慢慢回神,在纪慕年指导下,跨上马鞍。
纪慕年随后上马,行在钟夙身侧,吩咐号令兵发令。
数万大军在山中整顿周全,旌旗飞扬,队伍宛若出山蛟龙,往晋南关进发。
在北封大军出山后,两人两骑在道边的山坡上开始跟随军队前行。
这两人正是之前出现在京城酒楼里的南楚太子和随身侍卫小卫。
小卫朝下看着大队行军速度,最后抬头道:"殿下,照北封这样的行军速度,三天后就可到达晋南关了。"
"呵呵。"殿下发出不明意味的笑声,驱马向前奔了几步,行到一处弯道口,解下马鞍上系着的瞭远镜,放在眼前观看。
小卫默默地跟在一边。
殿下看了许久,方下瞭远镜递给小卫,问道:"跟在纪慕年旁边的那人是谁?"
小卫不明殿下所言,亦拿着瞭远镜观看片刻,道:"属下不知。"
殿下皱眉道:"看纪慕年的样子,好像对这人很器重。"他想了想,纪慕年器重的那人应当是在皇城里呆着,他委实想不出这人的来历。
小卫道:"殿下不是查出纪慕年有龙阳之癖,讲不定那人是纪慕年一时猎奇。"
"……"殿下沉默,古怪地看了小卫一眼。
小卫忙低头不语。
殿下沉默道:"小卫,本殿一直很好奇,你跟了本殿那么久,为何脑袋始终转不开。"
"……"小卫无地自容道:"殿下恕树下愚钝。"
殿下摆手又道:"小卫哪里是愚钝,明明是脑袋开光,非常人能及。"
"……"虽明里是赞扬的话,但小卫还是头皮发麻。
说到这,殿下点到为止,继续观察起北封队伍来,只不过这次,他的目光大部分都追随着那位红缨主将在走。
随后他开口道:"纪慕年。"
小卫不明殿下突然开口的意思,却怕殿下再度责怪,也不敢过问。
殿下眼里浮现一层冰冷笑意。
纪慕年,你越离近晋南关一步,就离你死亡之期更近了一步。
他心里一边暗笑,一边驱马继续前行。
良才美将,凋谢在战场中的情景,是他楚熙游最爱欣赏的美景。
更何况——
更何况眼前这人是北封眼下的第一高手、封王的唯一师弟、龙羿身边的第一宠臣。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好像打比方打错了QAQ
小夙当然要和龙龙做运动后才能够蒸包子0.0
39
39、第39章 新泉引 ...
龙羿照例早朝,下朝的时候后背难受的厉害,在德福的坚持下,回到养心殿趴在床上睡了两个时辰。
成风楠提着药箱进来,帮龙羿诊了脉,又帮龙羿看了看背后旧疾的伤口,方才合上龙羿的衣襟,盖好龙羿的被褥,转身问德福道:"皇上这几天怎么忽然身体弱了许多?"
德福面有犹豫。
成风楠道:"你是皇上的贴身公公。应该照顾妥当才行。我前几日替皇上把脉的时候,皇上还是妥当的。"
德福叹气着拉成风楠到一边道:"皇上前几日去了缘山,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成风楠瞪眼道:"皇上又去见了那个妖僧?"
"……"德福嘘声。
成风楠也知自己说得有些偏激,皱眉道:"那皇上去缘山做了什么?"
德福道:"臣太医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奴才哪敢过问啊。"
成风楠仍是皱眉,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个方子,交予德福,沉声道:"瞳华一直邪门得紧,公公应当好好劝劝皇上,莫要让皇上再接近那个僧人了。"
德福只得草草应下,待到成风楠下去,才松了口气,进屋服侍龙羿去了。
龙羿迷迷糊糊在睡梦中看到一人身影,模糊又熟悉,不由得一喜,上前抓住那人衣袖。
"小夙。"他唤道。
那人微微侧头。
龙羿看不清眼前的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人喉骨处微微凸起,男人的喉结上下轻轻动了下。
龙羿一愣。
他愣的同时,耳边传来德福的声音。
"皇上,皇上该服药了。"
龙羿皱眉。
德福不厌其烦道:"皇上,该服药了。"
龙羿有些烦。
"皇上,该服药了。"那头又唤了一声。
"……"龙羿泄气,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喊停,这位公公会一直这么唤,只好眯起眼道:"知道了,放那吧。"
德福鼓足勇气道:"皇上,搁着药性就过了。"
"……"
龙羿睁开眼,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
德福连忙将软垫垫在龙羿背后,让他舒坦点,这才端来药碗。
龙羿直接拿过药碗,咕噜噜一口灌了干净,这回他连眉也没皱一下。
德福无言地接过空了的药碗道:"皇上,刚成太医来听诊,说皇上该好好休息。"
龙羿道:"朕休息得很好。"
德福闭口,要谏言皇帝不要去缘山找瞳华的事又咽回肚子里。
龙羿道:"这几日,慕年有没有传信过来?"
德福道:"除了五天前说已经进军晋南关支援外,就没再有传信。"
龙羿点头道:"慕年心急,想必打算早日到了晋南关布局。"他皱了皱眉,抬头望向德福道:"德福,朕这几日眼皮一直跳得厉害,总担心什么事要发生。"
德福道:"所以皇上更要好好休息才是。"
"……"
龙羿揉了揉眉头,最终将目光望向床的内侧。
他该什么时候回到自己身边?
皇帝默默地想。
*****
成风楠离了养心殿,便换了身便服,向宫中守卫出示令牌,打了辆马车朝缘山行去。到了屋舍,他也不理会守门的小沙弥,自己一个人走到瞳华屋舍。
瞳华此时正在抄录《大魔洗心经》,听到有人突然来访,先是抬头,看到来人是青年医者成风楠,却是微微愕了。
成风楠看到瞳华单眼中的一只红眸,没有来地升起烦躁之意,也不打交道,直接开口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瞳华愣了愣,最后笑道:"你怎么来这了。"
成风楠瞪眼道:"我问你问题,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瞳华道:"你莫要这样看我,我只是帮着皇上做了皇上想做的事情。"
说罢,他起身拉了张椅子,垫到成风楠背后。
成风楠毫不客气,直接坐下道:"皇上想做什么?"
瞳华不避讳,对着成风楠实话实说:"皇上想召回贤妃娘娘。"
成风楠皱眉不语,半响方愕道:"然后你就帮皇上做了?"
瞳华点头道:"我开鬼眼用皇上的精气血路,寻到贤妃,并把他召了回来。"
成风楠眉头皱得更紧,心道难怪龙羿身子亏空许多,但他复又看向瞳华鬼眼,沉声道:"我曾告诉过你不要妄用鬼眼,若是用得频繁,到时候我可治不了你。"
瞳华又是点头道:"我知道。"
见瞳华如此不着不急、沉沉静静的模样,成风楠顿时没了脾气,随后他沉吟半响道:"那贤妃现在何处,为何皇上还没有见到她?"
瞳华笑道:"贤妃那身子已死,我将他转到凤梧之森,引他喝了新泉。"
这回轮到成风楠愣了。
他过了许久,方才不确定地问了句:"新泉?"
瞳华呵呵笑了几声,转而回到案前,提笔继续抄录心经。
成风楠的眼忽然瞪得圆溜溜的,道:"我在佚书上看到,说新泉喝了……"说到这,他卡了一下,眯起眼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当时我为贤妃寻找解药时,为这东西差点跑断双腿。"
瞳华抬首看他道:"那时,你没有那么热情,会跑我这问我。"
"……"成风楠咽口气。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见生疏。
成风楠心里还是惊疑,问道:"那么说,这回贤妃是可生育了?"
瞳华笑道:"是不是真的,都需你诊过脉,到时候,要是有皇上吩咐,让你为贤妃把把喜脉,一切就知晓了。"
成风楠听罢,仔细想想道:"若是这次贤妃又有了生育之能,皇上必定龙颜大悦。"
瞳华不明意味地再次呵呵笑了声。
两人呆在房中,成风楠之前怒气冲冲的模样全然不见踪影,而瞳华则仍是一派淡然,不染纤尘的模样。
*****
部队又行进了两天,纪慕年难耐洁癖,在第二日驻军之时,溜到外头找了潭清池,一头往里面扎进去,洗起澡来。
他自然不放心钟夙,是故连出门洗澡也将钟夙带上。
钟夙看纪慕年在水里扑腾,有些尴尬。
纪慕年钻出水潭,冲着钟夙道:"我看你都流了一天的汗了,不洗洗?"
钟夙笑道:"不用了。"
纪慕年皱眉,吸了吸鼻子,游到钟夙身边,低声道:"以后你还要侍候皇上,总得干净点才行。"
在他印象里,这人即使是个女人的时候,都是一身污垢的样子,实在有伤大雅。
钟夙听到"侍候皇上"四字,不由得一愣道:"侍候皇上?"
他印象里的侍候皇上,一是妃嫔侍寝、二是宫女贴身、三是公公照料、四是侍卫守护。但他最常接触的,便是妃嫔侍寝,他虽与龙羿行那事不多甚至只有不明就里的一次,但若是现在他以男人身体回到宫里,论龙羿的态度,怕是……
他眨了下眼,有些不解。
纪慕年看这人一脸迷惑的样子,低声咳道:"皇上喜欢你得紧,到时候,你也需侍寝。"
钟夙又眨了下眼。
"男人侍寝,和女人也该差不多。"纪慕年道。
"……"钟夙想象一下那时场景,不由得皱眉道:"男人侍寝?"
纪慕年呵呵笑了声,道:"男人行那事虽然痛了些,但是比女人要有讲究。"
钟夙又是不解道:"讲究?"
纪慕年道:"京城的小倌,侍候的时候都是灌过肠的。不过皇上该是会疼你……"他沉默半响,方抬头道:"但无论如何,你总得洗干净了才行。"
"……"
钟夙这回倒是有那么点懂了。他也曾听说过灌肠,不过此灌肠不比彼灌肠,但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他有些尴尬,纪慕年又扯了扯拍了拍钟夙的小腿肚,道:"快下来洗洗,一身汗味,你自己不觉得,我在你旁边都觉得难闻。"
钟夙沉默半会,方才开始解衣。
两人擦洗完身子,重新换好衣服,纪慕年神清气爽,擦干头发,眨着眼看钟夙。
钟夙的头发短,一下子就擦干了。
纪慕年望了望天色,还早。
钟夙整理了下衣服,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的。
纪慕年忽然笑道:"那天我见你,你的身手不错,是哪里学的?"
钟夙一愣神,方回道:"在部队里学的。"
纪慕年若有所思,最后就着他旁边一棵树的枝干折了两条树枝,一条抛与钟夙道:"我们再比划比划。"
钟夙不明所以,看向纪慕年。
纪慕年道:"我出手可不轻。"说罢,他目光骤紧,挑起树枝,向钟夙袭来。
钟夙眼见纪慕年气势忽然外绽,一条普普通通的树枝在这人手中,好像忽然变成锐不可当的利刃,不容小觑。
他连忙收敛心神,架过纪慕年的树枝。
两个人拆解来回几十招,最终纪慕年先停手,笑道:"我知道了。"
钟夙也停手,望向纪慕年。
纪慕年道:"你善用匕首,学的是搏击之术。根基和耐力都很好。"
被他一语道破,钟夙有些腼腆地笑开来道:"纪将军好眼力。"
他这一笑笑得青涩,在一张清俊的脸上划开,却分外好看。
纪慕年笑道:"搏击之术虽好,但是上了战场,却没有什么用处。"
钟夙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往日里用的都是枪械弹药,搏击之术是用来制服恶徒、使用匕首是接受刺杀任务时需要配备的武器。但若到这时候的战场,千军万马压过来,自己这点本事便好像沧海一粟,根本泛不起波澜。
纪慕年又道:"可会轻功?"
不知为何,经过纪慕年一问,钟夙脑海里闪现龙羿飞身上树的场景,他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纪慕年道:"你的功夫很平实,若是有指点,肯定会大有长进。"他沉思一会,方问道:"钟夙,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武功。"
钟夙这回彻底愣住,半会儿,他皱眉道:"纪将军,这是为何?"
纪慕年淡淡一笑道:"我说过,战场风云莫测,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现在我护得住你,难保以后不会出什么差错。我想了想,你若有了自保能力,会安全许多。"
"更何况快要到晋南关,马上就是前线。我总是有些担心。"
纪慕年这样说,心下里一横,琢磨着今晚一定要将钟夙在他这里之事向龙羿提及。
他不是不愿告诉龙羿钟夙在他身边,而是怕龙羿知道钟夙在这边境,会丢下一切朝务,亲自到边境这块危险地方。
但是不告诉龙羿,他怕龙羿会责怪他一辈子。
两相矛盾下,他终于做出决定。
钟夙听纪慕年此时虽在笑,但显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问道:"纪将军,恕钟夙冒昧问一句,纪将军为何待钟夙如此般好?"
纪慕年一愣,忽然笑道:"钟夙,你还记不记得我被调往西南时,曾邀你到御花园小叙?"
钟夙点头。
纪慕年又道:"我当日曾说,龙羿认准的人,我便效命。你是龙羿认准的人,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他这回不再称龙羿为皇上,反而直呼他的名讳。
即使一切重新来过,他也不悔自己说出这句话。
钟夙心中大动,再度正眼望向纪慕年道:"钟夙定不枉纪将军教诲。"
是夜,纪慕年教给钟夙轻功心法,让钟夙多加练习,又从中埋头写了绘出纪家刀法精髓,添上注释,将刀谱赠给钟夙。
钟夙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待到钟夙去得侧帐入睡后,纪慕年又写了两封信,唤过亲信,将一封信笺交与那人手中,只道十万火急,务必要让他将信交到皇上手中。
近卫亲信拿着信封,当夜就从军帐大营出发。
策马夜行至一处山谷,近卫亲信只闻得一声利箭破空之音,喉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仰面从马上摔下。
一支血红的带着倒钩的巨箭直插入近卫亲信喉端,血洒谷地。
一人从山谷上下来,走到尸体旁,往尸体的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封信笺来。
他冷冷笑了笑,道:"小卫,火。"
小卫连忙从远处跑上来,点燃火把。
楚熙游拆开信笺,将信纸摊开,看完后,他皱了皱眉,冷冷哼了一声,道:"好你个纪慕年!"
说罢,他将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到地上。
小卫被楚熙游的神情唬了一跳,在旁边不敢发话。
楚熙游那厢发脾气的同时,纪慕年抛开了信鸽。
信鸽没了束缚,咕咕窜入空中,往北方扑腾着飞去。
纪慕年看着信鸽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方才静静一笑。
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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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要出宫 ...
第二日清晨,有西南军近卫前来禀告,纪慕年正佩戴护甲,听到近卫传过来的消息,皱眉道:"千真万确?"
"回将军,巡逻兵确实发现他的尸体。"
纪慕年锁紧眉头,半会才舒展开来道:"你带我去看看。"
说完,他刚要前行,就看到侧帐里走出一个人,那人还在整理自己的领口,纪慕年直接开口道:"你也和我去一趟。"
钟夙一愣,也没说什么,跟着纪慕年一起出了营帐。
这回两个人各骑了匹马,往离营帐不远的一处山谷去了。纪慕年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御赐的那把刀,不知道在想什么。钟夙觉得虽有古怪,但也没吭声。
到了山谷深处,带路的近卫道:"将军,到了。"
纪慕年回神下马,走到不远处。那地方旁边尚还站了几个近卫军打扮的人,钟夙瞧不真切,也跟着下马,和纪慕年走去。
旁边的几个近卫军让开一条道,纪慕年走到前,看了尸体一眼,皱眉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今早罗一的马回到军营,我们觉得不对,派了几个巡逻兵察看,发现后就来回禀将军了。"旁边的近卫军首领道。
他说的时候,钟夙也正好看到了那具尸体,尸体被一箭毙命,又从马上跌下,颈骨折断,以诡异的姿势歪向一边。他默默地看着,目光凝视在尸体喉中揷着的粗红血箭。
纪慕年忍住对血腥之气的反胃感,俯□子,在尸体的胸口摸索翻了几下,眉越皱越深,最后道:"发现他时,你们可见到他身上的信笺?"
近卫军首领道:"发现尸体就一直没动,只等将军发话。"
纪慕年起身,回望了一眼钟夙。
钟夙也正好看他,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纪慕年侧眼看了旁边的近卫军道:"你们先下去。"
几个近卫军依言退后,纪慕年这才看向钟夙道:"你刚想说什么?"
钟夙这才俯身细细看着近卫军喉里插着的箭,血红倒钩,散着冷冷寒意。他敛眉道:"我见过这种箭。"
纪慕年听罢,面露惊疑道:"你见过这种箭?"
"没错。"钟夙闭上眼,回忆那箭身入地,箭尾不自主乱颤的情景,道:"我之前,就是中了这种箭。"
纪慕年一愣,他知道贤妃在狩猎的时候为救龙羿,中箭身亡,但是当时他远在西南,并不知道那时情形。
可眼前这人就是那个曾经在禁宫侍奉龙羿的贤妃。
钟夙睁眼道:"我不知道这里会用这种箭的人多不多,但是这箭比起一般的箭要重上很多,必须要臂力极大的人才能驾驭。"
纪慕年点头道:"我知道。能拥有臂力的,当世也不过几人。"他在脑海中搜寻了那几个人的名字,最后想到一人,不得更加紧皱眉头道,"我曾听说南楚皇室有一人武功极高,不知是不是他。"
钟夙不明白纪慕年的话,但想到武功极高,就记起那日闯进仪羲园的侍卫。
那人的功夫也是很厉害。
纪慕年随后又是沉吟片刻,道:"射箭之人虽然身份隐秘,但敌暗我明,这条山路是我特意吩咐罗一行的路线,很是隐蔽。"
钟夙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过了半会,方问道:"纪将军莫不是怀疑有奸细?"
纪慕年皱紧的眉头最后还是松开,笑了笑道:"尚不能确定。"
随后他又道:"总之你不能暴露自己身份才行。行刺之人一时半会定然不会怀疑上你。"他虽是这样说,笑容间仍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之前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寄了两封不同的信,怕的就是有人会暗地里拦截信,泄露钟夙的身份。
为了龙羿,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
另外一头,楚熙游重新将揉成一团的纸摊开,看着上面的隽秀字迹。
上书:"思君常在,钟灵毓秀"。
他一开始打开这封信,看到纪慕年笔迹时,尚还以为这是纪慕年寄给龙羿的"情书",但他细细思考后,又觉得此事绝无可能。
纪慕年被查明和龙羿有暧昧关系,但是依这人往日行事,绝不会将私人情感放置到两军交战前,更派一个亲信亲自护送。
他又细细读了一遍,仍然不解其中关窍。
而让楚熙游陷入苦思中的下一封信,也就是纪慕年以飞鸽寄出的信笺上,写的是另外八个字。
"夙夜忧叹,迟迟而归。"
这八个字在三天后,由信鸽直入京城皇城。
德福见是纪慕年的信鸽,连忙将装着信笺的信筒拿下,步入养心殿的寝宫中。
寝宫中,皇帝正趴在床上看着折子,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罐子,皇帝一边看,一边取来药盏泯一口。虽然是浓汁苦口,但龙羿却拿来只当了茶饮,若不是德福亲自试尝过药,决然不敢相信,这药能够让堂堂天子眼睛眨也不眨的喝着品着。
龙羿听闻脚步声,看到德福进屋,脸色不由得一黑。
这几日德福真是唠叨到头了,整日里就劝他要好好休息。他本身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是依照瞳华的话,放了些血气,只要过段日子就可以重振精神,但宫里头一个德福一个成风楠,左一个"皇上要好好养身",右一个"皇上龙体欠安",直把他往床上逼。
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他也不好说什么,总得趴到床上去了。
眼下他最喜欢的床,也被如此频繁的接触下倦恶了。
床里头,本来还会有个人,挺讨他喜欢的。
只是现下,那人还是没有消息。
龙羿干脆直接背过身子,给德福留个背影。
德福知道龙羿脾气,只好在龙羿背后道:"皇上,纪将军来信了。"
龙羿闷在里头道:"念。"
德福道:"纪将军只写了八个字,说是'夙夜忧叹,迟迟而归'。"
龙羿"哦"了一声,继续改着折子。
德福候在一边。
过了些时候,龙羿略略把头抬高了些:"德福,刚那封信的内容,再读一遍。"
德福"嗻"了声,又读了一次。
龙羿瞪眼,将脸一翻,转到德福这边来,问道:"那慕年还有没有寄其他信来?"
"回皇上的话,没有了。"德福如是道。
龙羿的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道:"夙夜忧叹,是哪个夙?"
德福回道:"是皇上下令封的那个夙字。"
龙羿"噌"一下从床上支起身子,一只手伸向德福。
德福赶紧将信笺递给龙羿,龙羿也顾不得背后的痛感,只是取来信笺,虽然信笺上只有八个字,但龙羿盯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余遍。
随后他抬声道:"京城去西南,有多远?"
德福也不知道大概的数字,低头回忆道:"奴才记得,纪将军率兵去西南时候,有半月之长,方有信鸽回复平安。"
龙羿眸中闪了光芒,直言道:"若是快马,多久?"
德福心中略是一惊,道:"皇上,龙体要紧。"
"……"
龙羿瞥了眼德福,感觉自己刚来的兴奋劲又被眼前这位像老妈子的公公熄了个一干二净,无奈地揉了揉眉头道:"德福,朕适才只想派夜鹰去打探消息。"
"……"德福在旁边梗了一下。
随后龙羿又道:"不过德福你这句话恰好点醒了朕。"
"……"德福惊。
龙羿道:"朕想来,也该出去走走。"
"……"
"朕的身子骨不好,出去走走,可以散散心。"龙羿直接寻了个借口。
"……"德福欲开口,就听到龙羿"哼哼"了两声道:"此事暂定,德福你不用劝。"
末了,又补了一句道:"朕意已决,你告诉成风楠,让他也不要在朕面前拖拖妈妈。"
德福这会彻底没话说了,干站在一边,只好应是。
龙羿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整个人的气色顿时好起来,后背上的旧疾也感觉消去不少,整个人容光焕发,龙颜展开,一派怡然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开始上班了,第二更基本上是木有希望了……
回头看了看,发现多了好些霸王票,谢谢炸我的亲们,看文的亲们,还有留言的妹子们-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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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晋南关 ...
晋南关外五里处有一密林,密林内,北封数万大军驻扎。纪慕年带钟夙骑马到了离晋南关较近的一处较高的坡地,取出瞭远镜观望。
虽然在里晋南城还有段距离,视野中也只能望见隐隐约约一个城池的模样,但钟夙仍听到城池方向传来的隆隆声响。
纪慕年观看良久,方放下瞭远镜道:"晋南被困已经有些日子了。南楚每日炮轰,看刚才那火力,应当是南楚楚太子的手笔。"
他说着,座下的马应景地打了个响鼻。钟夙皱眉道:"楚太子?"
纪慕年点头道:"是个棘手的角色。"随后他目光转向钟夙,犹豫了会,最终才道:"不知皇上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本是不喜欢祈妃的,但因受楚太子威胁,方才将祈妃打入沉景宫。"
钟夙奇道:"祈妃和楚太子?"
他问的同时,脑海里再度闪现那名侍卫的模样。侍卫自称"殿下",又说与他相识,很可能便是纪慕年口中所说的那位人物。
但他仍有不解,想起龙羿平时温和不缺霸道的模样,皱眉道:"皇上为何如此忌惮楚太子?"
纪慕年目光微微锁紧,集聚一线,望向远方晋南关道:"若是寻常人物,皇上他也不会在意。只是楚太子手下有一名江湖人,会用火器。"他指了指远方的炮火,道:"六年前,北封和南楚有一战,那时候皇上刚刚登基,根基尚还不稳,南楚人掌握火器制法,在战场上大败我朝,后来纵然振武将军神武击退南楚侵袭,但我朝也是元气大伤。"
而当时,正是那位南楚太子,扬言若不是从他之意,就要再度重整发兵,用火器之威踏平北封每一寸疆土。
那时候的龙羿因为这事,在风楚斋发了好一阵脾气。
钟夙听完纪慕年所言道:"火器?"
纪慕年道:"若是寻常刀剑倒也罢了,火器一旦炸开,就是绝顶高手也要经受不住。"
钟夙似懂非懂,想这火器应当是类似炸药一类的武器,他心里琢磨着问道:"若是如此,那我们的火器如何?"
他这回用上了我们二字,无疑是将自己也算作北封的人了。
纪慕年听得微微一笑道:"虽比不上南楚,但好歹也能在战场派上用场。"
钟夙低低"哦"了声。
纪慕年勒马回头道:"今晚我要去探查敌营,你呆在军中等我回来。"
钟夙看着他,皱眉道:"此次为何不带我去?"
纪慕年望了钟夙一眼,笑道:"这次去敌营,在我身边比较危险。"
钟夙眉皱得越发紧了。
纪慕年说到做到,当晚派给钟夙两名亲兵,自己动身出营。
晚上,钟夙温习了一遍纪慕年教授的纪家刀法,唤过一名亲兵道:"这次出征,纪将军有没有带上火器?"
亲兵道:"带上一点。"
钟夙道:"你带我去看看。"
火器放置的地方极为隐秘,但钟夙是纪慕年器重的人,纪慕年吩咐除钟夙出军外,全然许可他在军中走动,亲兵思索了一会,便带钟夙行到放置火器的车边。
钟夙闻到熟悉的硫磺味,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他伸手摸了摸车厢,忽然笑了开来。
这笑颇有点见到老朋友似的,格外开心。
旁边的亲兵低声道:"大人,还请小心火器。"
见身边的人小心谨慎的样子,钟夙这才依依不舍地挪开手,心下思忖着要不要将自己会懂些火药炼制的事情告诉纪慕年。
他脑海里转过数转,耳朵边却忽然到林子东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在南边闪开,浓烟直冲云霄,过了一会,又是"轰轰"几声巨响,连连爆开。远方天边渐渐染上一层红色,火光滔天。
林子里面的人纷纷侧头观望,对南边的情况各有猜测,一时间交头接耳。
"纪将军炸了他们的粮库!"
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这么一句。这话一出,虽如石子掷海,却激起千层澜。众人精神瞬间抖擞,议论不停。
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喝道:"整顿,准备出兵入攻晋南关!"
这一声喝虽平平稳稳,但是落入每个人的耳力,却一字一句非常清晰,正是纪慕年灌注真力的声音。
队伍里的人顿时忙碌起来。亲兵连忙道:"大人,我们快回去上马。"
钟夙知道马上又要行军,点头应了,和着亲兵回到之前呆着的地方,跨上马鞍。
大队整顿齐整,便朝着晋南关方向进发。夜间暗成一片,只能借得月光在黑暗中前行。队伍有序前进,不一会儿,远处晋南关的城影便渐渐近了。
前面的队伍忽然慢了下来,钟夙骑马紧紧跟随。这慢的时刻只是一个停顿的时间,像是等待部队集合,过不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火药爆炸的声音,不绝如耳。几团火光在不远处同时乍现,刺入眼眸,爆炸处烟尘翻滚,血光、尘埃刹那间飞散开来。待得炮声火光一过,北封军爆发出一阵嘶喊,往前方快速冲去。
钟夙料想此时应是两兵相接,北封当是奇袭得手,驱马跟上部队。
战争一触即发,战火瞬间燃烧半边天色。前方北封将士冲锋陷阵、喊声交喝在一起,震耳欲聋。后方将士紧随其上,部队如雄狮入境,所过之处,所向披靡。
钟夙亦取出马鞍上的刀,长柄在握。他既没有冲在最前方,也没有落在最后端,而是混在队伍当中。当中的队伍多是步兵,他骑在马上颇是显眼,在阵中的敌兵看到钟夙此时模样,纷纷朝他这里攻来。
钟夙学了几天刀法,临时上阵,居然还有些见效,拦住马下的人攻击。长刀划过空中,嗡嗡作响。
纪家刀法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钟夙得纪慕年传授,居然也颇有些将门风采。他击退几个围上来的敌兵,看着阵中人厮杀场景,最后致命一刀却始终挥斩不下。
南楚围城士兵经北封偷袭后,自知凶多吉少,临死前爆发血性,往死里冲杀。
钟夙犹豫间,一人猛地抱住他的刀身,死死不放开。围着钟夙的几人见状,举枪往钟夙身上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钟夙只见眼前刀光一闪,往钟夙刺来的枪齐齐断柄。一人飞身至他马上,扫开南楚亡命士兵,皱眉道:"小心点。"
钟夙回头,便看到纪慕年立在他后面的马背上,长刀飞快舞动,如割稻收草,一时间敌军一排一排倒下,纵有人举兵相抗,也是兵裂人亡。
鲜血四溅,纪慕年和钟夙两人身上,均沾上粘稠血液。钟夙回头时,可见纪慕年额上尽是汗水,显然颇为乏力。
他心下一横,再也不忌惮什么,手中刀开开合合,一路砍杀而过。
两人并乘一骑,随大军往晋南关冲去。
待到北封军队肃清南楚守军后,纪慕年又下令烧了南楚军的军营,俘虏数千南楚敌兵。
晋南关守军见北封大军前来支援,打开城门。自城门中出了一队军马,行到北封援军前,一人跳下马匹,上前跪拜道:"末将宫少赫拜见镇国将军。"
纪慕年正坐在钟夙身后,也不下马,直着身子道:"勿用行礼。"顿了顿,道:"这边战事已歇,还请少将军带路进城。"
宫少赫应了声,忙起身接待纪慕年,将数万北封军带入晋南关。
行路时,纪慕年仍是微微将身子向前倾了些,靠在钟夙身上。
钟夙皱了皱眉,侧头看了纪慕年一眼道:"怎么了?"
纪慕年耸了耸鼻尖,也不答话,等过了好些路程,方道:"太脏了。"
"……"钟夙再看了纪慕年一眼。
"还很累。"纪慕年又补了一句,说完就闭口了,干脆整个人挂在钟夙身上不动了。
"……"钟夙无言,只好跟着部队前行。
又过了一会,到了晋南关,纪慕年方才睁眼从马背上下来,大致布置了晋南关城内的兵防措施,迫不及待地走到宫少赫给他两人布置的房间,命人上了浴水,自个儿脱光衣服,溜
进浴桶里面擦洗身子来。
他洗浴的时候,还不忘给钟夙备一桶水。
钟夙在内房洗浴完,穿了身便衣,走到镜前打量。这几日行军,他的头发也长了些,大约过段日子就可以束发了。
他想着纪慕年教他的刀法,忽然伸出一股古怪不祥之意。
那种古怪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钟夙快速走到纪慕年的房间,一瞬间愣住了。
只见纪慕年□浸在水里,唯有一颗头露出水面,整个人靠在浴桶上,双眼紧闭,不知是睡着还是晕着。
钟夙赶紧上前唤醒纪慕年。
纪慕年被唤醒后微微一愣,看到钟夙担心的眼神,笑道:"今天还真是累着了。"
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去袭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那人了?"
纪慕年睁眼诧道:"谁?"
钟夙立刻闭口不言,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最终挑了词来道:"楚国太子。"
纪慕年皱眉道:"我今日是遇到一个高手,但是不知他是楚国太子。"
钟夙直接将心中所想拖出道:"若是你遇到楚国太子,会不会那人早先就料到你会去袭营,专程在那候你。"
纪慕年眨眼道:"他等我作甚?"
钟夙皱眉道:"虽不知他等你要做什么,但这事实在巧合。而且依照我们军队行军速度来言,从你袭营的南部到我们刚才杀进来的那些营寨也不算很远,完全有时间通报。可适才
我们到的那几处营寨,却像全无防备的样子。"
纪慕年愕了愕道:"此事我也想到了。"末了,他道:"只是他舍了三个围攻晋南关的主营兵力让我们进晋南关,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事钟夙也说不透,只好将事往心里记着。纪慕年起身擦干自己的身子,拿了件干净的衣服换上,顿觉神清气爽,连刚才的烦闷困躁之心也散了不少。
钟夙见着纪慕年此时心情转好,于是将心中琢磨的事告与纪慕年。
纪慕年听罢瞪眼道:"你会火器?"
钟夙道:"虽不至特别厉害,但足以提高目前的火力。"
纪慕年连连摇头道:"火器实在危险,万一你出了三长两短,皇上怪罪起来……"
他话音未落,钟夙笑道:"纪将军,你一番用心良苦,钟夙心领了。"他顿了顿道:"纪家刀法厉害,但钟夙无德无能,未能叩师徒之礼……我想纪将军意不在我能学此自保。"
纪慕年一愣,苦笑道:"虽是如此,但皇上未见你之前,我要确保你安然无恙。"
他话这么说,但到第二日却仍是允了钟夙去火器研究所查看。
钟夙闻着以前熟悉的味道,却感觉格外舒心,埋头苦调配方、材料的纯度来。
纪慕年放任钟夙去做实验,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待他安慰城中百姓后,亲自去了火器研究场所看了几次。
到了第九日,钟夙呈上重新调整过制法的火药,并增添了导火索、管型火器等配置,呈与纪慕年确认,纪慕年试了威力后,不禁喜上眉梢,封钟夙为校尉,将火药配发到全军。
再过五日,纪慕年率军出晋南关,驱逐残余的南楚军队,火器上压倒性的优势在短短三日之内,大败南楚敌军,逐渐收复晋南边境几处小县小镇。
南楚军节节败退,终退至封楚国界附近。
钟夙随军进发,手持长刀,勒马和纪慕年并行。
他的长刀上还残有血迹,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土泥中。平原战场一片血染,钟夙目光抬眼处,望见一片残阳似火,和平原上的血交相辉映。
作者有话要说:=_=一波要三折
42
42、第42章 被行刺 ...
在京城到晋南关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马车外头甚是简单,旁人只看到普通的木质车厢、普通的木轮、普通的马匹和一个普通的马夫。
马夫长相平常,是扔到大街上看一眼就忘记的面容。
车厢里传来一人不耐的声音:"夜鹰,这都几天了,怎么还在这地段上跑?"
赶车的人有些无奈,回头望向车厢垂帘道:"回皇上,成太医说你身体不适,车子不能太颠簸,得行得慢些才好。"
"……"龙羿瞪眼。
随后他撩开车帘,怒道:"夜鹰,你什么时候也听他俩的话了?"
夜鹰低眉顺耳道:"皇上,您身子骨不好,这是为龙体着想。"
"……"龙羿继续瞪,那表情就像吞了个大核子被噎住了似的。
随后他转回车内,冷冷扫了车内的德福、成风楠一眼,淡淡道:"敢情朕这几日太纵容你们,谁说的话都比朕要厉害了。"
他这话一出,德福赶紧从座位上站起,就要往地上一拜,谁知这一起身就撞到了马车车顶。车顶摇摇晃晃,龙羿一个没站稳,差点就要翻到马车下。
夜鹰眼疾手快,立刻拖住龙羿的肩膀道:"皇上小心。"
"……"龙羿一颗心掉到嗓子眼,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恨恨地瞪了德福一眼。
德福低眉顺耳,扑在马车车厢内道:"皇上恕罪,奴才怎敢逾越皇上。"
龙羿翻了白眼,只管让德福伏在地上,自顾自地往车厢里走,倒了杯茶水,方才清清嗓音道:"起来吧。"
德福这才起身候在一边。
龙羿又瞪成风楠。
成风楠兜着药箱,欠身道:"皇上,臣等只是关心皇上的身体,不是故意要和皇上为难。"
龙羿这才将一双龙目收回来,朝着卷帘外的夜鹰道:"夜鹰——"
他把鹰字拖得极长,外头的人即使武功深湛,但此时听来也不由得心头一阵发虚,谦声道:"臣只听皇上的。"
龙羿这才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振声甩手道:"给朕加快速度,三日之内就到晋南关!"
皇帝一言,驷马难追。夜鹰得了皇帝的命令,竭尽全力驱使马匹。他一要保证速度,二要保证车厢平稳,让皇上坐得舒畅,一天下来,居然也是汗流浃背。
只是皇上这次出宫,知道的人少,带的也都是自己的亲信,光护卫而言,也就只带了他夜鹰一人。
保护圣驾责任重大,他必须打点十二分的精神。
待到傍晚时分,马车到了官道边的一家客栈。夜鹰料理好马车上的东西,随龙羿一起进入客栈。
客栈里还有着其他几桌的人,龙羿只挑了一张干净的桌椅做了下来。
店里的小二出来招待,德福略略交代了几句,便站着龙羿身后。
夜鹰环视了一周,只见临着龙羿一桌的不远处,坐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两人俱是带着风帽,没有露出他原来的面目。
后天影卫直觉让夜鹰皱了皱眉,低头在龙羿耳边说了几句。
龙羿这才望向那两人。两人案桌上摆的是普普通通的青菜馒头,纵然是在食用时,两人也没有将风帽取下,反而撩着风帽上的面纱,一口一口放入嘴中。
矮的人吃得较快,可谓是狼吞虎咽,高的人则吃得慢条斯理,倒是斯斯文文。
龙羿也觉得古怪,看着外边天色渐暗,侧头问道:"这离晋南关还有多远?"
夜鹰道:"若是按照今天的车程,大概一天半就可以到了。"
龙羿闻言,忧虑尽扫,欣欣然笑开,取了酒壶,亲自斟满一碗,微微泯一口道:"那今日我们就不住客栈,趁夜赶点路,朕也好早些见到小夙。"
他说完,又命德福将饭菜打包,准备再度动身。
德福自是应了,捧着热食跟在龙羿身后。成风楠也是跟随在龙羿后面,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往那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上瞅。
随后他的目光满是诧异,惊疑不定。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出手阔绰,客栈老板也没有计较什么。
登到马车上,夜鹰重新驱马前行。马车辘辘向前行驶,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彻底黑了。再过一阵子,夜鹰只感觉空中有凉丝丝的触感滴在面庞,视野里虽是模糊,但也料到这时该是下了雨。
过不了多久,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车厢里燃着灯油,明明灭灭,摇晃不定。
龙羿赶了一天的路,虽是坐着,也觉得又累又乏,侧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德福尽心尽力,帮龙羿扑去飞蛾小虫。而成风楠却是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脑海里转过数转,望着皇帝睡颜,终还是提不起心思来说之前的怪事。
在他犹犹豫豫间,前方夜鹰忽然"吁"了一声,似是勒住缰绳,应是把奔跑的马屁勒止下来。车厢里的人措手不及,往前面扑了扑。
龙羿被马车出现的意外状况瞬间惊醒,双眼眯成一线,往外问道:"怎么了?"
这发问后,过了好一会儿,夜鹰才低声回道:"皇上,有人挡路。"
龙羿皱眉,撩开马车车帘往外望去,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楚面目,个子矮小,头却很大,应该是带了风帽,正是客栈里的那个矮个子的人。他站的地方真是官道转弯的狭路,这人手持了一条铁棍,横在路中,将龙羿等人的去向牢牢堵住。
心中不知什么原因,微微紧了紧。
龙羿抬声问道:"前方的兄弟可否借个道?"
他集聚目力,直视黑暗中的人影。
人影摇了摇头,没说话。
夜鹰默默地按住身边的剑鞘。
龙羿皱眉再道:"兄弟,我们有急事,还请你让路则个。"
人影还是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龙羿心渐渐下沉,正要出言,那矮个子的人忽然动了。
矮个子的速度很快,几乎在地上平掠而进,铁棍拖着地面,发出"滋滋"刺耳声响,一瞬间就到龙羿面前,棍中虎虎带风,轰然砸下。
龙羿没料到此变,脸上顿时失色。
棍中离龙羿鼻前一尺处,一柄长剑斜里刺来,架住铁棍来袭。夜鹰沉喝一身,腕上发力,挑开矮个子的铁棍。
这一瞬间电光石火,饶是常人反应再慢,也知道有人行刺,德福、成风楠赶紧出了车厢,护在龙羿四周。
夜鹰与矮个子过了几招,只觉对方内力深厚,不由得暗暗着急,目光瞥见马车后,官道丛林间有一道黑影如魅而至,速度快得惊人,立刻喝道:"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成风楠也见那人影,料想应当是客栈中所见的高个子神秘人,心中不由得一沉,忙扯过缰绳道:"皇上,快坐稳了。"
他话刚落,便执起鞭绳,狠狠一抽马臀。马吃痛受惊,在官道上狂奔起来。
高个子黑影见马车向前行驶,步下速度瞬间发快,"嗖"一下窜到马车背上,风声舞舞,惊得成风楠回头瞥去。
四目相接,风帽里的人看着成风楠微微一动,双手互成利爪,朝成风楠抓去。
成风楠急忙取出药包,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人提起,整个人凌空被抛出,重重砸在官道旁的草丛中。
草丛湿漉漉的沾了一身泥,成风楠忙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向马车行的方向追去。
黑影解决了成风楠,转而撩起马车卷帘。他刚撩起卷帘便被人抱住双腿,德福紧紧拉住他的裤腿,道:"皇上,皇上快走!"
