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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辰之草原逐情》作者:十世(出书版完结)

绿叶森林系列672
作者:十世
书名:望星辰之草原逐情·上
绘者:YO花OY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1/08/10

封底文案:

即使当初的纵情欢愉已不复曾经,
言子星仍思念、渴望著那骄傲不驯的狼王,
然阔别三年,他却得到了对方娶妃的消息?!
不待火冒三丈的言子星教训这「不守夫道」的家伙,
拓跋真竟潜入京城,主动面对逃避了多年的爱人,
更趁言子星对他馀情未了,
不惜以身体为代价,只为了一统草原的野心……
敌对的立场,让相爱的两人不得不针锋相对,
横亘著国仇家恨与伤害欺骗,
刻骨铭心的爱恋与承诺,是否注定无法一生相守?

封底文字:

「拓跋真,你这是什麽意思?你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和我交换?」
拓跋真慢悠悠地,从容中甚至带了点不在乎:「你说呢?」
言子星愤怒了。他抓住拓跋真的肩膀,指甲都紧紧地掐进他的肌肉里,怒道:「拓跋真,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前夜之後,拓跋真就知道言子星对自己还有很深的感情,对自己的身体也仍然迷恋,这才给他抓住了弱点,现在越发肯定。
言子星又如何不知拓跋真抓住了自己的软肋?
只是拓跋真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他就是草原上一匹野狼,想要驯服他,只能比他更狠才行!

  第一章

  燕州的虎阳城里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由於前几年草原上的西厥二王子带著族人迁徙到这南边之地,燕州就加大了防守,生怕不知何时会打起来。
  谁知那二王子的部落还是很守规矩的,一直恪守当年明厥两国在岩城立下的和约,未曾进犯过一丝一毫,反而不时地派些商队来交换一些物品。
  明国见他们识趣,也不想赶尽杀绝,便在十几里外的敕勒山脚下开通了一个贸易互市,每月初一、十五,与西厥人开市通商七天,交换所需物品。
  虎阳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叫望星楼,有四层高。在最高层可以俯视整座城池,甚至还可以跳过城墙望见远处的敕勒山及其脚下无垠的广阔草原。
  这日望星楼进来了一个青年,身後跟著两个人,在小二的殷勤带领下向四楼慢慢踱去。
  那青年长发简单利落地扎在身後,额上缠著条紫丝金线的额带,中心镶嵌著一块翡翠,看那色泽就知道十分名贵。他年纪很轻,大概二十三、四左右,容貌俊美,嘴角翘起,黑眸星亮,看著就让人感觉亲切,气度不凡。
  他上了四楼,进了包厢,里面一人站了起来,抱拳行礼:「少主。」
  那人正是凌虎。
  言子星冲他点点头,随意地道:「坐吧。」说著在主位上坐下,看了看窗外晴朗的天气和远处的风景,道:「最近望星楼的生意怎麽样啊?」
  凌虎嘿嘿笑道:「当然是越来越好了。现在整个城里谁不知道咱们望星楼的名号啊。而且靠近草原的几个大城,都有咱们的分号。」
  言子星点头称赞:「这生意你经营得不错。」
  凌虎谦逊地道:「生意的事我不懂,都是东子在打理。原本今天他也要过来向少主请安,但岩城那边的生意出了点事,他一时赶不过来。」
  「那边出了什麽事?」
  凌虎道:「有几个北胡人在酒楼闹事,打伤了夥计。而且他们与我们做的羊毛生意也搞砸了,东子十分恼火,亲自跑过去处理了。」
  言子星皱了皱眉:「最近边城的北胡人突然多了起来,知道是什麽缘故吗?」
  凌虎道:「正要向您禀报。北胡人南迁了。」
  「南迁?」言子星喝了口茶,道:「东厥人让他们过来的?」
  凌虎哼了一声,道:「北胡人生在极北之地,要想靠近中原,唯有穿过广阔的草原。草原上的霸主是东、西厥人,其中以东厥人靠他们最近,若非他们放行,北胡人怎麽可能大批的进来。」
  言子星放下茶杯,沈思片刻,淡淡地道:「东厥人怕是和北胡人暗中达成了什麽协议。」
  凌虎虎眸一闪,道:「少主,您的意思是,东厥人与北胡人互相勾结?那他们是打我们明国的主意,还是西厥那边的?」
  言子星勾起嘴角,笑道:「那谁知道。这还要靠你的寻机营去打探了。」
  寻机营是言子星三年前回遥京後新建的组织,培养了一干草原上的探子,专门为朝廷打听各种北部边疆的消息。
  目前寻机营的规模已经十分庞大,由言子星直接统领。那些草原上的牧民、商队、甚至游人和僧侣,说不定便有他的手下,虽然还不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但只是时间尚短的缘故,再过几年,便可将探子铺遍整个草原。
  凌虎知道言子星只是与他说笑,心里定是有了主意,便转移了话题,迟疑道:「少主,还有件事……」
  言子星道:「有事就说,怎麽吞吞吐吐的?」
  凌虎小心地道:「今天早上属下刚刚得到消息,西厥二王子拓跋真……三天前新迎娶了一位侧妃。」他飞快地将後半句说话,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这几年来,虽然言子星未曾明言,但对拓跋真的「格外关注」却瞒不过他的心腹手下。
  凌虎外粗内细,谨慎机敏,性格也稳重。他已隐隐察觉出些端倪,对少主与拓跋真的关系十分好奇。只是好奇归好奇,他却绝不会逾越多嘴的,所以今天早上得到这个消息,就有些脸青。
  这拓跋真当真厉害啊。成亲的事情事先瞒得严严实实的,探子们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到知道时,侧妃已经进了王子的帐篷了。
  凌虎心中暗暗叫苦。虽然明知是拓跋真那边故意遮掩,事出突然,但多少也是寻机营的失误。
  果然,言子星闻言大怒,一把摔碎了桌上的茶杯。
  「混帐!这麽大的消息你怎麽不早告诉我!」
  原来二王子成亲,对您来说才是「大消息」,东厥和北胡人都要往後排了。
  凌虎立刻在心中将关於拓跋真的消息再提升一步,进到紧急事项里的最前端。
  「少主,拓跋真那边故意掩盖了消息,侧妃一事,连他们族里都没几个人知道,说来……您比西厥大汗和他那几个儿子知道得都早呢。」
  言子星闻言,眯了眯眼。
  故意掩盖消息?那拓跋真是想避开谁呢?老汗王?他那几个兄弟?还是……自己呢?
  他迅速冷静下来,问道:「知道他新纳侧妃的身分吗?」
  凌虎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我们的人竟然打听不出那侧妃的身分,而且之前没有一丝风声,好似这个侧妃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言子星冷冷一笑:「凭空冒出来的?那我倒是更好奇了。去查!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是!」
  言子星带著人离开望星楼,回到了落脚的宅院。
  从他抱著幼小的海莲娜离开草原,回到遥京,已经过去快三年了。这段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关注著草原的变化。尤其是他孩子的另一位父亲──拓跋真。
  老汗王就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狼,拖著病弱的身体迟迟不肯走向死亡。但是衰老的狼王,在草原上的威信已如江河日下。
  大王子拓跋武和四王子拓跋玉的争权斗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三王子拓跋修则似乎没有意思参与进去,一年前带著部族迁徙出了王廷。
  而二王子拓跋真,这几年只是重新整合了自己的部落,并与西边的一些部族结成同盟,稳定了自己的势力。之後便一直安守本分,似乎无意於王权。
  但这些只是表象,作为与明国暗中结盟的中间人,言子星对拓跋真的动向实际上最清楚不过。
  暂时的蛰伏,是为了迎接未来的战斗。
  言子星从不怀疑拓跋真的野心和能力。
  现在草原上的形势非常微妙,老汗王的身体已经拖不过今年冬天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拓跋真突然低调地迎娶了一位侧妃,不得不让言子星产生某些怀疑和担忧。
  这几年,随著拓跋真势力的逐渐恢复和巩固,不是没有部族送来各式的女子与他结盟。但拓跋真对几年前在那场变故中丧生的正妃娜木纯情深意重,无法忘怀,所以一直没有再立正妃。而他的独子拓跋淳也是在那场变故中失去的。
  没有子嗣,在草原上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
  拓跋真这几年一直无所出,再纳侧妃,也是形势所迫。
  这些事情言子星心里都明白。虽然心下不甘,却也无法阻止。
  他站在院子里看著梨花树,伸手拈了一朵梨花,随手弹落花瓣。
  娶就娶吧。不过老子倒要看看,你娶了人又如何!
  言子星不等凌虎的回报,第二天便改了装扮,集结商队,带人进了草原。
  他对草原驾轻就熟,悠闲的就像在逛自家後花园。过了十来日,便找到拓跋真的王帐附近所在的市集,命人带了商货去参加交易。
  草原上强盗横行,有些大的部落也会暗抢商队,所以没有实力的商队一般不会单独进入草原。
  武威商行是虎阳城里最大的商行,所出货品多,护卫也强悍,许多与草原贸易的商人都依附於它,每过月余,便会集结成一夥上千人的大商队,浩浩荡荡地进入草原。
  言子星一副普通护卫打扮,腰间别著弯刀、挂著长剑,戴著虎皮帽,耳鬓垂下两缕穗子,上面挂著两颗珍珠,摇摇晃晃。
  他嘴里叼根草根,在商队附近晃悠,不时和前来交易的草原人聊上两句。
  草原的市集一般没有固定日子,赶上哪天有中原来的商队,便凑在一起进行大宗贸易。一开市,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不会结束。因为草原辽阔,消息传递得慢。附近的部落若是得到消息再赶来参加贸易,总要耽误上一段时间。
  言子星经验丰富,知道最大的交易一般都在中段,头几天零零散散,只是开市的前戏。不过这次王帐附近的市集却极为盛大。不只武威商行,还有其它两家商行也带了各自的商队来,草原人更是络绎不绝。
  言子星搭上一个西厥武士,二人随意聊著。
  「兄弟,看你服饰应该是哪位王子帐下的吧?跑这儿来买什麽?」
  那武士接过言子星递过来的烟草袋子,眼睛一亮,掏出随身的烟杆子塞上,打火点著,深深吸了一口,喷出白雾,道:「我是跟著大总管来的,采买些物品,过两天就回去了。嘿,朋友,你这烟草不错,味道够劲。」
  言子星嘿嘿一笑,道:「我不抽这玩意,东家给的。你要是喜欢,都给你得了。」
  那武士大喜:「多谢多谢。」说著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出什麽值钱的玩意儿,不由羞赧道:「远方的朋友,我没什麽回赠你的。」
  言子星大方地摆摆手,道:「交个朋友,别罗哩罗嗦的。我叫言星,你呢?」
  「我叫阿什达。是二王子帐下的百什长。以後你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
  言子星眼睛尖,早看出他至少是个百什长,才找机会过来搭话,闻言笑道:「我们商队这次带来的东西多,几个商家急著出货,可是看你们这次市集,没有一个月结束不了。能不能想点办法给我们介绍几个大部落,早点交易完早点回去。」
  阿什达道:「你们有什麽?我们大总管这次来主要要买些瓷器、首饰和布料,还要盐、茶、烟草和香料,你们有吗?」
  言子星笑道:「应有尽有。」
  阿什达痛快地道:「那我给你们介绍我们大总管。有好货说不定我们就全包了。」
  言子星随意地道:「给二王子买的吗?你们大总管我们商行的大管家也认得,以前没买过这麽多东西。」
  阿什达道:「上面要用,我们也不清楚。」
  言子星虽听凌虎回报,拓跋真这次纳侧妃十分低调,连族里都没几人知道。但过了这麽些日子,竟然消息还没传开,看来倒是真的。
  他随口笑道:「看你们要的东西,女人的用品多,不会是二王子新添了贵人吧?」
  阿什达听了,喷了口烟,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最近二王子王帐附近侍女多了起来,定是二王子有了新女人了。」
  言子星大感兴趣地小声道:「什麽样的女人?说来听听。」
  阿什达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最近王子的帐篷,每到晚上……」
  男人也八卦。
  二人嘀嘀咕咕地聊了半天,俱都眉飞色舞,一脸猥琐模样。
  阿什达抽完烟草,与言子星告辞。
  言子星转过身便换了副神色,咬牙切齿地道:「拓跋真,你这不守夫道的男人,给我等著!」
  三天後,言子星跟著商队的大管家,押著满满四大车的货,跟著一队士兵来到王子的王帐。
  领头的西厥人是王帐的大总管,可能是经常和明国人打交道,一口汉话说得流利,就是有点草原人的生硬。
  「你们,把货卸了。那个懂调香的,先下去收拾干净,等王妃传唤,我叫人来领你。」
  众人应了。
  大总管交代完,便让侍卫们看著他们,自己走了。
  商队的大管家招呼大家小心卸货,自有西厥的侍卫们过来,将东西搬到该送的地方去。
  大管家走到车旁,看了看四周,对正在搬银器的言子星低声道:「少主,王帐附近不便多留,小五去给王妃调香,最多也就三四天。时间可够?」
  言子星低声道:「到时你们自去,我有人接应。」
  那大管家便不再说话,大声招呼大家小心,别摔坏了东西。
  言子星与小五子搬完东西,分了一间干净的帐篷,就有人端著清水和衣物来,让他们换洗干净,说王妃喜洁。
  言子星与小五换了衣服,道:「我出去转转,你在这里等著。若是王妃来唤你,该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小五点头:「少主放心,属下知道怎麽做。」
  言子星走出帐子,望了望王帐的方向,却没有向那边走,而是在周围随意转悠。
  两个西厥武士拦住他,用西厥语粗鲁地警告他不要乱走。
  言子星陪个笑脸,道:「我找我们商队的大管家。不随便走,你看,我什麽武器都没带。」
  他颇会说话,草原人性子直爽,没那麽多心机。见他双手赤空,也不靠近王帐,便放他过去了。
  言子星不知不觉来到部落後面的马场附近,找了个避阳的地方坐了下来,望著马场里的群马奔跑。其中领头的一匹特别眼熟。
  言子星认出那是额娜。想到额娜,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墨风。
  可怜的墨风,自从和额娜分开後,就再也看不上其它的母马了。这些年来形单影只,与自己一般。
  正在这时,几个侍卫走过去打开马栅栏,将额娜牵了出来,给它套上马鞍。
  言子星心中一动,看见有个人大步走了过去。
  那人穿著传统的西厥服装,身材矫健颀长,腰间挎著弯刀,宽肩长腿。
  言子星不用他回头,便知道他是谁。那人即使化成灰,自己也能认出来。
  他站起身,在僻静的帐角静静地注视著那人。
  那人背对著他,走到额娜身前,拍了拍它的大头,对身後的人说著什麽,说完话,便翻身跨上了马背,骑著额娜向言子星的方向走来。
  言子星犹豫了一下,躲到角落里,垂下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那人从他面前骑了过去,身後跟著几名武士。但是走了不远,忽然额娜扬起头,发出声声欢快的嘶鸣,然後不顾那人的牵制,大头不断的想往另外一个方向掉转。与此同时,那边也传来了另外一声马叫。
  言子星脸色一变:是墨风!
  言子星暗骂一句,赶紧向关著墨风的马棚跑去。
  「怎麽回事?」拓跋真皱眉:「那边是什麽人?」
  他身後的侍卫答道:「回殿下,是早上来送货的商队。」
  拓跋真皱了皱眉,眯著眼望了一会儿,低头拍拍额娜的头,道:「乖孩子,你认错了。咱们走吧。」说著踢了踢它,额娜恋恋不舍地走了。
  言子星跑到马棚,拉著墨风的缰绳,压低声音怒道:「早晚让你们夫妻团聚,现在别坏我大事!」
  墨风委屈地打个响鼻,垂下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它被言子星染了颜色,身上灰灰的,夹在一群拉货的马匹中间,显得毫不起眼。
  言子星好言安慰了它一会儿,捧了一捧饲料过来亲自喂它。
  到了傍晚,言子星回到帐篷,小五盘腿坐在小桌旁喝奶茶,见他进来,跳起来行礼,又嘿嘿笑道:「少主,我已经回来啦。瞧,这些都是王妃赏的。」
  桌上摆著丰盛的晚膳,还有新鲜蔬果,在草原上很是难得。
  言子星在他对面坐下,道:「王妃怎麽样?」
  小五道:「美人。大美人。就是有点清冷,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有些孤傲。她肯定是西厥人,不过说话有点口音,可能是从边远部落嫁过来的。」
  「还有什麽?」
  「目前没有什麽了。明天王妃可能还会唤我过去,到时我再借机探些消息。」
  「不用勉强。以自己安危为重。」
  小五感动地道:「多谢少主关心。属下会竭尽全力的。」
  言子星笑笑,不再言语。
  晚上入夜,言子星溜出帐篷,按照白日探好的路线,躲过巡逻的侍卫,轻巧地来到王子的大帐下,侧耳听了听,用刀尖挑开後帐的缝线,钻了进去。
  西厥人是游牧民族,追逐水草生活,经常迁徙,因而他们的家具、器物也与明文两国不同,简便结实,轻巧易带。
  言子星钻进帐内,床榻里侧有一扇屏风,映出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水声哗哗,是拓跋真在沐浴。
  言子星扫视一眼,见屋内没有可藏之处,唯有床榻後面稍有空隙。
  拓跋真毕竟是西厥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图宏,他的床榻宽大舒适,四角立柱,挂著纱帘。言子星躲在後面,帘子一角正对著屏风里侧。
  他探头看了过去,见拓跋真背著对他,赤裸著身子坐在及半腰的木桶中,往身上泼著水,一头黑发卷曲地披在身後。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看见他。
  白日里匆匆扫了一眼,这人似乎一点未变,时间并未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周身气势更加内敛,多了几分稳重。
  一个侍婢捧著热水进了大帐,转到屏风後面给拓跋真添水,之後拿起布巾帮他擦背。
  这原是奴婢该做的事,可言子星却看得双眼冒火,醋海翻涌,恨不得一拳将那婢女打出帐外。
  好在拓跋真挥了挥手,将那婢女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拓跋真清洗完毕,突然站了起来,赤条条地转过身。
  言子星心脏咚地一下,好似被重拳撞击了一般,眼睛眯了眯,黑眸闪著欲火,深沈了下去。
  拓跋真一身肌肉纠结健美,双腿修长,肩膀宽阔,蜂腰紧实,彷佛随时都在等候嗜血捕食的猎豹一般。
  他拿过干布巾随意往身上擦了擦,抬腿迈出浴桶。
  言子星喉咙深处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好在被拓跋真出浴的水声掩了过去,不然定会被他发觉。
  拓跋真擦干头发,也不穿衣,就这样赤条条地翻身上榻,随手抽了条白色的毯子盖住下身,双臂枕在头下,似是要睡了。
  言子星就站在纱帘後面。他内力深厚,屏息静气,非他大哥那般的高手很难察觉。
  二人距离不过三尺,却彷佛远在天涯。
  拓跋真闭著眼,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过了片刻,又翻了个身。
  他彷佛难以入睡,这般辗转了几回,忽然双手伸到身下的毛毯里……
  言子星心中一跳,明白他要做什麽,不得不极力抑制住自己。
  拓跋真嘴里发出低沈的喘息声。
  他仍然闭著眼,双眉中间皱了起来,嘴唇微张,矫健的肌肤上沁出汗泽,肩线流畅,锁骨耸动,性感难言。
  他的双手在毛毯下来回搓弄,上半身微挺,胸肌往下是紧实的小腹,汗珠沿著沟壑流下,落入隐隐显现的毛丛之中。
  言子星想移开视线,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努力调整内息,想将思绪从所爱之人身上抽离,可是拓跋真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如此清晰,怎能不让他情动。
  言子星咬牙,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痛回神智。
  拓跋真嘴唇微张,似在喃喃自语,但言子星听不清他在说什麽。不知过了多久,拓跋真终於释放了出来。
  拓跋真伸长四肢仰躺在床上,盯著顶棚,双目没有焦距,似乎十分茫然。
  言子星好想扑过去,用力吻上他的唇,抚摸他的身躯,套弄他的分身,插进他的蜜穴里。
  可是现在他不能。只能忍!
  拓跋真过了好半晌,才懒懒地起身,从枕头下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自己的下身,随手将帕子扔在了地上。
  他躺了回去,这次似乎平静了许多,有些疲倦,过了一会儿,终於睡了过去。
  言子星慢慢转出床帐,指尖弹出一股劲气,点了拓跋真的睡穴。
  拓跋真脑袋一歪,这次是真正进入了沈睡。
  言子星在榻边坐下,轻轻抚摸他英俊削瘦的面颊,两指摩挲著他下颔微微长出的胡渣,然後低下头,吻上了那双思念已久的唇瓣。
  睡梦中的拓跋真十分乖巧,静静地躺在那里,身躯放松,任他调戏。
  言子星在他唇上辗转反侧,吻了又吻,直到那单薄的唇瓣红润如血,微微肿胀才放开。然後手指捻上拓跋真胸前的茱萸,夹在两指间搓弄。伸出舌头,沿著他的下颔向下吻去。
  喉结、锁骨、胸膛、茱萸、肚脐……
  言子星边轻轻舔吻,边爱不释手地抚摸著他的全身。
  拓跋真的呼吸急促起来,眉头轻轻蹙起,身体因为熟悉的抚摸而微微战栗。但是他没有醒来,仍然沈浸在梦里。
  言子星掀开毛毯,俯身跨在拓跋真两侧,掏出自己早已坚硬如铁的分身,顶住拓跋真刚刚释放过的、沈睡在毛丛中的器物。
  他将一硬一软两个东西一起握在手里,套弄起来。
  拓跋真的呼吸越发粗重。但也许是在睡梦中,又或是刚刚才释放过的缘故,他的性器只是半勃起,但也足够让言子星兴奋。
  其实他并没想这麽做。原只是按捺不住思念之情,想来偷偷看他一眼。
  但是拓跋真刚才的那番自慰,实在太撩火了。言子星觉得自己能忍住没有露出马脚,简直是圣人一般。此时此刻,却再也无法忍耐。
  忽然拓跋真在梦中喃喃呓语了一句。
  言子星犹如雷劈一般,浑身一震,登时射了出来。
  他彷佛有些不敢置信,耐心等待了片刻,但拓跋真再没有反应。
  言子星翻身下地,拾起拓跋真刚才扔在地上的手帕,给他擦净下体,将刚才的痕迹掩去。然後想了一下,轻轻一笑,将那帕子仔细迭好,收进了怀里。
  他俯下身,吻住拓跋真的双唇,亲了片刻,在他耳边轻轻低喃了一句,然後沿著潜进来的路线,悄悄溜了出去。

  第二章

  言子星半夜出了拓跋真的帐篷,又在附近小心地转悠了一圈,发现西侧後方还有一个华丽的帐篷,比拓跋真的小了点。
  他趁著夜色摸了过去,见那边守卫森严,竟比拓跋真的护卫还多。
  他不熟悉地形,也不敢贸然过去。
  那帐篷四角都有人守候,无法靠近。而且草原上的帐篷不像中原的房屋有屋檐房顶,想攀到帐篷顶上偷窥?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言子星无法,却又不甘心。他今夜刚刚趁著拓跋真沈睡之际占了便宜,心头兴奋激动,胆气横生,还是决定冒险过去看看。只是他刚要动,突然听见那帐篷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烛火亮了起来,帐篷里有人在走动。
  言子星隐在原地,全身僵硬。
  那帐篷不用说,自是拓跋真新纳侧妃的帐篷无疑。可是为何里面会有婴儿之声?难道……
  言子星脸色发青。
  寻机营只报来拓跋真秘密纳妃的事情,并没有提到关於婴儿的事。拓跋真三年前收养了一个养子,起名赫达,今年已经四岁,与拓跋真的老师阿素亚住在一起,而阿素亚的帐篷,白日里言子星就打探到了,在部落的东面,且赫达也早已过了午夜啼哭的年纪。
  此时他真想冲进那个帐篷里去看一看,到底那个孩子……是不是拓跋真的。
  帐篷里人影晃动,言子星竖起耳朵,运起内力极力探听,隐隐听到有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个可能是奶娘,嗓门有些大,哄弄婴儿的声音可以听得清楚。但另外一个声音却隐隐约约,只能勉强辨出是个女子。
  言子星手指不由自主地聚拢起来,攥握成拳。
  寻机营没有任何关於这个婴儿的消息,难道是和那个侧妃一样凭空冒出来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言子星想到拓跋真刚才自慰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紧。若非这个侧妃刚刚生产完毕,拓跋真又怎会孤身一人居住?且要靠自慰来解决需要?
  原本还兴奋的心情彷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下来。
  言子星想起遥京的海莲娜,女儿那嫩嫩的小脸,深蓝如墨的眼睛,和有些微微卷起的、如拓跋真一般的头发,不由心里一阵紧缩。
  拓跋真,你真的已经忘记我们的海莲娜了吗?
  他闭了闭眼,见在这附近已探不到什麽,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一夜未眠到天明。
  拓跋真这一夜睡得十分沈,甚至说得上香甜。
  朦胧中做了个梦,似乎有个人来到身边,抚慰他、亲吻他,还……做了些他熟悉且期待已久的事情。
  拓跋真似梦非梦,感受著那个人的气息。熟悉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只是梦中的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抬起手响应那个人。
  清晨时婢女进来探看了两次,拓跋真都酣睡未醒,直到太阳东升,才慢悠悠地醒过来。
  他揉了揉额头,转眼看见阳光射进了帐内,想起今日大帐议事,自己竟是睡了懒觉,不由眉头一皱,赶紧起身。
  毛毯落到地上,拓跋真赤身裸体地站在榻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愣了一会儿神。
  他低头看看自己全身,又伸手摸摸胸膛和小腹等部位,神情似乎有些迷惑和苦恼。
  过了片刻,拓跋真回过神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振作精神,取过早上婢女送进来的干净衣物,穿了起来。
  穿戴完毕,两个婢女在外面听见声音,捧著洗漱之物与早膳等进来。
  拓跋真拿起湿布巾洗脸,忽然想起什麽,转头看看床榻前的地毯,刚才落地的毛毯已经被婢女收了起来,上面空无一物。
  拓跋真转了个圈,又弯下腰趴在地毯上向床榻底下看了看。
  婢女目瞪口呆,道:「殿下,您……您找什麽呢?还是奴婢来吧?」
  拓跋真起身问道:「看见地上的帕子了吗?」
  「什麽帕子?」
  「你进来时没看见地上有什麽东西?」
  那婢女摇了摇头,道:「奴婢早上进来时地毯上什麽都没有。您说的什麽帕子?奴婢帮您找一找。」
  拓跋真有些奇怪,皱眉想了想道:「算了,不必了。」
  他用过早膳,出了卧帐,去大帐议事了。
  拓跋真与众人帐中议事。
  老汗王天年不会超过今年冬天了,弄不好秋天便是尽头。
  历代汗王少有寿终正寝的,大多死於战场、内斗或者外战。
  拓跋威今天已经五十五岁,在西厥人中已是长寿的汗王。他之所以能活得这麽久,只因生了一个好儿子。拓跋真在十年前就替他统一了西部草原,壮大了西厥声势,与东厥互成犄角,双方彼此都不敢轻易开战了。
  不过他成也这个儿子,败也这个儿子。拓跋真统一西厥後不久,与明国开战,却是大败而归,签订了十年内绝不进犯的条约。且拓跋真势力稳固,威仪已久,拓跋威对这个儿子当真又爱又恨。
  老大和老四巴不得汗王早点死,但拓跋真现在布局尚未完毕,却不希望老头子死得太早。
  「有没有办法再拖一拖?」
  秦子业摇头,道:「若不是殿下去年让阿素亚老师开了一个延命的方子,只怕汗王去年冬天便已驾崩了。老师说了,这个方子能缓解汗王的病情,但却不能保命,最多延长一年寿数,已是难得。」
  拓跋真去年献上这个方子和药材,缓解了汗王的病情,老汗王大喜,突然发觉这个儿子还是很孝顺的,因此将他的禁制都解了,把原属於他的封地还给了他,甚至还另给了一万兵力。
  拓跋真得了这些好处,却并没有立刻回到从前的封地,仍是留在南方,说是为了帮父汗守卫南部边线,也从侧面表明了无意与兄弟们争位之心。
  他越是退让,老汗王越是欢喜,也更加看重他。尤其老大拓跋武和老四拓跋玉在老汗王眼皮子底下闹得越发厉害,真当汗王人老眼瞎了吗?
  拓跋真与老师阿素亚和心腹秦子业早已定下一计,只是尚需要时间。
  「看来不能再等了。子业,索加部落的事情,现在有把握了吗?」
  秦子业道:「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有侧王妃的支持,现在已经没什麽问题了。」
  拓跋真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开始行动吧。我也该回去看看我的好父汗了。」
  言子星一早起来,穿戴完毕,与凌五吃完早饭,待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侍卫进来传话,说侧王妃召见凌五去调香。
  凌五道:「这位是我兄弟,也善於调香,昨天我和王妃提过,可以一起过去吗?」
  那侍卫看了言子星一眼,道:「这个我不知道,让他先在外面等著吧。」
  言子星与凌五一起来到侧妃的帐前,正是他昨夜探查过的那座,可是他回来问小五,小五说他去见王妃时并没看见什麽婴儿。
  那侍卫让言子星留在原地,只让小五先进去了。
  里面并没传话让言子星进去,他只好守在帐外,忽然看见一人领著几名侍卫,向这边走来。
  言子星认出那人正是拓跋真,不由心中一跳,低头後退,以余光注视著他。
  此时太阳高照,豔头十足。
  拓跋真一身传统的西厥人打扮,头发编成辫子,额上系著金珠额带,上身套著深青色锦绣西厥上衣,里面是深红色套衫,腰间束著金色腰带,别著一把锋锐的弯刀,脚上一双黑色长靴。整个人英俊贵气,锐利如刀。
  言子星不由想到,这才是他最初认识的拓跋真。是那个野心勃勃,集结大军,侵入明国,带兵追袭他千里,狠辣无情的拓跋真。曾经乌里木盆地里共患难、同欢喜,与他一起纵马奔驰、草原高歌、湖里缠绵的人,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而已。
  言子星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语的落寞。
  也许狼毕竟是狼。即使失去记忆,将它混入狗群,可能一度会以为自己是狗,但时间长了,它还是会暴露出自己狼的本性。
  狼与狗,毕竟是不同的。即使它们混交生下後代,也逃不过彼此不同种族的本性。
  呵……
  言子星暗笑竟然将自己比喻成狗了。不过他们北堂家,本来就是明国的忠犬,尽忠职守地守护著这个国家。而拓跋真,则是地地道道的草原上的狼。
  他退後弓起身子,和其它侍卫一起向拓跋真行礼。
  拓跋真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对旁边的侍卫问道:「他是什麽人?」
  侍卫回道:「回殿下。他是武威商行的护卫,来送货的。他兄弟会调香,侧妃娘娘传入帐内召见,他在这里等著。」
  拓跋真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言子星一眼,转身进了大帐。
  言子星听见里面传来几句对话。
  「二王子,您怎麽这个时候过来了?」
  「没什麽。听说你叫了人来调香?这香还有什麽讲究?」
  「自然是有的,学问可多了,您这等大男人可是不会懂的。」
  「呵呵,本王是不懂。不过本王知道若是调不好,有些香可是会要命的。中原人狡诈得紧,爱妃可要小心谨慎。」
  这句话说得有些冷厉,显然是对小五说的。
  言子星暗暗皱眉,倒不是为小五担心,而是觉得那个侧王妃的声音有些耳熟。
  帐帘落下,里面的对话听不清楚了。刚才拓跋真带来的侍卫也散开守在门口,人一下子骤多起来,带他来的那名侍卫粗声道:「你先回去吧。侧王妃今日不会传你了。」
  言子星淡淡道:「侧王妃也没说不见我。我还是在这等著吧。」
  过了不久,凌五出来了。侧王妃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二人回到帐篷,凌五道:「刚才二王子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拓跋真锐利的目光和锋锐的语言,带给他的压力不小。不过拓跋真只是简单问了他几句,并没有怀疑他。
  言子星道:「侧王妃身边的侍女有什麽线索?」
  凌五道:「她们都是西厥人打扮,不过有个人身上戴的香囊上有这个图案。」
  他画了出来,言子星看了想起:「这是西厥索加部落的族记。」
  「侧王妃是索加部落嫁过来的?」
  「有可能。去查查。」
  「是。」
  索加是西边天山脚下西厥最大的部落,光青壮兵马就有三万之众。不过由於离大草原的中心地带有点远,一向表示中立,只有大规模的西厥人战争才会参加,否则他们宁愿与西边的其它小国交往。
  老汗王拓跋威年轻时觉得他们有反叛西厥的嫌疑,带兵征讨和威慑过。不过该部落实力不小,征讨无果,拓跋威不想挑起内战让东厥占了便宜,後来便改变政策,转为安抚。不过这个部落一直不太合群,算是西厥人里的异类。
  如果侧王妃真是出自索加,那拓跋真可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
  拓跋真在侧王妃那里用过午膳後才离开,出了帐篷,想起早上在门口遇见的那人,不知为何心头一动。
  那人虽然容貌不起眼,存在感也不强,但强烈的熟悉感却让拓跋真有些迟疑。
  他回了自己的帐篷,见赫达正盘腿坐在他的桌前,一手支腮,一手无聊地翻著桌上的东西。
  「赫达,你在做什麽?」
  赫达看见他,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父王。」
  他跑过来拉住拓跋真的手,道:「父王,太师父说我可以学骑马了。父王教我骑马好吗?」
  拓跋真哈哈一笑,将他举了起来:「我的小赫达也到了学骑马的年纪了,真是长大了。」
  赫达握著小拳头,仰著脖子道:「太师父说我们西厥人生於马背,长於马背。赫达长大了要做父王这样的大英雄。」
  拓跋真心情大好,抱著他出门:「好。父王今日就教你骑马。」
  赫达兴奋地大叫。
  他是拓跋真的养子,原是奴隶出身,不到一岁时被拓跋真从奴隶群中抱了出来,一直由他悉心抚养。
  赫达对拓跋真十分崇仰尊敬。虽只有四岁,却十分聪明好学,而且这两年渐渐长开,个子看上去有五、六岁模样了。
  拓跋真想起自己的长子拓跋淳,夭折时也只有四岁,变故发生前也是一直缠著他学骑马,不由心里一痛。
  来到牧场,拓跋真让人牵出额娜。
  西厥人的子女是天生的骑手,他们只要与父母一起坐在马背上,随著奔跑的颠簸,自己就会领悟骑马的真谛。
  拓跋真将赫达抱在身前,骑著额娜跑向草原。赫达兴奋地大叫。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一大圈,回来时看见有队人马赶著马车离开,拓跋真问身後的侍卫:「那是什麽人?」
  「回殿下,是昨天来送货的商队,准备今天返回市集。」
  拓跋真看了看,突然纵马跑了过去。身後的侍卫们赶紧跟上。
  武威商行的大管家看见二王子带著人过来,不知是什麽事,赶紧下马,过来行礼,语态恭敬。
  「尊贵的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图宏,很荣幸见到您。」
  拓跋真没理他,抱著赫达高高坐在马背上,随意地看看他的商队,道:「你们商队就这麽些人?」
  大管家道:「不,大部分都留在市集,这些只是陪我来送货的。」
  拓跋真忽然伸手,遥遥指向商队後面,道:「叫那个人过来。」
  大管家毛毡帽里面的头发湿了一层,陪著笑脸道:「二王子,可是有什麽事?」
  拓跋真冷冷看了他一眼。
  身後一名侍卫上前喝道:「大胆。我们殿下的命令岂用你多问?」
  「不是不是,殿下千万不要误会,是小的多嘴。」
  大管家无法,冲後面招了招手。
  言子星淡然地骑著马过来,也不下马,只在马背上向拓跋真行了个西厥礼。
  拓跋真眯了眯眼。身下的额娜有些躁动,似乎想向前面的马靠过去,却迫於主人的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本王见过你,今早在王妃的帐外。」
  言子星淡淡一笑,不亢不卑地慢悠悠道:「殿下好记性。」
  拓跋真瞳孔微缩,扬了扬眉道:「王妃要的香料调好了吗?」
  言子星道:「调好了。侧王妃没有其它吩咐,让我们走了。」
  拓跋真看了看他的坐骑,道:「本王看你的马不错,本王买了,十两黄金够不够。」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漠然道:「不卖。」
  周围的侍卫怒声吆喝。
  拓跋真抬起右手,众人噤声,又道:「黄金百两。」
  商队这边发出低低的喧哗之声。
  言子星淡淡一笑:「我这匹马万金不卖。」
  拓跋真冷冷地盯著他:「好贵的马。」
  「蒙二王子错爱。不过一匹迟钝的老马,跑得慢脾气又倔,不过却对主人忠心耿耿,不为外事所变心。在下与它感情深厚,不忍别离。二王子还是留著黄金买其它良驹吧。」
  墨风晃晃灰扑扑的脑袋,低吟一声,似乎对主人贬低自己颇为不满。
  额娜也发出一声嘶鸣,似乎知道夫妻团聚无望了,可怜巴巴地与墨风深情相望。
  拓跋真听了言子星的话,脸色一冷,眸子蓦然转得黑沈。
  言子星何等了解他,赶在他发怒前,又道:「何况我家这匹老马家中还有幼驹,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不忍让它们父、子、分、离吧?」
  拓跋真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白,面色僵硬,抿唇不语。
  他怀中的赫达不明状况,仰著小脑袋,望著拓跋真问道:「父王,这匹马很好吗?孩儿看它长得好难看。」
  拓跋真低头望著怀中的养子,道:「你年纪小,不懂得相马,以後就知道了。」
  赫达闻言,又转回头看了看言子星,道:「喂,你的马我父王喜欢,为什麽不卖给我父王啊?」
  言子星轻轻一笑,微微前倾,柔声道:「这匹马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感情非常好。小殿下一定也有自己的小朋友对不对?如果你和自己的朋友分开,一定会难过对不对?」
  赫达想了想,道:「对。那吉和图图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言子星看了拓跋真一眼,又对赫达道:「而且我有个女儿,年纪和小殿下差不多大呢。她也好喜欢这匹马,每次回去都缠著我抱她骑一圈。如果我把马卖给你父王,她一定会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的。」
  赫达是个好孩子,一听这话,登时小脸一拧,心疼地道:「那我们不要了,让女娃娃哭就不好了。父王,我们不要这马了好不好?留给他家的女娃娃吧。」後一句话他仰起小脸对拓跋真说的。
  拓跋真下颔抖了抖,脸色僵硬。
  他瞪了言子星片刻,道:「好,我们不要了。你走吧。」说著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达还想问问那个人的女娃娃是不是也像他这麽喜欢骑马,但是父王说走就走,他还没来得及问,不由有些遗憾,道:「父王,那个叔叔的女娃娃也喜欢骑马呢。」
  拓跋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赫达继续道:「那个叔叔是西厥人吗?他的女娃娃也是西厥人吧?那匹马和父王的额娜一样高呢,他的女娃娃不怕吗?」
  拓跋真听著养子叽叽喳喳地说话,却完全进不去心里。
  回到王帐,让赫达出去玩,拓跋真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阿素亚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老师。」
  阿素亚已年近六旬,神态安雅,身形清瘦,容貌并不像西厥人。
  「阿真,你心情不好?」
  拓跋真觉得老师的一双眼睛虽然并不锐利,却总能看透人心。
  他不想对老师撒谎,道:「有些心烦。」
  「为了什麽?」
  拓跋真张了张嘴,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麽,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阿素亚定定地看著他,忽然慢慢道:「你後悔了。」
  拓跋真心中一凛。
  阿素亚慈爱地看著他,神色中似乎有某种怜悯之意:「你後悔了。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你的心在疼、骨在痛。你的灵魂受到煎熬,你无法从天神那里得到解脱。」
  拓跋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两步,忽然向前跪倒,扑在阿素亚膝上,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喊。
  阿素亚可以听出他的痛楚。他伸出手,缓缓摩挲著拓跋真的黑发。
  是的,拓跋真没有失忆。阿素亚三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提起,他知道这是拓跋真心口上的一道伤,既然他想忘记,就让他忘记好了。
  可是直到言子星抱著繈褓中刚刚半岁的海莲娜找来,阿素亚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他看著拓跋真一刀刀逼退了言子星,亲手赶走了自己的爱人和亲生骨肉。他在对对方狠厉的同时,也在伤害他自己。
  阿素亚是草原上的摩耶人。他隐隐察觉出当年那个婴儿好像不是那个男子孕育所生,但那种父女间的联系又是那麽明显,而匆匆一瞥中,那个女婴微卷的头发和深蓝如墨的眼睛,却与拓跋真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惊人的推测。
  也许拓跋真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世,但阿素亚却是知道。拓跋真的母亲采衣,是老汗王拓跋威从他们的部族中掠走的。当时他们的部族战败,全族沦为奴隶,采衣是族长的女儿,貌美温顺,被拓跋威留在身边做了侍妾。
  阿素亚其实与采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他的身世颇为离奇,乃是老族长与有夫之妇偷情所生,身世隐密,外人并不知情。
  他因学识过人,为拓跋威所赏识,但因为灭族之恨在身,不肯辅佐拓跋威。
  那时拓跋威年轻英明,颇为豪爽大度,并没有为难他,甚至将他留在王廷,做了一个小小的书吏,直到拓跋真出世,阿素亚念在他是采衣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外甥,才决定做他的老师。
  拓跋威当时子嗣单薄,前面夭折了一子一女,只有拓跋武和拓跋真两个儿子,所以对拓跋真相当疼爱。大概他也想到拓跋真的母亲只是奴隶身分,这个儿子没有母族支撑,将来恐怕难以在族中立足,所以为了让他将来可以在草原上自立,同意了阿素亚做他的老师。
  阿素亚的族人大多有摩耶人血统,采衣身为族长的女儿,也具有其血统。拓跋真幼时不显,长大後又贵为王子,身边爱妻娇妾环绕、美女如云,阿素亚也没有怎麽考虑过那个可能性。
  但是当言子星抱著海莲娜出现时,拓跋真微妙的反应,却让聪颖睿智的阿素亚立刻想到了他的身世,并由此想到了摩耶男子的体质。
  这几年的观察下来,他越发明白拓跋真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什麽。
  看著膝前痛苦不已的学生,阿素亚摸了摸他的头,道:「既然如此难过,就把孩子接回来吧。」
  「不……」拓跋真嘶哑地道:「我不能……」
  阿素亚知道言子星的身分,没有问为什麽,忽然道:「那个人,你还爱著他吗?」
  「不!我恨他!」拓跋真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快速地道:「他欺骗了他,侮辱了我!他让我丧失了尊严和骄傲,他让我、让我……我恨他!我恨他!」
  阿素亚扳住他的头,低声道:「抬起头来,看著我的眼睛。」
  拓跋真被迫与老师视线相对。
  阿素亚静静地望著他的双眼,缓缓道:「我的孩子,你恨的不是他,是你自己对吗?你恨自己爱上了他。」
  拓跋真浑身一震。
  他猛然挣脱了老师那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目光,站起身来挥舞著双拳,用力吼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恨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阿素亚沧桑的双眼溢满岁月冲洗过的温暖与怜惜。他低声道:「他让你懂得了什麽是爱,他让你无法解脱。你现在仍然……」
  「住口!住口!住口!」拓跋真疯狂地打断了他的话,一掌掀翻了旁边的矮桌,愤怒地道:「即使你是我的老师,你也没有权利质疑我的话!要记住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我的话就是天神的旨意!」
  「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
  秦子业正好在帐外,听见躁动,急忙冲了进来,然後茫然地看著拓跋真和阿素亚:「二王子、阿素亚老师,你们……」
  拓跋真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
  秦子业吓了一跳,赶紧请罪,趁机看了阿素亚一眼,见阿素亚面色平静,微微摇头示意,便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又重新剩下师徒二人。
  拓跋真冷静下来,扶著额头:「老师,对不起,我刚才……」
  阿素亚举起手打断他:「你是草原上的王者。记住,你永远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拓跋真沈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後悔。不後悔!」
  阿素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仍然舒缓而平静,却彷佛充满著某种力量:「殿下,不用担心什麽。等你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者,我们随时可以把那个孩子接回来。」
  拓跋真神色轻动。
  阿素亚道:「那是你的孩子,是我们草原上的公主。殿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後,我会为你好好筹划。那个孩子,应该属於草原。」
  拓跋真握拳,神色初时有些茫然,後来却慢慢变得坚定,喃喃道:「海莲娜,应该属於草原。」
  海莲娜吗?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阿素亚离开了王帐。他知道,以後拓跋真将比从前更有动力。