龙羿沉眸。
黑影也不顾德福,一只手画着瓢子,直接朝龙羿抓去。
他这一抓的威力却比之前跑甩成风楠的力道大上许多。龙羿迅速用手摸到放置座椅后布条。布条里只是两尺长的长柄,龙羿抵住长柄机关,长柄顿时暴涨,露出尖锐枪头。
黑影似乎知道龙羿所用兵械,偏身躲开龙羿长枪,往龙羿拿枪的手劈去。
龙羿手底微沉,往上挑起枪尖直逼黑影下颚。这一挑纵然不能挑断黑影喉咙,也将揭开黑影头上风帽面纱。
两下交手,黑影不退,纵身起跃,破开马车车顶,如展翅夜隼,德福禁不住黑影大力,一个抓空,倒到地上。黑影趁着下坠之势,朝龙羿挥出一掌。
凛凛掌气混杂淳厚真力,刮得龙羿衣发俱扬。龙羿目光骤紧,腾身离车,持枪朝黑影掌心刺去。
黑影掌路忽变,抓住枪头,两人真气相撞,力道相持,龙羿只觉得背后传来剧痛,伤口旧疾再度崩发。
他气息微岔,黑影却似乎早有所料,左掌猛地挥出,龙羿双手尚执枪相抵,慢腾出一只手相挡,但终迟了一步,黑影单掌正中龙羿胸口。
这一掌饱含他数十年修为,旨在一击必胜。龙羿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大力抛起,长枪脱手,与人一起重重砸在地上。
雨仍一点一滴地下,濡湿了地面。黑影落地,静静地看了眼远处的身影。
龙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若是论刚才那掌威力,龙羿必死无疑。
黑影心里默默地想,往前走了一步,只待验证龙羿是否已经毙命。他抬腿间,只听一人喊道:"别动!"
黑影目光望向一边,那边有人一身泥泞,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呼呼地喘着气。
他也便依言停下脚步。
"我身上有五毒散……"成风楠心里也没把握,走到龙羿旁边,护住皇帝,喘着气道:"你刚才抓了我的衣服,手中有黑迹,若黑迹蔓延到手脚,不死即残。若现在回去逼毒,还来得及。"
黑影看着成风楠,忽然笑了开来。但他头上戴着风帽面纱,成风楠却看不出来他笑的模样。他依着成风楠所言,看着掌心,果然有团模模糊糊的黑影。
他看到那团黑影,却像看到更有兴趣的事情,又是低低一笑,再看了成风楠一眼,忽的运气轻功,长啸一声,隐入官道边的丛林中。
成风楠手里捏了一层冷汗,急忙蹲□,扶起龙羿身子。
德福跌跌撞撞地一瘸一拐跑过来,看到龙羿双目闭阖,一声不响地倒在成风楠臂腕上,不知是死是活,不由得失色道:"皇上!"
成风楠抖着手去把龙羿的脉,昏迷中的龙羿手猛地抽动了一下,整个身子一侧,"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德福忙扶住龙羿的身子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
龙羿又咳了几声,微微调了几次呼吸道:"没死。"
德福不知是喜是悲,眼中居然有泪花咕噜噜打转。
龙羿难受地皱了下眉头,又补了一句:"不过差点就死了。"
"……"德福的泪花打转得更快了。
龙羿闭眼,不说话了,只是皱着眉。
成风楠这才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把了龙羿的脉相,皱眉道:"皇上这一掌伤到脏腑,得赶紧回京治疗才行。"
龙羿侧头不语。
成风楠道:"皇上,看刚才形势,那两人必定是认识皇上,所以才来行刺。"他顿了顿道:"我们行迹已经暴露,接下去怕会更加危险。"
龙羿还是不说话。
成风楠再谏言道:"晋南关是边境,皇上此去是危险至极。"
他这一句话说完,过了许久,龙羿方才睁眼道:"晋南关是边境,确实很危险。"
成风楠以为龙羿转性,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接下去的一句话,又让他这个太医的心悬了起来。
"但小夙在那,朕一定要去。"龙羿歇了口气,又道。
作者有话要说:龙龙出事了!
下面一章又有人要出事了!然后两个人就快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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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不归路 ...
啸声在雨中激荡开,与夜鹰交手的矮个子黑影顿时听到啸声,身形突然一矮,不再恋战,反窜入树林中。
夜鹰眼皮跳得厉害,不敢追赶,拼命往龙羿等人的方向奔去。
矮个子黑影在林间几个起落后,便看到高个子身影立在一棵树枝丫上,模样像是在遥遥观望远方。他循着这人的面向望去,只见成风楠、德福扶着龙羿,也不知龙羿是死是活。
他犹豫了一会,终问道:"师父,这样刺杀皇上,真的好么?"
高个子黑影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方才抬手望向自己的掌心,笑道:"如何不好?"
矮个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高个子黑影道:"楚熙游这次进京找我,让我帮他拿下封国江山。眼下我这一掌,也算给他有个交代。"他停顿了会,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皇上能过这一劫,是福是祸也是未知。"
矮个子听得越加迷糊,他脑瓜子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挠了挠头道:"但师父一向不理朝事的。"
黑影淡淡一笑,目光终落在不远处成风楠的身上。
不问世事、不理朝事,也还需那人帮他解了身上鬼眼禁制才行。
只是这些年的治疗未见有多大的起色,也不知何时才能够逃离这个囚笼。
***
过了两日,连着下个不停的细雨终于停了。纪慕年在营帐中待了许久,方起身将自己琢磨好的信打折放到自己就寝的床头,起身走出营帐。
雨过后,漫山遍野翠绿成一片,空气掺着点滴的泥土的气息,显得格外清新。
纪慕年唤过近卫道:"校尉呢?"
校尉有很多,但近卫听罢立刻就明白纪将军指的校尉,道:"金校尉去了校场练刀了。"
金校尉便是钟夙,他因名字被避讳,只得胡乱取了个名字参军入户。名字取的很是简单,只将钟字拆了两半,名为金中。
纪慕年听近卫所言,点头微微笑一笑,寻了条路,往校场方向走去。
北封大军乘胜追击南楚到两国疆界,早出了晋南关,驻扎在离疆界不远的空旷平原中。只待休整完毕,给南楚入侵部队最后一次迎头痛击。
休整期,钟夙身无杂事,只是专心练刀。
纪慕年闲来无事,信步而行,未到校场,便被人叫住了。
"纪将军!"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纪慕年脚步顿住,回头望向来人,见是副将卢衡,奇怪道:"卢将军,你怎么也在这?"
卢衡喘了口气道:"末将正赶着来找将军。"
纪慕年这才转身望着卢衡道:"何事如此紧急?"
卢衡道:"南楚的军队昨夜撤到了一线天后两里外扎营。"
"一线天?"纪慕年挑眉问了句,细细思考起来。
"一线天是个峡谷,地势险要,是我们此去南楚边界必经路段。山势崎岖,若大军过山道,怕将士不易攀登,骑军的马匹难以前行。"卢衡禀道。
纪慕年闻言皱眉道:"南楚那边地势素来险峻,是不易攻打。"他沉吟片刻,听卢衡所说,确实有所顾虑道:"你带我去看看地形。"
两人边言边朝马厩行去。纪慕年随身带了几个近卫,往卢衡所说的一线天行去。
一线天离军营大约有三里路之遥,纪慕年和卢衡前进,行到峡谷前,纪慕年只见前方敞出一条宽敞大道,但道上方乱石堆积,崖壁斜凸,果真只让人看到只有一线天空。
他在外逡巡许久,想着要不要入内观测,旁边的卢衡道:"若是我军追击南楚,只怕南楚不会放弃这等地形埋伏在一线天两端。但若是绕路而行,也得有三四天才能再到南楚边界军营。"
纪慕年听罢,默默地看着前方峡谷,最终勒了缰绳道:"南楚确是已经退出一线天外?"
卢衡道:"昨夜情报,应当无误。"
卢衡是振武将军提拔上来的将士,驻守西南十余年载,经验老道,纪慕年不疑有他,又问道:"这峡谷有多长、有多宽,可有人进去查看?"
"侦察兵去看过几回,描了幅地图出来。"他说完,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黄帛,递给纪慕年。
纪慕年接过黄帛细细看了遍,仍是不放心道:"这事不能含糊,我亲自去看看。"
卢衡在一边不作声响。
纪慕年扯了僵绳道:"我进去看看。"
卢衡皱眉道:"纪将军,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纪慕年拿过马上长刀,侧握在身后道:"无妨,若我一人,没遇到绝顶高手,当可以脱身。"顿了顿,道:"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你们见机行事,回到营中找金校尉。"
旁边的近卫称是。
纪慕年这才驭马,一人一骑,单枪匹马,行到峡谷之中。他虽艺高胆大,仍不敢大意,贴着崖壁边上行。
峡谷只剩得一线天色,越入了里边,越是昏暗。狭长的通道上,唯有纪慕年的马蹄作响。
纪慕年四下观望,目光渐渐转向两边崖壁凸起处,崖壁上有枝草杂生,但纪慕年越看越是古怪。
等到了峡谷正中,两边已经望不到尽头。
再行了段路,前方的马蹄忽然微微沉了一下,纪慕年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
与此同时,他闻得一股轻微的硫磺味。
脑海中刹那间惊醒,电光石火间,纪慕年纵身从马背上凌空腾出,地面轰然炸开,爆出"轰轰"巨响。
一瞬间,烟尘滚滚,爆破声近在耳边,灼热的气浪袭扫腾起,强大的冲击力瞬间打破了纪慕年在空中维持的平衡。
这一轮爆炸声结束,紧接着又是一轮,环环相扣,峡谷当中只见热浪翻腾,红舌吞吐,石破天惊。
纪慕年勉力运功挡住层层爆破冲击,在一片浓烟中,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尖锐呼啸,他勉强侧头,眸光刚转,便看到一条布满倒钩的血红粗箭朝他射来。
箭头不断扩大,瞳孔里俱被这一箭填满。
纪慕年被火器牵制,一时间无暇再变身形,只得勉力避开血箭。他只听"嗤"一声声响,血箭猛刺入右腿,腿中传来一阵剧痛,再空中再稳不住身形,一头栽了下去。
地面爆炸声声不断。峡谷当中发出一阵呐喊声。
纪慕年摔在地上,用一手挡住不断而来的烟尘,一手拄刀支地,支撑起身子。
待到爆炸声过、硝烟弥漫后,散开一阵烟雾,纪慕年抬头,只见崖壁的凸石处,漫山站满了南楚敌兵。南楚士兵每人配备弓箭,尽拉上满弓,直至峡谷中一人。
他目光微紧,试图从地上站起来,腿上却传来专心疼痛。
一人在远处呵呵笑道:"纪慕年。"
纪慕年抬起头,正看见远处那人,紫衣云烟,纵是在战场上,也是一身布衣,贵气百态,正是不久前他炸南楚粮库时遇到的高手。
楚熙游看着峡谷中那人狼狈模样,心情愉悦道:"果然是纪家传人,本殿为你安排了这轮番火器,居然也让你撑了下来。"他越说越是开心,手指埋伏在峡谷中遍野的南楚弓箭手,笑道:"本殿实在是对纪将军厚爱得紧,不知纪将军能否消受得起我楚国万箭之发。"
***
钟夙练完刀,回到营帐中,没见纪慕年踪影,略觉得有些奇怪。
往日里纪慕年总是将他带在身侧,今日他一早虽出去练刀,纪慕年也应该还在帐中的。
他唤过来一位近卫问了纪慕年的去向。
近卫低头答道:"纪将军跟着卢将军一起出去查探了。"
钟夙"哦"了一声,想是纪慕年临时有事,也没多说什么,准备返回自己帐中。
许是巧合,他刚入帐,就看到一人骑着马自外归来,他扫了一眼,居然是那近卫口中说的卢副将军。他微微顿住脚步,再仔细地看了一眼,居然没见到纪慕年的踪影。
这时,他心里涌起微微古怪的念头。
这念头尚在萌生,钟夙只听到南方传来"轰"一声巨响,如平地里炸开的雷声,且源源不断地响起。
钟夙听得那声音,当是南楚火器爆炸的时候产生的声响,脸色变了变,再次拉过刚才那近卫问道:"纪将军刚去的方向是哪个方向?"
近卫指了指南边道:"好像是在那边,刚卢将军也是从那边回来。"
钟夙脸色瞬间一变。
心头古怪的感觉愈盛,他快步走到卢衡马前,也不顾身份地位,直接拦住卢衡去向道:"卢将军可知纪将军在哪?"
忽然被一个校尉拦住去路,卢衡微微紧了紧眉头,但见识纪慕年一直照顾的并特地交代过的那个小将,他按耐住脾气道:"纪将军在一线天探查地形。"
钟夙听罢,瞳孔微缩道:"我听卢将军也同纪将军一起,为何先回来了?"
卢衡面不改色道:"纪将军还在研究地形,命我先回来处理军中事务。"他目光微沉道:"本将指导纪将军宠你,但在军营中也要知道好歹,你一校尉敢拦本将的路……"
他说话声音铮铮,正要想法子责罚钟夙,钟夙却不等卢衡说完话,自顾自地奔至马厩。
练刀时候的长刀尚还在手里,钟夙骑上马匹,也顾不上营帐中的规矩,狠狠抽着马鞭,马吃痛向军营外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钟夙依照之前爆炸声方向策马飞奔,过了一会便看到一线天峡谷,他在峡谷前夜不停留,直接冲到谷内。
视野里便暗,钟夙闻着风过耳的呼啸,在峡谷中奔了不一会儿,便听到"嗖嗖嗖"箭矢破空之声。
他抬头便见峡谷中站着众多穿着南楚服饰的弓箭手,弓箭手的箭头所指,正有一人一手拄着长刀刀柄,一手执着玄铁宝刀,劈开不断射来的箭矢。
那人腿上插着粗红血箭,后背上也插了几支箭羽,遥遥欲坠。
钟夙失色,手中却不停留,驱马冲入箭雨中,挥刀拨开箭矢,喝道:"纪慕年!"
纪慕年听闻有人呼喊,侧头瞥视,只见一人一马不惧危险,直冲自己而来,校尉红巾飞扬,不是钟夙是谁。
他看到钟夙正脸,心中一惊。但钟夙转瞬奔到他眼前,又喝了声:"快上来!"
说的同时,钟夙执着缰绳的手瞬间伸出,拉住纪慕年的臂膀,拖力将纪慕年甩到马后。
纪慕年终借钟夙之力跨上马背。他此时全身虚脱,已然无力,刚跨到马背上,身形不定,就往后仰。
钟夙立刻抓住他手,低声道:"抓紧我!"说罢,长刀挥舞,夹紧马肚,顶着箭雨,往峡谷另一端冲去。
纪慕年勉强稳住身子,拨开几支羽箭,再支撑不住,靠在钟夙后背上,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很快濡湿了钟夙的后背,钟夙嗅着血腥气味,心如刀绞,一时间竟然难以开口,只管驱马,盼快点脱离包围圈中。
狂奔中,一线天对面的亮光慢慢扩散开来。
一直站在高处的楚熙游眯了眯眼,手慢慢摩挲着掌中持着的弓。
小卫低声道:"殿下,他们快要脱离我们的包围了。"
楚熙游低低笑了一声,琢磨着纪慕年和钟夙的背影,低低笑道:"脱离?"
他说完这话,眸中涌上一层血色,一如当初射杀贤妃时的样子。
小卫跟随楚熙游多年,见到楚熙游此时模样,立刻呈上三支血箭。
楚熙游接过箭,拉开弓弦。
血箭三支再度连射,空气中的呼啸声格外刺耳,如鬼泣狼嚎,直扑目标。
这声音钟夙再熟悉不过,心中骤然崩紧,发狠抽向马臀,随后挥刀拨开一支血箭,箭尖与刀尖相撞,刀上砰然裂开一个缺口。与此同时,□的马嘶鸣一声,向前奔了几步,终出了一线天峡谷。
随后钟夙察觉到纪慕年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一紧,身后的人又是喷了一口血出来。□的马亦随之悲鸣,轰然倒地。
钟夙忙转身抱住纪慕年,跳离马背,只见一支血箭斜插入马腹,另有一支血箭,插在纪慕年后心,末了整个箭尖。
见主帅射中敌军将领,南楚军爆发出高喝声。士兵纷纷从峡谷壁上攀下,往纪慕年落马的方向围来。
钟夙刻不容缓,将纪慕年一支手搭在自己肩上,带纪慕年窜入旁边的矮丛中。
后边的人立刻追杀过来。
钟夙借着草木掩护,带着纪慕年逃窜。但他带了一人,速度终是慢下很多。
见身后人声越来越近,纪慕年微微睁眼道:"钟夙,你快走。"
钟夙皱了皱眉头。
纪慕年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难受地又闭上眼睛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走没人会追你。"
钟夙还是皱着眉,带着纪慕年一步一步跑,沉声道:"要走一起走。"
"你若是带上我,我们两个都走不了。"纪慕年声音有些迟缓,话刚说完,又吐出一口血,脚步有一步没一步地迈,完全是钟夙在拉着他走了,他惨笑一声道:"你若回去,还可以帮我报仇。更何况,龙羿还在那等你。"
钟夙脚步不停,心中却是一痛。他知纪慕年所说是事实,但总放不开这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亦师亦友的人。
纪慕年微微喘了口气道:"卢衡应该是叛变了……我怕他执掌军中大权,你一定要回去阻止他。"
钟夙涩然望着纪慕年,不知该说什么。
纪慕年说完一句,又吸了一口气,他伤在肺腑,说话断断续续道:"皇上交给我虎符,放在我枕下的密匣里。匣子的钥匙是我头上的银铜发簪。"他用尽力气,用手抓过自己的发髻,扯下发簪,塞入钟夙手中,再抓过钟夙掌心,将手中御赐的玄铁宝刀递给钟夙道:"
43、第43章 不归路 ...
若那些人不信你,你就出示这把刀。"
他说完,脚下绊倒一块石头,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钟夙亦被他牵扯,摔在地上,他忙起身再去扶纪慕年,被纪慕年伸手一把推开。
"快走。"纪慕年嘶声道。
钟夙咬牙,愣愣地看着他。
"这是军令。"纪慕年的声音已然哑了。
钟夙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尖很酸。
"快走啊……"纪慕年开口,又是一股血喷出来,在地上蜷起身子。
钟夙闭了闭眼,再睁开道:"纪大人,钟夙谢你一辈子。"
纪慕年闭眼,将头侧在一边不理会。
钟夙往前走了几步,忽的转过身,对着纪慕年伏在地上的身体迅速拜了三拜。
纪慕年仍是没有反应。
钟夙再度狠狠咬牙,转头往前奔去。
待到确认钟夙离开,纪慕年方才慢慢睁开眼。
眼前俱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他冥冥看到一人抬眼对他笑道:"慕年,你可愿意和我一起下山。"
他看到自己垂头,涩涩笑道:"师兄去哪,我便跟师兄去哪。"
此去经年,师兄遥不可及,但那一日诺言,却成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咳,下一章要见面鸟
44
44、第44章 重聚首 ...
钟夙快速在丛林里前行,速度比背扶着纪慕年的时候快上许多。
待到后面的人声渐渐淡去,他忍不住又再忘了身后一眼。
丛林茫茫,眼下已见不到纪慕年的身影了。
钟夙沉住气,手中紧紧握着纪慕年递给他的银簪和御刀,脚步停留,往一线天山崖上爬去。
此时峡谷的路已被南楚追来的将士堵住,他只好从绕到谷顶重回军营。
山石陡峭,钟夙徒步借着地形掩护攀行,到达谷顶时,往峡谷四周望了一圈,只见山下绿林掩蔽处有人头攒动,待到他集聚目力望去,赫然发现山林中居然暂候着不计数的南楚军队。
这一惊非同小可。钟夙想到纪慕年之前说的话,心中越发不安。
他快速下了山坡,往北封军营狂奔而去。
一路又奔了三里路,钟夙见到北封大营,仍没停下脚步,只管往纪慕年的军帐方向跑。
军帐外站着两名近卫,见是纪慕年宠信的校尉,连忙拦住他道:"金校尉,卢将军在里面。"
钟夙皱眉道:"他在里面作甚?"
近卫道:"卢将军说纪将军要他到帐中取封信笺。"
钟夙眉皱得越发深了,道:"我有重要东西落在内帐,正要取出。"
他的内帐和纪慕年的军帐连在一起。近卫听罢点头放行。
钟夙快速撩开帐帘,直直入到纪慕年往日就寝的房间,正看到卢衡从纪慕年枕下拿出一个小铁盒。他目光骤紧,喝道:"卢将军,你在做什么!"
卢衡未料到会有人闯进,惊得回头望向来人。见来人是个校尉,他的心顿时一宽道:"金校尉,你如此对本将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本将只是奉纪将军的令,帮他取些东西。"
钟夙挑眉冷笑道:"取些东西?"他的声音逐渐压沉:"敢问卢将军,是取些什么东西?"
卢衡见眼前的人气势压下,不由得皱眉道:"本将要取些什么东西,你一校尉无权过问吧。"
钟夙直视卢衡眼中,气势当仁不让:"末将方才也见到纪将军,只是纪将军告诉我,卢衡叛变了。"
卢衡脸色顿时一白,沉声喝道:"金中!军营之中,你敢如此放肆!"
他说完这话,心里转过数转,直觉得此人威胁巨大,朝外喊道:"来人!"
"人"字尚未脱口,钟夙抢手就去拿卢衡手上的盒子。
他这一招擒拿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用得颇为熟悉。卢衡见招,硬生生地把"人"字咽了回去,闪身躲开钟夙攻击。
钟夙冷冷道:"卢将军还是把那盒子给我。"
卢衡未料到钟夙出手,将盒子抓得越发紧了,怒斥道:"金中,你好大的胆子!"
他这一声惊动屋外的近卫,两个近卫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状况。
但军令如山,卢衡和金校尉都没有命他们进去,他们也只在外面候着。
钟夙瞥一眼帐外,冷冷笑道:"我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及卢将军。"说罢,手向前一伸一摊,厉声道:"拿来!"
他这一声已经近乎肃然,听得卢衡不禁胆寒。
纵然他跟着振武将军多年,也少见有一个年轻人有如此压迫之力。
卢衡失色,脑海中速转,不再理钟夙,拿着铁盒就往帐外行去。
钟夙立刻抓住卢衡肩头道:"卢将军,你不把铁盒交出来,我不会让你走出这个营帐。"他这句话斩钉截铁,动作更加利索,直接朝卢衡手中的铁盒劈手夺去。
卢衡岂会让钟夙拿到虎符,手中宝剑出鞘,就向钟夙的手刺来。
钟夙"嘿"地一声冷笑开,只等卢衡动手,手中御赐宝刀"呛"一身迎上卢衡佩剑剑身,这一发力气十足,纵然钟夙没有先天真力,宝刀削铁如泥的威力也发挥得出色至极,刀过剑身,剑身砰然而断。钟夙不眨一眼,刀势顺剑身而上,一个照面,就将卢衡的手臂齐肩割下。
"啊——"
营帐中发出卢衡凄厉惨叫。近卫军这次方知事情结大,顾不得军令,撩开帐篷往里查看。
帐篷里顷刻喷发出浓厚的血腥味,近卫军只见得金校尉手持一刀,刀身滴血,而卢将军正倒在他脚下,右肩如井喷血,源源不断往外洒射。
场面诡异至极,连两个近卫也不由得惊住。
钟夙夺过铁盒,将纪慕年交给他的银簪迅速插进铁盒锁孔,取出里面的半只虎符道:"卢将军叛变,纪将军临前交我统帅队伍,你们速速将各个职位的将军召到此处,我有要事相告。"
这一变委实突然至极,近卫又是一惊又是一愣,完全没搞懂是什么状况。
钟夙再度喝道:"还不快去。"
近卫这才回神,他俩光凭职位就比钟夙低上几筹,此时校尉发话,两个人自顾应去了。
两人走后,钟夙才将目光又转回卢衡头上。他也不帮卢衡处理伤口,这是沉沉地看着这人。
卢衡没料到钟夙会下狠手,此时失了一只手,血液尽往身外流去,不一会儿便陷入昏迷。
钟夙冷冷哼了声,想到纪慕年,只觉得眼眶一红,恨恨地别开头。
过了不久,西南军众将领齐聚军帐内,钟夙从内侧踱步而出,目扫众将领。
未料到是一个区区校尉将这些人召到这里,几个将领纷纷交头接耳,心下生疑。
钟夙执虎符站在案前道:"在下校尉金中,托纪将军之令,暂管三军。"
他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异。
钟夙也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掌心拖起虎符道:"南楚数万大军此时就在我军三里外备军,随时来袭。军中卢衡叛变,军营布置应被南楚所知,各将军务必调整好自己的军队,准备应战。"
他这样说,心里想起那粗红血箭和南楚太子胜券在握的神情,心里渐渐下沉,再道:"必要时,我军需做好撤退的准备。"
众将听到钟夙此话,皆是皱眉。一个步兵将领道:"我军已经将南楚军队驱逐到边界,胜利在即,何以撤退?"
这位将领的话就像个楔子,引开话端。有人附和,有人道卢衡不会叛变,有人询问纪慕年下落,各种声音,纷纷杂杂,整个帐内吵成一团。
钟夙紧锁眉头道:"纪将军将此事托付于我,有信物为证。"
他怕军心动摇,也不敢说纪慕年已经落于敌手,只将纪慕年随身携带的刀呈在众人面前。
刀面平滑,刀尖锐利,确是御赐的玄铁宝刀。
将领们又是对视一眼。一人瞅瞅刀,再看钟夙神情,道:"若不是纪将军亲自发话,我等恕难从命。"
他这话刚落,又有人道:"既是南楚大军前来攻打,那纪将军此时何在。"他望着刀上血迹道:"莫不是金校尉对纪将军下了毒手吧!"
这猜测听则荒谬,却也确实有此可能。
话题的锋芒就此一转,纷纷直指钟夙。
钟夙脸色渐渐下沉,手渐渐握紧了刀。他本来默默无名,全靠纪慕年一手提拔,在军中认识的人不多,此时那些将军怀疑他,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南楚大军很可能转眼而至,他负有纪慕年所托,不敢大意。
那厢将领越说越激烈,最后一人出列道:"金校尉,你所说的南楚大军、卢衡叛变无凭无据,我等实难相信。"他顿了顿道:"虎符调令,还请校尉归还原处。"
他这般说法已经是比较诚恳妥当,钟夙锁紧眉头,仍不肯放手。
将领见钟夙模样,相互示意一眼,慢慢地围拢这个年轻校尉。
钟夙再扫过身边一眼,手中的刀握紧了又松,松了又重新握紧。
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军帐外帐帘忽然再度被撩开。
帐帘撩开在这肃静的气氛中显得异常突兀。几个将领侧目望过去。
钟夙亦瞥去一眼。
这一眼不看也罢,此时看去,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来军营进帐之人不是将军便是士兵,此时进来的人却是一身便装,黑衣黑袍,长发微散,龙目张扬。那人扫过帐中一眼,笑道:"想不到朕刚到军中,就如此热闹。"他一边说,后面跟随的太监马上跟上,拉了一张大椅给那人坐下。那人不动声响地坐下,最后将目光望向人群中的一人,淡淡一笑道:"何事如此争执不下,不如说与朕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米什么话说,只能说发文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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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统三军 ...
西南军曾进京受过封赏,朝堂之上,不少在场的将领是见过这位北封天子的。
只是此时西南战乱,几个将领都没有想到远在北方京城的堂堂君王会亲临前线。且京城那方也没有传来任何皇上御驾亲征的指令,龙羿出现,实在唐突、令人惊愕。
今日惊异之事过多,众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坐在那帐中椅子上的,确实是几个月前犒赏三军的皇帝。
而皇帝确实到西南这个偏远的地方来了。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将领中谁先道了这么一声,众人如醍醐灌顶,亦跪拜下去。
一时间,参见声起。
钟夙崩了崩脸上的神经,见旁边的人矮身,心中思忖会,收回手中刀、掌中符,亦要参拜。
他是最后一个参拜的,膝未触地,就闻龙羿笑道:"你先不用急着跪拜。"
众将又是一惊。
钟夙停顿了会,便依言直起身子。
龙羿仔细打量钟夙一番,见他额上汗渍,一身校尉军装沾染一身血迹,不由得皱眉,最后他将目光落到钟夙手中的宝刀虎符,沉眸道:"这些东西可是纪将军亲自给你的?"
他的声音一如从前般沉沉静静,一点都没变。
钟夙喉头有点哽,回声道:"是纪将军亲自交与我手。"
龙羿眸光在刀身上审视许久,方才淡淡一笑道:"我信纪慕年。"
他话音一落,钟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龙羿揉了揉额前眉头,道:"纪将军交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旁边跪着的将领更是大惊,揣测皇帝圣意。
龙羿不容他人多想,再道:"你们都先下去。"
天子龙威,众将不敢不听命,纷纷退出帐外,在帐外候着。
待到外人都走个干干净净,龙羿方才撑着椅柄欲要站起来。旁边的德福连忙托起他的手,将他扶起来。
龙羿起身后,直了直后背,缓缓走到钟夙面前,微微眯了下眼睛,慢声道:"如实告诉朕,纪慕年是不是出事了。"
钟夙顿了顿,望向龙羿道:"纪将军在峡谷中伏,命我先回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龙羿瞬间就明白了,望着钟夙的刀,呵呵笑道:"慕年他刀不离身,既然他将刀给你,你就带他做好这一场。"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钟夙听出来,却是分外苦涩。
他垂眸回道:"定不负君命。"
龙羿点了点头,再望钟夙一眼道:"朕听你名字,叫金中。"
钟夙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方才应道:"是。"
"金中,若合在一起,是个钟字。"龙羿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的模样,最终吐言提道。
钟夙沉默。
龙羿道:"钟夙,朕自见你第一日起,你便是蒙头垢面。"他抬手将手放在钟夙脸上,带着翠玉扳指的拇指在钟夙脸上轻轻擦拭上面的血迹和泥垢,恍然笑道:"朕没想到,再见你时又是如此模样。"
记忆中的贤妃慢慢化成一个男人,男人几次在梦中回首,如今眼前这人终于和自己梦中影子相互重叠,变得清晰起来。
钟夙慢慢抬眼看向龙羿,见龙羿眸中的自己,无言无息。
帐中静得压抑。龙羿的手指只在钟夙脸上流连了片刻,瞬即伸向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那物什被黄帛包着,龙羿展开,钟夙只见和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半只虎符立在黄帛中。
龙羿将虎符取出来,道:"慕年出事,军中群龙无首。钟夙,你可有能力统帅眼下这数万之众?"
这事拉到眼下战事上,钟夙不再含糊,直接开口道:"钟夙不敢妄言纸上谈兵,但跟随纪将军多日,蒙纪将军指点许多。"
话的口气和三年前的那人再度吻合在一起。只是那时女子困于旧宫,而今男儿铮铮铁骨。
龙羿道:"朕记得往日你曾言自己参军,立志职守边疆,保一方安土。"
钟夙道:"钟夙能担此重任。"
他这言一出,龙羿不再说话,只将虎符放入钟夙掌中。
两枚虎符合在一起,青铜光芒虽不耀眼,但却牢牢占据钟夙的心神。
龙羿阖了阖眼,道:"朕会命影卫夜鹰跟随你,你若有半点二心、或者做错一步,夜鹰便会帮朕收回虎符、替代你的位置。"他顿了顿,睁眸道:"朕不拿江山与你开玩笑。但朕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钟夙郑重接过虎符。
龙羿再度闭眸道:"势不容缓,你去吧。"
钟夙点头,再度提过刀,手持两枚虎符,从军帐中踱步而出。
外面的将领恭候多时,见钟夙一人而出,手上又多了一枚虎符,心中皆是又惊又奇。钟夙不待他们发话,提声道:"皇上命我暂管西南军马。我才能经验不及在场诸位将军,但眼下大敌当前,还请各位将军放下心中芥蒂,一同抗敌。"
他这番话谦逊有礼,各路将军闻之有理,并不突兀。
而帐中还有一个委任的皇帝在这个年轻校尉身后坐镇。
思及至此,一人道:"皇上亲驾,点将校尉,我等自然齐心听命。"
旁边的几个将领也是附和。
钟夙微微一笑道:"抗敌之事虽急,但也需商议部署,诸位将军不如与我一同去主营商讨抗敌之计,以尽快拿准方案。"
众将言是。
龙羿在军帐中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半会,方才动了一下。
德福有些担心道:"皇上,那我们怎么办?"
龙羿双眼仍是阖着,慢慢道:"就在这等着,莫要传给钟夙朕受伤的消息。"
德福自是应了。
龙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子骨全身上下疼得厉害,再也支持不住,往前扑去。
昏迷之前,还听到德福惊慌地喊着"皇上"两个字。
***
龙羿醒来后,只见一张雕花床顶,轻纱曼布,床下的被褥也是丝绸手感,柔软得紧。
他微微一愣。记忆中他已经出了晋南关,到了西南驻军军中。军中主将的营帐虽比其他人宽敞得多,但不至于有这么舒适的床铺。
龙羿尚还在回忆中,德福在旁边轻轻唤了一声。
"皇上,你可醒了。"
龙羿拿眼珠转了转,终于看到德福的脑袋瓜子。他心下生疑,直接开口问道:"这里是哪?"
"回皇上,这是晋南关宫将军的府上。"德福道。
龙羿不听还好,一听就是瞪眼道:"晋南关?朕记得之前还在前线,怎么现在又回晋南关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支撑起身子,要下床。
德福被皇帝唬得一跳,赶紧扶他起来,慢慢道:"皇上莫要担心,这是金校尉的意思。"
龙羿晃了晃神,这才想到金校尉应当就是钟夙,赶紧拉过德福道:"那金校尉怎么样了?"
德福道:"金校尉还在断后。"
龙羿觉得自己躺不住了,紧锁眉头:"怎生是断后,难道我军……"
他说到这,连自己也惊疑不定,实在没有底谱。好在德福先抢了他的话道:"皇上勿要担心,拔军退到晋南关是金校尉的计策。"他顿了顿,道:"奴才也不知该是何描述,只听夜鹰护卫解释说南楚来势汹汹,依照前峡谷后平原地形,那里不易进攻也不易迎敌,便整军慢慢后退。校尉亲自率军断后迂回作战。"
龙羿听罢后,这才放宽了心,蹭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道:"如此,朕去看看。"
德福惊道:"皇上才刚醒,伤还未痊愈,成太医说不宜劳累过度。"
龙羿笑道:"朕不是要去前线,你们就放宽了心。朕在城头等校尉归来。"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月前城墙景象,明显顿了顿,暗下笑容,道:"德福,朕睡了有几日了。"
德福不知皇上为何起问,只得道:"已有三个时日。"
龙羿垂眸道:"那这三日,可有纪将军的消息?"
这才是龙羿问的目的,德福心中恍然,掂量着告诉龙羿道:"纪将军暂时还没有着落。"
龙羿愣了一愣,忽而重复道:"没有着落。"
他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呆了许久,方才有了动作。德福诺诺地侍候在一边,帮龙羿穿戴好衣服。
龙羿任德福服侍,自顾自地琢磨道:"我那日在帐外听他说卢衡叛变,那个卢衡怎么样了?"
德福道:"那位将军被金校尉砍下右臂,失血过多,已经不治身亡。"
龙羿听到前半句,先是一愕,待闻到后半句,嘴角扯出冷笑道:"这倒是便宜他了。"
只可惜这人一死,慕年的一条线索就断了。否则他定要想出一百种法子折磨这个叛徒。
德福知龙羿动怒,不敢作声。
龙羿咬牙道:"慕年从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他的慢慢摩挲着自己的扳指,抬眼道:"眼下不知他那边如何,若是得当,便派夜鹰去找慕年。"
皇帝说的那个他指金校尉,德福脸色变了变道:"皇上此次出宫,已是危险重重。若再派夜鹰护卫出去,怕是不妥。"
龙羿垂眸道:"无事,有成风楠在,那人不会再来。"
他说罢,才起身往外走去。
德福望去,看龙羿独身一人,居然生出几分寂寥之意来。他连忙跟在龙羿身后,不再多言。
宫少赫此时正率人在城墙上巡逻,忽见一抹玄衣自城角登来,心下一惊,赶紧率手边的几个护卫上前拜见道:"末将宫少赫拜见皇上。"
龙羿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支手示意将军平身,开口道:"宫将军这几日辛苦了。"
宫少赫道:"谢皇上夸奖,臣不过尽微薄之力。"
龙羿微微一笑,上了城墙。
城墙上风大,吹得旁边旗帜猎猎飞舞。德福将备好的披风帮龙羿披上,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只椅子。
龙羿就着椅子坐下,抬眼望向城外一片疆土。
城前宽阔场地,道路笔直延伸,城外远山郁郁苍苍,与天色融为一线。
待至夕阳西下,天色染红,远方道上扬起尘烟,一排黑点往城边而来。
龙羿握住椅上手柄,举目望去。
渐进的人群中,那人红巾飞舞,银铠镀染一层红色,整个人如沐在夕阳下,在众多将士中分外醒目。
那人正是他冒着危险不顾一切召回来的人。
事隔三年,容颜变换,男穿女身,魂归原主,纵然等待已久,一如期盼中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目标——
做运动!嘿咻嘿咻
龙龙要加油+_+
46、第46章 再相聚 ...
钟夙骑马领军而归,不知是心有牵引,还未至晋南关城墙,便看到一个人坐在城墙高处,黑衣玄袍,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行得近了,就可看到那人的漆黑眼眸牢牢凝视自己。
钟夙抓着缰绳的手微紧,心中不知是甚滋味,恍然想到那时候他和花桔自振武将军南郊驻营而回,这人也是一人一椅坐在仪羲园宫前,静静候着他回来。
听纪慕年说,他回来之时,已经离那一刻有三年之久。
钟夙有那么瞬间,只感觉自己重生不久,再见到的龙羿还是和印象中一模一样。只是斗转星移,仪羲园的画幕变成边疆晋南关坚实城墙,整幅画面从当初的婉约化成一幅霸气河山。而画中的那人,却依然在最初的原点,如此等着、看着他。
四目相接,盛情难却。
钟夙不敢再看龙羿,驱马行入晋南关内。
铁骑所过之处,扬起烟尘。马蹄声声,饶是龙羿在城墙之上,也感觉到脚下震动之音。待到烟尘漫上城墙,龙羿方才回神,嘴角慢慢弯上一道弧度,从椅上起身,唤过宫少赫道:"西南军将士的落脚之处何在?"
宫少赫道:"城中东南,若皇上想去,臣可领皇上前去一观。"
龙羿听罢又道:"那个金校尉,是不是也住在那处?"
宫少赫一愣,想起校尉似乎颇受皇帝器重,认真回禀道:"金校尉此前和纪将军一起,同住东南军帐。眼下金校尉刚刚回城,若是没有特殊安排,应当与之前一般。"
龙羿"哦"了一声,让宫少赫领自己去军营。
他从城墙高处转下,行到城墙阶梯上,再度看到一人熟悉身影。
那人还骑在马上,马在原地打着响鼻,而那人正抬首望着他。
龙羿没料到钟夙没有跟着大军去军帐,反在城墙下等他,心里微微一愣,随即一阵波痕荡漾开去,又是吃惊又是带着些许甜悦。
钟夙见得龙羿下城墙,这才跨下马匹,在阶梯之下依着那些人之礼,垂首跪拜道:"皇上,我军凯旋,平安无事。"
见钟夙如此,龙羿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愣了好半天,方才道:"平安无恙,便好。"
钟夙再度抬头望向龙羿。
在边疆军营那刻,两人都还未来得及看清彼此,这回双方的神情,皆看得一清二楚。
对视许久后,龙羿涩涩笑道:"你辛苦了。"
钟夙沉默半响,才重新开口道:"谢皇上夸奖,皇上龙体亲驾,路途遥远,才是辛劳。"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谦谦逊逊,有礼有度。
旁边的德福看着两人模样,低眉顺首,不敢妄插言一句。倒是宫少赫见两人君臣行礼周全,思及校尉可能受宠,谏言道:"皇上,天色已晚,既然金校尉也在此,不如一同去臣府上用膳?"
这提议正合了龙羿之前的意思,皇帝含笑道:"也好,不知校尉如何?"
钟夙见龙羿发话,自是应了。
回到宫少赫府中,钟夙脱去沾满血垢尘泥的军铠,将全身上下都清洗干净,穿上便衣,方才行到用膳正殿。
龙羿已经等了多时,见钟夙进来,看他清俊面容,明明是陌生容貌,却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他只是一愣,就指着身旁的红木椅道:"来。"
钟夙脚步一顿,看着龙羿所指,便依着坐到龙羿身边。
旁边宫少赫又不由得多看了钟夙几眼。
德福在旁边,掂起桌上酒壶就要为钟夙满上。
宫少赫更是愕然,德福是皇帝的御用太监,此时主动为一个校尉亲自斟酒……他将目光慢慢转向皇上。
皇上果然皱了皱眉头。
接下来的一步却令宫少赫更加吃惊。
皇帝皱完眉头,瞥了眼德福,直接伸手将德福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往钟夙前面的酒杯倒去。
这不仅是公公亲手的问题了,皇帝亲自斟酒,是何等的荣幸。
若不是常年在外应酬的镇静,宫少赫恐怕早已经目瞪口呆。
钟夙看到龙羿斟酒,也是皱了眉。
龙羿见钟夙神情,挑眉问道:"怎么了?"
钟夙拿酒微泯了一口,方才道:"今晚军中还有事要部署,不能多喝酒。"
龙羿"哦"了一声,将酒壶放在一边,笑道:"那就多吃菜。"
说罢,他拿起筷子,夹起桌上菜盘上的蟹柳,放入钟夙碗中,道:"朕记得你爱吃这个的。"
钟夙看着碗中的菜,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旁边的宫少赫看得一愣一愣。
原来这个金校尉和皇上很早就认识。
原来金校尉也是从京城调下来的官。
原来皇上还很宠这个臣子。
难怪纪将军会如此保护这个人,难怪皇上会下令让区区一个校尉统领三军。
只是这人却籍籍无名,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也或许这人可能根本不叫金中。
这厢宫少赫急速转着脑子,还是想不出京城中何时出了个和纪慕年一眼备受龙宠的臣子,那厢钟夙犹豫了会道:"皇上,我自己可以夹菜的。"
龙羿这才停住夹菜的筷子,又是一眼不眨地盯着钟夙。
钟夙看着碗中一下子被加满的菜,有些无奈,纵然这些确实是自己爱吃的菜,但龙羿如此明显的表现,他怎会不知。他慢慢拾起筷子,将碗中各色佳肴混在一起,一口一口往嘴中拨。
明明是寻常男人的吃饭动作,落到龙羿眼里,却怎么也看不厌。
钟夙顶着龙羿的目光,吃完饭菜,放下筷子道:"皇上,我……"他看到龙羿的目光,默默地顿了下,方才道:"我准备去军帐了。"
龙羿这才收回目光道:"这么快!"