  第三章

  拓跋真渐渐平静下来,思索老师的话。
  当年他径自随著秦子业离去,并未回去见言子星和海莲娜一面。只因当时他猛然忆起自己的身分,被言子星欺骗所带来的愤怒,以及尊严上受到的极大侮辱,让他无法回头去冷静面对。
  在回部族的路上,他回忆那一年中的相处,想到言子星在他昏迷初醒时骗他说二人是契兄弟,并且自己是妻子一方的角色,很容易便能明白言子星当时的报复心理。
  不过是羞辱自己,想看自己出丑罢了。甚至连海莲娜的出生,在当时的他看来,都是一种欺骗。
  所以他不仅怨恨言子星,连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海莲娜,也无法坦然面对。
  抛弃女儿,对当时的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要想到女儿另一个父亲的行为,他就无法接受。
  这是一种迁怒。
  当他回到部族,慢慢冷静下来後,便逐渐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焦躁和烦恼。而当言子星抱著繈褓中的女儿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再次选择了拒绝。
  虽然当时的情况确实让他无法相认,而且他刚回到部族,面对父汗和两个兄弟的虎视眈眈,他也没法正大光明地承认女儿的存在。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借口。
  拓跋真清楚自己当时只是不想回忆那一年中发生的事,甚至希望那些都不曾发生过。他选择了刻意遗忘,连女儿的存在也一起抹煞。
  这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行为。
  随著时间的流逝,那些记忆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尤其对女儿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在夜里辗转难眠,甚至连睡梦中好像都能听到女儿的哭声。
  而对於那个始作俑者言子星,拓跋真的情感就更加复杂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恨他。可是奇异的是,抛去言子星的欺骗不提,乌里木盆地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却彷佛都是快乐的回忆。
  他们在草原上的相濡以沫、情投意合,还有那纵情高歌、肆意奔马,甚至连那些无聊的生活琐事和打打闹闹,彷佛都被时间和记忆淬炼出一抹又一抹的亮彩。
  拓跋真以手盖住脸颊。
  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客观而冷静地回忆那一年。
  其实平心而论,言子星不欠他什麽。
  他们的立场互为敌对,即使迫於一时的形势而结为同盟,也不过是暂时的。北堂王派言子星去王廷救他,是出於同盟的考虑,也是相信言子星的能力,但绝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亲弟弟陷入险地。
  拓跋真知道自己当时诱骗言子星一路往西走,而没有听言子星的话,直接向南与明国接应的人会合,已是背叛了双方的盟约。言子星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年轻,经验不足,没有发现他的居心不良。
  当时言子星虽然自称言星,且容貌大异,但逃亡路上的相处,及不经意的闲聊套话,已让拓跋真认出了他的身分──北堂王的幼弟言子星。
  虽然老北堂王在位时没有公开过言子星的身分,但继司耀辉登基、北堂曜日掌权後,关於这点也没有再刻意隐瞒的必要,只要有心人打听,不难知道。以拓跋真的城府,当年敢潜入遥京北堂王府里绑架东方昊晔,又怎会在京城里没有暗探?
  言子星当年不仅与拓跋真有互相追杀之仇,且在岩城外射死了他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先翰,早已让他恨之入骨。
  二人一路被大王子和四王子派出的人马追杀,言子星所带的高手几乎丧失殆尽,这正是拓跋真的目的之一。
  他要消耗掉言子星所带的人马,引诱他进入西部草原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范围,然後将其困为人质。如此不仅可以报当年大仇,还不愁明国不出兵出力。
  只是他盘算得虽好,却没想到大王子派出了与他积怨最深的赤木黑。在赤木黑抛出他妻儿已死,并以命相搏的形势下,他虽杀了赤木黑,却也身受重伤。
  不过最为凶险的,却是那场几乎要了他们性命的大风暴。
  拓跋真再如何老谋深算,也算不过冥冥天意。
  那场意外的风暴,让他和言子星几乎陷入绝境。
  拓跋真不得不承认,以当时的情况,言子星完全可以将重伤的自己丢下,一个人逃生。因为在大风暴中,一个人,一匹马,口粮有限,多一个伤者并不是力量,而是累赘。而且他相信以言子星的聪慧,当时肯定已经隐隐察觉出自己的图谋。
  拓跋真毫不怀疑,如果当时二人的情形对换,他一定会将那人扔下,独自逃生。因为在他心中,不管与对方有何等重要的协议,都没有保证自己活下去更为重要──这是草原之狼的生存之道。
  何况到时死无对证,言子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解释,相信北堂王也会支持弟弟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
  但是言子星并没有这麽做。
  是中原人所谓的仁义,还是其它什麽原因,拓跋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言子星当时并没抛弃自己。他带著自己在大风雪中艰难前行,一直到遇见乌吉,被救进乌里木盆地。
  拓跋真记得自己初醒时的那段时间,憔悴而虚弱,不要说干活,连站立都摇摇晃晃。但言子星从来没有露出过不耐或厌烦的神色,反而耐心且仔细地照顾自己。不论是食物还是衣物,最好的都留给病中的自己,并且为了给自己看病吃药,他还一直勤劳地为纳日湖的部族干活。
  拓跋真可以感觉得出当时言子星是真心实意地照顾自己,完全没有想过什麽身分和立场的问题。正是因为如此,当他骗自己二人是契兄弟时,他才会在不记得前事的情况下,那麽轻易地相信并接受了。
  呵呵……
  拓跋真捂住眼睛笑了笑。
  他这一生,虽然生母身分不高,但贵为西厥王子,一直锦衣玉食、仆婢环绕。
  那些人虽然伺候他、照顾他,但都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子,掌握著他们的生杀大权。
  即使是他的嫡妻娜木纯,也是因为他是配得上她的西厥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图宏,才敬爱有加。一听说他被汗王剥夺军权,囚困王廷,她的第一反应不也是带著儿子拓跋淳返回自己的母族,而不是让人将拓跋淳送走,自己留下来陪他吗?
  虽然娜木纯的决定不算错,拓跋真也是暗中这麽吩咐的。但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希望妻子可以留下来与他共患难。以娜木纯的身分和背後的母族,老汗王和他的兄弟并不会为难她。如果她光明正大地留下来,也许反而不会丢了性命。
  然而,娜木纯并没有对他不离不弃。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却恰恰是他曾经的敌手与算计的对象──言子星。
  这是一报换一报吗?
  其实自己也算自作自受吧。如果当时没有算计言子星,而是按照他的安排一路南下与北堂王和秦子业派来的人马会合,就不会发生後面那些的事情了。
  所以言子星其实并不欠自己什麽。他虽然骗了他,但也救了他的命。如果没有海莲娜的出生,二人也可算扯平了吧。
  拓跋真并非女子,虽然被言子星所骗而雌伏於他,但并没有什麽「失身」的羞耻感,只是男人尊严和面子上受到了屈辱。何况草原上的女子也没有中原那种「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对贞节并不那般看重,若是因为被掳或其它原因而委身於他人,也不会寻死觅活,将其视作仇敌。
  连女人都不看重之事,拓跋真更不会因此而恼怒。但是女儿的出生,却是他对言子星动了情的铁证!
  被欺骗,不要紧,雌伏於身下,他也可以当被狗咬了一口。但是被假象所迷惑,竟然真的傻傻地爱上了那个欺骗他的人,才是拓跋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阿素亚老师一语揭开真相,自己的心事被赤裸裸地坦白於前,因此他才恼羞成怒。
  如果没有海莲娜,一切都会简单很多。他陷害过言子星,言子星也羞辱了他。二人之间纠葛难解,不分胜负,以後继续斗下去,如此罢了。
  可是女儿的出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不仅是拓跋真,言子星当时也是措手不及。
  拓跋真想起女儿刚出生时,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只手就抱得过来,可爱得不得了。那时他和言子星对女儿真是捧在怀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第一次给女儿喂奶,小人眼睛还没睁开。乌吉教他怎麽抱著孩子用小勺子喂羊奶,他小心翼翼地,拿著勺子的手紧张得直抖,乌吉看得直乐,言子星在对面的小榻上伸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
  第一次给女儿换尿布,他与言子星手忙脚乱,怎麽都裹不严,生怕把孩子勒著了。他一著急,便把换下来的尿布扔言子星脸上了。
  第一次给女儿洗澡,他托著女儿的小身子轻轻放进木盆里,言子星捧著孩子的头,结果两人都不敢撒手,最後言子星急道「你倒是给她洗啊」。
  还有女儿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彷佛女儿小小的身子还在眼前,睁著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弯弯地看著自己,而这些回忆里,都有言子星。
  拓跋真心里疼得直抽,大口呼吸。
  他以前也有过儿女,对孩子也是疼爱有加,但毕竟不一样。
  海莲娜是他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尤其生产时的艰难,让他几乎丧命,若不是言子星在大风雪中冒著生命危险去山上找到冬莲花,还不知道会怎麽样。
  言子星为此断了腿、破了相。虽然乌吉帮他接好了断骨,但还是留下点病根,走路快了便好像有点跛。
  拓跋真想起三年前自己离开时,言子星的腿还没完全治好,後来他抱著孩子来寻自己时,腿脚也不甚利落。这几年也不知治好了没有?
  今天匆匆两面,言子星一回是站在帐外,一回是坐在马背上,也看不出腿脚如何。脸上因为易容,也看不见伤疤。
  拓跋真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想言子星,赶紧将之抛到脑外,琢磨起女儿的事情。
  虽然从前有种种顾忌,但只要自己取得草原的霸权,成为真正的狼王,那麽把女儿接回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今天虽然寥寥几句,却可听得出来言子星对女儿的疼爱,让他放手,显是不可能。
  不过拓跋真被阿素亚挑动了心思,也决不会轻易放弃。
  大不了再次潜进遥京,把女儿抢回来!
  言子星随著商队回到市集,将事情交给手下,便带著人先离开了。
  昨夜他潜进王帐,听见拓跋真在梦中的喃喃自语,心头剧震。
  那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阿星」,让他明白拓跋真已经恢复了记忆,更甚者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
  但是白日里在阳光下看见拓跋真,言子星才突然发现,那好像根本不是他爱上的那个人。
  是的。他爱上的是失去记忆,与他在乌里木盆地同甘共苦的阿真,而不是这个高傲冷漠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原本炽热的心有些冷却。
  他决定先冷静冷静,考虑清楚,再决定下一步该怎麽做。
  这次来草原,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探听出那侧王妃的身分,再偷偷看一眼思念已久的那人,顺便了解一下草原的形势。
  总体说来,这趟草原之行没有白费。而且白日里意外遇见拓跋真两次,又出言试探,看得出拓跋真对女儿海莲娜还是有亲情的。
  说来也是。女儿到底是他怀胎十月所生,怎会如此轻易割舍?
  言子星这三年来时时回忆那一年的生活,觉得命运是如此可笑又可叹。
  原本不论是民族家国的立场,还是私下的恩怨,都是如此不可调和的敌对二人,却迫於形势而暂时结为同盟。在他将拓跋真救出王廷、在草原上逃亡的那段时间,共同御敌的经历曾让他生出惺惺相惜的念头。但後来的事实证明,那个时候拓跋真仍在无时无刻地算计著他。
  後来暴风雪中,他带著昏迷的拓跋真被乌吉所救,带进乌里木盆地,自己出於气恼与报复之心,对纳日湖和乌吉说他与拓跋真是契兄弟,并且强调他是自己的妻子。结果上天给他开了个大玩笑,醒来後的拓跋真竟然失去了记忆,将他的话信以为真。
  简直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
  原本只是为了出口气而撒的谎,想等拓跋真醒来後羞辱一下,看看他变脸的模样,却没想到老天爷都帮著他。
  言子星顺势推舟,便将这个谎言继续了下去。初时他没有一点愧疚心理,反而看著拓跋真上当的模样洋洋得意。但随著二人的感情渐渐深厚,不知不觉自己也陷了下去。
  这叫什麽?自作自受吗?
  言子星这几年偶尔也会有自己当年做了蠢事的感觉,但却从来没有後悔过。只要看到女儿可爱的小脸,他便觉得心满意足。哪怕时间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同样的事。
  只是再重来一次,他却不知道要不要拓跋真恢复记忆的好。
  数百年来,草原与中原一直战火不断。
  边城的百姓年年被掠,年年被杀,焦土烽烟,白骨哭号。中原的人提起草原,便彷佛那里生活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怪,毫无人性可言的狼群。
  可是这些年来他行走在草原,看著草原上的人们讨生活,他们追逐水草而居,遇上天干地寒的冬天,风雪压塌了帐篷,除了牛羊,他们一无所有。与中原交易通市,换取生活所需,对他们来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而且数百年来,中原的大军也多次屠杀过草原百姓,双方手上的血迹,也说不好谁比谁少。
  这些年明国安定,百姓富足。他父王在位时说服明帝开通了草原互市,变堵为疏,以商换战。虽然仍熄灭不了他们的野心,但彼此的关系也多有缓和。直到数年前拓跋真统一西厥後再一次挑起了两国大战。
  言子星喜欢草原厥人的豪爽,欣赏他们的好客。但同样厌恶他们的野心,憎恨他们抢掠的嗜好。
  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仍然会爱上代表善的一面的拓跋真。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恢复本性後,野心与骄傲并存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回到市集,第二天便带人返回了虎阳。
  虽然不确定,但他直觉拓跋真已经认出了他,再留在草原,只怕他会找自己麻烦。
  言子星从不自作多情,也不是天真单纯的大少爷。
  自从当初拓跋真对他拔刀相向,他就知道这个人与自己仍是敌对立场。现在恢复了记忆,只怕更是恨死自己了。
  既然恨之入骨,二人又曾经同床共枕一年多,对彼此的某些了解……已经深入到不能再深入的地步,认出自己来也不奇怪。何况後面他并没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分。
  言子星不会傻到留下来让他找自己麻烦。而且是自己离开,他也不能再为难商队。虽然那天晚上拓跋真在梦呓中叫出他的名字,但对男人来说,床上床下完全可以是两个人。
  言子星心里跟明镜似的。实际上他要是再晚走一天,还真就可能被拓跋真派去的人抓走了。
  言子星回到虎阳城,原本还有些事要做,谁知却接到遥京急信,让他赶紧回去。
  他不敢耽搁,一路轻装快马,只过了十天,便回到了遥京。
  他是傍晚时回到府里的。北堂曜日还在宫里,女儿海莲娜也常住宫中,还没有接出来。
  北堂君情过来请安。
  言子星看了看他,笑道:「情儿这些日子又长高了,看上去更是挺拔了。四叔这次回来得急,没给你带什麽好东西,一些小东西已经让他们送到你院子里去了,待会儿回去看看,别嫌四叔小气。」
  北堂君情道:「四叔说哪里的话。四叔每次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侄儿喜欢得紧。您也未让人提前回来通报一声,海莲娜还在宫里,早知应该接回来,四叔定是想她了。」
  言子星道:「无妨。海莲娜住在宫里我放心得很。我一路快马,让他们送信,说不得还没我快呢。你用过晚膳了吗?」
  北堂君情道:「听说四叔回来,侄儿便先过来请安了,还未用饭,正要在四叔这里讨顿饭吃。」
  言子星哈哈一笑,道:「几日不见,你这孩子口舌越发伶俐了。大哥总说你性情冷淡,我看你便好得很。对外人冷淡有什麽?对自己人亲近也就是了。」
  北堂君情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他年仅八岁,却气度不凡。固然性情冷淡,少言寡语,对外人也不假辞色,但却不是不通世事的呆子,心思灵透得很。
  言子星与北堂君情叔侄两人用了晚饭,刚让下人收了桌子,北堂曜日回来了。
  北堂君情向父亲问过安,便知趣地先回去了。
  北堂曜日带著言子星来到书房,言子星问道:「大哥急著把我叫回来,可是有什麽要紧的事?」
  北堂曜日并不著急,道:「坐下,喝杯茶。这是芒山新出的碧尖,龙山寺冰泉里的水,你在草原上可喝不到这好东西。」
  言子星笑道:「大哥让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次去,可见著他了?」
  言子星咳了一声,道:「什麽都瞒不过大哥。」
  北堂曜日道:「可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低头喝茶不语。
  北堂曜日见状也不再逼问,取过书桌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
  言子星接过,迅速看过一遍,脸色微变。
  「大哥,这消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言子星握了握拳,道:「北豫王司简的母亲是拓跋威的妹妹,他逃出灵州之後投奔汗王不奇怪。只是他为何会投了四王子?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打探出他的下落,却不知他竟然一直在草原上。」
  北堂曜日道:「老汗王原有七个儿子,现在只剩下四个。除了老三,争王位的就是他们三个。司简并不傻。当初他和拓跋真的阴谋败落,大败出逃,可能和拓跋真有了什麽龃龉。
  「但老大还是老四,他还没有看清形势,定然要小心谨慎地掩藏行迹。若不是这几年来你成立了寻机营,咱们在草原上撒的探子也多了,说不定还寻不到他呢。」
  言子星道:「他投靠了拓跋玉,莫非是看出拓跋玉有望继承汗位?」
  北堂曜日低低一笑:「只怕没那麽简单。司简是我朝叛徒,必须抓回来。」
  言子星道:「这件事大哥吩咐了,我自然去办。」
  「不只这件事。」北堂曜日定定看著他,道:「他是怎麽投靠四王子的咱们并不清楚,我怀疑他暗中还和拓跋真有联系。如果他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时少不得要和拓跋真翻脸。」
  言子星微微一愣,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大事。何况拓跋真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叛逃的北豫王与明国翻脸。」
  北堂曜日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还有这个你再看看。」
  言子星接过另一份密折,不由皱眉:「东厥人要向我朝归顺?还要派使臣前来?」
  北堂曜日道:「他们必有所求。很可能是希望我们不要插手西厥的汗位之争,甚至还想让我们帮助他们争夺被西厥人夺取的草原。」
  言子星知道他大哥的推测定是八九不离十的,不由道:「那二哥是怎麽想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哪个皇帝不希望四夷来朝、开疆辟土的?东厥人臣服,他自是高兴的。」
  言子星皱眉道:「那是要答应他们吗?」
  北堂曜日道:「条件自然要谈。咱们堂堂大明,即使要威仪四方,也不能予取予求。你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想到拓跋真,自然是不希望明国帮著东厥人的。且不论东厥是支持大王子拓跋武的,现在东、西厥势力相当,若是帮他们抢夺土地,便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只是他不敢干涉大哥的决定,毕竟自己是有私心的,而他大哥却是站在整个明国的角度上著想。
  北堂曜日看著他,淡淡地道:「为何不说话?」
  「我听大哥的吩咐。」
  「既然这样,这几天你准备准备,等东厥人来了,你负责接待。」
  言子星苦笑:「我又不是礼部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明日圣旨就会下来,二品礼部侍郎,皇上早给你准备好了。」他拍拍言子星的肩,道:「这些年东厥西厥你都去过,草原上的事情你最了解。好好盯著他们,这是这几年来朝廷上最大的事。」
  言子星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做好。」
  第二天皇上果然下了旨,封了他礼部二品侍郎。
  言子星从宫中出来,去了礼部报到,与同僚们打过招呼,再了解章程什麽的,待回到王府时已过了申时。
  海莲娜从宫里接了回来,奶娘带著她来请安。
  「爹爹!」
  海莲娜已经三岁半了,记事了。虽然有段日子没见父亲,但此时还是认了出来,欢快地跑过来。
  「海莲娜,爹爹甜蜜的小花朵!」言子星一把抱起女儿,使劲地亲了两口。
  「胡子扎扎。爹爹坏……」海莲娜咯咯笑著,边躲边搂住父亲的脖子。
  「爹爹的甜蜜小花朵越来越漂亮了。哎哟,可真让爹爹爱死了。」
  海莲娜伸出小手摸摸父亲的脸,道:「爹爹也漂亮。海莲娜也爱死爹爹了。」
  言子星哈哈大笑。
  晚上父女俩在自己院子里吃了晚饭。言子星用西厥语道:「海莲娜,说两句西厥话给爹爹听听。」
  海莲娜闻言,背过手,吭哧了半晌,以西厥语笨拙地回道:「好多……不会了。忘记了……」
  言子星摸摸她的头,说回汉话:「忘了就算了,有时间爹爹再教你。」
  海莲娜道:「爹爹,为什麽我要学西厥语啊?哥哥们都不学。」
  「学会了,爹爹好带你去草原玩啊。」
  海莲娜听到去玩,眼睛就亮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带我去。」想了想又道:「也带著哥哥们。」
  言子星抱她坐在腿上,又问她在宫里住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她之类的。
  海莲娜叽叽喳喳地说了半晌,打了个哈欠。
  言子星见她困了,便让奶娘带她回去睡了。
  他推开窗子,望著天上闪耀的星辰,想起那个草原上的人,不知这一次,他们是否会再度处於敌对的立场上。

  第四章

  半个月前的草原。
  「回殿下,我们一路追到敕勒山,没有找到那人,再过去就是明国的地方了,属下不敢妄动,只得先回来禀报。」
  拓跋真挑眉:「没有抓到人?」
  「请殿下赐罪。」
  拓跋真沈吟了一下,道:「那就算了,把武威商行的人放回去。你们也追了这麽多天,下去休息吧。」
  「是。」
  那将士退下,秦子业看了看拓跋真,道:「二王子,你为何要抓那个商行的护卫?莫非那人是奸细?」
  拓跋真淡淡道:「此事你不必管,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那日他决定将女儿夺回身边,便立刻派人去抓言子星。
  他做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奈何言子星对他了解颇深,当日察觉他似乎认出了自己,便马上离开商队,带人返回明国。
  言子星只带了几个人,轻装简从,骑的又都是好马,拓跋真派去的人晚了一日,沿途边寻边追,终是没有赶上。
  此时听说人没抓到,拓跋真除了有些淡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有太恼怒。不说失忆那一年的朝夕相处,枕榻酣眠,便是之前因他与言子星宿敌已久,交手多次,对彼此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言子星跑掉,他并不觉得太意外。
  秦子业见他岔开话题,便不再提,转而道:「三王子那边已经同意,到了那时候,一定会支持殿下上位。」
  拓跋真点点头,面上并无喜色,道:「老三没什麽野心,但也不是傻子。他的承诺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当真,万事都要防著一手。」
  「属下明白。」
  拓跋真揉揉眉心,道:「算算日子,也该快了吧。汗庭那边有最新的消息吗?」
  秦子业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信使快报。
  拓跋真立刻传了进来。
  信使说道:「禀二王子。大王子妄图染指汗王新纳的侧妃,被汗王撞见,争执之下,大王子失手杀了汗王,逃出汗庭,四王子已追击而去。」
  拓跋真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再说一遍!说详细点!」
  那信使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拓跋真挥手让他下去,传了阿素亚来。
  帐内只有他们三人,阿素亚道:「恭喜二王子计谋成功。」
  秦子业也掩不住脸上喜色。
  拓跋真却没什麽欣喜之色,只淡淡地道:「进行第二步吧。子业,将本王的书信发出去。」
  「是。」秦子业领命退下。
  阿素亚看著拓跋真,道:「殿下似乎并不怎麽高兴。」
  拓跋真面无表情地道:「本王的父汗死了。」
  「可是你好像也不怎麽悲伤。」
  拓跋真沈默一下,道:「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成功,过於不择手段了?」
  阿素亚道:「物竞天择,胜者生存。这是草原的法则,殿下何罪之有?」
  拓跋真低声道:「不错。所以本王别无选择……」
  阿素亚知道这话与其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拓跋真说给自己听的。
  别无选择。
  不错,在老汗王将他囚禁的那一日起,他与老汗王之间就没什麽父子情分可言了,何况妻死子亡,都是拜他那两个好兄弟所赐。
  拓跋真心中那点亲情的叹息,转瞬间便如清晨的露水一般消散了。
  「老师,下令全族素缟,本王要为父汗挂孝。」
  「什麽?拓跋武死了?拓跋玉被拓跋真大败,往南逃来了?」
  言子星听到这个消息,眨了眨眼,只觉有些不敢相信。
  他离开草原不过两个月,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半个月来他都窝在礼部忙著迎接东厥使臣的事,而且遥京有他大哥坐镇,草原上的消息他便没怎麽关注。谁知今日却惊闻天变。
  北堂曜日淡淡地道:「草原已定。相信拓跋真很快就会派使臣来了。」
  西厥与明国接壤,而东厥则在东北之地,如果西厥人的使臣速度快,说不定会与东厥人碰上。
  言子星蹙眉。
  他了解拓跋真。
  现在草原初定,他急需力量稳定自己,与明国修好乃是当务之急。何况拓跋玉可是带人往这边逃的。
  三日後,北堂曜日、司耀辉及言子星,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看著草原收集来的最新情报。
  原来自当年拓跋玉和母亲连手使坏,教唆老汗王去休养,趁机陷害拓跋真谋反。老汗王当时虽然将计就计地接了招,将拓跋真贬斥囚禁了,却没有真把儿子往死里害的心思,不过是想趁机解了他兵权,软禁一阵,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但老汗王还没有老糊涂,事後细细一琢磨,便对拓跋玉之母生了忌讳。
  拓跋玉的母亲虽然美豔,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人老色衰,老汗王又起了生分,自然便没有从前那般宠爱了。
  恰好这个时候有个部落给老汗王献了几名美女,其中有一个生得温柔貌美、善解人意,是西厥人与文国的混血儿,自有一股江南人的娇美风流。老汗王没尝过这般滋味,倒是宠爱起来,去年更是封了侧妃,与拓跋玉之母地位相当。
  那拓跋武虽然勇武有余,却没什麽智谋,性格又暴躁,老汗王并不怎麽喜欢。
  只是拓跋武的母亲是东厥公主,地位尊贵,他又是老汗王的长子,因此在西厥里势力还是颇为雄厚的。
  拓跋武这个人,十分好女色,身边有不少女人,但他草原女子见多了,不知怎麽的,竟觊觎上了老汗王新纳的这个有著文国血统的侧妃。
  草原上的传统一向就是如果父亲死了,儿子可以接纳父亲的女人。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娶嫂子。
  只是拓跋武那天喝多了酒,不知被什麽人撺掇,想到老汗王已经垂垂老矣,那美人早晚是自己的囊中物。一下子胆子大了,竟趁傍晚无人时摸进了那侧妃的帐篷,想要动手。
  却是那麽巧,老汗王那个时候也正往那里去了,於是撞个正著。
  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老汗王究竟是怎麽死的,没人知道详情,因拓跋玉把知情人都杀了,那天王廷又有很多人看见大王子肩上染血,慌慌张张地从帐篷里跑出来,於是便在草原上传开了。
  之後拓跋武逃回封地,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便想先下手为强,夺了大汗的王位;拓跋玉也调动军队,与他对峙。
  三王子拓跋修不参与此事,远远地避开;二王子拓跋真却分别给大王子和四王子都送了密信,分别对他们说会帮助他们取得汗位。
  两个王子都信以为真,於是对峙时都自恃身後有拓跋真的支持,谁也不服谁,打了起来。等他们互相斗得差不多时,拓跋真和三王子拓跋修同时赶到,二人同时出手,大败大王子和四王子。
  直到那时,老大和老四才晓得三王子已经投了拓跋真。而他二人却两败俱伤,拓跋武成了拓跋真的俘虏,拓跋玉带人往南逃了。
  拓跋真收拢了老大老四的部队,老三又支持他,不过几日便将西厥慌乱的局面稳定了下来,登基做了汗王,封拓跋修为左贤王。
  拓跋武因有弑父的罪名在身,拓跋真毫不犹豫地将他杀了,以敬父汗,私下更是报了杀子之仇。
  拓跋真刚当上汗王,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他心机深沈,眼光长远,见拓跋玉虽然逃了,却并未处置,甚至给了他一片极好的封地,并许诺只要他返回王廷,便将他的人马还给他,还封他为右贤王。
  草原上因此都夸拓跋真这位新大汗大度、仁义,连几个原本观望的部族也纷纷臣服,一时间西厥的内乱消弭於无踪,且看上去更加团结和气了。只是拓跋玉仍然不敢返回王廷,在明国边境附近徘徊。
  这些消息大部分是草原上传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推测出来。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拓跋真一定不会让东厥人与我们结盟。」
  言子星最是了解拓跋真,东厥人要向明国臣服的消息,相信他那边已经知道了,他刚刚平定西厥,肯定不希望东厥人在这个时候捣乱。
  司耀辉道:「虽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拓跋真派出的使臣只怕也快上路了。子星啊,到时东、西厥人的使臣,都由你来负责接待吧。」
  言子星道:「臣遵旨。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双方有了冲突,不知臣该如何处理好?」
  司耀辉笑了笑,道:「东厥的使臣大概半个月後到达。西厥离得近,如果快马加鞭,只怕二十日後也会抵达。双方肯定会遇上。如果真有了什麽冲突,自有朕这个皇上在,你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只要盯好他们就可以了,大事却不必管。」
  言子星听出二哥对他的维护之意。
  如果双方的使臣真闹出事来,他这个刚刚上任的二品侍郎确实没那麽大本事压制得住。若是弄得不好,被人参上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
  就说当官没意思,还不如在暗中做事痛快。
  言子星虽然心里腹诽,却只有应声答应的分。
  北堂曜日忽然淡淡地道:「岩城之约已经过了七年。拓跋真今年也有三十三、四了吧?」
  言子星随口道:「还差几月就三十二了。」
  北堂曜日和司耀辉同时扫了他一眼。
  北堂曜日道:「十年永不进犯的岩城之约还剩下三年。这三年时间够拓跋真安定草原,重建实力了。灵州、燕州与草原接壤的地方都要加强兵力,还要防著游荡的拓跋玉。」
  司耀辉敲敲桌面,道:「没想到拓跋真本事倒大,这麽快就坐上了汗位。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敢领兵入关。」
  北堂曜日瞥了言子星一眼,道:「这几年不能让西厥闲下来。他们一闲,就要打我们明国的主意了。」
  言子星道:「大哥的意思是?」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如果东、西厥的使臣撞上了,也有好处。留他们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吧。」
  言子星听出大哥的言外之意,不由沈默片刻,缓缓点头。
  西厥离明国近,拓跋真整顿好王廷後立刻派出使臣,而东厥的王廷离明国路途遥远,又要经过部分西厥的领土,难免耽误了时间。因此二十天後,西厥使臣和东厥使臣几乎同时抵达。
  而且不知是否巧合,双方人马竟在同一时间到达遥京的南华门。
  南华门一向是迎接各方使臣的城门。言子星原本得到消息说,西厥使臣应该比东厥人晚一天才是,所以礼部众人只准备了迎接东厥人的仪仗。谁知西厥人如此迅速,竟然先後脚地在同一时间赶到了。
  看著城门外两队人马对峙,都想先一步入城的样子,饶是言子星也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言大人,现下该如何是好?」
  礼部尚书借口年老耳背,硬是装著看不清听不见,双手插袖一副打瞌睡的样子,手下官员没办法,纷纷跑来向言子星求助。
  言子星见礼部尚书置身事外,又见东、西厥双方的使臣各都虎视眈眈,彼此的战马都在扬尘低吼,显然谁都不肯示弱。
  言子星也是恼了,冷哼一声,挥手一招:「将禁卫军调来。不是要入城吗?在我明国的大门口,还是咱们明国说了算!」
  不多时,一干禁卫军气势轩昂地奔了出来,在城门两边围成一圈,将两方使臣围在中间。
  东厥大使图昂和西厥大使赵子灵都微微变色。
  图昂性子暴躁,一扬马鞭,高大的骏马向著言子星冲过来。
  礼部众人都不由变色,纷纷後退,唯有言子星依然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
  那高大的骏马冲至言子星跟前,几乎要撞了上去,这才被主人勒住,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鼻息几乎都要喷到言子星脸上。
  虽说是同时到达,但其实还是东厥人先到一步。
  只不过半路上西厥大使赵子灵先瞧见了他们,立刻命所有人快马加鞭,紧追在东厥队伍後面,所以双方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南华门门口。
  迎接使臣的官员都是礼部和四夷馆的文官,哪里见过东、西厥人这等纵马飞扬的剽悍气势?一时都愣在原地。
  礼部尚书是个油滑老辣的,当初皇上将言子星凭空调来做礼部侍郎,尚书大人就知道这次迎接使臣的正角是这位皇上的心腹,自己只是个旁角。
  他也乐得袖手旁观。反正言子星做好了,是他礼部尚书教导有功;做不好,人是皇上指派的,也不是他的错。
  这会儿眼见东、西厥人的使臣竟然同一时间到了,都虎视眈眈地想要先入城,老尚书立刻双眼一闭,装傻充愣了。
  言子星见这些人到了遥京的大门口,居然各个都不下马,反而耀武扬威地都想先入城,已是暗中恼火,干脆将禁卫军调来。
  你们打啊,打啊。都打趴下了,我让禁卫军一个个把你们抬进去。
  言子星心里坏坏地想著。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使臣们打不起来,他们还没胆嚣张到将遥京的大门口当战场。
  那东厥使臣原本半路被西厥人追了上来,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到了南华门一看,明国准备的仪仗只有一支,礼部的人又不说让哪支队伍先入城,心下更是不满。
  刚才他就注意到明国这些官员里,除了礼部尚书是最大的一品官员外,剩下的就是眼前这个青年做主。
  礼部尚书年纪一大把,又躲在後面装傻充愣,图昂也没兴趣去「欺负」一个老头子,於是纵马向言子星冲了过来,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这年轻人动也不动,看著自己直冲过来,竟然还稳如泰山,不由心下也是佩服。
  「言大人,我们东厥使臣千里迢迢从北原草原赶来,向明帝臣服,为何却不让我们进城去?莫非这就是明国的待客之道吗?」
  言子星被他纵马威胁,当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扫了一眼图昂,淡淡地道:「贵使既然是来向我朝臣服的,就该明白我朝乃礼仪之邦,南华门是迎接各国来使的城门,所有使臣在此门前都当下马行礼,以敬我朝威仪。下官见使臣大人在马背上坐得舒服,还以为使臣大人是不想入城呢。」
  他这话一出,身後众官纷纷点头暗笑。
  图昂做为使臣,自然知道明国的这个规矩,不由脸上一红,强辩道:「我们东厥人生於马背,长於马背,骑马便如贵国人用两条腿走路一般寻常,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们下马走到使馆吗?」
  这话有挑衅的意味,众位官员已是沈下脸色。
  言子星嗤地一笑,虽然脸色严肃,但眼神里却有掩不住的轻蔑,轻笑道:「原来贵国人都长著马腿。既然如此,就请贵使带人骑马入城。进城之後,我大明也不会强人所难,贵使们不论是上街进店,还是洗澡如厕,都可骑马进行。我们大明绝不会让人砍断你们的马腿的。」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大笑。京畿御侍上卿带领的禁卫军们更是笑声嘹亮。
  言子星这边讽刺东厥大使图昂,西厥那边的使臣赵子灵却回头与身後一人嘀咕了几句,然後翻身下马,走到言子星面前,抖抖衣袖,行了个明国之礼。
  他恭敬地道:「言大人,我们西厥一向仰慕贵国文化,深受贵国礼仪教诲的熏陶,今日之事是我们一时情急疏忽了,还请言大人与礼部各位大人见谅。我们西厥使臣愿意下马行礼,按照贵国规矩入城。」
  赵子灵这话一出,图昂原本恼羞成怒的脸色立刻变了。
  言子星脸色一整,笑咪咪地,整个人都彷佛北风转南风了,和煦地道:「赵大人既然这麽说,那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下官这就去请示尚书大人,时候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入城要紧。」
  「等等。」
  图昂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麽面子了,立刻粗声道:「我们东厥也愿意下马入城,还请言大人让我们先入城。」说著跳下马背,冲後面招呼一声,东厥众人全都下了马。
  这时西厥使队里有一人见状,立刻随著东厥人的动作下了马,其余众人纷纷跟随,倒不用赵子灵招呼。
  言子星被赵子灵和图昂等人挡住视线,没有看清前面的形势,只是见东、西厥人几乎是同时都跳下了马背。
  这下子又回到了老问题上:让哪一支先进城呢?
  言子星和老尚书商量一番,最後决定两支队伍一起进城。
  禁卫军那边快马加鞭又准备了一份仪仗,东、西厥使臣便左右两边,在礼部尚书和四夷馆太卿的迎接下进了京城。
  四夷馆是专门接待外来使臣的使馆,不仅面积恢弘,还修整得气势轩昂。
  四夷馆太卿早安排好了。
  东、西厥人的使臣就按照东、西方向,各自住在一边,彼此之间的距离是最远的,看你们还怎麽打。另外又派了数名翻译,照顾那些不会说汉话的武士。
  言子星和礼部众人都跟著忙忙碌碌,将众人安排好,这才各自回府。
  他走出了四夷馆,正要找自己的小厮牵马来,却见京畿禁卫军头领,御侍上卿郁少安走了过来。
  「言大人辛苦了。」
  言子星拱手一笑:「哪里哪里。今日多亏了郁将军带人赶来,不然事情可就闹大了。言某在此多谢了,改日请郁将军喝酒。」
  郁少安呵呵一笑,道:「这是我分内的事。陛下也叮嘱我,厥人使臣逗留的这段时间,要多注意京城安全呢。」
  言子星的小厮已经牵过马来,他随手拎著马缰,见郁少安也牵著马走在身边,知道他还有话说,便道:「郁将军可是还有什麽事?」
  郁少安回头看了一眼四夷馆,走近言子星,在他耳边低声道:「刚才在城门外下马时,我见西厥使臣里有一人不等赵大使发话,便领头下了马,众人纷纷跟随,恐怕在使臣里有些身分,言大人多注意的好。」
  言子星道:「可是副使苏萨默?」
  郁少安摇摇头:「不是,反而我看苏萨默倒似听著他的话。」
  郁家是明国老臣,家学渊源,满门武将。郁少安虽然年轻,但出身这等人家,自不会缺少眼力。
  言子星微微沈吟,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郁将军相告。」
  看来这支西厥队伍里很可能隐藏著一个身分更高之人,定是另有目的。如果不是郁少安心细,只怕他便疏忽了过去。
  不过这种事在各国来使中也曾发生过,言子星翻过礼部和四夷馆的过往卷宗,见过几个例子,因此也并不是很稀奇,只是提醒礼部众人多注意。
  他回了北堂王府,沐浴更衣後,晚上又急急忙忙地出席皇上举办的宴会,迎接两国使臣。
  他在席上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麽异常,不过还是把郁少安发现的情况偷偷跟老尚书说了。
  老尚书摸了摸胡子,小声对言子星道:「我看不只是西厥,东厥这次来的人里也很有些问题。」
  言子星微微一愣,道:「大人,属下不明白。」
  老尚书有意指点他,毕竟这次两国来使意义重大,道:「你经验不足,看不出来。老夫在礼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坐了十年,各国来使见得多了。
  「东厥这次派来的图昂是个武将,粗武有余,却不是个谨慎谦恭的人。他们既然有意对我朝臣服,定要派个有身分、懂礼数的人来,才显得有诚意。但你看,除了图昂,那副使只是沈默有余、灵巧不足,不像个能做主的。」
  言子星原本没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听老尚书这麽一分析,果然觉得处处破绽,不由暗叹姜还是老的辣。
  老尚书最後下了结论:「等著看吧,後头且有好戏呢。」
  晚宴结束後,有几名随行的武士喝得醉了,但也没闹出什麽事来。
  回到使馆,东厥使臣图昂对副使道:「没想到明帝居然长得如此美豔,比他身边的贵妃娘娘还漂亮。」
  副使赶紧道:「大人慎言、慎言。」
  图昂撇撇嘴:「今日北堂王并没有出席,明帝也没有宣我们明日觐见,你看这是何意?」
  那副使沈吟片刻,道:「恐怕是因为西厥使臣也在,明帝要晾一晾我们。」
  图昂皱眉:「我们是来臣服的,西厥人却不知为何而来,明帝不会先召见他们吧?」
  副使道:「想必不会。不过这也说不好……」
  图昂道:「那我们怎麽办?就这麽等著?我就说今晚在宴会上就该让明帝明天觐见我们才是。」
  副使道:「不可莽撞。我们先等几日再说。找个时间,我们先去拜访北堂王。」
  这件事是他们出使前,东厥大汗交代过的,不敢轻忽。
  图昂也不是没脑子的,道:「盯住西厥那帮人,别让他们再抢在了前面。」
  过了三日,明帝果然一直未曾宣召。
  图昂按捺住性子,让人盯紧了西厥人,只要明帝不先召见他们,自己这边也可以忍了。而且这几日时间,正好方便他们打探京中的各种消息。
  这天副使匆匆跑进来,道:「大人,我看西厥大使带了几人出门,还带了大量礼物,只怕是要去拜访北堂王。」
  图昂立刻跳起来:「我们也去!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礼物早就准备好,图昂匆匆带人出了四夷馆,在半路追上赵子灵等人。
  赵子灵看见他们,皱了皱眉,却并未说什麽。
  双方不冷不热地打过招呼,竟是一路同行,一起来到了北堂王府的大门前。
  赵子灵微微一笑说道:「图昂大人,这麽巧,今日我们又是一同到达呢,不如一起进去如何?」
  图昂哼了一声,抢先上前敲响王府大门,赵子灵也不与他争,在後面淡定地站著。
  门房开了大门,收了二人的帖子,让他们稍等,便关门进去传报。
  过了片刻,大门大开,一人走了出来,却正是这几日一直负责接待他们的礼部二品侍郎──言子星。
  言子星这几天在礼部和四夷馆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今日休沐在家,正想好好陪陪女儿,谁知外面却来报,说东厥和西厥的使臣同时来访。
  言子星额上青筋直跳。
  近日皇上对两方使臣都没有召见,有意要冷冷他们。而这些使臣也不是安分的,各自底下都有小动作。
  北堂曜日早料到他这北堂王府是两方使臣必要拜访之处,所以前天便悄没声息地去了别院,留下言子星「看家」。
  於是今日言子星只好无奈地出来迎客,著实让图昂和赵子灵吃了一惊。
  言子星虽然族谱上是北堂家的第四子北堂曜星,但对外的身分却一直是「言子星」,而且朝堂上知道他身分的人不多,大多以为他是北堂王的表弟,住在北堂王府里。
  图昂他们初来乍到,还没打听到这些,他们上门求见北堂王,谁知开门迎客的竟然是这几天负责接待他们的礼部侍郎,都十分意外。

  第五章

  言子星将众人迎进大堂,待丫鬟们奉上茶盏,便开口道:「不知几位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图昂道:「言大人,我们是来拜访北堂王的。」
  他想到这几日因为明帝一直没有召见,他们有些火气都是冲著眼前这个笑咪咪地看上去挺好脾气的言大人发的,谁知他竟然与北堂王是亲戚,还住在王府里,此时不免有些尴尬。
  言子星看了一眼赵子灵:「赵大人也是来拜访王爷的?」
  赵子灵呵呵一笑:「正是。还请言大人代为引见。」他们可没得罪过言子星,一直有礼相待呢。
  言子星微笑道:「二位,实在不好意思,王爷今日不在府内,你们不如改天再来如何?」
  图昂和副使对望了一眼,道:「不知王爷何时回来?若是方便,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
  赵子灵自然也不会轻易回去,也不理图昂他们的白眼,淡定自如地道:「我便和图昂大人他们一起等吧。」
  言子星见他们执著,也不想解释他大哥现在不在城里,让他们等到傍晚,见大哥还未回府,自会离去了。便道:「既然如此,那恕在下待客不周,请众位稍等了。」
  言子星可没耐心陪著他们在大堂里干坐著,白白浪费自己的休沐日,便招来管家招待,自己离席去了。
  这番做法虽然有些失礼,但他对外是北堂王府的「表少爷」,又不是正经主子,自不用上心陪客。何况在他眼里,这几名东、西厥使臣还算不上贵客。
  他回到後院,丫鬟报说陈尚书家的大少爷带著陈小姐、安平侯府的世子带著二小姐今日都来了,小世子领著他们与小郡主去花园里玩了。
  言子星闻言便又折了方向,来到花园,远远地便听见一帮小女孩叽叽喳喳的笑声,定睛看去,见几个男孩子坐在亭子里聊天,女娃们则在大树下玩闹。
  原来北堂君情虽然耐心极好,对海莲娜也十分喜爱,但二人毕竟差著岁数,又男女有别,喜好兴趣大不一样,因此海莲娜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孤单的。
  住在宫里的时候,陈贵妃的大嫂曾带著女儿进宫请安,那陈家小姐只有六岁,与海莲娜倒是能玩到一块去。陈贵妃便提醒北堂王,可以隔三差五地请些年纪相当的女娃到府里陪陪海莲娜。
  如此这般,海莲娜才算交上了朋友。言子星今日休沐,便邀请了陈尚书与安平侯府的千金过府玩耍。因为北堂王府没有女主人,陈夫人与安平王妃也不方便登门,便各自派了儿子领著妹妹过府问候。
  陈家大少爷与安平侯世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人,虽然年纪比北堂君情大,然北堂君情少年早慧,性情沈稳,倒显得比他们稳重,三人也颇说得来。
  言子星走过去,几个小少年与女孩子便纷纷过来见礼。
  言子星不想让他们拘束,便道:「情儿,这园子里有丫鬟和嬷嬷们看著,你们几个小哥儿也别在这里守著了,自去玩吧。」
  安平侯世子闻言,便笑道:「既然如此,君情便带我们去书房,把刚才跟我们说的那幅晴雪快舟贴给我们看看,让我们也见识一番可好?」
  几个半大少年间也不流行唤彼此世子之类的称谓,由於众人地位相当,虽然北堂君情身分更尊贵些,但大家直接以名字相称,倒显得亲切。
  北堂君情闻言,便对言子星道:「小叔,那我们先走了。」说完带著两个少年,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言子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几个小丫头也玩不痛快,对海莲娜道:「好好招呼几位姐姐,爹爹不打搅你们了。」
  海莲娜笑嘿嘿地应了,拉了两个小姐姐的手回到树下,继续刚才的游戏。
  言子星交代几个嬷嬷、丫鬟好生伺候著,便出了花园。
  但他爱女如命,有心想看看女儿和闺房小姐妹们平时是如何玩耍的,便转了一圈,溜到花园後方的假山上,隐在亭子里偷偷向下观望。
  海莲娜性格活泼,虽然才三岁半,但不知是否是西厥混血儿的缘故,个子比一般明国女孩长得快,看上去有四、五岁的模样。
  陈家嫡女与安平侯郡主今年一个六岁一个五岁,长得玉雪可爱、纯真憨直,三人玩得投缘。
  言子星蹲在亭子里看著女儿玩耍,嘴角漾开一抹笑意,忽然眼角一瞥,看见管家带著几人向花园走来,正是刚才大堂上的西厥使臣。
  言子星皱了皱眉,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定是东、西厥使臣相处不谐,管家怕他们吵起来,便将二者分开。
  他猜想正确。
  管家哄著西厥几人换个地方,往另一个院子去,正好经过花园。
  北堂王府占地辽阔,规模宏大,光只园子便有两大一小。
  东边这个大花园修整得最是整齐漂亮,位置又正,一般招待客人都会来这里逛逛。另外一边的园子里有个大湖,湖上有亭栏楼阁,也甚是漂亮。但言子星怕女儿戏耍时落水,所以一般不让她去那边。
  他见管家引著那几名西厥使臣路过这里,想了一下,便从假山上下来,走了过去。恰好此时赵子灵似乎在跟管家说话,几人也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定定地盯著远处几个小女孩的方向,竟恍恍惚惚地走近了去。
  言子星心中一紧,刚想过去阻拦,却突然浑身一震,呆呆地望著那人,僵在原地。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厥刚刚登上汗位的大汗王──拓跋真。
  拓跋真智计非凡,偶尔喜欢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拓跋武已死,拓跋修臣服,唯有拓跋玉领著残余人马在远离王廷的草原上晃荡,实乃他心头一患。而东厥又在这个时候向明国派出使臣议和臣服,让他不得不防。
  所以他细细思量,决定亲自来遥京一趟。
  一来他要亲眼看看东厥这次到底有何图谋,明国又是如何打算的;二来拓跋玉逃窜到南部草原,正好顺势收服了他;三来……却是他心底最深的念想──海莲娜。
  自从下了决心带回女儿,拓跋真对女儿的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不论日里夜里,时常幻想著海莲娜现在的样子。
  今日他扮成侍卫,与赵子灵等人来拜访北堂王,并未想到会看见海莲娜。他虽在遥京里安排了眼线和密探,但海莲娜一直被藏在深宫中教养,就算接回王府也极为隐密。那些西厥眼线还没那麽大本事能打听出北堂家的隐私来。
  来到遥京後,拓跋真一直深居简出,并不轻易露面,那日明帝举办的接风晚宴他也没有参加,不为别的,就是怕被言子星认出来。
  别的人他并不担心。虽然七年前灵州那场大战,他与北堂曜日和众多武将都照过面,但当时大家头戴盔甲,距离又远,原本印象便模糊。何况过了这麽些年,他又经过易容,相信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很小。
  但言子星却不同了。二人毕竟同床共枕、朝夕相处过一年多,再熟悉不过。
  拓跋真没想到言子星竟然是负责接待他们的礼部侍郎,因此这几天一直小心不与他照面。今日来北堂王府,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言子星竟然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
  幸好言子星并未注意到他。
  拓跋真一直在赵子灵身後充当侍卫,可是东、西厥人分裂数十年,互相仇视,很难和平相处。刚才在大堂上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王府管家见机不对,赶紧将他们一行请出来,换到後面院子里去坐。
  他们刚刚走近花园,远远地拓跋真便听到了几个小孩子的玩笑声,不由心中怦然一动。
  其实在看到言子星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跳了起来,忍不住猜想海莲娜会不会也在王府里。谁知天神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让他一进园子,便听见一个女童唱著清脆稚嫩的儿歌: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星把家引;
  四颗星,五颗星,六颗星星照我心;
  七颗星,八颗星,九颗星星缀满天。
  望星辰,望星辰,星星满天伴我行。
  我随星星把家还,娘亲赞我好聪明。
  ……
  拓跋真觉得心口彷佛被一把大锤重重撞到,三魂六魄都飘荡了起来。
  他紧紧盯著远处,几乎是第一眼,他就从三个女孩中认出了海莲娜。
  他的海莲娜。
  拓跋真刹那间感觉到巨大的幸福和期待,整个人恍恍惚惚,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大树下的那个女娃娃。
  他的灵魂都被牵引著,不知不觉向女儿的方向走去,突然身後传来一个声音,却让他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瞬间从虚幻的幸福中清醒过来。
  「众位贵客这是要往哪里去啊?」言子星站在拓跋真身後,话虽是对赵子灵说的,但视线却一直紧紧盯著拓跋真。
  管家道:「大堂里太局促了,老奴自作主张,请赵大人等人到後堂等候。」
  赵子灵忙上前对言子星一拱手,不著痕迹地挡在他与拓跋真中间,笑道:「言大人原来躲在这里。这几日一直辛苦言大人招待,在下无以为谢,不如改天请大人饮酒如何?」
  言子星瞥了他身後一眼,见那人已经收敛了身形,和其它几名武士混在一起,立刻显得毫不起眼了,便随口道:「不敢不敢。这是在下的本分。」
  赵子灵又与他闲话了几句,侧身之间,不经意地与拓跋真对视一眼,见他手指向下,轻轻点了点,便哈哈一笑,道:「既然今日有缘,不如请言大人带我们逛逛园子如何?北堂王府的花园名满京城,据说连皇宫的御花园都比不上。」
  赵子灵虽然不明白大汗为何让他留在这里,但相信一定有目的,所以不由分说,拉著言子星便向花园的小路上走去。
  拓跋真一心想往女儿那边去,奈何赵子灵毕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只沿著大路走。
  谁知这个时候,海莲娜却向著这边招起手来。
  原来大树下的几个嬷嬷、丫鬟,看见这边有客人过来,便各自抱了自家小姐,想要回避。
  海莲娜的乳母也要抱她走,但小家夥眼尖,看见了父亲,便高声向父亲招手:「爹爹!爹爹!」
  赵子灵吃了一惊,道:「言大人,那是你女儿?」
  言子星道:「正是。」
  他不想当著西厥使臣的面唤女儿的西厥名字,便对那乳母道:「日头高了,带小姐回去休息吧,莫要晒著了。」
  乳母正要回话,谁知海莲娜跑过来拉住言子星的衣袖,娇憨地道:「爹爹,海莲娜刚才给鹤姐姐她们唱歌呢,就是爹爹教我的那首《望星辰》,爹爹听见了吗?」
  赵子灵听见「海莲娜」三个字,眼神一动,神色却没有变化。
  言子星见女儿自己将名字讲了出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索性弯腰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赞道:「听到了。爹爹甜蜜的小花朵唱得真好听。」
  海莲娜抱著他的脖子笑,一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在赵子灵等人身上转了转。
  赵子灵恰好看了拓跋真一眼,见大汗呆呆地望著那个女孩,神色有些失态,赶紧轻咳一声,道:「想不到言大人年纪轻轻,女儿都这麽大了。贵千金今年几岁啊?」
  言子星不欲多说,将女儿交到乳母手里,淡淡地道:「到十二月便虚岁五岁了。」又交代乳母:「带小姐回去。好好招待陈家小姐和安平侯郡主。」
  「是。」
  乳母抱著海莲娜走了,海莲娜趴在乳母肩头,朝父亲挥挥手。
  赵子灵看得清楚,这女娃娃虽然年纪尚小,轮廓未明,但头发微卷,鼻梁高挺,一双明目虽是深色,但於阳光下的瞳仁隐含湛蓝。
  这分明是有他们厥人的血统。
  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名字──海莲娜,西厥语中意喻草原上甜蜜的小花朵。
  赵子灵却不知这个名字还有一个解释,便是「像雪莲花一般清澈美丽的湖泊」的意思。
  而真正知道这个意思的,只有拓跋真和言子星二人。
  拓跋真眼睁睁地看著女儿被乳母抱走,渐行渐远,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攥拳,掌心被指甲刺破,用力之深,自己却一无所觉。
  此时此刻,他甚至忽略了言子星可能认出他来的危险,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女儿消失的方向,以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冲上去将女儿抢走的念头。
  这短短的片刻,彷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耳边恍恍惚惚地传来赵子灵试探的声音:「言大人的女儿好可爱啊。只是和大人却并不怎麽像,莫非是像母亲?」
  言子星淡笑不语,岔开话题:「赵大人,那边是从文国移栽过来的玉香牡丹,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在下带你过去看看。」
  拓跋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深吸口气,只觉视线竟然有些模糊,赶紧眨眨眼,将那湿润掩去。看向言子星,却见他与赵子灵在前方并肩而行,并未回头,不由松了口气,但心底却忍不住涌上一股又恨又怨的复杂情绪。
  前些日子言子星一直官服在身。
  明国尚红、紫、黑,黑色官服看著肃穆老成、稳重有余,却难以生出亲近之感。今日他因为休沐在家,未穿官服,只著一身淡青色明国长衫,腰间系著一条墨色腰带,黑发束在脑後,上面别了一枚翡翠雕纹簪。整个人打扮得清爽简单,却莫名有种贵气优雅的感觉。
  拓跋真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寻常的明国打扮,不由新奇又陌生地多看了两眼。
  因为走在後面,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言子星,突然发觉他走路时似乎腿脚有些摇晃,不太利落,只是不易察觉。
  拓跋真想起他额上那道已经变得极浅、但仍然能看得出来的疤痕,心底不由皱了皱眉。当发现自己的情绪後,他又立刻眼神一变,强迫自己低下头,专心望著路面。
  言子星带他们逛了花园,又陪赵子灵到旁院坐了会儿,一直未曾向他那几个侍卫多看一眼。
  赵子灵心下松了口气。
  坐到傍晚,北堂王还未回来,只好留下礼物,无奈告辞。图昂那边也是一无所获,却比他们早走了片刻,倒没有再遇上。
  当天晚上言子星在书房里,手里拿著一枚翠玉镶金的女士发簪,下面坠著两颗一般大小的珍珠,流光华彩。
  他呆呆看著,眉头时紧时松,嘴角紧抿。过了好半晌,他抬头望著书桌上展开的信纸,终於还是什麽都没写。
  他转身回了房间,将那金簪收好,从衣柜中翻出一套夜行衣换上,小心地打开窗户,避开府内的侍卫,越窗而走。
  四夷馆内最拐角的一间房内,赵子灵正与拓跋真说话。
  「大汗,今日北堂王避而不见,我们还要不要再去拜访?」
  「暂时不必了。北堂王显然现在不想见我们。」
  「不知那言大人怎麽会住在北堂王府上?听说他是北堂王的表弟,也许我们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言子星其实是北堂王幼弟的事,极为隐密。拓跋真当初也是偶然从北豫王司简那里知道的。至於司简如何得到这个消息,他却不得而知,想必是司家皇室对北堂家族另有眼线。
  他没有对赵子灵点明言子星的身分,道:「言子星那人,滴水不漏,我们也讨不到什麽便宜,倒不如正大光明地等待明帝的召见。这些日子,你多留意那些东厥人,想办法打探出他们的目的。」
  「是。」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赵子灵突然想道:「大汗,今天我看那言大人的女儿好像不是汉人,倒有点像我们西厥人。不知言子星的夫人是不是我们西厥女子。」
  拓跋真正在喝茶,闻言微微一僵,顿了顿道:「这事与我们无关。夜深了,我累了。」
  赵子灵道:「那臣先告退,大汗好好休息。」
  他告辞出来,小心地帮拓跋真掩上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拓跋真端著茶杯发呆,脑海中全是女儿海莲娜娇憨可爱的小模样。
  当初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只记得那天早上分手时,刚刚给女儿喂完羊奶,小家夥蜷著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昏昏欲睡。
  当时他还点著女儿的小鼻子,笑道:「刚起来又睡,真是小猪一样。」
  可是以女儿对他的依赖,若不是睡著了,又怎会放他离开?
  如果他没有出来接人,没有遇到秦子业,没有打开记忆的闸口,是不是现在还在草原上,与言子星一起抱著海莲娜牧马放羊,看著她一点点长大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他的海莲娜长大了,更可爱了,那双眼睛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不过鼻子嘴巴却很像言子星。
  女儿稚嫩的歌声彷佛还在耳边萦绕,可爱的笑脸也近在眼前一般。
  他想著想著,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一阵清风刮来,吹醒了他的神智,拓跋真这才发觉夜色已深了。
  他走进卧室,见窗户开著,阵阵清风吹来,带来些许凉意。
  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四夷馆周围都有京畿禁卫军守护,不时有火把交错而过。天上的星辰明亮,一闪一闪的,似乎与地面上的火把交相辉映。
  拓跋真望著天空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明国的星星,和草原上的也没多大区别。」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不由自嘲一笑,关上窗户。
  他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但就在此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
  拓跋真猛然回过身,望著昏暗的房间,右手握住腰间的弯刀,低声喝道:「谁?出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拓跋真等了片刻,忍不住怀疑自己多疑了。就在他准备放下弯刀的时候,昏暗的屏风後面忽然慢慢显现出一个身影。
  拓跋真一惊,正要张口厉喝,弯刀出手,那人却突然开口道:「拓跋真,是我。」
  拓跋真浑身一震,脱口道:「是你!」
  来人正是言子星。
  他从隐藏的角落里走出来,月光透过身後的纱窗映在他身上,屋内的烛火时昏时暗,二人一时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拓跋真思绪飞转,瞬间已经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掠过。
  他怎麽认出自己的?他为什麽会来这里?他来有什麽目的?
  言子星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其实他也没想好今夜到底来做什麽?但是从他在花园里认出拓跋真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无法再等待了,必须面对面与拓跋真谈一谈。而且上次去草原,他已经确定拓跋真恢复记忆了。
  打破沈默的是拓跋真。他沈声道:「不知言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言子星突然厌恶了彼此这样的遮遮掩掩。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拓跋真面前,道:「我认出你来,就如你当日在草原上认出我来一般。不要否认,我知道你派人来追过我,若是不知道我是谁,你为何这麽做?」
  拓跋真不语。
  言子星道:「我来问你一件事。你来遥京做什麽?」
  拓跋真突然将弯刀架到言子星的脖子上,冷声道:「你孤身前来,不怕我杀了你?」
  言子星并未反抗,反而笃定地道:「你不会。」
  拓跋真冷道:「你怎知我不会?我来遥京就是要杀你的!」
  言子星道:「那你是承认你都记起来了?」
  拓跋真一时语塞。
  言子星道:「你来遥京做什麽?」
  拓跋真也恢复了冷静,沈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你刚刚登上西厥汗位,位子不稳,此时离开王廷太冒险了。若是被人知道,趁机作乱怎麽办?」
  拓跋真听出他话里的关心之意,心里不由轻轻一动,随即冷道:「这个不劳你操心。」
  言子星轻轻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因为你刚刚登上汗位,所有人都猜不到你会这个时候离开王廷进入遥京,所以你才大胆来的吧。」
  拓跋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言子星悠悠地道:「当年灵州大战在即,你就敢潜入遥京,从王府中掠走文国的静王爷,这次你又想掠走谁?」
  拓跋真手里的弯刀不由自主地用力压了一下,贴紧言子星的脖颈。
  他冷然道:「言大人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你既然是偷偷潜入的,想必也没有人知道。我杀你灭口,弄出去埋了,就无人知道我在这里了。」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双眸深沈如海,最深处却又隐隐蕴含著某种莫名的光芒。
  拓跋真突然觉得有些心虚,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其实他只是出口恐吓罢了。
  这里毕竟是遥京,言子星是北堂王和明帝的幼弟,纸包不住火,杀了他事情就严重了,何况拓跋真自己事自己知,他下不了手。
  言子星忽然上前一步。拓跋真一惊,弯刀立刻一撤,却还是在他脖子上划破了层皮。
  言子星轻声淡漠地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杀!」
  拓跋真愣了一下,撤了弯刀:「我倒是自以为是了。你既然敢来,必然留了後路。」
  言子星并没有解释,只是看著他,第三次重复道:「你来遥京做什麽?」
  拓跋真抿了抿唇,眯起眼犀利地瞪著他。
  言子星道:「你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到。东厥使臣是其一,我朝的态度是其二,关外徘徊的拓跋玉是其三……」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字道:「海莲娜是其四!」
  拓跋真眸中闪过一道厉色,沈默片刻,淡淡道:「你待如何?」
  这便是变相的承认了。
  言子星垂下眼帘:「其它我不管。但我不会让你带走海莲娜。」
  也许是出於直觉,也许是出於对拓跋真的了解,虽然今天下午在花园里只是匆匆一面,但言子星彷佛可以感觉到拓跋真心底对女儿那澎湃的感情。
  他有预感:拓跋真想带走女儿。毕竟海莲娜是拓跋真以男子之身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亲骨肉。这种情感,必然和他以前那些子女不一样。
  拓跋真果然大怒:「她是我的女儿!」
  言子星猛然抬头,直直瞪著他:「当初是你不要她的!」
  彷佛一口利刃插进胸口,原有的伤疤被生生撕开,拓跋真低吼:「当初是你骗我的!」
  「那又怎麽样!难道你没骗过我吗!」
  言子星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拓跋真衣襟,恶狠狠地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你怎麽这麽狠心!这麽狠心……」
  拓跋真突然挥手,一拳砸中言子星下颔。