"……"钟夙沉默。
龙羿话一脱口,也觉得自己说得急了,笑道:"军务要紧。"
末了,再补上:"朕陪你一起去吧。"
"……"钟夙看着龙羿欲言又止,知道龙羿决定的事自己也劝不了,只好让他跟着。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宫少赫见到龙羿碗中还是空空连一点菜渍都没有,再见龙羿神情,却欣欣然而往,比没吃东西还要精神。
德福也是无奈,只得跟在龙羿身后。
钟夙从宫府家丁手中牵过之前骑行的战马,再望眼身后跟着的龙羿,终还是没有跨上去,默默地牵着行了。
龙羿也不上前,只在钟夙后面跟着。
两人皆没有再吭声,行在晋南城内屋舍间。晚间舍内电灯,透出零星灯光,落在街道上。钟夙只听得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继续沉默地拐了个弯。
四下里街道上再不见路人影子。
钟夙只闻得身后那人的脚步忽然加急,随后后背被人贴了上来,腰被那人紧紧环住。
温热的气息近在耳边,龙羿将头搭在钟夙的肩上,轻声唤道:"小夙。"
声音温柔若水,钟夙心中微动,没有说话。
龙羿逐渐收紧环在钟夙上的手,闭眼笑道:"小夙,你走的这几年,朕很想你。"
钟夙稍稍侧了头,看到龙羿的侧脸。
那人也抬着眼看着他,笑道:"只是没想到,小夙走了三年,回来的时候高了那么多。"
不仅人高了,腰也粗了,胸变平坦了。
他的小夙,彻底是个男人。
龙羿无从言起,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
钟夙听出龙羿含义,嘴角扯出弧度,寂寂挂在脸上,道:"皇上,钟夙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
他再要说下去,龙羿立即打断道:"朕知道。"
钟夙要说的话便卡在一半。
龙羿道:"你莫忘了,相聚便是缘分。"他重新站直身子,掰回钟夙的身子道:"你回来,朕高兴还来不及。"
见到对方眼中坚定眼神,钟夙一时间无言,只得看着,将自己准备的话重新咽回肚中。
龙羿言及至此,松开钟夙的身子,反而抓住钟夙的手。
钟夙的手再也不是祈妃那双柔柔嫩嫩的手,龙羿就是握着,还能触到他手中的厚茧。
但龙羿却握得紧紧的,不放手。
皇上兴致一来,谁也拦不住。钟夙知龙羿脾气,任他握着。
两人手连手,一直行到西南军营前,听到营中士兵走动声音,钟夙才默不作声地抽出自己的手,道:"皇上,钟夙到了。"
龙羿只觉得和眼前这人才待在一起才过了一会,有些不满地皱了眉头,望着军帐栅栏道:"既然到了,朕也和小夙一起进去看看。"
"……"
钟夙沉默,牵马走进军营。
军营外站着的几个士兵见过龙羿,见龙羿一身便装和钟夙前来,慌忙下跪道:"皇上万岁。"
龙羿只是点了点头,跟着钟夙往前行去。
圣驾再临西南军军营,军营中的士兵有惊讶有惊异,须知西南军长年征战在外,进京时面见圣上也只是遥遥远观,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就可看到北封帝王在帐中走动,此时一些士兵见前营动作,纷纷观望。
当今的帝王紧紧跟随着新晋领下统帅三军之命的校尉。校尉去马厩放马,皇帝也跟在他身侧去了马厩;校尉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冲校尉笑了一下;校尉步入军中大帐,皇帝亦跟上前进入营帐。
"……"
愣是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校尉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
非常非常不一般。
营帐中聚集了不少将领,正在商讨行军事宜,见钟夙掀帐而进,一人不由得皱眉道:"金校尉,今日怎生这么迟?"
他话音颇有不满之色,但那"迟"字刚吐出,就看到又一人掀着帐帘而进,九五之尊,天子龙威。
这话立刻收了音,那人心中一惊,马上下跪道:"臣拜见皇上。"
帐中将士都看到龙羿跟随金校尉进帐,惊异之时也纷纷参见。
龙羿呵呵笑了声,将将领们的神情尽收眼底,说了平身,道:"尔等无须惊怪,朕今日只不过跟随金校尉进来看看。"说罢,他走到帐边放置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摆明只是来"看看"而已。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皇帝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钟夙只好视龙羿不见,加入各军将军的商讨中。
但有了龙羿在旁边悠悠而望,帐中的气氛大趋从前。前三日的讨论中,钟夙虽被命为三军之首,但并没有获得实质名衔,仍是校尉身份,所提意见处处要与人商量许久,方才被采用,而此时龙羿在侧,再加上之前入帐一幕,几个自视甚高的将军不免心中有了顾忌,不敢再和钟夙争执。
到了最后,骑兵统领看了钟夙一眼,道:"钟将军,你可确定此计可行,能破南楚现今十万发兵?"
钟夙道:"当有此把握,可打南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见钟夙保证,又有皇帝亲证,众将也不再说话了,晚间商讨落下帷幕。几个将军陆续回营休息。
待到最后一个将军离去后,钟夙这才收了案上西南布防图纸,转身看向龙羿。
龙羿丝毫没见困色,望向钟夙的眸子越发明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作者有话说是下面的目标做运动-。-
然后看到亲们的留言惊悚了下……
做运动是要持久的-。-米有那么快就能够生米煮熟饭
不过小夙这米已经半生半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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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双卧榻 ...
那双眼睛在帐中烛火的映射下,明亮异常,钟夙见到烛火在龙羿眼里的倒影,心里漏跳了半拍。
龙羿笑道:"商议完了?"
钟夙"嗯"了一声。
龙羿又笑:"之后还有事吗?"
钟夙想了想道:"夜深了,该休息了。"
龙羿听罢,脸上笑痕愈加深了,道:"那明日早晨,还有事吩咐吗?"
钟夙慢慢琢磨着,方道:"明日需操练士兵。"
龙羿这才呵呵笑着站起身,走到钟夙边上,笑道:"操练士兵一事,那些个将军也会。"
钟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龙羿又重新执起钟夙的手道:"小夙劳碌了几天,也该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再补上一句道:"朕陪你。"
"……"钟夙的眸光闪了闪,望向龙羿。
龙羿道:"还请金校尉带路。"
钟夙不动,一眼不眨地看着龙羿。
龙羿任他看着。
两个人在军帐中对视半会,最终还是钟夙皱眉开口道:"皇上,夜已深了,军帐嘈杂,不便入眠。"
皇上点头道:"夜深了,朕此时回府,也不安全。"
"……"钟夙再度无奈看着皇帝。
晋南关是边界城池,龙羿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而这人虽出了禁宫,也还是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
钟夙垂首道:"如此,我便帮皇上安排一个军帐。"
皇上道:"不用,朕就和小夙同睡。"
话说至此,已经敞开了说明。眼前这男人摆明就要和自己同睡。虽然明知无法劝说龙羿,但钟夙还是皱眉,尽最后的力量说道:"皇上,这恐怕不妥。"
龙羿剑眉微挑,看着钟夙。
随后,西南军营里的将士就看到他们刚刚晋升到统帅的金校尉从营帐中走出来,之前一直跟着的皇上也踱步而出,两人皆往主将帐篷中走去。
而金校尉入内。
皇上入内。
德福公公不入内了,在外和近卫军的人一起候着。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军营,诧异也有,好奇也有,惊疑也有。
但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里面的两个人,龙羿依然我行我素,看到帐中床榻,慢悠悠地坐下。
钟夙又是干站着不动了。
龙羿见钟夙模样,大抵知道钟夙心中所想,笑道:"小夙军务繁忙,早些休息,朕只是想看看你。"
钟夙仍不见放松。
龙羿干脆起身将钟夙拉到床边,道:"放心,朕真的只是想看你。"
钟夙将信将疑,见龙羿模样,不像是在作伪。
他稍稍松懈,之前三日不眠不休地骑兵上阵的困意漫了上来。钟夙心中掂量了会,也不脱衣服,只是合衣往床榻里面躺下了。
龙羿默默地看着钟夙躺在立侧,仿佛回到当年情形,自己也合衣睡下。
只是那时候龙床巨大,两个人纵然睡在一起,当中也隔着一臂距离。而此时军中床榻比起皇宫之中简陋许多,两个男人睡在一起,纵然钟夙睡得再里面,也隔了不到半尺距离。
龙羿仰天睡不住,只觉得背脊隐隐作痛,翻了个面,就看到钟夙滴溜溜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人的身子还是笔挺挺的,只是这样笔挺的身子,在这副男人的身上居然没出现几分违合之感。
他天生就该是条汉子。果然那时候,是附错了身体,穿错了魂魄。
龙羿心里暗暗地想,目光瞅着钟夙直溜溜的眼睛,再往下看男人眼下的黑影,最后还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身子往外侧转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帐中景象,看着灯油里的火苗跳动,只觉得自己如在梦里。
没有了他的注视,身后那人不一会儿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确认钟夙是睡着了,龙羿这才悄悄地转过身,重新望着男人容颜。
很好看。
很帅气。
就是闭着眼睛也是百看不厌的。
龙羿一边看一边想,将身体悄悄地往钟夙身边蹭了点。
钟夙皱了皱眉头。
龙羿马上停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
许是没有睡安稳,钟夙翻了个身子,留给龙羿一个后背。
龙羿又开始盯钟夙的背面,从钟夙半短的头发一直往下探着,看到这人贴着背的衣服后衬着的挺挺背脊,看到这人因侧着身子,腰间凹下的线条,再到这人紧翘的臀线。
喉间微微紧了紧。
龙羿闭上眼睛,枕在床头半响,终是按捺不住,又重新睁开眼睛。
悄悄地用手撑起身子,把头探到床榻里,慢慢俯下。
心中再无暇顾他,龙羿眼里只被眼前这一人填满。
两人唇与唇相接只差一分距离的时候,床上睡着的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实在突然,唬得龙羿心中一跳。
钟夙睁眼时,就看到龙羿的脸近在眼前,也是一愣。
随后他慢慢皱起眉头。
龙羿干笑道:"怎么突然醒了?"
钟夙拿着古怪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不说话。
龙羿还是笑着,纵然心中被吓了一跳,他也没打算把头缩回来。
钟夙只好道:"皇上。"
"嗯?"龙羿哼出个鼻音,热气喷在钟夙的脸上。
钟夙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红晕慢慢爬上脸上,染上层绯红
最后,他有些尴尬地往前挪了挪身子,往床榻里面更靠了一步。
钟夙这样一挪,龙羿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胀大,直直顶着钟夙的背部。
"……"龙羿沉默地往后退了点。
身后灼热的触感消失后,钟夙这才放下紧绷的神经。
也就在松懈的那一刻,龙羿忽然皱眉,心中再难自禁。
钟夙刚刚收敛的神经再度一寸一寸炸开,看着龙羿重新折回的脑袋,没了声响。
龙羿先是含住钟夙的唇半会,方才慢慢去撬男人的牙关。
钟夙没有料到再变回男身之后,龙羿仍然和以前一样,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直愣愣地看着龙羿。
龙羿没有钟夙自动的阻碍,逐渐卷开钟夙的口腔。
过了好一半会,钟夙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龙羿的身子。
手触碰到龙羿左胸时,龙羿闷闷地哼了一下,眨眼看着钟夙近在咫尺的脸。
钟夙不知龙羿那里有伤,只想着把他推开,手中愈发用力。
龙羿又是眨了下眼睛。
随后,身下的人也是闷闷地哼了一声。钟夙整个人微微蜷起,伸出推龙羿的手缩了回来,改道往自己身下探去。
轻轻的鼻音好似一泼油,浇在火上,又燃了一层。
龙羿松开钟夙的唇,低低笑了笑。
钟夙又是无奈又是尴尬,一双手也不知该往哪放,皱着眉道:"皇上……"
明明是祈求的声音,落在龙羿耳中,却分外可爱。龙羿也不管自己此时有多无赖,哼哼了两声,抓着钟夙要害的手转而松了松,又狠狠地在钟夙胯间揉了几把。
钟夙鼻息微重,身子微微战栗,伸手就要去拿开龙羿的手。
龙羿干脆闭上眼,暗暗下劲,死活也不松开。
钟夙用手拨了几次,都没拨开龙羿的手,反而自己身下也有了抬头的趋势,额上不由得沁出汗来。
龙羿闭眼道:"小夙。"
钟夙咽了口唾沫,喉结耸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龙羿继续道:"小夙,朕喜欢你。"
"……"钟夙抬眼看着龙羿,不知道怎么吱声。手中微瑕了狠劲,只管拿开龙羿抓放在要害处的手。
龙羿互不想让,几次差点被钟夙掀开,再度扑回去死死守住阵地,到最后,他睁开眸子,低低笑道:"小夙,你大了。"
"……"
钟夙的脸"轰"一下红得烂红,整个身子顿时僵硬无比。
龙羿呵呵地笑,往前送了送自己挺直的部位,道:"小夙,我们凑一对了。"
"……"钟夙见过不要脸,却没见过一个像龙羿这样不要脸的,更何况这人还是堂堂天子,是他效命出征的皇上。
龙羿丝毫不顾形象,七手八脚地想抱起钟夙,但钟夙身子骨比往前大了许多,他花了一阵力气也没把钟夙搂过来,只得扑在钟夙旁边笑道:"小夙,我弄你的,你弄我的,如何?"
钟夙只忍着下丶身不断胀大的触感不语。
龙羿习惯钟夙沉默,自顾自地撩开钟夙的衣摆,去解他的腰带。钟夙连忙伸手去挡,但这人动作居然无比迅速,右手手一下子滑入对方的体内。
"呃……"被龙羿的手触碰到的部位出现一阵酥麻,钟夙梗着脖子低低出了声。
龙羿吃吃笑着,左手拿着钟夙的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身下的部位。
"小夙,帮帮朕。"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套丶弄钟夙的物什。声音沙哑,丝丝入耳。
钟夙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就此推辞又枉顾圣上一片情谊,只得愣愣地看着那人。
这一看,男人模样映入眼眸,一夜之间,竟然再也挥之不去。
***
第二日早,钟夙穿戴整齐后方才出了军帐,前去校场查看情况。
他今日起晚,纵然在帐中过了一夜,但眼下还是有青青黑黑的眼圈。
旁边的士兵面面相觑,盯着军帐不放。昨晚上皇上入内一宿都未出来,其中原因,必有些隐秘。
这一夜后,军中自有不少人对钟夙另眼相看,道这人是皇帝身边红人,得圣宠无数,就在这边关,也能有荣幸与圣上卧榻。
钟夙丝毫不理会这些目光,只管往前方去了。
待钟夙行远之后,德福这才去亲自煎药盛入茶壶,往帐中端去。
龙羿也是早起,坐在床榻边上,见德福端药进来,挑眉道:"没让他看到吧。"
德福躬身道:"奴才特地等金校尉走后才去煎药。"
龙羿松了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起身取过药来当茶泯了口,指着床榻被褥道:"德福,你将这些处理干净,莫要让人看到了。"
德福"嗻"了声,上前打理床铺,这才看到了床褥上的浊液。
金校尉皮薄,皇上想的倒是细心。
那头龙羿却恍若未见,边喝药,边道:"德福,你觉得金校尉如何?"
德福回道:"皇上认准的人,自是不会差的。奴才昨夜在外守夜,听军中人都说金校尉深藏不露,战场上英勇神武。"
龙羿愣了愣,听到英勇神武四字,又回想昨夜钟夙模样,却摇头苦笑道:"外头这么说,朕却担心得紧。"
德福不明地看着皇上。
龙羿呵呵笑道:"他纵然英武,但战场风云变幻,谁说得准什么。"他的笑越发苦涩道:"慕年武功盖世,至今却还是下落不明,朕……朕实在是怕他会蹈慕年后辙。"
德福这才知道龙羿心中所想,一时间默然。
龙羿越想越深,喃喃道:"看他现在模样,不再是以前那个贤妃了。朕是该放手,还是要将他带回宫中……"
他的话越说越轻,最后勿论德福,连着他自己也听不清、道不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动手解决时第一步,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一步一步发展
皮埃斯:龙龙也不知道小夙会蒸包子的
知道小夙会蒸包子的只有幕后黑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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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制明灯 ...
楚熙游撩开帐帘,就看到一个人窝在帐篷的床榻上,整个人蜷成一团,露给他一个后背。
他微微沉眸道:"怎么不吃饭?"
那人不动,只管自己睡着。
楚熙游忽而一笑,走到床榻一边,朝上面锁着的细链拎了拎,又扯了扯。
细链银光闪闪,链条另一端直直埋入床中人的胸前,但那人朝着床内,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床上的人闷闷哼了声,又没音了。
楚熙游干脆直接将细链提起来,慢慢朝自己这边收拢。
被褥上的人随着细链的拉扯,整个身体往楚熙游那边拖去,在床上滑出一道痕迹。待到整个人快要被拉到地上的时候,那人终于抬起头,一双眼恨恨地盯着楚熙游。
纵然发髻微散,但从脸型五官上看,仍是俊美,不是纪慕年是谁。
楚熙游见纪慕年终于有反应,这才收了手,呵呵笑道:"怎么不吃饭?"
纪慕年不答话。
楚熙游朝小卫瞥了一眼,小卫立刻心领神会,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纪慕年用勺子搅动了一下饭菜里的汤碗,道:"吃。"
纪慕年瞟了眼汤碗,露出厌恶的神色,又重新吭哧吭哧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之前那眼神就好像活吞了一只蟑螂的样子,又脏又厌恶。
楚熙游皱眉道:"纪慕年,你别不识好歹。"
纪慕年还是不说话,重新枕好位置。琵琶骨上的银链铃铃作响。
这人明明是个阶下囚,居然还敢摆脸色给他看。
楚熙游怒极反笑,放下勺子,撩起自己衣袖,再度踱步到纪慕年身后,左手就扯过纪慕年的领口,愣是把这个人给翻了过来,不顾那人反抗,右手直接掐开对方的喉咙,对着小卫道:"给我灌进去。"
纪慕年挣扎扑腾得厉害,小卫看得小心肝一颤一颤的,碍于楚熙游威严,战战兢兢地走到纪慕年旁边,拿着汤碗灌了下去。
"咕噜咕噜……咳咳……咕……"纪慕年睁大眼,看着汤水往嘴里灌,却一点也没办法,越是挣扎,汤水溅出得越多,到最后一脸上全是黏黏腻腻的菜汤。
胃里一阵难过。
他不是不愿意吃饭,只是看到那脏兮兮的碗和飘着油的菜汤,肚里的那条洁癖虫就一直在爬,爬得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唔——"被灌完汤水,纪慕年终于忍不住捂嘴趴在床边上大吐特吐起来。
看这人吐得着实辛苦,楚熙游道:"你若是乖乖当好人质,等本殿和封王谈好条件就可放了你。若是你不乖,莫说挑了你的琵琶骨,就是手筋脚筋本殿也一起挑了。"
纪慕年听罢,又是狠狠地抬起眼来瞪着楚熙游。
楚熙游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朝纪慕年的脸颊拍了拍道:"北封第一宠臣,本殿可要好好想想,到底对龙羿开什么价码才行。"
***
龙羿喝完药又趴着睡了会,醒来时才刚中午。他舒展个懒腰,月前缠绕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几步踱出军帐,去寻钟夙了。
几番问路,龙羿来来回回几趟,才看到要见面之人。他仰起头,用手挡着刺目的阳光,看着高耸的瞭望塔顶端。
钟夙手里不知拿了何物,白白的物什飘在空中。他两手舒展,双眼微阖,正抬着下颚朝着天空。高处有风吹过,扬起这人的红巾衣摆,飘飘而立。
那姿势胸门大敞,看的龙羿喉头微紧,赶紧往下咽了一口唾沫。
钟夙毫不自知,在上面又换了个方位。
他这样一换换了四个方位,龙羿就在塔下看了四个侧面,只觉得越看越耐看,终忍不住出声道:"小夙!"
钟夙慢慢睁开眼,往下面看着。
地上的龙羿朝钟夙挥了挥手。
钟夙犹豫了一会,将白巾收到衣襟内,这才从塔下走下来。
塔上没有台阶。钟夙沿着木支架往下走,动作快捷,登了几下就跳到地面上。
龙羿瞄准位置,提前一刻闪到钟夙下落的位置,拦腰就把钟夙截住。
这姿势委实就像投怀送抱一般,钟夙微皱了眉头,将龙羿的手掰开道:"皇上找钟夙何事?"
龙羿笑道:"闲来无事,就想看看小夙。"
"……"钟夙沉默。
龙羿笑吟吟地重新抓住钟夙的手道:"小夙,刚你在上面那模样,朕实在怕被别人看了去。"
"……"钟夙抽回手 。
"小夙不知道,你自己在上面的姿势有多诱人。"龙羿也不介意钟夙的动作,索性衣袍敞开,学着钟夙的模样张开双臂。
"……"钟夙皱眉。
龙羿趁钟夙皱眉之际,冷不丁防就着展臂姿势,往前一抱,将钟夙抱了个满怀。
钟夙被彻底唬了一跳,赶紧从龙羿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道:"皇上,这是军营。"
龙羿点头道:"朕知道。"
钟夙再道:"这样不妥。"
龙羿挑眉:"如何不妥?"
钟夙不知从何言起,直道:"钟夙,现下是个男子。"
龙羿笑道:"是个男子又如何?"他兴致盎然道:"不瞒小夙,我朝肃清帝后就是个男子。"
钟夙微微一愣,直觉得龙羿话中有话,抬眼看向龙羿。
但龙羿点到即止,丝毫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反而拍了拍钟夙的肩膀,笑道:"小夙之前在做什么,这么认真?"
这龙羿拐弯抹角的功力越加深厚,钟夙知道他顾左言他,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回道:"在测风速。"
"风速?"龙羿奇道,"怎么测,测这有什么用?"
他一口气问了两个问题,钟夙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方说道:"往日狙击的时候需测风速,我对风感比较熟悉。这几日调试出感觉,过几日可用此破敌。"
龙羿没有听得很懂,也不追问,只是笑道:"那现在小夙觉得如何?"
钟夙道:"是测得差不多了。"
龙羿"哦"了一声,也不多问了,待到德福来通知午膳时间,又拉着钟夙一起去行用午膳。
午膳后,龙羿对钟夙笑道:"朕赐三军统帅之位给小夙,但小夙一直还未有封号。"他的笑容温柔尔雅,"小夙想要朕封什么给你?"
钟夙闻言一愣,皱眉道:"皇上,钟夙不要什么封号。"
龙羿摇头道:"若小夙一直以校尉身份带领三军,那些个参将难免会有不服,到时又惹出些烦心的事来。"他思考的倒是细腻,琢磨着道:"慕年此前是镇国大元帅,朕不如封你护国将军。"
这无论是镇国还是护国,都是极大的功勋。钟夙忽然说生出些不安来,皱眉道:"钟夙怎能和纪将军相比。"
龙羿道:"这并非是小夙能不能和慕年相比之事。慕年失踪,多半落于敌手,军中确要有与之地位相当的人来作镇稳住军心。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合适。"
钟夙也是懂得这个道理,但觉得自己骤然被提升位阶,又觉得不妥。
思及纪慕年,想起那几日此人对他真诚相待,倾囊相授,心中生出几分难受。
龙羿垂眸,见钟夙一时间无话再说,便唤来德福,拟了草旨。
饭后,皇帝召诸将军于帐中,命德福宣了圣旨。
众将听罢跪首,有心服口服之人,也有不信钟夙能力之人,但龙羿亲自在一旁听旨,再加上昨日龙羿与钟夙之间的言行,一时间也没人争议。
受圣宠者,有谄媚百般讨好皇上之人,也有忠心耿耿之士。眼下以前的金校尉,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但在前几日行军作战当中,不乏胆略、不乏英勇,又是纪将军培养出来的精英,更善用火器。仅这几点,众将士心中纵有不服,一时间也察觉不出军中还有更加能够胜任此位的人。
于是,名闻天下的护国将军并没有于京城封将,而是在区区边城西南军营中,扣首接旨。
年轻的将军结果皇帝递过来的帅印虎符,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
入夜里,龙羿照旧呆在钟夙军帐,拿着细铁丝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让帐中的灯光更加透亮一些。
埋头打理着竹篾的钟夙见到灯光摇晃,不禁抬起头来看着龙羿。
龙羿冲钟夙微微一笑,看着钟夙编制的竹篾骨架,不禁问道:"小夙在做什么东西?"
钟夙顺手将竹篾绕了个弯,笑道:"这是孔明灯。"
龙羿奇道:"孔明灯?做什么用?"
钟夙手中微微一顿,道:"过几日南楚知我军退到晋南关,必会来围城。我想用这些东西对付他们。"
龙羿"哦"了一声,知道钟夙会用火器,也不再多问,转而专心地看着钟夙手上编制的东西,道:"小夙是要做多少个孔明灯?"
钟夙笑道:"我这只只是做做实验,若是试得成功,全军都要赶制。"
若是他实验不成功,会不会就打算这样做一晚上了?
龙羿愣愣地想,索性也牵了条竹篾,看着钟夙的模样制起来。
钟夙不免又看龙羿一眼。
龙羿冲他笑道:"朕也试着做做,好供小夙随时实验。"
钟夙沉默地看向龙羿的手。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龙羿的时候,这男人的手保养得很好,那时候他刚刚入了女人的身体,凡做事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一步引来杀生之祸。但或许也就是那次两人的见面,才有了后来派过来监视他的纪慕年,才有了仪羲园里的一切。
这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此时正拿着粗陋的篾条,和他一起织着灯骨。
钟夙心中微动,拿过龙羿手中的篾条,将自己织好的灯骨递给龙羿,指着旁边放置的白纸道:"皇上不如帮我糊纸吧。"
他说着,示范着糊了一面。
这糊纸可比织篾条简单多了,龙羿眸光微闪,抬头看着钟夙。
钟夙一句话不说,也没看他,又自顾自地编了起来。
纵然对面的人不说什么,龙羿却觉得自己如喝了蜜一般甜,连着嘴角也不由得弯起弧度,咧出个笑。
眼角瞥见皇帝的笑容,钟夙不知为何,耳根发红起来。
他屏息将注意力放在手上,埋头不顾他人。
等到深夜,钟夙试验了几个孔明灯,许是他记忆里的制作方法并没出错,灯只试验了两次,就飞上空中,到达稳定的位置。
龙羿看到腾到空中的白色灯笼,不由得心中一动道:"小夙,不如我们把剩下的全部点着看看。"
钟夙听罢,想着让实验更加精确,便同意了。
几只孔明灯缓缓在帐中伸起,龙羿忽然掩灭了油灯。
孔明灯中微微火光轻闪,在暗夜里越发炫目。一时间,满视野里只剩下那零星光亮,整个人如坠在星空一般。
饶是自己亲手制作,钟夙也为此景象失神片刻。
待到回神后,钟夙在黑暗中皱眉道:"还是把灯点上,小心它们烧了帐篷。"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到龙羿的唇附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嗯,又要回学校了^_^
第49章 测敌情 ...
一夜无眠。
天亮后,钟夙又是早早起身去安排制灯事宜。龙羿照例服药养了会神,醒来时就看到一人悄无声息地跪在床前,正是影卫夜鹰。
龙羿歪正了点身子,低声问道:"如何了。"
夜鹰禀道:"据微臣这几日探听观察,纪将军是被困在南楚太子楚熙游手中。"
龙羿微微缩紧了拳头,皱眉道:"又是他。"
以祈妃要挟的是这个人,刺杀贤妃的人也是这个人,如今将纪慕年囚禁的人,还是这个人。他自登基以来,与楚熙游交手无数,互有输赢,但几次落于下层,每次都是极为被动,触怒他的逆鳞。
夜鹰见龙羿手上青筋凸起,垂首低眉,不吭声。
龙羿在心里琢磨片刻,才开口道:"朕听小夙说,慕年和他离开之际受伤颇重。"他本来想询问纪慕年安危,话说到此,忽然又不敢再问下去。
夜鹰心领神会,回道:"皇上尚可安心,南楚人并没有将纪将军如何,只是将他囚禁起来。"
龙羿听罢,沉声道:"那你可见到了慕年?"
"尚未。"夜鹰道,"纪将军所困之地,有楚太子亲自把手。"他掂量着将实话盘出:"臣能力不足,只怕接近纪将军时被楚太子发现,是故就先回来禀告。"
龙羿闻言点头道:"那此时他们在何处?"
夜鹰道:"在南楚军中,已往晋南城来了。"
龙羿垂头不语,过了许久,忽地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低低笑道:"楚熙游还是老样子,他拿住慕年,无非是想和朕交换条件。"
他说到这时,微微沉吟道:"朕已让成风楠飞鸽传信请了纪老,想必过几日便到了。小夙做事认真,朕这几日看他那边布防策略,应当也没有问题。"他说着说着,阴霾渐扫,眸光渐渐收拢道:"那人谈的条件素来苛刻。朕断不会给他再有谈条件的筹码。"
夜鹰知龙羿有事吩咐,也不插话,在旁边恭听。
过了一会,龙羿的声音果然传来。
"依照小夙计划,殿时定然会发兵攻打南楚。夜鹰,你务必要和纪老汇合,趁战乱时潜入敌营,救出慕年。"
夜鹰知龙羿有所打算,立刻俯首受命。
待夜鹰隐去后,龙羿还是觉得气闷,到帐外踱了几步。
直到他看到钟夙身影之时,气闷之感方才减轻不少。
他也不去唤钟夙的名字,只是挑了个高地做下,直直看着钟夙背影。
钟夙在火器房内不知在和那几个火器师傅争论些什么,极为专注。火器师傅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从他们的目光中,似乎对钟夙的意见有些不解,却又颇为欣赏。
龙羿就在远处看着,恍然想起慕年的处境,心里仿佛有条绳子绷紧了,却又空荡荡的,够不着边。
昨日里封了钟夙护国将军,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龙羿心里慢慢想,若是等到西南战事结束,他该是把钟夙留在边境,还是留在京城。
若是留在边境,钟夙万一和慕年一样失手被擒,他该如何?
但钟夙不比慕年,慕年当日离山之时,就有纪老教训,要帮封国护守边疆,开疆立业,那时曲骛之乱尽在掌握中不会再出差错,故而遵了纪老的意思,派慕年去了西南边陲。
可钟夙,他却是想留在身边的。
思及此,龙羿心里一顿,忽然又觉得自己纵使对钟夙百般好,但那个男人却没有自己对他的那种感觉,反而平平和和,有种逆来顺受的感觉。
这想法慢慢地爬上来,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龙羿烦躁地皱了眉头。他皱眉头的同时,视野里竟然出现一双戎靴,在他前面停住。
"皇上,你怎么来这了?"
耳边传来钟夙的声音,就是有惊奇之时,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澜。
龙羿恍神,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军中着实无事,闲来就想看看小夙。"
军中确实没有什么事,不用批改奏折,不用日理万机面对那般只会动嘴皮子的朝臣,整个营里,只有他最在乎的人。
钟夙听完龙羿的话,便后悔自己为何会开口问这个问题,索性又不说话了。
知道钟夙一时半会也不会开口,龙羿又不想自己先开口,干脆也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沉默着。
两人犹如两块木头,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之前听钟夙命令研制炸药的火器师傅在火器坊里进进出出,却还是见得两个人在外站着,连步子都没挪动一点,几乎成为风景线,与旁边的静物融成一体。
最后还是有一个哨兵小跑过来,他本是冲着钟夙来的,看到龙羿在时,明显顿了下脚步,磕头拜见道:"皇上万岁。"
龙羿也就点了下头,还是没开口的意思。
哨兵立刻就感到皇帝身上发出的森冷寒气,纵是他看不见,也直打了个哆嗦。
钟夙知这哨兵是他安排在前线探查的士兵,此时来必有要事相告,只好出言道:"何事?"
虽然短短二字,但毕竟是钟夙先开的口,龙羿旁边的冷气一下子活络起来。
无形中压力骤减,哨兵仍是战战兢兢地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之前那番冷峻,稍稍放下心来,看了四周走动的人一圈,方才起身在钟夙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钟夙点了点头。
哨兵禀告完毕,退了下去。
待到哨兵退去,龙羿走到钟夙身边问道:"什么消息。"
钟夙侧头就看到龙羿的脸颊在侧。
他思及哨兵之前谨慎动作,居然也意识到龙羿此时含义。
钟夙的脸红了红,偏开龙羿的头,低声道:"南楚围城了。"
龙羿"哦"了一声,见钟夙的红颊,又是无奈又是心痒。
南楚围城速度竟是极快,仅仅几个时辰就布好阵营,钟夙登上墙头,举起了远镜,就看到不远处搭立的军帐,旌旗飘扬,楚字龙飞凤舞,印入钟夙眼帘。
中军将领何浦站在钟夙身侧,道:"金将军所料不错,南楚正如将军所言,是建营在城东南方向。"
钟夙放下了远镜,低低笑了声道:"东南处有水源,是驻军的良地。"
何浦道:"不知将军是否实行下一步计划?"
钟夙摇头道:"不行,我还需要确定距离。"
何浦皱眉道:"确定?"
钟夙道:"此战必要万无一失,我亲自去测。"
这消息传到龙羿耳里,龙羿的眼皮子瞬间跳了跳,拉过钟夙道:"小夙,前线这般危险,你确定要去?"
钟夙古怪地看着龙羿道:"皇上赐我护国将军,既然身为将军,冲锋陷阵自然是少不了的。"
龙羿心中微紧,还是不肯放开钟夙。
钟夙只得低低笑道:"皇上放心,钟夙并不是去冒险。我只在外围观测敌营。"
龙羿这才稍稍放了下心,知道钟夙说的有理,才依依不舍地放行。
夜里,钟夙带了一波人马潜到南楚军帐外,钟夙在附近观察片刻,有粗略估算了下距离,直至天要破晓,方才回到城中。
他刚回城,就看到德福站在城门口。
德福比钟夙心急许多,看到钟夙就开口道:"金将军!"
钟夙在德福面前下了马,道:"公公何事?"
德福欲言又止,心中踌躇了好半会,方道:"金将军,您刚出城的时候,皇上就跟着要出来,到城墙上吹了一晚上的风,现下又病着了。"
"……"钟夙无言。
德福既然开了口,索性就再说下去道:"不瞒将军,皇上到晋南关前就被行刺,若不是金丝软甲护身,怕是早就去了。"
钟夙微微一愣。
这事龙羿从未向他提及过。
他转念想了想,或许也是那个男人不想像他提及。
他思考间,德福的话又插了进来道:"金将军不要怪奴才多言,皇上这几年都十分挂念金将军,为了让金将军回来,皇上不惜去找瞳华大人施用禁术,身体状况一直未见好转。"
德福说这番话,显然已经知道了钟夙便是贤妃的身份,而禁术一说,也是他听成风楠说的。
而钟夙闻言,又是愣住了。
他回来,竟然与龙羿也有着关系。
禁术。
他原本是应该死了,那颗子弹打的地方很准,但是他却奇迹般地重生了,还从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拉扯到这个世界里来。
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耳边德福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但钟夙耳里却没有了清晰的字音。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又想了许久,方才见城门上一缕光线投下。
暖日升起,逐渐破开晨雾。淡淡的阳光挥洒,释放着一点一滴的热度。
钟夙长长地吸了口气,才侧头问道:"公公,那此时皇上在哪?"
德福回道:"在宫将军的府中休息着。"
钟夙听罢,沉默着重新跨上战马,立于朝阳下,抖了抖缰绳。
马蹄哒哒而去,不一会儿就留下一道背影,德福看着钟夙远去的方向,正是宫少赫的府衙。
第50章 情相通
不一会儿,钟夙便到宫少赫府门,府内一股子淡淡中药味渗出,若有若无的酝酿在空气里。
宫少赫见到钟夙拜访,明显愕了会,迎出来道:"末将不知金将军大驾,有失远迎。"
钟夙被宫少赫奉承词说得有些尴尬,低声道:"宫将军真是折煞我了。"他顿了顿,顺口说道:"我听闻皇上病了……"
他只提到这一句,宫少赫立刻醒悟,接口道:"皇上昨夜不知为何去了城墙吹了一夜冷风,现下受凉在府上休息。"
说吧,他让道指了路道:"还是让末将带将军过去吧。"
钟夙颔首应了,随宫少赫行了段路,只觉得那股药味越来越重,眉间轻蹙,再行了会,又听到有人低低咳声,咳声中带着浓浓鼻音。
宫少赫停了脚步,道:"金将军,前面就是了。"
他自觉这位金将军和皇上关系非同一般,故此就原地打住,不再上前了。
钟夙又是点头道:"有劳宫将军了。"
宫少赫笑道:"岂敢,皇上龙体欠安,做臣子的自然应该多照顾些。"
钟夙微微一愕,随后扯出个淡笑,辞别宫少赫,往龙羿待着的房间去了。
等到钟夙走进房间,房间里的咳嗽声忽然止了,钟夙站在门外,就看到里面的人侧卧在床榻上,伸手拉过丝帕放在鼻尖,鼻尖微耸。
龙羿精神颓了些,脸颊染上病态的红晕,感觉门口有动静,放下熏了薄荷脑的丝巾。
"德福,帮朕倒杯茶来。"
那头皇帝如是说道。
钟夙默然无语,看着放在离床榻边不远处的案几,踱步过去。
龙羿头还在晕糊,看到一个朦胧的背影,微微一愣,脑袋里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圈,才想起来这个背影是小夙的,立时眨了下眼,将眼瞪大了些。
钟夙衣摆微动,转眼就到龙羿面前,递上一杯茶。
龙羿看着茶杯上水气氤氲,热气飘渺,心中忽然生出暖意来。纵然他寻常脸皮颇厚,此时竟然也不由得微微发热。
只是皇帝面上本来就泛着红,钟夙一时间也看不出。
"你怎么来了?"
龙羿一边问,一边用手撑起床头,去接钟夙手中的茶盏,许是心急了些,龙羿也忘记盏中是滚烫的茶水,垫到盏壁才反应过来,反射性的收手。
屋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龙羿看着地上的茶盏,碎成几片,钟夙为他倒的茶也撒了一地,冒着一丝一丝的热气。
他喉头微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愣愣的看着。
"无事。"钟夙又转身去倒了杯热茶道:"德福公公说皇上病了,我就来看看皇上。"
他说罢,索性迈过地上碎裂的瓷器,坐在龙羿床边,端着茶盏,慢慢吹着热气。
龙羿难得见钟夙如此主动服侍他的模样,竟然又愣住了。
钟夙待到盏中水不那么烫了,方才将茶杯地给龙羿。
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非常难得,龙羿接过钟夙手中茶水,只觉得又甜又涩。
钟夙复又俯身,去捡碎成一地的瓷片。
龙羿默默地喝了口茶,才开口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德福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钟夙捡瓷片的手顿了顿道:"公公让我来看看皇上。"
龙羿"哦"了一声。
钟夙道:"皇上勿为钟夙挂心,钟夙只打有把握的仗。"
龙羿闷声道:"只有看着小夙,朕才安心。"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说,话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随后钟夙微微笑道:"皇上对钟夙如此,钟夙更会小心谨慎,不让自己有出事的可能。"
此时钟夙笑靥浮现在眼前,自然腼腆,居然生出几分美意。
龙羿咽了口茶。
钟夙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如今钟夙已经安然回来,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了。"
龙羿点头,眼睛还是直溜溜的看着钟夙。
钟夙道:"军中还有些事情,钟夙处理完便来陪皇上。"
龙羿眉毛微挑,脸上露出喜色。
钟夙不再说话,扶着龙羿躺下,帮他掩好被子。
龙羿喜上眉梢,只觉得今日的小夙格外和他的意,如坠梦中一般。
只希望一直在做梦就好了。
龙羿目不转睛的看着钟夙收拾完瓷片起身,走出房门,在房门前又转过身来,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皇上,该休息了。"
那边男人的声音传来。
龙羿"嗯嗯"了两声。
钟夙皱眉。龙羿立刻闭上了眼睛。
钟夙这才呼出口气,将门掩上,转身离去,将碎瓷片处理了,再行到府衙前,正好看到回来的德福。
德福低声问道:"金将军,皇上可睡下了?"
钟夙点头。
德福也没个准底,来到皇上落榻之处,悄悄打开房门。
房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皇帝一人侧睡在一边,双眼合着。德福走近了,还看到皇帝唇角微勾,竟带着丝笑意。
龙羿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居然梦到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对他轻笑,他一看那男人的面容,心中呼出:"小夙小夙。"
男人道:"皇上,我在。"
龙羿笑了笑,环手圈住钟夙的腰。
男人的腰有些僵硬,但随后又软了下来,任他搂着。
龙羿心满意足,只觉得自己好梦连连,又贴着男人的身子睡去。
钟夙本事处理完军事回来,看到龙羿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似乎很冷的样子,才轻轻解了戎装,到床侧里面帮皇上暖暖被窝。
他之前和龙羿便一直这样睡着,也未觉得非常尴尬,可谁知刚睡下,龙羿的手脚便如八角章鱼一般贴上来。
看着龙羿枕着他的肩膀,侧压到他身体上,钟夙一时间无话。
姿势虽然别扭,钟夙居然也没有觉得不可接受。
他仔细回想了自他死后的那些事情,走马观花一路而来,不可思议,去又紧紧扣住他和龙羿,近到每一呼每一吸都连在一起。
钟夙不迷信,但也就在思考的刹那,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也许也正是冥冥之中上苍指引,要让他在死后遇到这个男人,然后又重新复活,来接受这个男人。
两人如是拥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天还灰蒙蒙的亮,东南方忽然传来隆隆响声,一声紧接一声,整个地面亦随之颤抖。
龙羿和钟夙皆被这雷轰般的声音惊醒。龙羿睁开眼就看到钟夙近在咫尺的脸,不由一愣。
原来昨晚不是梦。
而这边钟夙睁眼却是看着头顶罗帐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整个房间又是颤巍巍的振动起来。
"轰!"