  第六章

  言子星晃了晃。
  拓跋真扑上去,将他撞倒在地,压在他身上,疯了一般挥拳:「我狠心?是谁逼我的?是谁逼我的!?」
  言子星大怒,挡住他的拳头,抬腿一踹,从後面将拓跋真从身上踢下去,自己一个翻身反压在他身上:「我逼你?我抱著海莲娜回去找你的时候你是怎麽做的?你这个混蛋!自私自利!只想著你的汗位、你的权势、你……」
  拓跋真一个猛力又将他撞下去。
  二人滚在一起拳脚相向,竟在这深更半夜赤手空拳地搏了起来。
  言子星握住他挥来的拳头,用力架住他,咬牙道:「我是来找你谈话的,不是来打架的!你想把禁卫军招来我没意见!别忘了东厥人就住在对面!」
  拓跋真粗重地喘息,骑在他身上,一手掐著他脖子,一手被他架在半空。
  二人互相瞪视,都是气息急喘,情绪不稳。
  拓跋真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用力甩开双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你既然发现了,为什麽不告诉他们?」
  言子星躺在地上,抹了抹嘴角被揍出的血迹,冷笑道:「你想我告诉他们?东厥人巴不得杀了你呢。」
  拓跋真嗤道:「我还要谢你不成?」
  言子星道:「我说了,你不能带走海莲娜,其它我不管。」
  拓跋真再次瞪红了眼睛,但这次他却没说什麽。
  他正要起身,谁知言子星突然扑了上来,抱住他腰,用力一滚,将他压在身下。
  拓跋真怒道:「你做什麽!还想继续打架不成!?」
  言子星挑眉:「你怕了?」
  拓跋真彷佛听到了什麽笑话:「我拓跋真什麽时候怕过?」
  言子星冷哼一声:「是啊,你敢来,自然是不怕的。」他弯下腰,与拓跋真面对面,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
  「告诉我,你什麽时候恢复记忆的?还是你当初根本就没有失忆?」
  「关你什麽事!」
  言子星道:「你刚才还没回答我。你不是新娶了侧妃吗?想要孩子,让你的女人生去!」
  「那怎麽一样!」拓跋真沙哑嘶吼,丝丝痛意,尽显其中。
  父与母,毕竟是不一样。
  拓跋真虽是男人,但孩子是他亲生的,不似言子星一晌贪欢,之後便等著孩子呱呱落地。自己可是十月怀胎,尝尽了那比女子还要辛苦的孕育之苦。因此天下多有对子女寡情的父亲,却少有不爱子女的母亲。
  拓跋真当初抛夫弃女,是男人的心性占了上风,也是狠绝。但随著时间的流逝,属於「母性」的感情渐渐复苏,心里的伤痛也就越发狠了。
  言子星一愣,察觉了他的痛楚之意,不由心底也是一紧,竟是心疼。
  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要夺回拓跋真,但三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物太多,待去了草原一趟,发现拓跋真似乎已不是自己当年爱慕的那个人,反而重新变回了当初互相敌对、狡诈深沈的西厥二王子,心便沈了下去,渐渐冷静。
  只是今夜与拓跋真这番坦诚相见,以二人熟悉的方式──打架,「交流」了一番,却多少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一旦感觉身下之人彷佛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爱意便不由自主地涌现了出来。
  言子星双目流露出疼惜与痛楚之意,声音不免有些凄凉和绝望:「那怎麽办?海莲娜只有一个,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又让孩子如何选择?
  拓跋真被他的话语所震,一时怔愣,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觉身上一沈,言子星竟趴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阿真,我很想你……」
  拓跋真恼怒的手推到一半,听见他在耳畔的低喃,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他的身体轻轻发颤。
  这熟悉的拥抱和深情的话语,让他一时柔情起来,陷入恍惚的情绪中。
  二人同时想起了在乌里木盆地里的日子,想起了他们一起放牧、一起纵马、一起……在海莲娜纵情欢愉的生活。
  那时的他们,是如此相爱。
  即使是现在,拓跋真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没有权势相争,没有兄弟倾轧,没有蓬勃的野心。那时的生活是那麽简单,那麽自由自在。
  他们纵情高歌,肆意地奔跑,水乳交融,尽情地享受著蓝天、碧草,和彼此心中的珍惜与爱慕。
  他们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高兴了就骑著墨风和额娜在草原上追逐,生气了就互相斗嘴打闹一番,情动了就彼此激烈地拥抱在一起……
  想到此处,言子星和拓跋真的气息都渐渐灼热起来。
  拓跋真不愧是新上位的汗王,最先扯回理智,咬牙道:「放手!」
  言子星却固执地抱著他,也不吭声。
  拓跋真恼了:「我叫你放手!起开!」
  他挣出一只手,想用暴力推开身上人,言子星却突然任性地道:「你要推我,我就叫了!把狼都招来!」
  拓跋真被他的话噎得一僵,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瞪著眼不知道说什麽好,想真发火又发不出,憋得快内伤了,骂了一句:「你个混帐!」
  这话不仅没有达到斥责的效果,反而有种亲昵宠溺的感觉。
  果然言子星根本不怕,反而顺口道:「我不管!要抱抱!」
  这话是他在乌里木盆地时常对拓跋真说的。
  那时言子星时不时地会冒出些孩子气,撒娇任性,让他哄的。拓跋真因著年长,又对他爱意甚深,竟一丝也不忍让他不高兴。二人虽然时常拌个嘴,打个架,但彼此好起来是真好,言子星撒起娇来也是非常顺畅自然的。
  谁让他是父亲们的老来生子呢?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爹爹们疼爱,哥哥们爱护,脾气也养得娇贵些。在外人面前那是一丝不显,但在亲密的家人面前却展露无疑。
  他这句话一出口,二人都是一愣,一股诡异的气氛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本来就灼热的气息也更加沸腾起来。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就发现他们这个姿势是多麽暧昧,多麽容易引起性欲。
  言子星压在拓跋真身上,想起那晚偷偷潜入他的大帐看见他沐浴和自慰的模样,还有後来的……
  想著想著,手便不由搂得更紧,脸颊紧紧蹭在拓跋真面上,热呼呼的,肌肤相贴。
  拓跋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下身的变化。那渐渐顶住小腹的东西是什麽,同是男人,他十分清楚,不由涨红了脸,喝道:「下去!」
  他一张口,紧箍著他的那人便脸颊一侧,一口堵了上来。
  拓跋真心中一惊,又是一颤,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的舌头也跟著进来了。
  这下可好了。
  寂静的夜里,孤男相处,又是从前床上滚过无数回的,谁不知道谁啊?
  言子星熟悉拓跋真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即使只是舌尖上的攻城略地,也处处击中要害。他卷起拓跋真的舌头,不停地挑逗,敏感地激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拓跋真呼吸粗重,理智逐渐被欲望的火焰击退。
  言子星浑身都战栗地想要他,拓跋真也被他点起同样的渴望。
  这三年来,拓跋真无时无刻不能忘记言子星带给他的快乐与激情,以致他已经无法从容地拥抱女人了。不是他不想纳妃,而是看见那些女子,抱著她们丰盈的身体,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满足他的心灵和饥渴的欲望。
  这是他极为隐密的一个秘密,是从乌里木盆地回来後遗留下来的可怕的身体上的变化。
  当他发觉自己对女人无法升起欲望後,曾一度极为恐慌。好在那个时候他势力未复苏,族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他便寄情於忙碌和野心,整日奔跑在草原上,在夜晚带著极度疲惫的身体入睡。
  因此这些年来,他竟称得上「守身如玉」。这也是他怨恨言子星的原因之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男人食髓知味,以他的骄傲,实在难以接受。
  此时此刻,欲望的火焰一旦升腾起来,便彷佛要烧尽了彼此一样。
  言子星感觉到拓跋真的抵抗并不是那麽坚定了,立刻乘胜追击,更加卖力地挑逗他。
  二人气喘急促。好不容易分开唇舌,言子星顺著拓跋真的脸颊便往下吻去,一口含在他的喉结上。
  那里是拓跋真最敏感的地方。
  果然,拓跋真立刻抑制不住地低低「啊……」了一声,身体软了下去。
  这个秘密只有曾经朝夕相处、水乳交融的言子星知道,即使是拓跋真的原配嫡妻娜木纯,也不知道他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居然是这里。
  这也是言子星与拓跋真欢好数次後得来的经验,估计拓跋真自己以前也不知道,毕竟没有女人敢大著胆子去咬他脖子啊。
  总之,拓跋真仅有的那麽一点犹豫,在言子星吻上他的敏感点後便不翼而飞了。
  言子星的手掌熟练地向下抚摸而去。
  他对西厥服饰十分熟悉,此时又逢炎炎夏季,衣衫单薄,因而一路顺利地将拓跋真的衣服剥了开来,露出赤裸矫健的胸膛。
  言子星掠了一眼,眸色更深,俯身含上他左胸的茱萸,湿漉漉地舔舐起来,同时一手向下摸去,握住那和自己一样坚挺起来的分身。
  「嗯……」
  拓跋真轻轻战栗,不由自主地抬起身体,迎合著他。
  言子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感觉到拓跋真的情动,更加卖力地搓弄起来,同时也没停下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著,不时咬咬拓跋真的乳头,又向下亲吻到他的腹肌和肚脐。
  拓跋真激烈地喘息,小腹的腹肌上下起伏。
  言子星忘情地向下,唇舌终於吻上了他的分身。
  「啊……」
  也许是积攒得太久,也许是太动情了,拓跋真刚被他舔弄了几下,便忍不住射了出来。
  白色的浊液喷射出来。言子星用手指捻了下来,褪下拓跋真的裤子,将他一个翻身,往身後摸去。
  拓跋真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面,大脑兴奋得阵阵发晕,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言子星翻过身骑在身上,接著便察觉後穴有什麽东西捅入,一阵麻痒。
  言子星探入食指,惊奇地发现拓跋真那里竟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湿润了,後穴紧缩温热,轻易地便插入了两根指头。
  如此他也按捺不住,掏出自己铁杵一般灼热的性器,对准那不断收缩,彷佛在迎接他的穴口,迫不及待地插了进去。
  噗地一声。
  彷佛天生就该契合在一起般,言子星的性器竟然异常顺利地插入了那紧窒狭小的入口,立刻被里面的温暖所包围。
  拓跋真疼得哼了一声,双手撑在地板上,终於反应过来言子星在做什麽。
  後穴的空虚被灼热的性器所填满,二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竟同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
  言子星喉咙深处发出兴奋的低喊,扶著拓跋真柔韧紧实的腰肢大力运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直刺到最深处。
  拓跋真架不住他一上来就跟不要命似的狠插,艰涩地以双手撑著地板,却无著力之处,後面又彷佛一头野兽在干他,竟顶得他不住向前滑。
  「你、你他娘的慢点──」
  「……阿真,你这里真紧……」
  言子星双手也没闲著,温热的手掌抚摸著拓跋真的身体,一手在他挺翘的臀部揉来捏去,一手扶著他的腰。
  前几次言子星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找回熟悉的感觉,每次一顶,腰部前送,必顶到最深处,并精准地触到拓跋真内壁的敏感点上。
  拓跋真出了一身热汗,古铜色的肌肤在黑夜里闪烁出一层荧光。
  被第一下插到快感时,他腰下一软,要不是被言子星扶著,便险些趴到地上,紧接著言子星便肆无忌惮的进攻,极端的快感一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目眩、手软脚软,差点撑不住自己。
  「呜……」
  拓跋真紧紧咬著下唇,将呻吟声抑制在喉咙深处。
  「阿真,喊出来。我喜欢听你喊出来……」言子星弯下腰,在他背脊上落下湿漉温热的亲吻,喃喃地道。
  去你娘的!
  拓跋真心里大骂,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就是不喊。
  言子星骑著拓跋真插了数十下,终於射了出来,喷薄而出的液体撒满他的肠壁。
  拓跋真低吼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给射穿了,同时前端也溢出了液体。
  他喘息地躺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贴著滚烫的肌肤,仍然觉得热。
  言子星压在他身上,二人都有一会儿失神。拓跋真抬了抬手臂,想将那人推下去,却陡然察觉仍然埋在体内的东西又硬了起来。
  他喘著气喝道:「出去!」谁知发出的声音却沙哑低沈,带著高潮後的余韵,说不出的性感慵懒。
  言子星一下觉得又来了劲,抬起身著迷地亲了亲他的下颔和唇瓣,道:「再来一回。」
  拓跋真脸色一变,刚想说话,言子星一个低头,又咬上了他的喉结处。
  「呃……」
  拓跋真浑身一酥,下意识地後穴一紧,登时又夹紧了言子星。
  言子星抬起他的大腿架在自己肩上,将他压在地板上再次抽插了起来。
  「你……你他娘的适可而止!老子来遥京不是让你操的……啊──」
  言子星整根抽出,又一捅到底,搂著他的腰一阵猛顶,顶得拓跋真终於失控地喊了出来。
  言子星将他捞起来,分开他的大腿坐在自己身上,霸道地吻住他。
  拓跋真抬起手,似乎想揍他,言子星却不由分说地加快了抽插的动作,同时一手握上他的分身,揉搓著两个小球,带著茧子的手掌熟练地摩擦著。
  「嗯──呜呜……」
  拓跋真想骂他的话语被堵在嘴里,待二人唇舌分开,出口的声音却变成了低哑的呻吟。他一手抱住言子星的肩膀,一手撑著地板,折著腰晃来晃去。
  言子星忽然一掌拍在他紧实修长的大腿之上,发出清脆的啪地一声,命令道:「夹住我的腰!」
  拓跋真道:「夹不住……腰要折了……」
  言子星原本握著他分身的手捻住顶端的肉筋,轻轻按了按。
  拓跋真吃痛,又有一种异样的战栗快感,不由躬起了身子。
  言子星道:「夹住我的腰!」
  拓跋真试著将分在言子星两侧的长腿收拢,但这个姿势对於这位已经年过三十、又没有练过软骨功的草原汗王来说实在有些困难,不由一边被顶得发颤,一边道:「不行……混蛋!说了夹、夹不住……呃……」
  言子星道:「你的韧性还是这麽差,身子硬邦邦的。」
  拓跋真大怒,以西厥语骂道:「闭嘴!你个混帐东西!」
  言子星突然抱著他的腰,屈膝抬起了身子。
  拓跋真吓了一跳,赶紧抱紧他的肩膀,双腿也盘了上来。
  言子星道:「这不是夹住了吗。」说著一个用力,竟抱著他站了起来。
  二人还连在一起。
  拓跋真快疯了,低吼道:「你做什麽!」
  言子星道:「上床。」说著抱著他摇摇摆摆地向旁边的床榻走去,每动一下,便托著拓跋真的臀部插一下。
  拓跋真脑子都晕了,还没来得及骂,已被言子星弯腰扔在了床上,接著人又压上去,单腿跪在床沿上,抬起拓跋真的腰接著插进去。
  「混、混蛋,我要杀了你、你……啊──」
  这一次时间特别长。言子星迟迟没有释放,一下又一下,极深极重的顶入。
  拓跋真腰部悬空,脑袋在下,头晕目眩,偏身体又刺激得厉害,刚才被撒在体内的液体顺著肠壁倒灌回来,胃液也开始翻滚。
  「不、不行……换个姿势!换、换个……」拓跋真不得不出口讨饶了。
  言子星抽了出来,拓跋真还没松口气,人又被翻了过来。
  言子星骑在他身上,进去,出来,进去,又出来……
  「射了几次了?你在草原上有没有和别人做过?」言子星摸著他的前端,那里湿漉漉地又溢了出来。
  拓跋真哼了哼,双手撑不住身体,只能跪趴在那里,翘著臀部让他干。
  「当然做过……嗯、哈……你当老子是什麽人。呃……」
  言子星突然以手指堵住他分身的铃口,将西厥汗王的精华全堵了回去,慢声道:「你做过?和谁?」
  「啊──啊……放、放开……」
  拓跋真不住呻吟,想抽出只手拨开言子星,无奈身後的人顶得他无力,双手必须一起撑著才不会倒下。
  言子星道:「是不是你那个侧妃?还是别的女人?告诉我!」
  拓跋真前端胀得难受,偏偏前後两股刺激又带来异样的快感,身体一阵阵颤抖,实在撑不住了,道:「没有……没有做过。你放手……啊──」
  「那是和男人?和男人有没有做过?」
  拓跋真被折腾得要发疯了,哑声嘶吼:「没有!没有!男人也没有!」
  言子星终於松开手。
  拓跋真再也忍不住,一股一股地喷射了出来。
  他的分身渐渐软了下去,言子星的性器却还硬得发胀。他已经泄过三四回了,可言子星的第二次还没结束。
  「你、你还有完没完?操够了没有?」
  拓跋真疲惫得没有气力了,索性趴在床上。
  言子星却不放过他,反手将他又捞了起来,胸膛贴著他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道:「没完!永远操不够你!」
  明明是粗鲁的语言,却带有一股别样的魅力,竟好像一个誓言,震得拓跋真心头一颤。
  这一夜拓跋真不知道被他干了多少次。先是地板上,再是床上,姿势从背骑式、悬抱式、盘坐式,到侧卧式、俯趴式……
  总之,拓跋真到了後来已经疲惫欲死,躺在床上任由言子星折腾。
  这三十几岁的男人和二十几岁的男人,平时还不显,但到了床上,体力和持久力的差距便可以明显感觉出来了。
  一个巅峰已过,一个却正是巅峰之时。
  西厥正值壮年的新任大汗,在被做晕过去之前的最後一个念头是:这家夥什麽时候学会这麽多姿势了?
  第二天清晨,赵子灵起床後与副使苏萨默来到拓跋真门外,敲了敲门。
  过了好半晌,里面也没有声息。赵子灵与苏萨默对望一眼,都有些紧张,又敲了敲门,低声喊道:「大汗?大汗?」
  「……嗯。什麽事?」
  里面终於传来大汗懒洋洋的声音。
  赵子灵觉得那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有些沙哑,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大汗,该下楼吃早饭了。今天明帝可能会宣召我们。」
  「我不下去了。让人把早饭送上来。」
  赵子灵愣了一下,道:「是。那个……您没事吧?」
  「……咳,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著了风寒。你们去吧,早饭端点清粥小菜来,要清淡的。」
  苏萨默道:「大汗,既然身体不适,给您请位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小题大作!」里面的声音不耐地道:「去做你们的事,别站在我门口,让人注意到就麻烦了!」
  赵子灵和苏萨默只好退下。
  屋里拓跋真趴在床上,心中咒骂。
  昨天晚上被言子星翻来覆去的不知做到什麽时候,他朦朦胧胧的感觉天都快亮了,言子星什麽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而那个混蛋,居然只是简单地帮他擦拭了一下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他一个人满屋狼藉,早上几乎爬不起来。
  说来这却是错怪言子星了。
  他本来就是偷偷潜入的,四夷馆内戒备森严,为了防止东、西厥使臣打起来,禁卫军还加派了人手。要不是言子星熟悉禁卫军的巡逻路线,又轻功高明,根本没那麽容易潜进来。
  事後他倒是有心帮昏睡不醒的拓跋真收拾一下,奈何房间里除了屋角铜架上的一盆清水,再无其它。
  只好翻出拓跋真的一件内衫,就著清水帮他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又抹去地上、床脚和墙上喷溅液体,其它实在无法再收拾。而且天色渐渐亮了,再不走他就只能开门迎客了,便卷起那件充当了抹布的大汗内衫,匆匆越窗而去。
  拓跋真一觉睡到天明。若不是赵子灵的敲门声,估计他能睡到天黑。
  他原想起身穿衣,出去开门,奈何试了几次,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整个人像被十匹马踩过一般,爬也爬不起来,只好借口风寒,将赵子灵和苏萨默打发走。
  以拓跋真的聪明才智,此刻他也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昨天晚上二人还在针锋相对,拳脚相向……怎麽干完一架後,就变成干他了?
  与拓跋真那边的疲惫欲死相比,言子星这边却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他回了王府,根本没去睡觉,叫醒下人打来热水,沐浴了一番,然後直接换上朝服准备上朝了。
  临出门前他突然又想起什麽,翻出草原上那夜从拓跋真那里摸出来的帕子,揣进了怀里。
  下朝之後,言子星被皇上叫到书房说话。
  他心里有些心虚,不知是不是昨晚夜探四夷馆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不过後来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皇上叫他来只是问问最近东、西厥使臣的动向而已。
  言子星老老实实地汇报完毕,道:「陛下,西厥使臣还挺沈得住气,只是东厥使臣最近似乎按捺不得,私下各处拜访京城官员,另外一直向臣打听陛下何时召见他们。」
  司耀辉道:「朕准备明日召见东厥使臣,只是不好让西厥知晓……这样吧,明天你带著西厥使臣出京逛逛,附近的名胜古迹都去看看,别让他们待在京里。」
  言子星道:「臣明白了。陛下,您还有什麽事吗?没事臣就打道回府了。」
  敢这麽对皇帝说话的,也就言子星一个了。
  司耀辉笑了一下,挥挥手道:「没事了。你滚吧。」
  言子星嘿嘿一笑,正要告退,忽然又想起:「哎,二哥,大哥去哪了?怎麽这几天都没回府?」
  司耀辉面色一僵,支吾道:「唔,他这几天宿在宫里,暂时不回去了。」
  大哥宿在宫了吗?他竟不知道。
  言子星奇怪地看了看皇上,道:「不是说就去别院住两天,避开那些厥人使臣吗?怎麽……」
  司耀辉不耐烦地道:「这事你甭管。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吧。」
  言子星见二哥不想多谈,心里也不以为意。
  谁知道大哥二哥这两口子搞什麽呢?反正不关他的事。

  第七章

  言子星告退出宫,看著外面豔阳高照,端得是一个好天气,便慢慢踱步来到四夷馆。
  他先去见了东厥使臣,告知皇上明日可能会召见他们,让他们不要乱走。然後又去了西馆。
  西厥使臣不知明帝明日召见东厥使臣的事,听言子星说奉命招待他们逛逛遥京,也是乐意,便带了几个武士,跟著言子星上了街。
  言子星没有看见拓跋真,装作不经意地对赵子灵道:「赵大人昨日带的那名百卫长怎麽没来?」
  赵子灵微笑道:「他昨儿个夜里染了风寒,和其它几人在使馆里歇息,不必都跟来。」
  言子星笑道:「还请赵大人告诉他们,不必拘著。难得来趟遥京,多逛逛、多玩玩,日後回草原上也有个话题。」
  赵子灵道:「正是这麽个道理。」
  言子星带著他们在城内逛了一圈,约好明日带他们去逛西山、拜寺庙、泡温泉,一应事务都由礼部安排。
  赵子灵甚是乖觉,也没问东厥使臣去不去,自是应了。
  双方宾主尽欢。
  回到使馆,赵子灵上了二楼,来到拐角的房间敲敲门。
  「进来。」
  赵子灵进屋,向拓跋真行了礼,先问候了他的身体情况,见拓跋真面色如常,不似风寒严重的模样,便放下了心。
  只是他隐隐觉得大汗浓眉舒展、眼神澈亮,神情从容中彷佛多了一丝丝……愉悦?他也不能确定,只觉得大汗今日浑身都散发著一种莫名气息,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他汇报了一天的行程,道:「言大人邀请我们明日去西山的白马观赏花,臣已经应下了。」
  拓跋真念头一转,已然隐隐猜到了什麽,不过既然言子星以礼部的名义相邀,他们也不好拒绝。
  赵子灵道:「臣听说西山风景优美,山脉绵延、百花盛放,而且山上还有温泉,明帝也很喜欢泡呢。言大人说会招待我们住一夜,後日再回来,只不知京里要不要留几个人?」
  这些日子拓跋真一直深居简出,只昨天随他去了趟北堂王府,赵子灵正怕他待著没意思,礼部邀请他们去游西山,倒是正合心意。
  拓跋真沈吟道:「也罢,就让苏萨默借口风寒,留下应事,其它人都去吧。」
  赵子灵应了,又与他谈了些事情,见大汗眉宇间似乎有些倦怠,便告退了。
  拓跋真确实倦了。
  他今日直到中午才好不容易起了身,泡了个热水澡,终於消去些疲劳,但身子仍如被拆过一遭般。
  他毕竟三年没有过这等激烈的房事了。
  草原上的汉子性情豁达、身体健硕,性欲也旺盛,但拓跋真从小师从阿素亚,对汉学也十分精深,深知谨慎修身之道。而且他目标远大,渴望权势,对女色便不是那般上心,即使是从前最鼎盛的时候,也不会过於放纵。
  但与言子星在一起时,因为失去记忆,且男子之间的欢爱更加直接、更加激烈,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他的身体适应之後,欲望反而来得猛烈。
  拓跋真这几个月来忙著夺取汗位、打压兄弟,收服各个部落,之後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遥京,一直未曾好好休息,昨夜言子星如狼似虎,拓跋真初时还能支撑,後来却真是招架不住了。
  拓跋真此时心中大是懊恼,深悔不该一时心软,顺著男人的本能行事。但这些年来他过得甚是寡淡,只靠著双手抚慰自己,难免空虚得过了,因此昨夜一点就著,却也不是完全能以理智克制的。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昨晚言子星抱住他吻上来时,他不仅下身有了反应,身後的幽穴也几乎立刻便湿润了。
  这个认知让拓跋真又羞又恼,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杯当成言子星,捏个粉碎才能解气。
  他可以忍受对女子的无趣以及禁欲的烦恼,但让他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食髓知味地认同了男人,便觉得难以接受。
  他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决定如果今夜言子星还敢再来,一定一刀劈了他!
  不过言子星这一夜并没有来。
  拓跋真一觉睡到天亮,想起了言子星今日要带赵子灵等人去西山赏花拜佛,便出门去寻赵子灵。
  言子星对拓跋真了解甚深。
  那夜二人情不自禁,他压著拓跋真做了大半夜,只怕那家夥现在恼火得很,送上门去绝对是等著挨刀劈呢。所以他虽心里惦记,但第二天晚上却并没有再去夜探。
  今日一早,他与礼部另一位李侍郎一起来到四夷馆,接待各位西厥使臣往西山去。见赵子灵带著众人出来,拓跋真假扮的百卫长也在其中,却不见副使苏萨默。
  赵子灵解释苏萨默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实在起不了身,无法前往西山了。
  言子星闻言,立刻关切地让人去请太医来为苏萨默医治。
  赵子灵没有拒绝,反而十分感谢的样子。
  他知道不让太医来诊断一下,明国的人不会相信。所以昨夜让苏萨默服了西厥特制的秘药,使得今天真的出现了与风寒相似的症状。
  果然,太医来了诊断之後,苏萨默确实是夜里贪凉,不小心热伤风,需要卧床休息。
  言子星与李侍郎闻言关心了一番,让太医好好照看。赵子灵留下两个西厥小厮照顾苏萨默,便与言子星等人一起出发去往西山。
  因为都是一帮老爷们,所以言子星也没准备轿子什麽的,大家骑马出行。
  他早就注意到了拓跋真,却一直装著像平常一样,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谁知拓跋真比他更彻底,根本是对他视而不见。
  上马的时候,他偷偷扫了一眼,见拓跋真动作利落,身形从容,丝毫不见窘迫。
  他心里暗暗担心,不知前天晚上留下的「後遗症」之於拓跋真是完全恢复了,还是在外人面前逞强呢?
  以他们在盆地里共同生活的经验来说,每次那个……之後,拓跋真第二天骑马总会有些困难。何况前天晚上二人「战况」激烈,言子星觉得他应该不会这麽快就好转。
  不过他也没法光明正大的关心,只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瞄一眼。拓跋真察觉,回瞪回来,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总会撞出莫名的火花。
  拓跋真这边是怒意滚滚,言子星那边却是含情脉脉,二人一触即分,有种诡异的默契。
  从京城到西山,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两边的风景渐渐优美起来,众人的心情都很好。
  李侍郎一路妙语如珠,与赵子灵相谈甚欢。
  拓跋真一直端坐马背,做好一个百卫长的本分,言子星那边也佯作无事,一路陪同。
  到了西山脚下,众人下马,拾阶而上。
  李侍郎介绍著两边风景,偶有上白马观拜佛的百姓纷纷绕行。
  到了白马观,正是午时,观中准备了丰盛的素斋,宴请西厥使臣。
  众人用过午饭,品茶歇息之後,言子星便请他们去逛後山风景。
  後山林间小道,偶有飞泉流溅,果然风景甚好,登上最高的明清山,从山上俯望,可尽览远处的京城。
  拓跋真心中微凛。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遥京的宏伟与壮观。
  那高耸的城墙、宏伟的皇宫、巍峨的宫阙,都与草原上大不相同。
  他虽来过遥京几次,但还是第一次这麽清晰地看到一国之都的气势,果然非同凡响。
  他不由暗中看了言子星一眼,不知他带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也有让他们了解明国实力的意思。
  众人从山上下来,已是傍晚。
  言子星和李侍郎带他们到别宫留宿。
  这是明帝特别给西厥使臣的优待,并且除了皇上的龙霆泉,及几位嫔妃专用的池子外,别宫里的其它几座温泉可以任由他们享用。
  别宫建立在半山腰上,规模也甚是宏大,分为数座殿宇,每年夏天明帝都会带著一帮皇亲国戚及臣子们来这里小住。
  言子星将西厥使臣安排在鹿和殿,请他们用过晚膳後,便让宫女太监们上来伺候。
  那些西厥武士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去享受温泉。
  要知道草原上的温泉寥寥可数,而且大多皆被贵族圈为己有,普通武士和牧民们是无法享受的。
  赵子灵也被李侍郎带去泡温泉了。大家分散开来,各自行动。
  拓跋真身分特别,自不会与那些武士一起去,可是前来服侍的老太监却一直劝他去泡一泡,一个劲儿地赞这西山上的水质特别,十分舒适。而且其它西厥客人都去了,只有拓跋真留在这里,那老太监觉得诚惶诚恐,好似他不去自己便要大祸临头了一般。
  拓跋真实在无法消受他的「热情」,而且听那老太监百般不厌地介绍西山的泉水,也动了心。便道:「我不喜欢与别人一起,有没有单独的池子?」
  那老太监笑道:「原来如此。自然有,大人请跟我来。」
  西山别宫是京畿附近最大的一座别宫,不仅风景优美,而且水质极好,皇家自然把该项功能发挥到极致,整座西山别宫,从上到下,每座宫殿里都有数个泉眼和引水池,可谓应有尽有。
  那老太监领著拓跋真沿著後殿回廊左转右转,天色昏暗,烛火不明,不一会儿,拓跋真就有点转晕了方向。
  正当他耐心快要耗尽时,那太监领他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宫殿外,道:「这里是鱼阙池。除了皇上的龙霆池、太子的雍和池、田淑妃的西湘池外,这鱼阙池可是西山上排行第四的上等温泉了。」
  拓跋真听了,心中起疑,道:「既是这麽好的池子,为何不招待我们大使享用?」
  那太监笑道:「不是不想。而是这西山上泉眼不少,每口泉眼涌出的泉水效果都不太一样。
  「这鱼阙池主要是消解疲乏、舒筋活血之用,若是常年浸泡,还有延年益寿之效。但其它池子有的却对生肌养肤最好,比如陈贵妃的东清池。另外还有药池,可以治疗皮肤上的毛病。贵国大使大人便选了药池,这才空出鱼阙池来。」
  拓跋真知道赵子灵确实皮肤不好,後背和腿部容易长癣疥,夏天再热时也不肯露出肌肤。也难怪赵子灵一听这里有可治皮肤病的药池,便急忙赶去了。
  那老太监领著拓跋真进了浴池後便退下了,只留了两个小太监在门外伺候。
  拓跋真左右看了看,慢慢脱了衣服走进浴池。
  泡在不温不冷的池水中,舒适的感觉立刻袭上全身,拓跋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身上还有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都是那天言子星留下的,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消不去。
  不过拓跋真虽然心头不爽,但想到言子星身上的痕迹并不比自己少,便又觉得平衡了。要知道那晚他也是下了大力的。
  他靠在池子的边上,仰头枕著池壁,这才发觉原来这浴池上方竟是中空的,可以直接看见天穹。
  西山原本地势便高,空气新鲜,位置极佳,泡在温泉池里看著天空,便觉得天上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彷佛近在眼前一般。
  拓跋真看著眼前的美景,不由暗叹明国皇帝真会享受。
  这瑰丽华美的连绵殿宇,只是明帝众多别宫中的一座而已,而在草原上,想要建起一座如此奢华的宫殿,却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草原上的牧民追逐水草生活,并无固定的居所,只要有碧草,有水源,他们就可以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自由穿梭。今年是这里,明年是那里,一生也不会停下来。
  拓跋真是生於草原、长於草原的西厥人,他不羡慕明国人的生活,也不向往这种安逸的奢华,他喜欢草原上的自由呼吸,喜欢天空下的纵情奔跑。
  西厥人,只能生活在草原上。
  他的女儿,也应该生活在草原上。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拓跋真并不意外,甚至都没有回头。
  那人沿著池子走到一旁,低声笑道:「舒服吗?」
  拓跋真睁开眼,看著嘴角含笑、蹲在身旁看著自己的言子星,道:「这是你安排的吧。」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言子星道:「难得有机会,怎能不利用一番呢。」
  拓跋真捧起温水,往身上浇了浇,忽然侧头看著言子星,深邃的双眸沈了沈,低声道:「你不下来吗?」
  言子星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出口相邀,道:「你希望我下来?」
  拓跋真淡淡地道:「既然来了,怎能不利用一番呢。」
  被原话返回了。
  言子星笑了笑,道:「好。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
  他站在池子边,缓缓解开衣襟。
  他的动作很慢,姿势很优美,他一直盯著拓跋真,嘴角含著笑意。
  拓跋真看著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慢落下,露出优美矫健的身材,不由心跳有些加速,只是言子星一直盯著他,若是自己先转开视线,倒好像示弱了一般,因此也唯有保持著脸部肌肉,面无表情地回看著他。
  言子星终於脱了干净,赤身裸体地站在浴池边,看了拓跋真一眼,突然一跃跳进水里。
  拓跋真原本看著言子星那充满魅力的身体愣神,谁知他突然跃下,溅起无数水花,全砸他身上了,不由大怒喝道:「你做什麽!」
  言子星放声大笑,神情愉快,像一个刚做了恶作剧的孩子。
  其实他只是见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拓跋真竟然还面不改色,心中不悦,这才突然跳进水里吓他一跳。
  拓跋真认为他这种行为是对自己的藐视和挑衅,於是凶狠地向言子星扑了过去。
  言子星哪里肯示弱,自然反手相搏。
  二人在池子里扑腾扑腾地折腾起来,水花飞溅,浴室到处都泼上了水。
  终於言子星最先讨饶:「够了,别泼了别泼了,再泼水都没了,咱们还泡什麽啊。」
  拓跋真哼了一声,停下手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也满幼稚的,便靠到池子边上,抹了抹脸,也不说话。
  言子星笑道:「你让我下来,总不会一直不说话吧?」
  拓跋真斜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让我说什麽?」
  言子星歪歪头,轻声笑道:「真没有什麽想说的吗?」
  拓跋真仰头看著天上的星星,淡淡地道:「我这次可以不带走海莲娜。」
  言子星往身上撩水的动作顿了顿。
  拓跋真道:「不过明国不能答应东厥的任何条件。」
  言子星声音冷淡,沈声道:「我做不了主。」
  拓跋真侧头看著他,勾起唇角,似嘲非嘲地道:「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言大人……不,应该叫你北堂大人才对。」
  言子星皱了皱眉,也舒展四肢,学著拓跋真的样子靠在对面的池壁上,道:「你什麽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不用管。我刚才说的事,你答不答应?」
  「你以为明国是我们北堂家的?别忘了皇帝姓司。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拓跋真眯了眯眼,嘴角一挑,冷笑道:「那你可别怪我用非常手段了。」
  言子星皱眉:「现在西厥大局初定,正应该是巩固势力的时候,你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颇为不智。」
  拓跋真慢悠悠地道:「多谢关心。本汗自有打算。」
  言子星皱眉看著他,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我们明国与西厥也算是盟友关系,你有什麽不放心的?东厥即使有什麽打算,我想皇上也一定不会偏帮著他们。」
  话虽这麽说,但东厥这两年势力大不如前,尤其西厥统一後,将东厥的领地挤压到东北之地,使得他们与中原的通商颇为不利,当然战事也减少了很多。
  只是东厥目前的大汗十分有眼光,也颇有手段,趁著西厥老汗王拓跋威年老糊涂,几个儿子分崩离析的时候,又重新夺回了一片草原,势力再次与西厥旗鼓相当。
  要说拓跋真现在新登大汗之位,最紧张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是自家兄弟。不把拓跋玉和一些不服他的部落解决好,他就无法安心对外;第二件事就是东厥。东厥这几年一直虎视眈眈,现在西厥刚刚经过内斗,还没缓过气来,如果东厥大举出兵,西厥还是十分吃力的。
  现在能够平衡两国关系的,就是明国了。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局面。
  站在明国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东、西厥势力旗鼓相当,互相争斗,削弱他们的势力,才不会影响明国的边境。但是东、西厥的势力如果太过平衡,便不会轻易开战。没有战端,又如何削弱他们的实力呢?
  所以明国必然希望他们打起来,打得越凶越好。哪个弱些,便支持哪个。哪个快败了,就出兵去救哪个。
  拓跋真自然不会相信言子星的话,但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
  言子星是北堂王的亲弟弟,也是明帝最疼爱的幼弟,如果他有什麽意见,也会对那两个人产生一定影响。只看他愿不愿意开这个口而已。
  显然目前看来,拓跋真刚才的条件无法让言子星放弃自己的立场。但拓跋真听出言子星话语里对自己的关心之意,不由心下一动。
  他划著水来到言子星身旁,盯著他的双眸,低声道:「有你在,我确实没什麽不放心的。」说著手掌缓缓向前,抚摸上言子星的胸膛。
  言子星挑起眉眼,似乎有些惊奇地看著他。
  他容貌俊美,五官结合了两位父亲的优点,却又不完全相似,唯有一双眼睛,却与爹爹言非离几乎一模一样,虽然没有父亲北堂傲那般冷豔到近乎妖娆的美丽,但又黑又亮,俊朗动人。此时他由於心下惊奇,眼睛便挑了起来,看上去竟有几分纯真魅惑之感。
  拓跋真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神情,原本还有些僵硬的动作不由流畅了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麽难。
  他微微一笑,大手缓缓抚摸著言子星的胸膛,手心的茧子摩挲著他的肌肤。
  「阿星,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拓跋真嘴角轻勾,邪邪地微笑著,眼神幽深。
  言子星原本诧异的神情慢慢沈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他抓住拓跋真的手,道:「有你怎样?没你又怎样?」
  拓跋真与他靠得极近,温暖舒适的温泉水在二人身边缓缓荡漾。
  「不怎样。只不过我不喜欢听别人讲大道理,也不喜欢听你说那些话来敷衍我。」
  拓跋真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卷曲得更加厉害,古铜色的肌肤配上高鼻深目,整个人有一种浓郁魅惑的异族风采。
  他懒洋洋地挑起言子星的下巴,让他面对著自己,柔声道:「我想听真心话。」
  言子星一把拨开他的手,冷淡地道:「你现在说的又是真心话吗?你说我敷衍你,你又何尝不是敷衍我?你说不会带走海莲娜,我是不信的。」
  拓跋真淡淡地道:「海莲娜是我的命。但为了草原,为了西厥,我可以不要我的命。阿星,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在乎你还爱不爱我,如果你想要,在遥京的这段时间,我可以尽情满足你。」
  言子星倒抽口气,并未觉得欣喜,反而满心恼怒。
  他冷冰冰地、一字一字地道:「拓跋真,你这是什麽意思?你要用海莲娜和自己的身体来和我交换?」
  拓跋真动了动,温泉下的一条长腿碰到言子星的身体。
  他慢悠悠地,从容中甚至带了点不在乎:「你说呢?」
  言子星愤怒了。他抓住拓跋真的肩膀,双手用力,指甲都紧紧地掐进他的肌肉里,怒道:「拓跋真,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
  「羞辱?」
  拓跋真惊奇地挑起浓眉,有些诧异地看著言子星,然後彷佛听到了什麽笑话一般,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羞辱?你觉得这是羞辱?」
  拓跋真甩开他的手,笑得前仰後合。
  言子星瞪了他半晌,忍无可忍,吼道:「别笑了!有什麽好笑的!」
  拓跋真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他趴在温泉池沿上,侧头看著言子星,嘲讽地道:「你们明国人真奇怪。这算什麽羞辱?想要得到,就要付出,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这是我们草原上的法则。偏你们明国人喜欢假惺惺地标榜自己的清高与清白。」
  「你……」
  拓跋真懒洋洋地摆摆手,道:「得了,你别说了。我不觉得这是羞辱自己,至於你是不是觉得被羞辱了,我就管不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操我了,这时候这麽大惊小怪的做什麽?」
  言子星本来十分气恼,但让拓跋真这麽淡淡地刺了几句,不由觉得自己好像真大惊小怪了似的。
  他想起当年大哥对拓跋真的评语:能屈能伸,狼子野心。
  如今想来,这短短八个字,委实道尽拓跋真的性格。
  当年拓跋真可以在与明国翻脸之後,照样送来求救信,并将自己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明之事,轻描淡写地描述成促进两国友谊的友好行为,厚著脸皮向北堂王求援。可见他不仅有心机、有智谋、有野心、有手段,还有一颗可以随著利益变换而随时调整心态的上位者的心。
  海莲娜是他的亲骨肉、命根子,可是当发现自己无法从遥京带走她後,便立刻放弃了这个企图,转而利用这一点来向言子星提出要求。
  当年在乌里木盆地,二人关於纳日湖要不要娶阿美尔做妾时,便发表过不同的看法和言论。
  那时言子星便已经隐隐察觉二人在许多问题上,有著难以调和的看法和认知。只是那时在两颗相爱的心的共同努力下,那些小小的不和谐都被忽略了过去。

  第八章

  言子星一时沈默不语。
  拓跋真见他不说话了,便觉得没趣,冷淡地道:「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是男人就别磨磨唧唧的,老子就看不上你那优柔寡断的样!」
  言子星突然觉得啼笑皆非,道:「你这是求我操你吗?」
  拓跋真双手反撑在池沿上,忽然用力一撑,人便脱出水面,坐在了池沿上。
  他一条腿仍泡在温泉里,另一条腿却抬起来,曲支在沿子上,赤裸裸地露出大开的下半身和那低垂的性器。
  他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轻轻向下,缓缓握住自己的分身,盯著言子星,眼神深沈,却隐含魅惑勾人的目光。
  他略带讽意和挑衅,低沈而轻缓地道:「帮我,就能得到我。不帮,咱们走著瞧……」
  言子星见他出了水面,眼睛已是直了,待听了他的话,心里却微沈,只是身体却不知不觉地靠了过去。
  拓跋真下巴略抬,居高临下地望著他,手指搓弄著自己的分身,渐渐来了感觉,喉咙深处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言子星咽了口口水,浑身发烫,下体也苏醒过来。
  他看著拓跋真在自己面前自慰,不由呼吸粗重,眼睛发红,哑声道:「你到底要怎样!」
  拓跋真边喘息,边用眼梢瞟著言子星,粗声道:「把东厥人打发走……不许他们打西厥的主意!」
  「……好!」言子星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字,突然飞扑过去,单手抱过拓跋真的腰,将他腾空拉回了水里。
  水花飞溅。
  言子星一口吻上拓跋真的薄唇。
  拓跋真极为热情地迎合他,伸出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二人唇齿纠缠,与其说是拥吻,不如说是彼此撕咬。
  「呃……」
  拓跋真被推回沿子边,言子星抬起他一条大腿,没有任何前戏,坚挺如柱的分身直愣愣地闯了进去。
  拓跋真疼地一抽气,却没有吭声,反而双腿分得更大,努力放松後穴,尽力吃进他。
  前天晚上过度纵欲,使得拓跋真那里还有些红肿,不过在温泉里泡了这半会儿,已隐隐有些松开,兼之他一心迎合,又是摩耶人体质,虽然初时艰难了些,但仍是含了进去。
  言子星闯了进去,只是恶狠狠地不断撞击,却无任何语言。
  拓跋真眉头微拧,咬著牙摇晃著身体,阵阵喘息,也不言语。
  二人在温泉池里狠狠干了一番,言子星还嫌不够,托起拓跋真扔到岸上,道:「上去!」
  拓跋真见旁边放了个小榻,便爬了过去,此时言子星也翻出池子,还未等拓跋真上了小榻,便从後面按住他,再次插了进来。
  二人身上还有温泉的水珠,在剧烈运动中不断干涸,又沁出新的汗珠来。
  拓跋真跪在地上,被言子星压著,忽然低声沈笑道:「你他娘的跟狼似的,喜欢从後面干……」
  「你被狼干过?」
  「被一只白眼狼干过!」
  言子星脸色一沈,接著用力一顶,忽然笑道:「大汗口舌真是灵便。」说著顶得更加用力,故意一下下撞在他敏感的内壁上。
  「嗯哼……」
  拓跋真呻吟出来,上身趴在小榻上,双手紧紧抓著上面的青竹小席。
  言子星忽然就著二人相连的姿势,抬起拓跋真的腿将他翻过身来,箍住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就是喜欢干你,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这干西厥大汗的滋味,只有我知道。」
  拓跋真的後穴被撞得生疼,额上沁出冷汗,他狠狠地抓著言子星的背脊,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在这种撞击中有些扭曲。
  「随你怎麽说,本汗才……才不在乎呢!嗯哼……」
  前夜之後,拓跋真就知道言子星对自己还有很深的感情,对自己的身体也仍然迷恋,这才给他抓住了弱点,现在越发肯定。
  言子星又如何不知拓跋真抓住了自己的软肋?
  只是拓跋真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他就是草原上一匹野狼,想要驯服他,只能比他更狠才行!
  言子星对拓跋真的这股狠劲,又是恼怒又是怜惜。
  他见拓跋真态度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甘休,自己又狠不下心把他的事情告诉大哥二哥,那麽与其让他另想别的办法,在遥京城里兴风作浪,还不如自己把事情应承下来,尽可能地协调西厥与明国的关系。
  何况东厥之事,皇上虽然没有透露过什麽心思,但是言子星对皇帝二哥的性格还是非常了解的。
  他这位皇帝二哥,满腔皆是儿女情长,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大哥北堂曜日一个人,连後宫那几个妃子,也是他大哥看他後宫空虚,无人治理,身为一国之君又没几个妃子,实在於内於外面上都不好看,才强逼著他纳的。
  司耀辉虽然聪慧过人,治国也颇有手腕,却懒得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这个皇帝虽然做得不错,称得上清明,但也绝对说不上勤勉。这东、西厥人之事,只为明国百年基业的稳定,却非雄心壮志、开疆辟土什麽的。
  西厥虽然离明国较近,但与东厥相比,隐患反而小些。
  皆因东厥这些年来吞并和融合了东北一些少数民族,势力大增,人口和战马的数量超过西厥甚多。而且东厥没有经过西厥那般的分裂,这些年来也没有兄弟内斗,隐藏的势力十分惊人。一旦爆发战事,只怕刚刚经过内斗的西厥还真承受不住。
  不管怎麽说,言子星心里还是偏帮著拓跋真。
  虽知这是自己公私不分了,但这世上谁又敢说自己没有感情用事的时候?别说这历朝历代、满朝文武,皆有以权谋私、为自家人行便利事的,便是他大哥北堂曜日也会为手下谋个缺,调换一些官职。
  只是想到拓跋真拿来与自己交换的条件,言子星还是难免气闷。他也不爱做那扭捏的温柔样,一边用力撞击,一边恶狠狠地道:「如果是别人,你也会这麽做吗?」
  拓跋真已经被他干得嗓子都哑了,一时没有反应,仍在呻吟。
  言子星又重复一遍,道:「告诉我!」
  拓跋真回过神,骂道:「你当老子是随便让人操的吗!」
  言子星低低一笑:「说的也是。若是别人敢碰你一下,我一剑了断了他!」
  拓跋真冷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呢?」
  对拓跋真来说,如果别人敢这麽对他,他必也一刀劈死他!
  不过听了言子星霸道专权的话,拓跋真心底却又隐隐有些异样之感,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厌恶,只是响应的动作却不由温柔了一些。
  这一夜二人在鱼阙池里颠来倒去,从水下到水上,足足折腾了大半夜。
  拓跋真一直迎合著言子星,虽到了後面还有些吃力,但也没有半途弱下去。
  二人可谓双方尽兴。到了最後,索性裹著小榻上的薄毯一起睡了过去。
  清晨时,拓跋真先醒了过来。
  他眯著眼望著渐渐明亮起来的室内,感觉腰上搭著一只手臂,从後面抱著他,暖暖的胸膛贴著他的背脊,竟分外地温暖契合。
  拓跋真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了在乌里木盆地时的日子。
  那时二人生活简陋,帐篷里只有一张床榻,每夜也是这般裹著毯子相拥而睡。他生病那会儿,言子星每晚一边这般抱著他,一边嘟嘟囔囔总要提醒他几句自己对他有多好。
  到了後来,二人竟是习惯了这般睡姿。
  拓跋真想起那时虽然生活艰辛简朴,但心里却十分安详,有种平淡的幸福。
  自己与这人日日相伴,夜夜好眠,可是回到部族後,他却很少能睡个好觉。
  也许,那段日子真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时候了。
  拓跋真轻轻掀开言子星的手臂,坐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言子星闭著眼,眉目俊朗,神态安详,像个孩子。
  拓跋真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找自己的衣物,站起身时才觉得身体酸疼得厉害。
  昨晚纵情一夜,前一次的欢爱还未曾消去,有种雪上加霜的感觉。不过身体的酸痛比不过畅快淋漓的欢爱所带来的快感。
  拓跋真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出奇得好,从身体到心理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掀开帘子来到浴池,跳下水去清洗了一下,然後在池边找到昨天的衣物。
  他擦净身体,正在穿衣,却见帘子掀开,言子星从里面的暖阁走了出来,道:「你起得好早。」
  拓跋真道:「我要赶在他们都醒来前回自己的房间去。」
  言子星笑道:「不用那麽小心。昨天我让人带著赵子灵他们去泡远处的温泉,又从怡红院叫了几个最美的姑娘来伺候他们,想必不到中午他们都起不来。」
  「怡红院?」拓跋真扫了言子星一眼。
  言子星突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嗯……那是遥京最红的一家妓馆。」
  拓跋真盯著他:「你好像熟得很啊。」
  「什、什麽?」言子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拓跋真甚是平静,淡淡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就是伪装成勾栏院的红姐儿混进来的吗。」
  言子星愣了一下,干笑道:「那麽久远的事情,你还记得?我都忘记了。」忽然一想,不对啊。
  「你怎麽知道的?这件事我好像没告诉过你。」
  当年他在灵州伪装成春月楼的姑娘采星,参加清官夺魁大赛,拓跋真以为东方昊晔看上了他,便买了他送给东方昊晔暖床,却不知其实东方昊晔早就认出了言子星。
  後来拓跋真被东方昊晔的花言巧语所骗,与他一起去德云关请兵,采星也一路随行。那时拓跋真还不认识言子星,自没察觉其中蹊跷。
  之後他在德云关被东方昊晔的大哥东方华软禁时才知上当,费尽心思逃了出来,带人去追杀东方昊晔,谁知半路遇上言子星带人阻截,二人这才算第一次正式照面。
  因此言子星伪装成采星之事,拓跋真理应不知道。但他此时突然说了出来,由不得言子星怔愣。
  拓跋真看了他一眼,道:「原本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收到了文国静亲王的一封信,就知道了。」
  言子星吃惊道:「昊晔给你写过信?」
  「昊晔?」
  拓跋真冷笑了一下,自嘲道:「看来你和静王爷果然是知交好友,熟得很啊。当年被你们两个一起连手算计,是我自己自不量力了。」
  言子星有些头疼,硬著头皮道:「他都和你说什麽了?」
  拓跋真抖抖衣衫,一边不紧不慢地穿衣,一边看了言子星一眼,冷淡地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他明显不想多说,言子星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虽然很想知道小王爷究竟何时给拓跋真写的信,都写了什麽,但想也能想得到,肯定没有什麽好话。
  言子星心不在焉地穿著衣服,忽然一件东西从衣襟里落了出来。他在走神,也没发觉,却被拓跋真看见。
  拓跋真随手将那东西拾起,言子星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不由心下一惊,有些惴惴不安。
  拓跋真拿著那东西看了看,突然勃然变色,冲言子星吼道:「为什麽你会有这帕子!」
  原来这正是前几个月,言子星在草原上潜入拓跋真帐篷里拿走的那条方帕。因上面用西厥文字绣著拓跋真的名字,是他的几个贴身大侍女精心绣制的,拓跋真平时总是随身带著一两条,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言子星暗自叫苦。
  他带著这条帕子原是想见机行事,但昨夜二人谈好条件,一个贿赂一个受贿,你情我愿,达成了双方都颇为满意的协议,这条帕子自然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谁知他刚才因为东方昊晔的事,心不在焉,竟把这东西落了出来,还被拓跋真逮个正著。
  西厥众人在西山玩了一天,还在皇家别宫里泡了一晚温泉,第二天各个都是精神抖擞,气色俱佳,连赵子灵也不例外,虽然明知大汗也在护卫的队伍里,但还是掩不住满脸春色。
  他对西山景色和温泉赞不绝口,李侍郎一直在旁应和。
  二人路上说了半晌,才发觉言子星一直没开口。
  赵子灵道:「言大人怎麽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昨晚跌的那一跤把哪里摔坏了?所以身体不舒服?」
  言子星微微一笑,却扯疼了嘴角,咧了咧嘴道:「多谢赵大人关心,我没事。」
  只见他眼角青了一块,嘴角还有伤痕,怎麽看怎麽像被人揍的。
  早上启程时,赵子灵和李侍郎都吓了一跳,言子星说是昨晚有些喝高了,泡温泉时跌了一跤,摔在池沿子上磕破的。
  不过赵子灵哪里看不出来?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和拓跋真说:「大汗,我看言大人昨天给自己找的妞儿太烈了,这个伤口说不定就是床上打出来的。哈哈哈,听说他们明国女子都很剽悍,许多大臣都有惧内的毛病。看言侍郎这斯文样,在家里肯定也是个怕老婆的。」
  拓跋真闻言,差点动手给赵子灵一拳,硬生生忍住了,低声喝道:「闭嘴!在遥京收敛点!这不是咱们的地盘,少胡说八道!」
  「是是。大汗放心,我有分寸。」
  他们草原上的汉子没有那麽多规矩,赵子灵是拓跋真的心腹,虽然地位无法与秦子业相比,不过也是一路跟著大汗刀枪箭雨闯过来的,偶尔开个玩笑说个荤段子,拓跋真也不在意。
  不过这次他可是撞在马腿上却不自知。
  言子星脸上的伤,正是早上在鱼阙池时被拓跋真揍出来的。
  居然敢潜进他的大帐,还偷走了……那等事後的私密之物,拓跋真气得火冒三丈,差点连昨夜刚达成的协定都忘记了。
  众人回到遥京,进了四夷馆,正好宫里传旨,宣西厥使臣明日殿见。
  言子星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拓跋真,与他对了一下视线,彼此心照不宣。
  言子星回家换了身衣服,进宫去见皇上,却见几日不见的大哥北堂曜日也在。
  言子星给皇上行了礼,又见过北堂曜日,道:「大哥这几日住在宫里?也不和我说一声,有事我好打发人寻你。」
  北堂曜日不动声色地道:「今天我就回府了,不用那麽麻烦。」
  司耀辉闻言想要开口,北堂曜日瞪了他一眼,他只得咽了回去,转头询问言子星这两天的情况。
  言子星将西山之行交代了一番,道:「赵子灵透露了些口风。这次来遥京,一来是想请皇上下旨承认拓跋真的大汗之位,他们在国内也更加名正言顺;二来是不想让东厥与我朝结盟的计划得逞。」
  司耀辉似笑非笑道:「下旨承认大汗之位?拓跋真还真客气呢。呵呵……」
  言子星问道:「皇上,昨日宣召东厥使臣如何?他们究竟有什麽条件?」
  司耀辉道:「还能有什麽。不过是要粮食罢了,想与我朝通商。」
  言子星道:「可是东厥离我们远了点,而且听说他们在东北降伏了大批异族,为他们放牧种粮,应该不缺粮食,还与我们要粮食做什麽。」他看了眼一旁不说话的北堂曜日,道:「莫非他们想与西厥开战?」
  北堂曜日道:「东北的白山黑水都是山林和荒地,开垦不易,种粮也不是那麽容易,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想用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和毛皮与我们交换。」
  言子星冷笑道:「他们要是有诚意,是不是该拿战马来换?人参鹿茸等物虽然珍贵稀罕,却於战事无用。我们养肥了他们,他们打完西厥再来打我们怎麽办?」
  司耀辉道:「你不知道。他们还和我们暗地里谈条件,如果与西厥开战,只要我们明国不插手,并提供他们粮草,他们就把战利品中的所有战马都献给我们,并将属於西厥与我朝交界处的苏伦草原送给我们。」
  言子星看了北堂曜日一眼,道:「大哥,你怎麽说?」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你有什麽建议?」
  言子星不敢让他们察觉自己偏向拓跋真,故作沈吟了片刻,道:「我们明国是农耕之国,要那草原无用,总不能把百姓都迁出去放羊。而且到时我们还要驻兵把守,建城设屯兵,实在不划算。至於战马……」他冷笑一声,道:「战後还能剩下什麽好马?就算有,也是他们挑剩下的。」
  北堂曜日赞赏地看看他:「不错。朝中几位老臣也是这个意思。东厥的条件,实在不值得我朝费心力。不过大部分的臣子还是赞同东厥与西厥开战,现在只是就粮草问题,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言子星突然灵光一闪,道:「皇上、大哥,现在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给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能力给。」
  「哦?」司耀辉和北堂曜日都挑起眉看向他。
  言子星道:「我朝虽然物产丰富,粮食充足,但前几天我遇到钦天监的贺大人。贺大人说最近夜观天象,见西北方向星光黯淡,晨星低垂,只怕今年底明年初,会有大旱发生。
  「另外长河流域淤泥不通,近年来水患愈加严重,只怕明年开春还会发洪,到时也需要朝廷的大量赈济。这样算来,粮食咱们自己也紧张得很,哪里有余力去支持他们?」
  他见司耀辉和北堂曜日都沈吟不语,赶紧再接再厉道:「何况东厥要与西厥开战,咱们两不相帮最是便宜。叫穷谁不会?我就不信没有咱们明国的支持,东厥人就不开战了,他们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已。」
  司耀辉和北堂曜日闻言,互看一眼,都笑咪咪地望向言子星。
  司耀辉道:「子星果然聪明,竟与几位内阁大臣的意思差不多呢。」
  北堂曜日也笑:「越发懂得权衡利弊了。不错不错。」
  言子星这才明白两位哥哥是在考他呢。
  从宫里出来,言子星与北堂曜日一起回府。
  北堂曜日没有骑马,而是坐著马车,言子星坐在他对面。
  北堂曜日问道:「你这麽不想我朝插手东厥之事,除了大义立场外,是不是还有点别的私心?」
  言子星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瞒不过他大哥,索性坦率一点,便苦笑道:「大哥,我是对拓跋真情谊不同,但却不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不过……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就算不为我自己,拓跋真……毕竟是海莲娜的生身之人。我不能让海莲娜长大後知道,她的另一位生父在危难之时,自己的爹爹却没有帮一把……大哥,我真的很为难。」
  北堂曜日听他如此坦率地向自己这个兄长吐露心事,也是动容,一时没有说话。
  言子星对他大哥的心思最是拿捏得准,此时便干脆扮成一个为难的弟弟,央求道:「大哥,我知道朝中上下,必定是支持厥人开战的。我也不想改变你和二哥的决定,只是我希望,看在海莲娜的分上,在西厥吃紧的时候,你能让我帮拓跋真一把。」
  北堂曜日瞪他一眼:「你一个人能做什麽?难道我能看著你去帮拓跋真打仗?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见得领你的情!」
  「大哥……」
  「得了得了,多大的人了,别跟我这撒娇。咱们帮拓跋真的还不够多吗?现在他已经是大汗了,与东厥的事是他们厥人自己的矛盾,与我们不相干!」
  「可是……」
  「这话别提了。」
  北堂曜日说完,便闭上眼睛,靠著小榻休憩。
  言子星见大哥不想再提,便不再多说,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已经留在了他大哥的心里。
  回到王府,兄弟二人各自回屋。奶娘抱著海莲娜来请安。
  「爹爹。」海莲娜伸手要抱。
  言子星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道:「爹爹甜蜜的小花朵,你好像又重了,马上要成大孩子了,爹爹要抱不动喽。」
  海莲娜咯咯咯地笑道:「就要爹爹抱。」
  言子星问她这两天在家都做了什麽、吃了什麽,晚上睡得好不好,海莲娜叽叽喳喳地讲给他听。
  言子星道:「过两天爹爹休沐,带你去清山寺玩好不好?」
  海莲娜听了眼睛一亮,道:「好啊好啊。爹爹带海莲娜去!」
  言子星摸摸她的小脑袋,微笑道:「不著急,等爹爹休沐了就带你去。」
  海莲娜记在心里,天天掰著手指头让奶娘帮她算日子。
  转眼过了几天,到了言子星的休沐日。
  这几日皇上分别接见了东、西厥使臣,和双方各自谈好条件,再过些日子就要打发他们回去了。
  毕竟两边使臣都带了不少护卫武士,数百厥人整日在遥京里乱转,彼此还不合,遇上了就在街上打一架,弄得最近京城府尹焦头烂额,京畿御侍上卿郁少安也是天天巡逻,压力大增。
  言子星休沐这日,带著海莲娜去清山寺玩。
  北堂曜日知道了,让北堂君情也去,道:「男孩子整日关在家里有什麽意思?读书练剑虽然重要,但也不可一味拘著。你就跟你四叔一起去,散散心,也陪陪海莲娜。」
  北堂君情对父亲的话唯命是从,便跟著言子星一道去了。
  言子星让他与海莲娜一起坐在马车里。北堂君情却看著他的墨风,道:「四叔,你带著我骑马吧。」
  言子星笑道:「不行。你年纪还小,骑马危险。」
  北堂君情道:「我不小了,都快九岁了,骑马我也会的。再说还有四叔在,怕什麽?」
  言子星温声道:「你以前骑的都是温顺的小马,墨风却不一样。你看你爹爹什麽时候让你碰过墨雷?」
  北堂君情闻言,便不再说什麽,只是有些垂头丧气。
  因他一贯冷清,言子星难得见他这种小孩子的模样,倒有些心软了,便道:「你要真想骑,四叔带著你吧,可不许自己一人骑大马。」
  北堂君情登时眼睛一亮,展颜一笑,犹如冬雪初融,春光乍现,恍然生辉。
  言子星见了,心下一动,暗道:情儿这般年纪便如此品貌,将来定比二哥还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对男孩子来说好是不好。
  言子星骑上墨风,让北堂君情坐在身前,带著海莲娜往清山寺去。
  海莲娜在车里见爹爹抱著二哥,心下羡慕,缠著言子星载她一程,言子星自然不答应。海莲娜便嘟嘟嘴,不高兴地缩回了马车里。
  到了清山寺,因不是上香的日子,人并不多,但也是繁华地段,周围甚是繁荣。
  言子星一手领著海莲娜,一手牵著北堂君情。
  进了寺庙,有僧人出来相迎。
  言子星原本并无上香之意,然看见正殿里宝相庄严的佛祖,忽然心有所动,领了一炷香,带著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磕头拜佛。他心中默念,请佛祖保佑海莲娜健康成长,保佑北堂家繁荣昌盛,保佑……拓跋真一切顺遂。
  上完香,言子星对两个孩子道:「清山寺後山的园林最是有名,我带你们去转转。」
  孩子们自然乐意。

  第九章

  後山幽静,游客只有三三两两。
  言子星看看时辰差不多,便对北堂君情道:「情儿,昨日我在宫里遇见太子,说起这清山寺後山的风景,太子极为欣羡,只可惜今日不能一起来。不如你将这风景画下来,进宫带给太子看看。」
  司君涵贵为太子,又未成年,不能随意出宫,最多就是有空去北堂王府转转。
  北堂君情与他兄弟情深,听四叔这麽说,便道:「好。我这就画下来。」
  言子星叫小厮去取来文房四宝,又向寺院借了桌椅,选了处风景独好的地方,让北堂君情作画。
  海莲娜道:「我也给太子哥哥画画。」
  言子星笑道:「你还小,画不好。不如你帮太子哥哥摘几朵花吧,爹爹派人给太子送去,他一定欢喜。」
  海莲娜高兴地拍手:「好啊好啊。我要摘最漂亮的花送给太子哥哥。」
  言子星命两个小厮和护卫们留下伺候北堂君情,对他道:「我带海莲娜去那边转转,玩一会儿就回来。你慢慢画,不著急,我们今天有的是时间。」
  北堂君情性子一向沈稳冷清,说要画画,便耐得住心,闻言道:「四叔带海莲娜去玩吧。我画完就去找你们。」
  言子星点点头,牵著海莲娜往後山去了。
  海莲娜一路蹦蹦跳跳,一会儿看这朵花漂亮,一会儿又看那朵花漂亮,但看了一路,竟是一朵未摘。
  言子星忍不住逗她:「这些花都不漂亮吗?你怎麽一朵也没摘?」
  海莲娜皱皱小鼻子,眨著纯洁的大眼睛对他道:「爹爹,这些花都好漂亮。可是红珠嬷嬷说,花朵离开泥土和花根,很快就会死掉的。海莲娜不想让它们死掉。」
  言子星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要把最漂亮的花送给你太子哥哥吗?」非~凡
  海莲娜闻言,似乎颇为苦恼,手指伸到嘴巴里含住,皱著小眉头用力思索。
  言子星道:「海莲娜,你在想什麽呢?」
  海莲娜不耐烦地道:「爹爹别吵我,我正在思考。」
  言子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把把女儿抱起来,用力在她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大笑道:「了不得了!爹爹甜蜜的小花朵学会思考了。哈哈哈……」
  海莲娜的小手推了推他的脸,有些生气地道:「爹爹,你笑话我。」
  言子星见海莲娜瞪起眼睛的样子,简直和拓跋真一模一样,不由心下一软,嘴上却仍是笑道:「没有没有。爹爹绝对没有笑话甜蜜的小花朵,爹爹是在夸你呢。」
  「哼!」海莲娜一扭脖子,别过小脸:「我不信。」
  「真的真的,爹爹可以发誓。」说著言子星单手抱著女儿,举起另一只手做发誓状。
  海莲娜这才「大度」地点点头:「好吧。我相信爹爹就是。可是爹爹以後不许再笑我。」
  「好好。爹爹发誓以後再也不笑你。」香香·收藏
  唉,现在的小孩子可真聪明,真敏感,不好骗啊。言子星心下嘀咕。
  树後一人已经跟了这父女俩一路,听著他们的对话,此时再也忍不住,站出身来,声音轻颤地唤道:「海莲娜……」
  那人正是拓跋真。
  他与言子星约好,让他见见海莲娜,否则就不原谅言子星的……偷盗行为。
  今天是言子星特意安排好的。
  拓跋真早早来到清山寺,穿著明国人的服饰,做了些伪装,虽然西厥人的高鼻深目还十分明显,却不那麽引人注意了。
  他早就看见言子星带著海莲娜进了庙门,一直远远地跟著他们,见北堂王世子和那些护卫侍从都被言子星打发在前山,这才慢慢靠近。
  他听著言子星与女儿的对话,心里悲喜交集,既欣喜於女儿的聪慧可爱,又嫉妒言子星与女儿的亲密。原本……海莲娜在繈褓中时,是最依赖自己的,可是现在,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另外一位父亲了。
  言子星见他现身,对海莲娜迟疑地道:「海莲娜,叫、叫……」
  叫什麽?言子星突然噎住了。
  让海莲娜叫拓跋真父亲吗?太突然了,无法对女儿解释。那怎麽称呼好呢?
  言子星还在犹豫,海莲娜已经懂事地唤了一声:「叔叔好。」
  拓跋真胸口一窒,脸色微白。
  叔叔……
  他扯著嘴角笑了笑,道:「海莲娜乖。」
  海莲娜看了看父亲,又转头看了看那位「叔叔」,小声问道:「叔叔,你认识我爹爹?」
  拓跋真点了点头:「我与你爹爹是旧识。」
  言子星将海莲娜放到地上,道:「海莲娜,给……叔叔行个礼。」
  海莲娜整了整衣衫,走到拓跋真面前规规矩矩地对他行了个礼,笑道:「海莲娜见过叔叔。」
  拓跋真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海莲娜的头,却又有些近乡情怯,停在半路。
  他慈爱地对海莲娜微笑道:「海莲娜真懂事。叔叔……没给你准备什麽好东西,这个小玩意儿就送给你当见面礼吧。」说著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可爱的六菱球。
  这六菱球是草原上男孩女孩都喜欢的玩具,女孩可以当做抛球,男孩可以骑马当马球。因草原生活简单朴素,没有明、文两国那般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生活,可以玩乐的东西也少,六菱球是最受孩子们喜欢的玩具。
  拓跋真在来明国之前,想了各种各样带给女儿的礼物,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最珍贵的宝物都送到女儿面前,最後左思右想,挑来拣去,终於选了这个精致华美的六菱球,上面还嵌著美丽的各色宝石,鲜豔夺目、轻巧可爱。
  他想海莲娜一定会喜欢。
  果然海莲娜看见这从未见过的东西,眼睛一亮,不过还是懂事地先看看父亲,见言子星点了点头,这才双手接过,甜甜一笑,道:「谢谢叔叔。」
  她捧著六菱球,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道:「好漂亮啊。爹爹你看,好漂亮。」
  言子星摸摸她的头:「那你就好好收著,千万别弄坏了。」
  「嗯。我知道了。」海莲娜抱著六菱球爱不释手,对拓跋真也好感大升,不由对他又是甜甜一笑。
  拓跋真再也忍不住,小心地道:「海莲娜,叔叔能抱抱你吗?」
  海莲娜心里高兴,大方地道:「好啊。」说著伸出双手。
  拓跋真伸出手,将海莲娜轻轻地抱进怀里。
  女儿小小的身子暖暖的、香香的、软软的……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终於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把女儿越抱越紧,以西厥语轻声唤道:「海莲娜……爹爹甜蜜的小花朵……爹爹甜蜜的小花朵……」
  「叔叔……」海莲娜喃喃念了一声,挣了挣身子。
  拓跋真却没有察觉,仍然沈浸在那种骨血间失而复得的欢喜中。
  海莲娜感觉到他的轻颤和激动。
  也许真是血脉天生,她渐渐地不再挣动了,反而伸出小手,拍了拍拓跋真宽阔的肩膀,用西厥语笨拙地安慰道:「叔叔不哭,叔叔不哭。」
  拓跋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叔叔没哭。叔叔看见海莲娜太欢喜了,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莲娜道:「我也喜欢叔叔。」
  拓跋真心中大慰,只觉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一扫而空,心里填得满满的。
  他亲了亲海莲娜的额头,道:「海莲娜真乖,真是好孩子。」
  海莲娜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拓跋真这时才突然察觉女儿一直用西厥语在和自己对话,不由惊喜交集,道:「海莲娜,你会说西厥话?」
  海莲娜得意地一扬下巴:「我会。比哥哥们都说得好。」
  拓跋真道:「谁教你的?」
  他问著海莲娜,眼睛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言子星瞟了过去。
  果然,海莲娜骄傲又亲密地道:「爹爹教我的。」
  言子星看著他们父女二人的互动,心里也是悲喜交集、复杂莫名。
  他看了看周围,道:「阿真,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拓跋真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点了点头,他抱起海莲娜,与言子星一路同行。
  一向不太喜欢与外人亲近的海莲娜,竟然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拓跋真的怀里,还拿著那个球,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叔叔,这个球怎麽玩啊?它能滚吗?」
  「叔叔,它的石头怎麽这麽漂亮啊?好好看,我以前都没见过呢。」
  「叔叔你看,这石头有红色的,有蓝色,还有黄色的……哇,好多颜色哦。」
  拓跋真耐心地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一家三口来到後山一处隐蔽的小亭处。
  言子星坐在亭沿下,看著拓跋真带著海莲娜玩六菱球。
  他从没见过拓跋真脸上露出这般单纯快乐的神采,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孩子,带著女儿跑来跑去。
  「爹爹,爹爹快来!和我和叔叔一起玩啊。」海莲娜欢快地挥手召唤,蹦蹦跳跳地道:「叔叔,把球抛给爹爹,抛给爹爹!」
  「好。」拓跋真笑咪咪地抬手,将球抛向言子星。
  言子星伸手接住,藏到身後,道:「我不给你们了,我要拿著球跑了。」说著作势跑到亭子後面。
  海莲娜大急,叫道:「爹爹还给我!叔叔,快追爹爹!快追爹爹!」
  拓跋真哈哈一笑,将女儿抱起来,向著言子星跑去。
  言子星叫道:「来呀来呀。抓不住我,哈哈哈,你们抓不住我。」
  「叔叔,快点快点,追上爹爹!」
  「哈哈哈,抓到了!海莲娜,快把球从你爹爹那里抢回来!」
  「抢到了抢到了,叔叔快跑。」
  「好啊,爹爹要抢回来啦。」
  「啊啊啊……不给不给。」
  一家三口欢快的笑闹声远远飘荡开来,明媚的阳光好像变得更加温暖、更加明亮。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言子星不能与海莲娜久留,眼见时间不早,海莲娜也露出疲倦之色,便准备带著孩子离开。
  但拓跋真却抱著海莲娜不肯撒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著她的背哄她,故意不理言子星,自然也不提离开之事。
  言子星几次欲插口,都被拓跋真岔开,最後他实在忍无可忍,道:「我们该回去了。把海莲娜给我吧。」
  拓跋真身体一僵,嘴角一抿,将孩子紧紧锁在怀里。
  海莲娜困倦地眯著眼,动了动,合著眼睛打瞌睡。
  此时亭子远处隐隐出现几人,都藏在树後。
  言子星心中一紧,已是猜到了什麽。他看著拓跋真的神情,知道他要是发了狠,真可能生生就这样将海莲娜抢走。
  他低声喝道:「拓跋真,你疯了吗!这是在遥京!光天化日下,你要这样把孩子带走!?」
  拓跋真眸色锐利,彷佛刹那间变成了草原上的一匹狼。
  他不说话,只是抱著孩子退了一步。
  言子星怕吓著海莲娜,不敢硬抢,上前一步道:「拓跋真,你想清楚。树林那边就有我北堂王府的护卫。你想凭这麽几个人把孩子带走?就算你现在带走了,又出得了遥京吗?还是你想暴露身分?」
  拓跋真低头看了看怀里睡著了的孩子。非@凡
  海莲娜缩在他的怀里,手里抱著六菱球,睡脸憨态可爱,安详而不知两位父亲之间的波涛暗涌。
  拓跋真知道言子星说得对,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道:「我只是想再多抱会儿她。」
  言子星知道他动摇了,忙道:「阿真,你若想她,下次我再带她出来。现在时候不早了,护卫们快找过来了,把海莲娜给我吧。」说著伸出手。
  拓跋真看看他,又低头看著海莲娜。
  言子星心里捏了把汗。
  他不怕和拓跋真打架,拓跋真原本武功便不如他,现在怀里又抱著海莲娜,更加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担心惹急了他,拓跋真不知道会做出什麽事来。
  好在拓跋真终於还是慢慢将海莲娜交回他的手中。
  感觉到父亲熟悉的怀抱,海莲娜动了动小身子,扎进父亲的怀里,喃喃了一句:「爹爹,困。」
  「困就睡吧。爹爹带你回家。」
  言子星哄了哄海莲娜,深深看了一眼拓跋真,道:「我走了。你……你自己小心点,别被人认出来。」
  拓跋真这几年变化也很大,遥京里认得出他的人,如北堂曜日等人,都已七、八年未曾再见过他了,他略略化妆一下,倒也不会太容易被人认出来。
  拓跋真道:「我知道。你……你好好照顾海莲娜。」
  言子星道:「自然。」
  「好好教她西厥话,她现在说得还不太好。」
  「她才四岁。」
  「你……」拓跋真迟疑了一下。
  言子星问道:「你要说什麽?」
  拓跋真盯著他的双眼,慢慢道:「你会娶妻吗?」
  言子星一愣,随即道:「为什麽这麽问?」
  拓跋真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们走吧。」
  言子星道:「你是想我娶妻,还是不想?」
  拓跋真冷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你娶不娶妻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有没有人能照顾海莲娜。」
  言子星不由心头恼火,沈下声道:「不劳大汗关心,海莲娜自然有人好好照顾的。告辞!」
  他抱著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拓跋真望著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双手攥成拳头。
  隐藏远处的几人走近,其中一人道:「大汗,您有什麽吩咐?」
  作为被拓跋真特别挑选出来的武士,他深知什麽该问什麽不该问。
  他按照大汗的吩咐,带人藏在山谷里,刚才看见离开的那人分明是礼部的言侍郎,还以为大汗是要在这里刺杀他呢。
  好在大汗并未让他们做什麽,不然杀了那位言大人,也是个大麻烦。
  拓跋真沈默片刻,淡淡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拓跋真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道:「出发!回草原!」
  言子星第二天才知道拓跋真已经离开了遥京。
  赵子灵的使臣队伍里不知不觉地少了十几人。别人也许还没有察觉,但言子星却立刻发现拓跋真不见了,派人一问,才知赵子灵派了一队人马回西厥了,说是向汗王禀报两国最新的邦交情况。不用猜也知道,拓跋真就在这些人里。
  言子星没有想到他竟只言未留地离开了,难道竟一点不担心自己不遵守诺言吗?也……不曾把自己和海莲娜放在心上吗?
  他虽早知道拓跋真的性格,但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也许,在自己爱上这个人时就该有这种觉悟了,即使那时他爱上的只是失去记忆的阿真,但是和现在的拓跋真又有什麽区别呢?
  他们是同一个人!
  拓跋真找回了自己的记忆,随之而来,是他对西厥的责任和对权势的野心。
  言子星掏出那块绣著拓跋真名字的方帕,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忽然露出一抹深沈的微笑。既然他已经确认了,不论拓跋真变成什麽模样他仍然爱著他。那麽,他早晚要将人找回来!
  不过言子星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开始动手,拓跋真先下手了。
  一个月後,西厥使臣和东厥使臣相继离开了遥京。不久,北堂家的小郡主北堂莲清是个西厥混血儿的传言,便悄悄在京城里散播开来。
  海莲娜是女孩子,又是北堂家的郡主,这个流言一传出,北堂王一家皆是大惊失色。
  女儿的闺誉和名节最为重要。明国虽然允许女子继承家产,但仍然受到诸多限制和束缚。如果海莲娜是西厥混血儿的传言继续蔓延,对她将来的人生很不利,以後婚嫁上也会吃亏。因此北堂曜日很是恼怒。
  而且这谣言不仅传到了宫里,甚至连海莲娜自己都听说了。
  她年幼无知,天真跑去问北堂曜日:「大伯,什麽叫混血的小狼崽子?」
  北堂曜日当时就脸色一变,道:「你说什麽?」
  海莲娜道:「我在宫里听他们说,我的名字不像汉人,因为我娘不是汉人。我是我爹与西厥人生的混血狼崽子。可是我又不属狼,为什麽他们叫我小狼崽子?」
  当时北堂君情也在,闻言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妹妹的手,冷声道:「海莲娜,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我去杀了他!」
  海莲娜吓了一跳,怯怯地道:「君情哥哥,不要杀人。」
  「海莲娜……」
  北堂君情还要说话,北堂曜日打断儿子,拉过海莲娜道:「海莲娜,这话你在宫里听谁说的?」
  海莲娜摇摇头,小声呐呐地道:「我不知道。我和太子哥哥捉迷藏,躲在花丛後面时听到的。」
  因前些日子言子星离开了遥京,去了燕州虎阳城,而北堂曜日最近身体不适,不方便照顾海莲娜,就把她送进了宫里抚养,谁知宫里人多口杂,竟让海莲娜听到了这等闲话。
  北堂曜日眉宇蹙了蹙,柔下面容,温声道:「海莲娜不要听他们胡说。海莲娜是大伯最喜欢的甜蜜小花,不是什麽狼崽子。以後再听到有人说这话,就告诉大伯和皇伯父,大伯和你皇伯父去处理。」
  「哦。」
  海莲娜乖乖地点了点头。
  此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北堂曜日却即刻进宫,让司耀辉好好整治後宫和京城。
  司耀辉也是恼怒,道:「这等传言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要是让朕查到,一定揭了他的皮!」
  皇上和北堂王府一起下力,不久就把流言压了下去,不过多少还是受了影响。平民百姓也就罢了,但那些官员、贵族虽然不再在表面上议论,但背後却都种下了影子。
  北堂曜日与司耀辉私下讨论,都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拓跋真自己放出这个消息。
  北堂曜日道:「那人虽然野心勃勃、心硬如铁,但海莲娜毕竟是他十月怀胎,亲生的骨肉。当初他胡里胡涂地将女儿抛下,现在清醒过来,想将女儿要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司耀辉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子星还在北边活动,这事要不要让他知道?」
  北堂曜日摇了摇头,道:「先不用了。这事还只是我的推测,做不得准。再说子星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当初能让那人心甘情愿给他生下海莲娜,如今也必有办法让那人忌惮於他。」
  其实北堂曜日多少能揣测出拓跋真的心思来。
  以拓跋真的性格,做事狠辣,不得手绝不罢休,他想将女儿要回去,但也知言子星不会放手,便干脆散出女儿的身世。
  言子星为了不使女儿的名誉受损,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想尽办法遮掩此事,拒不承认那传言,再一种,便是干脆承认此事,光明正大地将女儿「生母」的身分透露出来。
  毕竟明国当年为了融合各族矛盾,皇室与官员百姓中都常有与异族通婚之举,只要海莲娜的西厥「生母」身分够尊贵,即使是混血儿也没什麽关系。所以言子星必然要给女儿找个尊贵的「生母」,否则明明是嫡出的小姐,也会变成庶出的丫头。
  而那位尊贵的西厥「生母」,除了拓跋真还能有谁呢?
  不过想必拓跋真不会直接承认海莲娜是他这位西厥大汗以男子之身自己生育的,但他有的是办法给女儿找个身分尊贵的母亲。只要此事坐实,他那边寻个合适的契机,要将海莲娜接回西厥,还真有可能成功。
  不过这些都只是北堂曜日的推断。
  北堂曜日自己也以男儿之身生下了北堂君情,按说有些地方与拓跋真应该能产生「共鸣」。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北堂曜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因为若是处理不好,海莲娜很有可能会变成最大的受害者。
  因此北堂曜日非常恼怒。拓跋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无情,如果真的疼爱女儿,就不该让海莲娜有任何一丝受到伤害的可能。
  他与司耀辉商议之後,决定先将海莲娜暂时送到灵隐谷去。
  一来她年纪小,在灵隐谷住上几年再回京,谣言也就被人遗忘了;二来离开遥京,拓跋真便是想将女儿要回去,也找不到人。
  北堂曜日很快便安排好了人手护送海莲娜去灵隐谷。
  听说要去与祖父和爷爷住段时间,海莲娜并无异议。她年纪小,已不太记得北堂傲和言非离的模样了,不过听说灵隐谷风景美丽,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好多小朋友,她就高兴而期待起来了。
  因事情隐密,灵隐谷也不是外人能随便去的,北堂曜日并没有安排多少人手,只选了北堂家的一干暗卫和心腹护送。
  原本他该亲自去的,但奈何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有些特殊,不宜上路。
  一切安排妥当,谁知却还是发生了意外,海莲娜在去往灵隐谷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根据暗卫们的回报,劫走小郡主的,应是一群西厥人。
  北堂曜日接到消息,又气又急,险些晕了过去。他一面派人去追,一面向虎阳城的言子星送了消息。
  司耀辉也是又惊又怒:「必定是拓跋真干的!他是怎麽得到消息的?」
  其实事情说来也是巧合。
  拓跋真在京中确实留下暗探,盯著北堂王府的一举一动。
  海莲娜被送往灵隐谷的事情隐密,那暗探并未打听到,但他们发现北堂王府出了一队人马,离开了京城,秉著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想法,仍是派人盯了上去,并通知了领头人。
  而拓跋真早已想到海莲娜身世的传言一旦蔓延开,北堂家定会将海莲娜送走,所以派了一队人马打算在遥京外的路上将女儿抢回来。
  恰好半路上遇到大雨,这队西厥人躲到一个破庙中避雨,谁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在同一条路上,出京不久的北堂王府人马也跑到这个庙里避雨。
  双方偶遇,北堂王府的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海莲娜极为醒目。西厥人看见他们护卫的小女孩的年纪、容貌都与大汗交代的相仿,那领头人再把遥京传来的消息一核对,便断定这个女孩就是大汗要找的人。
  他们不敢与北堂王府的护卫硬拼,便在火堆里下了药,迷倒了王府的护卫,抢了海莲娜就跑。只是出来时与暗中保护的北堂家暗卫打了一场,无奈西厥人多,还是让他们抢了人跑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得犹如话本小说里的故事。
  北堂曜日和司耀辉了解了事情经过,也不由大叹天意弄人。

第十章

  这边海莲娜的身世传开,在被送往灵隐谷的路上被人劫走,言子星在燕州暂时还一无所知,他来到虎阳城,是因为半个月前得到消息,拓跋玉死了。
  拓跋玉不是被拓跋真杀的,不过死得很窝囊。
  他原本带着残余人马跑到南边,想投降明国,但守城的将领在得到皇上的旨意前不敢让他进城,只允许他驻扎在城外,同时快马加鞭向遥京送报。
  拓跋真却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要赶在明帝接受拓跋玉的降表前制服他,否则拓跋玉有了明国的庇护,他便不好动手了,这才匆匆离开遥京。
  他命人制造出抓捕拓跋玉的假象,拓跋玉不能进城,听说拓跋真派了大队人马前来,心下惊慌,来不及等明帝的旨意,便带着人马向西仓皇逃跑。
  原本追随他的残余部队有数千人,但在逃跑的路上人数越来越少,他们驻扎在明国城外,更有不少人偷偷溜进了明国的山林,到最后还追随拓跋玉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了。
  拓跋玉被拓跋真逼得慌不择路,他的母亲是布闼族长之女,布闼族在草原西北之地,他却一路被逼着南逃,离得越来越远,无法搬救兵,此时走投无路,他便想穿过西边的西域诸国,绕道回去找布闼族。
  谁知他们刚进入蒙芷国,便被守城的边将发现了。蒙芷当年是被老北堂王北堂傲攻破的,如今是明国属国,那守城的边将也是明国人,他见拓跋玉这队西厥人马在蒙芷境内穿行,便下令围剿。
  拓跋玉想说明他们只是借道路过,但那守将下令发箭,他只好带人躲避,正好附近有片树林,他便带人躲入其中。
  西域气候炎热,林中多生活着一种剧毒之蛇,当地人叫三步蛇。意思是被它咬了,三步即死。
  拓跋玉也是倒楣,他的坐骑正好惊动了一条躲在草丛里的三步蛇,那蛇上来一口咬在马腿上,马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当时拓跋玉心慌意乱,措手不及,登时被甩了下来。
  结果就是那么巧,拓跋玉落地时,后脑正好撞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就这么摔死了。
  事后拓跋真得到拓跋玉的死讯,也是一阵哑口无言。
  他们西厥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可说骑为比走路都熟悉,结果拓跋玉却是从马背上摔死……这等死法连拓跋真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拓跋玉的手下见主子死了,便抬了拓跋玉的尸首降了拓跋真。他们到底是西厥人,不愿离开草原。
  拓跋真将这些人收拢了,又把拓跋玉按照西厥人的习俗葬了,对外只说拓跋玉是在蒙芷城外被蒙芷人射死的。这个理由既不会太丢人,也不会让自己背上一条杀弟的罪名。
  这些事都处理完,他也该回草原了,可是他差点回不去。
  为什么?因为身体不适。
  从离开遥京之后他就经常觉得疲惫,开始以为是这一阵劳心劳力,累着了,缓两天就好了,谁知后来精神越发不济,更开始呕吐。
  这一吐,当真是天翻地覆,早也吐,晚也吐,几乎连马都骑不了。
  拓跋真脸绿了。
  上一次怀海莲娜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五个多月,肚子都大了,才因和言子星打架发现了这件事。
  这一次他反应极为厉害。开始还没想到,但拓跋真曾经有过几个孩子,也见过自己的妃子怀孩子时的样子,便是再迟钝,也隐隐猜到了。
  因他这次出来极为隐密,只是带着几个心腹轻装简从,没有带着大夫,又不方便寻医,只好压下心里的忐忑,等回到草原后再让老师阿素亚帮他看看。
  不过他反应太厉害,动不动就难受想吐,实在骑不了马,处理完拓跋玉的事情,他便借口自己旧伤复发,让人准备了马车,动身返回王廷。
  「呕……」拓跋真捂着胸口抱着一个痰盂,坐在马车里狂吐不止。
  贴身护卫阿木此时也兼职小厮,在车外道:「大汗,您怎么样?」
  拓跋真有气无力地道:「没事,晕车罢了。现在到哪儿了?」
  阿木道:「已经过了莫西草原,再过几天就到王廷了。」
  拓跋真点点头,道:「我这几天旧伤复发,无法骑马,只好坐马车赶路,行程上就慢了。你派人给秦将军报信,让他派人来接我们。」
  阿木道:「是。」
  拓跋真无力地歪倒在榻上,难受的闭着眼。
  他捂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过了片刻,又是想吐,翻身起来抱着痰盂又是一阵干呕。
  拓跋真觉得自己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他头昏眼花,扶着车壁喘气。看这样子,八成真是怀上了,他低下头,手掌轻轻放在小腹上。
  怎么会这样?
  在遥京与言子星在一起时,拓跋真一丝一毫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再怀上,因为阿素亚老师告诉过他,摩耶男子唯有动情才会受孕。
  拓跋真始终不承认自己还爱着言子星,他觉得自己对言子星已经没有了感情,自然不会动情。既然不会动情,纵使沉溺于情欲,也不会有怀孕之虑。
  其实这番话说了他自己也不信,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当时与言子星纵情欢好时,难道他心底真的没有想到可能因此有孕吗?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万一真是怀上了……后面的事才是问题呢。
  拓跋真心情不好,身体也难受,返回王廷的路上折腾得够呛,除了当年在乌里木盆地养伤时高烧不退,即使是生海莲娜那会儿,他也没这么虚弱过,还要在部下面前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
  快到王廷时,秦子业给他送来封密信,海莲娜「接」回来了!
  拓跋真大喜,登时有了精神,身子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让众人快马加鞭,两日后,终于返回了王廷。
  海莲娜被带回草原,一路上哭闹不止,让那些侍卫大为头疼。刚到王廷,小孩子受了惊吓,便病倒了。
  拓跋真回到王廷,立刻去看海莲娜。
  海莲娜发着烧,躺在榻上,小脸通红。
  拓跋真心疼不已,对服侍的人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素亚跟在他后面进了大帐,闻言道:「公主受了惊吓,又不太适应草原气候。我已给她看过,服了药,这几天小心照顾,退了烧就无碍了。大汗不要担心,也不要责怪她们。」
  拓跋真挥手让那些侍女退下,心疼地亲手拧了帕子,给海莲娜擦脸。
  海莲娜喃喃道:「爹爹,难受……」
  拓跋真赶紧道:「父汗在这里。海莲娜不怕,父汗陪着你。」
  海莲娜抓着他的手,闭着眼模模糊糊地道:「怕怕……有坏人,爹爹快来救我……」
  「不怕不怕。」
  拓跋真把女儿抱起来,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着。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想要的东西就要抢过来。
  在拓跋真的观念里,海莲娜是他的女儿,本应与他在一起。他既下了决心把女儿要回来,用什么手段并不在意,何况他的女儿是西厥公主,在这片草原上,她会生活得更自由、更尊贵。
  但是此时看着女儿生病的可怜样子,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手段过于粗暴,没有体恤到女儿年纪小,受不得惊吓。
  虽然海莲娜被掠走时是昏迷不醒的,但之后醒转过来,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从小伺候她的奶娘侍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两个说着西厥语的陌生侍女和一群孔武有力的西厥武士。
  他们为了躲避北堂王的追捕,一路快马加鞭,海莲娜被两个侍女轮流骑马带着,又往陌生的地方去,怎么可能不累着、不吓着?
  海莲娜只有四岁,拓跋真之前夭折了好几个儿女,都是在这个岁数左右。
  他一想到万一海莲娜一病不起,像他前头那几个孩子该怎么办?
  这样一想,不由心脏一紧,慌得不行。
  海莲娜是他十月怀胎,亲自所生,感情自然与其他子女不一样,如果海莲娜有个万一……
  拓跋真第一次后悔了。
  他应该更稳重些,想个更妥善的办法把女儿带回来才是。
  「老师,海莲娜不会有事吧?」拓跋真看着阿素亚,又惊又怕的问道。
  阿素亚第一次在拓跋真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由暗叹这个孩子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海莲娜身体底子好,只要退烧了就没事了。大汗,你刚回来,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拓跋真道:「不用。我在这里陪着海莲娜。」
  阿素亚其实并不赞同他用这种方式将女儿硬抢回来,但此时见他担惊受怕、悔恨恐惧的样子,也不好再责备什么。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摇摇头,道:「大汗,你也累了,要不陪着海莲娜睡一会儿吧?有事就让人叫我,我就在旁边的大帐里。」
  拓跋真点点头。
  阿素亚轻轻退下。
  拓跋真抱着女儿躺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他还记得,海莲娜那时候只有一点点大,软软的一团,一只手臂就能抱起来,最喜欢这样让他拍着睡,只要窝在他怀里,小小的婴儿就蜷缩着手脚睡得香甜。
  现在海莲娜长大了,但在他怀里好像仍是幼时那般模样。
  海莲娜烧了两天,在阿素亚和拓跋真的细心看护下终于慢慢退烧了。
  她还记得拓跋真,看见他第一眼就问道:「叔叔,你能带我回家吗?我想我爹爹。」
  拓跋真心口一紧,又十分嫉妒。
  他抱起海莲娜道:「海莲娜和叔叔住在这里不好吗?这里有草原,有蓝天,还有大马。等你好了,叔叔带你骑马好不好?」
  海莲娜哇地一声哭了:「不好不好。我不要骑马。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哇哇哇……」
  拓跋真哄了她半天,见她还是只哭着要爹爹,不由急了,道:「海莲娜,我才是你爹爹,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海莲娜愣了一下,随即用手大力推他,哭叫道:「你骗人!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坏人!你骗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回家!哇哇哇……」
  拓跋真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爹爹,以后要叫我父汗!」
  海莲娜仍是大哭。
  拓跋真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见她不要自己,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他把海莲娜交给侍女,甩手出了大帐。
  阿素亚在帐外都听见了,见他出来,摇头道:「大汗,你太心急了。」
  拓跋真烦乱地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阿素亚道:「要不让侧妃来照顾一下吧。前几天侧妃便想过来照看,但没有你的命令,我也不好同意。侧妃是女人,心细温柔,可能会更好的照顾小公主。」
  拓跋真想了想,道:「好,让她来吧。」
  他转身想走,却觉得一阵眼花,身子晃了一晃。
  阿素亚赶紧扶住他,担心地道:「大汗,你怎么了?」
  拓跋真一路奔波,劳心劳力,回王廷后又为女儿担心,就没消停过,此时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扶住阿素亚的手,稳了稳神,道:「老师,你跟我到王帐帮我看看。」
  二人回到王帐,拓跋真让众人都下去,伸出手给阿素亚。
  阿素亚医术了得,在草原上也颇有名气,他原本见拓跋真这两日脸色就不对,一把脉,不由脸色微变:「大汗,你、你这是……」
  拓跋真道:「老师,你直说吧,我大概也猜到了。」
  阿素亚皱眉,不由恼怒地斥道:「大汗,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岂可儿戏?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且胎息不稳,有滑胎之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去趟遥京回来,竟、竟……」后面的话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若不是他是拓跋真的老师,绝不敢这么对大汗说话,不过阿素亚一向稳重温和,不疾不徐,今日说出这番带有指责之意的话来,可见真是气着了。
  拓跋真好像一个做了错事被老师当场抓到的孩子,饶是再厚的脸皮,也不由窘迫地羞红了。
  他呐呐地道:「我也没想到……」
  阿素亚板着脸道:「你已过而立之年,如今又是西厥大汗,做事该当更加稳妥才是,怎么这般大事,竟然疏忽至此?难道我没教过你什么叫三思而后行?」
  拓跋真羞窘地垂下脑袋。唯有在恩师面前,他才会变得这么老实。
  阿素亚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办才好。」
  拓跋真低声道:「老师有何意见?」
  阿素亚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还是先给你保胎要紧。你已年过三旬,膝下还无一子,实是大忌。可惜海莲娜是个女儿,不然现成的太子,也不用大汗再受生育之苦了。」
  阿素亚这几年来已经发现拓跋真对女人兴趣寡淡,与从前大不相同。虽纳了一个侧妃,却是因为立场身分所致,也不见他多么宠爱。
  阿素亚是摩耶人,以前的族人也是,因而他知道摩耶男子一旦与男人欢爱,便会更加倾向于男人,尤其生育过子女后,对女人更不会有兴趣了。他也暗自发愁。若是拓跋真从此后对女人都没了兴趣,可怎么生下继承人啊?
  谁知柳暗花明,大汗去了趟遥京,不仅消解东厥的威胁,顺路解决了拓跋玉的事情,还连带着把女儿抢了回来,自己肚子里又揣上一个。
  阿素亚心里盘算了一下,突然觉得这笔买卖还是挺划算的。
  这个孩子是拓跋真的骨肉,不管另一位生父是谁,只要是拓跋真所出,就必然是草原上最尊贵的继承人。
  只是看着拓跋真面有羞愧的样子,阿素亚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拓跋真见老师愿意帮他保胎,不由松了口气,说实话,见老师这么生气,他还真怕老师让他打掉这个孩子呢。
  不是说拓跋真多么愿意生孩子,而是他的想法与阿素亚差不多,他现在膝下无子,对女人的兴趣又大不如前,现在既然怀上了,不如自己生,说不定能生个儿子,西厥汗位也后继有人了,何况对于自己的亲骨肉,他也狠不下心来。
  阿素亚给他仔细检查了身体,每日亲自去给他煎药保胎不提。
  言子星这边已经知道了海莲娜被拓跋真抢走的事情,不由又惊又怒。
  惊的是拓跋真竟然有胆子第二次在明国抢人。第一次他从北堂王府半夜掠走了文国小王爷东方昊晔,已经大丢北堂王府的脸面,这一次,则干脆连北堂家的小郡主都抢走了。
  怒的是拓跋真这般粗野的行为,对海莲娜不知会不会造成伤害。
  遥京的流言他也听说了。
  女儿的名誉与男孩不同,要小心维护,明国虽有与异族通婚的习俗,但高官贵族,即使是与外族联姻也必是选择身分尊贵的嫡女。海莲娜的身世流言一传开,岂不是变成了母不详的私生女?即使是郡主又如何?岂能不惹人非议?哪怕是暗地里流传,也会对海莲娜造成不利影响。
  言子星当时虽然气恼,但北堂王府权势在握,若以王府之力强压下去,也可以挽回,而且海莲娜还小,又不急着议婚论嫁的,等过个几年,传言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但拓跋真却将女儿劫走,这却是触动了言子星的逆鳞!
  他将海莲娜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这四年来,每次一想到女儿被「生母」抛弃,便觉得愧对女儿,恨不得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不忍让女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但拓跋真这位「生母」却是心狠手辣,横刀一夺,就把女儿抢走了,难道当初抛弃女儿的人不是他吗?
  言子星气得手直发抖,恨不得立刻飞到西厥给拓跋真一拳!
  不过他已经不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了,这几年来他磨练得越发成熟沉稳,接到消息虽然震怒,但还是冷静了一下。
  他想了一个下午,先给大哥回了封信,让大哥不要再操心此事,他会亲自解决。
  他知道大哥北堂曜日现在又有了身孕。
  北堂曜日年纪不小,生君情时又没及时调理好,留下了病根,所以这次意外又有了身孕,司耀辉十分紧张,北堂曜日虽然不说,其实也非常谨慎。
  言子星不想让大哥在这个时候再为了他与拓跋真之间的事情操心,便写信让北堂曜日放心,海莲娜虽然被抢走,但拓跋真是她生父,定会好好爱护。不过关于拓跋真的事,他却没有直言,只说自己心里自有思量。
  言子星明白拓跋真就是草原上的一匹狼,桀骜不驯、狡猾狠辣。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对付拓跋真这种人,来软的是没用的,你只有比他更强、更狠、更霸道,才能压住他的气焰,才能收服他!
  言子星给大哥送走信,掏出怀里的帕子狠狠攥在手心里,咬牙道:「拓跋真,海莲娜要是少根头发,我绝不饶你!」