爆炸的生意滚滚而来。
钟夙迅速从床上起身,去解挂在衣架上的外衣。
龙羿这才勉强坐起身子道:"怎么了?"
钟夙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沉眸道:"南楚在叫我。"
龙羿沉默,也要去取自己的衣服。
钟夙立刻道:"皇上还是在此养身为好。"
龙羿皱眉道:"不行,朕得守着你才行。"
钟夙知龙羿担心的事,直言道:"皇上放心,钟夙不会出门迎战的。"说罢,他笑了笑道:"皇上只管安心养伤,等晋南关捷报便是。"
他说这话时,脸上自信的笑张扬明媚,居然是难得的色彩,看得龙羿微微恍神。
钟夙辞了龙羿,自去军营部署。
晋南关被南楚围城,城门紧闭,整座城池里在炮火中巍然不动,北封西南军不管南楚士兵如何叫骂,皆无动于衷。
到了第三日,龙羿喝完德福熬的药,屋外便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看上去约有四十岁年纪,但龙羿却知道这人年纪远在外表之上,且武功达至巅峰,纵横四海,决定八荒。
成风楠领这人来的时候满头灰尘,吐出几口浊气,往下磕拜道:"皇上,臣已将纪老请来了。"
龙羿颔首,起身对那老人行礼道:"师傅。"
纪老连忙扶起龙羿道:"草民怎侯起皇上大礼。"
龙羿一时间无言。
纪老此次是为救纪慕年而来,以龙羿打了个招呼,便去寻了夜鹰商量救人事宜,此人是江湖前辈,夜鹰不敢含糊,和纪老细细说明情况。
待到两人商量妥当,出了宫府,就看到一人在府外候着。
纪老不识得这人,倒是夜鹰先行拜见道:"臣夜鹰拜见金将军。"
第51章 破南楚
钟夙转过身子,面向夜鹰和纪老,沉吟片刻便道:"明日我攻打南楚军营,是营救纪将军最佳时机。"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夜鹰心里一顿。
营救纪将军一事向来隐秘,皇上一直没有在这人面前提过,而今钟夙提及,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应当是这人猜测出来的。
夜鹰没有接话,旁边的纪老杨眉,沉默不语。
钟夙说罢,解下腰间系着的御赐宝刀,递给夜鹰。
"我想皇上应当打算在那时营救纪将军。此物是纪将军赠我,但我觉得,佩戴此刀的人,还是非纪将军莫属。"
夜鹰抬头看着钟夙,一时间犹豫不下。倒是纪老开口道:"区区听成小子说,慕年临前托命,让你接管他的位置。"
钟夙望向纪老。
他虽第一次看到这位老人,但见这人眉宇间模样和纪慕年有三份相似,心中立时明亮如雪,谦声应了。
纪老复道:"既然如此,想必慕年也教你学了我纪家刀法。"
钟夙点头再应。
纪老扯出笑道:"那便拿着这把刀。孽子顽冥,此次失陷敌手,已是纪家奇耻大辱。区区断不会再轻易放他出来丢人现眼。"他看向钟夙,复又肃然道:"你既学了纪家刀法,便是我纪家传人,代孽子征战,切莫再蹈他覆辙。"
说罢,不及钟夙回应,头也不会往前行去了。
态度严厉,气势张扬,是天下第一人。
钟夙一时间无言,只愣愣看着两人离去。
***
暗夜里,南楚交战将兵归营。
北封任南楚如何叫骂炮轰,数日闭战不出,南楚空有攻打之意,几日来却消磨得所剩无几。
军营里来来回回躁动一番,将士们纷纷回营入睡。
而在南楚军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军帐里,一人睁开眸子,踮手踮脚从床上爬下来。
他爬动的时候有细微的链条碰撞声音。但他却十分小心,慢慢拉着链条,轻声踮到床边一处。
那处正是银链所锁之处,钢钉入地一尺,将银链一端紧紧扣在地上。
那人慢慢伸出手,去挖刨钢钉旁边的泥土。
旁边的泥土已经极为松软,显然以前便被人刨开过。他快速拨开之前挖过的地方,往更深处刨去。
过了一刻钟,他终于摸到了钢钉最底端,使劲用力地将钢钉提出。
纵然一手泥泞,但那人脸上低低展颜笑开,拎起钢钉细链,一瘸一拐的挪到帐门附近。
这人正是受伤被掳的纪慕年。他自上次腿部中箭后起出,受伤的腿筋脉被倒钩扯了,行路十分不便。
外面的人声息止,近处只听到门帐外一个守卫的鼾声。
纪慕年这几日很是听楚熙游的话,喝饱吃足,虽然脏了点,但是为了以后长远打算,眼下洁癖只得暂时忍一忍。
他听话,楚熙游的心情也便好一些。
眼见守卫逐渐松懈,纪慕年开始盘算怎么逃走,他每日趁没人的时候,刨钉挖土,到今日终于将拴着银链的钉子起出。
纪慕年估算了守卫的位置,沉气冲出,手中银链抛开就往守卫脖颈上死死勒去。
守卫猝不及防,被纪慕年勒住喉咙,托进军帐里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弹。
纪慕年呼出口气,七手八脚的解下守卫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
他琵琶骨上穿着银链,很不好着衣,愣是偷偷摸摸的折腾了半会,才穿戴好衣服,将银链掩去了。
他又将士兵拖到床上,这才慢慢撩开账帘,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慢慢地往外行去。
纪慕年拖着条腿,磨磨蹭蹭地走,遇到巡逻的士兵,他便停下来扶着身边事物低头站着,待到士兵走后,方才继续前进。
再行些路,他看到了马厩。
按捺住心中狂喜,他往马厩一步一步挪去。
而在他寻到马厩的同时,远方晋南城缓缓升起数十盏明亮的小灯。
此时正兴东北风,钟夙登上城楼,默默举起瞭远镜观看。
孔明灯随风慢慢往南楚军营飘去,如夜中燃烧的幽火。
今夜风向如所料中一般,很稳。
随后晋南城又升起数十盏。
如此,一波接一波,只待到了钟夙预料当中的时间距离,孔明灯内放置的引导线燃尽,点燃硫磺,整个孔明灯便会燃烧坠落。
燃烧的同时,硫磺边上放置的轻型火器也会随之爆开。
他提炼了纯净度的炸药,爆炸威力非同凡响。
钟夙敛眉,转而放下瞭远镜,低声对身边跟着的将领道:"整顿军马,准备出城!"
各军领命。
***
纪慕年吭哧吭哧的爬上马背,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马背上,一切计划就可顺利进行。
他暗暗咬牙,望向南楚军营。
成败在此一举。
他慢慢骑马,靠近军营大门。
在接近大门大约十丈距离的时候,军营里巡逻兵从一军帐拐出,往纪慕年方向拐来。
纪慕年瞬间勒紧马缰。
为首的巡逻兵注意到马上的身影,立时喝道:"哪个军营的,站住!"
他"住"字未出口,纪慕年眸光骤紧,挥鞭狠抽马臀。
跨下马发出马嘶,快步朝军营大门冲去。
巡逻兵一愣,立时醒悟,大声惊叫道:"不好了,有人逃营了!"
楚熙游闻言撩帐而出,他的帐营离军营门较近,刚出帐就看到一人马上身影。
这身影十分熟悉,他转念一想,脸色瞬间一变。
"纪慕年!"
楚熙游喝道。
声音清清楚楚落入纪慕年耳里,纪慕年心中微沉,又狠狠抽了下马鞭。
马跑得更快了。
楚熙游咬牙道:"纪慕年,你敢跑!"
纪慕年不闻不问,冲出军帐,往密林处奔去。
"快给我追!"楚熙游瞬即下令,迅速运功飞至马厩,跨上马匹,解开缰绳。
他身边禁卫军立刻会意,七手八脚的从帐中出来,去马厩挑马而上。
楚熙游当先策马而出,紧紧跟随纪慕年。
纪慕年监楚熙游追出,心下一紧,死命抽打马鞭。
两人一路狂奔处两里路,楚熙游忽然听到轰轰响声。
纵然是在马上颠簸,他还是可以感到地面轻颤。
他皱眉回望,立刻生危。
离军营越近,爆炸声越清晰,接连不断,只让他觉得心悸。,手中居然捏出一层冷汗。
他暗暗沉气,策马飞奔,过了一会儿,军营爆炸声渐止,转而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喊杀震天,直入九重云霄。楚熙游未到军营,便几乎料到军营当中的情况。
他的士兵这几日叫战,早已入疲软之气,怎敌得北封一鼓作气的将士。
满营惨叫声虽未听闻,却已经在脑海已炸开。血色渐渐涌上整个眼界。
"纪!慕!年!"
他狠狠咬牙,心中又惊又怒,满腔恨意而上,几欲气得一口血喷出。
远处红光里,喊杀间,军营瞭望塔之上,一面旗帜迎风展开。
封字龙飞凤舞,迎着火光展开,迎风飘扬。
刺眼耀目。
北封奇袭南楚军帐!
在晋南关沉默已久蓄锐而发的北封将士从天而降,突现南楚军营。南楚将士措手不及,加之被钟夙天降火器,一时间北大军冲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
一夜炮火,颠覆了整个西南边疆战事。
南楚后发十万大军,失陷晋难关。
此后的计划,钟夙早已作好部署,挥军而下,乘胜追击南楚残军。
他采取主动的进攻策略,从三面包抄南楚残军,使得残军无法逃向拥有天堑之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线天峡谷。
每发兵一次,钟夙便命骑手将军旗插立在两军交战的最高点。
一时间北封士气大振。
南楚军终退至封国疆界,北封军旗牢牢插立在边界疆土上,宣告三年楚封之战的胜利。
自此,钟夙的护国将军之名远扬,名闻四方。
第52章 回禁宫
钟夙清理完战场,回到主帐营中,就看到龙羿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头。
他在门口停顿了会,方走过去道:"皇上,怎么了?"
龙羿见钟夙发问,瞬即展颜道:"无事。"
钟夙沉默半会,还是开口道:"皇上是为纪将军的事吗?"
他这一提,就破了龙羿掩饰的心事,龙羿讪讪笑道:"慕年失踪,朕确实有些担心。"
钟夙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那日破南楚军后,夜鹰和纪老并未如期找到纪慕年,而处理战场事后,也没有发现纪慕年的身影。
不仅是纪慕年,就连那个南楚太子也一并消失了。他曾抓俘虏问话,俘虏只说那日炸营前,纪慕年也先一步逃离军寨,而南楚太子亦随之追赶而去。
也正因为纪慕年的逃营,南楚军中群龙无首,只钟夙率军冲了几波,便溃不成军。
一说到这话题,两人之间气氛肃然。
随后还是龙羿呵呵笑了几声道:"朕已经派了几波人马去找。"他顿了顿,忽然又苦涩道:"其实朕想,慕年潜逃时没有往晋南关方向,怕是他自己不想回来。"
钟夙微微一愣,不知道龙羿为何如此说。
龙羿却就此打住,呼出一口气,重新露出明朗笑容来:"此事朕自会叫人去办。只不过还有一事……"
他说完,眸光闪烁,倒映着钟夙整个人影:"朕自京城出来也有月余。是时候该回京了。"
钟夙心中微紧。
"朕想问小夙。"龙羿慢慢伸手掂过钟夙的右手,道,"小夙愿不愿和朕一起回京。"
他说完这话,立刻屏息凝神,等着钟夙的答话。
这人说他夙愿是职守边疆。
这人会不会回京。
这人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时间各种思绪爬上心头,龙羿连着说话时候都带上几分紧张。
钟夙看龙羿神色半会,最终淡淡笑道:"若是皇上想钟夙回京,钟夙便和皇上一起回去。"
他每说一个字,龙羿都觉得自己的心漏跳半拍。
待到钟夙全部说完,他一时间愣住了。
钟夙看龙羿模样,不由得好笑道:"皇上,只是此间战事虽已是定局,但还需有人管辖西南军才是。"
龙羿瞬即晃过神,讷讷笑了起来,脸上居然绕上一层红晕。
"小夙说的也是。"龙羿红着脸侧头想想道:"其实朕想安排宫少赫领军。他虽会奉承,但行事小心谨慎,还是有几分可靠。"
钟夙纵观军中将领,也确实觉得宫少赫适合担任此职。
两人又对军后布置商议一番,终确定了西南军日后部署。
再隔了三日,龙羿、钟夙、德福、成风楠、夜鹰一行人复又从晋南关出发,赶往京城。
这次回京,西南军中派了一队近卫护送,饮食起居时也挑了驿馆来行,自比来时安全许多。
钟夙和龙羿住宿时仍是同寝一室,龙羿身体尚未恢复健康,晚上只是抱着钟夙入睡。
钟夙目不转睛地看着龙羿的侧脸,最后终在赶路后的第三日,在空闲时偷偷喊住成风楠。
成风楠还是老样子,只是看着钟夙的眼神有些古怪。
钟夙倒没有特别在意成风楠的眼神,皱眉道:"成太医,皇上这病了几日,怎生还未见好?"
成风楠道:"若是寻常的风寒,本来是很好医治。只是……"他犹豫了会,复又古怪地看了钟夙一眼。
钟夙皱眉道:"只是什么?"
成风楠收回目光,敛眉道:"金将军能否容微臣问一句?"
钟夙微微一愣,不知成风楠为何如此说,道:"好。"
成风楠上上下下打量钟夙,才提出问来:"敢问金将军,在皇上到晋南关之前,我们是否见过面?"
他这问题也问的古怪,钟夙又是一愣。
"臣是否为将军把过脉?"见钟夙不答话,成风楠又问。
钟夙不知如何回答,犹豫着点了下头。
成风楠再道:"那这么说,金将军真的就是贤妃娘娘了?"
钟夙心中一惊,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尴尬得红着脸。
见钟夙神态动作,确实和故去的贤妃隐隐有相似之处,成风楠古怪笑道:"其实若金将军是贤妃娘娘,皇上这病就好治了些。"
这才又提到龙羿,钟夙奇道:"为何?"
成风楠道:"这是有些邪门,但那人确实做得出来。"他顿了顿道:"将军回世之前,这身体想必应该也是死的吧。"
他说这话明显已经将钟夙当了贤妃。钟夙尴尬过后,也不再犹豫,点头承认。
成风楠道:"皇上召你回世,以己身一半精血传渡到将军身上,等于亏空了半条性命,若要休养,至少得花上数载才可见好。"
钟夙似懂非懂地问道:"数载?难道皇上就要这么一直病下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成风楠道:"办法是有。"他说罢,又是看了钟夙一眼,委实不好怎么开口,只好道:"只看将军愿不愿意。"
钟夙一愣,重复问道:"愿意?"
成风楠点头道:"本来将军若是娘娘的话,就是好办得紧。娘娘身上有皇上龙息,只需与皇上交合,相互调理,就可走捷径。"
"……"
钟夙立刻闭上嘴,沉默了会。
成风楠道:"只看将军愿不愿意了。"
随后,他又古怪地看着钟夙,最后望到钟夙的小腹
其实,男人与男人交合并不稀奇。
但那人告诉他贤妃服用过新泉。
新泉……
成风楠咽了口气,见眼前这男人还在发愣的模样,还是想着暂时不要把这事告诉这人的好。
钟夙别了成风楠,脑海里还在回荡着这人之前说的事,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等到颜色变幻回常色,方才磨磨蹭蹭地回了马车。
车里的人在睡觉。
钟夙目不转睛地盯着。
再过了十日左右,龙羿一行人终于回了京城。钟夙重回禁宫,只见红墙黄瓦,庄严肃穆一如从前。
龙羿执起钟夙的手,踏入养心殿,他刚跨过门栏,脚步就是顿住,复又笑道:"小夙想不想去看看仪羲园?"
钟夙微微一愣,但见龙羿今日里精神颇佳,遂点头应了。
龙羿不及更衣,就招手让德福安排一架辇车。
钟夙看着德福带来的辇车,有些尴尬道:"皇上,这不妥吧。"
龙羿丝毫不闻,躺到辇车的背垫上,挑眉笑道:"如何不妥?"
他就着钟夙的眼光看了看旁边的位置,怡然道:"小夙若是觉得挤,可以做朕的腿上。"
"……"钟夙看着龙羿的腿,沉默不语。
他确实不应该说的。
在龙羿的坚持下,钟夙终作出让步,两个人并排挤在一个位置上。
身体间仅仅隔着布料,龙羿故意将整个身体压在钟夙身上。
"……"钟夙无奈地看着龙羿。
龙羿冲他咧嘴笑开。
无声的笑。
"……"钟夙无奈地转头观看沿路景色。
一路风景旧曾谙,一路走马观花,钟夙终于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宫墙。
"停!"
龙羿突然发话道。
钟夙微微一愣,只见此时并没有到达仪羲园宫门口,他有些诧异,转头看向龙羿。
龙羿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笑道:"小夙,你看那棵树。"
钟夙闻言看去,只见一棵白桦迎风而立,树干笔直伸展,颇为显眼,此景入目,往事纷杂而来,一时间竟让钟夙愕了。
身后又传来龙羿笑言:"朕记得,你以前非常爱爬这棵树。"
"所以朕特地让内务府的人好好将它裁剪一番。"
末了,龙羿又补上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答辩,事情很忙,目测只能更上来这一章<br>
然后作者收拾资料去和老师作思想斗争了
第53章 住宫中 ...
听龙羿这么一说,连钟夙也觉得这树比以前枝丫分得更加少、更加难爬了。
确实像军训时候的那种光秃秃的杆子。
钟夙沉默会,龙羿干脆直接下了辇车,站在树下观看,看了许久,方才呵呵笑道:"朕许久没看到小夙爬过了。"
"……"钟夙想,若是他现在这副身子,也不需要靠爬杆来提升和测试自己的力量。
但看龙羿的模样,倒是非常期待他爬杆子。
他边沉默边跟着龙羿下了辇车。
龙羿欣欣然沿着宫墙而行,到了仪羲园宫门,他往里一拐,也不到正殿,反而又沿着墙,重新回到了那棵白桦树下。
钟夙跟着龙羿,见龙羿对这棵树如此执着的模样,一时间无言。
龙羿摸了摸树干,这才回首冲钟夙笑。
这笑容里含有各种意味,但钟夙只一眼就看出他的主要意思。
龙羿气沉丹田,运气轻功,嗖嗖往树上窜去,待到树枝顶端的枝丫上,方才对钟夙笑道:"小夙,此处风景甚好,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钟夙沉默。
龙羿还是在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夙。
钟夙道:"好。"
龙羿暗地里偷偷摸摸注视着钟夙的行动。
钟夙观察树干一会,同样运气轻功,蹭蹭蹭飞到龙羿身边。
"……"龙羿瞪眼。
钟夙道:"皇上,我上来了。"
"……"龙羿干咳了一声,偏开头。
钟夙看着龙羿后颈,不禁有些好笑。
但他表面依然不露,只是背地里又是无奈又是甜跃。
最后龙羿哈哈笑了声,指着远处仪羲园的风景道:"小夙,你看那里的风景真好。"
钟夙点头。
龙羿却在暗地里憋气。
他怎么就忘了钟夙师承慕年,应当也学了轻功呢。
如此一来,他即是惋惜,但看到钟夙比肩立在自己身边,又不觉嘴角微扬。
仪羲园早接到皇上驾到仪羲园的消息,此时一群人往龙羿这边方向走来。钟夙只看到为首一人穿着粉套裙衣,模样有些眼熟,到了近处,他才看到那张俏丽面容,正是以前服侍他的花桔。
他微微一愣,那边却走得很快。花桔在似乎早察觉两人看到两人在树上,对着两人便是一拜。
"奴婢花桔拜见皇上。"
龙羿挑眉,回头看看钟夙的表情。
钟夙也正好看着他。
龙羿笑道:"你一去三年,朕一直命人好好打点仪羲园,和你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钟夙不知该如何说才是。
龙羿一边笑,一边抓过钟夙的腰,足下运力,带钟夙从树上跃下。
长袖扬起,衣摆飞舞,两人联袂而下,最后立在花桔等一行宫女太监面前。
"起身吧。"龙羿兴致颇好,手也不放开钟夙的腰,自然而然地搭在上面。
钟夙只当没有察觉,任他搭着。
花桔起身抬头,这才看清楚站在龙羿旁边的人。
是个男人,模样很是俊气,翩翩风骨,但看模样,应当是个内敛之人。
龙羿笑道:"朕好几日没有回宫,花桔,这仪羲园还打点的妥当?"
花桔赶紧道:"奴婢每日全听皇上的吩咐打理着。"
龙羿点头,复又看向钟夙道:"小夙,去看看吗?"
盛情难却,更何况钟夙根本不想违背这男人的意思,低低应了。
两人一起走过仪羲园花园,步入正殿,钟夙看正殿里的布置,果然和他离去之前一般。
花桔跟随在两人后面。
龙羿复又带着钟夙去了仪羲园的各处偏殿看了看,最后来到浴池。
一看到水面波痕,钟夙就想到自己身为女子时候洗澡的尴尬,脸上红了红,复又想起那时候,龙羿与他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的情形。
眼下,两人居然阴错阳差地在一起了。
钟夙只觉得心境变化的微妙,连自己也琢磨不透。
龙羿似乎也想起往事,呵呵笑着道:"小夙,朕只要一到这里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钟夙心有同感。
龙羿看着钟夙半响道:"小夙,你如今已是护国元帅,理应当不能再住宫中……"龙羿说到这,停顿了会,不知该如何开口。
钟夙知晓龙羿心中所想,反而笑了起来:"皇上,钟夙虽被封为将军,但是京中尚未建立府衙。"
他说出这一番话,龙羿眉头轻微地挑了上去。
钟夙复道:"眼下,臣也是无处可去。"
龙羿神色松动,许是有些惊讶钟夙会这么说。
最后,钟夙才直言道:"臣只听皇上的安排。"
龙羿听完钟夙陈述,心里涌上一番古怪滋味。只觉得眼前这人最近一反常态,做的每一件事,都合他的心意,说的每一句话,都触动他的心弦。
就好像一个人脑袋里突然开了窍,对他尽心尽力地好。
***
钟夙重回仪羲园的事一锤子定音。但钟夙毕竟是个男人,整日里住在宫妃住的寝宫总归不妥。
龙羿命仪羲园的人不得将钟夙入住的消息外泄,私底下开始盘算立后之事。
他想钟夙成为自己的人,最好的是给钟夙一个名分。
但是钟夙却又不是个需要名分的人,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怕比粪土还不值钱。
龙羿自问自己也做不到像肃清帝一样果敢,只是暗暗打算,心想如何册立钟夙,才能为朝堂上那群迂腐臣子接受,也让钟夙这样一个男人接受。
一定不能委屈了他。
龙羿这样想。
于是,他的事情开始忙起来了。
本来在边城,龙羿像是刚从奏折堆里爬出来的皇帝,要多空闲就多空闲。而现在的龙羿,就仿佛一头扎进奏折堆里的皇帝,一个多月没批的奏折一下子便叠了个小山丘,更何况还要琢磨着钟夙的事情。
龙羿一边趴床上一边批奏折,累了想想那位将军,又侧了个姿势,左转转右待待,好不容易才改了一个小山头的折子。
内务府的人进屋来,举了个牌子。
龙羿这才想到在宫中他还要挑妃子侍寝。
随便瞄了一眼后宫那群妃子的名字,龙羿摆了摆手,让内务府的人下去。
内务府的人会意,往后退去了。
待到内务府的人全部走了,龙羿这才召来德福,低声道:"等会摆驾仪羲园,莫让人知道了。"
德福自是明白皇帝的意思,下手去办了。
过了会儿,龙羿又批了折子,待到德福安排妥当,这才起身去了仪羲园。
仪羲园的宫灯没开了几盏,看上去还和以前一个样子。龙羿下了辇车,直接往正殿里走。
他在正殿里绕了一圈,没看到钟夙人影,旋即皱眉,又去钟夙就寝之处转了一圈,仍是没看到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帝干脆直接出了正殿,挨间找起来。
花桔也是刚接到皇上深夜造访的消息,赶紧出来面见皇帝。
"他人呢?"皇帝也不说名字,直接问道。
"回皇上,将军他在浴池沐浴。"花桔回禀道。
她说将军的时候有些别扭。虽然几个大人物的事她不好过问,但是依着皇帝对那位将军的态度,像极了以前的贤妃娘娘。
而这个将军也是和贤妃娘娘一般的好脾气。
最主要的是,将军还与贤妃同名。
花桔思虑间,皇帝欣然道:"他在洗澡?"
花桔点了点头。
龙羿这才压下烦躁的心情,乐颠颠地裂开一个笑。
浴池的位置他自是记得,龙羿思索了一会,便大步朝那方向行去。
第54章 浴池内 ...
行到浴池门口,龙羿便闻到水声,感觉喉间微微发紧。
他慢慢踱步进浴室,浴室里水汽氤氲,烟雾淡淡弥漫在空中。浴池间的巨大的红木屏风依旧横立在池钱,挡住满屋里的一线春色。
龙羿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见了钟夙,强求做丶爱调戏他的场景,那时候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硬挨了钟夙一个耳光,愣是消肿了几天才肯去上朝。
过往情形历历在目,龙羿忽然又感觉有些紧张起来。
许是眼前这人消失了太过长久,龙羿发现自从自己再见到钟夙,再见到那个明明从外表到内心都是男人的人,便开始一切都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他在屏风处站立了好久,透过屏风,里面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
大约过了一盏茶,龙羿还是没有看到钟夙从里面出来,反而自己听着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水声,有些心猿意马。
说实话,他至今也没看到过钟夙的整个身体,唯一一次与钟夙在军营里相互行事的时候,钟夙也是避避让让,不让他为所欲为。
他越想,心中越是难耐。
这是一次机会,他告诉自己。
于是龙羿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慢慢往里踱去。
拐过屏风,他便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夙。
钟夙半个人泡在池中,靠在池壁上,整个人背对着屏风,半长的头发高高扎了个马尾,头发末端还挂着水,一滴一滴落在洁白光滑的大理石上。
这人仿佛在思考什么,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池中,偶尔用手撩拨下水。
龙羿看向钟夙的后背。
钟夙的皮肤不是很白,但龙羿此时看去,钟夙的手每做一个动作,后背上那层蜜色肌肤便随之而动,看上去紧密而有弹性。
龙羿自认是男人,但此时看到钟夙的模样便几乎要把持不住,呼吸慢慢沉下来。
仿佛知道后面有人造访,钟夙微微侧头。
他也没将这个头转过里,只是侧了下。
但龙羿忽然变得紧张,好几次平复下心情,方才开口说话:"小夙,怎生洗得那么久。"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池边。
钟夙没有说话。
龙羿又问道:"在想什么东西,那么认真?"
钟夙这才侧回头看龙羿,他愣愣地看了龙羿半天,方才低头道:"没什么。"
看钟夙这个模样,摆明了是有心事。
龙羿心里暗自想着,随后笑道:"小夙,你骗朕。"
钟夙有些尴尬,薄脸又涌上层绯红,往其他方向转开了。
看他一股子心事放在肚里不拿出来与自己说,龙羿心中生了些闷气,有些郁闷地看着钟夙。
随后,钟夙的话又突然响起。
"其实,我在担心皇上的身子。那日钟夙害皇上得了风寒,皇上却一直未见十分转好。"钟夙一边看向池中波光,一边道。
这话传进龙羿耳里,当真分外好听,龙羿笑笑道:"无事,朕身子骨硬朗得紧。"
钟夙眸光微动,想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龙羿一扫心情烦闷,看着钟夙光溜溜的上身,不禁兴致大振,笑道:"小夙,说起来朕认识你那么久,还未和你来次真正的鸳鸯浴。"
钟夙心里一梗,更觉得尴尬。
龙羿见钟夙不答话,只当他不在意,说着就开始解开自己的外袍。
钟夙低着头不说话。
龙羿只当他默认了,又开始脱自己的内襟,待到全身上□,欣然淌入水中,随后直接坐在钟夙身边,揽住钟夙。
钟夙敛眉不语。
龙羿低低笑了声道:"小夙,说来有件事真奇怪。"
钟夙偏头看他。
"只要和小夙在一起,朕的心情就觉得特别轻松。"龙羿抬眸道。
钟夙心中微动,随后也不由自主地笑开来。
龙羿不知钟夙为何笑,不明所以地看着钟夙。
钟夙的笑靥如昙花忽现,随即便收敛了,他低头道:"钟夙也觉得……"他停顿了会,方才直言道:"钟夙也觉得,皇上很好。"
龙羿微微愣了愣。
钟夙说完这话,抬起头来看向龙羿。
龙羿随即明白过来钟夙的意思是如字面上的意思,脑袋轰轰然炸开,甜味、震惊、喜悦全部混淆在一起,乱腾腾地在心中搅和。
头脑发胀得厉害,龙羿在顾不得什么,往钟夙脸上亲去。
他只是亲亲一啄,随后又马上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
钟夙没有露出抗拒的眼神,反而低低一笑,双颊更红了。
那模样简直就是在诱惑自己,龙羿再不用自矜,揽住钟夙腰的手直接爬上那人的后脑,半捧半扣,自己狠狠地亲了上钟夙的唇。
钟夙猝不及防,就看到龙羿放大的脸。口中那人的舌正要撬开他的牙关,他想说什么,刚启齿,那舌就长驱直入,搅动他的口腔。
他咽了声音,放软了身体,任龙羿亲吻。
见钟夙的变化,龙羿更是激动,索性闭起眼,卖力地寻找钟夙的敏感处。
他的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弄钟夙的舌,舔着钟夙味蕾。
钟夙只觉得又酥又麻,随后亦慢慢回复龙羿的吻,他的回吻回舌有些生涩,只是慢慢地去配合龙羿,但仍是另龙羿兴奋不已。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按上钟夙的右胸上的茱萸。
钟夙猛地颤栗了下,喉头发出低微的轻吟,又立刻被龙羿的吻吞咽在喉中。
那声轻吟犹如上好的催情剂,龙羿心中又痒又麻,连着整个身子也开始躁动不安。
手上加大了力道,又使劲来来回回在钟夙的左胸上磨转,钟夙第一次被人如此挑逗,终于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呻吟闷闷地憋在喉里,龙羿睁眼,就看到钟夙半闭的眼睛里,居然浮上一层薄薄的水色。
清俊的脸上红晕飞绕,说不出的好看。
那么出色的人,现在正在被他所拥有。
龙羿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上辈子祷告了苍天,让苍天送来了这个人到了他身边。
以身挡箭,护他安好无恙;披阵挂帅,退敌边疆之外,他龙羿的世界里,被这个名叫钟夙的人牢牢占据。
龙羿如坠梦里,又是开心又是幸福,深吻了好一阵子,才松开钟夙的后颈。
钟夙嘴角有银线滑落,他喘了口气,想抬手拭去痕迹,还未触到,他忽然"啊"地急促叫了声,胸前忽然一疼,随后又传来一阵温热,温热中有什么不断地绕着他的胸前红粒来来回回舔,发出一阵快过一阵的快感。
龙羿埋头舔着钟夙胸前的茱萸,一颗润了,又去舔了另外一颗。钟夙被龙羿挑逗得全身发软,想推开龙羿,但几次心意已动,却还是忍住,终淹没在龙羿的欲海里。
他许久不经情事,哪比得上龙羿的仗阵,几个回合下来,便只有发出低微呻吟的气了。
龙羿心满意足地看着钟夙胸前被他琢磨着凸起的两点,这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钟夙努力让自己平静了好一会,才拿着□未褪的眼眸看向龙羿。
两人目光相接,龙羿心神动摇,钟夙温润如水。
随后,钟夙慢慢伸出手,抚向龙羿□。
龙羿没料到钟夙有此动作,又是愣住了。
两人□均在水中,钟夙摸着龙羿的□,这人的东西早已经挺得笔直,热热地发胀,他慢慢套丶弄,动作轻柔,完全不像一个武夫能够做出来的力道。
龙羿心情激荡,一把拉过钟夙的身体,将他紧紧抱住。
身下火热的器具立刻抵住了钟夙的小腹。
龙羿抱得紧,一刻也不肯放开。钟夙靠在他肩上许久,直至龙羿微微放开了些力道,方才开口道:"皇上。"
龙羿摇头道:"不要叫我皇上。"
钟夙一愣。
"叫我龙羿。"龙羿道。
钟夙心情舒缓,对龙羿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随后他才慢慢说道:"龙羿。"
"嗯。"龙羿应了声。
"龙羿,钟夙想了很久。"钟夙再缓了缓声音,才说出来:"我们做吧。"
他此言一出,龙羿再度惊异。
这一日的意外格外多,龙羿只觉得天降馅饼,让他一个一个捡来吃了,苍天还是不发慈悲,毫不吝啬地再多给他一切奇迹和震撼。
第55章
钟夙说完这句,又是埋头将神情掩下,但龙羿还是看到钟夙的脖颈红红的,显是这人皮薄,又在害羞了。
"小夙,你说的是真的吗?"龙羿乘机再问一句。
男人的脸愈发红了,好半会才轻微地点了下头。
得到确认,龙羿干脆直接将钟夙整个人腾空抱起来,拾级上了池台。钟夙又是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下意识这得将龙羿抱紧。
龙羿笑呵呵地放下钟夙,拉过一块浴巾擦着钟夙的身体,一边擦一边拨弄钟夙搭在两腿间的事物。
钟夙被龙羿挑逗得无奈,又无法抗拒,只好闭着眼等龙羿这波动作结束。
龙羿看钟夙闭目的样子,就仿佛是天生在引诱他继续深入,更是心痒难耐,索性扔了浴巾,再度将钟夙抱起。
这次抱已经是完全凌空横抱,钟夙的身子骨本来颇沉,龙羿托了托,方才抱稳了。
钟夙知道龙羿身体欠佳,就怕他一个松手,只得紧紧环住龙羿。
两具光溜溜的身子贴在一起,龙羿丝毫不在意,大步向寝殿跨去。
花桔本在池宫外候着,此时听闻两人出水声,便低眉在旁边候着。过了一会,皇上果然带着将军出来,只是两人全身都是□。她触及两人视线,赶紧又将视野收回来,更是不敢吭声说话。
龙羿行到花桔候着,便是一笑道:"桔儿赶紧打点一下寝宫。"
花桔七窍玲珑心,听到皇上此时说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马上回身小跑着去打点东西。
转过身时,有意无意地瞄到龙羿怀里的那个男人,男人几乎把整个头都埋在龙羿怀里,似乎怕被人看见一般。
她立刻会意,又是将宫池到寝宫路上的丫鬟和太监全部派遣出去。
待到花桔彻底离去,龙羿才轻轻笑了声,道:"小夙,你怎么连花桔也怕?"
钟夙沉默着不吭声。
龙羿还是笑。
钟夙无言,抬头瞪着龙羿。
龙羿心领神会,赶紧敛了笑,不再嗤笑眼前这个容易害羞的男人,但嘴角总是禁不起上扬。
他的小夙,怎生那么可爱。
明明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却偏偏皮薄得像一张纸,那脸皮弹指就可戳破,让人窥见心中奥秘。
龙羿一边想,一边往寝宫行去。一路上风景照旧,只是侍候的奴才全部都已被花桔调遣开,龙羿拐过几个弯,都没有遇到其他人,一直把脸埋在龙羿怀里的钟夙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待到行至寝宫,花桔又专程在外面候着,直到两人进内,方才关上门窗。
房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味,龙羿快步走到床边,将钟夙放在床榻上。
骤离龙羿身子,钟夙看着龙羿光溜溜的身体,不知所措,只得愣愣地看着他。
龙羿轻笑了声,将手放在钟夙左胸前,笑道:"小夙,你心跳得好快。"
钟夙还是愣愣地看着他。
龙羿扑上去亲了口他的眼睛。
钟夙这才被唬得闭上眼睛。
龙羿也不停留,一路亲吻,一直吻到钟夙锁骨之间,才低低道:"这里疼吗?"
钟夙不知龙羿在说什么,皱眉慢慢眯起眼睛。
龙羿反复摸着他心跳的位置,最后在钟夙身上的嫩疤上停下。
钟夙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被子弹打穿心脏时,弹头射入的地方。他反复思考了一会,方才低低笑道:"不疼。"
龙羿一脸不信的样子。
钟夙道:"那时候只是一会我就死了,所以没怎么感觉疼。"他说罢,轻轻一笑,反手拉过龙羿,慢慢摩挲着他的背。
他知道龙羿后背上有一条伤口,听成风楠的意思,应该现在还在痛着。
龙羿这才信了点,眼中浮起疼惜的神情,扑下去又反复舔了钟夙的那个小洞上的疤痕。
幸好,他把他召回来了。
龙羿幸运地想,再慢慢从钟夙的胸前吻至肚脐,再往下探去。
钟夙有些羞赧地夹起双腿。
龙羿干脆直接将钟夙的身下的事物掏出来。
钟夙本来就觉此事尴尬,虽是他第一次提出,但还是免不了一阵缓冲,自己的物什被龙羿拿在手中,不禁又涩又急。
好一会,他才忍住拉开龙羿的冲动。龙羿没得钟夙反抗,更加卖力地摩擦起来。
钟夙哪及得龙羿专心挑弄,只几个回合,便支撑不住,闭上眼抓住床单,发出一阵喘息。
过一会儿,小肉柱挺起,和龙羿的柱子不相上下。
龙羿看到钟夙可爱的棒棒,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
钟夙意乱情迷间听到龙羿笑,只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起。
龙羿笑着将钟夙翻了个身,一边继续摩挲着钟夙前面的物什,一边摸索着钟夙的臀部。
钟夙长年锻炼,肉理紧密,他的后臀翘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看得龙羿口干连连,他试着摸下钟夙的其中一瓣,他刚触摸到皮肤,钟夙立刻蜷了□体。
龙羿咽了口唾沫道:"小夙,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做的。"
钟夙将头埋在被单里,心想,他也是第一次和男人做。心中这样想,但他怎么也觉得开不出口,故而没说话。
没听到钟夙的声音,龙羿私下里将他归为默认许可了自己的动作,反而仔细地看起钟夙的后丶庭。
见身后的人好一阵子没了动作,钟夙仰起头回身看看,顿时被龙羿专注的神情吓了一跳,有些着急地出声道:"皇上!"
龙羿"嘘"了一声,悄悄用手将两臀掰开了些。
钟夙这回急了,赶紧用手拍掉龙羿的爪,龙羿立马扯开手,躲开钟夙的手掌,转而从案上拿了块小药膏。
小腰膏是花桔准备的,花桔一直聪明得紧,自是想到两人将做什么。
龙羿用一只手拨了些药膏润在手上,冲钟夙笑道:"小夙又忘了,叫我龙羿。"
末了,两眼一弯,开心地又补了一句:"叫我龙龙也可以。"
说完,趁机捏了把钟夙的□。
钟夙那地方早已被龙羿折腾得敏感之极,钟夙尚未做好准备,立刻失声"啊"一下喊出来。龙羿手上动作毫不停留,试探着往钟夙的□里伸去。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后丶庭,钟夙难耐地想抬起头,他刚抬头,龙羿便心领神会地给钟夙的分丶身施加些动作,一时间钟夙竟然又酸又麻,半天直不起腰板。
龙羿画着瓢子,在钟夙身后准备了半天,方才伸入两条手指,只觉得钟夙的内丶壁紧致异常,却又觉得分外刺激。
钟夙身后**了两条手指,难受不安地扭动身子,又在龙羿的套丶弄下,发出细碎的闷哼声。
龙羿听得心痒,不待第三根手指做好扩张,就提枪上阵,双手握住钟夙腰身,□凑到钟夙后丶庭面前,慢慢往里挪送。
钟夙用手摸着旁边的被褥,随后慢慢抓紧。
龙羿知他难受,一边挪送,一边吻着钟夙的后背。
这过程最考验两人心境,龙羿几次缓进不成,脸上浮出薄薄细汗,钟夙眉头蹙起,额间的细汗也是源源冒出。
到了最后,龙羿狠狠咬住牙关,往前使劲一顶,钟夙的内丶壁才包围了他的□,火热得让他长呼一口气。
钟夙倒吸了几口冷气,只觉得这事行起来,比起行军打仗还要麻烦难受。
他思虑间,龙羿的头慢慢埋下来,含住他的耳垂,钟夙瞥眼看去,看龙羿的模样居然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在里头。
钟夙不由得对眼前的男人低低一笑。
龙羿见到钟夙鼓励,蜜的甜味再次涌上,一边挑弄钟夙耳后的敏感处,一边开始慢慢运动身体,在钟夙体内□起来。
钟夙本来觉得异常难受,经龙羿几次反反复复地插送,慢慢适应了会,再过上一段时间,搁着的内壁因为摩擦,不断激起他的神经,又是发胀又是舒服。
体内的分丶身越来越大,龙羿只觉得和自己心爱之人做丶爱竟然如此妙不可言,不由得加快速度,猛烈地往前递送。
钟夙被夹在龙羿带来的狂热中,刺激难耐,发出呻吟。
龙羿听着钟夙的声音,恍如天籁,一边□,一边笑道:"小夙,小夙……"
"嗯……啊……"钟夙已经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些单音回复龙羿。
龙羿道:"小夙,你里面好紧。"
"……呃……"钟夙扬起头,好半会发出个字来。
"小夙,你是我的了。"龙羿激动地去吻钟夙上下不断动着的喉结,吻完后,咧嘴笑。
"我也是小夙的。"
"龙龙是小夙的。小夙是龙龙的。"他一边做一边说。
钟夙点点头,又摇摇头,到最后几乎完全沉醉在欲海中,愣是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只觉得这一刻激烈难忘,竟然只有这时的每一个动作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不使当时变惘然。
到了最后,龙羿闭上眼挺直腰板,全身一阵轻微颤抖,一股热流从分丶身上激射而出,直达钟夙体内。
钟夙已经全然力疲,迷迷糊糊地睁起眼,就看到龙羿沾染情丶欲地脸在眼前。
他轻轻地也跟着笑了笑,腼腆的笑容挂在脸上,双眼便已经阖上,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某位亲的留言,就把这个当标题了
QAQJJ已经抽得我无力吐槽了,各种眼泪……
和谐锁文,又是各种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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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生病了 ...