  九月是草原上的金秋季节。
  这段日子,西厥平息了内乱,生活平静,休养生息,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东厥蠢蠢欲动,只怕不久就会有场恶战,而且明国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拓跋真原本身体底子极好,这般从遥京折腾回草原也没把腹中的孩子流掉,由此可见一斑。但他这次怀胎反应极大,不仅吐得天翻地覆,而且手、脚、脸庞,早早就开始浮肿起来。
  阿素亚每日亲自帮他调理,但效果不大,拓跋真仍是被折腾得够呛,甚至有一次在大帐中处理公务时,生生昏厥了过去。
  阿素亚眼看这种情况不行,勒令他卧床休息,不许再劳累。
  拓跋真也深知自己这次与上次大不相同,心里也有些怕了,因而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海莲娜。
  海莲娜闹了些日子,也许是知道哭闹没用,也许是渐渐习惯了草原生活,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日拓跋真精神不错,特意去看女儿,正看见海莲娜把六菱球砸在赫达脸上,指着赫达骂道:「你是坏蛋!你弄坏了我的东西!坏蛋!坏蛋!坏蛋!」
  赫达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捂着脸呆在原地。
  拓跋真皱皱眉,问旁边的侍女道:「怎么回事?」
  那侍女慌张跪下,道:「回禀大汗,小公主和赫达本来玩得好好的,可是赫达不小心把公主六菱球上的穗子扯下来了,公主就不高兴了。」
  拓跋真笑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六菱球当然不是他当初在遥京送给海莲娜的那个了,海莲娜被掠来,除了身上的东西,其他的都被丢下,现在这个六菱球,是拓跋真新送给女儿的。
  他走过去,摸摸海莲娜的头,道:「海莲娜别生赫达的气,他不是故意的,父汗再送你一个更好的六菱球好不好?」
  海莲娜气鼓鼓地道:「不好!我不要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海莲娜对拓跋真也不再那么抵触了,不过仍然不肯叫他父汗。
  赫达有些委屈地唤道:「义父。」
  拓跋真做了汗王后,赫达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叫他「父王」了,毕竟身分不同,他只是拓跋真的义子。
  以前拓跋真不在意,现在他身边的臣子也不能允许一个没有大汗血脉的孩子称呼他为「父汗」,只有拓跋真的亲生骨肉,西厥草原上真正的王子,才能这么称呼他,于是赫达只好委委屈屈地改唤他「义父」。
  拓跋真道:「赫达,和妹妹玩要让着妹妹,不要惹她生气。」
  赫达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偷眼去看海莲娜,见她还在生气,便道:「妹妹,我把我的金刀赔给你好不好?」
  海莲娜道:「我才不稀罕呢!」
  「那、那我再找一个更漂亮的六菱球给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海莲娜忽然爆发了,捂着脑袋狂摇,喊道:「我不要六菱球!也不要金刀!我要回家!我家里什么都有!我爹爹什么都有!我大伯父皇伯父什么都有!」
  拓跋真喝道:「海莲娜,不要胡闹!哥哥不是故意的,让哥哥陪你玩。」
  海莲娜喊道:「他才不是我哥哥呢。我哥哥是太子!是北堂王世子!才不是这个笨蛋!我的哥哥们都比他漂亮,比他聪明多了!」
  赫达自卑的低下头。
  拓跋真怒了,提高声音道:「海莲娜,不许你再提明国的事!你现在是草原上的公主,赫达就是你哥哥!」
  海莲娜叫道:「我讨厌他!也讨厌你!我讨厌你们!」说完扭头跑了出去。
  拓跋真挥手让侍女追上去,头疼地揉揉额头,坐在榻上。
  赫达走过去,低声道:「义父,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妹妹生气。」
  拓跋真这些日子对这个义子疏忽良多,而且找回了海莲娜,又有了腹中的骨肉,他确实不太在意赫达了。
  此时见赫达乖巧懂事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惜之意,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赫达做得很好了。赫达是男子汉,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知道吗?」
  「嗯,我知道。义父,你别生赫达的气。」
  「义父不生你的气。」
  「那……也别生妹妹的气。」
  拓跋真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气。你去找妹妹吧,好好向她陪礼,哄她高兴。你们和好了,义父就高兴了。」
  「嗯。我这就去。」赫达握握小拳头,跑了出去。
  拓跋真叹了口气。他原以为海莲娜年纪小,过些日子自然会淡忘明国的一切。谁知这么久了,她还牢牢记得,看来这孩子确实早慧。
  拓跋真皱了皱眉,胸口又是一阵心悸。
  已经三个多月了,按说妊娠的初期反应应该过去了,可是他的反应还是很厉害。因为上一次没有受过这罪,这次就觉得格外难熬。
  他在女儿的帐篷里坐了会儿,觉得缓过来了,便走出帐篷,见海莲娜和赫达已经和好,二人在玩过家家,海莲娜指挥着赫达团团转。
  拓跋真嘴角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他有心好好培养赫达,将来可以给海莲娜做夫君。这几年多亏有赫达在,才使他不至于思女成狂。拓跋真对赫达很有感情,也想让他将来有所作为。
  他刚站了一会儿,阿素亚便派人来催他回去休息。
  拓跋真无奈,只好回了帐篷。
  阿素亚板着脸道:「大汗,你现在身体不好,出去不要站太久。如果想大公主了,可以让大公主来帐篷里陪你。」
  拓跋真无奈道:「我只是出去走走,老师不要太担心了。」
  阿素亚对他的任性深为了解,而且也知道他贵为大汗自有主见,自己也不好管得太多,便转移话题:「大汗,我要和你说件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
  阿素亚顿了顿,慢慢道:「明国派来一队使臣来洽谈两国互市的事情。为首的使臣是明国最年轻的礼部侍郎——言子星。」
  拓跋真微微一震。他早知道言子星会来,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正大光明。
  言子星是海莲娜另一个父亲的事,只有老师阿素亚知道,因此拓跋真也不避讳,问道:「老师觉得该怎么办?」
  阿素亚道:「你抢走海莲娜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怎么办吧?现在你担心的,是肚子里的这个?」
  拓跋真被老师一语戳穿心事,不由有些尴尬。他紧张地摸了摸肚子,心里确实有些茫然。
  抢走海莲娜的事他并不后悔,也不在乎为此与明国翻脸。但他没有算计到的是自己又怀上了一个。这个时候与言子星见面,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阿素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吟片刻,道:「大汗先不用出面。等使臣来了,先让左贤王去接待他们。」
  拓跋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他深知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上部完》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望星辰之草原逐情》下

绿叶森林系列673
作者:十世
书名:望星辰之草原逐情·下
绘者:YO花OY
出版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1/08/10

封底文案:

爱上这麽狡诈的一个人,言子星早有觉悟,
拓跋真嚐了甜头就跑,他当然不能让对方逃出五指山。
藉著盟国援兵的约定,言子星亲自到西厥抓逃夫,
无赖手段外加霸王硬上弓轮番上阵,
发誓定要征服这头骄傲的狼王。
然而,心怀不轨的东厥却在此时蠢蠢欲动,
一场刺杀终於引发两国生死殊战,
难以放手的草原霸权、无法割舍的相濡以沫,
身陷烽火之中的两人,又如何守住彼此的未来?

封底文字:

不管战胜战败,西厥都会大伤元气,到时拓跋真就要操心很多事。何况刀剑无眼,上了战场万一受个伤什麽的……
言子星想起来就觉得担忧和心疼。但转头又觉得自己对那只白眼狼也太好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算计怎麽把自己拉下水呢。
唉……北堂家的人轻易不会动心,但一旦动心,却十分长情。
言子星虽然数次被拓跋真算计,却始终放不下那人。
言子星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拓跋真既然敢跟他来阴的,他就敢陪他玩到底。
你耍阴辣手段,我就用阳谋,正大光明地留在西厥,看你怎麽办!

第十一章

西厥左贤王拓跋修,为人庸庸碌碌,没什么才智,也没什么野心。
他对汗王之位从来没有妄想过,只是夹在几个兄弟之间为难。但他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从来都对他那位被尊为搏塔图宏的二哥保持着敬畏之心。
他清楚记得八岁那年,他随二哥出去打猎,遇上了狼群。
他们只带了二十来人,狼群却有数百只,侍卫们伤亡惨重。拓跋真当时只有十一岁,却临危不乱,指挥众人退到了一个山包上,在周围设下陷阱,引诱狼群进入,然后点起大火,将狼群全部诱杀。
当时拓跋真满不在乎地抹去脸上的血迹,面无表情地对恐惧得几乎要尿裤子的拓跋修道:「老三,看见了吗?杀一只狼不算杀,杀一群狼才叫杀!」
拓跋修一个激灵。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拓跋真当时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因此他从来没有对二哥动摇过信心。
即使拓跋真被老四陷害、被父汗贬斥、被老大欺凌,但拓跋修始终坚信一个十一岁就懂得在逆境中设下陷阱、将狼群一网打尽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所以他自始至终都站在拓跋真这一边,并配合他夺取了西厥汗位。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当然,他也得到了回报。作为西厥左贤王,他是仅次于拓跋真的存在,拥有除了拓跋真之外最大的部落和最多的财富。甚至如果拓跋真没有儿子,将来这个汗位他和他的儿子就是最合法的继承人。
拓跋修虽然没有大才智,却不是个傻子,接待明国使臣这种事,以他的身分来说也合适,只是如何把握这个尺度,却让他为难。
九月底,明国使臣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廷。
拓跋修带人去接应,看见明国的队伍,不由微微一愣。
一般来说,明国每次来草原的队伍都在一百至三百人左右,具体规模则端看出使的大臣品级以及草原上的情势了。
草原上有不少流民和马贼,如果带的人太少,不仅不能体现大国的威严,还会有安全与性命之忧。
但这次言子星带来的人,竟然只有五十人左右。
如此少的人数,不知是明国对这位言大人不够重视呢?还是对这次出使的使命不太重视?
拓跋修心下猜疑,面上却是不显,按照礼数极热情地迎接了明国天使。
明国尚红、紫、黑三色,言子星作为这次的使臣,品级上升了官。
之前他一直是黑色官服在身,这次却换成了二品紫色官袍,上面绣着麒麟祥瑞,收腰紧袖,下面穿着黑色官靴,看上去威严端庄之余,亦有英姿勃勃之态。
他道:「不知大汗为何没有来?」
拓跋修暗中擦了把汗,道:「大汗近日事务繁忙,不能亲自来迎接贵使,深感抱歉,特命本王好好招待贵使。」
言子星看了一眼远处被帐篷一圈一圈包围住的王廷,知道在那里最中心、最豪华的帐篷,便是拓跋真的住处。
他没有借机发难,而是和气地问道:「请问左贤王,不知今晚我们下榻何处?」
拓跋修心中松了口气,赶紧道:「帐篷已经准备好了。言大人,这边请。」
明国使臣的帐篷安排在王廷的西边,布置非常华丽,看得出西厥人是用心招待了,只不过离拓跋真的王帐远了点。
言子星虽然是第一次代表明国出使西厥,但对草原上的事情非常了解,知道西厥人以西为尊,一般都会安排贵重的宾客住在这个方向,只可惜……离那人远了点,好像不容易溜过去呢。
拓跋真当初只是个受了贬斥的王子,住在自己的部族,守卫自然没有现在严格。现在他身居王廷,又贵为大汗,言子星再想像上次那样半夜摸过去就不太容易了。而且一旦被人发觉,拓跋真一定知道是他做的,谁叫他上次不小心把那条巾帕暴露在拓跋真面前了呢。
不过言子星这次来,是想光明正大地与拓跋真见面,倒没有那些小念头。
拓跋真虽是西厥大汗,但言子星此次是明国重臣,且是明帝与北堂王的弟弟,身分并不比他低。
言子星就这样住了下来,五十几名近卫也被安排在左近。
因为这次使臣带来的人实在太少,左贤王虽然嘱咐了保卫使臣帐篷的三名百卫长暗中注意,但大家心底却都比以往少了几分提防。
拓跋真这些日子一直在养胎,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好在天气也渐渐转凉,衣物增多,倒还能遮掩。
他虽然不想见言子星,但言子星这次是明国的使臣,无论如何都要正式接见的。
「老师,你说明国这次遣使来有何目的?」
他倦倦地躺在榻上,半垂着眼睛沉思。
阿素亚道:「我们与东厥一战必不可免,明国这个时候派使臣过来,确实让人猜疑不透。」
拓跋真扯了扯嘴角,道:「也许他根本不是来谈国事的,而是来要回海莲娜的。」
阿素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汗会把大公主送回去吗?」
拓跋真眸中闪过一道戾气,沉声道:「他做梦!」
阿素亚暗自摇头。看来大公主真是大汗的死穴,碰触不得。
但有些事必须事先筹划好了,因此他提醒大汗:「也许明国想利用大公主的事情作为交换条件,若是言大人提出只要把大公主送回明国,就全力支持我们战胜东厥,你怎么办?」
拓跋真微微一震,脸色难看。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让他怎么选择?他处心积虑把女儿抢回来,并不是要把她作为交换条件以取得明国的支持的。他是真心想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阿素亚缓缓道:「殿下,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万一真是如此,我们也要提前防备。」
拓跋真点点头,淡淡而坚定地道:「海莲娜是我的底线。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带走,即使明国以此相逼,我也绝不会妥协!老师,你明白吗?」
他定定地看着阿素亚。
阿素亚点了点头:「保护自己的子女乃是为人父母的天职。大汗如此想,不枉费臣曾教导大汗多年。臣很欣慰。」
拓跋真微微动容。他想了片刻,忽然起身对阿素亚郑重地抱拳一礼。
「老师,这些年多亏有您的教导,我才没有偏差行事,以后还请您继续辅佐我。」
阿素亚愣了一下,随即道:「大汗这是做什么?我们既是师徒,又是君臣,辅佐你是我分内之事。」
拓跋真微微一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心里视您如父,您明白的。」
阿素亚不由眼眶微红,有些激动。
拓跋真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道:「这次我有预感,这个小家伙是个男孩。也许将来他会成为这片草原上的主人,我希望老师能像教导我一样教导他。」
阿素业笑了,出乎意料地,他摇了摇头。
拓跋真愣住。
阿素亚道:「我老了,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的本事都教给了你,以后你自己教导他吧。」
拓跋真苦笑,还想说话,阿素亚截断他:「你还可以问问他的另一个父亲。」
拓跋真脸色一变。
阿素亚背着手缓缓往帐外走:「我可不记得教过你『逃避』二字。」
拓跋真看着老师出了大帐,不由沉思起来。
第二天拓跋真在王帐里接见了言子星,左、右贤王及王廷的大臣贵族都有出席。
原本拓跋真承诺只要拓跋玉归顺自己,便封他为右贤王,可是拓跋玉叛出草原,死在了逃亡路上,右贤王这个位置便被拓跋真赏给了手下一个亲信部族。
言子星穿着正式的明国二品紫色官袍,足蹬踏云靴,腰佩紫星剑,双手持节,年轻英俊,一脸正色。
他不卑不亢地以西厥礼节向拓跋真行了礼。
拓跋真穿着西厥大汗的华服,脖子上戴着垂到身前的玛瑙项链,手指上戴了几个大宝石戒指,按照西厥的习俗,耳朵上还穿了金环。
这番打扮在一个男人身上,却奇异地并不显得珠光宝气,反而有种粗狂的华丽。
不过奇怪的是最近天气并不是很冷,大帐里也很暖和,但拓跋真外面还是罩了一件黑色名贵的斗篷,略显臃肿。
言子星暗暗看了他几眼,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声音洪亮,并不像当初在乌里木盆地养伤时那般虚弱怕冷。
拓跋真也仔细观察了言子星一番,见他面色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复杂。
双方友好见过礼,寒暄之后,拓跋真最先进入正题,道:「不知贵使此次来草原有何贵事?」
言子星取出一封盖着玉玺的黄绢使书,双手递上,道:「大汗看过便知。」
侍者接过使书,小心地捧到拓跋真面前。
拓跋真看了言子星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竟没有抬眼,不由皱了皱眉,接过那使书打开看了—遍。
他内心颇为震动,极力克制住情绪,面无表情地将使书重新合上,看着下面的言子星,道:「本汗知道了。言大人一路辛苦,今晚本汗要为言大人举行接风宴会,还请言大人赏光。」
言子星扯出一个淡淡有礼的微笑:「多谢大汗招待。在下一定出席。」
拓跋真觉得很没意思。
他担心言子星这次来西厥是和他抢女儿、找麻烦的,可见言子星来了之后循规蹈炬,又觉得有些失落,但想起明帝那封使书,不由心头又复杂起来。
这次接见,说不上不欢而散,但也没有多么相谈甚欢。
其他人不明真相,不知道明国这次遣使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言子星离开之后就向大汗询问起来。
拓跋真冷冷地道:「本汗正要与你们商议。明帝来信表示愿意出兵支持我们对抗东厥。」
底下一片哗然。
左贤王和右贤王等人又惊又喜,只有秦子业迟疑了一下,问道:「大汗,明国怎会如此好心突然愿意出兵支持我们?是否有些别的条件?」
拓跋真往后一靠,指了指大帐门外,道:「那位言大人就是这次明国派来支持我们的将领。除了他出使带来的五十名左右的亲卫外,明国还会再派来两千人。」
左贤王皱眉:「才区区两千人?明国这是什么意思?」
右贤王道:「只以这么点人就想向我们卖好不成?」
秦子业追问道:「大汗,明帝可有什么要求不成?」
拓跋真面无表情地丢下最后一个炸弹:「什么要求也没有。除了那两千士兵,他们还愿意提供三十万石粮草。」
众臣皆惊。
两干士兵确实不多,说实话,西厥也不需要明国派兵,他们有自己的将士,而且各个能征善战。但是三十万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对于西厥这种马背上的民族来说,尤其在秋冬之际能得到这些粮草,足以度过一个安枕无忧的冬天。
可是明国怎会突然如此好心?
拓跋修没什么主意,右贤王则大声道:「大汗,既然明国愿意给,我们收下就是,有什么好想的?」
秦子业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严肃地道:「大汗,此事我们还需要仔细斟酌斟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前几个月大汗和赵子灵出使明国无功而返,是什么原因让明国突然改了主意,竟然愿意支持西厥了?
拓跋真没说话,沉默片刻,淡淡道:「都散了吧。此事以后再议。」
秦子业跟在他身后,似乎想跟他进王帐再仔细详谈一番,但拓跋真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
秦子业看了看大汗脸色,行礼之后退下了。
拓跋真回到大帐,想把老师叫来商量一下,但想起老师已经摆明态度不会管这件事了,只好作罢。
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其实明帝的信不只那么简单,确实提出了相应的条件。但那能算条件吗?让言子星代表明国使臣和援军将领,一直留在西厥,直到西厥与东厥之事平定。
这是什么意思?言子星想赖在这里不走?
拓跋真眉头紧成一团。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这个可是瞒不了多久的。
他实在不想让言子星留在这里,变数太多,万一那两千明国将士来了,言子星趁乱把女儿抢走怎么办?到时西厥前有东厥敌军,后有明国虎视眈眈,岂不是腹背受敌?
可是……三十万石的粮草,对西厥实在太重要了。
拓跋真心念一转,摸着小腹,垂下眼帘。
也许他可以用这个孩子再利用言子星一次?但是……
拓跋真想起言子星望着自己那平静之中带着点冷漠的眼神,好像二人真的只是汗王和使臣的关系,是这世上最熟悉的一对陌生人。
这种感觉让他心情纠结,浮躁不安。
他隐隐有预感,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二地骗过言子星好几次了,如果再来一次,很可能言子星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拓跋真想起在西山的鱼阙池,言子星明知自己在利用他,却仍然甘之如饴。
他心里觉得有点甜蜜,又有点得意,还有某种征服欲让他感觉到某种满足。
言子星肩胛背脊的线条十分漂亮,拱起身子的时候,仿佛一头出笼的猛虎,汗水沿着肌肉流下来,充满魅力。
那矫健的身材、有力的双臂,还有那激烈的撞击和低沉的话语:「舒服吗?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么舒服?」
拓跋真猛地回过神,突然发现自己硬了。
竟然不知不觉……
拓跋真有些恼羞成怒,难得地红了脸庞,好在大帐里只有他一人,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自从怀孕后,他的「性」致就沉寂了下去,一来妊娠初期本来对这种事就很麻木,二来这次他身体差了许多,折腾来折腾去的,哪里还有那个精力?
此时拓跋真看着身下竖起的小帐篷,不由有些恼恨。
自己解决这事,对从前的拓跋真来说简直是个笑话,他有那么多貌美的妃子,何用委屈自己?但自从与言子星分手之后,他对女人便没了兴趣,不知不觉守身如玉了起来,有了欲望,都是靠自己解决。
若不是言子星,自己又何至于此?
拓跋真转到屏风后面,倚在小榻上,伸手解开裤子,探了进去。
他一边自己抚慰,一边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又幻想起言子星的身体来。
他简直克制不住,脑海里疯狂地转着各种言子星压在他身上的画面,身体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仿佛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
「嗯……啊……嗯嗯……」
拓跋真眉宇越蹙越紧,随着幻想的加深,下身不仅没有解放的欲望,反而索求越来越强烈,后穴处也又麻又痒,竟湿润了。
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真烦躁地扯开衣物,一手仍然不停搓撸着分身,一手忍不住向身后探去。
他侧歪在榻上,衣衫半褪,双腿分开,左手摸到自己的后穴,探入一根指头。但仍不满足,很快他就插进了两根、三根。
「嗯……」拓跋真紧皱眉宇。
无论他怎样努力,后面仿佛是隔靴搔痒,总是无法满足,反而随着手指的抽插,越来越多的蜜汁溢了出来。
拓跋真简直要疯了。
前面无法解放,后面又空虚无度。
他睁开眼茫然四顾,恨不得能找个什么东西捅进去,解除这种麻痒。
不行!好难受!
拓跋真不知自己折腾了多久,终于勉勉强强让前端舒服了出来,但那种无法满足的空虚感仍牢牢地萦绕在身体里,久久无法散去。
「来人!」拓跋真欲求不满,不由恼火之极,草草收拾好衣裳,大声唤来侍者。
「准备浴盆,本汗要沐浴!」
「是。」
几名侍者快手快脚,很快将热呼呼的浴盆准备好。
拓跋真皱了皱眉,道:「再拎两桶冷水进来!」
侍者诧异了一下,但不敢违抗大汗的命令,忙去准备了。
拓跋真把人都轰了出来,自己脱下衣服,赤身裸体的迈了进去。
温热的热水无法消解他的欲望,拓跋真单手拎起旁边的冷水,哗啦啦啦地从头上淋了下来。
冰冷的水冲刷下来,降低了他的体温,也减少了浴盆里的热度。
拓跋真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坐回浴盆里,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和下面那没有什么精神的分身,不由狠狠一拳击打在水面上。
「该死!」
姓言的,都是你把本汗害到如此地步!
言子星对拓跋真的「痛苦」一无所知,他正在帐篷里和凌虎、凌成商量事情。
这次他带来的两个贴身「小厮」,一个是凌虎,一个是凌成,都是他的得力手下。
凌虎一直在寻机营帮言子星处理草原上的事,对草原上的情况最是熟悉不过,又精通易容术,不怕被人认出来。
凌成也是寻机营中非常出色的人才。他是北堂家的暗卫出身,武功了得,最善于打探消息,轻功了得,因此这次也被言子星带在身边。
凌成得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他确实有些本事,才来了一天,就从守卫森严的王廷中打听出了不少事。
首先,大汗拓跋真最近好像有些身体不适,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出席大帐议事了,大臣们有什么事都是以奏折的方式报上去,再批复回来。
其次,小郡主海莲娜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被封为大公主,极受大汗的宠爱,住的地方就在大汗旁边。(凌成暗自奇怪为啥他家小郡主到了西厥这里就变成大汗的大公主了?不过这个问题他知道不能问。)
第三,西厥最近有异动,仿佛在暗中囤粮。而且与周边的小部族来往频繁,看来是在为开春与东厥的一战做准备。
提前备战对草原上的民族来说是很少有的,因为他们牧人皆兵,青壮年往马背上一跃,提着弯刀就能冲杀,杀到哪里抢到哪里,只需带着一些粮食即可。
但如果真的提前准备粮草,那就说明是要来一场大战了。而且这场大战不是抢掠性质的,而是一决生死的。
相比于西厥的放牧为生,东厥人靠近东北原林,且那边有许多异族,可与他们交换猎物、毛皮、林间果品、甚至远海的一些产物,物产相对丰富许多,西厥在这方面没有太大优势。
言子星心里有些复杂。
东、西厥人开战,明国朝中上下都乐见其成,即使是他自己,站在明国的立场上也乐意做个旁观者。
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从情感上他并不愿意看到拓跋真面对如此一场大战,不管战胜战败,西厥都会大伤元气,到时拓跋真就要操心很多事。何况刀剑无眼,上了战场万—受个伤什么的……
言子星想起来就觉得担忧和心疼,但转头又觉得自己对那只白眼狼也太好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算计怎么把自己拉下水呢。
唉……
北堂家的人不会轻易动心,但一旦动心,却十分长情。
言子星虽然数次被拓跋真算计,却始终放不下那人,即使那人将女儿以那般粗暴的手段抢走,他也仍然恨不起来。
言子星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拓跋真既然敢跟他来阴的,他就敢陪他玩到底。
你要阴辣手段,我就用阳谋,正大光明地留在西厥,看你怎么办!
言子星这次是发了狠,一定要让拓跋真知道自己的厉害,他就不信拓跋真求不到他。
他让凌成负责打探西厥王廷的内部消息,包括大公主海莲娜,事无巨细,全部汇报给他。
除了带来的五十名左右的近卫外,其实言子星还另带了二百人马,潜伏在王廷以内两百里的一个山谷里,凌虎主要负责与他们联系。
言子星做了最坏打算,无非是和拓跋真翻脸,把女儿抢回去。
虽然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第十二章

晚上的宴会十分盛大。
王帐里升起火盆,燃起火把。
美丽的西厥少女载歌载舞,桌子上摆满西厥最可口的烧全羊和马奶茶,还有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精致奶点心,及浓烈非常的西厥名酒——三刀酒。
拓跋真坐在主位上,淡淡浅笑,对言子星恰当地展现了大汁的热情和西厥人的好客。
「言大人,我西厥的三刀酒比之明国的美酒如何啊?」
「痛快之极。在下来西厥前仰慕巳久,今日终于可以畅饮一番了。」
「哈哈哈,言大人客气了。谁不知道明国富甲天下,灵州最是盛产美酒。言大人这是在给我们西厥面子。」
「大汗多虑了,在下确实是真心实意。在下看来,灵州美酒虽然甘醇,却少了烈气。唯有西厥这三刀酒,才是真正大男儿该喝的酒!」
「好!言大人果然痛快!本汗再敬你一杯!」
拓跋真笑得豪爽:心里腹诽:哼,什么烈气!明明喜欢三刀酒加马奶茶一起喝!
言子星那边:哼,什么痛快!明明喜欢明国的清前龙井和灵州美酒!
左右贤王等一干重臣见明国使臣和大汗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也都欢喜尽兴,任谁看了,也绝想不到这二人竟是在床上滚过数百回、又翻脸无数回的关系。
唯有秦子业心里多少有些猜测,看着那二人你来我往的假模样,不免暗中嘀咕:大汗分明是皮笑肉不笑,那言大人更厉害,是脸笑眼不笑。
拓跋真因为有孕在身,所以让人暗中将自己的酒壶灌上马奶酒。马奶酒浓香甘醇,淡淡的酒味,对身体却无害。
他下午时候欲求不满,沐浴后本想小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之后便来参加宴会,坐了这么久,隐隐便有些疲倦了。
可是这等宴会,他身为大汗,不好提前退场,只好坚持着。好在他已经过了最初呕吐不止的阶段,不然这满帐篷的酒味,非要刺激得他吐到出血不可。
拓跋真精神不济,渐渐也不怎么说话了,斜着身子倚靠在王座上,一手握着酒朴,—手在桌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
也许是宴会的歌舞太热闹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这是拓跋真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孩子的胎动,不免有些激动,分神抚摸着小腹仔细感受着,果然不过片刻,里面又轻轻地撞了一下。
拓跋真十分惊喜,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一丝笑意,他正体悟着腹中的小生命,便没有留意宴会上的事。
此时宴会已经进行到高潮部分。
西厥人热情奔放,原本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何况这种宴会其实就是寻欢作乐。
左贤王拓跋修为了讨好言子星,尽心准备的都是西厥最好的美酒和最美的舞女,那些大臣们酒酣耳热,便渐渐放肆起来。
几个美丽的西厥舞女围到言子星身边,逐一向他敬酒。
言子星偷偷看了拓跋真一眼,见拓跋真好似全不在意,眼帘轻垂,嘴角含笑,竟然心情不错的样子。
难道是在等着看他笑话?还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言子星不由心头火起。
身边的美女递过酒杯,言子星便笑着接了,顺手—拉,那柔美妖娆的舞女便倒进了他的怀里。
「啊——大人。」那舞女娇呼。
言子星哈哈大笑,仰头饮尽了美洒,大声赞道:「好喝!真好喝!」
另外几个舞女见状,更加热情地靠近过来,举着自己手里的洒杯,纷纷缠着让言子星喝。
言子星年轻英俊,又是从明国出使而来的高官,这些热情的西厥舞女岂有不动心的?与其去伺候那些粗鲁暴躁、满肚肥肠的西厥贵族,还不如伺候这位英俊贵气的明国天使。
言子星被众星捧月,兴致极好,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左、右贤王等人见状,不免跟着玩笑几句。左贤王越发觉得自己安排得好,这位言大人如此年轻,体魄健壮,岂会不喜欢美女?
右贤王则干脆地道:「言大人,您既然如此喜欢她们几个,不如请大汗把她们送给您如何?我们草原夜晚寒凉,正好有人帮您暖被窝了。哈哈哈……」
言子星瞥了一眼主座上的拓跋真,含笑道:「那要看大汗舍不舍得割爱了。」
拓跋真是被言子星的大声称赞引回神的,抬眼望去,正看见他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的样子。
拓跋真只觉得心头腾地一下燃起一把火,第一个反应竟是想把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向那个正被美女喂酒的混蛋,最好砸得他脑袋开花才好!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就被他的理智克制住了。
拓跋真默默运气,刚才感受到胎动的喜悦已经不翼而飞,心里都是对那个混蛋的唾骂!
自己吐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头三个月,现在仍然累得半死不活,都是因为谁?如果不是这个混蛋,他怎会受这份罪?又怎会抱不了女人,连解决个欲望都要靠自己?
拓跋真脸色阴沉了下来,自己还没有发觉,右贤王那个没有眼色的还提出了那个建议,他立刻冷冷地瞪去一眼,恨不得用眼神给右贤王一刀。
听到言子星的话,拓跋真心里的火都快炸开了,可他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在这种环境下怎能说出拒绝的话?
拓跋真挤出一个笑容,道:「言大人既然喜欢,本汗怎会舍不得?这两个舞女,从今晚开始便属于言大人了。」
言子星似乎十分开心,哈哈一笑,起身拱手,慢悠悠地道:「如此,多谢大汗的慷慨馈赠。」
拓跋真扯着嘴角:「不客气。」
言子星仿佛有些迫不及待,立刻一手一个,将拓跋真送给他的美女搂进怀里,道:「大汗,今晚时候不早,在下有些累了,请恕在下先行告退。」
拓跋真额上青筋突了一下,道:「请言大人请自便!」
言子星又向左右贤王等人拱手告退,便搂着两名美女,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言大人!」
言子星快走到帐外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拓跋真不高不低的唤声。
「嗯?什么事?」
他醉醺醺地回过头,眯着醉眼望着王座上的人。
拓跋真慢慢地道:「三刀酒酒烈,言大人今晚喝了不少,回帐后还是先多喝几杯醒酒汤才好。」
言子星似乎酒醉之后反应有些慢,茫然地瞪了拓跋真一会儿,才甩甩脑袋大笑道:「多谢大汗关心!在下酒量极、极佳,呃——没、没有醉!」
他嘿嘿笑着,打着酒嗝,晃悠着身子,在两名舞女的极力支撑下退下了。
大帐里的宴会仍在继续,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只有秦子业看见大汗原本深蓝的眸子沉成了黑色,握着酒杯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言子星搂着那两名舞女回到大帐,凌虎、凌成看见这番架式,有些不知所措。
言子星醉醺醺地嚷道:「你们都退、退下。让她们来服侍我!」
凌虎陪笑道:「大人,她们不熟悉您的规矩,还是我们来吧。」
「滚开!」言子星拍开他扶上来的手,叫道:「你们懂什么?你们能和这两个美人比吗?都滚出去,让美人来伺候我!」
凌虎、凌成摸不透主子这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但他的话不能违抗,于是只好苦笑着退下了。
言子星躺在榻上,两名美人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帮他宽衣解带。
言子星嘿嘿笑着,任由她们在身上放肆,不过其中一个大胆的西厥美人摸到他的下身处时,他却立刻抓住了那名少女的手腕。
「大人?」
这次宴会上的舞女都是西厥最美的处子,那少女娇羞地望着言子星。
言子星顿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本大人要洗澡!你、你还有你,去亲自给我烧水,准备浴盆。」
两名舞女含笑应下了。
看来她们确实知道怎么伺候人。
言子星泡在浴盆里,享受着两名西厥少女那柔软无骨的小手帮他洗发、擦身的感觉。
不过他刚泡进去没一会儿,凌虎便领着一个小厮进来,在屏风外道:「大人,吉塔娘娘听说您在酒宴上喝了不少三刀酒,特命小人给您送来醒酒汤。」
拓跋真前些日子封了他的侧妃为吉塔,相当于明国的贵妃品级。
言子星懒洋洋地道:「端进来吧。」
凌虎从那小厮的托盘上接过醒酒汤,亲自送了进来。
言子星并不担心汤有问题,接过来一口饮尽,对屏风外的小厮道:「替在下谢过你们娘娘。」
那小厮退下。
言子星心中暗笑。什么时候听过后宫的妃子给外臣送醒酒汤的?就算送,也只会派个侍女过来,怎会遣一个小厮来?
不过这西厥的醒酒汤里怎么一股子黄连味?真够苦的。
他闭上眼,趴在浴桶边,示意两名舞女继续帮他擦背。
没过一会儿,凌虎又进来了,道:「大人,左贤王怕您喝不惯三刀酒,也命人送来醒酒汤。」
言子早道:「端进来吧。」
于是他又喝了一碗和刚才一个味道的醒酒汤。抿了抿嘴,嘴巴更苦了。
他也没心情再沐浴了,站起身来,出了浴桶,让那两名舞女帮他擦身。
两名舞女还是处子,虽然西厥少女热情奔放,此时也不禁有些脸红,边服侍边偷偷瞄着他的身体。
言子星简单穿好单衣,便一手一个,搂着两个美娇娘转过屏风,将她们推倒在床榻上。
三人滚在宽大的床榻间,正嬉闹着,凌虎又进来了。
「那个……大人,右贤王也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言子星捂了一下额,掩住嘴角的笑意,沉声道:「端进来!」
醒酒汤一碗比一豌苦。
言子星就算真有什么「性」致,也被这去火的黄连苦没了。
他对那两个西厥舞女挥挥手,无精打采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两名舞女也被这接二连三的打搅扫了兴,但心里仍然恋恋不舍,可是见明国天使意志坚定,只好无奈地退了下去。
言子星躺在榻上,将脸埋在被子里低笑不已。
阿真啊阿真,就算你不想承认,你的独占欲也出卖了你的心思。
他抱着被子在杨上开心地滚了一圈,忍不住猜想着他始终不把那两个舞女赶出去,拓跋真会怎么样?
拓跋真在自己的大帐里,听到回报那两个舞女终于出了言子星的帐篷,满意地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
哼!言子星,本汗岂能如此便宜你?本汗孤枕难眠,你还想享受我西厥的美女?做梦!
拓跋真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又动了一下。
哼!言子星,算你识趣。你今晚若是真敢抱着那两个女人过夜,明天就砍了她们,再把你轰回明国去!这辈子你也别想再出现在我面前!
拓跋真心里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安心地睡了。
这一夜二人虽然都「欲求不满」,但却都睡了个好觉。
之后一连几天,因为对明国的使书需要时间考虑,大汗没有回复,言子星也不着急,悠然地住了下来。
他备了不少礼物,王廷中的左、右贤王及众多大臣贵族都有一份,连秦子业也收到了。
秦子业总觉得明国的条件好得像不安好心,想找大汗好好讨论一下,但大汗不知在考虑什么,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秦子业很困惑,去找阿素亚老师商量。
阿素亚身分特别,他虽然没有官职,却是大汗的老师,地位尊崇,平时并不参与西厥的政事,但有大事发生,大汗和一些贵族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但这次阿素亚却没有任何回答,只对秦子业道:「这件事还是让大汗来决定吧。你不要管了。」
秦子业道:「可是明国怎会突然如此好心?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必想太多,大汗心里自然有数。」
秦子业顿了顿,低声道:「老师,您告诉我,大汗和那个言大人……是不是有点那个?」他伸出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点了点。
阿素亚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业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不必搞得太明白,明白吗?」
秦子业目光闪了闪,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的。」
阿素亚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秦子业脸色一正:「老师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素亚赞赏地点点头。
拓跋真最近有些烦恼。
明国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可是答应了,言子星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到时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可怎么瞒得住?
一个海莲娜就让言子星追到这里来了,若是再知道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还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手段。
拓跋真十分头疼。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对策,那边言子星已经出手了。
海莲娜不晓得怎么知道有明国的人来了,她不懂什么使臣,却简单地认定那些人一定知道爹爹的事,于是跑来缠着拓跋真要见那些明国人。
拓跋真大为恼怒,他明明把这件事瞒着不给女儿知道,但还是走漏了消息,定是言子星搞的鬼!
「海莲娜,那些人不认识你爹爹,只是明国来的商人。你是西厥的公主,怎么能见他们呢。乖,父汗给你找几个小孩做玩伴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我要见他们就要见他们!他们一定知道爹爹的事,一定知道皇伯父和大伯父的事。呜呜呜……」海莲娜哭得满地打滚,撒娇耍赖。
拓跋真头疼不已,他知道女儿冰雪聪明,已经得了消息,必是糊弄不过去的,何况言子星这次摆明了不肯离开,为的还不是女儿?王廷不大,他住得久了,总会被他得到机会接近女儿的。
拓跋真没办法,只好私下把言子星叫来,沉着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子星等了好几天,除了接见和宴会那天,拓跋真再没见过他,今天终于把他找来了,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大帐内服侍的人都被遣退了,言子星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大马金刀地坐在拓跋真面前,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拓跋真一拍桌子,低声吼道:「我是不会让你把女儿带走的!」
言子星也一拍桌子,吼道:「是你不守信义!」
拓跋真忙道:「你小点声。」
言子星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你把女儿抢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会追过来?」
拓跋真怒道:「女儿本来就是我的,我带走她有什么不对!」
言子星低吼:「女儿也是我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拓跋真呼吸一窒,压抑了片刻,忍气吞声地道:「算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海莲娜。」
他知道言子星吃软不吃硬,便放低了身段。
果然言子星软下口气,哼了一声,道:「怎么,你怕我像你一样把女儿抢走?我可没有你那么心狠手辣。我只要见见她!」
信你才怪!
拓跋真额上迸出青筋,又想:我怎么就心狠手辣了?
他觉得这话从言子星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刺耳。
他闭口不言。
言子星冷冷地道:「海莲娜已经四岁了,早就记事了,你想让她忘记我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疼女儿,我也一样!你要想安安心心的把女儿留在身边,最好还是让我见见她,否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拓跋真沉声道:「你威胁我?」
言子星站起来,向前弯腰,居高临下地盯着拓跋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慢地道:「对,我就是威胁你,怎样?」
拓跋真气结。
他与言子星的身分都不一般,言子星在明国虽然低调,但也算位高权重,北堂家么子的身分也慢慢地半公开了,既不能杀人灭口,也难以掩盖住他的消息。
他咬了咬牙,道:「好!我让你见她。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把女儿带走!」
言子星直起身子看了他片刻,淡淡地道:「好,我答应你。」
拓跋真也站起来,盯着他道:「说话算话?」
言子星嗤笑一声,轻蔑地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守信义吗?」
拓跋真恼火,但又明白言子星的话没错,他确实是个不守信的人,只因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看着言子星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用那种口气和自己说话,拓跋真就觉得无来由地愤怒。
其实这都是因为他心底有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委屈之意,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爱着言子星。因为这份爱,即使他是草原上最强大的搏塔图宏,也会被爱人的看法所左右,也会因爱人的轻蔑而受伤。
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
不过此时拓跋真没工夫深究这些,他深吸口气,举起手掌:「一言为定!」
言子星与他击掌立誓:「一言为定!」
拓跋真虽然答应了让言子星见女儿一面,却不想这么简单地让他们见面。
西厥的王廷与明国的皇宫不一样。四周都是帐篷和侍卫,左、右贤王等大臣、贵族也住在左近。
没有高大的宫墙,没有幽密的小路,让言子星与海莲娜单独相见,很难掩人耳目,拓跋真颇为顾忌,便安排他与女儿在沐礼节那日见面。
沐礼节是厥人的传统节日,便是在入冬前的最后一句,众人沐浴清理身体,然后举行十天左右的祭祀和欢庆活动,祈求天神保佑冬天平安过去,来年水草丰美、牛羊丰收。
这是西厥人中最盛大的节日,很像中原的春节,到时海莲娜要出来参加祭祀,言子星与她见上一面也不难。
十月中旬,西厥的沐礼节来临。
拓跋真最终答应了明国的使书。回函一封,希望明国能尽快将三十万石粮草在年底之前运到西厥,至于那两千士兵也没有拒绝,但要求驻守在西厥南边的草原,只有与东厥开战,才允许他们进入草原腹地。
其实这两千士兵不多,明国如果真有心支援或想暗中捣鬼,怎么也要派来三、五万人马。但拓跋真担心言子星趁西厥作战之际抢走海莲娜,这两千人马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不肯轻易让他们靠近王廷。
言子星得了回函,派副使带回明国,调遣粮草,自己则留在了王廷,以示诚意。
这算变相地留下做人质了,其他西厥大臣也都放了心,唯有拓跋真明白他的目的,不由独自气闷。