第二日清晨,德福照例摸到仪羲园的宫门,就看到花桔在门口候着,想是一夜没睡在给将军和皇帝守夜。
他慢慢推门而进,走到寝殿中,只见寝殿的床上,皇帝和将军相拥而睡,龙羿的胳膊将钟夙整个人圈住,睡时嘴角上扬,显是很高兴的样子。
明知现在不应该将皇帝从美梦里唤回来,但德福还是尽心尽职。
"皇上,三更该上早朝了。"
"……"耳边骤然出现声响,且是个烦心的字眼,龙羿皱了皱眉。
"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德福又唤。
"……"龙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瞪了德福一眼。
德福缩头。
龙羿复又看了眼钟夙,见他双眼紧闭,还是在睡着的样子,立时清醒过来,笑眯眯地扑到钟夙额上,对着钟夙的头就是一吻。
"吧唧!"
他故意将亲吻的声响弄得大了些,满意地看着钟夙额上的口水印。
钟夙皱了皱眉,随后又平复下来,没发出声响。
龙羿心想,昨夜里定是他火气太旺,将钟夙折腾累着了,于是又从悄悄地从钟夙身边起来,和着德福收拾了衣服,吩咐花桔照顾好将军,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待到穿戴好朝服,上朝听政,台下有消息传来,说是西南军大捷,已完全压制南楚。
按照往日的步骤,龙羿将要接见西南军为首将领,犒赏三军以示嘉奖。只是西南军的统帅早已和他一起回京,如今正居在仪羲园宫中。
台下有臣子荐道:"臣听闻皇上此次御驾亲征,破格提拔新人封护国将军,护国将军神武,令臣等仰慕不已。"
龙羿出宫之事在他抵达晋南关之时,就此传开。他出行时候只称是托病,命几个亲信朝官组建一个临时内阁商议政事,消息传开后,便传出御驾亲征一说。
而他提拔钟夙一事,实为突然,不仅朝中官员,便是京城、大到整个封国,都在想这位护国将军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龙羿不禁有些自豪,想起这样的男人为自己所拥有,顿时生出万丈豪情,无处宣泄。
他忽然想到,那日缘山风景,壮观云海,当真配得起他与钟夙二人,比肩笑看。
皇帝思虑至此,怡然笑道:"如此,便折个吉日,让西南军进京犒赏。"
天子一言,命令直达,德福在边上呈上纸墨,皇帝拟诏,加盖玉玺之章。
当日下朝,龙羿神情舒爽,只觉得旧疾也好上许多,行出崇和殿,直打了个懒腰,倍觉畅快。
也就在他打懒腰时,德福接到一个手下太监的报告,躬身道:"皇上。"
"嗯?"龙羿挑眉问道。
"仪羲园的桔儿派了个公公过来,说是有事要禀告皇上。"德福道。
"说吧,什么事。"听到仪羲园,龙羿立刻出口道。
派来的公公受过花桔嘱咐,不敢大声说出来,只得跪在皇帝面前小声道:"皇上,金将军病了。"
"什么?"龙羿愣了会,不知道是听不清楚的原因还是错愕的原因。
"启禀皇上,金将军病了。"公公稍微将声音放大了些。
龙羿这才听懂了,愣住了,皱眉了,最后才道:"他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会病着了?"
这原因太监自然不知,只得将头埋紧了。
龙羿立刻皱眉,快速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才反应过来。
"德福,备辇。"龙羿道。
德福立刻喊来辇夫,龙羿七手八脚地爬上辇车,末了,才又问道:"成风楠呢?"
"成太医已经在了。"来的公公回答道。
龙羿"哦"了一声,这才放下些心来,但心头还是绕着疑惑。
小夙怎么突然之间就病了呢?
他一边乘辇一边想,越想越是担心,待到行到仪羲园,就看到一人背着药包行出来。
皇帝立刻下了辇车,拉了那人就道:"小夙他怎么回事?"
背着药包的人正是成风楠,他见皇上一脸着急模样,立刻正了正身子,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
龙羿立刻会意,让旁边的辇夫和奴才退后,方才再次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成风楠低声道:"皇上,恕微臣直言,昨夜里皇上是否和金将军行过房事?"
龙羿一愣,立刻点头认了。
他这模样和成风楠在问金将军相同问题时大有不同,龙羿一脸当然的模样,但成风楠想起他问那位将军时,那将军脸上又青又白,好半天才支吾出声。
见成风楠一时半会不答话,龙羿又是急道:"莫不是他这病和昨夜行房有关?"
成风楠干咳了一声,讪讪道:"确实有关。"
龙羿皱眉,眉间拧成一个"川"字。
成风楠嘘声道:"这病想是皇上昨晚与将军兴致过高,忘记清理将军身体所致。"
"……"
龙羿硬是被梗了回,方才回身重复道:"清理。"
成风楠点头道:"男子之身不利交合,若是有□留在体内,第二日难免高烧。"
"……"
龙羿无言。
这道理他懂,不过昨晚兴致真浓,他做完后,钟夙就累得闭眼睡着了,他看钟夙沉睡的模样,一时间竟然忘记这事了。
难怪早上的时候,钟夙一点声响也没,怕是那时候就发了烧,而自己却一点察觉都没有。
龙羿又是悔又是恨,在仪羲园宫外踱了几步,才走进寝殿里。
寝殿内花桔正帮着料理钟夙,见到皇上进来,立刻退到旁边,皇帝快步走到钟夙身边,只看到钟夙身上已经穿了件白色亵衣,盖着被褥,在一边睡着了。
他伸手触摸钟夙的额,只觉得烫得惊人,立刻亲自用凉水沾了汗巾,放在男人的额上。
龙羿沉默地看着钟夙,又叫过德福,将今日的折子全搬到仪羲园来打理,就着钟夙身边批改折子。
此后一连三日,钟夙的高烧方才褪下,龙羿这才松了口气。
他左右抱了钟夙道:"小夙,这一病,我觉得你瘦了很多,得多养些肉才行。"
钟夙被龙羿抱着,总觉得古怪,最后方才皱眉道:"皇上,钟夙不是女人了。"
龙羿吸鼻收回自己的手,呵呵笑了几声,道:"叫龙龙。"
"……"钟夙沉默地拿起旁边的汤药碗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灌。
龙羿也不介意,拉着钟夙道:"小夙,你这次病好,西南军也快入京了。"
一提到这病,钟夙只好闷闷地喝着药。
龙羿笑眯眯地道:"到时小夙想我送你什么东西?"
钟夙泯口药,直言道:"钟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龙羿皱眉摇头道:"这怎么可以。"
钟夙奇怪地抬眼看龙羿。
龙羿咧开笑道:"这是我要送你的定情之物,小夙你怎么能够不要。"
"……"钟夙沉默了会,放下药碗,看着龙羿。
龙羿知他有话要说,静候着他的声音。
隔了好半天,钟夙明亮的目光才暗了下去,有些犹豫地说:"皇上送我的必然是大礼,只是钟夙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龙羿听他这么一说,也不介意钟夙还叫着自己皇上,立刻笑道:"怎么会,小夙送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宝贵得紧。"说罢,他仔细想了想,两眼一弯,露出些狡黠面容来,笑道:"打个比分,比如说小夙的吻,我就非常想要。"
钟夙一愣。
龙羿道:"小夙不如就送我一个吻吧。"
"……"钟夙对皇帝天马行空的思维沉默一会,方才看向龙羿的脸。
龙羿直接把脸凑了过去。
这男人怎生生得这么厚的脸皮……
钟夙心里默默地想,最后还是无奈地闭眼,对着厚厚的结实的脸颊亲下去。
他动作很快,就好比蜻蜓点水,点到即止,返回来时就和没做了什么事一样。
"小夙,你刚才在做什么!"龙羿惊叹道。
"……"知道龙羿明知故问,钟夙立刻转了头,不去看他。
但龙羿就和喝了酒一番,心里立刻醉成一团,连带手脚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扑到钟夙身上又开始乱摸。
嘿嘿,下一次,定要小夙送我一个长吻!
龙羿一边摸一边想道。
而钟夙却是泯了唇,看着龙羿孩子气的动作,眸间露出些许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此后目标——
蒸包子!
这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 ° △ °|||)︴
第57章 波斯猫 ...
龙羿又在钟夙身上吃足了豆腐,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钟夙,拿起旁边的折子改起来。
钟夙大病初愈,还在床上躺着,见到龙羿刚拿折子就皱眉的模样,更觉得好笑。
让这样一个人来当皇帝,肯定是难为他了。
钟夙默默地想,又见龙羿眉头皱得更紧,直直又向他看来。
钟夙一愣,看龙羿欲言又止,复又低头看奏折去了。
随后,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钟夙微微阖眼假眯了会,又感觉到旁边的人目光注视着自己。
不知是第六感太强烈的缘故,还是龙羿的目光太火辣的缘故,钟夙最后还是皱眉睁开眼。
龙羿没料到钟夙会突然睁眼,四目相接时心里微微一惊,连着手上的折子也一抖,掉到钟夙身边。
钟夙无奈地将折子拾起来,垂眸道:"皇上怎么了?"
说着,他的眸光正好对着那本折子上的字。
龙羿呵呵一笑,拿过折子默不作声,随后才道:"我就是看小夙睡着,挺可爱的。"
"……"
钟夙心中恶寒,自觉得自己容貌与可爱决然搭不上任何边际。
他沉默着看了龙羿手上的奏折,复又看了眼龙羿,转了身子,往里面侧去了。
龙羿淡淡笑着,目视钟夙转身,这才呼出口气。
两人相处过了一夜,龙羿早起早朝,钟夙也睡不住,爬起来更衣。
花桔早就备好了钟夙的衣服。钟夙在宫中不能再穿戎装,更不会向以前一样穿着宫妃的服饰,好在他和龙羿身材相仿,龙羿按着他的体型,让人给钟夙做了好几件便衣。
钟夙拉过便衣仔细看看,只见上面祥云瑞彩,丝绸华美,暗系的色调里露出几分亮色,仅一件衣服,便觉价值不菲。
他沉默了会,唤过花桔道:"桔儿,我前些日子听说皇上要封后,可有此事?"
花桔心中惊奇,皇上要封后,最闹腾的时候是在三年前到皇帝御驾亲征那段时候,自皇帝回宫,这事就被压了下去,她不知钟夙为何提及,愣了愣道:"回将军的话,确有此事。"
钟夙"哦"了一声,想到龙羿奏折上的字,更是沉默。
那个男人是一国之主,想必也应该会娶母仪天下的女人和他一起坐享江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紧拳,复又松开。
钟夙依稀还想到,很久以前,花桔调笑他说,若是生了封国第一个皇子,便可登顶北封皇后之位。
如此。
也好。
钟夙深吸一口气,他重回人世,欠龙羿太多,空负龙羿一腔情谊,他却一直无以回报。
若是到那时新后登基,龙羿身体康复,他便再请命回西南,保这男人的江山故土,去做纪慕年没有做完的事情。
思及此处,钟夙忽然感觉压在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转而低低笑了起来。
花桔不晓得钟夙为何在笑,奇怪地看着钟夙。
她察望之际,寝殿门外忽然传来骚动声,过不一会儿,在钟夙与花桔带着的卧房内,忽然传来"喵喵"的几声猫叫。
钟夙一愣,笑容还在脸上挂着。他循着猫声看去,只见在房内敞着的纱窗上不知何时待了一只猫,看着猫种,应该是波斯猫,身体略是发胖,全是白毛毛茸茸的卷成一团。
花桔也是一惊,走过去想将猫赶走。
那猫倒是不怕生人,冲着花桔直叫几声,任花桔过来拿住他的身体,看模样倒是被谁饲养了一番。
钟夙从来不知者宫中还有人养猫,许是他从未出过仪羲园一直孤陋寡闻,也或许在三年间宫中人员变换,多出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出来。反而是花桔看了这猫,皱了眉头。
"将军,这好像是充媛娘娘的猫。"花桔说道。
钟夙一愣,娘娘这字眼倒是熟悉,但是如今提及,却有些陌生的感觉。
花桔见钟夙愣着,只好解释道:"充媛娘娘是皇上两年前纳的妃子,他父亲是西北摩诃国的国主,那时候西南战乱,皇上对摩诃国治采取了怀柔政策,与摩诃公主和亲。"
钟夙听得半知半解,想着那人虽然对他很好,但是四妃九嫔,男人身后一后宫的妃子却是甩不掉的。
花桔抱着波斯猫道:"娘娘的猫到了将军屋子里总是不好的,奴婢先将猫送过去,再回来侍候将军。"
钟夙点头自己理着衣服。
花桔离了房一段时间后,仪羲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声音越来越近。钟夙刚理完自己的衣服,听得殿外人声,不由得皱眉。
他回宫之事甚少有人知道,在禁宫之中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龙羿让他待在仪羲园里,他自然是哪里都不去,甚至连跨出房门半步的机会都很少。
钟夙心里盘算着,默默行到窗边试听。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钟夙只听到花桔说道:"娘娘等等,奴婢一定会将猫耳的铃铛找到给娘娘送来。"
又有一女子声音响起:"本宫的铃铛是父皇亲自送我的,丢失了你担当得起吗?"
声音停了,外面的步子向钟夙这边的寝殿内更近了些。
钟夙心里一惊。
外头的步子行得飞快,转眼就拉到了门前,花桔连忙道:"娘娘,这屋子娘娘不能进。"
"怎么不能进了?"充媛娘娘笑道,"本宫听说皇上这几日都在仪羲园就寝,臣妾想皇上日夜劳累,也想好好侍候。"
她这话一出,明眼人马上就知道充媛表面上像是在拿遗失的铃铛,实际上却是在怀疑仪羲园里的内幕。
门"咯吱"一声被人快速推开。
钟夙敛眉,身形更快,"嗖"一声纵身跃上房梁。
充媛进了屋子,便闻到一股上好的龙涎香味,若有若无地飘在空中,当中还交杂了一丝药味,她四处观望,最后拉过帘帐,要往床榻那边走去。
花桔立刻拉住充媛道:"娘娘,不可。"
充媛娘娘瞪了眼花桔,甩袖入内。
钟夙沉住气,静静地隐在梁上。
充媛娘娘到了床榻边四处转了一周,没有如预期一般见到人影,反而琢磨起床榻边上放着的几件衣服。
衣服是男人的款式,看样子,倒是皇上确实在此处休息。
充媛娘娘一边看一边想,到最后冷冷地瞪了花桔一眼。
花桔见钟夙不在,倒是放下些心来,赶紧低头沉默不语。
充媛将信将疑地踱出床边,就在这时,她丫鬟手中的波斯猫忽然发出"喵"一声声响。
这气氛本来沉沉的,猫叫声在此异常突兀。众人皆不由得向波斯猫看去。只见波斯猫正仰着头,绿幽幽的目光望向梁上一个阴影处。
钟夙心里猛地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夙的皇后位置要开始启动了
第58章 贤妃魂 ...
充媛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影隐在梁上,但她正要看清时,那人影忽然一转,闪到梁柱边。巨大的梁柱立刻挡住了那人的身形。
"是谁在那!"充媛立刻喝道。
钟夙静静地靠在梁柱上沉声。
"是谁在那!"充媛再次问道。
钟夙只是沉默,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充媛看向花桔,柳眉倒立,冷冷问道:"上面那人是谁?"
花桔心吊到嗓子眼,看着钟夙衣摆闪过,立刻道:"回娘娘的话,仪羲园里没有外人,更何况是贤妃娘娘以前的寝居里。"
充媛笑道:"这么说,上面那个人不是外人?"说罢,双眉一敛,轻笑道:"搬梯子,上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旁边的奴才"嗻"了声,往外边拿木梯去了。
花桔有些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钟夙微微侧头,就可以看到充媛在梁下缓缓踱步的身影。
木梯慢慢被几个太监抬进来,支在梁上。
"上去看看。"充媛示意旁边的太监爬上梯子。
钟夙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梯,想着要不要将木梯踢开。
太监一步一步踩着木梯往上攀,行到一步,忽然听到仪羲园外有公公尖声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声音拔锐,不知道为何,花桔在旁边不知怎的,忽然就安心下来。
有皇上在,那金将军肯定就不会出事了。
她想着,龙羿已经穿过仪羲园的几个宫门,直入寝殿中来,他刚到寝殿,就看见充媛一群人围在一房梁边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东西。
只是人群里,好像没有小夙的身影。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那头充媛欠身道,他身后的一行宫女太监也纷纷行礼,攀在木梯上一半的奴才赶紧从木梯上爬下,跪伏在地上。
龙羿知见过这个充媛几次,倒是还有些印象,笑道:"爱妃请起。"
充媛盈盈起身。
龙羿目视旁边一圈,一边笑一边看:"没想到今天仪羲园这番热闹。"他最后将目光落在木梯上道:"怎么爱妃今日居然有空到仪羲园来玩玩。"
充媛自有说辞,将猫入仪羲园寝殿掉了铃铛一事告与龙羿听。龙羿一边听,一边将视线微微上移,不出所料,果然看到心里头那个男人的身影。
钟夙倒不知龙羿此时会来,立在房梁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时间尴尬不已,反而龙羿目光狡黠,嘴角勾出的笑颇有些感兴趣的意味。
钟夙一时间无语。
那头充媛看到龙羿在笑,显然是心情极好的缘故,是故胆子也放大开来,道:"只是臣妾没有想到仪羲园还住了其他人。皇上也不告诉臣妾,居
然金屋藏娇。"
龙羿呵呵笑道:"爱妃怎生说朕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这词实在用得巧妙,龙羿想起钟夙在床上时脸红的模样,便觉分外心痒。
充媛嗔道:"若不是金屋藏娇,那这仪羲园里故去的贤妃住处,怎生平白多出一个人来?"
龙羿还在想着钟夙的模样,说话间口气变得愉悦,啧啧笑道:"讲不定,是贤妃她回来了。"
充媛一愣,看向龙羿。
龙羿不看她,只看梁上的那个人道:"朕日日夜夜想念贤妃,贤妃知朕感应,故而魂归故里,重新来到仪羲园,回到朕身边。"
充媛听得诧异,皱眉道:"魂魄?"
龙羿点头道:"是啊,若不是魂魄,爱妃以为哪个女子会待在房梁之上?"
充媛脸色立刻白了白,不说话。
龙羿"呵呵"笑了几声。
这笑声落在充媛耳里,居然生出几丝毛骨悚然的意味来。
"……"钟夙隐在房梁后,一时间听得无语。
龙羿老神在在,反而抬头不加掩饰,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夙隐着的位置。
充媛见龙羿神色不像作假,而这位皇上看向房梁阴影处,眸光流转,竟然是重未见过的专注。
她进宫时间较晚,只知道听宫中流传说:在这禁宫中有一人不能惹,有一个地方不能靠近。皇上喜爱贤妃至极,将她护在仪羲园内,任是你天大的职位,纵然如暄贵妃那番权势,也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充媛只是奇怪皇上这几夜为何留在仪羲园,故而借胆过来看看,可如今,她看向房梁上的黑影,居然模模糊糊,想起龙羿的话,生出几分阴气森森的意味来。
她赶紧命人收拾起木梯,冲皇帝强笑道:"臣妾不知贤妃大驾,着实莽撞,还望皇上恕罪。"
龙羿笑道:"朕可恕你闯仪羲园之错,但贤妃那,朕也没法说。"
充媛立刻又朝着阴影道:"恳请姐姐饶恕妹妹。"
"……"钟夙低头看着充媛的发鬓,不知该说什么好。
龙羿这才点头道:"贤妃素来宽宏大量,一定不会和爱妃计较的。"
"……"钟夙在房顶上沉默。
充媛随之起身道:"谢贤妃娘娘。"
"……"钟夙感觉自己的脸有些挂不住。
待到行礼完毕,充媛一行人匆匆离开,龙羿才让花桔、德福等人退出去,带上门。
"下来吧。"龙羿笑吟吟地说道。
钟夙在上面犹豫了会,这才纵身跃下。龙羿看钟夙身上沾染灰尘,不由得好笑道:"你啊,小小一个充媛也要躲。"
钟夙皱眉道:"她强行闯进,若是我不避让,就要被她撞见了。"
龙羿道:"被她撞见又何妨?"
钟夙微微一愣,听不懂龙羿的意思。
龙羿拉过钟夙,帮他拍打上面的尘土,笑道:"日后你是猫她是老鼠,从来没有听过猫怕老鼠的。"
钟夙更是不明白龙羿话中的含义,只觉得当中有玄妙,他皱眉道:"钟夙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叫龙龙。"龙羿一听到"皇上"二字,立刻打断钟夙的话。
"……"钟夙干脆直接闭了嘴。
龙羿看钟夙模样也不强求,想着日后总有一天,他会让钟夙说出一天到晚都喊这个名字的,他慢慢地笑道:"其实过几日,小夙就可以在宫里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钟夙抬眼看向龙羿。
龙羿道:"朕接到消息,再过三日,西南军就要抵达京城。"
他笑了笑,道:"到时候朕犒赏三军,小夙便会在宫中露脸,朕想着借这次机会,让你在宫中光明正大的待上几天。"
钟夙知道龙羿有安排,"哦"了一声,没音了。
龙羿习惯了他不冷不淡的答法,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第59章 封赏前 ...
充媛回到自己宫中,越想越是玄乎,唤过旁边的丫鬟小朱,问道:"小朱,你觉得贤妃真的回来了?"
小朱赶紧垂首道:"娘娘,奴婢不知。"
充媛翘起指头戳小朱的脑门,狠狠道:"臭丫头,这个不知那个不知,本宫还要你做什么!"
小朱被尖尖的指甲戳得太阳穴生疼,只好连声道:"娘娘息怒。"
充媛这才收回手指,转转上面的护甲,冷冷哼了声,转而又想了想,方笑道:"本宫一开始觉得这事摸不着边的,现在回宫来想想,许是皇上在糊弄本宫,那梁上的人根本就不是贤妃。"
她这样说,随后又皱起眉道:"但若不是贤妃,还会有谁在仪羲园?"
小朱嘘声,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怕说了个错字,又被这位娘娘戳脑门。
充媛想了半会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思及仪羲园里的那几件衣服,越发觉得不对劲,皱眉道:"仪羲园里肯定住着人,皇上肯护着这人,来历不会简单。"她一边想,一边道:"这事本宫得找德妃好好商议。"
德妃是宫中四妃,传言在宫中资历最深,若问她这些问题,她定然看得出端倪。
思及至此,充媛命人打点了些礼品,往德妃的宫中行去。
德妃身着兰花素衣,静静坐在殿上听充媛说完事情,方才淡淡一笑道:"妹妹多虑了,既然皇上说是贤妃,妹妹便当那人是贤妃。"
这女人待在宫中,细数过来已将近十年,虽豆蔻青春已去,仪容仍是素丽,清清冷冷,不染尘垢。
充媛皱眉道:"德妃姐姐,难道你一点都不嫉妒吗?"
"嫉妒?"德妃挑眉,不禁失笑道:"若是刚进宫时,姐姐是曾嫉妒过淑妃美艳、贵妃家室能讨皇上喜欢。但是这又有何用?"她慢慢地拉过一盆花瓶,就着上面的枝叶慢慢裁剪,最后方笑道:"其实这后宫受宠,说来也十分简单。"
充媛不懂,看向德妃道:"还请姐姐赐教。"
德妃淡淡一笑道:"妹妹你看这四妃九嫔,谁能怀上龙子,就是受宠。"
充媛一愣。
德妃又道:"皇上并非不能,他只让几个才人、美人怀上了孩子,这是何意?那时候暄贵妃受宠,皇上近一月临幸临胜宫,可暄贵妃就是到死也没有受孕。"
充媛心里一惊,皱眉道:"德妃姐姐,难道是皇上不想封后?"
德妃道:"皇上想封谁为后,心里一直明白得紧。你再嫉妒再争宠,也是徒劳的。"
后宫中确有一人是能够封后的,只是那个孩子还未出世,怀着龙子的人已经命丧黄泉,一尸两命。
充媛兜兜想想,确实如此,又忽然生出不能相信之意,只觉得自己这两年待在禁宫中,无时无刻不等着皇帝翻牌宠幸,两年春秋,弹指红颜已老,居然从来没有看透皇帝的心思。
那男人,外表看似温和,却没想到人面兽心,当真心狠。
充媛强扯出个笑来,道:"谢姐姐提点,妹妹受教了。"
德妃道:"切莫多想了。"
充媛草草应了声。
待到离开德妃住处,充媛已经捏紧丝帕,仿佛搅动,沉声唤道:"小朱!"
小朱立刻恭候在旁边。
充媛道:"你派个机灵点的人,到仪羲园附近盯着。我倒要看看皇上宠的人到底是谁。"
***
钟夙打理完衣服,就着镜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皱了眉头。
龙羿在旁边看着,点头笑道:"小夙,这衣服是我命内务府按着你的尺寸赶做的。"他拉过钟夙,整了整钟夙的衣领,又紧了紧钟夙身上的腰带,复又蹲下理着钟夙的裤脚,方才笑道:"看样子挺合身的。"
钟夙还是皱着眉,理了手上的护腕道:"皇上,这衣服会不会太新了?"
皇帝道:"怎么会,小夙穿这衣服正好看。"说罢,拉了案上的红巾,帮钟夙系上。
钟夙知道龙羿脾气,只得再看着镜中的人发呆。
镜子里头的人身穿一身戎装,铠甲被擦得银亮,一点一点闪着鳞鳞亮光,就是应该普通的布料,也被龙羿下令换成了质感柔滑的丝绸。这模样看上去倒不像带兵打仗的将军,更像个在戏台上走秀的武生。
偏偏龙羿还十分喜欢,一边看一边对钟夙现在的造型赞不绝口。
龙羿边笑边道:"小夙这样打扮,等会若是到朝前,一定出尽威风。"
"……"
这副样子出去,自然是非常的与众不同。
钟夙沉默地低头看自己的戎靴,连鞋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龙羿看钟夙模样,忽然生出几分向往来,道:"小夙,等会你在崇和殿外等等,到殿前也只要走走过场就行。"
钟夙"嗯"了一声。
外面的德福已经备好了辇车。这次辇车有玉盖加顶,旁边金丝罗帐恋铺下,整个辇车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顶金黄色的小屋,富丽堂皇,明亮生辉。
龙羿执起钟夙的手,带钟夙到辇车下面,看着按自己样式改制的辇车,不禁笑道:"小夙,你觉得如何?"
钟夙看了,忽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皱眉道:"这是……"
不及他说完,龙羿立刻接口道:"前些日子充媛说朕金屋藏娇,朕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命人打造了这个皇辇。"
"……"
钟夙无言,这鸡皮疙瘩竖起来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预兆。
龙羿掀开金罗丝帐,让钟夙先行入内。钟夙踏上辇车,只见入眼的黄金色彩,炫目亮眼,透过丝帐隐隐可见外面人物景色,整个人如置身一片金的色彩,是有几分金屋藏娇之意。
在钟夙愣神之时,龙羿也"蹭"一下钻进来,坐在钟夙身边,直接搂住钟夙的腰。
他也不怕别人看见,明目张胆地搂着抱着,见钟夙僵硬的坐姿,笑道:"小夙,这辇车还有一妙处。"
钟夙拿眸子转到龙羿身上。
龙羿捏了捏钟夙的腰间的肉,笑道:"外面的人看不进车内,我可以对小夙为所欲为。"
"……"钟夙沉默。
待到行到崇和殿上,德福先带钟夙去了侧厅。钟夙一边行一边低头理着被龙羿折腾得有些乱的衣服,到了侧殿,忽听到一人喊道:"金将军。"
他的手一顿,抬头看到宫少赫朝他走来。
宫少赫此次也是进京领赏的。他在龙羿和钟夙临走之时被委任暂代钟夙之职,官位升迁,全沾了护国将军的光彩。此时看到钟夙,不免客套起来。
钟夙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得好好巴结才是。
宫少赫能言善道,钟夙平日里沉默寡言,也被他带得活络着说了几句话。宫少赫打量钟夙的衣服道:"皇上对将军真是宠爱有佳,若是末将没看错,金将军这身上的丝绸该是天山雪丝所制吧。"
钟夙一愣,看看自己袖口上的丝绸,他倒是不知道天山雪丝是何物。
宫少赫道:"这天山雪丝是最上等的丝绸,先帝曾将此物献给宫中地位最高的孝德太后。"
钟夙第一次听到此说,愣在当场。
他这头愣着,外头传来太监的拔高的声音。
"宣护国将军金中、西南军副将宫少赫进殿——"
第60章 有喜了 ...
钟夙和宫少赫随引领的太监进殿,崇和殿前站立两排朝臣,听闻殿外脚步声纷纷侧头,只见两人从崇和殿外拾级而上,虽然二者穿的都是边疆军将装束,但其中一个年轻的将领却十分夺目。
这将领身着一身戎马军装,军铠生辉,衬得整个人精神焕发,再看这年轻人面若冠玉,长身玉立,背骨挺直,一派翩然风骨,人衬衣裳,军铠衬人,两相比较,相得益彰。
就这样的风采,论武将本色,少有此人的雍容,论文臣儒雅,又少有此人这般俊气迫人。
一时间,殿前朝臣竟然全被这进来的将军给比了下去。
龙羿见钟夙进殿,纵然是他亲自将钟夙打扮得这番模样,也被钟夙的神采吸引了思绪,看得愣神。
钟夙跪拜道:"末将金中拜见皇上。"
身后的宫少赫亦蹲身行礼。
龙羿这才拉回思绪,笑回:"卿家平身。"
钟夙这一拜跪说辞,正是证明了他就是风头上正健的一举平定南楚进攻的西南军三军统帅护国将军。朝臣纷纷侧头打量钟夙,越看越觉得这人不简单。
利用火器之威,天降火苗,奇袭楚军,退敌边疆之外,就是眼前这位将军。
而皇帝和颜悦色的笑和青年将军殿前姿容,惹得身边的朝臣纷纷猜测。
传闻就是皇帝亲自册封这个青年为护国将军。
在此之前,闻名四方的护国将军也只是军营里的普通校尉而已。
皇上对护国将军之宠,堪比往日的御前带刀侍卫纪慕年。
也只有纪慕年,能和眼前这人一比高下,只可惜镇国将军至今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皇上纵然不断加派人手在民间搜寻,也没有获得此人消息。
眼下的护国将军,显然将成为封朝第二位宠臣。
果然,往日在朝堂上严律的天子缓下气氛,对台下的护国将军呵寒问暖,谈言而笑。
端的是怡然欣赏,对护国将军宠溺有佳。
皇帝对钟夙的宠爱落在群臣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这既是暗示,又是警告。
皇帝在告示封国的朝臣,这个眼前的护国将军是他宠幸的人,不能碰也不能惹。
殿前封赏,皇帝亲自下了龙座,踱步到钟夙面前道:"将军从西南刚回京城,将军府衙也未建好。"他掂起钟夙的手,笑容在晃动的细串下浮现,慢慢道:"西南一别,朕对将军着实思念得紧,不如将军住在宫中几日,你我君臣可促膝长谈,一叙旧日之情。"
"……"
钟夙无语,目光瞥向旁边观看的朝臣,看到旁边那些朝臣一个个恍然大悟、如梦中初醒的表情,更加无地自容。
他好半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臣尊听皇上的旨意。"
龙羿喜上眉梢,暗地里又捏了捏钟夙的手。
钟夙立刻将手抽回身后。
龙羿这才敛笑,一本正经地重回龙座,命德福宣旨。
德福打开早已经备好的圣旨宣读,圣旨中封赏西南军各路将士,总计黄金十余万两,准西南军将士休营五日、可供军士回家探亲,提升主将副将位阶,赏赐良田、绸缎等物,慰问军中亲属。圣旨一下,三军犒赏,西南军欢腾,迎来大战后第一个欢庆的休期。
而龙羿则光明正大地将钟夙迎入宫中,在养心殿内同居同寝,又命花桔带了仪羲园几个可靠的宫女太监到养心殿来伺候钟夙。
钟夙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但他想着后宫事乱,还是能避则避,依然待在养心殿内,只是偶尔去了附近的花园跑步散心。
这一日龙羿在养心殿议事厅与几个大臣商议淮河水利防护之事,自古淮河多水灾,如今雨季还未至,龙羿想到这连年头疼之事,自然未雨绸缪,率先提早召臣子商榷。
他将安排的事情从吏部到工部,逐一安排妥当,待臣子走后,方才伸了个懒腰,唤过德福道:"他人呢?"
"回皇上的话,金将军在晨练。"
龙羿想想,不管手头上还叠着的折子,往养心殿边的花园去了,行了一会儿果然看到钟夙的身影。
钟夙身穿便服,在花园小径上小跑。龙羿老远望见他的身影,就不由得会心一笑,正要上前喊住男人。
也就在龙羿要上前之时,钟夙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龙羿的脚步也跟着一顿。
钟夙直接停了脚步,脸色有些苍白,就旁边的花坛俯身呕吐起来。
龙羿脸色又跟着一白,看钟夙吐出腹中秽物,赶紧冲上前去。
"小夙,小夙你怎么了?"龙羿步子飞快,几步就窜到钟夙身边。
钟夙吐完腹中食物,这才好过点,接过德福公公递上来的丝帕,擦了擦嘴,这才道:"皇上,我没事。"
龙羿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的脸色,皱眉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钟夙道:"皇上,我真的没事,可能刚才跑得急了点。"
龙羿还是担心,索性直接让德福派人去请成风楠,一边拉着钟夙往养心殿里走去。
钟夙随着龙羿拉行,心里也觉得古怪。
他以前跑步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早上的时候,他和龙羿一起用膳,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看龙羿的样子,还是生龙活虎的。
他仔细回想起刚才的这种情况,只觉得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
龙羿将钟夙拉到养心殿内,直接把钟夙按在椅子上,倒来一杯茶让钟夙漱口。
钟夙依他言照做,漱口完毕,就看到成风楠背着个太医包匆匆忙忙赶来。
他见过龙羿行礼后,方才对着钟夙敛眉道:"金将军肯否让微臣把脉?"
钟夙只将手伸了出去。
成风楠认认真真地将钟夙把了脉,又认认真真地问道:"将军,适才晨练的时候有过呕吐?"
钟夙点了点头。
龙羿见成风楠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成风楠又问道:"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钟夙皱眉道:"只是有点恶心。"
成风楠道:"没有其他任何不适的症状?"
钟夙摇头。
房间里这两人你一句我一答,气氛有些低沉,龙羿越看成风楠神色越是顾虑,直接皱眉道:"成风楠,小夙他可有事?"
成风楠摇了摇头,见四下里除了龙羿、钟夙、德福并无他人,这才说道:"皇上,可还记得与将军在行房事时是在何时?"
龙羿和钟夙一愣,不知成风楠为何问及此事。他俩行房事之后钟夙大病一场,身体还是成风楠命人清理的,这个太医明显知道两人行事的时间。
但成风楠明知故问,不知是什么用意……
钟夙心头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越发觉得怪异起来。
将旧事重提,龙羿微一沉吟,直接开口道:"就是月前。"
成风楠这才敛眉道:"皇上,金将军这呕吐其实不是什么病症。"
听了"不是病症"这几个字眼后,龙羿心下稍安,随后紧跟着问道:"那是什么?"
成风楠认真回道:"皇上,将军这是孕吐。"
龙羿一愣,眨了眨眼。
钟夙也跟着一愣,眨了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半会。成风楠怕二人不能理解,更是认真地禀道:"恭喜皇上,将军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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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开心 ...
成风楠这一句话出来,旁边的两人只觉得冷飕飕地一阵风吹过。
"恭喜朕……"龙羿慢慢转移自己的目光,慢慢重复道:"小夙有喜了?"他侧头,仔仔细细地打量钟夙全身上下,最后将目光移到钟夙的小腹上。
"……"钟夙立刻撇开自己在龙羿身上的目光,看向成风楠。
正好,成风楠也看着他。
钟夙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医,这是何意?"
成风楠立刻起身作揖,再道:"恭喜将军,将军怀上了皇上的龙种。"
"……"
钟夙觉得,他再问一遍与没有问过时候一般。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龙羿沉吟片刻,忽地绽开眸光,眉头微挑,半信半疑道:"成太医,依你的意思,小夙是有我的孩子了?"
成风楠点头道:"确是如此。"
龙羿眉挑得更高了,嘴角因为激动后暗暗抑制住的喜悦而动了动,他睁眸道:"可小夙是男人。"
旁边的钟夙同样以疑问的目光询问着。
成风楠再度点头道:"臣知道金将军是个男人。"
"……"龙羿这回没话说了。
"……"钟夙有话到口中,却硬被成风楠这一句话给哽了回去。
见钟夙满是疑虑,成风楠提点道:"金将军,你可还记得以前可喝过什么古怪的水?"
那水肯定有猫腻!
龙羿紧张地注视钟夙。
钟夙犹豫片刻,方道:"我饮用的水都是与士兵、宫人所饮的水一般。"
成风楠摇头道:"将军不妨再想想,在你到军营前服用过什么?"
钟夙皱眉。
成风楠道:"凤梧之森有一泉眼,名新泉,寓意令人重获新生、脱胎换骨。"他慢慢道:"书上说,这新泉能够让将死之人身体痊愈,但也会令人身体发生变化。"
他这样说来,钟夙忽然记起他刚到这一世之时,确实服用过一处溪水,溪水服用后他体内淤积的窒气也慢慢活络,但事后却让他腹中剧痛,生不如死。
钟夙的脸色青青白白,龙羿看在眼里,疑道:"这么说,小夙是服用了这叫'新泉'的玩意?"
成风楠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龙羿再问道:"这样说来,小夙怀有我的小孩,是真的?"
成风楠再度肯定点头。
龙羿这回总算明白了。
难怪成风楠会问他两人行床事的时间,如此算来的话,他的小夙也正好凑到了时候。
这事本来荒谬之极,但龙羿此时听来,却有莫名的欣喜。
若是小夙有了他的孩子,并能够顺利生产,那封后一事就是正正当当归小夙莫属。
他欣喜之时,尚未注意到钟夙脸色变得苍白,到最后愈发难看起来。
成风楠心细,见钟夙此时模样不由得道:"金将军还需好好保护好身体。"
钟夙静静而坐,好半会才发出"嗯"的一声。
成风楠暗呼了一口气。
这事他本来也不相信,但见龙羿带回了金将军,他才想起瞳华说的话。
那个僧人告诉他,他不仅拉回了贤妃娘娘,还用新泉治好了贤妃娘娘的不孕之症。
瞳华在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还认为这是天大的喜事,但看到贤妃再次以一个男人的样貌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惊呆了。
非常古怪的感觉!
不仅是因为一个女人变成男人的古怪,更因为成风楠知道,这个男人会像女人一样受孕。
这样一个人重新回到皇上身边,不知是福还是祸。
而成风楠也确实真真正正地为钟夙把了喜脉,证实瞳华所言非虚。
成风楠短暂地沉默会,再度开口道:"皇上,臣先下去给将军配副药房,让将军可以好好安胎。"
龙羿立刻点头道:"好。"
成风楠缓缓退下。
龙羿再度叫住成风楠,又补了一句。
"有什么好的药材尽管用上就是,勿须节俭。"
成风楠立刻应了,这才退出养心殿。
养心殿内只剩下钟夙、龙羿、德福三人。没了成风楠的说话,殿内寂静成一片,德福不敢说话,龙羿还没想好怎么说话,钟夙根本不想说话。
沉寂的气氛维持了许久,钟夙才慢慢倒吸一口凉气。
龙羿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
钟夙立刻偏开头,避开龙羿的目光。
龙羿转了个位置,又对上钟夙的眼睛。
钟夙这回不避了,只看着地面发呆。
好半会,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
钟夙皱眉没有吭声。
龙羿道:"小夙,如今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不能再这么一个人这么闷闷的了。"
他这一句话,揭穿钟夙此时的心思,钟夙慢慢转过眸子,瞥了眼龙羿。
龙羿笑道:"得为孩子着想。"
钟夙看龙羿一脸专注的样子,嘴角忽然扯开一个弧度,裂出无声的笑来。
龙羿看得有些发愣。
钟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这才笑道:"皇上,钟夙知道了。"
这话说来本来是让龙羿安心的,但龙羿却觉得钟夙的语气里居然有了几分落寞之意。
他盯着钟夙的笑好半会,直到看得钟夙再也维持不住笑容,渐渐掩了笑意。
"小夙,你不开心。"龙羿直接道。
钟夙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望向他处。
龙羿看钟夙侧脸,俊秀如他梦中所见般,但此时这人却如隔了层面纱,怎么也猜不透起来。
***
西南军休期转眼就到最后的日子,几万大军重新整顿操练,宫少赫负责军营里上上下下的事物,忙得不可开交,但好在这次进京加官进爵,他多了不好好处,因此干事做事格外卖力。
待到大军整顿即将回营的时候,宫少赫又接到了皇上的谕令,说是护国将军这几日病着了,不能随大军一起出行,得在宫中再待上两天。
虽是早知道那个叫金中的大元帅不会那么快回西南军,但宫少赫接到皇帝旨意时,也是明显地愣了会。
这皇帝,宠着将军的模样大大方方的,唯恐天下人不知一般。
只是他看金将军那脾性……
怕是两人有得好折腾了。
他自认看人颇准,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圣旨。
圣旨到手后没多久,军营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宫少赫皱眉,唤过近卫军问道:"怎么回事?"
近卫军马上回禀道:"将军,外面有人要来投军。"
投军也要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宫少赫眉皱得更深了,撩开帐帘往外行去。
军营中喧哗的来源是一个背着一大袋行李的少年,那少年模样长得到还可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是后面跟了一屁股的人,看后面那群人的模样,穿着清一色的服装,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家丁。
这可是件棘手的事。
宫少赫一眼看了就马上判断,又拉了人过来道:"这小孩是谁?"
近卫军打探的清楚,低声道:"将军,这是兵部侍郎魏长河的儿子魏一清。"
魏长河何许人也,皇帝早年登基的时候一手栽培的亲信,这人手下带过不少人,包括当年名声大噪的纪慕年也是他逐一指导出来的将军,更不用说曲骛一案,他可是扳倒曲家的大功臣。
这人可是他宫少赫得罪不起的京官!
宫少赫心里这样想,那魏长河已经开始囔囔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去参军!我要学纪将军,我要学金将军,我不要待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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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醒悟了 ...
魏一清者一闹,整个军营里就不安生了,尤其是宫少赫,本来悠闲悠闲巴结着皇上和金将军的日子终于打破了。
魏长河他得罪不起,魏一清史魏长河的儿子,他也得罪不起。
宫少赫赶紧把魏一清接近军帐,这小子的嘴总算没有在外面囔囔了。少年的眼睛睁得滴溜圆,左看看右望望,最后问道:"你是谁?"
"……"宫少赫汗颜。
他毕恭毕敬地帮魏一清泡了茶,才笑呵呵道:"末将是宫少赫。"
少年恍然大悟,点点头指着宫少赫道:"你就是西南军的那个副将吧!"
宫少赫连连称是。
少年将头一扭,又问道:"那金将军呢?金将军在哪?"
金将军当然在皇上的养心殿里。
宫少赫心里想着,嘴上自然不能说,呵呵笑道:"金将军病了,皇上留他在宫里医治。"
魏一清眉头一皱,道:"可是,我听说西南军快回边疆了啊!"
宫少赫道:"将军总要养好病的。"
魏一清听罢,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说的也是。"说罢,整个人眉飞色舞,又开始囔囔:"我要参军!我要学纪将军,我要学金将军!"
"……"宫少赫抚额。
小少爷在军营中闹了一天,晚上终于被兵部侍郎大人带了一群家丁给架了回去。只是军营里安静了一晚上,魏一清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军营前开始叫阵。
少年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惊动了圣上,尽管兵部侍郎事先早已经向龙羿禀告过自家孽子不孝之事,但龙羿还是很想见见这个少年。
魏一清是在养心殿的偏殿见到当今的皇帝的。皇帝穿得甚是随便,他和钟夙刚用完午膳,只穿了件随常的便服。
"你就是皇上?"少年睁大眼睛。
龙羿坐在大椅上,没有说话。
魏一清见皇帝没有反对他的意思,更加大胆了。
"你看上去不像皇上。"少年又补了一句。
龙羿不怒反笑道:"为何?"
魏一清道:"想象中,皇上要严肃许多。"
龙羿呵呵笑,他刚调笑玩钟夙,气色颇好,尤其是钟夙怀上了他的小孩,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要当父亲的人,自然得和颜悦色才行。
龙羿斟酌了一会,笑问道:"一清,听说你一定要去西南军,这又是为何?"
这话终于问到正题上,魏一清清了清嗓音,直言道:"因为我想打仗。"
龙羿挑眉,颇有兴趣道:"喜欢打仗吗?"
魏一清点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父亲整日把我困在家里学四书五经,但是我想当兵!"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挺直腰板,目光悠远,向往道:"我不要做金丝雀,我要做翱翔的鹰,我要像纪将军和金将军一样建功立业。"
这话说得幼稚了些,但龙羿略是停顿了会,过了不久,才扯出笑来道:"学过兵书?"
"没有。"
"学过韬略?"
"没有。"
"学过功夫?"
"没有。"
龙羿不问了,干脆坐在旁边慢慢喝茶。
魏一清皱眉道:"皇上,你就让我去边疆吧,我今年束冠,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
龙羿不语,还是一口一口喝着茶。
魏家的小娃折腾得要死要活,龙羿一边应付一边琢磨,但每每想及魏一清刚刚提起的那些话,却又全然没了以前的兴致。
难怪小夙闷闷不乐。
原来如此。
龙羿冷冷地想,待到魏一清走后,他才从议事厅慢慢行了出来。
***
午膳后,钟夙在养心殿花园里走了一圈,还没解心中烦闷,又到殿外的御花园中行了一圈。
自他知道自己怀上龙羿的孩子,对龙羿来说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但是钟夙却怎么也开心不了。
他觉得自己很古怪。
这样的感知过后,延伸到附近的人,钟夙觉得,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就好像当初成风楠看他的眼神一样。
怪物。
钟夙觉得,就好像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又回到沉景宫的起点。
他一个人从御花园的东边转悠到西边,又从西边转悠到北边,一路美景,走马观花,还是没有闲情停下来看路上风景。
行至一处小桥,忽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前面何人?"
钟夙闻言回头观望身后,只见一队小纵慢慢往前行来,当先的那人他前几天倒是见过,是闯进仪羲园的充媛。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充媛的模样。充媛的样子长得不像汉人,一双眼睛碧绿如翠,水波盈盈,应当是有波斯人的血统。
充媛见前面的人止住脚步,缓缓一笑,踱步向前,见钟夙的模样打扮,皱眉道:"你这人面生得很,是哪里的侍卫?"
钟夙在宫中待了已有月余,虽然不时常走动,但他穿着衣料皆非凡品,更何况是从养心殿走出来的人,再外加皇上对外宣旨,让护国将军在养心殿里休息,所以地位低下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私自里也知晓了钟夙的身份。
充媛贵为娘娘,其中玄虚也应该会看得出些,但是充媛一开口就将钟夙唤作"侍卫",也不知这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钟夙本来心情不畅,听了充媛的问话,皱眉不语。
"你是哪个宫的?"充媛审视钟夙,再度开口道。
"养心殿。"好半会,钟夙口里才蹦出三个字眼。
充媛挑眉道:"养心殿?"她重复一句,"嗤"地一笑,道:"本宫在养心殿也未见过你这号人物。"她围着钟夙转了一圈,嘴角笑意越来越浓道:"听说养心殿最近待了个特殊人物,莫不是你就是那位大人?"
她说话轻佻,钟夙心下烦闷,眉头皱得更紧了。
充媛目光转到钟夙身上系着的御赐宝刀,眼眸忽然一亮,道:"这可是皇上赐给纪将军的宝贝,原来大人真是护国将军。"
说完,她整个人垂首便往地上盈盈拜去,道:"臣妾拜见金将军。"
论礼节,钟夙虽是将军,也禁不起后宫嫔妃拜见。
钟夙只好伸手拦住充媛下跪趋势道:"娘娘无须行此大礼。臣担当不起。"
他刚拖住充媛的手,充媛反而将手一转,抓住钟夙手腕,慢慢抬起头来。
"将军何须见外,你我本都是同一类人,论起品阶,将军确是大充媛许多。"
她的笑浮在脸上,笑靥如花,说出的话却让钟夙心里一惊。
充媛道:"将军在养心殿亲身服侍皇上,真是让臣妾既是羡慕,又是惊讶。"她脸上笑容越发深了,手逐渐扣紧钟夙的手腕道:"只是臣妾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喜欢将军这种姿色……将军,你也算是个男人吧?"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落入钟夙眼里,分外刺耳。钟夙沉下脸喝道:"还望娘娘自重。"
充媛依然死死抓住钟夙的手。
钟夙索性运力震开充媛,他刚甩袖拂去充媛的手,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呼。
声音和动作几乎一贯而成。钟夙只看到原本死死抓住自己的充媛在他甩袖之后,整个人往一边翻去,而两人所出的是桥梁之上,桥栏高不过寸许。
惨呼声过后,他听闻"噗通"一声。
御花园的池内溅起水花。
这两声声音过后,钟夙耳边又传来惊慌的呼声,有人道:"充媛娘娘落水了!"有人道:"快救娘娘。"有人道:"皇上来了。"一时间,耳朵里各种声音,纷纷乱乱,喧喧闹闹,烦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小纪番外,全文结束后就出
全文结束的时间,估计就个把星期0.0
还有,谢谢昨天安慰我的亲们╭(╯3╰)╮
第63章 禁妃足
龙羿是听说钟夙往御花园过去了,他出了议事厅,本想好好在养心殿坐着改几本奏折等钟夙回来,但一想到那个男人,皇帝就是猴急得沉不住性子。
他真的是被小夙死死圈住了。
龙羿恨恨地想。
收拾起心情,带着德福,漫步往御花园去了。
今日的御花园格外热闹,他刚进到花园内,就听到一阵水花声,还有人在里头惊呼:"娘娘落水了!"
后宫里有好几位娘娘的,龙羿微微皱眉,抬眼望去,落水的娘娘没有看到,反而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
男人站在桥梁上,小桥拱起圆弧,将男人的站点置得老高。
钟夙的脸色不好,眼睛直直地望着桥下的水中,旁边有人在忙忙碌碌地跑,但他还是一丝不动地伫着。他今日穿着的是龙羿特地给钟夙制作的凤隐云雾袍,一身华贵丝绸衬着整个人卓尔不凡,就是身边御花园的美景,也无法陪衬这人的气质。
更何况在旁边这群一直忙碌奔波的宫女中,那人就像一幅格格不入的墨画,孤孤单单地形成一幅剪影。
明明这么不喜欢,还要和他一起回到宫里。
明明不会相处,还一脸沉默,不吭声的样子。
那时候,其实只要钟夙一句话,他也可以把钟夙留在晋南关的。
可男人偏偏还是应了,又让他高兴了很久很久,一头栽倒梦里头,不想醒回来。
龙羿慢慢握紧拳头,德福察言观色,立刻提高了声音。
"皇上驾到——"
公公一声喊,闹腾的御花园立刻静了下来。众人停下步子,往声音来源处看去,果见一人墨衣玄袍,站立在御花园内。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御花园里跪安的声音彼起此伏,钟夙站在桥上,看到自己身边忙碌的众人如波浪一般拜倒。
钟夙迟疑了一会,亦俯身参见。
龙羿鼻头有点酸,快步扶住钟夙。
眉蹙起,他道:"朕要说几次你才明白,你在人前也不用跪我。"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平静得和往常一样,甚至还可能比以前的声音还要抬高了些,清晰地落入钟夙和旁边宫人的耳里。
宫中的人将头埋得紧紧的,但私下里却暗暗琢磨着皇上和桥上这个男人的关系。
只要有只眼睛的、有只耳朵的,都看得出、听得出皇上对这个男人不薄。
非常的不薄。
钟夙下跪的趋势被他硬生生止住,看龙羿的力道,还要将他整个人抬起来。钟夙只好起身。
龙羿不再看钟夙,环顾四周一圈,道:"发生何事?"
旁边的一个奴才回道:"启禀皇上,充媛娘娘落水了。"
原来是那个闯过仪羲园的充媛。龙羿眼睛斜眯了桥下的池水,这才慢慢问道:"充媛现在如何?"
太监道:"已经将充媛娘娘救上来了。"
他话刚说完,御花园里又匆匆忙忙行来一行人,其中一人看着装束,是和成风楠一样的服饰,应该是被几个机灵的宫人喊来施救的太医无疑。
太医行到桥边,先见过皇上,龙羿应允起身,才被人领着去查看充媛情况。
龙羿默默地跟在太医身后。
充媛若是出了事,对封国和西域摩诃国两国关系无利,纵然再不喜欢这个女人,他也只好去看看病情。
充媛被人从水里捞起,整个人浑身湿透,脸上脂粉全花,原本的粉纱紫裙还沾着池中的污泥,完全失了往日俏丽模样。太医替充媛把了脉,又仔细看了充媛娘娘的气色,方才回道:"皇上,娘娘虽然落水,但施救及时,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昏厥了过去。"
龙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朝德福使了脸色,让他派人将充媛接回他自己的宫里。
德福立刻领了圣意,喊了人过来安排妥当。
龙羿这才看向钟夙道:"你先回养心殿,我处理完事情再回来。"
钟夙目光注视着充媛,又移至龙羿,这才"嗯"了一声,转身自己先行去了。
龙羿看着钟夙背影,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跟着几个下人去了充媛宫内,待充媛洗净身子、安置妥当,方才到女人的寝宫中。
充媛此时已醒,看皇帝踱步过来,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喜,想是皇帝终于搭理了自己,慢慢撑坐起身子,靠在枕上,笑靥如花。
"皇上……臣妾拜见皇上。"
充媛急忙要下床行礼,龙羿摆了摆手,直接拉了椅子坐在充媛身边。
房间里的宫女自龙羿进来后都退到屋外,只有一个德福候在龙羿身旁。
龙羿看着充媛,道:"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充媛点头笑道,尽管脸色略白,但看得出她此时心情非常好。
龙羿也慢慢扯开笑道:"好好养身子。"
充媛含娇似嗔,轻轻点头。
龙羿又站起身来。
充媛一愣,不知道龙羿站起来的意思是为何。
龙羿转了个身向外行去。
德福随后跟上。
看两人这番模样,摆明了皇帝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就要转身离开的意思,充媛恍然醒悟,立刻喊道:"皇上!"
龙羿侧头笑道:"爱妃还有何事?"
皇帝怡然模样令女人蹙眉,充媛提了半天的声音,才问道:"皇上……皇上可是回去要看那位将军?"
龙羿想想,点头道:"不错。"
充媛咬牙道:"皇上可知道,是那位将军推臣妾落水的?"
龙羿摇头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充媛脸色变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道:"皇上,那日住仪羲园的不是贤妃,是这位将军吧。"
龙羿垂眸想了会,方道:"不错。"
这回皇帝直接了当,充媛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派人十二个时辰在仪羲园外面盯着,终于探得仪羲园里的蹊跷。
皇上制了金辇,专门迎接仪羲园里的那人,但听她派出去的那个宫女回来说,金辇里坐的那人,看身形却像个男子。
充媛不信,但紧跟而来的,是护国将军进宫与皇帝同居养心殿的消息。
君臣之间,有宠幸是寻常之事,但是自那消息传出后,皇帝却很少再到仪羲园,反而在养心殿待得稳稳实实。
这种迹象,如何不能让人怀疑。
充媛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好半会,才道:"皇上,你可是喜欢那个男人?"
这话聚集了她最后一点希望,但龙羿抬眸笑道:"不错,我喜欢他。"
"可他是个男人!"充媛涩声道。
龙羿点头道:"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
他点头的时候虽然看上去轻松,但充媛见到龙羿眼中坚定的神情,不由得惊在当场,最后才恨恨道:"皇上,你若是如此,那后宫那些女人,你要怎么办?"
这话一提,就提到了龙羿心烦处,龙羿略是皱了下眉,道:"各宫嫔妃,朕自有妥善安排。"
充媛听皇帝这话的意思,隐隐约约有罢黜宫妃,独宠一个将军的意思,心中更是又惊又怒。
龙羿道:"此事原是朕对不住你们,若是充媛想回摩诃国,朕会派人护送你回去。"
充媛"嗤"地一声笑道:"送臣妾回去?臣妾可是嫁给大封国的女人,现在回去,皇上当臣妾是弃妇吗?"
龙羿沉默不语。
充媛狠狠道:"皇上终于让臣妾见识到什么叫做人面兽心。"
这明明是冲撞皇帝的话,龙羿听罢,反而笑了开去,侧头道:"也罢,既然你不愿回摩诃国,那朕今日就禁了你的足。"
充媛两道凄厉目光牢牢钉在龙羿身上。
龙羿浑不在意道:"德福,派人好好盯紧充媛娘娘,娘娘知道的事情太多,莫要让她乱嚼舌根子。"
德福立刻领命。
龙羿不再理会充媛,径自往养心殿行去了。
他也没有叫上皇辇,反而一步一步地往前迈着,目光直直望着禁宫天际。
天际那头,没有云彩,唯有蓝蓝的一片天,空落落地铺张在皇帝的视野里。
过了好一会儿,龙羿才道:"德福。"
德福道:"奴才在。"
龙羿眼眸还是定定地看向远方,道:"如果,如果朕为小夙罢免后宫,朕是不是太心狠。"
德福躬身道:"皇上自有皇上的安排,奴才不好过问。"
龙羿道:"如果朕一定要问你呢?"
德福梗了一声,这才慢慢道:"奴才跟随皇上多年,皇上若是罢免后宫,娘娘们背后关系又乱又杂,到时候怕会出乱子。"
他避短言他,但龙羿也听出德福的反对之意,不禁淡淡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码字速度好慢- -
别人一小时码2000-3000,我一小时突破1000就很圆满了,囧,时速500的人伤不起
虽然完结了,但是某鱼还是会开新文,填旧坑的0.0握爪
我是一台目前还不会停止的缓速码字机~!
第64章 圣旨下
钟夙在养心殿坐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到龙羿姗姗而来。
龙羿老远就看到钟夙坐在椅子上,两眼一弯,心情不由得舒畅起来。
钟夙起身出迎,龙羿笑眼弯弯,复又将钟夙拉回位上,双手按着钟夙的肩膀,让钟夙坐回椅子上。
"充媛的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龙羿笑道。
"嗯。"钟夙点头。
"小夙你不用挂心。"
"嗯。"又点头。
"后宫的事,我会帮你摆平。"
"嗯。"还是点头。
龙羿一口气说了三句话,换来钟夙连声的单音,不由得泄气,俯□子。
钟夙乍一眼看到龙羿的头扑过来,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一时间僵坐在椅子上。
龙羿看钟夙的神情,立刻开怀,双眉微挑,整个人蹲在钟夙面前,头埋进钟夙的小腹边上。
怀里多了个大男人的头,钟夙微微发愣,只看见龙羿眼中光彩夺目,似乎很兴奋的样子,只是那模样看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龙羿把耳朵紧紧贴在钟夙的小腹上,左听听,又唤只耳朵听听,这才仰起头皱眉道:"怎么没声音?"
钟夙愕然,不知龙羿指的是什么,禁不住问道:"什么声音?"
龙羿指了指钟夙的小腹道:"小孩的声音。"
"……"钟夙垂头看着自己平扁的小腹,不语。
龙羿就一直盯着他。
过了好久,钟夙才道:"我听队长说,如果要感觉到胎儿会动,要等四五个月吧。"
那时候,队长的老婆怀孕的时候,还拉着他长谈了一夜。
旁边的龙羿瞪眼。
钟夙立刻嘘声,整个人的脸刷地红了。
这人的面皮还是那么薄。
龙羿看着钟夙红红的脸,心里慢慢泛上一股又涩又甜的味道,甜到腻死人,涩到整个感官都不知味了。
他将头移开钟夙的小腹,就这么蹲着仰着头看着钟夙。
许是龙羿眼中的眸光专注,钟夙看出龙羿深情,心中浮出难以言喻的情感,避开龙羿的目光。
龙羿伸出手,保养得十分漂亮的手重新将钟夙的头掰正了,又抬起手指,一寸一寸描绘钟夙的眉眼。
男人没有出声,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抚摸着钟夙的脸,好像要将这人的模样刻画到骨子里一般。
养心殿里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人静静地看着眼前蹲着的人,蹲着的人仰着头,神情温柔专注,长袖垂下,掩住两人大半的身子。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两人一殿,将成为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面。
但一切都不会停留下来。
第二天,龙羿做出了一个让钟夙意想不到的决定。
龙羿下完早朝后,没有像前几日一样立刻就回养心殿,反而直接去了风楚斋。
倒是德福被龙羿打发回养心殿,手里还拿着黄色的布帛。
钟夙见到德福公公一个人进来,反没有见到往日经常看到的身影,不由得一愣。
德福道:"金将军。"
钟夙诧异地看着德福。
德福道:"将军听旨吧。"
钟夙愣住,才注意到德福手中的圣旨,他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俯身。
德福立刻道:"将军,皇上说您站着听旨就可以了。"
钟夙更不知道龙羿打什么主意了。
德福拉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将军金中破敌南楚,英勇神武,深受朕喜爱,赐名国姓钟氏,提护国将军为正一品上阶元帅。"
钟夙的官职本居于左相右相之下,若是被封为正一品上阶元帅,将比左右相位居同一阶级,加之他手握半枚虎符,可以说集封朝朝堂荣华于一身。
德福继续念道:"明日起,护国元帅领西南三军回晋南,路途遥远,将军身体欠安,命太医成风楠随身侍候,不得有误。钦此——"
钟夙听完德福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公公,皇上他怎么了?"
德福将圣旨递给钟夙,眼神有些犹豫,叹了口气道:"钟将军,奴才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钟夙默默接过圣旨,想起男人昨天的模样,终于想到古怪之处,低声问道:"公公,我能见见皇上吗?"
德福道:"皇上让奴才来宣旨的时候就说了,不想见将军。"
钟夙彻底愣住了。
德福看钟夙模样,再回想起龙羿在书房拟诏时,废稿叠了一堆,边写边揉眉的模样,最后狠了心,道:"将军此去西南,有成太医陪伴,切莫要保护好自己。"
钟夙知道德福还有话说,立刻屏起呼吸,仔细听着。
德福道:"奴才也只是猜测,西南虽然路遥远在边境,但是南楚已平,这时候还算稳定。皇上派将军出宫,恐怕是宫里头要出乱子。"
钟夙皱眉道:"要出乱子?"
德福点头道:"昨日皇上从充媛宫里回来,突然问起奴才关于罢免后宫的意思。"
钟夙又惊又疑,又重复了声道:"罢免后宫?"
德福道:"奴才也只是猜测。"
他点到为止,也不敢再往前推想。
但钟夙也曾在后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他晓得龙羿后宫里面的妃嫔是两个巴掌都掰不过来的数字。那么多宫妃,有不少是皇帝当初登基之时为巩固江山,与手下重臣的联姻,虽有如祈妃、暄贵妃这样实力磅礴的后台势力被龙羿连根拔起,但后宫里还是大有地位不低的人在里头。
更何况听花桔说,龙羿是有女儿的。
钟夙没见过公主,但龙羿要是罢免后宫,就相当于要将后宫的势力连根拔起,而且那些小孩也要无辜受到牵连。
他想到龙羿看他时候的目光,心缩得越来越紧。
龙羿罢免后宫,为的只有一人。
钟夙立在养心殿里,心中不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有酸有苦,什么音也发不出来了。
如果真是如此……
他会成为罢免后宫的罪魁祸首,而龙羿却很可能在朝野上成为千夫所指的君王。
但是龙羿不在意。
他不管钟夙怎么想,只是让钟夙出宫,重回西南。
为了小夙,也为了他们两人的孩子。
小夙,你想做一只翱翔的鹰,我就让你在边疆待上些日子,待到江河大定,后宫安宁,我再接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多人挂念小纪……小纪马上就要出场了
第65章 故时人
西南军整军待发。
但是这次西南军的进军很奇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奇怪。他们的将军——护国元帅没有像往常一样骑在马背上领军出行,反而是安排了一匹马车。
马车是成风楠一定要求安排的。龙羿此次交给他的任务非同一般,他必须认真照顾好钟夙才行。
每到一定时辰,成风楠都会出马车提醒在外面领军骑马的护国元帅到马车中休息。
这时间掐算得十分准。每当钟夙和手下将领谈论出行路线,太医都是毕恭毕敬出现在钟夙身边出言。
钟夙每次听到成太医出现,立刻就皱起眉头。
但将军什么话也没说,略是吩咐了事情,就立刻换乘马车。
对成风楠来说,这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皇上圣旨在那,他不得不遵循。
于是军中就有人议论,说这护国元帅真如皇帝圣旨上说的,身体欠恙,抱病出征。
不仅如此,军中负责伙食的小兵也发现将军不妥的地方。
将军开始不怎么吃油腻的食物,一次一位近卫兵在帮将军打点膳食的时候,将军刚尝了口红烧东坡肉,立刻放下筷子皱起眉,掩嘴干呕起来。
这现象简直唬了那近卫兵,他暗中留神,发现将军渐渐开始挑着带着微酸味道的菜吃。
将军生病了。
将军不喜欢吃油腻的食物。
将军最近休息的时辰多了。
行军路上,军中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这位护国元帅的事情。
可无论他们怎么讨论,都只有一个结果。
虽然将军病了,但是将军还是非常受皇上的宠爱。就看那成太医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御医,此次堂堂天子把自己身边的活神仙都给了将军,可见皇帝对将军的态度非同一般。
钟夙对外头的猜测也略有耳闻。
但凡提到龙羿,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及那人身影。
那个人在他重新回到西南军后,就没有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虽然旁边都是关于他的人,关于他的事情,但是钟夙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别扭。
这种别扭,是在离开龙羿后出现的。没有那个人不断地黏着,钟夙的生活一时间空虚了很多。
钟夙闲下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忽然会想起,距离自己认识龙羿,大概已经快要近一个年头了。
而龙羿认识他,已经快四个年头。
说长的话很长,说短的话很短。但是钟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论是女身还是男身,都是在这人的世界中生存着的。
他想报答男人的恩情,承欢迎合。
然后就有了男人的孩子。
当时成风楠将这事告诉自己之时,钟夙觉得心中建筑的底基崩塌,那时候他一听到晚,愣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一定是出错了。
那一刻念头牢牢占据心中,但禁不住时间转眼流逝。
离初时怀上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孕兆也有半个月的时间。
行军途中,钟夙对腹中有了胎儿耿耿于怀难以接受的心理慢慢过渡,反而是那男人的模样,越发清晰了……
大军归西南,离京城越行越远。过了几日,终于到晋南地界。
军中新招了一批新军,里头有个特别喜欢嚷嚷的小兵。那小兵据说是个公子爷出身的,从京城出来,本是在京都里前程似锦,可他偏喜欢边疆打仗。
宫少赫侍候不了这位公子哥,只得将公子哥放在近卫军里,但自己的贴身护卫。
那小兵不是别人,就是魏一清。
魏一清近来很闲,行军打仗是他向往的事情,但是这几日行军平平安安,愣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刚投军的兴致被熄灭不少,心中向往的战场愈发浓烈起来。
公子爷的心思表露在外头,一天到晚缠着宫少赫。他发现这个副将特别好说话。
"你要去当侦察兵?"宫少赫听到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居然要上前线去,瞪眼再问一遍。
魏一清点头道:"军营里太闷了,想出去玩玩。"
"……"宫少赫无言。
公子爷的要求,宫少赫不得不允,第二日就让魏一清去侦察营玩玩,但名义上还是保持着近卫军的头衔。
魏一清牵了马,兴高采烈地去观察了。
晋南战乱已经平定,说是侦察兵,也最多看看附近有没有土匪山贼。但数万大军行兵在此,也没有哪个土匪敢和官兵硬碰硬的。
魏一清在外头溜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情况,总是不死心,往乱七八糟的山里头窜去。
山谷空幽,他行了会马,就看到一潭的湖水。湖水碧绿如镜,乍一眼看去,宛如一只玉盘,盛着清澈的水,折射出一面的亮光。
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情况。
魏一清不由得泄气。这山按照书里头说,应该是有土匪才是。他若是能找到土匪,立刻就可以朝钟将军打报告,让他拨军马来剿剿匪刺激刺激。
钟将军长得很帅,打仗起来,也应该很好看!
一边天马行空地想,一边闷闷地转过马,魏一清还是不死心地回看一眼山。
也就是他这么不死心地一看,眼角间忽然看到一处波光闪动,耳朵里传来轻微的水声。
有人!
魏一清立刻警醒,心中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只看湖边有一个人蹲着,袖子卷得老高,一双手伸进水里,应该是在洗手。
魏一清再慢慢靠近,马上就注意到那人的手。
不是那人的手长得奇怪,而是此人手中居然全是血污,粘稠得沾满这个手心、手背和手腕。
常人岂有可能双手沾染血腥,魏一清立刻"嗖"一声拔出刀,沉声喝道:"你是谁!"
声音清脆响亮,洗手的人一惊,慢慢抬起头来。
这人脸上还沾着血迹,像是刚杀了人溅上去的样子,但仍掩不住一张脸俊美如画。
魏一清觉得这人的脸有些眼熟,更加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
这人的衣服穿得有些破旧,上面的血迹一块一块地染红,泛出团团红晕。而那双手——
魏一清初时没看仔细,在此间细看,才发现这人的手腕上竟然栓了一条细链。那链子是扣在腕骨上的,一直顺着胳膊慢慢延伸到袖子里头。
链子的另一端扣在哪里,魏一清一时半会也无法察觉。
那人看见魏一清嫩嫩的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模样,忽然咧开一个笑,慢慢站起身。
他站的时候有点不稳,看样子,像是一只腿瘸了。
瘸腿的男人站定了身子,才目不转睛地看着魏一清身上的服饰,跟着笑问道:"你是西南军的小兵?"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个!
小纪会和小夙再见面~
第66章 传信了
魏一清一愣,见那人不答自己的问话,反而笑着问他,心里更加琢磨不定。
没等魏一清回答,瘸腿的男人又开口问道:"我记得西南军在三里外的何良坡扎营。你怎么跑这么远?"
魏一清闻言,心中顿时大惊。
西南军是在何良坡扎营没错,但是这个男人居然对西南军的动向如此熟悉,模仿这男人真的是山林中的土匪,对西南军另有企图?
这念头闪过脑海,魏一清退后几步,"嗖"一下抽出随身佩戴的刀,喝道:"你到底是谁!"
如果这人再不回答,他就要不客气了。
瘸腿的男人被魏一清抽刀的姿势唬了,看了眼前少年严阵以待的模样,好半天才笑道:"不用那么紧张。"
顿了顿,男人侧头想想,道:"我是钟将军的朋友。"
钟将军的朋友?
魏一清皱眉。
钟将军的朋友怎么会在这?
他仍是维持着拿刀的姿势,不放松警惕。
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不怎么可信,索性看着魏一清道:"我记得你是魏长河的儿子,怎么跑边疆来了?"
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之后,魏一清更是心惊。
这人居然认得自己!
他仔细看着眼前的人,虽然面熟,但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他目光生疑,暗暗猜测男人的身份,面上瞪眼回道:"我到边疆来,关你何事!"
这话基本上已经认定这个小孩就是魏长河的儿子。男人低低一笑应道:"是不关我的事。"
他的语气和善,完全没有魏一清这般咄咄逼人。饶是魏一清心高气傲,这时也不由得收敛脾气,仔细思索一番,才慢慢问道:"你真是钟将军的朋友?"
"故交。"男人回道。
魏一清听罢,点头道:"既然是故交,不如跟着我回军营去见见钟将军。"
他这想法是稳住眼前这个男人,不管男人说的是真是假,先带这人回军营验明身份才是。
魏一清这算盘满打满算得好,但是男人摇头道:"我原也想去何良坡一趟,但怕你们将军太热情,进了军营就再出不来了。"
这说法,魏一清倒是第一次听到。
男人说罢,慢慢从衣襟里取出一样事物。
魏一清眯眼望去,才发现那事物居然是一封信,不过这信被血染得通红,倒想血纸一样。
男人看着那封信,吸了吸鼻子道:"刚去杀了个耗子,不小心弄脏了。"
耗子有那么多的血……
魏一清见男人全身上下都是血迹,浑身一股血腥气味,心里暗暗想道:这人杀的恐怕不是耗子这么简单。
男人拿了信,走上前来。走路的时候一只脚拖着一只脚,慢慢跛到魏一清身前,道:"这是给钟将军的信,既然有送上门的信使,何良坡我也不用亲自去了。"
魏一清眼神戒备,不知该不该收下那份沾满血迹的信。
男人虽然出现得蹊跷,但是好像并没有恶意的样子。
魏一清的目光在男人和信之间逡巡。男人也没有一点不耐,只是维持着递信的动作。
最后,魏一清收刀回鞘,接过信封。
"那好,本少爷就暂信你一会。"
他表面上说得轻松,但心下还在犹豫。
男人也不介意少爷的趾高气昂模样,淡淡一笑。
从另外一个程度上,这少年的脾性,像极了以前的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出现,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信交至魏一清手里,男人慢慢呼出一口气,若有若无地笑了开。
这一笑甚是温柔,和男人浑身是血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反差。魏一清一时间看得愣了神,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居然已经转身走远了。
背影一跛一跛,沾染血色,与身边的景色格格不入。
待到男人消失在视野中,魏一清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信封上。
信封没有封口,魏一清皱眉看了半响,还是放心不下。
若是交到钟将军手中,信封出了问题,他可就担当不起责任。
心里想毕,魏一清立刻取出信纸。
信纸上面的字草草写着——
"小心楚熙游袭营。"
***
魏一清当即策马回营。他是宫少赫的手下,自是先回禀副将。
宫少赫没想到这个少年还真能探到情况,立刻去面见钟夙,将魏一清带了过去。
钟夙接到信封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抬眼道:"一清,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他看着字迹,实在和纪慕年太像了。
应当就是纪慕年无疑。
魏一清见钟夙神色严肃,立刻回禀道:"是一个瘸腿的男人。"
"瘸腿?"钟夙的神情顿时僵住。
那日纪慕年身陷一线天的时候,他出马去救人时,纪慕年腿上已经中了一箭,整个人根本不能站立,连逃亡的时候,也是自己架着他跑的。
血箭入骨,箭身全是倒刺,即使是最好的医师取箭,也难免会伤及骨肉筋脉。
钟夙尝到过血箭的滋味,却没想到纪慕年也因此废了一条腿。
钟夙敛眉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魏一清只听得瘸腿的男人说他是钟将军的故交,但看钟将军此时神情,男人所言应当不假。
他立刻回禀道:"那个人给了我这封信,就离开了。"
钟夙一愣,随即问道:"那他可有说什么话?"
魏一清思索片刻道:"他说他本来要亲自来何良坡一趟,但怕将军太热情,进了军营就再出不来了。"
钟夙眉皱得更紧,复又看向纸上的血迹道:"他……他有受伤?"
魏一清道:"那人应当没有受伤。他身上虽然有血迹,但好像并不是他自己的。"
钟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目光沉沉注视着纸上的字迹。
看纪慕年的状况,应该是已经从楚熙游的手中顺利逃脱。但是既然已经逃脱,这人却好似不想再回西南军。
钟夙默默思索片刻,才抬起头来。
"宫将军。"他唤道。
"末将在。"宫少赫立刻上前。
"传令近卫军,这几日帐营布置要作调整。"
钟夙慢慢说着,将手中的纸片认认真真地折起,放在帐中案上。
他要好好地,再会会南楚太子。
67袭封营
楚熙游终于等到北封的西南军进入晋南边境。
北封有两个人,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中一人是北封的护国元帅。这人破他南楚数万大军,让他楚熙游一夜之间兵败如山,输光手中几乎所有兵力,至今仍然留在北封疆界上,无颜再回南楚。
而另一人就是纪慕年。
如果不是纪慕年,楚熙游不会输得那么惨。
纪慕年在北封袭营的时候出逃,引自己千里追赶,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楚军中群龙无首,在北封的突袭下溃不成军。
若是当时他在军中,或许还能挽回败相。
因而比起北封的护国将军,楚熙游更恨纪慕年,如果不是这人,自己还将是南楚最有实力的皇子,拥有与北封抗衡的兵力,皇座上的最佳人选。而就是这人,一手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几年的精心策划功亏一篑。
他调集手头的近卫,一路追杀纪慕年,这人偏偏像只老鼠,一路躲躲藏藏,楚熙游没抓到人还不说,反而赔了三个近卫。
那人明明瘸了腿,又被他费了武功,却没想到下手更狠、更毒,死掉的三个近卫都被纪慕年用大石头砸了脑袋,血浆脑浆崩了一地。
不过现在,抓纪慕年的事情也要放放了。更重要的人出现了。
护国将军虽然不比纪慕年吸引仇恨,但是杀了他,比杀了纪慕年更有效。
据他这几日观察和民间流言,不难看出,北封皇帝十分器重这个护国将军。钟是北封避讳的姓氏,皇帝既然赐名,又是和三年前他杀死的那个贤妃一模一样的名字,其中定然有玄虚。
而且,看纪慕年以前的样子,对这个护国将军也是极为袒护。将这个将军杀死,不仅能够影响到西南军、影响到朝堂上的龙帝,还能刺激到纪慕年。
思索完毕,楚熙游唤过随身的侍卫小卫道:"小卫,今晚你在何良坡北边一里外的高岗地上待命。"
小卫不解,看着太子道:"殿下,你这是……"
楚熙游笑道:"今晚本殿要去趟北封军营。"
小卫露出了然神色道:"殿下,那个纪慕年跑回西南军了?"
自打纪慕年出逃,太子殿下就一直追着这人。纪慕年往东跑,太子殿下往东追,纪慕年往西跑,太子殿下绝不会往其他方向去。
"……"看到小卫一脸深信不疑的模样,楚熙游缓了缓自己的脾气。
随后他才开口说道:"这次本殿要去刺杀北封护国将军。"
小卫"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但紧接着惊讶道:"太子殿下要去刺杀护国将军?"
不是去杀纪慕年的吗?
楚熙游点头道:"没错,本殿一个人亲自去。"
小卫脑袋里兜兜转转才转过来楚熙游的话,道:"殿下,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楚熙游听罢,冷冷笑道:"西南军大捷,加之刚入京接了犒赏,高兴还来不及,没有外患,军中防备必定松懈。"
小卫听楚熙游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更何况,他北封第一高手已经被本殿穿了琵琶骨废去武功,这西南军中无人是我对手。"说罢,楚熙游脸上浮现笑容,让人捉摸不定起来。
入夜,何良坡上闪出几点亮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大军休整,除了值勤守卫的士兵按点巡逻外,整个军营安安静静,只是偶尔从军营里传出一两声走路的声音,随即又陷入沉静中。
待到一处巡逻兵过后,一条黑影从何良坡边上的树林里窜出,腾空飞入军营布置的栅栏。
黑影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隐在暗处观察军营的布置,最后按着原来制定的路线军中一处帐中潜去。
根据先前在何良坡外界的观察,那处帐营应当是护国将军就寝之处。
楚熙游落在离帐外两丈的阴影处观察一段时间,果见士兵在此处的巡逻比其他地方要加强。
他暗暗一笑,慢慢拉出藏在靴子边上的匕首。
等到巡逻兵循环一圈远去后,楚熙游飞速闪进帐中。
帐营里黑暗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龙涎是上好的香料贡品,显然可见皇帝对这位将军的宠爱。
在往帐营里面,还有人的呼吸声。
楚熙游轻声踱步到床边,隐约可见里面睡着的人影。
手中寒芒乍现,楚熙游毫不迟疑,举起手中匕首,往睡着的人胸口狠狠刺下!
"铛!"
帐中想起金属相撞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
楚熙游只感觉自己匕首刺下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挡住他的去势!
随后,他看到床上躺着人的眼睛。
一双清正的眼睛在黑暗里异常明亮。
楚熙游心里一惊,他瞬间转想,全身真气崩发而出,往手中的匕首聚起。
偷袭的一击不成,这次他要强行刺杀。
那将军武功不如自己,定经受不住自己的一击。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楚熙游刚凝气真气,不过一会,真气瞬间消失无影,丹田内传来一阵刺痛。
他脸色白了白,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晃。
也就是这一晃的时间,床上的人手中发力,整条被褥掀起,黑暗中隐隐有利刃之色闪现,正是皇帝御赐的玄铁宝刀。
楚熙游尚未反应,御赐宝刀挑开他手中的匕首,朝他当胸劈来。
挥刀的动作快得惊人,楚熙游急忙侧身闪过。使刀的人似乎先有预料,刀势一改,提前一步在楚熙游动作之前往楚熙游身上招呼。
这一场交手速度实在迅速,楚熙游听见刀"噗"一声劈入肉里的声音,胸口忽然一痛,随后心肺间传来透骨凉意,紧接着,他才听到自己的匕首挑开后,"铛"一声落地的声音。
局势瞬间已定。
黑暗中有人对他说道:"楚太子,钟夙恭候你多时。"
自此第一反派,GAME OVER了,是死是活未定,和小纪能否走到一起,要在很久很久后的将来才知晓。
唯一可以说的是,小纪腿不会瘸,因为他后来也到新泉里溜了圈,还是被太子丢进去洗澡的
所以大家懂的。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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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刀归主
楚熙游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失手,一时间惊怒交加,愣在当场。
钟夙在瓮中捉鳖,淡淡一笑,手上动作一翻,刀身嗤嗤作响,切到楚熙游肉里。
楚熙游额上冒出冷汗,刀身上的森冷寒意和胸口刺骨痛意另他整个人都支撑不住现在的身体,全身的血液都往胸前那伤口疯狂涌出。
看楚熙游即将就死,钟夙沉眉,这才抽回手中的刀。
刀从胸口骤然拔出,楚熙游"噗"地喷出一口血,再也站立不住,往前倒去。
与此同时,帐外有人快步而来,撩开帐营,一排近卫军举着火把迎帐而入,当先一人有些紧张,正是成风楠。
成风楠进帐之后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人,见那人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钟夙道:"钟将军没事吧。"
"无事。"钟夙看着楚熙游的血在地上泛开一团小血泊,笑道:"有太医配置的,钟夙怎会出事?"