第十三章

沐礼节的前三天,是盛大的祭祀活动。
拓跋真第一天要代表西厥祭拜天神,第二天祭拜祖先,第三天则是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牛羊丰收。之后便是庆祝活动,过了十天便结束,大家各自回到部落准备迎接艰难的寒冬。
阿素亚再三叮嘱他不可过于劳累,亲自备下不少安胎药和补品。
拓跋真此时情况已经稳定,自觉可以应付,就是肚子又大了些,不得不依靠厚重的衣物掩盖。
他与言子星说好,在第三天祭祀之后让他与女儿相见。
言子星作为外臣,前两天的祭祀都不方便参加,但他易了容,偷偷混进西厥的百姓中,远远看见海莲娜作为拓跋真的长女,盛装跟在后面,与父亲一起祭拜天地。
海莲娜是第一次参加西厥的盛大祭典,感觉十分新奇。
她最近又长高了不少,容貌也越发与拓跋真相似,穿着西厥公主的传统服装,一点也看不出明国人的血统了。
言子星远远地看着女儿,见她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不由心下稍慰。但见她像模像样地跟在拓跋真的身后,祭拜西厥的神灵和祖先,不由心中又略感苦涩。
明明是他的女儿,他北堂家的子孙,却要在这草原上做一个西厥人。
言子星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两个国家和民族间的巨大鸿沟。
他们真能跨过去吗?
父王虽然没有反对他与拓跋真的事,但父王心中一向以明国为傲,真的会同意他留在草原上,让北堂家的子孙做这草原上的民族吗?
父王说让拓跋真给他生下儿子再做计议……现在想想,难道是想让北堂家的子孙做这草原上的霸主?
言子星不由暗自苦笑。
以拓跋真的心念之狠,会心甘情愿地再给他生儿子吗?若是他还对自己有情,在明国时他们没少欢好,要怀早怀上了吧?
想到这里,言子星忽然心中一动。
拓跋真虽然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大氅,但紧身利落的西厥服装仍然勾勒出他的身形,在他祭拜天地时,大氅抖动,那略显粗壮隆起的腰腹便暴露出来。
西厥子民都虔诚地跪在地上,哪里敢大胆地窥视自己的汗王?可是言子星却混在人群中,一直盯着拓跋真和海莲娜。
他内功深厚,视力极佳,虽离得远些,但影影绰绰还是能看清拓跋真有些笨拙的身形。
他不仅觉得拓跋真叩首时的动作好像吃力,而且在他转身祭酒时,也从敞开的大氅间看见了那凸起的小腹。
其他人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多想,西厥人体态高壮,虎背熊腰、凸腹挺肚的不少,但言子星恰好想到那件事,便多了一丝怀疑。
他心下存疑,忍耐了两天,终于到了祭祀的最后一日。
言子星作为明国天使,拓跋真邀请他一起参加来年的祈福。
他年轻俊美、挺拔英武,腰间别着长剑,足下踏着长靴,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非常显眼,身上有种异于西厥人的异国风采。
拓跋真仍是一身盛装,看着英姿勃勃的言子星,不自觉地流露出欣赏的目光,言子星看着他微微一笑,将右手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一个西厥礼,拓跋真回了他半礼,做出「请」的动作。
言子星不敢走在他前面,便与他并排穿过两侧弯腰行礼的人群。
拓跋真为了表示亲热,亲自携起他的手。
言子星好像有些受宠若惊,目光闪了闪,道:「大汗,这样不合礼节吧?」
拓跋真哈哈一笑,高声道:「明国的天使也要为我们西厥来年的丰收祈福,是我们的荣幸。西厥子民感谢你,远道而来的客人。」
身后的重臣和两旁的百姓齐声道:「感谢你,远道而来的客人。」
西厥人都知道了明国要送来三十万石粮食,因此对言子星的感谢和欢迎是发自肺腑的。
言子星与拓跋真向着祭坛并肩而行,见人都离得远,便低声道:「这几天累不累?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拓跋真若无其事地道:「你想多了,这点事怎么会累到我。」
言子星瞄了他的肚子一眼,道:「大汗,你怎么好像有些胖了?」
拓跋真携着他的手微微一紧,瞥了他一眼,道:「错觉!」
言子星呵呵一笑,还要说话,拓跋真却打断道:「祭坛到了。」说着放开他的手,率先走上祭坛。
言子星摸摸鼻子,慢悠悠地站到祭坛下方,听着拓跋真以西厥语念完了祈福词,端起一只酒杯,这才举步上了祭坛。
拓跋真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自己又端起一杯来。
二人并排站在台上,拓跋真道:「请明国天使先敬。」
「不敢。」言子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在下与大汗一起吧。」
拓跋真点点头。他原本便是客气客气,毕竟是祈求西厥的来年丰收,作为西厥大汗,他不能落在后面。
二人对着下面的西厥百姓,同时举起手中的酒杯,在司仪的唱祝声中同时将五谷酒泼向天空。
言子星突然有种错觉,好似二人正在举行婚事,这杯便是二人按照西厥习俗敬向天地的喜酒,下面就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西厥的婚礼与中原不同。
夫妻成亲,只要邀请一干亲朋好友,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搭一个祭台,二人一起拜过天地即可。拜堂后,二人会分别举起一杯酒,对着众多亲友祈求祝福,然后将酒洒向天地间,以天地和众人为证。
这一切都和现在的一幕极为相似。
也许是心有灵犀,拓跋真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他放下酒杯后看了言子星一眼,却没想到正与言子星若有感触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二人似乎都读懂了彼此心底深处的想法。
言子星眼神一亮,爆出一抹星亮得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芒,而拓跋真却目光一闪,有些慌乱地转过了头。
就在这一刹那,言子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向下面的西厥百姓中望去。
此时仪式结束,下面的人已经在拓跋真刚才的示意下站起了身。祭坛不低,可以清楚地望见眼前乌压压的一片人群。
言子星只觉心头一动,人群中爆出一抹亮光。
异变陡生。
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小心!」
那一瞬间,言子星头脑一片空白,猛地向拓跋真扑了过去。
拓跋真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言子星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巨大的冲力撞得他向后倒去。
在跌倒的那一刹那,他看见那抹犀利肃杀的闪光,接着只听噗地一声,言子星闷哼一声,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
拓跋真长年培养的警惕性瞬间恢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言子星,想把他挡在身下,嘴里大声疾呼:「有刺客——」
但是他扳不动言子星。
言子星牢牢地将他护在身下,低声喝道:「别动!他们的目标是你!」
又有几枝利箭划破长空,射了过来。
祭坛上只有一张方桌,没有任何遮挡,言子星踢倒祭祀用的长桌,将拓跋真按在后面。
秦子业带着数名西厥武士跳上祭坛,拔出弯刀围护过来,刺客趁乱逃窜,右贤王反应很快,立刻大声厉喝,带人追了过去。
拓跋真等了片刻,不再听到箭声,道:「放开我,已经没事了。」
言子星的力道忽然放松了,他抬起头,对拓跋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真糟糕……箭上好像有毒……」说完他慢慢趴在了拓跋真的身上。
拓跋真脸色剧变,这时他才感觉自己抓着言子星的手掌湿漉漉的。
「言子星,你没事吧?你……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拓跋真惊恐地发现言子星脸色苍白,长睫轻轻地合上了。
他坐起来,抱住言子星瘫软的身体大声呼喊,但言子星一动不动,安静得好像睡着了。
言子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灵隐谷家里的院子里。
他躺在大树下的躺椅上,穿着夏天的小褂,嘴里嘀咕着:「热,蚊子。」
爹爹拿着扇子,一边帮他搧风、赶蚊子,一边哄着他,唱着那首父王为他做的童谣。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星把家引;
四颗星,五颗星,六颗星星照我心;
七颗星,八颗星,九颗星星缀满天。
望星辰,望星辰,星星满天伴我行。
我随星星把家还,娘亲赞我好聪明。
他安心地闭着眼,揪着爹爹的衣袖,听着那沉缓轻柔的儿歌,幸福地闭上眼。
好舒服……好想一直睡……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哭喊:「爹爹!爹爹起来——你不要海莲娜了吗?爹爹快起来……呜呜呜……」
言子星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海莲娜!他的海莲娜!
爹爹甜蜜的小花朵,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言子星急了,恨不得立刻睁开眼,看看海莲娜怎么样了,他挣扎了不知多久,终于慢慢醒过来。
大帐里燃着油灯,烛火摇曳,夜色昏沉。
凌成守在他身边,正在打瞌睡,但言子星一动,他就醒了过来,
他跳起来扑到床边,看见言子星睁开了眼,不由惊喜地低喊:「主子,您醒过来了?」
言子星沙哑地道:「什么时辰了?」说着要坐起来。
凌成忙扶住他,道:「大概三更左右。您别起来,那箭上的毒很霸道,阿素亚大人好不容易才帮您拔出来,您还是躺着吧,别动。」
「阿素亚大人?」
「是,若没有他,那些西厥太医都没有办法。」
言子星轻轻蹙了蹙眉,道:「水。」
凌成端过一碗温在炉子上的水,言子星咕噜噜一口饮尽,道:「还要。」
凌成道:「主子,有药粥,您要不要喝一碗?」
言子星道:「快端来。」正觉得肚子饿得很呢。
他一连吃了两碗粥,终于缓了过来,舒服多了。他靠在榻上,记得祭祀是早上举行的,现在已经三更了。
「我昏了十个时辰了?」
凌成苦笑:「何止。主子,您可昏了整整三天三夜。」
「什么?」言子星震惊。
这么久,难怪他肚子饿得那么厉害呢。
从小到大,他从没生过重病。最重的一次是四年前,在乌里木盆地他冒着大风暴去山上摘冬莲花,拖着一条断腿回来,直到看见拓跋真平安生下孩子后才松了口气,呼呼大睡了三天三夜。
但那次是累得很了,并不是受伤之故,可是这次,他竟然昏了这么久?
「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你给我讲讲。」
凌成将这几天的事情慢慢道来。
言子星中毒,拓跋真登时瞳孔一缩,脑子一片空白。
他从没有那般慌乱过,回过神后,立刻叫来大夫给他医治,又暴怒地让左右贤王去抓刺客,命秦子业严查王廷。
因为当时拓跋真的王帐离得比较近,所以他想也没想就让人把言子星搬到他的王帐,之后便一直留在这里。
那西厥御医说箭上的剧毒十分霸道,拓跋真脸色难看,凌虎、凌成闻言赶来,见拓跋真正对御医勃然大怒。
凌虎反应很快,道他们带了些解毒药丸来,不知有没有用?
拓跋真连忙让他们给言子星服了,又找来西厥极为珍贵的雪莲和灵芝给言子星解毒。
太医都对言子星的毒束手无策,一时缓了毒性,但那毒十分厉害,后来还是拓跋真的老师,那位神秘的阿素亚大人来了,以针灸之法帮言子星逼毒,兼之言子星内力深厚,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慢慢将毒逼出了大部分。
但言子星又昏迷了一天还不醒,拓跋真十分焦急,今天早上突然让人把凌虎、凌成等人赶了出去。
二人不敢走远。凌成轻功了得,悄悄潜伏在左右,看见小郡主海莲娜竟被人带进了王帐。
附近守卫森严,凌成没多久就被人发现,轰了回去,直到傍晚,才重新被拓跋真召进来照顾言子星。
至于凌虎,下午时先一步去外面与潜伏在山谷里的暗卫们会合了。
这次刺客的事,他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凌成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但言子星从他的话语里分析出一些事情。
首先,当时他受伤,拓跋真很焦急。
这让他心里暗暗欢喜,听说拓跋真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直到今天傍晚才离开王帐,可见他并非是一直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
其次,海莲娜来过了,肯定是拓跋真见他逼毒之后仍然久久不醒,才让人把女儿带来,那么他在昏迷中听见的哭声,想必不是做梦,真的是海莲娜在叫他。
言子星心里又喜又忧,这时他打量四周,才发现果然不是他的帐篷,这里更加宽敞华丽,应该是拓跋真的大帐。
「那大汗现在住在哪里?」
凌成没想到主子第一个问的会是这个,道:「属下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您,不清楚大汗的去处。」
言子星道:「这几天你多留意一下大汗的事情。还有那刺客,有什么消息也都告诉我。我这里有人服侍,你不用整天留在这里伺候我。」
「可是……」凌成为难。
这次言子星就带了他和凌虎两个贴身近侍,凌虎现在不在王廷,他若不守在主子身边怎么可以?早上被拓跋真赶出大帐,他担心得坐不住,还是凌虎安慰他,笃定地说西厥大汗不可能会害主子,让他耐心等等,这才作罢。
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凌成想到自家的小郡主现在却做了西厥的大公主,不由也冷静下来,这才没有贸然行事。
果然,主子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追问刺客的事,而是问西厥大汗住在哪里……这个问题可真让人深思。
言子星道:「不必可是。大汗不是还送了我两名侍女吗?明天你就叫她们来服侍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几天再好好打听一下大公主的事。」
「是。」
言子星说了这么会儿,有些累了,道:「我再睡会儿。」
这毒果然霸道,言子星只不过起来吃了些东西,说了会儿话,身体就一阵阵发软发虚。
凌成扶他躺下,絮絮叨叨地道:「主子,虽然您身体里的大部分的毒都逼了出来,但余毒未清,西厥太医说还需要好好调养,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的。」
「要这么久?」言子星心下一动。
他这次来西厥,私下也带了不少灵丹妙药,不说别的,就是天门的大还丹、九金丸等,都是天下至圣的解毒、大补的良药。凌虎给他喂的就是这两种。
凌成道:「这还是咱们自己带了药的情况下。而且主子身强体健,内力深厚,太医才敢这么说。不然一般人当时就受不了那剧毒,就算救过来,人也要废去大半。」
「你怎么知道?」
凌成道:「当时那太医当着大汗的面说的,属下在旁都听见了。」
言子星顿了顿,吩咐道:「咱们自己带来的丹药,不要告诉大汗。」
凌成愣了一下,忙道:「主子放心。当时凌虎只说带了两粒解毒丹,都给主子服下了。」
言子星点点头,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醒来,凌成果然把那几个侍女叫来服侍。
言子星简单梳洗了一下,用了早饭,太医来给他换药、诊脉,左贤王拓跋修也来探望。
言子星道:「听说当日是那位阿素亚大人亲自帮我拔的毒?救命之恩,还未当面感谢。」
拓跋修道:「他是大汗的老师,平时很少出面。幸亏有阿素亚大人在,不然我们西厥难辞其咎。言大人这次救了我们大汗,我们感激还来不及,阿素亚大人也说了,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您不用客气。」
言子星虚弱地歪在榻上,道:「不知刺客的事可查清楚了?」
拓跋修眼神一厉,倒与拓跋真有了几分相似,恶狠狠地道:「刺客已经抓住了,可惜都变成了尸首。此事定是东厥那些家伙干的!言大人放心,我西厥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言子星皱眉道:「东厥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沐礼节上动手?」
拓跋修道:「我们大汗一贯行事稳重,若不是沐礼节这种日子,他们很难找到机会。」
言子星道:「那他们怎么不在前两日动手?你们可找到证据没有?」
拓跋修道:「言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西厥和东厥本是一族之人,这祭拜的也是共同的天神和祖先。若是在前两天的祭祀上动手,他们就是对神灵和祖先不敬,因此才等到第三天。至于证据……哼,我们一定会找出来的!」
言子星道:「大汗没事吧?那天的情形真是险峻之极啊。」
拓跋修害怕地道:「可不是。幸好有言大人在……言大人这次舍身相救,我们西厥上下非常感激,大汗也亲自守了您整整三天。要不是现在事情太多,我们大汗一定会亲自来感谢您的。」
言子星适时地道:「我住在大汗的王帐里,恐怕不妥,不如还是搬回原来的地方吧?」
拓跋修忙道:「太医说了,您现在不能轻易移动,还是留在这里安心休养吧。大汗已经下了命令,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搬回去就不必了。」
言子星安了心,与他又闲聊一会儿,便露出倦意。
拓跋修知趣地告退。
言子星等了一天,上午左贤王来过,下午是右贤王,但拓跋真一直没有露面。
到了第二天,拓跋真仍然没有出现。
如此过了几天,言子星终于等不住了,这日左贤王又来探望,便忍不住问道:「不知大汗最近在忙什么?在下受伤之后还未见过大汗。」
左贤王有些尴尬,仍然是前几天的借口:「大汗忙着调查刺客的事,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言子星脸色一沉,淡淡地道:「左贤王口口声声感谢在下对大汗的救命之恩,还说大汗曾在在下这里守了三天,不过现下看来……」
左贤王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是实在人,不会那些拐弯抹角,只好实话实说道:「言大人,实不相瞒。我们大汗最近身体不适,受了风寒,所以无法来看望大人。」
言子星一惊,忙道:「莫非大汗那日受了伤?」
左贤王忙道:「那倒没有。不过最近天气寒冷,前几天又下了场大雪,大汗在大人这里守了三天,之后又忙着处理刺客的事,这才累病了。」
言子星没想到拓跋真竟然病了,登时担心起来,问道:「病得重不重?太医怎么说?」
左贤王道:「阿素亚大人说大汗喝几副药,休息几天就好了。大汗怕风寒过给大人,因此没来看望,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言子星担忧地道:「不如我去看看大汗吧?」
左贤王忙道:「不用不用。言大人,您现在余毒未清,外面天寒地冻,若是再加重伤势可如何是好?您还是在大帐里好好休息吧。」
其实言子星那日的箭伤并不重,他看见利光闪过,反应极快,将拓跋真扑倒时原本可以躲开那枝箭,但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好友东方昊晔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拓跋真就是那草原上的一匹狼,要想让他上套,必须付出点代价。
所以言子星临时改变主意,故意慢了一拍,让箭射入了肩头,避开了要害部位。
因初冬之际,草原天气寒冷,衣服穿得厚重,他里面又套了一件软甲,所以箭射入时冲力很大,声音挺响,血流得挺多,但其实并没有入肉多少,只是他没想到那箭镞上有毒,这才受了重伤。
此时大部分毒都被逼了出来,身上还有些虚弱,但他内力深厚,这几日西厥王廷将各种珍贵的补药流水似的送来,兼之又有天门的大还丹辅助,恢复得很快,已可以下床走动几步了,只是他为了某种目的,还在装虚弱罢了。
他真的很想见见拓跋真,但拓跋修极力安抚他,让他好好休息,还道:「阿素亚大人说大汗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让我们不要打搅。所以我和右贤王等人也不敢去探望。言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伤势,若是让大汗知道大人为了他如此劳动,该怪我多嘴了。」
如此,言子星只好暂时作罢。
凌成已经打听到,拓跋真就住在王帐旁边的大帐里,离言子星这里实在不远,这么几步路想必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言子星打定主意,到了傍晚,吃过晚饭,便不顾众人劝阻,穿上厚厚的大氅,去看望拓跋真。

第十四章

拓跋真哪里是受了风寒?而是动了胎气。
那日在祭典上遇刺,言子星抱着他扑倒在地,又滚了好几圈,已经受了惊,之后看着言子星背上出血不止,送进大帐后脱下外衣,才发现血色已经开始发黑,拓跋真眼睛一花,险些站不稳。
太医束手无策,幸好阿素亚及时赶来,用针灸之术帮言子星逼出了大部分剧毒。
拓跋真当时心慌意乱得很,哪里还顾得到自己,守在王帐里不走。
阿素亚忙完言子星的伤,也累得几乎虚脱,他年纪也大了,熬不住一天一夜的逼毒,便没有看住拓跋真。
到了第三天,言子星还没醒,拓跋真着急,让人把海莲娜带了来。
海莲娜看见爹爹还来不及欢喜,就听父汗说爹爹受了伤,现在睡着了醒不过来,不由吓得哇哇大哭,抱着言子星喊个不停。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言子星竟然还没醒。
拓跋真又忧又急,还要忙着查刺客的事,便撑不住了。
阿素亚休息了一天,精神好了,便过来看望,见言子星虽然昏迷不醒,但脉象已经渐渐平稳,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不过待他一回头再看大汗的脸色,却吓了一跳。
拓跋真这两天一直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吃了不少阿素亚为他准备的安胎药,也不见太好。他捂着腹部坐在一旁,见阿素亚过来把他的脉,道:「老师,他怎么样?为何还不醒?」
阿素亚蹙眉不语。诊完他的脉,道:「他没事。虽然还昏迷不醒,但毒素已经逼离了心脉,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是大汗,你动了胎气,现在胎息不稳。」
拓跋真道:「老师不必担心。我身体强健,这个孩子也命硬得很,不会有事的。」
阿素亚大怒,道:「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你就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不顾惜这个孩子?现在你必须立刻休息,否则孩子保不住可不要怪我!」
拓跋真揉着肚子,疲倦无力地道:「老师,别说了。我知道了。」
阿素亚道:「难受了吧?是不是肚子疼?」
拓跋真点点头。
阿素亚道:「我扶你回去休息一下。你放心,床上这位,明天之前一定会醒了。」
拓跋真听了老师的诊断,这才放下心,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言子星,这才慢慢起身,跟着阿素亚离开。
他的大帐就在王帐旁边,进了大帐,就觉得有些撑不住了,腰酸得不行,肚子也越发痛了。
阿素亚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亲自为拓跋真检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拓跋真的下体已经有了出血的迹象,他自己粗心大意地还没有发觉,若是再晚上半天,这个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拓跋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不由吓到了,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这几天他也想去看看言子星,但阿素亚每日守在大帐里严厉地看着他,不许他挪动一步,连外面的政事都是秦子业带进来,由阿素亚代他处理的。
拓跋真躺了好几天,也无聊得很。
那些刺客虽然抓住了,但都已经自尽了,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他可以肯定,那几名刺客一定是东厥人。
如果是其他部族,不会顾忌对天神和祖先的祭拜,一定会在前两天更有利的情况下动手,不会等到第三天的祈福仪式。
可是现在也没有证据,拓跋真暗自咬牙,把仇记在了心里。
想起那剧毒的霸道,他不由隐隐害怕,当时言子星中毒昏迷的样子让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如果言子星死了,自己怎么办?
拓跋真闭了闭眼。在生与死的面前,从前的恩怨变得那么渺小,不值一提。
他与言子星纠缠这么久,到底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海莲娜是他的心头肉,但也是二人共同的女儿,何况现在,他腹中又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着他对言子星的感情。
而且若不是言子星及时发现,自己就要一尸两命了。
他摸着肚子,暗自庆幸这个孩子和海莲娜一样命大,都被自己的爹爹救了。
说起海莲娜,那日见过言子星后哭闹不休,但后来见爹爹病了,父汗也病了,也不知道阿素亚对她说了什么,这些日子竟是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大帐内,除了每日过来向他请安外,竟没有再吵着去见爹爹。
看见女儿这么乖巧懂事,他心下实在安慰。
刺客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与东厥的事交由秦子业去办了。这日拓跋真下午起来批阅了些奏折,又把左贤王叫来问了几句,打发他走了,傍晚吃了饭,喝过药,便又回榻上歇着。
谁知没过一会儿,听见大帐外有些声响,一个侍卫进来,在外帐禀报:「大汗,明国天使言大人在外求见。」
拓跋真吓了一跳,从榻上坐起来:「他怎么来了?让他……让他进来吧,在外帐等候。」
他刚刚歇下,已经脱了外面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只穿了暖衣。他不想见言子星,可言子星伤势未愈就跑了来,外面天寒地冻的,再冻着可就不得了,只好赶紧让他先进来。
言子星进了大帐,那侍卫就退下了。他竖起耳朵,听见拓跋真在内帐里穿衣的声音,不由奇怪大帐里怎么无人服侍?
原来拓跋真自从肚子开始显形之后,便不让人在大帐里服侍,只留了几名小厮轮班,夜里在外帐值夜。
一来他肚子大了,侍女们心思细密,容易发觉异常,他也不想被人看见;二来他谨慎惯了,不让人轻易近身,即使是小厮,每夜也只留两名在外帐伺候。
他并非是奢侈享受之人,颇吃得了苦,当年在乌里木盆地时,那般清贫的日子也一样和言子星过来了,所以自己照顾自己,并没什么不便,何况现在的条件比当初怀海莲娜时强了无数倍。
他正在穿衣,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言子星竟然进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拓跋真一慌,忙把外衣匆匆裹上,双手掩住腹部。
言子星狐疑地道:「怎么就你自己在大帐里?不是病了吗?服侍的下人呢?」说着眼神在他身上瞟了瞟。
拓跋真沉下脸:「我帐里的事岂用得着你管!」
「大汗说得是。是在下无礼了。」说着言子星突然扶住额头,低声喃喃道:「哎呀,我怎么有点头晕。」
拓跋真一惊,忙过去扶住他:「伤还没好就乱跑什么?外面刚下了雪,天气正寒,再受了凉可怎么办?」
言子星顺势坐在他的床榻上,听着他关心的话,不由心下一暖,趁机拉住他的手道:「我不是听说你病了吗?心里担心,实在待不安稳,就过来看看。」
拓跋真望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不由心情复杂。
自己这般对他,他竟然还担心惦记自己,那日也是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
言子星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纠结,拉着他的手道:「你也别站着了,快坐下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病得厉害?」
拓跋真顿了一下,竟真的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言子星见他如此「听话」,不由有些意外,心里窃喜,打量他的神色道:「脸色是很差,好像瘦了点。左贤王说你受了风寒,厉害吗?服药了吗?」
拓跋真顿了顿,道:「没事,就是最近累到了,歇几日就好了。」刚说完就觉得腹中一痛,好像孩子踢了他一脚,可能是刚才起得太急了。
拓跋真另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肚子。
言子星随着他动作看了过去,视线落在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因是傍晚,大帐里虽然点上了烛火,但这边是拓跋真的内寝室,又有个屏风挡着,因此光线并不太明亮,拓跋真刚才匆匆穿上厚重的外衣,没有仔细打理好,原是怕被言子星发现异常,他才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却没想到这个姿势更容易显出小腹的凸起。
他感觉到言子星的视线,不由浑身一僵,立刻抽出手来,拉了拉外衣道:「你身体还没好,我让人送你回去吧。」说着就要起身叫人。
但言子星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拓跋真大惊,几乎想也没想,一个反肘击过去,喝道:「你做什么!」
「啊——」
言子星大叫一声,松了手,向后倒在了榻上。
拓跋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该死!」他骂了一句,赶紧爬上榻,慌乱而焦急地道:「言子星,你怎么了?」
刚才他那一后肘,正撞在言子星的胸口上,力道很大,但言子星与他床上床下动手无数,早习惯了他的力道,并不觉得太痛,那一声大叫有八成都是夸张的,可他现在余毒未清、身体虚弱,拓跋真这一下仍是撞得他头昏眼花,倒在榻上真的有些脱力。
言子星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道:「你太狠了……背后的伤口可能裂开了。」
拓跋真脸色一白,心头愧疚,还未细想,道歉的话已脱口而出:「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你转过来,我帮你看看。」
言子星道:「我没事。你也病着,还是叫侍女来吧。」
他这么一讲,拓跋真倒想起这几天言子星帐里伺候的都是那天自己赐给他的那几名西厥舞女,不由脸色一沉,冷声道:「少啰嗦!转过来让我看看!」
言子星有些诧异他为何突然不悦,但了解他的脾气,闻言乖乖地转身趴好。
拓跋真动作粗鲁地扒去他的外衣。
「嘶……」
言子星只觉肩胛一痛。原本没裂开的伤口,让拓跋真这么粗鲁笨拙地折腾,现下也要裂开了。果然,拓跋真给他脱下上衣,露出赤裸的上身和肩头的绷带,一丝红色正从伤口处渲染开来。
拓跋真倒抽口气:「真的裂开了。我让太医来给你换药。」
言子星忙拉住他的手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找太医了,还是你来吧。」
拓跋真犹豫:「我怕弄不好。」
言子星苦笑:「我原是来探望你的,进帐没多久你就传了太医,却是我的肩伤裂开了……这要传了出去,可让人怎么说?西厥大汗不顾救命之恩与明国天使起了争执?这帐里又没有别的见证人,何必给自己找那个麻烦。」
拓跋真沉着脸,知道他说得有道理。
西厥王廷虽然不比明国皇室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私底下也是波涛暗涌,尤其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不知王廷还有多少东厥奸细。宣太医来,换药上药,拆下来的绷带等等,总会留下痕迹,到时传了出去,不明真相的人难免会胡思乱想,趁机挑拨了西厥和明国的关系,就不妙了。
拓跋真起身从屏风外取过一盏烛火,放在床头,让言子星坐起来,帮他拆下绷带。
伤口裂开的部位不大,言子星怀里揣着药瓶,直接让拓跋真撒上,将原来的绷带缠回去即可。拓跋真见步骤如此简单,便放手来了,却把言子星疼得龇牙咧嘴。
拓跋真见他表情夸张,忍不住皱眉道:「何至于这么夸张?一点痛都忍不了。」
言子星辩驳道:「你还是这般笨拙,本来不痛也被你弄痛了。」
拓跋真大怒:「我是西厥大汗,不是帮你换药的太医!」
言子星翻个白眼,道:「是,大汗,请问你弄好了吗?我觉得有点冷了。」
拓跋真听了,虽然还沉着脸,但手上却加快了速度。
弄好了绷带,言子星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拓跋真。
此时二人才发觉,大帐里只有他们两人,又是在内帐的床榻上。一盏摇曳的烛火,昏亮地照出彼此的视线。
暧昧而奇妙的气氛瞬间笼罩而来。
拓跋真望着言子星星亮深沉的眸子,还有那赤裸的上身,忽然觉得呼吸有些粗重。
言子星深深地望着他,轻轻抬起手,在快要触摸到他的脸颊之际,拓跋真猛然别开了头。
「还不穿上衣服,小心着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这话,便要起身离开,谁知言子星突然抬起身子,再次将他拦腰抱住。
这次拓跋真总算记得没动手,却十分慌乱地道:「放开!快放开!」
言子星抱着他的腰道:「你紧张什么?」
拓跋真向下扯他,但又不敢碰他刚刚换好药的肩膀,不由束手束脚,挣脱不开,言子星扯着他向下一拉,将他按倒在床上,翻身就要骑上去。
拓跋真终于慌了,叫道:「别上来!小心我的肚子!」
言子星猛然停住动作。
大帐里一片安静,足足半刻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二人四目相对,言子星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小心你的肚子?」
拓跋真脸色数变,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一时觉得慌张无比。言子星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一时又觉得羞恼无比。自己被他骑过几回,这么快就怀上了,岂不是说明对他还余情未了?
一时竟又觉得安心了。总算让他知道了,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拓跋真心情复杂,脸色变换,等着看言子星发火。
谁知那边言子星已经摆脱了初时的震惊,并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地摸着拓跋真那厚衣下的肚腹,硬硬鼓鼓的,十分温热。
他低下头要撩拓跋真的衣服,拓跋真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放手!」
拓跋真挣扎,言子星按住他:「你别乱动,让我看看嘛!肚子这么大了,几个月了?」
拓跋真顿了一下,登时怒吼:「几个月了你自己不会算啊?」
言子星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为何生气。拓跋真这人十分多疑,自己那么问,恐怕他以为自己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不是那个意思。孩子肯定是我的!夏天时候怀上,那现在……得有五个多月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孩子是你的啊!拓跋真心里怒骂,但又无法反驳,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无力感。
言子星心花怒放,前几天的怀疑现在竟然实现了,巨大的惊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突然抱住拓跋真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咬住他的双唇,激动得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呜呜……」抽什么疯!
拓跋真被他冷不丁地堵住双唇,推了一推,竟没推开。
他刚动了胎气,正在安养,也不敢太使力,只好由着言子星亲着亲着,将舌头伸了进来。
「唔……」拓跋真的声音有点变了。
言子星含住他的舌头吸吮,双唇不断搅动,舌间彼此嬉戏,拓跋真不知不觉回抱着他的双肩,与他头颅辗转,唇齿热吻起来。
帐篷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上升了不少。
言子星身体渐热,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拓跋真身上乱摸起来,原本凌乱的衣服被他探了进去,贴着肉摸到拓跋真的胸膛上。
「呃……」拓跋真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言子星的手指不知何时撚上了他胸前的玉珠,食指和中指灵巧地搓弄着,又麻又痒,小小的乳首渐渐挺立起来。
「别……别!不行……」拓跋真痛苦地呻吟一声,无力地推拒他,咬牙道:「我动了胎气,不能做……」
言子星惊了一下,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动了胎气?什么时候?你现在身体如何?孩子没事吧?你怎么不早说,刚才有没有压到你?刚才让你给我换药,没累到吧?」
他急急起身,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离开他的怀抱,拓跋真顿时感到一阵阵凉意,身体似乎对刚才的体温异常眷恋,但言子星关切的话语却又让他感到心暖。
他觉得有些不甘,板着脸拍开言子星的手:「没事。养养就好了。」说着撑着腰坐了起来。
刚才忙活了半天,又被言子星拽到床上,虽说床榻柔软,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伤了孩子,便摸出床头的一个药瓶,倒出几粒阿素亚专门为他调制的保胎丸。服下后果然觉得腹内暖洋洋的,胎儿似乎安适了许多。
言子星一直在旁看着他,在他服药时帮他倒了碗水,此时见他坐下,便蹙眉道:「这帐里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实在不像话。你现在身子不便,还能事事自己来吗?」
拓跋真心道,若不是你突然过来,我现在早就歇下了。
他哼了一声,硬邦邦地道:「不用你管。」
言子星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怀孕的样子,可是现在不是咱们在乌里木盆地的时候。」
他顿了顿,叹口气道:「你就是好强。那时候还有我照顾你,可是现在你贵为西厥大汗,却连个能贴身服侍的人也没有?」
自然是有的。不过心腹侍女他都送去照顾海莲娜了,小厮他又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现在这种畸形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也有男人的自尊和骄傲,尤其他还是西厥的大汗。
但听了言子星的话,他却觉得心窝里暖暖的,除了阿素亚老师,他已经许久没有再从别人身上感受过这种类似亲人之间的关心了。
虽然从前娜木纯与他的感情也很好,但那不仅是女人对丈夫的关心,还有着一种不经意的敬畏和讨好。那种地位上的无形差距,给他的感觉与言子星的微妙不同。
言子星对他的关心,带着一种平等的、无法割舍的亲密感,仿佛他本该这么和他说话,再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了。
他哼了一声,眯起眼盯着言子星,道:「你不生气?」
言子星笑咪咪地看着他的肚子,漫不经心地道:「为何生气?我早想到你可能怀上了。」
「你早想到了?」拓跋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言子星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稀奇?你能为我生下海莲娜,自然能再生一个。」
其实他也是祭祀时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怀疑,这几天这个疑问一直放在心里,刚才两次突然抱上拓跋真,就是在试探。
在挨了那一肘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因此后来再抱着拓跋真压到床上时,便故意避开他的肚腹,果然拓跋真怕伤到孩子,脱口说了出来。
言子星虽然心里不爽他瞒着自己,但也能理解他现在的立场和处境。何况海莲娜的事还没过去,他能把海莲娜抢走,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孩子,若不是自己突然来出使,只怕等孩子生下来他就不认了。
言子星心里虽然气闷,但再次要做父亲的喜悦还是占了上风。而且拓跋真的脾气他是了解的,为了这个再和他吵一架,也没有意义。何况拓跋真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又刚动了胎气,所以言子星觉得自己应该大度点,先把这笔「帐」记下来,以后再和他算。
拓跋真听了他的话,气得脸孔通红,似乎自己就该是给他生孩子的。
「姓言的,我告诉你,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和你没有关系!」
言子星眯了眯眼,差一点就要发火,但既然已经决定以后再和他算帐,现在就没必要和他生气。
他正要说话,忽听外帐有人禀报道:「大汗,已经过了戌时了,您可要休息了?」
言子星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
拓跋真看了他一眼,道:「言大人,时候不早,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言子星见他下了逐客令,想了想道:「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着起身轻轻将衣服穿好,却突然弯腰在拓跋真耳边低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拓跋真脸皮一抽,正要说话,言子星高声道:「大汗,您风寒未愈,就不要送了,在下自己出去。您躺好,您躺好,好好休息啊,在下告退。」说着不由分说,将他按回了榻上,自己快步出去了。

第十五章

王帐与这个大帐不远,转过几步路就到了。
言子星一出屏风,便放缓了脚步,走得摇摇晃晃的,待出了大帐,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凌成等在外面,赶紧半扶半搀着他回去了。
「主子,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言子星白了他一眼,道:「担心什么?那是在大汗的帐篷里,还有人能对我不利不成?」
凌成见少主虽然口中斥责自己,但眼底却流露出喜悦之意,不由有些莫名,不过他想起凌虎的嘱咐,没有多问,服侍言子星睡下了。
言子星道:「今晚不用人值夜了,你们都下去歇了吧。」
凌成道:「那怎么成?您的伤还没好,晚上若是要喝茶什么的,总要有人服侍。」
言子星想到拓跋真现在在安胎,也不过留了人在外帐值夜,自己哪里就比他娇气了?
他坚定地让凌成和那几个侍女都退下了,大帐里不留一人。
晚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嘴巴一直咧着笑。
摩耶人动情受孕。就算拓跋真表现得再狠、嘴巴再硬,但心里还是爱着他的,不然怎会怀上这个孩子呢?
当初他收下拓跋真赐给他的那两名西厥舞女,便是对拓跋真的一次试探,若是拓跋真没有丝毫反应,他也能死心了,想办法把海莲娜带走。但拓跋真不负所望,接二连三地给他送来「醒酒汤」,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如今果然证明如此。
父王,儿子总算没有辜负您的嘱托,这次一定让阿真给我生个儿子!
言子星这一夜几乎都没睡,恨不得像上次那样溜到拓跋真的帐篷去,反正就紧邻着。
但出了刺客的事后,王廷守卫森严,拓跋真的帐篷外十人一队,至少有十队在轮班守卫,哪里潜得进去?
他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激动,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中午,左贤王已经来过了,听说他还没醒,就没来打搅。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言子星竟觉得内力恢复了不少,余毒也不足为虑了。
他也顾不得人家怀疑,吃过午饭又去看望拓跋真。
拓跋真早上处理完政事,中午用了饭,海莲娜来请安,正和女儿说话,听说言子星又在帐外求见,不由揉了揉额头,眼角直抽。
海莲娜不知道那位要求见的言大人就是她爹爹,仍然自顾自地坐在父汗的床榻上吃着奶酥点心,手里抱着一个西域来的洋娃娃玩耍。
拓跋真看了女儿一眼,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请言大人进来。」
大帐里服侍的人,包括海莲娜的侍女和奶娘都退了出去。
言子星进来,先打量一下四周,见大帐里的人都遣干净了,便快步走进内帐,转过屏风,一眼看见坐在床上的海莲娜。
「海莲娜!」言子星没想到居然见到女儿,不由惊喜地喊了一声。
海莲娜一呆,扔下洋娃娃,哇地一声扑了过来。
「爹爹!爹爹!」海莲娜激动地大喊。
「海莲娜!爹爹的甜蜜小花!」
拓跋真皱眉道:「你们都小点声!」
言子星抱着女儿转了两圈,但他左边肩胛上的伤还没好,不敢使全力,便用右手抱住女儿,在她脸上猛亲。
「可想死爹爹了!爹爹的甜蜜小花朵、小心肝、小宝贝哎!」
海莲娜用力回亲他:「海莲娜也想死爹爹了。海莲娜的甜蜜爹爹、大心肝、大宝贝哎。」
言子星哈哈大笑,忍不住抱着女儿向上扔了扔,又单手接住。
「小心肝你又重了。」
海莲娜咯咯咯地直笑,抱着他不撒手。
拓跋真在旁边看得又羡又妒,海莲娜还从没和他这么亲近过呢。
他底下攥了攥拳,冷声道:「你们父女高兴够了吗?」
言子星看了他一眼,在海莲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海莲娜大大的黑蓝色眸子在父汗和爹爹脸上转了转,嘿嘿笑了笑。
言子星将她放回地上,她便跑回去趴在拓跋真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道:「父汗父汗,我好久没见到爹爹了,好想好想爹爹,如果我好久好久没见到父汗,也会很想很想父汗的。」
拓跋真脸色稍霁,将女儿揽在怀里,柔声问道:「真的会想父汗吗?」
海莲娜用力点头,举起手里的洋娃娃,道:「真的,我以小额娜起誓!」
拓跋真哈哈一笑,在女儿白嫩的额头上用力亲了亲。
言子星在床边坐下,海莲娜靠在拓跋真怀里,一手抱着那个叫额娜的洋娃娃,一手拉着言子星,笑得甜蜜蜜的,一脸幸福的样子。
拓跋真也不好再对言子星冷着脸,见他形容消瘦,左手仍然行动不便,想到他危难时刻最先想着自己,救了自己和孩子一命,心底不由柔软起来,轻声叱道:「身体还没好,怎么又跑来了?」
言子星道:「休息了这么多天,已经好多了。太医说可以起来走走。」
拓跋真道:「给你送去的补药都吃了吗?」
言子星道:「吃了。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多药呢。」说着忍不住撇了撇嘴。
拓跋真在海莲娜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海莲娜立刻对言子星刮脸吐舌道:「爹爹不敢吃药,不是好孩子,羞羞脸。」
言子星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佯作生气的样子:「别听你父汗胡说。谁说爹爹不敢吃药了?爹爹最勇敢了!」
海莲娜皱皱小鼻子,终于想起父汗和爹爹最近都病了的事情,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对拓跋真道:「父汗和爹爹都病了,要吃药。海莲娜不想父汗和爹爹生病,也不想要父汗和爹爹吃药。」
拓跋真和言子星对望一眼,不由都为女儿的懂事感到心疼。
言子星捏捏她的小脸,笑道:「海莲娜放心,爹爹和你父汗的身体都好得很,吃了药就不生病了,别担心啊。」
海莲娜拉住他的手道:「爹爹,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此话一出,刚才温馨甜蜜的气氛立刻一扫而空。
拓跋真抱着海莲娜的手臂登时一紧,全身僵硬,望向言子星的神色也变得犀利防备起来。
言子星不知该如何回答。
拓跋真则对女儿柔声道:「海莲娜,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忘了吗?你要留在这里陪着父汗的啊。」
「那爹爹怎么办?爹爹也留下来吗?」
拓跋真淡淡地看了言子星一眼,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睡午觉了,回你的帐篷去吧。」
海莲娜道:「不,我还要再跟爹爹玩。」说着一骨碌从拓跋真怀里滚了出来,钻进了言子星的怀抱。
拓跋真立刻紧张地直起身,瞪着言子星,好像他是抢走女儿的强盗一般。
言子星用力抱了抱海莲娜,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贴着她的小脸柔声道:「海莲娜乖,先回去睡午觉好不好?待会儿再和爹爹玩。」
海莲娜看着他道:「爹爹会一直在吗?海莲娜不会睡一觉起来就看不见爹爹了吧?」
言子星心头一酸,一时也不管拓跋真会怎么想,许诺道:「海莲娜放心,爹爹一直在。海莲娜睡醒就能看见爹爹。」
海莲娜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担忧和恐惧:「爹爹别再丢下海莲娜了。海莲娜害怕……爹爹别不要我。」
言子星微微一震,心都要碎了。
他紧紧地抱着海莲娜,用力亲了又亲,哑声道:「海莲娜别怕,爹爹永远不会丢下你!你是爹爹最甜蜜的小花朵,爹爹永远最爱你!」
好不容易哄走了海莲娜,拓跋真嘱咐她不要对别人说起在父汗的大帐里见到爹爹的事。
海莲娜眨眨眼,表示不明白,但言子星又叮嘱了一遍,她立刻乖乖点头:「海莲娜知道了,海莲娜不告诉别人。」
拓跋真见女儿如此听言子星的话,不由心下气闷。
让奶娘和侍女抱走海莲娜,大帐里只剩下二人。
言子星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也别生气。海莲娜毕竟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与我更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
拓跋真别过脸去,手掌在衣服下面摩挲着最近愈加明显的肚腹。
言子星道:「你今天好点了吗?」
为了给拓跋真保胎,阿素亚配了好几个方子,他原本的部族便是摩耶人的分支,族中对男子生育之事有颇多记载和经验。阿素亚医术高明,对症下药,西厥王廷又不缺少珍贵的药材,因此拓跋真的胎息其实已经安稳了下来。
只是阿素亚太了解拓跋真的性子,怕他仗着身体好了,便又肆无忌惮了,因此故意夸大其辞,让他继续安胎。
拓跋真不明真相,以为自己这次需要调养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膝下子嗣艰难,目前为止只有海莲娜一个女儿,他又对女子失去了兴致,以后只怕会更加艰难,所以对腹中这个孩子十分看重,只盼是个男孩,到时悉心将他抚养成人,继承西厥的这片草原。
他心里看重这个孩子,对言子星便格外警惕。
海莲娜的事已经给了他一个教训。女儿虽然慢慢接受了他,但言子星的地位显然是自己不能替代的,女儿的错误他绝不能再犯第二次,因此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言子星带走的。
他冷淡地道:「好多了。多谢关心。」
言子星看了他一眼,斟酌道:「你生气了?女儿还小,刚才她的话实在让我心疼,这才没有顾虑你的意思。」
拓跋真想起女儿刚才的话语,不由也是沉默。
言子星低声道:「我刚才已经应了海莲娜……这段日子,就让我多陪陪她吧。」
拓跋真突然又烦躁起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言子星诧异:「我没想怎么样啊?」
拓跋真发起火来,怒道:「还没想怎样?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厥不就是为了海莲娜吗!我说过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你以后不要见她了,养好伤就赶紧滚回明国去!」
言子星也怒了,站起身高声道:「拓跋真,我答应过你不会带走海莲娜,就绝不会食言!你为何不信我?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想过海莲娜的感受吗?」
拓跋真怒目瞪着他,呼吸急促,也不说话,只要一提到海莲娜,他便忍不住要发火。
言子星心头的怒火也憋了许久,这次忍不住都吐露了出来:「当日在遥京时我一时心软,让你见了海莲娜,结果呢?你放出流言,破坏女儿的闺誉,半路把她劫走了,我还没有和你算帐!现在你这么防着我,是不是怕我像你一样?」
说着他冷笑一声,有些轻蔑地道:「你以为我是你这般不讲信义、不顾女儿感受的人吗?我北堂家的子弟可没这般教养!你放心,你若对女儿好,让她在你身边留几年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对她不好,我自有办法让你亲自把女儿给我送回来!」
他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狠厉坚定。
拓跋真知道他的话是认真的。明国的势力不容小观,北堂家的地位也不容轻慢,现在西厥与东厥的形势未定,如果言子星真的翻脸,对西厥来说便是雪上加霜,把女儿抢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急又怒,突然脸色一变,抱着肚子弯下腰,脱口呻吟了一声。
言子星见状,不由一惊,赶紧过去扶住他:「阿真,你怎么了?」
拓跋真却一把甩开言子星的手,靠在床柱上:「不用你管!」
言子星大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动了胎气?」说着焦急地抚摸上他的肚子。
拓跋真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吼道:「你气得我还不够吗?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言子星想起那日见他从床头的小柜中摸出过安胎药,便越过他打开床头小柜,翻出了那个药瓶。
「这是不是安胎药?能服吗?」
拓跋真瞪着他不语。
言子星道:「你再不说话,我就出去让人叫太医了!」
拓跋真别过头去,道:「你若是把海莲娜带走,我留着这个孩子又有何用?难道生下来还叫你带走?不如现在就流了他,也省得将来痛心!」
言子星一僵,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就如他了解拓跋真一般,拓跋真对他的弱点也知之甚深,而且利用起来毫不手软。
言子星没办法,只好咬牙吞了这口气,和声道:「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里。快把药吃了吧。」
拓跋真却一脸刚硬,就不张口。
言子星又哄了半天,说了好多软话,最后终于松口:「你放心,海莲娜我不带走,这个孩子也留在你身边,如此可好?你不会真这么狠心,连自己的骨肉也要虐待?」
拓跋真回过头,犀利的眸子审视着他:「你此话当真?」
言子星垂下眼帘,有些伤心地道:「莫要再疑我,就算不看在孩子的面上,也想想当日我为你受的伤。若是那箭真的射中你……我现在想想都害怕。」哼!你会苦肉计,难道我不会吗?
拓跋真果然心下一软。想起当日的危机,心中也是害怕,何况言子星已经服了软,又说了这些话,他也就不再得寸进尺了。
服了药丸,拓跋真便坐回床上,心里转着念头,盘算怎么让言子星把刚才答应不再和他抢孩子的话落实到无法反悔的程度。
言子星看着拓跋真的脸色,便知道他心里算计着什么。
这样可不成。
言子星明白现在因为拓跋真有孕在身,自己才一路被他牵着鼻子走,可若是自己毫不反抗,反而更加放任了拓跋真为所欲为。所以无论如何他得扳回一局来,让拓跋真知道,即使没有两个孩子,他也甩脱不了自己。
言子星这边也脑中急转着主意,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东方昊晔曾教过他的一招。
那边拓跋真抬眼正想说话,言子星却搂住了他,摸着他的肚子,极为亲密温柔地道:「好些了吗?」
拓跋真道:「好多了。我……」
言子星不动声色地抢在他前面,双眸温柔,情深款款地道:「那就好。刚才吓坏我了。你不知道,孩子什么的都无所谓,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真愣住。他从没听言子星说过这般肉麻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言子星抓住机会,突然靠近。
拓跋真只觉眼前一花,唇上一暖,被他堵住了唇舌,言子星长驱直入,灵巧的舌头钻进他的口里,肆无忌惮地吸吮他口内的每一分甜蜜。
拓跋真因为反应不及,被言子星按着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个痛快,到了后来,他也渐渐情热,挣扎越发无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几乎瘫软在言子星怀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双唇分开。
拓跋真的身体略向后躺在言子星怀里,神色迷茫,眼神涣散,张着嘴急促地呼吸,双唇又红又肿,还带着丝丝湿润的晶亮。
言子星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心里又是一动,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轻柔许多。
拓跋真慢慢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又想起言子星刚才的话,不知是羞是恼地道:「你刚才做什么?」
谁知话一出口,他便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慵懒,非但没有一丝责问之意,仿佛还有些撒娇嗔怪的感觉。他不由大是尴尬,懊恼自己竟做出如此女儿般的姿态,便咳了咳,极力想恢复之前的冷硬刚强。
可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言子星便又贴了过来,暖暖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声音低沉而性感。
「阿真,别老对我呼来喝去的。我很想你。」说着脸颊一歪,嘴唇竟然含住了拓跋真的耳垂。
拓跋真浑身一震,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住、住手……」
天知道他的声音有多么虚软无力。
言子星含着他的耳垂轻轻吸吮,慢慢滑下,舔弄到他的喉结。
拓跋真身上的敏感之处,再没有人比言子星更了解的了。
他一边挑逗,一边低声蜜语:「阿真,其实我来草原不是为了海莲娜,是为了你。」
拓跋真呼吸一顿。
言子星察觉到,声音更加深情款款,回想着当初东方昊晔教他的那几句,柔情万千地道:「在我心里,你比全世界所有的人都重要,阿真,我对你一心一意,每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你的身影都在我心底无法忘去。你的呼吸、你的声音、你的身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一边低语,一边温柔而熟练地抚摸着拓跋真的身体,从红肿的双唇,到胸口的茱萸,再继续往下到……
拓跋真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肉麻的情话,不由脑子一阵发晕,一不留神,便任言子星为所欲为了。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衣服不知何时被脱去大半,鞋子扔在地上,裤带也被解开了。
此时冬日寒冷,大帐里虽然生着暖暖的火盆,但气温也不高,可是拓跋真却丝毫也不觉得冷,赤裸的肌肤与言子星紧紧相贴,热得都快冒火。
「你……少在我这里胡说八道,我不相信你……嗯、唔……」
拓跋真好容易挣扎着反驳了一句,却被言子星热呼呼的手掌握住了自己已经半挺起的分身。
言子星微微一笑,低声道:「阿真,你若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拓跋真已经有些糊涂了,言子星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让人脸红耳赤的话。
天啊!就算在乌里木盆地里,二人最柔情蜜意的那段时间,言子星也从没对他说过这些话。
真是……太让人害羞了。
拓跋真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因为这些情话而感到脸红害羞。
「嗯、嗯……啊——」
拓跋真粗重地喘息着,半张着眼看着在他身下忙活的言子星。
言子星的手掌火热,掌心处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老茧,摩擦着他的分身,感觉更加刺激。
这与自己的抚慰完全不同,而且言子星的手法娴熟老练,又十分了解他的敏感点,所以拓跋真很快被这久违的快感征服。
「快,再快点……」他忍不住欲求不满地催促。
言子星抽出湿漉漉的手指,有些意外他的后穴处这么快就分泌出了大量液体,几乎没怎么开拓就润滑了。
言子星想起摩耶男子怀孕中期,后面的欲望会变得强烈,后穴也会为了来日的分娩做准备。
此时他倒有些犹豫了,他原没想做到这一步,当时东方昊晔教他的这招叫:霸王硬上弓!
「你们吵得不可开交时,就用这招。床头吵床尾合,绝对管用!」那时东方昊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又教了他无数甜言蜜语,以及闺房……咳,秘诀,让他到时可以轻易地从肉体上征服这匹草原上的狼。
言子星原本怀疑这一招是否管用,他觉得这应该是哄女人的招数,但今天他实在没办法了,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再说,却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地好。拓跋真不仅一开始就融化在他的吻里,后面更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弄得神魂颠倒,糊里糊涂地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而且拓跋真积累的欲望出乎意料的多,言子星只是向他后面探了探,几乎没怎么深入呢,他那小口便夹紧了他的手指,吞吐出大量蜜液,而前端高昂的分身更是坚挺如柱,喷出一股股白露。
到了这个时候,言子星自己也万分情动,热火难耐,可是拓跋真又刚动过胎气,不方便行房。当真是骑虎难下。
言子星暗自懊悔自己玩过火了,不由憋得一头大汗。