听钟夙的口气是无碍,但成风楠还是挂心。他挂心的不止是钟将军这个人,还包括皇上和钟将军还未出生的小娃。
不过看钟将军现在的模样,成风楠还是觉得先别提胎儿才好。
大仇得报,钟夙转而命令身边近卫军道:"将这人押到军牢检查。"他顿了顿,敛眉道:"若是死了,收尸入棺,派使官送柩至南楚。"
他虽是这样说,但看楚熙游的模样,却是撑不过今晚。
旁边的近卫军立刻将楚熙游抬起,半架半拖往军帐外边行去,路上一路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成风楠见现场已经无碍,立刻将燃着的龙涎香熄灭。
龙涎香里还掺着他精心配制散功药,对普通之人并无效果,但对楚熙游这种武功出神入化之人,却像致命的毒药。
他听钟夙的意思,将药物掺进龙涎香中,果然压制住楚熙游的功力。
钟夙目光在楚熙游的血迹上停留片刻,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但他心中还想着一人,撩开帐帘。
也就在他撩开帐帘时候,军营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那啸声由远及近,饱含真力,震耳欲聋。
钟夙闻之色变,只见军营里的东南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身影,凌空飞于帐营之上,快如鬼魅,往钟夙方向直逼而来。
鬼影一边快速奔跑,让人根本看不清楚面目!
钟夙立刻看向前面的架着楚熙游的近卫军,时间太快容不得他多想,他厉声喝道:"小心!"
几个近卫军哪有钟夙那么快的反应,只被鬼影的突然出现惊呆,唬在当场。
鬼影迅速闪至近卫军旁边,将两个近卫震开,一手抓住楚熙游,甩到肩上背起,就要离开。
钟夙拔刀往鬼影劈去。鬼影见寒光闪至,瞥眼钟夙,反而反掌往钟夙刀身上推去。
御赐的玄铁宝刀何等锋利,那人竟然毫不畏惧,真力聚集掌上,当好抵住钟夙的劈来的刀面 。
钟夙只觉刀身上出来一股诡异的力量,竟将自己反震开。
他连连退后三步,才抵消了这股劲力,随后小腹中传来一股疼痛。
钟夙脸色苍白,捂住自己小腹,暗暗调整呼吸。那边鬼影趁着这一空档,背着楚熙游腾空飞起。
与此同时,成风楠也刚从帐中奔出,见那鬼影背影,脸色也是一变。
他正要上去追赶,忽然瞥见钟夙气息不稳,心一下子提上来,跑至钟夙身边。
"钟将军,你怎么样?"
钟夙拿着刀的手有些抖,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道:"没什么。"
他重新直起腰板,看鬼影离去的方向,皱眉。
69废记忆
隔了两日,西南军自何良坡启程再往晋南出发,到了中午时分,全军整顿歇息,钟夙感觉身子略微有些不适,坐在马车里静养。
成风楠把玩钟夙的脉相,起身吩咐人熬药去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钟夙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来,还未见成风楠回来。
他略微一愣,皱眉唤过近卫军道:"成太医呢?"
"太医刚出去了。"近卫军回禀道。
"去哪?"钟夙再问道。
"太医说将军的药里少了一味药,亲自去看看样品。"近卫军道。
"去了多久?"
"已有半个时辰了。"近卫军回道。
钟夙心下生疑,派身边近卫军前去查探,过了一会,近卫军神色匆匆而来,在钟夙前下跪禀道:"将军,成太医不见了。"
"什么?"钟夙眉头更是皱成一个"川"字,好半会才道,"怎会不见?"
近卫军只得道:"军中烧火的士兵称没有遇到过成太医。"
钟夙一愣,再次吩咐近卫军前去搜寻。
这次终于有人消息,魏一清当先讨功,不顾宫少赫阻拦,带着一张纸条刷刷冲上来道:"将军,太医有消息了!"
钟夙直接出了马车,也没怪罪魏一清唐突,接过魏一清手中的纸条上次查看。
他见过成风楠方子上的字是张牙舞爪的,而这条张纸条上的字清晰隽秀,应当不是成风楠的笔记。
纸条上写的字一笔一划地说:
"借医一用,改日归还。"
钟夙一愣。
他愣住的同事,成风楠被人提着衣领早早离开了西南军。留下字条的人在万军中浑水摸鱼,将一个御前太医带走,实在是让人惊异。
成风楠像只猫一样被人拎着,难受得要死,偏生那人行得飞快,在树林里面快速穿梭,速度快的惊人。
如果是钟夙在此,立刻就会察觉到,这人的身手和当日的鬼影一模一样!
成风楠看着旁边的风景快速往后撤离,不耐地抖了抖肩膀,怒道:"妖僧!放开我!"
鬼影没有吭声。
"妖僧,你再不放开我,我以后不给你治眼睛了!"成风楠恨恨道。
鬼影这才停了下来。
他的头上有只斗笠盖着,看不清楚面目。成风楠刚一停下,伸手就掀了他头上的事物,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门和一只黑一只红的瞳孔。
"瞳华,果然是你。"成风楠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瞳华目不转睛地看着成风楠。
成风楠指着瞳华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楚熙游是不是你救的!"
瞳华微阖了下眼睛,随后点头道:"是我救的。"
"那天行刺皇上的是不是你!"成风楠继续问道。
"也是我。"瞳华也不否认。
成风楠气急,指着瞳华道:"妖僧,你果然是妖僧。"
瞳华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成风楠炸毛的样子,听着成风楠的话。
"瞳华,皇上待我俩不薄,你怎么会去帮南楚那个太子!"成风楠气急道。
僧人没有说话。
成风楠甩了甩袖子,道:"快把我送回军营里,我要是失踪了,钟将军要等急了!"
他这话说得是命令的口气,但是瞳华没有答应,反而摇了摇头道:"不行。"
成风楠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瞳华道:"将军那里的事先放放,这里还有一个人更需要你救。"
成风楠瞬间警醒,往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狐疑地看着瞳华道:"去救那个太子?"
瞳华对着成风楠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我不去!"成风楠立刻否决。
"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瞳华看着成风楠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医生。"
成风楠心中微微动摇,但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我是北封人,他是南楚太子,我怎么可能救他!"
"但是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瞳华伸手又要来抓成风楠的衣领。
成风楠赶紧再后退,躲到树背后道:"不救,要救你自己丢他到新泉去。"
"他的伤势撑不到去那。"瞳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成风楠道:"你救他一命,就当是我欠你人情,他日你若说什么,我瞳华必定做到。"
"……"成风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着瞳华上上下下道:"那个太子对你当真这么重要?"
瞳华认真地点了头。
成风楠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瞳华道:"我出家前,是他一直帮我。"顿了顿,他又道:"虽然我来到北封,也是熙游的意思,但是在所有兄弟里,他却是待我最好的。"
他此话说完,成风楠仔细推敲了会,最后震惊当场道:"你说什么!"
瞳华知成风楠所问,点头道:"我天生鬼瞳,受到禁忌被困冷宫。是他将我弄出宫中帮我寻着出路。"说完,他目光紧紧看着成风楠道:"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求你帮我一忙。"
成风楠听完此话立刻呆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与自己相处了将近十年的光脑门和尚是敌国的皇子,而这和尚还是他亲自举荐给皇上,做了祭坛里的主持。
成风楠脑袋里兜兜转转地想了半天,方才镇定下心情。
他理了自己的思路,干咳了一声道:"要救那个南楚太子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瞳华眸光闪了闪,最后还是示意成风楠说下去。
成风楠继续道:"救了楚熙游,我要废了他的记忆。"他说罢,皱眉看向瞳华道:"比起死人,这一点要求应当不过分。"
太医成风楠失踪了。
钟夙不清楚是何人从军中带走成风楠,只是那人留了纸条,却像是没有恶意的样子。
他还是放心不下,命人在沿路的地方搜寻。
这事耽搁上一段时间,西南军自京城出发是在四月间,待到抵达晋南边境,已经五月了。
月里正是春光无限的季节,晋南关在战火中重新复苏,在西南军的军农同心合力地共建下,再度从封过边疆中屹立起来。待到七月,鼎鼎城墙,坚不可摧。
待到七月,晋南地区第一批播种的早稻已然成熟,人们载歌载舞,庆祝三年来第一次大获丰收的日子。
在军民同乐中,几个热情的士兵将钟夙拉到篝火边上,跳起晋南地区独特的舞蹈。
钟夙不会跳舞,只得跟着当地的人走了几步。
几位晋南姑娘看见钟将军的面容,皆是心中荡漾,不断往钟夙这边贴来,想教钟夙跳当地的舞步。
现场热情高涨,钟夙也被此时气氛感染,脸上露出笑容。
他看着身边的人,心里头忽然浮现一个人影。
钟夙微微皱了下眉头,将手挪到腹上。
此时纵然再不能接受自己有了龙羿的骨肉,但是慢慢凸起的肚子却不得不让他承认事实。
钟夙本身身材颀长,眼下虽然肚子凸起,但还是被厚实的封朝服饰掩住,看不出端倪,但是肚子里的胎动却是钟夙清清楚楚感受到的。
只是不知道——龙羿他怎么样了……
钟夙默默地想。
这事前日子里刚想完,没隔多久,龙羿的事情还真的传来了。
但是传来的消息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钟夙只接到密报。密报上只写了四个字。
"京城告急"。
70出征了
钟夙收到密报时明显地惊了一下,随后又马上召见传令的信人。
传信的人是个太监,看样子在马背上颠了好久,脸上还是一片白。钟夙见到人后,也不多说其他,直接问道:"这信是谁写的?"
小太监道:"是德福公公给小的,要小的尽快送到将军手里。"
钟夙反复看了字条,皱眉道:"京城出了何事?"
小太监道:"小的出门前京城尚好。只是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西域有六国结盟,盟军正往京城逼近。"
钟夙微微一愣,皱眉道:"我记得皇上说过西域六国和大封是友国……"
他这话刚说完,马上顿住了,脑海里不自主地闪出那日德福说的话来。
那个男人,要罢掉后宫,所以,放他出晋南,回到边疆。
钟夙心里顿时狠狠锁紧,沉声道:"虽是西域六国兵马,但大封北疆应当有人防守。"
听到这话,小太监立刻回道:"护国将军,德福公公还让小的传话,说是驻守北疆的将领,是宫中昭仪的父亲。"
这明显是有心提醒,钟夙立刻醒悟。
他飞快踱出主将帐中,唤过一名近卫军,命其上京查探情况。
京城距晋南来回至少要有将近半个月的路程,钟夙仍是放心不下,陆续掉回在晋南与民一起劳作的士兵,下令整顿纪律。
晋南一片歌舞太平,士兵们收到命令,皆觉得好奇。但护国将军的命令,北封的士兵立刻回到军队,重新整编。
魏一清看到这情况,两眼睛顿时冒出光来,拉着宫少赫就噼里啪啦地问。
"宫将军,这是要打仗?到哪打仗?我能当先锋不?"
"……"宫少赫无奈地看着魏一清。
别的公子爷都是躲在家里不想出门,可为何这个魏家的少爷就偏偏喜欢哪里危险往哪里去呢?
话虽然如此,他宫少赫还是得好好照顾这个娃,娃的父亲兵部侍郎可是个狠角色,若是少爷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钟夙下令整顿了三天,仍不见消息传来,眉皱得更紧了。
他不能确定京城是否真如那个小太监说的一样出了事,更不能妄自调动西南军。他的半枚虎符只有在晋南边境才有效用,贸然行事很可能给龙羿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握着另外半枚虎符的龙羿远在京城,不知安危。
钟夙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一年,随遇而安,如今却是第一次痛恨起这世道的通讯。
他在军中踱步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全军再出晋南城,往晋南地区东北方向前进。
而东北的方向,正是京城的方向!
行军过了一夜,大军驻扎在晋南最边缘地区。钟夙又在军中等候两天,仍然不闻北方传来的消息。
钟夙焦急如焚。他本来这几月里入晚嗜睡,但闻到龙羿的消息之后,每夜里再阖不上眼睛。
脑海里满满地全是那人身影,包括男人睡的模样,说话的神情,以及最后他见龙羿时候的场景。
钟夙知道,自己是放不开那个男人了。
当然,他也不可能放下那个男人。
看着帐营中的火光跳动不灭,钟夙从榻上起身,披上外袍,慢慢地走到案前。
桌案前摆放的是封国万里江山图纸,钟夙抚摸着图纸上的山河印迹,沉默不语。
他此时只穿了件亵衣,没有外面的军甲遮挡,隐约可见白色衣裳下面,若有若无地显现出隆起的弧度。
钟夙丝毫不在意,只是静静揣摩着上面的地形。
没有了成风楠,他身边就没有人督促他的人。钟夙深夜不眠不休,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策略,沉沉地倒吸了一口气。
纵然他心急,但是京城那边没有具体的情况,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最后他掩回图纸,踱步出了帐营。
一夜转眼而过,天边正露白肚。
这处扎营在山谷之间,钟夙抬眼看去,就看到日光慢慢乍现,含芒吐露,仿佛是在韬光养晦。
也正是这时应景,钟夙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自己还是女身之时,龙羿笑指金光璀璨之处,问他:"小夙,如何?"
他当时只答:"漂亮。"
龙羿却兴奋地告诉他,他"只盼有朝一日,能有一人与我携手,看遍天下江山"。
钟夙这才知道,他听完那句话时候涌起的古怪感觉,不是其他,而是为这个男人的心动而心动。
他看着朝阳升空,直到挂上日头,方才回神。
军营里传来阵马蹄声,钟夙的近卫军奔到钟夙身边,启禀道:"将军,京城来人了。"
钟夙眼中乍开光芒,立刻示意近卫军领自己前去。
来的人正从马上下来,看到钟夙立刻跪拜道:"启禀钟将军,夜鹰前来报到。"
钟夙没想到来的人是在夜鹰,但又想着除了夜鹰之外,他也实在找不出龙羿身边自己稍微熟悉一点的人物。他略略点了下头,带夜鹰进入议事厅。
夜鹰从京城接连赶路,全身全是汗水,钟夙命人上茶,夜鹰也只泯了一口,便开口道:"京城加急,西北统将毛开丰给西域六国盟军大开便路,敌国盟军已经逼到京城外的昌河界。"
他说完,拿下手中包袱,掏出一份黄帛道:"将军,这是皇上召集京城外七路兵马的圣旨。"
他也不宣读,直接将圣旨递给钟夙,钟夙将圣旨打开,在淮北军、昌河军等等字眼的最后,才看到晋南军四个字。
钟夙皱眉道:"怎生没有西南军。"
西南军自打南楚后,是龙羿手中兵力最为强盛的军队。
夜鹰道:"皇上确实只写了晋南。他命属下将圣旨一一密送到这七路军里。"
就是到了危机关头,那人还不肯写上西南军的名字,反而只写了晋南二字。若不是自己扎营此处要道,恐怕还劫不下前来送信的夜鹰。
钟夙不知该说龙羿是傻还是执拗,就是到了关键时刻,也不肯告诉他一句。
他皱了眉头,起身踱出帐外。
此时恰逢宫少赫行来,见到钟夙出营,立刻参见。
钟夙直接让宫少赫起身,沉声道:"宫将军,京城危机,事不宜迟,你立刻下令整顿,全军拔营,传我口令,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京城地界!"
其实我是在犹豫
因为作者也喜欢小纪,想写写小纪的
但是小纪的故事可能好长的说!
就是他和太子光拌拌嘴吵吵架都很长很长的说!
最主要的是,古耽下一篇文作者想写又雷又囧的文让自己轻松一下的说!
所以小纪的故事是在计划新文之后的说!
肿么办?
要不就番外放点故事?还是呼里呼拉一大堆?
71绕路行
时隔三个月,西南军再度拔军北上,向京城进军,只是这一次军队不再是进京犒赏,而是去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钟夙率领部队前进,在七天内,率大军过南方六郡,行军之速极为罕见。
他专挑了官道行进,每过驿站,直接出示圣旨和半枚虎符。
圣旨上虽未指出西南军需要北上,但钟夙护国元帅之名在外,地方郡县只是看到西南军的旌旗,便纷纷让道。
再接近京城一段距离,钟夙就闻得京城危急的流言。
西北六国盟军驻扎在昌河边界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京城里有不少富豪商客,已经提前一步得到消息,纷纷从京城中举家迁移,到外城来避难。
只是还没有开打,京都移民已经三三两两行在道上,想逃离战乱烽火。
这些人在逃离的过程中,只见官道上旗面飘飘,几个巨大的"钟"字猎猎飞舞,迎着东北风飘扬在空中。
"钟"字乃是皇帝赐给护国将军的姓氏,迎风招展的军旗突然出现在官道上,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护国将军率领的西南军队。
西南此去京城,部队行兵至少要有半个月的时间,可此时的西南军就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距离京都不远的郊外。
如此场景,就好像西南军提前有预料一般,早就伺机在侧,等着京城解围。
而他们这些京城中倨傲的富商,也才在几天前刚接到闻西北六国入侵的消息。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皇帝早先就布下了这颗棋子?
还是护国将军料事如神,提前率军前往京城护驾?
种种猜想在民间流传,而人们看到的是西南军的铁骑铮铮而行,往京城逼近。
西南军中有一人骑在马上,领兵而进,红巾鲜艳夺目,衬着银银铠甲,整个人俊挺非常。
就是百姓从远处看去,也见得这人宛若天将,凛凛生威。
前几日西北军将西北国盟军一路放行的谣言立时土崩瓦解。
谁说京城危急,谁说皇帝有难?
你看看护国将军那样子,再看看护国将军手下的西南军!
就他们那种气势,西北国盟军算什么,别说只是六个小国盟军,就是来七八国的敌兵,也是不敌皇上和护国将军。
皇上其实早有准备!他这招叫作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不仅能够看清那些对封国不满的"友国",更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想攻打封国,那还得看看护国将军手里的火器的颜色才行!
百姓中流传的谣言顿时转变了风向。起初还存在不信之人,但人们看到封国西南军队伍时候,立刻相信了。
那队伍简直是一条气势磅礴的长龙,一排接一排地往前行进,就是军貌军风,也是咄咄逼人。
百姓啧啧称奇,传言传到军中,更是振奋军心。
西南军起先听到宫少赫的传令还有疑心,但越靠近京城,他们的心就越坚定。
无论这次行军果然是皇帝亲自号令,奔赴京城。
能在护国将军帐下冲锋陷阵,正是每一个奔赴疆场上的士兵的梦想。
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还想再见识一下护国将军天降火器的神威!
行军到半夜,钟夙命人安顿扎营,将马驱使到一颗树下,慢慢扶着树干下马。
若是在白天,旁边的人定能看到这位将军的脸已经苍白成一片,额上沁着冷汗,一滴一滴沿腮边滑落。
隔了好久,钟夙才慢慢缓了一口气,直起身板。
宫少赫在远处看到钟夙身影,微微皱了眉头,快步是上前掺住钟夙的手,道:"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无妨。"钟夙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
他十分庆幸成风楠没有在身边。如果那个太医在的话,必然会督促他按时服药,多到马车里待待,不能连夜行军,行军的时间肯定会延长很久。
宫少赫听钟夙如此说法,也不好再问,只是站在一边看钟夙情况。
钟夙环顾四周一眼,命人拿上附近地段的图纸。
很快魏一清拿着图纸兴高采烈地行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夙。
尽管他看到钟将军很多次,但是他怎么也看不厌。
钟夙翻开图纸,仔细观摩了一盏茶,随后道:"宫将军,我想改变行军路线。"
宫少赫一愣道:"将军每次路线都是经过商讨制定……"他说到这,立刻打住,反而问道:"将军是想改何路线?"
钟夙沉吟片刻,才慢慢道:"西南军不去京城,直接去昌河界。"
宫少赫一愣。
魏一清立刻拍手道:"钟将军可是想直接去前线与六国交锋?"
少年的目光透露出兴奋的颜色,只要一听到打仗、尤其是前线作战,他整个人都是异常激动的。
很快,他的激动的火苗就被钟夙接下来的话泼了一盆冷水。
"不是。"钟夙否定道,"六国虽然有西北军放道,但却犯了兵家大忌。"
魏一清嘴角一撇,道:"孤军深入,难道将军是想截那些人的后路?"
他话说得突兀,听得宫少赫一愣。
钟夙点头道:"确实如此。"
魏一清瘪了嘴巴道:"那不好玩,也不刺激。"
"……"宫少赫在旁边真想堵住这个少年的嘴巴。
钟夙道:"战场不是儿戏,必须要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效果。"
魏一清还想嘟囔,立刻被宫少赫扯了下去。
此计一出,钟夙召集了其他将领,进行商定,随后将决定吩咐到各个兵营。
西南军就此改道,往西北方向折去。
皇城遥遥,仍未见踪影,但是钟夙心里明白,若是这场战胜利后,他和龙羿很快就要见面了。
西南军一路而行,自京城的西南方向折向西北。
与此同时,皇上下令召集的昌河军已经在昌河界与六国盟军展开第一波交战。
昌河河水水宽,江水滔滔而涌,一天内的正面相接,呐喊战鼓声尚在江面上回荡,千里长堤战场上,血染一片。
此处地形乃是天堑,昌河军人少,也可在一时间抵挡敌军汹涌来袭。
在前方线上,夜鹰也从西南军这回,到达昌河军的军营之中。
他一路进了主帐,看见帐中之人,跪拜道:"皇上,淮北军已经抵达昌河界。"
帐中的人正是龙羿。
龙羿听罢,若有所思地看着帐中地图。
见皇帝没有发话,夜鹰又道:"皇上,钟将军已经带领西南军已经北上,在丰和亭渡过昌河。"
消息落入龙羿耳里,龙羿脸上忽然绽开笑容。
"没有告诉他让他出兵?"
"没有,臣只是将京城围困的消息告诉钟将军。"夜鹰道。
龙羿眸中闪过一丝光彩。
随后夜鹰的一句话又让他龙羿听得心神动摇。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启禀皇上。"
"说。"龙羿道。
"皇上,臣那日去西南军中,并没有看到成太医。"夜鹰顿了顿,知道皇上挂念钟将军,索性一口气说得干净道,"据说钟将军是连夜骑马赶路的。
"……"龙羿听罢,立时起身,脸上神色瞬间变了。
72、
第72章 两军接
他明明下旨让太医照顾好钟夙,这危机关头,成风楠居然不见了!
而且钟夙居然也一点都没有上报的意思,反而闷在葫芦里,不是夜鹰透露消息,他还倒不出一点东西来。
皇帝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皱眉道:"那目前西南军渡昌河多久了?"
"按照钟将军的行军速度,现在应当已经绕到昌河谷口。"
"……"龙羿岔了一口气,原本镇静的心立时又悬在空中。
这场战事本在他预料之中,罢免后宫必然要引发争乱,可对龙氏封朝江山而言,也是一次巩固的机会。
后宫争斗紧紧和朝堂上众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紧紧联系在一起,当初江山未稳,他初入朝堂排除异己,不得不拉拢朝臣,如今十年历练,除楼去曲,平定西南之乱,江山稳固指日可待。
他逐步罢免后宫,去与留,全凭宫中妃嫔之愿。
去者,龙羿自是吩咐宫中人拨出其应得之物,留者,宫中亦侍养这些妃嫔,以礼相待,只是龙羿不会再临幸各宫。
此计一出,顿时引起众臣反对,皇后之位未定,任谁也不会甘心离去。
皇帝在宝座上言笑,最后正颜道:"后宫之主,朕已有人选,众卿勿用多言。"
关于册后的事情,皇帝也曾闹过脾气,就是之前的丞相曲骛,也是在此事上与皇帝的分歧越闹越大,最后落得个满门惨剧。在崇和殿上的几个官员都不敢再度谏言,唯恐被皇帝盯上了。
不过听皇上这样说,后宫的位置貌似也已经有人了?
也是了,皇帝的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再这么一个人折腾下去,只怕后继无人。
众人都不敢触怒皇帝的底线,私下里偷偷商量着,从皇帝罢了后宫谈到皇帝情薄,又转到后宫那位神秘的主子上,再想想皇帝为这么个位置就罢掉后宫那么多女人,又不免有些唏嘘。
这世道,就是普通的家宅土豪里头,三妻四妾也数不胜数,可皇帝这样做,虽然有小题大作之意,但是也不乏其背后蕴藏的深意。
看来皇帝对这个位置上的人很上心。
上心的话,就更加不能触动那个人的逆鳞了。
朝堂上几经风波的朝臣们心思都跟着一块转啊转、绕啊绕,终于决定静观其变。
但有一人除外。
摩诃国的公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是摩诃国的掌上明珠,自幼受宠,如今突遭冷落,岂能甘心。
更何况让他遭受如此待遇的,不是一个地位、容貌都在自己之上的女人,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怎么可能甘心。
龙羿罢后宫之后,她从封国回到摩诃,立刻劝说父亲起兵。
摩诃是个小国,但地处边疆要塞,富饶强盛,与封国是为友国。摩诃国主听闻女儿受辱,怒从中来。
不过这也正是他举兵进攻封国的借口。
封国地域辽阔,往京都方向更有肥田沃土,是他这西北地段上求之不得的良田。进攻封国如果能够占有半点城池,也是对他摩诃国的发展极为有利。
只是攻打封国,仅靠摩诃国一国之力万万不敌。摩诃国国主又派人游说了周边各国,经过挑拨,终于组成六国盟军,进军攻打封国,途中又策反西北主将,一路放行。
这支军队经由六国兵力相加,声势浩大,就是德福刚收到情报,也不禁着急起来。
西北将领叛变,仅仅六日之内,六国盟军便攻打了封国边境的两座大城池。
德福心急,朝臣们心急,但是龙羿却不心急。
龙羿知道这是最考量他臣子忠心的时刻。
他一面秘密派夜鹰单独部署兵力,几次出宫,亲自部署昌河的布防,一面观察众臣的情况。
就目前龙羿调遣的军队而言,利用昌河天堑可以堪堪拦住六国进攻,与六国对峙。
布置这样的局势,他自己也是有点小私心的。
所以看到德福悄悄调派小太监出宫传信,他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过了不久,他心里面的那人来了,比他预计的时间还快上很多。
他心中窃喜,在昌河边上等着两人聚会,却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小夙居然折道先去了敌后。
更重要的是他乍闻消息,钟夙的身边居然还没有一个能够照顾他的人。
龙羿真恨不得立刻飞到钟夙身边,去看看这人的情况。
四个月的离别,一点也没有淡去那人的身影,反而愈加清晰愈加刻骨,担心的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
***
渡江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是在离两军交战很远的地方秘密进行。钟夙沿路依靠树木丛林遮掩,终于到了敌后的昌河谷口。
昌河谷口虽然没有一线天峡谷险峻,但呈现底下凹势,处在西北与京都这一条战线上的要道。
钟夙飞快率领军队攻下昌河谷口两处据点,如横插的刀刃,悄无声息地切开敌人的咽喉。
他再派一个小队在此守点,全军秘密驻扎在附近。
在西南军在暗处按部就班整顿后,六国盟军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本来深入敌军后方是兵家大忌,但六国盟军策反北封西北守将,一步一步攻占城池稳扎稳打,后方补给一直粮草充足。
但是自从与昌河军交战后,他们的粮草补给就中断了!
他们明明派了两个营的人在把守军需供给,防止敌军突袭。如今粮草补给停止,只说明了一个可能。
对方的兵力比他们两个营的兵力还要强悍,而且明显有备而来,它就像一匹狼,在阴暗的地方伺机行动,随时有扑咬过来的可能!
这种念头刚刚升起的时候,昌河对岸的兵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本来驻守在昌河的昌河军的兵力不断增加,现是北封淮北军到达,再是暨中军、勤王军,一股一股融入到皇城守卫当中,守卫军队逐渐扩大到将近十万。
六国盟军虽是二十万大军挺进北封,面对粮草断绝的情况也是心急如焚。
他们必须攻下昌河这座天堑!
就在六国盟军主将商议好这样的行军战线时,有人比他们更沉不住气了!
前线来报,昌河军、淮北军等六路军队准备开始渡江!
大战一触即发。
六国盟军本要强行渡过天堑,却没想到北封放弃地理优势采取直接进攻,立刻布下战局。
虽然不知北封卖的是什么葫芦药,但是就敌我人数上差距,六国盟军有压倒性的优势!
盟军整顿出营,兵马前进,往昌河逼近。
但也就在这路途上,他们忽然听闻一股震耳欲聋的炮火轰炸声。
一路军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战鼓与呐喊声交响,刀光争鸣,铁骑冲锋,在六国盟军后方直直冲来。
巨大的"钟"字在战场上分外醒目,正是预告着西南军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咳……打战胜利,小夙努力蒸包子……大家都知道了的
于是我决定要来个浓缩版番外
写小纪和小楚的——暂定字数3-5W
能不能写到不知道,会不会超出我也不知道
不过唯一保证的是我是亲妈,坚持HE路线(*^◎^*)
73
第73章 军前吻
与此同时,昌河军先头部队率先登岸。封朝旌旗在昌河之上扬起,长河上遍是封朝将士,一波紧接一波,如推浪一般,汹涌而来。
六国盟军瞬间呈两面夹击之势!
先清后军还是先迎昌河部队成为一时间抉择不下的难题。
昌河军中更有一人,龙衣墨袍,在军中屹然而立,与将士一渡昌河。
天子御驾,亲征战局前线,人心鼓舞,呐喊声滔天而起,响彻云霄。
前方北封昌河来势迅猛,后方炮火轰鸣,当先一人手持长刀,红巾银铠,座下乌云踏雪,神骏非凡,衬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双方气势皆是非凡,衬得整个战局越发激烈明了。
六国盟军先于前头阻击渡江的昌河联军,但只发了几响炮火,便闻后方惨叫连连。
西南军攻入军中!
这速度实在太过凶猛,六国盟军只得先行调头,对击北封西南军!
前方压力骤减,船头的皇帝虽然面上镇静,可此时却心急如焚。
昌河军渡江已经很快,龙羿却还是恨自己没有乘上先头部队的冲锋船,抢先登岸。
他的小夙就在前方,可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遇见那个人,看看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心急难耐,龙羿只能下令继续加速。
昌河军陆续上了河岸,与六国盟军正式两兵相接。
龙羿刚下船,正欲上前,便被夜鹰牢牢护住,只得驻足观向远方。
钟姓大旗在战场中分外显眼,战场硝烟弥漫,烟尘卷舞,血光接连呈现,龙羿一人一人观望开去,终于看到心上人的身影。
自此,他眼里只剩下那一个人。
看那人眉目肃然,看那人挥刀冲锋,看那人银铠染上血色,瑰丽夺目。
心悬一线。
***
昌河一役,六国盟军失败,二十万人马只余三万突围,死伤、俘虏无数。
战场上血气残留,西南军、昌河联军各路军队清点人马,做战后的清理。
这次战场北封的胜利突如其来。
先是皇帝亲自驾临前线,命昌河联军北上渡河。
放弃天堑选择强攻,实在是不明之举,众将有提出反对者,皆被皇帝一一驳回。
皇帝只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言昌河对岸处有军马接应,此战只可能胜,不允许败。
天子之言确实无误,昌河军渡江后,果然看到护国将军的西南军已经开始和六国盟军交锋!从战局上看,就好像皇帝和护国将军已经事先安排好人马,就等着关键时刻,一举击败六国盟军。
可实际上,两个人没有商议、没有通信,甚至在两军交战前一点联系也没有。
换成是西南军,如果单枪匹马从敌后插入六国盟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举,虽能取胜,但也是险之又险。
而昌河联军强渡,正面而战,硬碰硬的战斗,也将损失更多的兵力。
但是两人偏偏心有灵犀,一起举兵。
钟夙看到昌河军渡江,率先引发战争,引六国盟军注意,其后龙羿见西南军进攻,下令冲锋。
这配合简直是恰到时机,比起六国盟军的伤亡惨重,北封全面获胜。
战争结束,龙羿搜寻钟夙身影,快步上前。
那人还在马上,脸露疲倦之色,看得龙羿心疼。
他盯着钟夙半响,才出叫唤。
"小夙!"
马上的男人一愣。
"小夙!"
龙羿又唤了声。
不是幻觉。
钟夙乍闻熟悉的声音,心里没由来一阵紧缩,待到第二声唤时,才慢慢回头。
眼界里,果然出现那个男人的身影。
钟夙看着男人的面容有些出神,过了半天,才反应道:"皇上……"
他正要翻身下马,许是动作突然,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暗暗下来。
龙羿脸色一变,只看见钟夙在马上身子晃了一下,竟然一头栽了下去。
"小夙——"龙羿的心漏跳半拍,整个人冲过去,双臂展开,牢牢抱住钟夙下坠的身子。
手搁到钟夙的腹中,男人的小腹不再和以前一样平坦,微微凸起。
龙羿紧紧搂住眼前的男人,紧张地看着钟夙。
隔了好半会,钟夙眼睛慢慢恢复清明,在龙羿怀里微微动了会,反而换来龙羿更加紧的拥抱。
他索性就由着龙羿抱着,抬眼看向男人。
两目相接,钟夙目光清明,对着男人化开笑容。
"皇上,钟夙回来了。"
笑容腼腆,亦如往昔。
龙羿看着那笑容,不禁痴了。
他屏息将钟夙三个月来的变化一寸一寸看进眼里、刻入骨中,到最后化成欣然一笑,慢慢地低头在钟夙额前落下一吻。
钟夙脸上还有血迹,龙羿也丝毫不在意。
就在他的唇轻轻点了钟夙的额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铛"的一声响。
钟夙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旁边,随后他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只见一个穿着西南军服饰的士兵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人,而之前发出的声响,正是从士兵手中落到地上的刀。
再环顾四周,旁边几个打理战场的士兵也全是瞪大了眼睛,往他和龙羿这边看来。
龙羿的呼吸还在他额前轻抚,钟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急忙推开龙羿。
皇帝被钟夙大力一推,皱了眉头,可看到钟夙红彤彤的脸蛋,又是爱惜又是不舍。
钟夙有些局促地重新牵过缰绳,想要离开此地,旁边传来魏一清惊讶的声音。
"钟将军,你和皇上竟然……唔唔……"
他这一句话没有说完,立刻被旁边的宫少赫捂住嘴巴。
"唔唔……"后面的声音掩在掌后,只发出几个单音,但是钟夙的脸更红了。
魏一清这么一说,旁边的几个士兵也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他们看到的场景是真的!
皇上……皇上居然亲了护国将军!
在场的将士有西南军的士兵,有昌河军的士兵,也有淮北军的士兵,总之这场内数百人的焦点都注目过来。
钟夙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整张脸烫得厉害,抬脚就要离开。
"小夙!"身后的人立刻牢牢搭住他的肩膀。
钟夙想拍开这人的手,但是那人却抢先一步,又到他面前,不及他反应,整只头便埋了下来。
这次不再是单纯的亲亲碰碰,龙羿直接唇对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钟夙呼吸顿时一窒,想逃避龙羿的吻,却被龙羿按住后脑。
简直就是热吻了!
将士们瞪眼的瞪眼,眨眼的眨眼,看两人在场中卿卿我我,最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们的皇帝喜欢男人!
而这个男人就是他们北封扬名在外的护国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下章正文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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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封面O(∩_∩)O把可爱的小夙和龙龙挂上去了
弱弱地提一句,文章可能会开定制
至于能不能成功——成功最好,不成功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开始捉虫捉病句……
小纪在正文结束后开番外,接在正文后面
番外系列包括纪小受和楚渣攻的
包括德福公公和小包子的
和尚和太医也会出来打酱油的
74
第74章 大结局
起初的轻吻也就罢了,可后来的这个吻,明目张胆,就是在宣告皇帝对护国将军的占有!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刺激、太震撼。在场的人瞠目结舌有之,面面相觑有之,而有的士兵的表情就仿佛吞下了个大核桃咽在喉咙里卡住了……
钟夙眼角瞥见这些将士的神情,只恨不得就此在这些人面前消失。
可眼前那人偏偏不让,按着钟夙的手紧紧压到怀里,好像要把这个人揉到骨子里似的,就是唇内的那条舌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钟夙哪里知道,这三个月不见,龙羿早已经后悔把他放入边疆,无时无刻不等着相见这一刻。
想盼钟夙回来,却又怕他心在疆城,不敢传见。
他想小夙许多,不知小夙在西南时候,会否念及他的一丝半毫?
心中忐忐忑忑,但听夜鹰说钟夙发兵而来,又是喜上眉梢。
小夙,这回是你亲自要过来的,我不会再放你走。
昌河之战结束,将士们收兵回营,西南军和昌河军收编整队。皇帝和护国将军的事情在军营里立刻疯传开来,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军营里头的人大都知晓了此事。
想不到堂堂护国元帅竟然是皇上身边的男宠!
难怪这个钟将军升官如此之快。当初这位钟将军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在军营里被纪将军赏识提拔道校尉,而皇上御驾亲征后,小小的校尉就成了统帅三军的将军,再到最后,这位将军被封为护国元帅。
这其中不解的关窍一下子明朗起来。
也许在两人军中相见的时候,皇帝和钟将军就已经认识,将军在以前就是皇帝身边的男宠!
但是护国将军又不见得真的是男宠。
将军兴北封火器之术,退敌南楚,解三年楚封之争;北上救援,插入敌后,颇六国盟军之围。
朝野上,还没有一个男宠能够做到此事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钟将军和皇帝两人身上,偷偷摸摸地在旁边观察。
入夜里,军营中——
钟将军来到皇上休寝的帐前。
钟将军在帐前踱步许久。
钟将军叹了一口气。
钟将军终于进到皇帝帐营里面!
几十双窥视着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跟着钟将军的身影进入帐营中,只可惜帐帘落下,隔断帐中情形!
帐营里没有灯光,比外面的营帐还要暗上几分。钟夙向前走了几步,就听到衣袂拂动的声音,身后一个臂弯将自己圈住。
"军务都处理完了?"龙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钟夙轻轻回了一句。
身后的男人发出低低地笑,开始嗅着钟夙身上的气味,手挪移到钟夙的腰带上,一边慢慢解钟夙的腰带,一边笑道:"那什么时候再回去?"
"等仗打完……"钟夙静静说道。随后他的声音顿了顿,道:"皇上,我想举荐一个人。"
"嗯?"龙羿终于拉开了系在钟夙腰上的一条带子,弯起了眼睛。
"魏一清。"钟夙思索片刻道,"我感觉一清对战场有天生敏感,不过他年纪还小,小孩子心性太重,需要历练历练。"
"是那个小娃子?"龙羿想了想,终于想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那毛头小子居然引起小夙的注意?龙羿皱了皱眉,手中更加卖力了,将钟夙腰带卸下,悄悄用手钻进对方的衣襟里。
"宫将军墨守成规,但魏一清心思敏捷,由他辅佐宫将军,是再好不过的……"钟夙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的手钻进他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皇帝见钟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立刻将这人拦腰抱起,往榻上走去。
"小夙,你这是在放权。"龙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闪亮的,"你不打算回边疆了?"
钟夙任由龙羿抱着,轻轻点了下头。
随后他意识到黑暗里龙羿可能没有看到,复又说道:"我想,钟夙是在意皇上的。"
龙羿听罢,微皱了眉头,但也随之欣然而笑,道:"下次要说龙龙。"
"……"钟夙嘘声。
龙羿满意地亲了口钟夙,将钟夙放置榻上,俯身用耳贴着钟夙的小腹听。
钟夙看着黑暗中埋在自己腹前的脑袋,静静一笑。
隔了一会儿,龙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笑道:"有声音。"
说完,他七手八脚地爬到钟夙身上,尽力不让自己压到钟夙的肚子,眯着眼笑道:"小夙,孩子说他饿了。"
"……"钟夙无言。
第二日清晨,巡逻一晚上的士兵发现,皇上神清气爽地从帐中出来吩咐德福公公准备早点,而他们的钟将军却一直没见人影。
一时间流言有、蜚语有,皇帝和钟将军的举动再次证明了他们的想法。
再加上皇帝之前罢免后宫的举措,一些人立刻就联系到了与钟将军的关系。
当日皇帝曾说,帝后已经有人。
如今看天子对护国元帅的宠爱程度,在光天化日之下呈向世人关系,恐怕只是个开头。
果然,这一切确实是个开头。
***
北封与六国之战,于昌河一役中大败六国,将其驱逐出境,乘胜追击八百里,铁骑过摩诃诸国,兵强马壮,令诸国胆寒。
六国俯首称臣,年贡黄金、丝绸、大宛名马等不计其数,北封大获全胜。
时隔三月,北封凯旋,班师回朝。
禁宫威严,高墙红瓦,三军整顿于九龙吊桥城门之前,受帝王犒赏。
在此次犒赏封旨中,又有一旨尤为醒目。
封护国元帅为贤王,辅君左右,同看江山。
此旨一出,满座哗然,但众人哗然之余,又觉在情理之中,想那护国元帅与皇上情谊,万众面前,明目迢迢。而依护国元帅之威、之貌、之名,确是会有一日能当上此座。
只是这一日来得却无比迅捷。
护国元帅随大军出征,便居于幕后,此次被封贤王,再度将这人物推现于众人之间。
择日良辰,册封贤王大典盛启。
只是明晓宫中礼仪之人,皆觉这贤王封典很有端倪。
这礼仪,和先朝册立帝后之典极为相似,却加了改动,有所不同。
册后之时,未来的帝后需朝帝王行三拜之礼,可这贤王的册封却不用跪拜。
那一日未来的贤王亲驾,着一身宽大的朝服,整个身体看起来很是臃肿。而他旁边,却是堂堂天子搀扶,一步一步步入殿堂。
两人衣裳一墨染飞龙,一朱红腾凤,左右相持,相得益彰,为封朝的历史长卷中添上浓重的一抹色彩。
史册载:
德恒帝十一年十一月,封钟夙为贤王,纵横四海,名扬八方;提宫少赫为西南军统帅,魏一清为虎校,边守西南,保封朝安土。
次年一月,德恒帝在宫中忽得一子,赐名龙忆年。
十三年三月,楚国再度举兵来犯,宫、魏联手,拒楚疆外。
十四年五月,宫、魏拔兵十万,挥军南下。
十五年一月,西南军一举攻破楚国,乾坤已朗,天下大定。
十七年一月,德恒帝封龙忆年为太子,正立储君。
二十六年,德恒帝让位,龙忆年正式登基,号崇和帝。德恒帝与贤王二人离京遨游,逍遥江湖。
而这历史画卷最开始的起点,却是一幅只剩灰烬的宫墙,众人俯首,帝王侧目间,对一个女子的惊鸿一瞥。
一段往事,两段生死。
到最后化为一声嘤嘤儿啼——墨袍人冲入房中,惊惧未定。
一太医、一佛僧侧身退让,进言而贺,"恭喜皇上,贤王生下龙子。"
墨袍人接过襁褓中还未睁眼的小儿,烦忧尽扫,喜从中来,复又快步踱到床榻前寻视自己心爱之人。
那人双眼微阖,似闻到人声,慢慢睁眼,凝眸望来。
四目相接,欣欣而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毕!包子诞生!谢谢大家的一路追文和支持,还有留评撒花的妹子们!