第十六章

但他这边犹豫,拓跋真那边却忍不住了。
他原本因为怀孕便欲望高涨,虽然动了胎气,但这些天一直关在大帐里休养,每天吃一堆补品,补得气血更加旺盛了,不仅肚子跟吹了气似地发胀,满腔精力也由于无法发泄而更加水涨船高了。
言子星的一番挑逗,让他舒爽了前面,后面的小穴却更是饥渴难耐。
「进来……快点进来!」
拓跋真此时已经把刚才恼怒和羞涩都抛之脑后,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扭动身躯,笨拙地踹下自己的裤子,见言子星还在那犹豫,便伸手去扯他的裤子,露出那铁杵一般高高扬起的分身,拓跋真不由脸上一喜,只觉后穴处更加酥麻酸痒了。
言子星小声道:「真要做吗?你行吗?」他还担心他刚才刚动过胎气。
拓跋真却急切地道:「少啰嗦!快点来!」说着分开双腿,缠在言子星腰上,主动抬起臀部,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张一合的小穴迎向那坚挺的铁杵。
言子星见状吓了一跳,忙道:「我来,你慢点!」
他扶住拓跋真的腰看了一下四周,扯过旁边的几个软靠,垫在了他身下。
拓跋真趁机蹭了蹭他的下体,无声地催促。
言子星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个混蛋!都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
他心里暗骂拓跋真不知好歹。自己这么忍着究竟是为了谁啊?
透明的液体从拓跋真的后穴中溢出,红皱的小口微微张着,仿佛在邀请他赶紧进来。言子星咽了口口水,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地一挺身,「噗」地一声,整根柱子顺利痛快地插了进去。
拓跋真浑身一抖,轻轻啊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种感觉!被插入、被充满、被火热地占有!
拓跋真的身体亢奋起来,低低呻吟,言子星还在强忍着,温柔地进攻。但拓跋真完全不领情,过了片刻,竟一边呻吟一边催促起来:「快……再快点……啊、啊——就是那里……啊——」
言子星忍不住骂了一句:「瞧你这浪样!」
拓跋真意乱情迷,也没有听见,不过听见了他也不会理会。以前两人情好之时,什么浪话都说过,在他心里实在不算什么。
「哈……哈……呃……」
拓跋真仰着头,双手向上举过头顶,紧紧扶着床头的雕栏,身体随着言子星的抽插而微微晃动。
他下身垫了垫子,臀部高抬,肚子便向上压了过来,胎儿在羊水里晃晃悠悠,击打他的胃部。
他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不舒服,哑着嗓子道:「换个姿势……」
言子星抽了出来,将垫子撤开,扶着他翻了个身,但拓跋真不喜欢这个姿势,主动跪了起来,撅起臀部。
「你的肚子……」言子星觉得拓跋真真是草原上的一匹狼,连交配都喜欢用狼的姿势,从后面进入的。但现在他大着肚子,会不会……
但拓跋真肯定地道:「没事。快来!」
言子星到了这个时候,收手也是万万不能的,兴头一上来,也顾不得孩子了。他双手扶住拓跋真的腰,再次挺了进去。
「呃……哈……」
拓跋真半趴在床上,翘着臀部,闭着双眼,感觉着体内的硕大在来回抽动,摩擦着内壁,带给他一阵阵强烈的快感。
言子星温柔却渐渐迫不及待地律动起来,每一次挺进都极尽销魂。
海莲娜回帐后睡了一个香喷喷的午觉,醒来后快傍晚了。
她想起爹爹答应过她的话,立刻让侍女帮她换过衣服,要去父汗的帐篷里请安。
她高高兴兴地来到大帐,守卫的侍卫却为难地道:「公主殿下,大汗正在里面和言大人商量要事,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海莲娜小眉毛一皱,道:「父汗才不会不让我进呢。让开!我要进去!」
她从小在明国皇宫长大,养尊处优,小郡主的气派十分了得,来到西厥后,拓跋真更是将她宠上天,因此气势十足。
几名侍卫都有些为难。大公主若是执意要进去,他们是无法阻拦的,可是不拦住,万一大汗怪罪了下来,他们都性命不保。
海莲娜见他们还不让开,正要发睥气,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笑呵呵地道:「公主殿下,你要去见大汗吗?」
海莲娜侧头一看,叫了一声:「祖师爷爷。」
来人正是拓跋真的老师阿素亚。
阿素亚在西厥的地位超群,虽没有正式官职,但谁也不敢小觑。海莲娜在拓跋真的教导下,对阿素亚十分尊重。而且她也非常喜欢这个什么都懂的祖师爷爷,总是会教给她许多许多有趣的东西。
阿素亚过去将她抱起,道:「你父汗现在有正事,海莲娜是懂事的乖孩子,不要去打搅父汗好不好?爷爷那里有好玩的东西,专门留给你的,爷爷带你去看看怎么样?保证你喜欢。」
海莲娜很犹豫很犹豫。
阿素亚见她一脸挣扎,不像平日那般听话,便知道是因为言子星的缘故,不由心里感叹大公主和言子星之间的父女情分果然深刻。
不过他哄小孩很有一套,海莲娜又与他亲近,哄了片刻,海莲娜终于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守卫的侍卫们都松了口气。
上次言大人来,大汗就让他们退到二十步之外守卫,今天也是如此。而且言大人从中午进去,到现在也没出来,足有三个时辰了,可见是在商量大事,他们可不敢随便放公主进去。
此时大帐里,拓跋真侧身躺在床上,疲倦地沉睡着,言子星从后面搂着他,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拓跋真肚子鼓鼓的、硬硬的,侧身躺着更明显。
言子星摸着他的肚子,心里涌出一股满足之感。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拓跋真的孩子!
在海莲娜出生前,言子星对做父亲从来没有什么想法。他是家中么子,几位兄长都有子嗣,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父王和爹爹对他的婚姻大事也没什么意见,因此他可以说是自由自在长大的孩子。
他的童年比起三位兄长幸福许多,所以也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一直任由性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遇见拓跋真,有了海莲娜,他才突然明白什么是一个父亲的责任。那个时候,他才一瞬间长大了。
现在,他的海莲娜马上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言子星忍不住翘起嘴角,亲了亲拓跋真赤裸的肩头。
拓跋真动了一下,缓缓转醒。
言子星轻声道:「醒了?」
拓跋真似乎还没睡醒,双眸半眯,有些迷茫和慵懒,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示意自己醒了。
二人看上去十分惬意和亲密,中午的对峙已经不翼而飞了。
但其实拓跋真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心下正在懊恼:怎么糊里糊涂地就上了床了?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言子星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此时正舒心得很,暗道东方昊晔那滑头家伙的计策果然有用,难怪三哥那么冷情的性子也被他吃得死死的。
拓跋真一时不知该和言子星说什么好,火热的情事之后,是让人尴尬的相处。
他正在烦乱,忽觉身后一冷,言子星起来了,这时他才想起,问道:「什么时辰了?」
言子星道:「过了申时了吧?」
拓跋真彻底回过神来,惊道:「竟然这么晚了?」
二人竟然独自在大帐中相处这么久。除了中午时海莲娜来过,之后连侍女都没有唤过。虽说他已经命令侍卫不许任何人进来,但这么长的时间……难免让人揣测。
言子星一边穿衣,一边道:「海莲娜说好晚饭前过来请安的,算算时候差不多了。」
拓跋真也撑着身子起来,取过自己的衣物开始穿戴。
他虽然身材有些笨拙,但动作还很快,穿好之后,见言子星还在那里系腰带,忍不住皱眉道:「怎么穿个衣服这么慢。」
言子星一笑,没有说话。他的左肩头受伤,手臂有些不大灵活,难免穿得慢些。不过脱衣服却是很快的。
拓跋真看不过眼,道:「过来,我帮你系上。」
言子星嘿嘿一笑,站到他面前。
拓跋真熟练地将长长的西厥腰带在他腰间绕了两圈,然后打了个结,别在腰侧,垂下一段不长的穗子,看上去长短恰当。
言子星道:「还是你系得好。我学了这么久,总打不好西厥的这种腰带结。」
拓跋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听说这几天那两个侍女一直在伺候你,她们一定打得更好。」
言子星闻言一顿,道:「在我心里,谁打都不如你打得好。她们给我系的带子,我都没留意过。」这几天他在养伤,之前带来的官服和其他服饰都不大适合在帐内活动,便入乡随俗,穿了西厥衣服。
拓跋真心里有些高兴,嘴角却道:「我是西厥大汗,不是服侍你穿衣服的侍者!你搞清楚!」
言子星看着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得意和喜悦之意,偏偏还要嘴硬,不由心下暗笑,道:「好,是我说错话了。你累不累?要不要再躺下歇会儿?」
拓跋真眉头轻蹙,道:「你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该惹人怀疑了。」
言子星顿了顿,紧紧地看着他,缓缓道:「我答应了海莲娜,要在这里等她,我不能对孩子失信。」
拓跋真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帐走去。
言子星跟在他后面,见他站在外帐门口高声唤道:「来人。」
早有守在门口听候吩咐的小厮,掀开帐门进来,垂首听命。
拓跋真吩咐道:「去看看大公主起了没有?问问她的奶娘大公主什么时候过来请安。」
「是。」
那人领命要退下,拓跋真扫了一眼桌子,又淡淡地吩咐道:「让人上壶热奶茶,还有新鲜的奶酥点心。」
「是。」
那人退下后,言子星站在原地望着拓跋真,心里暖暖的,十分熨贴。
拓跋真在主座的矮榻上坐下后,言子星走过去,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轻声唤了一声:「阿真。」
拓跋真也没抽回手,故作冷硬地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让女儿失望。」说完要掩盖什么似的,随手端起桌上的奶茶壶,却发现早已凉了,只好悻悻地又放了回去。
言子星一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也不说话。
二人这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侍者进来送上温热的奶茶和新鲜的点心。
过了片刻,传报说阿素亚大人带着大公主来了。
拓跋真和言子星都愣了一下。
拓跋真有些慌张,他和言子星的事情老师是一清二楚的,这一下午……他们二人独自待在大帐里,别人不会多想,但老师却不一定了。若是被老师知道自己做的「荒唐」事……
拓跋真脸上热辣辣的。
他已过而立之年,但一向敬畏尊重阿素亚,心底把他当成最亲近的长辈,因此也十分在意老师的看法。
言子星那边却是念头转了好几转。
对于阿素亚这个人,他早闻其名,却未见过其人。阿素亚行事一向低调,又没有正式官职在身,当日他中毒昏迷时是阿素亚帮他拔的毒,但醒来后却一直是别的太医来看诊,阿素亚再没有出现过,所以言子星这次出使草原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他。
言子星早有心想见上一见,心底十分好奇,不知这个神秘的阿素亚老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教出了拓跋真这样一匹强悍又狡诈的狼。
阿素亚亲自牵着海莲娜的小手进来。
海莲娜看见爹爹含笑坐在那里,登时眼睛一亮,差点冲上去,不过她还记得礼数,先向拓跋真请过安,便亲亲热热地坐到了言子星身边。
海莲娜毕竟年纪小,虽然有爹爹和父汗的再三叮嘱,但她只记得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爹爹的事,但其他方面,在她这个年纪却还不懂得掩饰,因此想也没想就坐到了言子星身边,拓跋真不由眼神一黯。
言子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见到阿素亚。
阿素亚看上去有五十几岁了,面容清俊,眼角有些皱纹,下颔处留了浅浅的胡须,鬓角、头发都是白的,身形不像一般西厥人那般英武魁伟,反而略显消瘦,五官更像明国人。
不过让言子星意外的,却是他的气质与自己的爹爹十分相似。
他本以为阿素亚应该是个心机深沉、略显严肃的人,但没想到他的气质十分温和亲切,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但与他爹爹不同,阿素亚的温和不是言非离那般的内敛低调,而是包含着睿智与看透世事的平和。
言子星起身,以西厥礼问候道:「在下言子星,见过阿素亚大人。」
阿素亚回他一礼,微笑道:「言大人不必客气。」
言子星道:「阿素亚大人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还没有谢过。那日多谢大人援手为在下解毒,在下十分感激。」
「哪里哪里。是言大人对我们大汗有救命之恩才是。那日若不是言大人及时出手,大汗想必情况危急。在下身为西厥子民,还要感谢言大人的仗义相助才是。」
言子星还要说话,拓跋真却开口道:「好了,你们不要客气来客气去了。言大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坐回来吧。老师,你也请坐。」
阿素亚在拓跋真的左侧坐下,正对着言子星,他的视线在言子星和拓跋真身上轻轻转了一圈。
拓跋真不安地咳了一声,道:「老师怎么过来了?」
阿素亚有些沉了脸。
他知道拓跋真和言子星单独在大帐里商量「要事」,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心里隐隐猜到这二人说不定会做些什么「事情」,但想到拓跋真现在正在安胎,应该不会乱来,谁知他还是对这个学生信任过度了。
他医术高明,一看拓跋真那掩饰不住的红润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心底恼火这两个家伙不知轻重。
这样想着,他看着言子星的神色也不好起来。
年轻人纵欲也要看看什么时候,不说这里是大汗的大帐,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把守,就说拓跋真现在这身子也禁不起折腾,竟不能克制点吗?
阿素亚不好对言子星说什么,何况大公主还在,便淡淡地道:「臣每日这个时候都来给大汗诊脉,大汗忘记了吗?」
拓跋真脸上一红。他真的忘记了,刚才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言子星这时也察觉出不妙。他和拓跋真下午欢好之事,虽然自己仔细给二人收拾过了,但只怕瞒不住这位精明睿智的老师。
他也有点心虚,不由看了拓跋真一眼,见他似乎有些尴尬不安的样子,立刻当机立断道:「大汗、阿素亚大人,在下来的时间不短了,既然你们还有事要做,那在下先告退了。」说着起身告辞。
拓跋真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吃饱了就跑?丢下他一个人挨数落,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无奈言子星仿佛没看到他「幽怨」的眼神,转身对阿素亚大人施了一礼,就要告退。
海莲娜这时也忘记大人的叮嘱了,拉住他的衣角就要跟他走。
拓跋真忙道:「海莲娜,你要去哪里?」
海莲娜停下脚步,看看他,又看看言子星。
言子星蹲下在她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海莲娜撇撇小嘴,这才松了手,低着头乖乖坐回了拓跋真身边。
拓跋真一把搂住女儿,又瞪了言子星一眼。
言子星摸摸鼻子,心道:阿素亚是你的老师,难道还会在我面前教训你不成?我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于是言子星很不讲义气地脚底抹油,溜了。
这天晚上拓跋真被阿素亚念叨了整整一晚,又被灌下了无数保胎药,不仅头大,胃也胀得满满的。
其实拓跋真除了累一点,并没觉得不舒服,和言子星大战了一个回合,反而精神好像好多了。但阿素亚老师的威严不容抗拒,在他面前,拓跋真只好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言子星第二天还想来看拓跋真,但还没出帐篷,阿素亚便派人送了口信,委婉地表达出一个意思,就是大汗最近身体不适,言大人也需要安心休养,不必多操心了。
言子星想了想,终究没有驳了阿素亚的面子,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帐篷里。

转眼进入十二月,西厥的草原上来过一次大风暴,天气更冷了。
言子星伤好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明国送来的粮草也快到达,便去找拓跋真,要去接应一下明国的粮草。
这件事是重中之重,拓跋真也一直命人留意着明军的路程,闻言沉吟了一下,道:「也好。让左贤王和你一起去吧。」
言子星道:「左贤王身居高位,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了。」他留意了一下拓跋真的神色,又道:「不如大汗派个副将与在下同去好了,也好给在下指指路。」
拓跋真展颜道:「好。就让赵子灵与你同去好了。」
这几日阿素亚终于解了「禁令」,让言子星与拓跋真见面了,只是每次大帐里必有其他人在,要不就是海莲娜来请安的时候,总之不给二人私下独处的机会。
言子星心头微有怨念,但见拓跋真对老师的命令如此遵从,便一丝也不敢流露出不满之意。而且有时间和女儿多聚聚,他也并不反对。

言子星带着凌成等人和一百名西厥武士离开王廷,去接应明国送粮军队。他与赵子灵也是老相识了,沿路倒也默契。
三天之后,他们在半路接到两千明军及押送的三十万石粮草。
负责运粮的将军是原京畿禁卫军头领——御侍上卿郁少安。
郁家是北堂王府的嫡系,世代为将,也是遥京中的老牌武将世家了。这次郁少安奉命送粮到草原,也是北堂王安排他出来历练一番。
在边关混上三两年,赶上一场真正的大战,回京后比做个京畿禁卫军头领一点一点往上爬要强得多了。毕竟一贯的传统观念认为,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不算真将军。
言子星与郁少安乃是老相识,笑嘻嘻地寒暄之后,又叫上赵子灵,一起检查了一遍粮草,便准备往王廷而去。
言子星原本暗中带来的几百侍卫由凌虎带领,前来会合。
凌虎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西厥与东厥已经在北部的莫尔湖草原开战了。
言子星完全没有想到,不由愣住,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虎面色凝重,道:「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据说是西厥先挑起来的,由秦子业领兵,屠杀了东厥一个较大的部落。听说右贤王也去了,但具体的消息我们的人还没有回报。」
言子星一算时间,正是自己遇刺受伤后没多久发生的。也就是说,他刚受伤不久,拓跋真就派人对东厥进行了报复,难怪自他受伤以后就没见过秦子业,右贤王也只有最初几天来看过他,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言子星沉下脸,道:「你即刻带着寻机营的人去打探,务必了解清楚目前西厥与东厥人的战况。还有,留意战线从莫尔湖向哪个方向蔓延。」
莫尔湖是东、西厥人早年默认的分界线,往东是东厥人的草原,往西是西厥人的地盘。
「是。」凌虎领着人去了。
言子星心事重重。
他深知拓跋真野性难驯,狡猾奸诈,这番对东厥的人突然袭击,不知是受刺客的刺激,还是早有安排?
冬天是草原上最艰难的季节,草木荒凉,暴雪寒风,马吃不到草,出兵很是艰难。因此一般都会等到二月开春,河水开始解冻,雪也开始融化的时候开战。
拓跋真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却等不到兵强马壮的时候就动手了,莫非是因为刺客之事?
原本言子星担心若是来年开春开战,拓跋真那时快要临盆,如何能上战场?
草原上的人崇拜英雄,尊敬英雄,想要做一个威名远扬的大汗,就必须能征善战,英勇无畏。如果东、西厥开战,拓跋真肯定不能躲在王帐里,领兵进攻是必然的。只是那时他月分将近,如何能够带兵?
言子星原以为拓跋真会把大战时间拖到三、四月以后,却万万没有想到,拓跋真不是把大战延后,而是提前了。
这个决定实在不智。
现在不是出兵最好的季节,而且西厥以偷袭方式剿灭了东厥的几个部落,便先落人话柄,也会激起东厥人的愤慨之气,报复更加猛烈。
最重要的是,拓跋真派遣秦子业和右贤王等人为先锋,随后他自己也会亲征的,可是现在他身怀六甲……
言子星不由皱眉,心下更加担忧。
阿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会是为了自己吗?
言子星想到自己中毒受伤后拓跋真的愤怒和焦急,不免产生这样的想法。
可是他却不敢奢望。
他太了解拓跋真。拓跋真永远以西厥的利益为第一位,就算其中有为自己报仇的意思,所占分量也少得可怜,更多的,还是为了打东厥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怎样,谁也想不到西厥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虽然士兵苦一点,但确实可以出其不意,尽快拿下战果。尤其在明国愿意提供三十万石粮草后,西厥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拓跋真将此事瞒得如此严实,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防着他……西厥与东厥必有一战,明国是早知道的,早打晚打有什么不一样?难道自己知道了还能给他使坏不成?
言子星突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原因。
拓跋真是怕他趁乱抢走海莲娜。
若是双方开战的消息在王廷传开,众人必定会兴奋妄动。西厥人的军功和财富大都是从战争而来,那些贪婪好战的西厥贵族和大臣一定会主动请缨上战场。拓跋真拦得了一个拦不了所有,到时王廷必会有兵马调动,人员纷乱。如果言子星在这个时候搞些什么小动作,还真有可能得逞。
想明白缘由,言子星不由再次心中苦笑。
这家伙的疑心病,这辈子怕是根除不了了。

第十七章

言子星与赵子灵将明军和三十万石粮草送回王廷,拓跋真亲自带人来迎接,西厥的所有王公大臣也都出动了。
言子星看着骑在高大马背上的拓跋真,微微蹙了蹙眉,却没说什么。当初拓跋真怀着海莲娜时,九个月了还在马背上跑呢。要不是后来肚子大得跃不上马背了,估计到生为止他都不愿意下马呢。
拓跋真对前来送粮的郁少安十分亲热,也没提让那两千士兵先在西厥南边草原驻守的事,下马后亲自携了他的手,一起进入大帐。
拓跋真摆下了盛大的酒席招待送粮而来的贵客。
郁少安这次是领军的将领,原与言子星平级,但他初来王廷,又在寒冬之际穿越草原前来送粮,委实辛苦,言子星便让他坐在上首,自己谦让之后坐在了下首。
拓跋真心情极好,一直谈笑风生,郁少安是初次经历草原的风霜,见识西厥的风采,不免有些好奇,与拓跋真和众位贵族相谈颇欢。
拓跋真一高兴,赠了郁少安一个西厥美女。
言子星见了,与郁少安耳语道:「少安,你这趟可真是得了个好差事,抱得美人归啊。」
郁少安与他熟稔,低声笑道:「听说你也得过大汗赠的美女,莫非这是西厥的习俗不成?」
言子星想起当年拓跋真在灵州带东方昊晔逛青楼,买下自己这个冒牌「花魁」相赠的事情,不由暗笑,说不定拓跋真还真是有这种喜欢赠美女的习惯。
不过他嘴里却道:「哪里不是这样?不过西厥人确实特别热情大方。你晚上小心了,别被那美女榨干了。」
郁少安道:「莫要小瞧我!我可是……」
他原想吹嘘几句,后又觉得不太合适,遂改口道:「你放心,我非那种好色之人。」不过他确实很喜欢那个美人,只是多看了两眼,拓跋真便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深夜,言子星偷偷进了大帐,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内帐两侧燃着温暖的火盆,角落里的四方春秋鼎炉里燃着淡淡的清香。
言子星往火盆里加了两块银霜炭,来到榻边,见拓跋真侧身躺着,双目紧闭。言子星帮他掖掖被角,在榻边坐下,望着他的睡颜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火盆里的炭火突然爆出一抹火花,发出啪地一声。
拓跋真动了一下,醒了过来,朦胧中看见床边的身影,猛然眼神一闪,瞬间清醒了过来。
言子星轻笑道:「这次没去抽床头的弯刀。」
拓跋真入睡时从来不许别人近身,就是值夜的侍女小厮都是守在外帐,最近因为言子星的「频频来访」,更是连值夜的人都撤了。不过他睡觉一向警醒,弯刀更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撑着腰坐起来,言子星取过软靠要帮他垫着。
拓跋真摆手,低声道:「先去如厕。」
他身子日重,经常尿频,夜里也睡不好,偶尔有些盗汗。
阿素亚虽然处处设了障碍,不让言子星与拓跋真单独相处,但那是在白天。阿素亚再怎般厉害,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着。
言子星因为养伤,搬到了拓跋真的王帐休养,伤好之后一直没有搬走,而拓跋真现在住的大帐与他比邻而居,相距不过十几步远。如此距离,如果言子星还不能溜过来,那满身的武艺都白学了。
他按住拓跋真:「你别动。这么冷,晚上又喝了酒,起来别冻着。」说着起身去净房取过尿壶。
拓跋真道:「你转过身去。」
言子星知他在这方面很有教养,当初在盆地生活时,也不肯在他面前露出腌臜的一面,便转过身去。
拓跋真净手之后,言子星又帮他拧了湿布巾擦手,服侍了一通。
二人曾经在一个帐篷里生活那么久,彼此的生活习惯都非常了解,熟悉而有默契。
不过言子星还是忍不住道:「你这帐里晚上没个值夜的人,实在不妥当。」尤其他肚子越来越大,这些事却还要自己做,这个大汗也做得实在憋屈。
拓跋真歪在床上,斜瞥了他一眼,道:「若是有人值夜,你溜过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言子星笑道:「那你是把我当小厮用了?」
大帐里只烧着火盆,也没点灯。不过二人视力很好,朦胧的夜色中也能看清对方。
拓跋真因为宴会上喝了些马奶酒,晚上回来时沐浴过,此时微卷的黑发随意地披散着,小睡过后脸色也不错,懒洋洋地歪在榻上。
言子星看着心动,但瞥了一眼他的肚子,又按回了心思。
拓跋真道:「伺候我你还不乐意了?」
言子星笑道:「哪能呢,服侍大汗是我的荣幸。你还不知道我心里全是你?」他最近甜言蜜语说得越来越溜了,若是北堂曜月在,听了都要以为他是东方昊晔的亲兄弟了。
拓跋真脸上一红,嗤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言子星见他心情不错,忽然道:「右贤王已经到了莫尔湖了吧?」
拓跋真眉间一跳,道:「你怎么知道?」
「你还能瞒我多久?秦子业在莫尔湖大胜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右贤王带着主力与东厥正面一战,你有多少把握?」
拓跋真沉默片刻,道:「秦子业去找东厥王廷了。右贤王只带了五万人去。」
这次轮到言子星眉宇跳动了,瞪直了眼道:「你要亲自领兵?」
拓跋真淡淡地道:「我是西厥大汗。而且,这一战,不能输!」
言子星虽然早巳知道,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道:「你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就不怕有个万一吗?」
拓跋真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我西厥子女大多出生于马背上。妇人怀胎九月尚且在马背上奔跑,我现在才七个多月,上马没有问题。」生海莲娜时他就是这个调调。
言子星急道:「可是这次和你怀海莲娜时不一样!这次你是要上战场啊!刀剑无眼,万一……」
拓跋真叹了口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只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说着又瞪了他一眼,骄傲地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小看我。我生在马背长在马背,十二岁就上战场,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怕了不成?再说我拓跋真的儿子,岂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说着得意地摸了摸肚子。
言子星无奈。
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了。当初拓跋真害得他大哥身怀六甲奔赴战场,最后将儿子生在马背上,现在拓跋真弄不好也要战场产子了。
他心里皱眉,暗下决心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出现,与东厥一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拓跋真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西厥大汗,草原上的搏塔图宏,他是必须要亲自领兵的。
言子星抬眼,见拓跋真虽然说得轻松,但神色间却也颇为凝重,便道:「你说得也是。你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拓跋真笑了一下,道:「言大人,你可是明国重臣,若是在战场上出了意外,本汗可要担心明国找我算帐呢。」
言子星也笑了:「我们是老夫老妻的契兄弟了,我岂能弃你与孩子不顾?你放心,我可是你的福星,有我在,你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
拓跋真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虽怨言子星当年射死了他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他手下的第一大将——先翰,但之后他数次救过自己的性命,一直为自己劳心劳力,大概也是因果循环,命中有数吧。
不过他并不想在言子星面前承认这一点,好像没听见一样,突然换了话题:「你和郁将军交情不错啊?在遥京时就觉得你们很熟稔。」
言子星玩笑道:「你莫非是吃醋了?」
拓跋真愣了一下,板起脸道:「胡说!」
言子星凑近他,缓缓道:「我胡说?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郁将军?我们同朝为官,交情好也不奇怪。」
热呼呼的气息喷到脸上,隐隐地痒到心里,拓跋真心中一热,别过头道:「言大人,你也太自作多情了。本汗只是看你们宴会上私下交谈甚欢,多问几句而已。」其实他刚才也是没话找话,并未多想,谁想言子星会以为他误会二人的关系。
「哦……」言子星将声音拉得悠长,伸手撩起拓跋真散落在肩上的黑发,眸色渐深:「你说,我真的是自作多情吗?」
其实那隆起的肚子已经回答了一切。
拓跋真不悦,皱了皱眉,推他道:「我累了,要睡了,你回去吧。」
言子星不动,笑道:「你脸红了。」
拓跋真低声喝道:「胡说!这么黑你怎么看得清我脸红没红!」
言子星吃吃笑了起来,拓跋真觉得他身上的热气不停地涌来,自己也更加躁热了,不由并了并双腿。
言子星忽然贴到他耳边:「我猜,你起来了。」
拓跋真大窘,辩解道:「是晚上喝了酒的缘故。」
「我帮帮你吧。」言子星不由分说,将手伸进了被窝。
拓跋真动了动,却没有阻止。
言子星熟悉地摸到那印象深刻的地方,果然那里已经半挺了起来。
他知道摩耶男子怀孕之后,在后几个月会情欲大盛,可是自从上次被阿素亚「捉奸」后,二人便收敛许多,再也没有「实战」,不过夜里这种互相抚慰的事,却是有过几次。
他对拓跋真的每个敏感点都知之甚详,很快便让他舒服了出来。
拓跋真低低喘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言子星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好了,我该回去了。你早点歇了吧。」
言子星知道拓跋真晚上一直撑到宴会结束,虽然睡了一觉,但肯定还没休息够。谁知他起身要走,却被人抓住衣角,言子星诧异地看向床上的人。
拓跋真轻轻解开内衣的衣襟,敞露出胸膛,道:「今晚你不想要吗?」
言子星惊愕。
拓跋真低低一笑,扫了一眼他的下半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晚本汗让你痛快一次。」
言子星怦然心动,但还是挣扎道:「还是别了……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拓跋真放低了声音,竟有一丝温柔之意,道:「傻子!你当我是纸糊的吗?本汗都不在意了,你偏磨磨唧唧。」
当初在乌里木盆地,他怀胎九月时二人还有欢好呢。
言子星明白了他的心意,便一件件解了外衣,放在床边,掀开被子爬了进去。
「阿真。」
拓跋真伸出手臂搂住他,轻轻吻了吻他的鼻梁,言子星被他这久违而罕有的温柔感动了,回应了他的吻。
二人躺在被窝里细细轻柔地互相亲吻着,言子星小心地摸进他的衣襟,摩挲着他有些粗犷却弹性十足的肌肤,拓跋真吻上他的唇,伸出舌头挑逗,言子星呼吸渐重,拓跋真的手缓缓往下,握住了他的分身。
二人前戏很久,言子星很温柔,很小心地进入了拓跋真的身体。
拓跋真的肚子已经很沉了,却不肯侧躺着,言子星撑在上面,被子里漆黑一片,看不清下面人的面容,但言子星感觉拓跋真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阿真……阿真……」情到深处,言子星忍不住轻唤出声。
拓跋真嗯了一声,回应道:「阿星……」
言子星微微一震,又温柔地顶了一下,道:「再叫一遍。」
也许黑暗给彼此面对自己心意的勇气。
拓跋真轻轻摸上言子星的面颊,伴随着浅浅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低低唤道:「阿星……阿星……」
这是与以往野兽一般狂风暴雨的欢好不同的一次。二人都极尽温柔。
言子星觉得拓跋真温顺得出奇,不由动作更加温柔,他留恋这种感觉,迟迟不肯结束。
拓跋真似乎也是如此。虽然身体笨重,无法热情地回应,但那紧窒收缩的小穴,和他不时撩逗言子星的大手,都述说着对这次欢爱的热切。
被窝里十分温暖,仿佛隔离成另外一个世界,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言子星觉得二人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过。在黑暗的被窝中,他们彼此依偎,彼此索取,似乎天生就该这样一般。

天色将明时,言子星起身穿上衣物,准备离开。
拓跋真面向里侧,突然开口道:「过几天你和郁将军就回去吧。」
言子星穿衣服的手顿时停下。他眸色不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拓跋真仍然没有转过身,道:「大军开拔在即,明军留在这里不合适。何况你来草原的时候不短了,也该回去了。」
言子星道:「当初说好的,那两千士兵是协助西厥的。」
拓跋真淡淡地道:「我西厥的战事,怎能让明军相助。」
言子星不由冒出一股怒火,压低声音道:「难道那三十万石粮草就不是相助西厥了吗?」
拓跋真背着身,慢慢道:「我领你的情。西厥也领明国这个情。待大败东厥后,我会将部分战利品送去遥京,作为献礼。」
言子星差点脱口:谁稀罕!
不过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道:「要是西厥输了呢?」
拓跋真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你就把海莲娜带回去吧。」
言子星胸口一憋,差点窒息。
拓跋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死战不成?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他冷静了一下,爬上床,扳住拓跋真的肩膀,将他翻过来,咬牙切齿地道:「你非要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吗?」
昨夜的温存一下子都变了味道。
拓跋真却笑了笑,无所谓地勾起了唇角,道:「那你说,这些话我在什么场合和你说才合适?」
「你……」
拓跋真望向外帐:「再不走天就亮了。待会儿老师要过来给我送药。」
言子星到底拧不过拓跋真的固执,五日后与郁少安带兵离开王廷。
郁少安倒是松了口气。
他来之前已得了北堂王的吩咐,虽然这两千士兵是支持西厥的军队,但主要任务是押送粮草,绝不参与厥人之间的内部战争。
北堂曜日可以看在弟弟的面子上给西厥优待,但却绝不允许明国明显倾斜到某一方的立场上。
他虽然同意了言子星的要求,以三十万石粮草敲开了西厥的大门,但那也是看在西厥目前实力稍弱于东厥的分上。这些粮草,可以扶持西厥更长久地与东厥作战。
但这两千士兵就不一样了。
如果真的派兵参与到厥人的大战中,哪怕只有一个明国士兵,也代表着一种态度。东厥虽然离明国较远,但仍然是往来比较密切的邻国,而且草原上的人剽悍如风,如果东厥人有心进犯,快马加鞭,不过几日便能冲到燕州。
北堂曜日对拓跋真本来就心存不满,在国家大事面前更加谨慎,他之所以派郁少安这个心腹来,也是为了牵制言子星。
但北堂曜日有一件事没有算到,那就是拓跋真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言子星原本可以冷静地对待这次厥人内战,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拓跋真就这样挺着大肚子上战场。
当年他大哥也是战场产子,情形十分危急,还留下了病根,现在拓跋真的情况比那时还要险恶几分,如何不让他担忧焦急?
他们刚离开王廷不久,第二天言子星便对郁少安道:「郁将军,我们在此别过吧。你回去告诉我大哥,我有负他的嘱托。」
郁少安脸色一变:「言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子星道:「郁将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分开吧。」
郁少安听说言子星离开王廷前,曾向赵子灵暗中索要过上百套西厥武士的服装,当时心下就有些猜疑,此时更是肯定了这个猜想。
他伸手一挥,人马围拢过来。
言子星脸色微变,道:「你这是何意?」
郁少安道:「言将军勿怪,你若是想回去协助西厥汗王,我不能同意!」
言子星沉声道:「这可是我大哥的意思?」
郁少安犹豫了一下。北堂曜日只交代他万万不可让明军掺和到厥人的内战中,却不曾言明言子星不能去。
他这一犹豫,言子星便看出端倪,道:「少安,你放心,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明国无关。我带去的人也非明国士兵,而是我的家将。你回去后对我大哥明言,大哥必不会怪你。」
郁少安想了想,却仍然不想让言子星去。虽然北堂曜日没有明确交代,但言子星是北堂家的幺子,此事已不是秘密,不论他抱着何种目的要参加厥人内战,自己都不能让他出事。
言子星观察他的神色,又追了一句:「少安,你离京之前我大哥应该交代过你,便宜我行事。」
郁少安一愣,想到北堂王确实对他如此说过,让他配合言子星,与他方便。
他迟疑道:「王爷确实交代过。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战场不是儿戏,你……」
言子星道:「你是不信我?我并非第一次上战场,心中有数,你该信我才是。」
郁少安脸色阴晴不定。
言子星执意坚持,凌虎所带的精卫也围护过来。
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人就要先打一架了。
郁少安终于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言子星带人离去,心里打定主意要赶紧回去汇报给北堂王。
言子星带着原先带来的那两百精卫,连夜奔驰,返回王廷所在。谁知西厥王廷竟然已经消失了踪影。
言子星皱眉,道:「凌虎,去查看一下西厥王廷往什么方向迁徙了?」
西厥人是迁徙的民族,追逐水草生活,王廷的位置也不是固定的。但此时严冬刚刚过去,冰雪还没来得及消融,并不是迁徙的好时候,可是王廷却在他们离开后立刻毫不犹豫地转移了。
拓跋真一定早就安排好了。
凑虎仔细检查了一番,道:「有两道痕迹。王廷应该是向西南的方向迁徒而去了,如果我们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另外东北方向还有一道痕迹,应该是西厥大军留下的。」
拓跋真的大军是向东北方向进发的,而王廷却向相反的方向转移。
凌虎心想,少主这次来草原不是为了小郡主海莲娜吗?现在西厥大汗领兵出军,王廷即使有人留守,人数也不会太多,而且在迁移过程中定会忙乱不堪。这个时候正是带回小郡主的好时机。
谁知言子星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看,却毅然决然地掉转马头,道:「走!去追西厥大军!」
他心里明白,再过一、两个月就是春暖花开、大地苏醒的季节。西南边气候温暖,草地肥沃,正是王廷迁移的好地方。
拓跋真目前唯一的一位王妃,出自索加部落。
索加是西边天山脚下西厥最大的部落,实力强悍,却一直不太合群,很少参与厥人的战争。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便开始支持拓跋真了,直到他登上汗位。这次拓跋真出兵,就有至少两万的索加武士参加。
王廷向西迁移,说不定是去天山附近与索加部落会合。
海莲娜是汗王的公主,拓跋真一定会派人将女儿保护得严严实实,照顾得周周到到,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更值得担心的,分明是那个强悍英武、野心勃勃的家伙。
凌虎不明白少主为何放弃夺回小郡主的大好时机,但他对少主与拓跋真之间的事情也隐隐猜测到了,因此未有异议,与众人跟在言子星身后。
沿着西厥大军的痕迹从王廷到莫尔湖,足足跑了十四天。
草原辽阔,无边无垠。
拓跋真带着十万大军,令行禁止,马蹄齐响,每日都以极快的速度在草原上奔驰着。
言子星与他们保持着约一日的路程,始终遥遥跟在后面,但是那留下的行兵痕迹,却让他不得不担心拓跋真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千里奔袭。
不过他还是小看了拓跋真。拓跋真不仅一路领兵,甚至中途还与东厥的先遣军队相遇,小胜了一仗。
阿素亚端着汤药进入大帐,拓跋真正与几位将军商量路线。
前面探子回报,右贤王与东厥人在东边草原相遇,双方交战,对方有四万人左右,右贤王不敌,正往这边退来。
拓跋真与众人商量完战略,众将离开,天色已晚。阿素亚手中的药已经凉了,又出去温了一遍,重新端进来。
「大汗,喝了药赶紧休息。你要注意身体。」
拓跋真喝了药,伸个懒腰道:「老师不必担心,我最近好得很。大战在即,只要胜了这一场,东厥人十年内都无力再与我西厥对敌。」
他能征善战,在军事上极有天分,一遇到战事就十分兴奋。
这些日子虽然一路奔袭,但他坐在马车里反而觉得颠簸气闷,偶尔下车换马跑上一程,再换马车,并不觉得辛苦,当年他怀着海莲娜时,八、九个月还能在马场上奔跑一天。而且阿素亚照顾得周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十分壮实。
但拓跋真到底肚子大了,也人到中年,这番奔波容易疲倦,在马车里时往往睡上好久,身子也沉得厉害。
阿素亚劝道:「战争之事一向诡异多变,大汗万不可掉以轻心。」
拓跋真却哈哈一笑,自信地道:「老师放心,干木图还不是我的对手。」
阿素亚心下蹙眉,见拓跋真眉目间皆是志得意满之色,便没有再说话。
拓跋真不久便睡着了。
阿素亚与他同帐,在屏风外的长榻上休息。
这些日子阿素亚也很忙碌,他年纪大了,拓跋真虽然对他照顾周到,但如此随军奔波,还是感觉有些吃不消。
他暗自希望战事能早点结束,拓跋真也能放心生产,但此战非同小可,即使胜仗结束,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非一、两个月的时间难以解决。
他原劝过拓跋真,等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后再出兵,那时他也差不多生产了,即使身子不能及时恢复,但有自己在也能调养得当,不会耽误战事。
可拓跋真被东厥的刺客激出了极大的火气,尤其言子星的负伤更是让他失去了理智,竟然不顾自己的劝阻,执意派秦子业于隆冬之际出击。
如此一来,不仅打乱了原本的计画,也激怒了东厥。
但他们西厥得了明国的三十万石粮草,底气充足,又掌握了主动,局面颇为有利,拓跋真也不算胡来。
不过他还是忧心,拓跋真过于自信了,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
阿素亚心中长叹口气。
他没想到拓跋真对言子星竟然动情如此之深。他对这个学生再了解不过。生下海莲娜可以说是失忆后被人所骗,但现在又怀上一个,就解释不了了吧?而且当时言子星中毒昏迷时,拓跋真那焦急担忧的样子,让人十分动容。
阿素亚一直担心拓跋真被权势和野心迷住了双眼。
当年他有段时间离开了拓跋真的部落,就是因为觉得与这个学生渐行渐远,尤其拓跋真与北豫王司简勾结、攻打明国之事,更让他失望之极。
但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曾经彼此对立的两个死敌,竟然成为了一对深深相爱的情侣。阿素亚不得不感叹,命中一切皆有数。
他希望言子星能留下来。
他觉得如果言子星能一直陪在拓跋真身边,拓跋真就不会迷失本性,而且言子星在明国的地位特殊,他与拓跋真的孩子,必能成为明国与西厥之间最结实的纽带。
草原,太需要明国的支援,也太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休养生息了。

第十八章

阿素亚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突然听到帐外有人小声地呼唤:「大人!阿素亚大人!」
阿素亚睡眠轻,立刻醒转过来,披上风衣来到帐门口,低声问道:「可有急事?」
莫非是东厥人来了?
门外那人有些踌躇道:「小人是赵子灵,有点事,请阿素亚大人出来说话。」
阿素亚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内帐。烛火如豆,昏暗中,拓跋真睡得很沉,这般声音都没有惊醒他,可见是累坏了。
阿素亚穿好衣服,轻轻掀开帐帘出来。
赵子灵道:「大人请随我来。」
阿素亚不知道他搞什么鬼,跟着他穿过重重把守的营帐和来回巡逻的将士,来到营寨偏角落的地方。
阿素亚觉得有些不对,正想说话,突然黑暗中隐现出一个身影。
阿素亚后退一步,喝道:「什么人?」
赵子灵忙道:「大人莫慌,是明国的言大人。」
果然那人走出阴影,身形映照在月光下,正是言子星。
阿素亚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回明国了吗?」说着又狠狠地瞪了赵子灵一眼,喝道:「赵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子灵摸摸鼻子,不知该如何解释。
言子星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阿素亚大人莫怪,是在下强行让赵大人这样做的。」
赵子灵道:「大人,小人对大汗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小人也是被言大人所迫啊。」
其实他和言子星的交往颇多,交情自然也渐渐深厚。言子星追上了拓跋真的大队,让人来递话,他也奇怪言子星为何要见阿素亚,但拿人手短,言子星塞了他不少金子,又见言子星带的人不多,己方数万兵马,不虞有变,这才请出阿素亚来说话。
阿素亚哼了一声,瞪了赵子灵一眼。
言子星道:「在下确有要事要和阿素亚大人相商,这才冒昧请赵大人从中搭桥,还请阿素亚大人千万不要责怪赵大人。」
阿素亚淡淡地道:「罢了。你有何事?」
言子星沉声道:「在下得到消息,前面的东厥大军似乎设下了陷阱,请大人务必转告大汗,莫要轻举妄动!」
阿素亚心中一惊,面上却冷道:「此话当真?言大人凭什么这么说?」
拓跋真已经定下交战计策,前方又早派了大批探马和细作,若有什么消息岂会不得知?
言子星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子灵,神色郑重地道:「大人应该知道,在下是必不愿看到大汗出事的!」
阿素亚心知肚明,便有几分信了他的话。他沉吟了一下,道:「你随我来。赵大人,你先回去吧。」
赵子灵没想到言子星带来这么重大的消息,如果言子星所言属实,自己今晚冒昧引他见阿素亚大人的事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便恭敬地退下了。
阿素亚带着言子星来到自己的帐篷,立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言大人还请速速道来。」

拓跋真清晨醒来,像往常一样撑起身子,一边穿衣一边唤门外的小厮:「来人!端水!」
现在行军之中,他的肚子也很大了,行动不便,虽然近身伺候的人难免看出端倪,不过他带的两个小厮都是心腹之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必不敢背叛他的。只是拓跋真性格骄傲,怎能忍受在他人面前露出笨拙的形态?因此只让两个小厮在帐外伺候,最多每日将热水端到屏风外。
他穿衣的动作缓慢,而且月分大了,弯腰也越发困难,每天穿靴子成了一件头疼的事,前几天一直是老师阿素亚帮他穿的。今天他穿好衣服坐在榻边,突然觉得有些古怪。
老师竟然不在?
一个小厮进来,将热水放在屏风外,然后转过来低声道:「大汗,要不要我帮你穿靴子?」
拓跋真怒目喝道:「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那人抬起头对他一笑。
拓跋真错愕:「你……怎么是你?」
那人拨了拨头上的毡帽,眨了眨眼,看上去竟有些俏皮可爱。他蹲下身,拿起靴子,熟练地架起拓跋真的脚帮他套上。
拓跋真瞪圆了眼使劲盯着他。
那人低着头,仿佛知道他在看自己,道:「别看了,我现在是你的小厮。」
拓跋真恼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回明国了吗?」
那人摸了摸他浮肿的腿脚,靴子已经大了两号,但穿上去还是有些紧。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拓跋真觉得自己应该恼怒,但心底却又难掩高兴之意,感觉复杂。他烦躁地踢了踢腿,道:「快点穿!」
「好了。」
言子星伺候他很顺手,尤其他大肚子的时候,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拉住拓跋真的手,将他从榻上小心地拽了起来。
拓跋真一手撑腰,一手被言子星搀扶着起身,站好后立刻抽回手,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把腰带拿过来。」
既然有人伺候,他立刻使唤上了。
言子星取过榻边的腰带,拓跋真在腰上缠了几道,使劲地勒紧。
言子星慌道:「太紧了。系这么紧做什么?松开点啊。」
拓跋真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系紧点待会儿怎么穿甲冑!」
言子星跺脚,拉开他的手道:「你不会换身大号的甲冑啊。」
拓跋真抢过腰带,拍开他:「那像什么样子!甲冑不能换!」
「不行!不能系这么紧!」
「啰嗦!你别管我!」
「不成!会伤到孩子的!」
「滚开!」
二人在屏风后面为了腰带吵嚷起来。
阿素亚端着早膳进来,不免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把那两个小厮打发走了,然后又摇摇头,听着那二人的对话,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大汗,该吃早饭了。」
里面立刻消声。
最后拓跋真还是拗不过言子星,腰带只是恰到好处地系上了。
他洗漱完,挺着肚子气呼呼地出来,活像只喘气的青蛙,指着言子星道:「老师!你待会儿把他打发走。」
阿素亚呵呵一笑,道:「大汗,先坐下吃饭吧。待会儿就该启程拔营了。」
拓跋真扶着腰歪着身子笨拙地坐下来,见言子星也在一旁坐下,瞪起眼道:「谁让你坐的?出去!不对,是赶紧离开,带着你的人回明国去!」
言子星盘腿一坐,拿起一个奶酥点心塞进嘴里,道:「我不回去!我现在是你的小厮兼贴身侍卫,哪里也不去!」
拓跋真道:「笑话!本汗什么时候需要你做侍卫了?本汗……」
他话没说完,被言子星塞了一个点心进嘴里,还道:「这点心味道不错,你尝尝,还热呼着呢。」
拓跋真气结。但他确实饿了,腹中的小家伙一跳一跳,似乎在催他进食,嘴里都是点心的奶香味,一时还真没工夫说话了。
他使劲咀嚼,阿素亚在旁帮他斟了杯奶茶。
拓跋真一口气吃了六个点心,喝了两大碗奶茶,这才觉得身上舒服点了,又瞪起眼来。
言子星忙道:「你别气了。郁将军已经带人回去了,这次是我自己来的。」
「什么叫你自己来的?」
言子星道:「这是我的个人决定,与明国无关。你别说了,总之我是不会走的。」他神态严肃,一双黑眸定定地盯着拓跋真,神色坚定。
拓跋真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便哼了一声,又抓了块点心塞进嘴里。
阿素亚一旁看着,发觉虽然拓跋真一贯强势强硬,但言子星若真的坚持起来,拓跋真竟是会让步的。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第二个人身上。
阿素亚打圆场道:「言大人来我是知道的,也是我让他来照顾大汗的。」
「老师,你……」拓跋真错愕。
阿素亚道:「大汗,言大人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辜负了他。而且我年纪也大了,行军之中照顾大汗有些力不从心,有言大人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拓跋真不语。
其实他心底是高兴的,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看见言子星的那一刹那,他真的觉得安心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他闷闷地道:「既然老师这么说了,那你就留下吧。」
早知道言子星这么不听话,当初他干嘛非要把人赶走呢?真是浪费力气。
言子星这才笑了。
大军继续前行,拓跋真躺在马车里,言子星坐在他面前。
「这么说你就这样一个人来了?」拓跋真已经把言子星「审问」了一遍。
言子星嗯了一声。
拓跋真眯了眯眼,道:「东厥那边已经打听清楚了,干木图带的人马与我西厥势均力敌,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言子星见他听不进自己的劝言,不禁有些烦躁,道:「我让凌虎留下打探了。干木图这次带了许多异族来,除了长白山以东的几个少数民族外,似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支善于匿藏的队伍。若是大战之际这支队伍隐在暗处冲出来……」
拓跋真不以为然地道:「还有哪支民族比我们厥人更了解草原?何况草原一望无际,若无意外,我们将在长山峡谷会战,那里地势更是一目了然,即使有片林子也无隐藏之地。你大概是太多疑了。」
双方已经交了几战,但前几波没有遇上东厥主力,秦子业又从后方突袭东厥王廷,估计这会儿东厥大汗干木图正在焦头烂额。不过他养了个好儿子,前几天传来消息,东厥大王子大败右贤王,这会儿右贤王正带着残兵来与拓跋真会合。
长山峡谷是草原上颇为奇妙的一道风景,从莫尔湖南边延伸,两边是两处高原,中间留出一道平地,南边则是一片树林。
从前那里是东厥的土地,不过十几年前被十八岁的拓跋真抢了过来,现在是属于西厥的草原。
但东厥逼近,双方估计会在那里遇上。
言子星顿了顿,又劝道:「不管怎么说,干木图这次带了不少人马,比西厥数众。」
拓跋真淡淡地道:「东厥的大军里有鞣鞨、黑水等异族人马,必定不会心齐。到时分而攻之,必有化解之道。」
言子星于军事上并不擅长,但他大哥北堂曜日却极为善战,与拓跋真不分上下。当年灵州一战,若不是有北堂曜日亲自督军,说不定拓跋真攻打明国的计画就得逞了。
他见拓跋真刚愎自用,踌躇满志,听不进自己的话,怕自己说得太多又平白惹他猜疑,只好不再多言,却暗自打定主意,大战时必不离他左右。
原来他一路追上拓跋真,只带了两百精卫,人强马壮,速度自然比拓跋真的大军要快得多。他见拓跋真行事有度,大军也无异样,便干脆超过他们,跑到前面去打探。
拓跋真自然派了探马在前面开路,但言子星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一手建立的寻机营已经在草原上经营了好几年,不止西厥,东厥那边也有大批的人手,因此各方消息不比拓跋真得到的少。
也是因缘巧合,言子星等人一路走到前面,发现了东厥大军的行迹,他与凌虎深夜潜入打探,原打算烧了他们的马厩,捣捣乱,但恰巧看到了寻机营的人留下的痕迹。
言子星循着那记号找到接头之人,是一个混入东厥大军的寻机营探子。那探子也没有过多消息,却透露了一些行军之中的异常之处。
言子星虽然于军事上的才能一般,但毕竟出身北堂世家,由北堂傲亲自教导,有极为敏锐的战争直觉,他立刻判断出东厥大军有古怪。
他留下凌虎继续打探,自己赶回来给拓跋真报信。
但阿素亚却道:「大汗一向很有主见,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你虽然察觉了东厥的古怪,但没有确切证据,只怕大汗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若大汗仍然坚持己见,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言子星和阿素亚同样了解拓跋真,见眼下确实如此,凌虎那边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只能暗暗着急。
转眼数日之后,西厥与东厥人马果然会战在长山峡谷。
原本拓跋真是不用亲自上阵的,即使他一直在言子星面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怎能真的不担心腹中这块血脉相连的骨肉?
拓跋真心思缜密,绝不会轻易拿自己和腹中的胎儿做赌注的,因此话只是说说罢了,这场大战,他带兵亲征便足够了,上战场却是不必。
但没想到这次东厥却是干木图亲自上阵。
对阵第一天,干木图见来人首将是左贤王,便耻笑拓跋真胆小惧战,居然只派了兄弟出战。他的大王子看到领兵的右贤王,更是大声嘲讽这位手下败将,气得右贤王不顾拓跋修的阻拦冲了出去,溃败而回。
拓跋真闻讯后大怒,当晚在营地罚了右贤王。
只是大战在即,他也不好重罚,最后仍让右贤王继续领兵。可是他也知道,经过这一战,自己不出马不行了,军心不能动摇。