下面开始番外
首先是小纪的番外,然后……德福?和包子?的……
————————
在此正文完结之际——呈上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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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鱼说专栏
75 【番外】慕年熙游
作者有话要说:先做好防雷工作
小纪的故事开始在楚渣渣失忆了
失忆的程度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忘记
所以楚渣渣目前处于小白状态
和尚和太医跑去照顾小夙肚子里的娃,楚渣渣没人看管,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故事从此展开——
德恒帝十一年,西南边陲。
怀安城是南楚通往北封要道上的第二城池。一年内的休养,西南经济复苏,前线战火中的晋南城逐渐发展,居于第二线供给的怀安城更是欣欣向荣,逐步恢复三年前西南边陲第一城的面貌。
这城中有一酒肆,酒肆名"桃花坞",名取自《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摘得桃花换酒钱。
因这铺名取义,铺内的桃花酿闻名西南,酒香可口,入口甘甜,后有余劲,回味无穷。
纪慕年早有心想上酒肆尝尝桃花酿,这几日终于脱得闲,逛到铺子里,点了一壶酒,挑了个临江靠窗的小桌,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自斟自酌饮起来。
若是以前,他还没有这么消遣的时候。
南楚太子楚熙游下了死令追杀纪慕年,纪慕年躲躲藏藏将近半年,折了楚熙游手下三四个近卫,又在何良坡上向护国将军预警,狠狠地阴了楚熙游一把,局势才堪堪缓和下来。
搜捕他的南楚近卫明显少了许多,而楚熙游这几个月来也没见踪影。
听钟夙说楚熙游被他砍了一刀,伤在肺腑,极难活命,也不知道这货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了。
自己琵琶骨上的镣铐还需要那人身上的钥匙来解开。
他也不知道楚熙游从哪里找来的细链子,将自己的手和琵琶骨打了个结,任他怎么折腾也取不下来。链子在琵琶骨附近有一个小锁,是全副链子的枢纽,可那锁太小,锁孔太细,压根没办法打模印。如果贸然行动,恐怕还会堵住锁孔,再也拆不下来了。
纪慕年郁闷之极,还是非常郁闷。
不过今日却是个特殊的日子。
京城那边有消息在疯传,今日是皇上册封护国将军为贤王的日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应当是北封册后的日子。
纪慕年想,这也算是他俩人成亲的日子。
如果……如果他没受伤,他没有被楚熙游一箭废了条腿,没有被那个南楚太子俘虏,或许现在还在龙羿的身边,看贤王的册封大典。
如今远在西南,他只好上着桃花坞,点龙羿最爱喝的桃花酿酒,权当庆祝二人美满成双。
纪慕年又倒了一小盅酒,正要自饮时,铺子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客官,您里面请!"桃花坞铺子里的小二高喝了一声。
随后一个声音紧接着传入纪慕年耳里。
"这……这里有吃的吗?"
声音有点压得有些低,听上去很紧张、很生涩。
但是落在纪慕年耳里,却有些熟悉。
纪慕年眉头微微蹙起,往铺子外头看去,这不看也就罢了,看了之后他整个人的心当即狂跳了一下。
外头站着的人穿着简单的南楚服饰,一张脸生得还挺俊的,但是就是那张脸,纪慕年化成灰也认得。
楚熙游!
他怎么在这里!
纪慕年眼皮乱跳了下,赶紧埋头掩饰自己的面容。
"吃的?当然有嘞!"小二在铺子口招待着,就拉着外头的人往里面请。
楚熙游在门口愣了会,还是慢慢地往铺子里面走来。
铺子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满座,只剩下几张空余的位置,纪慕年一个人占了一桌,旁边还摆着三只凳子。小二见状,立刻把楚熙游带到纪慕年那张桌子旁边。
在纪慕年对面擦干净桌子,又放好板凳,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熙游起初还在犹豫,随后还是坐在纪慕年对面,一双手局促地放在腿上。
"客官要点什么菜?"小二问道。
"啊?"楚熙游一愣,没听懂。
见这人表情上一脸迷茫,小二又重复道:"客官想吃什么,小的给你上来!"
"噢……"楚熙游这回算是听懂了,看着小二道:"我……我就想随便吃点东西。"
"好嘞,客官你稍等!"小二点头,立刻吩咐去了。
这回只剩下纪慕年和楚熙游两个人。
纪慕年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遇到消失已久的楚熙游,这人消失已久,凭空冒出来就好像诈尸一般。
只盼这人现在认不出自己来。
他埋头默默地夹了菜,偷偷抬眼看对面的楚熙游。
楚熙游一张脸铁白的,坐得端端正正,目光时不时地往旁边的人看去,随后又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放在两腿上的手,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就是他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仇的纪慕年。
看楚熙游没认出自己,纪慕年暗道侥幸,在一边静静地吃。
他也不敢马上离开,就怕楚熙游认出,被这人捉个正着。
以楚熙游的武功,他现在就是变出一百个纪慕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过了一会,小二端上一盆的馒头和几个小配菜,馒头热气腾腾,面香扑鼻。
"客官您慢用!"小二说完,回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楚熙游看了馒头,咽了口口水,慢慢伸出手拿了馒头,张了嘴巴咬了一口。
纪慕年在一边沉默地看着。
咬完一口,楚熙游还没嚼个干净,又立刻拿了另外一个馒头往嘴巴里送,急着往肚子里送去。
这样子实在是十分诡异。
纪慕年很难想象,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南楚太子这时候会坐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这饿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楚熙游在搞什么鬼?
难不成他识破了自己,在故意观察自己?
可楚熙游这样子又十分不像。
纪慕年思考之间,楚熙游风卷残云,扫空了盆子里的馒头,总算恢复了点气色,发白的唇有点血色。
小二见这一桌吃得快,立刻凑过来,弯腰笑:"客官,您还点什么吗?"
楚熙游用手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
"那一共是十文钱。"小二立刻到。
楚熙游一愣,看着小二。
"客官,十文钱。"小二笑着向楚熙游摊手。
楚熙游有些局促地盯着小二的手,有些不安道:"十……十文钱?"
76 【番外】慕年熙游2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目前是纯良的,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所以现在的样子都是表象,等到他了解了旁边的环境,渣渣的本质又会再显露出来
于是,小纪!接招吧\(^o^)/
看楚熙游的样子,好像还不明白,小二的笑僵在脸上,微皱眉道:"客官,就十文钱。"他顿了顿,瞥眼看向楚熙游一副落魄样,复又道:"我说小哥,你不会连十文钱都没有吧!"
"……"楚熙游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看到这里有东西吃,这个人又拼命招呼他往里面走,他才进来的。
楚熙游没明白,小二是明白了,敛了笑,叉腰斜睥楚熙游,道:"小哥,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来吃白饭的。"
"啊……"楚熙游张嘴只能发个单音,又觉得没有话说,只得闭嘴。
小二啧啧道:"看你模样又不赖,居然干这种勾当。"他双手再一摊道:"桃花坞开门不做赔本的生意。这饭钱你总得付,否则今个儿你别想走。"
他说的话不大不小,落得铺子里头喝酒吃饭的人都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围观。
楚熙游刚刚恢复点的气色顿时又压了下去,只觉得旁边的人一双双人眼看来,像针扎的一样难受。
纪慕年在他身侧默默看着,只见楚熙游的手按着桌角,竟然不停地抖,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这人应当是楚熙游无疑,怎生是这副模样?
楚熙游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旁边的小二等着不耐烦了,道:"要是没有十文钱,就拿件东西来抵。"
"……"楚熙游还是不肯说话,手抖得更厉害了,整张脸就像抽了血,瞧不出半点生人的样子。
小二打量楚熙游浑身上下,也没找出什么值钱的挂坠。
这人当真是穷的响叮当。
小二嗤之以鼻,指着楚熙游道:"要是真没钱,你身上这衣服也值得十文。"
楚熙游顺着小二的指向看着自己的衣服,好半天才抬起头来。
"这衣服……这衣服给你,你就放我走吗?"
他说的时候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完全不像以前对纪慕年颐指气使的神态。
小二倒没料到眼前这人会这么说,愣了会,点头道:"只要你拿出值十文钱的东西,就可以出桃花坞。"
楚熙游犹豫了一会,忽然低下头,快速去解身上的扣子。
他的手一边解,一边抖,看上去很急又很怕。
纪慕年彻底呆了,等到楚熙游解下自己的长衫,只剩下他一件单薄的内衣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眼下已经到了年末,虽然怀安城地处西南,但天气转寒,要是就穿着两件衣服在街上晃,连纪慕年也觉得吃不消。
楚熙游也没顾着其他人怎么看,快速将衣服塞给小二。
"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他问小二。
小二还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人,他只不过是说笑,没想到眼前这男人还真放得下面子,把衣服脱给他了。
这样子,倒像他欺负了一个穷鬼。
"走吧走吧!"怕人越聚越多,影响桃花坞的招牌,小二挥挥手,示意楚熙游离开。
楚熙游如获大赦,低着头飞快往铺子外面走,就怕再被人抓到了一般。他慌不择路,走到铺子门口,没见着脚下铺子搭着的竹竿,脚下一个踉跄,"啪"一下摔在铺子门口。
男人身穿着件空荡荡的白色内衣,整个人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有起来。
围观的几个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听闻到笑声,楚熙游在地上蜷缩了一下,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纪慕年只看到楚熙游的后脑勺,男人的头发草草地扎着,显然是不会料理的模样。
他静静地咳了一声,喊过小二。
小二还斜斜瞥了眼趴在地上的男人,哈腰过来道:"客官,什么事?"
"结账。"纪慕年指了指桌子上的桃花酿道。
"好嘞。"小二拿出招牌笑。
纪慕年付了钱,又从袋子里拿出十文钱道:"这钱我帮那人垫了,衣服还给他。"
小二一愣,复又笑道:"客官,您好客气。"
说完,他接了纪慕年手中的钱,走到楚熙游身边道:"穷小哥,今个坐你对面的客官帮你付了帐,这衣服你拿回去。"
楚熙游没有应,反而缩得离小二远了些。
小二直接将衣服丢在他身上。
楚熙游还是一句话也没吭声。
他在地上待了一会,等到旁边的笑声低了些,才敢慢慢抬起头来,在人群中小心逡巡,最后落在纪慕年身上。
纪慕年也正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楚熙游赶紧收回目光,把身上的衣服揉成在一团,按住自己的胸口,白着一张脸,慢慢撑着旁边的竿子站起来,俯着身子往外走去。
见楚熙游没有对他有所动作,纪慕年长嘘了一口气。
他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楚熙游不敢对他动手;却不想自己为何去帮纪慕年。
这心头还在转,他从桃花坞拐到街上,没行了几步,就发觉不对了。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可纪慕年刚回头,就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人也没把之前脱下来的衣服穿回去,只是用衣服堵着胸口,不躲也不闪,一步一步在纪慕年背后跟着他走。
纪慕年停下脚步。
楚熙游也立刻停下脚步。
纪慕年皱了眉头,回身再往前走几步。
楚熙游同样跟着往前走。
纪慕年顿住,转身看着楚熙游。
楚熙游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卖什么关子。
趁着大街上人多,纪慕年不再避讳,直接走到楚熙游跟前。
楚熙游越发不安,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
纪慕年斜眼打量男人半响,放开声道:"楚熙游,你还想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楚熙游就非常应景地缩了下头。
纪慕年直接站在他面前看着楚熙游。
过了好一阵子,楚熙游才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我……我叫楚熙游吗?"
纪慕年闻言愣住。
楚熙游一问过后,复而有些害怕,但还是小声道:"你是不是认得我?"
他这话落入纪慕年耳里,纪慕年脑袋里兜兜转转绕了好长一个弯子,才回神。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纪慕年的目光里还有点戒备。
楚熙游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同时,纪慕年的眼皮狂跳了好几下子,才安静下来。
楚熙游好像变成傻子了。
纪慕年再看一眼楚熙游现在的模样,太子爷傲视群雄、孤僻嗜杀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瑟缩在他面前着装不整的穷男人。
这样的改变是一个人完全做作不出来的。
楚熙游应该是真的变傻子了。
纪慕年从头到尾扫视楚熙游,忽然心中生出无比舒畅的快意。
那个南楚太子,居然成了傻子!
纪慕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落在楚熙游的身上的目光也倏地一紧。
他仔细端详楚熙游,乍开笑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没错,楚熙游,我是认得你。"
77 【番外】慕年熙游3
楚熙游眼中慢慢腾起一点亮光,看着纪慕年,重复道:"我……我真的叫楚熙游?"
纪慕年含笑道:"没错。"
对面的男人笑得和善,与之前看到那些人的嘲笑、讥笑完全不同,楚熙游心里一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纪慕年的笑容。
纪慕年继续笑道:"我们不但认识,而且熟得紧。"
这话是实话——他们俩确实熟悉彼此,一个成天想着怎么逮住对方,一个成天想着要怎么逃怎么反算。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要致对方于死地。
可落到现在的楚熙游耳里,又变成另外一层意思。
楚熙游放开些胆子,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往纪慕年这边挪了几步。
这人帮自己解围,说的应该不会假。
楚熙游心里头想。
他这变化,一分不差地看进纪慕年眼中。纪慕年皱眉似有些不信道:"楚熙游,你怎生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我……"楚熙游低头想了想,后脑边上又传来一股刺痛,像针扎着一样难受。他立刻收回乱想的心思,蹙眉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看来楚熙游是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纪慕年慢慢琢磨着,心里暗道:这倒是报应。
他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面上复又露出沉痛的神色,道:"你我以前也算是故交,如今你变成这样……"他心头打个转,复而笑道:"前面是我落脚处,我看你也没地儿去,不如和我一起进去歇息歇息。"
楚熙游照着纪慕年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人头攒动的街市,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又迅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要是自己再一个人流浪下去,不是饿死、冻死就是病死了。
纪慕年见楚熙游同意,嘴角微勾,当先向自己的客栈行去。
楚熙游马上抱着衣服跟在后面。
前面的人行路的时候不是很稳,一只脚踩下去后,又拖着另一只脚往前一步,虽然如此,但这人还是在人群中来去,也没在意自己的样子。
行了过不了多久,纪慕年回到客栈上了楼。楚熙游也跟着进了房间。
等到楚熙游进入房间中,纪慕年才慢慢关上房门。
男人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地观看四周的情况。
纪慕年打量了楚熙游,笑道:"刚我让店家打了水,过会你洗个澡。"
楚熙游茫茫然"嗯"了一声。
纪慕年瞅着他手里的衣服半会,移开目光。
既然楚熙游失去了记忆,他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拿到解开链条的钥匙才是。
到时候钥匙得手,也不必再留着楚熙游。
除去南楚太子,对北封,对龙羿、对他都是好的。
纪慕年打定主意,慢悠悠地拾起桌上的茶壶,往着茶杯里倒了茶水,泯了一口。
过不了一会,店家就提上来水,将浴桶灌满了,退了下去。
楚熙游看着冒着热气的水,在旁边干立着。
纪慕年道:"你这衣服也都脏了,我看我俩身材也合适,不如你穿我以前的衣服。"
楚熙游什么也不会,只管听纪慕年的吩咐,将身上一直抱着的衣服递给纪慕年,走到屏风后。
纪慕年接过衣服,入手感湿润,微皱了下眉,慢慢摊开手。
他一开始还没有观察到楚熙游的异状,此时摊开手掌,就见一片鲜艳的血色。
纪慕年微微一愣,将揉成一团的衣服展开,只看到原本堵在楚熙游胸口的那块衣襟上,居然满是鲜血。
他仔细回想楚熙游的举动,想到那时候楚熙游在桃花坞跌在地上好半天也没有起来的情景,复又皱了眉头。
原来这人还受了伤,难怪当时没有爬起来。
纪慕年敛眉,只在衣服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又马上开始检查楚熙游的衣服。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钥匙才对。
他上上下下翻过楚熙游的外衣,没有发现一点钥匙的痕迹,复从包裹里理了套衣服,送到屏风旁边。
见纪慕年走进来的时候,楚熙游明显僵了一下,整个人缩在浴桶里。
纪慕年笑道:"这是你换穿的衣服。"
他笑得可亲,楚熙游立刻放松下来,坐在浴桶里面发呆。
纪慕年将楚熙游的内衣等事物都拿出屏风,敛了笑,一件一件地翻找。
等到查找到最后一件,他依旧没有看到细长的钥匙。
纪慕年微微一愣。
难道楚熙游没有把钥匙带在身上?
还是楚熙游傻了,连钥匙也丢了?
后者的猜想让纪慕年的眼皮乱跳了会,赶紧将这想法排出脑海,复又转身看向屏风处。
不知现在的楚熙游还记不记得钥匙的地方了。纪慕年默默地想。
也有可能还在楚熙游自己的身上。
他思索了一阵,重新折回屏风里头。
外头一有了动静,楚熙游就紧张,看向进来的纪慕年。
纪慕年盯了会楚熙游坐在浴桶里的模样,笑道:"怎么就呆着,不洗洗身子?"
楚熙游埋头看了下自己,微皱了眉不语。
纪慕年把目光投向楚熙游的头发道:"我看你也好久没打理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到了行动上,却直接走到楚熙游身边,拿了块浴巾过来。
楚熙游愣愣地看着纪慕年,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前胸,好像是非常怕的样子,
这模样很古怪,好像是在遮掩什么。
纪慕年用浴巾沾了水,先在楚熙游后背擦了几下,观察楚熙游的头发间有没有藏着银丝之类的细线,又往前擦拭,最后到了楚熙游遮掩的胸口。
"别怕,我帮你擦洗身子。"纪慕年目光瞟过楚熙游的前胸。
莫非那里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想,一边不着痕迹地试图将楚熙游的手拿开。
楚熙游还是紧紧按着不肯松手。
"乖。"纪慕年哄。
楚熙游仍然固执地抱着。
见诱哄无效,纪慕年微皱了下眉头道:"楚熙游,你不信我么?"
这回楚熙游有了点反应,愣了一下。
纪慕年笑道:"你我都是老朋友了,怎生那么矜持。"
他这笑脸做出来,连自己都举得像一只披了羊皮的狼。
楚熙游眨了下眼睛。
那眼睛明亮无垢,就让纪慕年自己也觉得骗这个男人实在是无耻。
可这人若是放在从前,是北封十恶不赦的罪人。
纪慕年挥去心中所想,见楚熙游放松警惕,直接将男人的手拉开。
楚熙游猝不及防间,胸门大敞,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不但是楚熙游,就是纪慕年,乍一看道楚熙游遮掩的东西,也不禁惊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_-|||好慢啊
78 【番外】慕年熙游4
钟夙早在三个月前告知纪慕年楚熙游受伤的消息,但是纪慕年此时看到楚熙游的胸前,却像被刚砍伤的样子差不多,只不过伤口处的皮肉泛白,隐隐有血丝溢出,却根本没有愈合的样子。
这一眼还没看清楚,楚熙游立刻挣脱纪慕年的手,重新遮住伤口,警惕地看着纪慕年。
纪慕年好半会回神,注意到楚熙游神情,笑道:"别怕,我不会弄疼你。"
楚熙游不信,目光仍有戒备。
纪慕年见状心思一转,皱眉道:"你这伤是不是在三个月前受的,怎么现在还没好?"
楚熙游一愣,想来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受了伤,如今算来,也应当挺久的样子。
这人也许真的很了解自己……
他垂下眼睑,沉默半响方出声道:"是……是有个人不想让我好起来。"
"谁?"纪慕年奇道。
楚熙游想起那个人每次给他上药的时候的模样,害怕地缩了下头,随后慢慢出声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纪慕年沉默。
"他说我是坏人,罪有应得,不让我好起来。"楚熙游小声道。
"……"纪慕年继续沉默。
楚熙游瘪嘴,犹豫了片刻,目光轻轻浅浅闪动,最后看着纪慕年,低声问道:"我真的是坏人吗?"
"……"这话题真心难回答。
纪慕年强忍住自己心头对楚熙游的反感,笑道:"不算坏。"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却暗暗补了一句。
应该是非常坏。
楚熙游听不到纪慕年心里面的声音,听完随即展颜,道:"真的吗?"
纪慕年点头。
"真的。"
楚熙游得到纪慕年的肯定,露出一个干涩的笑,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纪慕年这回终于知道楚熙游被人救走还一直吃着苦头,心里头烦闷尽扫。
虽然不清楚救楚熙游的人是谁,但是楚熙游应该还是落在一个很恨他的人手里。纪慕年略略思考了一会,方笑道:"那个人呢?他没跟你出来吗?"
楚熙游一听到对方提及帮他上药的人,脸色瞬间一变,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他出去了……"
"出去?"纪慕年问道。
楚熙游讷讷道:"他和一个没有头发的人出去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我实在饿得厉害,就出来了。"
听楚熙游说"一个没有头发的人"的时候,纪慕年有些迟疑,脑海中立刻闪现一人的模样,皱眉道:"是不是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和尚?"
"他的两只眼睛颜色是不一样。"楚熙游想想,惊疑地看着纪慕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
看他的样子,又在怀疑自己,纪慕年心里头冷笑一阵,脸上露出笑道:"我认识这人,以前你也认识的。"
那人必然是瞳华无疑,而救治楚熙游的人,很可能就是成风楠。纪慕年心里暗道。
楚熙游"哦"了一声,道:"他比另外一个人要好多了……就是不肯告诉我是谁。"
纪慕年闻言笑道:"无事,楚熙游,你今后跟着我,总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楚熙游点头,心中落下块石头。
纪慕年见此时楚熙游完全信任自己,开口慢慢询问道:"楚熙游,你还记不记得你身上有一串钥匙?"
"钥匙?"楚熙游眨着眼看纪慕年。
看样子这家伙决计不懂,纪慕年循循善诱:"细细的,长长的东西?"
"细细长长的?"楚熙游继续眨眼。
纪慕年做了个比划,也冲着楚熙游眨眼。
楚熙游回忆想起来,眨着眼道:"以前……以前住的地方有很多。"
纪慕年皱眉道:"很多?"
楚熙游点头道:"以前那个人老是往我身上扎。"
"……"那是针灸吧……
纪慕年默默地想。
纵然眼前面对的是个差不多已经成为半个傻子的人,纪慕年还是拿出耐心,接□上的一串钥匙,在楚熙游身上晃晃道:"有没有像这样,细细长长的?"
楚熙游睁眼看纪慕年的钥匙,想了会,最终木着张脸摇了摇头。
纪慕年明明记得以前他被锁着的时候,楚熙游把那钥匙贴身携带,还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晃荡哄诱自己的!
也许是这人傻了,忘记了钥匙的出处,也可能是瞳华和成风楠搜走了钥匙也未定。
但无论如何,也得把身上的枷锁给解开。
纪慕年想了想道:"那你还记得原来住的地方在哪吧?"
楚熙游听罢,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他道。
纪慕年听罢,继续道:"但是我要去。"
楚熙游愣愣地看着纪慕年。
纪慕年冲他一笑道:"你是从那里失去记忆的,我带你去找回你以前的记忆,好不好?"
他的笑容多少都带着伪善,楚熙游看着迟疑了会,还是应了。
如果能够恢复记忆,比起现在什么都不懂处处碰壁的情况,也是好的。
两人的主意难得走到一块,纪慕年盘算着隔日就动身去楚熙游之前落脚的地方。
楚熙游磨磨蹭蹭地洗完澡,从浴桶里面走出来,接过纪慕年递过来的衣服。
纪慕年瞥眼看到楚熙游的身子,忽而皱了下眉。
这个男人眼下看似瘦弱,但身子骨却结实,在没有受伤之前,是个武功底子和他相当的人,即使现在失去记忆,怕以前的功夫还留着。
而自己被这个男人废了武功,就算是楚熙游变成了小白,自己也抵挡不住他一招。
纪慕年目光在楚熙游身上逡巡,最后落到了这人的气海门。
得想法子也废掉楚熙游的武功才对。
他这样想,指着房间里的单床笑道:"楚熙游,今晚你便和我睡。"他在往床内侧一指,道:"你睡里面。"
楚熙游不疑有他,点头应了。
这人帮他付了饭钱,也带他出来有了住的地方,更答应他说找回以前的记忆,应当是个好人。
楚熙游心里想,穿着松松垮垮的内衣往床里头爬去。
纪慕年随后跟上,坐在床栏外头,看着楚熙游的样子。
过不了多久,外头天色渐暗,入夜里漆黑成一片,楚熙游躺在里面,渐渐放松下来,阖上眼睛打了轻鼾。
等到楚熙游彻底睡熟了,纪慕年慢慢摘下头上的一根发簪。
簪子最顶端尖锐无比,在暗夜里忽然生出几分寒芒。
纪慕年慢慢地朝楚熙游的气海穴里移过去。
只要刺破了气海穴,楚熙游便不再会有武功,无法威胁到他。
念想只在一刻间。
下一刻,纪慕年簪尖离楚熙游穴位只差一分之时,房窗上忽然传来"噗"一声轻响,随后似有锐物破空而来,直逼纪慕年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T^T相亲相爱的日子从此展开
79 【番外】慕年熙游5
利器转眼逼至。纪慕年纵然失了武功,也听出是有人暗中偷袭,迅速收回发簪,就床头"嗖"一下抽出一把刀刃,挡在面门前。
黑夜里乍开一道火光,随之"铛"一声厉响,纪慕年只觉得手中刀柄被利器撞击,刀身摇晃,震得他持刀的手发麻。
来人是有武功的练家子。
纪慕年迅速将目光移到挡下的暗器,还没瞥清楚情况,窗口忽然一阵异响,紧接着"哗"地一声,一人破窗而入,虚空中刀芒微晃,刀身出鞘的声音铮然而出,刀气破开一道弧线,往纪慕年之处横劈而来。
刀意鼎鼎生威,杀气毕露,不容小觑。
这人刀法淋漓酣畅,行刺动作行云流水。
若是在一年前,他决计不是纪慕年的对手。
可如今的纪慕年内力全失,手不得力,硬是被来人的刀势逼退,往床内微仰,手中玄铁宝刀全力挥出,堪堪抵住来人的往下直劈的动作。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呛"两刀相撞之声,煞是刺耳。
纪慕年手中虽是御赐的玄铁宝刀,锐利异常,但在一个内力全失的人手里,威力大打折扣,只能勉强架住来人的攻击。
见目标的双手微抖,显然支撑不住自己的攻势,暗袭的人沉声道:"纪慕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纪慕年皱紧双眉,全身灌注力道,不敢有所怠慢。
许是注意到纪慕年无法抵抗自己攻击,那人笑道:"太子吩咐我等全力搜寻,今日我终于可以给太子一个交代。"
他这话说完,眼中杀意倍增,两刀相撞处的压力徒加,连纪慕年也听到玄铁宝刀和那人袭来刀刃上的咯吱咯吱摩擦声。
纪慕年是没料得关键时刻居然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但这声音他却是记得的。
当时他被囚禁在南楚之时,楚熙游身边是有一名随身亲卫,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只承命于南楚太子之下,亲率南楚近卫。
而后纪慕年出逃,楚熙游身边这名亲卫成了一直捉捕他的主要人物之一。
只是自楚熙游出事后,南楚对纪慕年的搜寻减轻许多,纪慕年方才从山野林的逃匿生活中溜出来,重见半边天日。
可纪慕年万万没想到,今日里头会发生这么多事,除了遇到楚熙游之外,他居然被楚熙游身边的亲卫逮了个正着。
就算这群人的主子找不到,这些人居然还遵循南楚太子的意思,死心塌地地要置纪慕年于死地。
当真是一个死心眼!
纪慕年暗道倒霉,只得拼力咬牙抵抗,心中不断寻思对策。
这亲卫跟随楚熙游多年,打纪慕年出逃开始,便奉命追杀,自是知道纪慕年狡猾得如同老鼠一般。
他复又想及太子身陷北封西南军大营、失踪多时,多是眼前这人所致,心中暗恨,断不会再给纪慕年思考的时机,冷然道:"纪慕年,这回你逃不了了。"
说罢,长刀迅速一拐方向,贴着纪慕年的刀向往下斜挑。
纪慕年忙侧刀抵住,但他岂有身负武学之人的速度之快,偏是慢上一步。
如果这一刀纪慕年挨上,定是被硬生生地捅穿肚子,挑出肠子不可。
纪慕年心中暗急,偏生手脚的速度不听使唤,就要见那刀切入腹中。
也就在这危机一刻,他背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这手速度看似不快,但是很稳。
亲卫刀势行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地止住了。
刀离纪慕年身体也就差三分,离纪慕年的玄铁宝刀差一分距离,而那只从纪慕年背后伸出的手,却完全附在刀身身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完全拿住了刀的刀尖。
亲卫的刀没有纪慕年的玄铁宝刀那般锋利,但刀出染血,切肉断骨也是极为寻常的事。
可眼前的这只手,却以区区肉掌架住亲卫的长刀。
亲卫一愣,没想到纪慕年身后还有一人。他正要抬眼望去,忽觉刀刃上一股强劲的力道发来,内劲徐徐而至,让整个刀柄都微微发颤。
那手的主人的内家功夫居然极为惊人!
亲卫眼皮微跳,刀柄上的内劲令他半只手发麻,只得撤刀。
他撤刀的同时,那只手上的内力也撤了下去,刀"铛"一声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纪慕年微微一愣,没晓得楚熙游会出手救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楚熙游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眼睛倒是睁得挺大的,正直愣愣地看着纪慕年的后背。
见纪慕年转过身来,他眨了下眼睛,目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而那头的亲卫也循着手的方向看去,终于看到纪慕年身后的那人。
黑暗里头的人影甚是模糊,但是那躺在床上的身影却十分熟悉。
亲卫不由得要惊呼出来,随后又望了眼纪慕年,许是两人在一起太过突兀,他惊讶地失声叫道:"太子殿下,你怎生和他在一起!"
一惊一乍的呼声传入楚熙游耳里,楚熙游这才慢慢侧过头来看着亲卫。
亲卫赶紧下跪道:"属下柳卫参见太子殿下。"
楚熙游眨了下眼,不是很懂这人为什么要下跪,过了好半天,才道:"你……你是谁?"
"……"亲卫一愣。
楚熙游复又收回目光,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挪到纪慕年的背后。
"……"亲卫再度愣住。
这太子的神情和往日里头差了太多,柳卫瞪了楚熙游一会,才回道:"太子,我是小卫啊!"
"小卫?"楚熙游在纪慕年背后仔仔细细地打量柳卫。
随后他好半天才皱起眉,憋出一句话来:"小卫,我们认识吗?"
"……"小卫张大嘴,活像吞了个核桃,被卡住了。
楚熙游再指了指纪慕年道:"而且我好像不叫太子,他说我叫楚熙游。"
"……"小卫继续保持嘴型,好半会才吐出话来,连着也是干巴巴的,"太……太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小卫的神情太恐怖,没有纪慕年笑得和善,楚熙游倏地钻到纪慕年背后,不露出头来了。
形势瞬间逆转,纪慕年见场内状况,心中顿时乐了。
他回头看了眼躲躲闪闪的楚熙游,展颜笑道:"楚熙游,别怕,你以前认得这人的。"
"啊!"楚熙游又钻出头来看小卫。
"三个月前,就是他把你打下山崖,才害你失去记忆的。"纪慕年道。
"啊!"楚熙游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卫。
这目光幽幽闪闪,看得小卫一阵毛骨悚然,他抬头看着纪慕年,皱眉道:"太子,你别听这个人乱说……"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纪慕年接口道:"我怎生乱说,楚熙游,你刚才也看到了,这家伙是来行刺我们两人的。"
"啊!"楚熙游再眨了下眼,看看小卫,再看纪慕年,往纪慕年身上一缩。
他还是觉得纪慕年有理。
纪慕年暗暗一笑,继续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楚熙游,这个柳卫可不能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们的小纪和渣渣!
80 【番外】慕年熙游6
纪慕年话音刚落,楚熙游又忽然皱了眉头道:"为……为什么?"
"他很可能再伤你一次。"纪慕年用手肘戳戳楚熙游的伤口,道,"若让他活下来,下一次可就不止这个伤了。"
"哦……"楚熙游愣愣点头道,"好像……是不能留他。"
他目光望向小卫,明明是清澈的目光,却忽然生出几分血意来。
小卫跟随楚熙游多年,对楚熙游秉性最是熟悉,此时看到楚熙游目中杀意,大惊失色,急道:"太子殿下,您千万不要听这个姓纪的乱……"
他最后一个"说"字还没有出口,楚熙游慢慢直起腰板。
这动作虽然慢,但楚熙游长期威慑,看得小卫硬生生地止住声音。
惨了惨了,太子殿下被纪慕年迷昏头脑了!
小卫脑袋里立时跳出这一个念想,下一刻,他就听闻耳边掌风来袭。
楚熙游的掌风凌厉,比小卫的刀法还要更快,更狠。当年纪慕年武功全盛时期,与楚熙游交手时,也堪与其成为平手。
小卫纵然能赢过现在的纪慕年,却绝不可能赢过现在的楚熙游。
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对南楚的太子殿下动手。
楚熙游掌风劈至,小卫连忙矮身躲过,尚未站定。楚熙游身形如影随至,下一掌就朝眼前这人的天灵盖砸下。
罡气激起,急掠而下。小卫纵然不敢反抗南楚太子,但这一掌若是挨得结实,他必然脑浆迸裂,丧命当场。
情急之下,小卫暗运内息,拿着手中刀鞘,拼死架住楚熙游落下的掌风。
楚熙游一掌落至刀鞘,两股内力相撞,小卫只觉胸口内息翻转,几欲站不稳。
头顶上的太子掌力愈有加重之力,若是再不反抗,自己也难逃一死。小卫再顾不得他,腾出一只手往楚熙游身上猛撞过去。
这一招实则破罐子破摔,连小卫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否突围。
可楚熙游却没有抵抗,反倒硬被小卫撞了个结实,闷哼一声,手中力道顿减。
机不可失!小卫暗道侥幸,嗖一下窜到窗口。
楚熙游目光随着小卫的身影也到了窗口。
四目相接,小卫只觉得今日太子表现古怪之极,但见殿下眸中没有散去的杀意,却又不敢再度停留,只得咬牙道:"太子殿下,属下改日再来救你!"
楚熙游还是站着盯着他,眸中血意不散,但这目光又不同往日的嗜血,明明要置人于死地,反而生出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小卫眼皮剧跳,连忙跳上窗檐,往房间外掠去。
他逃的动作倒是迅速,唯恐身后楚熙游再追来似的。
然而,楚熙游并没有继续追,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窗口方向。
一直在旁坐观两人打斗的纪慕年微微皱眉,看着楚熙游身影,道:"怎么不杀了他?"
这话音带着些许不满。他看得出以楚熙游的武功,想强杀那个柳卫简直易如反掌。
听出纪慕年责备的口气,楚熙游微微一愣,之前出掌的气势立时消散无影,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慢慢垂头。
"我……我……"楚熙游吞吞吐吐,不敢说出来,反而声音愈有放轻的趋势,到最后细如蚊呐,令人听不真切。
纪慕年挑眉道:"什么?"
楚熙游有些手足无措,听纪慕年发问,才讷讷道:"我……我痛。"
"痛?"纪慕年目光有疑虑,盯着楚熙游。
"好痛……"楚熙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刚刚被那个"坏人"撞了一下,好痛。
那个人果然是坏人。
楚熙游在胸前比划着,感觉连抬手之间,胸肋处都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复又慢慢垂下。
那地方是楚熙游还没有痊愈的伤口,纪慕年微皱了下眉,道:"过来。"
楚熙游依言往床头慢慢走去。
纪慕年点燃床头的蜡烛,示意楚熙游躺到床上。
楚熙游照做,眉头皱成一道"川"字,眼睛里水光闪动,颇是可怜。
纪慕年无视楚熙游的神情,伸手去解楚熙游的上衣。
楚熙游似乎受了惊吓,又立刻捂住自己的伤口,牵扯到伤处,又"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纪慕年只得诱哄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楚熙游将信将疑。
这人也太能防备了,难怪清醒的时候,就如一条蛇,随时都要给人咬一口。
也幸亏他变成傻子了。
纪慕年默默地想,将楚熙游的手拿开,解开楚熙游的衣服。
还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柳卫的撞击下,又往里面裂开,再外加楚熙游不知轻重地动武,里面的伤口几欲深可见骨。
这么重的伤口,那时候楚熙游能够活下来也真是奇迹了。
纪慕年望向楚熙游。
楚熙游双眼紧阖,眉眼有痛楚,又像是很害怕的样子,眼睫微微颤抖。
这个人……还不能死。
他身上还有自己的钥匙。
就刚才那一幕情景,这人也是牵制南楚的最好武器。
思毕,纪慕年垂眼,起身去包袱里找出些伤药。他将药粉细细涂抹在楚熙游的伤口上,又伸手拉过楚熙游接刀的手。
楚熙游微微一愣,睁开眼睛看纪慕年。
纪慕年摊平楚熙游的手掌,果然见手上两道刀伤,破开肉里,直切入内。
如若是不是楚熙游出手,刚自己恐怕就要丧命南楚人刀下了。
"疼吗?"纪慕年开口问道。
"疼。"楚熙游眨着眼睛道。
"那怎么不说?"纪慕年又问道。
"因为没有这里疼。"楚熙游抬手指着胸前的伤口。
"……"纪慕年无言,又倒出些药末,涂抹在楚熙游手上的伤口。
两处伤口传来一阵清凉,减轻了楚熙游不少痛楚。楚熙游眼睛直直地看着纪慕年,忽然发出涩涩的笑。
"你……你待我真好。"楚熙游低声道。
他仔细想想,他失去记忆的时候,还没有人对他这样好。
以前那个帮他上药的人,药上都掺了辣椒水,每次都疼得他要死要活。
还有那个一只眼睛不一样的光头人,永远都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从来没有要过问的样子。
上药的人对光头人说:"我救他就已经不错了,别再要求其他有的没的。"
光头人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反对。
然后,这两个人终于走了,他终于有了逃出来的机会。
楚熙游的眼睛有些湿润,水光闪闪的,晃得纪慕年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淡淡一笑,只管扯来道:"我们以前认识,我自然待你好一点。"
楚熙游"哦"了一声,又道:"刚刚那个人叫你纪慕年,你的名字是纪慕年吗?"
纪慕年涂抹楚熙游伤口处的手明显一顿,随后笑道:"嗯。"
"那我可以喊你名字吗?"楚熙游小心翼翼道。
"随便。"纪慕年擦完楚熙游的伤口,又将楚熙游的衣扣一个一个系回去,拍拍楚熙游的侧脸颊道:"帮你处理完伤口,早点睡吧。"
"嗯嗯。"楚熙游立刻乖乖阖上眼。
见楚熙游阖上眼,纪慕年才在他身侧躺下,看着床顶罗帐。
楚熙游的武功还有用处,暂且可以不用废他气海。
再或许,拿到钥匙后,他可以带楚熙游去京城,把他交给龙羿和钟夙,让他们利用这个人质对付南楚。
纪慕年慢慢盘算,复又想到楚熙游之前的那句"你待我真好"。
他"嗤"地一笑,翻了一个身,往外看着破开的纸窗。
废他一腿,废他武功,这笔帐不得不讨回来。
但无论纪慕年夜里头怎么想,到了第二日他起床之时,更麻烦的事出现了。
楚熙游居然发起了高烧。
纪慕年试探了楚熙游额头上的温度,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
高烧应该是伤口裂开时感染所致,却委实麻烦之极。
躺在床上的楚熙游早已经失去了神智,双眼紧阖,整张脸白得透底,就和纪慕年刚见到楚熙游时候的那样子相差无几。
纪慕年叹了口气,只得打点了包袱里面的银两,准备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药材和纱布。
这样费心费力地照顾自己的仇人,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