拓跋真一身戎装,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十分威武。
他有孕之后胡须退尽,下颔光光,怕有损威严,特意准备了一把假胡子贴上,再加上身前有个「将军肚」,身材略宽,看上去倒显得更雄武了。
言子星一身西厥武士打扮,伴在他身后。
东厥大汗干木图也是亲身上阵。
他今年五十有余,脸色黝黑,身材彪壮,一双眸子闪出精光,不愧是统治东厥二十多年的大汗,十分有气势。
不过在言子星看来,却是装腔作势的成分多。
干木图确实算有本事的,不过当年他正值壮年,却被初出茅庐的拓跋真打败,已经说明他后力不济了。现在岁数更大,而拓跋真却年富力强,两相对比,胜负已现苗端,只是他身旁的大王子,只怕不那么好对付。
干木图大声呼喝:「拓跋真,你弒兄夺位,偷袭我东厥,今日我干木图在此,定要让你这无耻小儿知道知道我东厥的厉害!」
拓跋真不客气地回喝道:「拓跋武弒父被杀,乃是天神之意,与我何干?干木图,你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早该退位了!我看你身旁的大王子已是雄鹰展翅,你何不早点将汗位让给他,自己回家抱着小老婆睡觉去吧!」
西厥众武士纷纷大笑。
言子星暗道拓跋真这话够毒辣,大大地挑拨了父子之情。
干木图近年来宠爱年轻的新妃和新妃所生的小儿子,大王子已经年过三旬,战功赫赫,却仍然没有定下继承权,心里怎能没有想法和怨恨?
那大王子果然神色微动。
干木图大怒,急声喝骂拓跋真,拓跋真却轻描淡写地句句驳了回去,他原本便善于诡辩,干木图哪里说得过他?最后双方终于拔出腰间的弯刀,喊出了进攻的口号。
言子星眼眸一凝,身下战马随着拓跋真冲了出去。
拓跋真上了战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神情阴冷,眸色阴狠,眼底却含着几分兴奋之色,就像一匹出笼的野狼,在黑暗中冷静地窥视着猎物。
他挥舞着弯刀,身手矫健,每一次弯刀闪烁,便有鲜血溅出,劈倒一个敌人。
拓跋真冲到干木图面前,对劈一刀,双方交战在一起。
言子星不离他左右,墨风与额娜也十分有默契,两匹战马几乎不用主人指挥,便自觉地不离彼此十步距离。
干木图年过五旬,虽然身材魁梧,但力道已弱了几分,拓跋真强盛于他,虽身怀六甲,却仍然出手狠辣,数招之后,便砍了干木图一刀。
干木图闷哼一声,捂着肩膀向后撤去,他的大王子迎了上来,却被言子星缠住。
言子星是众军中唯一使剑的。厥人的弯刀虽然凌厉,但毕竟不是他擅长的武器,他亮剑挥舞,剑术犀利非常,那大王子看见他眼神一闪,有些诧异他的武功高明,双方过了数招,他便知道不敌,立刻随着干木图退去。
言子星与大王子过招的时候,拓跋真对干木图紧追不舍,干木图向后退败,带着东厥士兵沿着背后的山坡往上跑。
此时山背后一道烟火突然直冲天际,爆在明亮的半空中,言子星抬头一看,登时心里一凛:不好!山后有变!
那是寻机营的示警信号。
他急忙寻觅,见拓跋真追着干木图已纵马奔上半山腰,出了一身冷汗,大喊:「大汗!不要追!快回来!」
但交战之中声音嘈杂,拓跋真跑得远了,没有听见。
言子星大急,纵马追了上去。
墨风高大矫健,东厥武士缠上来,言子星在急切之中明月神功运行到最强处,剑锋闪耀,顿时爆出数道光芒,周围的东厥武士纷纷大叫,受创落马。言子星趁势猛一提缰,墨风嘶鸣一声,竟从众人头上跃了过去。
东、西厥这些生活在马背上的武士,从没见过如此神功和如此神驹,不由一时都傻在原地,露出惊服之色。
拓跋真一心追着干木图,没有注意到周遭情况,快到山顶时,他一夹双腿,额娜登时猛冲,追了上去。
拓跋真大喊:「干木图,你往哪儿跑!」
干木图慌张地对周围的侍卫喊道:「拦住他!」
拓跋真已经追上,举起长刀劈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他腹中突然猛一抽痛,痛得他浑身一颤,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没有砍到干木图。
「呃……」
拓跋真一刀劈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左手捂住肚子。
此时干木图已经奔到了山顶,看着拓跋真大声道:「拓跋真,今天本汗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着一挥手,山后冲出了大批东厥兵马,手持长刀,立在山顶。
拓跋真瞳孔一缩。
此时他身后的侍卫也追了上来,纷纷将他护住。
右贤王大喊:「保护汗王!」
干木图一挥手,身后的东厥大军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气势骇人。
西厥士兵立刻被冲散,队形散乱开。
右贤王大吼:「保护汗王!大家退下去!」
拓跋真一看便知干木图在山后埋伏了一支伏兵,他明明探得消息,干木图这次只带来这几万兵马来,但这支伏兵出现得十分意外,看着不像东厥人。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言子星的话。那支伏兵很可能是那善于隐匿行踪的异族,竟果然没有事先察觉。
西厥兵马并不少,面对这支伏兵并不如何畏惧,但他们从山上冲下,形势比西厥有利,而且人数明显众多。
拓跋真腹中阵阵发紧,手紧紧抓着马背,咬牙高声道:「后退!后退!」
这种情况对西厥不利,而且……肚子太疼了,难道是动了胎气?
拓跋真见机极快,立刻命令所有人后退。但东厥占据了战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东厥大王子穷追不舍,并大喊:「大家听着,斩杀西厥汗王者封王!」
东厥人齐声大吼:「斩杀西厥汗王者封王!」
拓跋真瞳孔收缩,眯起双眸,立刻掉转马头率领众人撤退。
此时言子星冲上来,挡在他身后:「这里有我,你快离开!」
拓跋真道:「一起走!」
言子星掩护着他向后退去,但山头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伏兵冲下来,西厥士兵乱成一团。
西厥溃败,沿着峡谷退去。混乱中,东厥人的后方突然出现骚动,烽烟冲天而起,传来马匹嘶鸣和兵戈之声。
言子星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凌虎从后面给东厥人捣乱了,但凌虎带的人少,只有两百精卫,估计只能虚张声势地捣捣乱,无法动摇东厥的整体实力。不过这场骚乱,已经足够掩护拓跋真等人离去。
「大汗,你怎么样?」言子星焦急地问伏在马背上的人。
东厥得了那句「封王」的鼓励,对拓跋真紧追不舍,混乱中言子星护着拓跋真,不知不觉就脱离了西厥大军。
「呃……」
拓跋真伏在马背上,肚子疼得厉害,额上落下冷汗,右手紧握弯刀。
言子星察觉出他有些不对,但此时也无法细问。他手中长弓不断搭上箭矢,纷纷将身后追击的人射落。原本身边还有护卫,但随着大军被冲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现在后面还有敌军紧追不舍,但只剩下他和不到十个的西厥侍卫。
言子星往背后一摸,却摸了个空,箭射完了。
那侍卫队长低声喝道:「大人带大汗快走,这里有我们兄弟顶着!」
言子星一愣,没有时间多想,立刻抽了拓跋真骑下的额娜一鞭。
拓跋真也撑起身子,道:「走!」说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们二人马快。墨风是百年难见的神驹,额娜更曾是野马王,两匹马发力奔起,登时把后面的追兵都甩在身后。
他们冲进南边的密林,不知奔了多久,太阳已经从正午的方向移向西边。
终于甩脱了后面的追兵,两匹马渐渐慢了下来。
言子星见前面的拓跋真身体晃了晃,似是要掉下马背,不由吃了一惊,立刻腾身而起,从墨风身上跃到他身后。
「阿真,你怎么了?」
拓跋真闷哼了一声,身体歪倒。
言子星赶紧扶住他,只见他面色惨白,额上满是汗水,眼神有些涣散,下唇咬出血色,不由惊掉心魂。
「阿真!阿真!」
拓跋真从早上对战中就开始腹痛,到了这会儿,已几乎脱力。
他咬牙道:「跑不动了……大概是要生了。」
言子星这下可是惊得魂飞魄散。居然在这个时候?
他连忙跳下马背,扶着拓跋真,紧张地道:「能下来吗?」
拓跋真双腿都麻木了,肚子一阵一阵地坠痛,不由闷哼了一声,歪着身子跌跌撞撞地迈下来。
脚一沾地,便屈膝一软,幸好言子星及时抱住他。
「阿真!」
拓跋真的盔甲都湿透了,双手抱着肚子,根本站不住。
言子星一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环顾四周,竟是一片草原。前方一片芦苇地,隐有河流的声音。
草原上原本便没有内陆那般深茂的山林,他们的马快,奔了两三个时辰,已经冲出了峡谷南边的那片林子,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了。
言子星见四周竟无挡风的地方,只好抱着拓跋真进了芦苇地。
将拓跋真放到地上,他一直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双手抱着肚子,不时地低低呻吟一声。

第十九章

言子星解开他的甲冑,下面圆滚滚的大腹一阵痉挛,拓跋真也跟着挺了挺身,一阵抽搐。
他脱下拓跋真的裤子,不由脸色一变。
拓跋真的下体已经湿透了。羊水混着血色,淡淡地晕染了衣裤,靴子里都是湿的。
「羊水什么时候破的?阿真,你痛了多久了?」
拓跋真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蹬了蹬腿,忍过这波阵痛,才断断续续地道:「和干木图交手时……就、就开始肚子疼……」
当时战场混乱,拓跋真只记得开始时肚子一阵一阵发疼,但还能忍受。后来他们被敌军冲散,一路奔逃,在林子里时便觉得后穴突然涌出液体。拓跋真使劲想忍住,但这种事怎能由他控制?到了这个时候,只怕羊水已经破了一个多时辰了。
因为一直在马上奔跑,羊水流得很快,但拓跋真的穴口却只开了五指多,胎儿根本娩不出来。
言子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怀里还有大还丹,赶紧摸出两粒,喂拓跋真服下。
此时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早上从大战开始,到中午退败,再到下午这一路奔逃,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拓跋真不禁感到体力不支了。
他抓住言子星的手,五官皱在一起,浓眉拧成一团,咬牙道:「快……快帮我把孩子生下来!」
言子星额上冒出冷汗。
他根本不懂接生之事。上次拓跋真生产时有乌吉在,他只是帮着打打下手。前半段还好,后半段他冒着大风雪去山上找冬莲花,回来时疲惫之极,根本没注意拓跋真是怎么生的,听到孩子哭声后就昏睡过去了。
他回忆着乌吉当时的做法,分开拓跋真的大腿,道:「用力!用力……」
拓跋真随着阵痛嘶吼,使劲向下用力,但穴口还没完全打开,胎儿根本没有下移。
拓跋真来回揉着肚皮,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开、开了几指?」
「什么?」
言子星愣了一下,才明白拓跋真的话,忙伸手探了探,一脸惶恐:「我、我不知道……不过我的手差不多能伸进去了。」
拓跋真一脸扭曲:「还、还没打开,你、你让我用什么力……」要不是为了节省体力,他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这个笨蛋!
言子星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心虚不已,呐呐地求教道:「那要开到多少才可以用力?」
拓跋真觉得自己的命要休矣,咬牙切齿地道:「十指!」
言子星顿了一下,扶着他的双腿,从他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小心翼翼地露出脸,道:「十指……大概是多少?」
拓跋真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啊——」
言子星额上再度落汗。
拓跋真挺着肚子蹬了瞪腿,后穴再次涌出一股液体,他绷直身体,双手抓住草根,狠狠揪起。
言子星看着他的肚皮一拱一拱,里面的胎儿在剧烈蠕动,不由心惊胆战。
拓跋真熬过这波阵痛,使劲抓着草皮,道:「你、你的拳头……大小、呃……呃啊——」
他绷起身子再次大吼。
言子星不知所措。
墨风和额娜亲亲热热地在前面的小溪中饮水,不时地颈项缠绵,摩挲彼此。
拓跋真的阵痛完全密集起来,一波一波,几乎没有间隙。双腿间的羊水不停溢出,很快就流干了,胎儿卡在胯骨处,顶不出来。
拓跋真想起当初生海莲娜时,折磨了他近乎三天三夜的疼痛,不由心里又慌又怕。
「阿星!阿星……」他一只手向着言子星伸去。
言子星连忙抓住他的手。
「阿星……我害怕……」
言子星心里咯噔一下。拓跋真从来没有示弱过,此时脸上却流露出恐惧之意,一双眸子更是不安而无措地盯着自己。
他镇定了一下,坚定地道:「不怕!有我在呢,孩子能生下来!」
拓跋真紧紧抓着他的手,似乎安心了一些。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周围刮来呼呼的风声。
拓跋真的后穴终于开到了十指,但羊水已经流尽,孩子只能干生。
这是最痛苦的分娩方法,拓跋真几次痛得大叫出来,下半身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胯骨处完全没有了知觉,但无尽的痛却不断传来。
他抱着硕大的肚子疼得想打滚。
言子星见他力气越来越弱,孩子却还没下来,天色暗淡,他也看不真切,心里也是担心得不行。
拓跋真再也忍受不了了,抓着他的手道:「推……帮我推下来!」
言子星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他便是再不懂接生,也知道拓跋真的羊水在马背上就流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已经流尽了,没有羊水,孩子更难下来。
他咬了咬牙,摸上了拓跋真隆起的肚皮。肚皮硬硬的,仿佛石头一样坚硬,他知道上次海莲娜出生时也是这样。
他一狠心,猛力往下一压。
「啊——」
拓跋真大叫一声,挺起身子,几乎把言子星掀下去。
言子星感觉刚才那一压,孩子明显地骨碌一下,往下移动了,不由精神一振,再次按住他的肚子。
「不!不……啊——」
拓跋真挥舞着双手,想把言子星推开,但言子星定定地按住他的肚子,随着肚皮的坚硬再次往下按去。
拓跋真整个上半身都弹跳了一下,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言子星不会接生,也不懂什么推胎的手法,完全是出于武人的直觉挤压,这种毫无技巧的蛮力,让拓跋真差点疼死过去。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像只缺水的青蛙,挺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只有喘气的分。
言子星又用力地推了几下,拓跋真已经无力大叫了,只是双腿蹬紧,双手不停地抓着草地,指尖尽是鲜血。
胎儿终于挤到了穴口,拓跋真那肚子的分量几乎都堆到了下半身。
言子星回到拓跋真的双腿间,在夕阳的余晖下定睛看去,拓跋真那大开的穴口处一片黑暗。
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面还毛茸茸的,好像南方进贡的椰子壳。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大喊:「头!是头!我摸到孩子的头了!」
拓跋真几乎濒死,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但听到了他的喊声却精神一振,陡然又有了力气。他撑起身子,随着一股巨大的阵痛向下用力。
「呵——呼呼……呵——」
他的脸孔都变形了,声音也嘶哑得像头受伤的老虎。
他不停地用力,竟然一鼓作气,几下之后娩出了胎儿的脑袋。
言子星没想到孩子的头一下子就出来了,不由慌得手足无措,双手扶着拓跋真的大腿根部,不敢去摸那个黑乎乎的头颅。
拓跋真却仍在煎熬,大口大口地吸气。
「呵——」
他又挣扎了一炷香时间,孩子才在那狭小的穴口处转了一个身子,露出了小小的肩膀。
这时言子星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接住孩子的头和肩膀,随着拓跋真的一声大吼,向外轻轻一拉……
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草原。
那一刹那,言子星感动得想哭。
这是他和拓跋真的第二个孩子,是拓跋真恢复记忆后,心甘情愿为他生的孩子。
这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虽然早产了一个多月,但是那嘹亮的哭声、不断挣动的小腿,和一鼓一鼓喘息的小胸膛,都说明这个孩子很健康。
言子星用披风将孩子包裹起来,脐带随着胎盘慢慢从拓跋真体内滑了出来。
拓跋真觉得腹部仍在抽痛,但新生儿的哭声冲淡了一切。
他抬起身子,伸出手,沙哑地道:「男孩还是女孩?给我!」
言子星把孩子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怀里,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彩,欣喜地道:「是个男孩,很健康。」
拓跋真把孩子抱在怀里,撩开披风一角,大手伸进去仔细摸了一圈,孩子全身都完好无缺,是个男孩,他不由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躺倒在草地上。
虽然生得艰辛,但与生海莲娜相比,这个孩子实在顺利许多,总共不过五、六个时辰便生下来了。
反正生孩子没有不辛苦的,拓跋真只是觉得害怕,这孩子竟然选在战场上打得正厉害时发作起来,险些父子两个都没命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言子星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山坡,勉强可以避风,便抱起虚弱的拓跋真,来到那个背风处。
「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找些干草来点火。」
拓跋真虚弱地道:「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面有没有追兵。你小心点。」
言子星道:「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他拾了不少干草,又唤来墨风和额娜。
两匹马背上都带了不少东西,有干粮和肉干,还有清水等物,言子星还带了一袋烈酒。
他带着这些东西回去,见山坡后拓跋真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闭着眼睡着了。
言子星利落地升起篝火,将干粮和肉干碾碎,放在小锅里,拌了些酒和清水,放在篝火上加热,煮成了一锅烂烂的稀粥。
拓跋真被香味唤醒。
言子星从两匹马的马鞍下取下两件小羊毛毯,都垫在拓跋真身下。
这是西厥人冬季中的习惯,随身带着取暖的物品。幸好有这些东西在,不然拓跋真刚刚生完孩子,在这种天气下过夜,一定会落下病根。
「来,吃点东西。」
言子星取过热呼呼的小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长把的木勺,一勺一勺喂给拓跋真。
拓跋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道:「行军之中你还带着这些东西?」
言子星道:「这算什么。我们明军出行时还有背着大锅的呢。那可是步兵。」
拓跋真的嘴角抽了抽,看来两个民族的行事风格果然大不一样。
西厥人是打到哪抢到哪,食物就地解决,随身只带少量干粮,而明、文两国定是大军出发,粮草先行。
拓跋真喝了一碗热呼呼的杂味粥,终于缓过来许多。
他解开披风往怀里看了看,见襁褓中的儿子小嘴一努一努,往他胸口的地方贴,不由道:「有什么东西能喂喂孩子?」
言子星也有些头疼,想了想道:「我用清水把干粮煮稀一点,弄点糊糊喂他。你……你先让他啜你的乳头吧。」
他以为拓跋真会不高兴,谁知拓跋真什么也没说,竟真的解开内襟,把孩子贴到了他的胸脯上,婴儿的小嘴立刻找到地方,啜了上去,腮帮子还一鼓一鼓地用力吸。
「这小家伙真聪明。」拓跋真笑了起来。
他本长得十分英俊,但鼻梁太高、嘴唇太薄、轮廓太深,显得过于深沉犀利,但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他脸上露出浓浓的怜爱之色,那种发自肺腑的情感柔和了他的神情,看上去犹如一幅美好的画卷,温馨隽永。
言子星看得心中怦然,心境不由也柔和下来,嘴角含笑。
他仔细地煮了一锅稀烂的糊糊,有过照顾海莲娜的经验,因此喂起嗷嗷待哺的小家伙来十分顺利。
这孩子也不吵,吃饱了打了个嗝,就在拓跋真怀里睡着了。
拓跋真此时早已昏昏欲睡。
言子星坐在他旁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道:「你睡吧,我守夜。」
第二天天色将明,言子星便警醒过来。
篝火已经熄灭,还有些余温,言子星见早上风寒露重,又重新点了火堆。
墨风和额娜在不远处悠闲地吃草,言子星呼哨一声,唤来墨风,骑上它在附近转了一圈,额娜一直跟在后面。
回到栖息地,老远就听到孩子哇哇的大哭声。
拓跋真已经醒了,看见他有些烦恼地道:「他尿了,你的披风都湿了。」
言子星皱眉:「我的披风够大,换块干的地方包住他,先凑合用着吧。我们要尽早离开此地。」
拓跋真也知道必须离开。
他刚生产完,后穴没有合拢,下体一阵阵地隐痛,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言子星从小溪中抓了几条鱼,煮了锅鱼肉汤,和拓跋真分食了,又给儿子喂饱了鱼汤,二人决定离开此地,与西厥大军会合。
拓跋真经验老道,对草原非常熟悉,他推测他们现在是在东厥南边的草原上,如果往西走,进入西厥的地盘后再北上,应该能与大军会合。
言子星看着他步履艰难,担心地道:「你……你这样能骑马吗?孩子还是我来抱吧。」
拓跋真也不坚持,把孩子交给言子星,自己慢慢地爬上马背。
他下体的创口抹了上好的金创药,言子星更是把大还丹当糖果似的,一连让他吃了好几粒,此时除了下体有撕裂的痛感外,身体倒还有力气。
言子星把孩子塞在怀里,用披风的系带绑住。小家伙一点点,只有两三公斤重,窝在父亲的衣襟里睡得很香。
二人沿着小溪一路向西奔驰,刚刚赶路不到五十里,便听到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二人脸上微变。拓跋真突然身手变得极为利落,他下马伏地,耳朵贴在地上听了片刻,道:「来人有百人左右,不知是敌是友。」
言子星当机立断地道:「我们不能冒险!你带孩子先走,我去拦一拦。如果是我们的人,我立刻就来追你,如果不是,你不要等我,赶紧回去与大军会合!」
拓跋真张口想说话,但言子星已经跳下马背,把孩子塞进他怀里,用系带帮他绑住,推他道:「快走!」
拓跋真犹豫了一下,抱着孩子翻身上马,道:「如果不是我们的人,你不要硬拼,赶紧回来!」
言子星帮他扶着马缰,站在地上笑了一下,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小心点。」
拓跋真看着他的笑颜,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和惶恐。
他低下头拉住言子星的手,沉声道:「言子星,我警告你,不许和东厥人拼命!听见了没有?大不了我们并肩与他们战一场就是!」
言子星愣了一下,忽然浮起一个温暖而欣喜的笑容,他拉起拓跋真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柔声道:「阿真,我喜欢听你关心我的话。我爱你,你知道吗?」
他的眼睛弯起,眸中一片深挚的情意,嘴角含笑,太阳照射在他英俊的面庞上,额上那条浅浅的疤痕也变得耀眼起来。
拓跋真心中一动,认真地看着言子星,缓缓地道:「我知道。我……我也是一样的。」
他始终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但这句无疑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言子星定定地望着他,道:「阿真,是真的吗?」
拓跋真顿了顿,有些羞赧地别开脸,粗声道:「还记得那一年在阿慕达大会上我说过的话吗?现在也是一样的。」
言子星愣了一下,才忆起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一晚,他们从阿慕达大会的篝火晚会上溜出来,躺在僻静的草地上,拓跋真曾经温柔地对他说过:「就像这草原上的星辰。星星有多少,对你的喜欢就有多少。」
那是他今生唯一一次对他的表白。
言子星笑弯了眉眼。
额娜向前快速地奔跑,拓跋真扭回头望去。
言子星端坐在墨风上,背脊笔直,身姿挺拔,面容却渐渐看不清了。
他仿佛是笑着,抬起手朝拓跋真挥了挥,然后潇洒地一转马头,向着那群马蹄声奔去。
此后无论过去多少年,拓跋真也一直记得这个画面。
那种无奈分离、看不清未来、不知何时再相聚的痛苦,仿佛一把弯刀在剜着他的心脏,只要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他发誓,再也不要承受相同的痛苦了!
这一年,西厥与东厥展开了最大的一场战争。双方投入的全部兵马在五十万以上,以西厥的挑衅为始,共持续了四个多月。
一直到初夏,这场大战才落下帷幕。
东厥在长山峡谷一役中取得大胜。西厥退败,大汗被败军冲散,右贤王身死,左贤王带领残余部队会合在莫尔湖。在东厥人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刻,传来了西厥大将秦子业剿灭了东厥王廷的消息。
干木图和大王子闻讯后魂飞魄散,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无数将士们的家人,都在王廷里。
干木图不顾儿子的劝阻,执意带大军回头营救。却在半路遇到埋伏,大军溃败,损失数万人。
又因东厥大军中有数支异族部落纷纷起了异心,有两支中途撤退,回转自己的族地,另有两支支持大王子,于半路谋反了。
干木图与儿子决裂,西厥趁机再次出兵,在草原上有搏塔图宏之称的拓跋真亲自领兵,东厥终于大败,干木图身死,大王子带着残兵逃走了。
此后东厥人被迫退入了长白山,西厥人从此开始了称霸草原的时代。
六月份,草原上最盛大的欢庆节日,阿慕达大会开始了。
这是西厥取得大胜之后的第一个节日,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所有人都欢腾不已,整个草原都洋溢着西厥人热情而欢快的笑声。
但是与节日的热闹气氛相反,大汗的王帐里却是一片阴沉肃穆。
「还没消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找个人都找不到,本汗还要你们何用!」拓跋真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桌,破口大骂。
赵子灵无辜地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淋漓。
秦子业在旁看不过去,打个眼色,让人去搬救兵,自己上前道:「大汗不要生气。草原这么大,找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如我们派人去明国问一声,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
拓跋真暴躁地道:「明国那边本汗早就派了人,有消息早就传来了!」
秦子业道:「大汗,言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一种好消息。」
拓跋真想了一下,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慢慢冷静了下来,道:「你们都下去吧。」
秦子业赶紧带着赵子灵退下。
拓跋真疲倦地坐下,阿素亚抱着小王子乌岩进来了。
「大汗。」
「老师。」拓跋真摆摆手,让他免礼,伸出手来:「乌岩,到父汗这里来。」
乌岩依依哦哦,躺在父汗怀里,一双小手抓着他脖子上的玛瑙项链不放。
乌岩已经四个月了,虽然早产了一个多月,但却长得十分健壮。一双大眼漆黑明亮,和言子星一模一样。
拓跋真看着他,就想起了那个人。那天分别之后,再也没有了那人的消息。
大汗在乱兵中走散,是何等大事?左贤王和几位将军都分别派出人来寻找,不久便找到了狼狈而回的拓跋真。
拓跋真回到大军中后,立刻整合士兵,重新布置安排,避开了东厥主力,同时散布秦子业袭击东厥王廷的消息。
之后便是拉锯战。
对草原上的民族来说,从冬末打到初春,最艰难的就是粮草问题。东厥没有明国的三十万石粮草支援,自然比不过西厥的底气。再加上干木图父子在拓跋真的暗中策划下反目,一个多月后终于大败而逃。
拓跋真胜利回归,将王廷东迁了一千多里,占据了草原的中心。
但是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却一直没有言子星的消息。那日遇到的追兵定是东厥无疑了。
拓跋真心中的担忧和焦急无法言表,恨不得亲自去找,但他是西厥大汗,要以大局为重。而且他产后领军,战中又没法好好调养,虽有阿素亚这个医道高手在,但身体直到现在也没有全好,无法离开王廷。
他心里后悔得要命。当初若是听了言子星的劝告,也不会中了伏兵之计,更不会和言子星撤退落单,最后二人生生分离。
拓跋真抱着儿子亲了亲,心里暗暗祈祷和发誓。
只要阿星能回来,只要他回来,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天神啊,不要让阿星有任何意外!
在这生离死别之后,他才彻底明白言子星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第二十章

乌岩目前是拓跋真膝下唯一的王子,寄名在王妃名下,不过却是由阿素亚老师带人照料。
乌岩是小名,拓跋真一直没有给儿子取正名。阿素亚猜测他是想把这个权利留给言子星?
「大汗,大王子今天能翻身了。」
「哦?」拓跋真惊喜。
他一直担心这孩子早产,会对于身子有碍,何况他出生时大军尚在征战,也没有奶娘,条件艰难,是阿素亚老师找来的马奶喂的,好在后来在临近部落找了奶娘,这才吃上好奶。
「乌岩这么快就能翻身了,真棒!」拓跋真在儿子的小脸蛋上又亲了亲。
阿素亚道:「大公主这些日子和王妃在学针线,还说要给大王子绣个手帕。」
拓跋真一笑:「海莲娜真是懂事,知道疼爱弟弟。」
阿素亚和他说了一阵孩子们的话,见他心情好转许多,才婉转地劝慰道:「大汗,有些事不要太着急。言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为了你和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拓跋真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
他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以前即使二人分开,却是知道那个人在明国定是平安无事的,但这一次,却让他实在不安。
「大汗,你心思太重,会影响身体的。现在正是阿慕达大会,大汗也该趁机散散心才是。」
阿素亚实在有些担心。拓跋真这次初春早产,之后又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已是损了身体,怕要调养上几年。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劝慰,即使有大公主和大王子在,大汗仍然无法安心调养,对身体更加不利。
拓跋真嗯了一声,捅捅乌岩的小肉脸,微笑道:「我们乌岩也去看看阿慕达大会好不好?这是你出生后第一次参加呢。」
阿素亚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终于松了口气。
外面传报王妃来了,阿素亚便要告退,拓跋真道:「乌岩就留下吧。以后住在我的帐里。」
他一直想把儿子带在身边抚养,但前几个月事情太多,身体也不好,便由老师先照料着。现在他自觉身体已经好了,便要把儿子留下。
阿素亚明白他的意思,道:「那我让奶娘和侍女们把大王子的东西搬过来。」
拓跋真点点头。
阿素亚退出去,过了一会儿,王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位从索加部落改嫁过来的王妃二十多岁,身材高挑健美,五官美艳,神情寡淡。不过看见大汗抱着大王子坐在那里,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行礼道:「臣妾见过大汗。」
拓跋真让她坐下,道:「今儿个你怎么过来了?硕济的咳嗽好点了吗?」
王妃微笑道:「昨天阿素亚大人亲自来帮他看过了,说是夏天小孩子都比较容易咳嗽,让他多喝点水,透透风就好了。大人还给他开了一副温和的方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
王妃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大王子,见大王子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小手乱抓,看上去十分精神,不由赞道:「大王子长得可真好,和大汗真像。」
拓跋真听了高兴,哈哈一笑,道:「是吗?我倒觉得和我不太像呢。」
海莲娜的外族容貌明显,和拓跋真有七分相似,一眼就能认出二人是父女,但乌岩虽然还没完全长开,却可以看出比较像言子星。不过奇妙的是,海莲娜和乌岩凑在一起时,姐弟俩却是十足相似,血缘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
王妃又细细端详了大王子一番,竟然点头道:「大汗说得是。他和阿星比较像呢。」
拓跋真闻言不由微微一顿,低声喝道:「阿美尔!」
王妃轻轻一笑:「干嘛?我说错了吗?」
拓跋真看了她一眼,道:「纳日湖带部落来投,你知道了吗?」
这次轮到王妃脸色微僵,收了笑容,淡淡地道:「父亲来信告诉我了。这是好事。自从厥人分裂之后,我们就迁出大草原,在乌里木隐居。先族长曾经发过誓,在厥人重新融合以前我们不会回到草原上。现在西厥重新统一了草原,族里自然要回归到大汗您的治下了。」
原来这位王妃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言子星与拓跋真流落乌里木盆地时那位长老的女儿——阿美尔。
当年阿美尔爱恋年长她二十余岁的族长纳日湖,被纳日湖所拒,最后被父亲嫁到了外面的部落,正是索加部。她嫁给了索加部新任的年轻族长萨明达。
索加部实力强大,但族长一家却子息不旺。萨明达是独子,阿美尔嫁给他三年,生下了两个儿子,萨明达对她十分宠爱。后来长子早夭,只留下次子硕济,而萨明达因为一次意外身亡了,阿美尔成为了寡妇。
按照族规,她可以改嫁给萨明达的兄弟,但萨明达没有兄弟,他的叔叔觊觎族长之位,竟想强娶阿美尔。恰好那时拓跋真派人与索加部联系,想让他们归附,阿美尔当机立断,带着儿子和嫁妆投奔了拓跋真。
见到拓跋真时她很意外,没想到西厥的二王子竟然是当年乌里木盆地的故人。
拓跋真见到她则立刻心生一计。
他说服阿美尔改嫁给他,承诺会帮硕济夺回索加部族长之位,但条件是索加部落的臣服。
阿美尔先是因纳日湖而伤心淡情,后又死了对她疼爱有加的丈夫,本没有再嫁的打算,但她知道拓跋真与言子星的关系,拓跋真也表示尊重她的意愿,并承诺二人不会有夫妻之实,因此她仔细考虑之后同意了。
从此她成为了拓跋真的侧妃,她的儿子成为索加部下一任的族长,而拓跋真则收拢了这个强大的部落,至于萨明达的那位叔叔,也被拓跋真派人解决了。
阿美尔早听说过拓跋真搏塔图宏的名号,却没想到他手腕如此了得,因此倒安心地做他的王妃了。
此时听拓跋真提起母族之事,她只觉恍然如隔世,竟意外地淡然。
拓跋真见她如此,知道她已经放开了旧事,便不再多提,转而道:「赫达这几天一直惦记着找硕济玩。硕济要是好了,让人带他和赫达一起去阿慕达大会上转转。」
阿美尔应了一声,道:「大公主这些日子跟着我学针线,不过我对那些活计本来也不太拿手,大汗要不要给大公主找个明国师父教教?」
今天她来就是为了这事。
她目前是拓跋真后宫中唯一的女眷,海莲娜应该管她叫母妃,不过她并不强求,由着海莲娜叫她吉塔娘娘。海莲娜最近跟着她学习西厥上的女子事物,但西厥女子本不擅长针线,阿美尔想到海莲娜毕竟算半个明国郡主,说不定要好好学学这门手艺,自己只怕教不了。
拓跋真闻言,淡淡地道:「海莲娜是我西厥的大公主,用不着学那么精细的针线活,能自己做个荷包之类的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你不如多教教她骑马,我记得你是极擅长弓射的,也可以教教她。」
阿美尔微微一笑:「臣妾明白了。」
乌岩这一日起就留在了拓跋真的殿帐里,海莲娜每日过来请安,总要陪弟弟玩一会儿。
这日拓跋真精神极好,一手抱着乌岩,一手牵着海莲娜,去观看阿慕达的摔跤比赛。
西厥的武士们见大汗来了,都格外精神起来。
拓跋真想起言子星是极擅长摔跤的,当初在乌里木盆地的阿慕达大会上还取得了冠军,得了不少少女献上的哈达。
他记得二人偷偷从大会上跑开,在无人处幽会,言子星迫不及待地吻上来,却撞到了他的鼻子,还抱怨他鼻子长得太高。
拓跋真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回忆的微笑。
海莲娜兴奋地望着场下的选手,乌岩躺在拓跋真怀里,黑亮如星的大眼睛盯着父汗的下巴,似乎有些奇怪父汗在笑什么。
他不满地啊啊了两声。
拓跋真回过神,将他竖立地抱起来,指着场下的选手道:「乌岩,你看,这些都是我西厥的勇士!将来你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强大!」
乌岩兴奋地叫了起来,小手胡乱挥舞。
拓跋真呵呵一笑,随意地向前方瞄了一眼,却突然浑身一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海莲娜莫名地抬起头,道:「父汗,怎么了?」
拓跋真一脸震惊之色,他把乌岩匆匆塞到海莲娜怀里,道:「海莲娜,好好照顾弟弟,父汗去去就来。」说着跑了下去。
身后服侍的众人都有些莫名,几个贴身侍卫赶紧追上去。
拓跋真急切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节日里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侍卫们一眨眼就不见了大汗的身影,拓跋真今日打扮得很低调,和寻常贵族无异,而且大会上来了许多人,不是每个人都认得他。
他追随着那个人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王廷内围的僻静之处,却不见那人踪影。
拓跋真正茫然四顾时,突然某个帐篷后面伸出一只手,猛然将他拽了过去,他一惊,刚要动手,却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圈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急切地抬起头,还没看清那人的面容,嘴巴却被温热的唇舌堵住。
「呃……」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拓跋真的双臂立刻紧紧揽上那人的肩背,迫不及待地唇齿交融起来。
湿漉的唇舌彼此勾缠,草原芬芳的气息立刻变得清新而妩媚起来。远处的马蹄声、欢笑声、乐器声,仿佛一下子都变得异常遥远,世界朦胧成一团,他们就像两头野兽,只有彼此炙热而激烈的撕咬。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分开,彼此的嘴唇都有些红肿,湿润晶亮。
拓跋真捧着对方的双颊,定定地看着他。
「阿星……」
言子星瘦了,也黑了,下巴上留了一圈胡子,猛地一看和草原上的厥人没有多大区别,但那双眼睛还是星亮如昔,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满眼的喜悦望着他。
「阿真。」
他刚唤了两个字,却见拓跋真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低声嘶吼:「混蛋!这些日子你究竟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你不知道我、我……」他激动得无法言语。
言子星握住他的手,讨饶道:「是我错了。我回来了,我现在回来了。」
拓跋真咬牙切齿地道:「再有一次!再有一次你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言子星嘴角含笑,道:「你在担心我吗?阿真,你担心我。」
最后一句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拓跋真突然放松了力道,静静地看着言子星:「我很担心,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言子星愣了一下,随即感到满心的喜悦和温暖,他凑上前,与拓跋真额头相抵,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担心,实在是当时回不来。」
拓跋真立刻脸色变了:「你受伤了?」
他退开两步,抓着言子星的双肩细细打量他全身上下。
这时侍卫们终于找了过来,呼唤道:「大汗?大汗?」
言子星道:「回去再说。」
拓跋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放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出帐篷,道:「我在这里。」
众侍卫奔了过来。
拓跋真挥挥手,道:「行了,你们都退后十步,跟在后面。」
为首的侍卫长听令,指挥众人退后。
言子星跟在拓跋真身后,拓跋真却突然回头:「站到我旁边来。」
言子星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并肩走到了他身旁。
拓跋真大大方方地与言子星一起回到王帐,派人去问了一下大公主和大王子的情况,知道两个孩子已经被奶娘和嬷嬷们带回去休息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遣退众人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那日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怎么瘦了这么多?」
言子星享受了一番他的关心,才慢慢地解释这几个月的情形。
原来那日追来的当真是东厥兵马,正是埋伏在山头突袭的异族。
这队人马数量不多,追过来的有一百多人。
言子星心知以一己之力挡不住这么多人,但他仗着武功高强,骑下的墨风是少有的千里宝马,纠缠一会儿拖延时间却是可以的。
他先放出了寻机营的黄色烟弹,再引着众人往与拓跋真相反的方向跑了一段,于一个山谷下交起手来。
以一挡百,当真是一场血战。
言子星轻描淡写地一提而过,只说后来凌虎等人带人及时赶到,那两百精卫都是北堂家最精锐的部队,终于护着他逃了出去。
只是他受伤太重,凌虎忧心他的伤势,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休养了一段时间。
言子星着实昏迷了一段时间才醒来,一醒来就要去寻拓跋真,却被凌虎拦住,硬是领着两百精卫强将他留在当地养伤。
言子星大怒,差点拔刀砍了凌虎,但是凌虎仍然坚持己见。
要说凌虎为何如此大胆?言子星是他的主子不错,可是言子星上面却有个更大的主子在,不是别人,正是老北堂王北堂傲。
凌虎、凌成、凌东等一干精卫,全是老王爷亲自给么子挑选出来的,早给他们下了死令:「听少主的话没错,但关键时刻不能让少主乱来!」
北堂曜日虽是长子,有威仪有手腕,但过于疼爱弟妹,心肠柔软,若是言子星当真央求起来,北堂曜日一心软,说不定就会由着他去的。
北堂傲对此心知肚明。
他原是个冷傲无情的主,手段杀伐凌厉,又是从那个乱国纷战的年代走过来的,比北堂曜日严厉不知多少倍。他深知言子星其实是个任性的主,脑子一热撒起疯来,北堂曜日绝对挡不住对弟弟的宠爱之情,因此亲自调教的凌虎等人,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看住言子星。
凌虎有老王爷的暗令密旨在身,顶著言子星的暴怒也不松口。好在凌成是个机灵的,赶紧去打探出西厥的消息,回道拓跋真已经回到大军,正与东厥交战,且散出了秦子业剿灭东厥王廷的消息,战事对西厥有利。
言子星听到拓跋真平安无事地回到大营,这才放下心来,又知道以他的手段,吃了这次的亏,对东厥必定另有战略,便不再坚持了。
他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转,心里记恨着那伙偷袭拓跋真的异族,让凌成带人去查,谁知竟是北胡人乔装而扮的。
言子星心下大怒。
去年他就发觉明国边城附近的北胡人多了起来,就是东厥暗中放行的缘故,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善于隐匿行踪,竟能在交战之中突然冲出来,连凌虎等人都是最后一刻才发觉。
他立刻派人给北堂曜日送了信,让他彻底搜查边城附近的北胡人。此事在明国掀起了一波风浪不提。
他又派了寻机营的人在东厥内部挑拨干木图父子,正好拓跋真也有同样动作。
大王子反了之后,与干木图兵分两队,带着部分人马逃了。言子星那时伤好了一半,便将干木图留给拓跋真收拾,自己带人去追大王子。
后来他将奔逃出来的东厥大王子远远逼走,撵进深山老林后,这才返回。这样一来一回,再加上他身上的伤势未曾养好,走走停停,才拖了这许久归来。
拓跋真听他一一道来,跳起来怒道:「那家伙跑了就跑了,你又去追什么?难道我西厥没人了吗?我又不怕他打回来!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赶紧回来休养,偏去逞什么能?以为我稀罕你的人情吗?」
言子星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噬。东厥这次虽败了,大王子就是颗火种,若不把他掐灭在灰烬里,以后不知要给你和儿子惹多大的麻烦。我是想着海莲娜和儿子都小,要等他们大了撑起家业还不知要多少年,期间受累的还不是你吗?」
拓跋真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是水做的吗?要你来替我担忧?我西厥男儿十岁便能上战场,乌岩转眼便能骑马,用不着你这么提前替他操心!」
言子星眉眼一弯:「你给儿子起名叫乌岩?苍鹰的一种,很不错。我刚才看见他了,小家伙挺精神。」
拓跋真冷道:「你也知道你是有儿子的人。有时间跑去追那些残兵败将,不知道回来看看儿子女儿?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
言子星心下一暖,道:「是我错了,让你担心都是我不好。」
拓跋真一时口快说出了心底话,忍不住老脸一红,但见言子星消瘦沧桑的脸,到底没有否认,只板着脸道:「不仅我担心,海莲娜这些日子也记挂着你。她是个懂事的,未曾缠着来问我,小小年纪就有了心事,我看着就心疼。」
言子星闻言立刻坐不住了:「我去看看海莲娜。」
拓跋真道:「得了,你坐着吧。我让人把海莲娜和乌岩带进来。」
五岁的海莲娜稳稳地抱着弟弟进来,一家四口重聚,自有一堆说不完的话。
海莲娜到底年纪小,哭笑过后便安了心,但拉着言子星的手一再让他重复:「爹爹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甜蜜的小花朵。嗯,还有弟弟。」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拓跋真道:「乌岩是我给孩子起的小名,正经大名还没有呢。」
言子星眼睛一亮:「你是给我留着呢?」
拓跋真别过脸去,耳根有些发红:「你要起我也不拦着。」
言子星知他别扭,也不点破,笑道:「我这还真有个名字,早想好了的。」说着从怀中掏出张纸来。
拓跋真接过来一看,见那张纸皱得厉害,显是言子星一直贴身带着,不时打开来看的。上面是刚健有力的两个字:君睿。
「拓跋君睿,这个名字不错。」
他念了一遍,很是满意,撇头看见言子星含笑坐在那里,忽然有些不安,动了动身子,道:「君睿是我拓跋真的儿子,未来的草原之主,拓跋君睿这个名字,是不能变的。」
言子星柔声道:「我知道。我说过,孩子都留在你身边。」
拓跋真心里一松,有点内疚,又有点不安,道:「那你呢?」
言子星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拓跋真愣了一愣。
言子星微微笑道:「你我的事家中是早就知道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带着那么多粮草来?皇上和大哥已经应允,日后明国和西厥开市互利,永结同好。只要你不越过敕勒山,我们就永远是一家人。」
他知道拓跋真将司简的人头送去了遥京,算是还明国三十万石粮草的人情,其实也是变相为自己在大哥面前解围,毕竟这次他执意留在草原,确实是任性行为了。拓跋真送去了那份「重礼」,也是为他安抚大哥的怒气。
拓跋真顿了一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喃喃道:「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言子星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你可要对我好点,不然我不高兴就回娘家了,看你怎么对海莲娜和乌岩交代。」
拓跋真反手握住他的手,定定望着他,郑重地道:「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此生必不会负你。」
言子星深深地看着他,突然一伸手,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往日恩怨随风而去,今日的恩爱才是一切。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一家团圆更幸福的了。

——全文完

番外

「乌岩,你给我站住!站住!」
「别理她,我们快跑。哟喂儿喂儿……」
几个男孩骑着马跑在前面,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纵马在后面追。不过距离有些远,那女孩一时追不上,在后面呼喊。
「赫达,你给我站住!」
女孩换了个名字一声娇喝,前方年长的那个少年便勒住了马,有些犹豫地停在原地。
另两匹马冲了过去,又停下,为首的一个男孩抬起下巴,不悦地道:「赫达!」
赫达迟疑地道:「乌岩,要不我们不去了吧?海莲娜在叫我们呢。」
那男孩目光一冷,哼道:「好啊。赫达,那你去陪海莲娜吧。硕济,我们走!」
身旁一直不曾说话的另一个男孩看了一眼赫达,又看看这个男孩,简单地嗯了一声。
两人纵马又要走,这时海莲娜追了上来,道:「乌岩,你站住!你再跑我就告诉爹爹!」
那男孩冲她做个鬼脸,吐舌道:「就会告状。有本事你告去啊,我才不怕呢。」
海莲娜拦在他前面,道:「你不带侍卫偷跑出来,还敢跟我顶嘴!嗯?」她秀目一瞪,一双深蓝如墨的眸子变成黑色。
乌岩一看便知这是姐姐发怒的前兆,不由心下怯了几分,这才瘪瘪嘴道:「这有什么。我听阿布禅说前面山谷里有条小溪,去那里游泳最好不过了。」
海莲娜厉声道:「拓跋君睿,你才几岁,就敢自己跑去玩水?你以为爹爹教过你游泳你就能了是不是?」
乌岩今年方止七岁,但胆子极大,草原上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海莲娜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但西厥少女发育较早,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了。
乌岩长得比较像言子星,眸子的颜色也是纯黑的,但鼻梁高挺,薄薄的双唇像极拓跋真。
他见后面一群侍卫已经追了上来,知道今天的偷溜计画失败,何况他的马小,本也跑不远。
「不去就不去。」他不高兴地别过头。
海莲娜缓下口气,道:「不是不让你去,可总该带上几个侍卫,别让父汗担心。爹爹刚回来,你不在家里好好陪着,就知道跑出来玩耍。父汗最近身体又不好,若是知道你自己跑去游泳会生气的,你也该体谅点,不然爹爹就骂死你了。还有硕济,你也是,你这样娘娘会担心的。」
硕济沉默不语,却暗暗瞥了赫达一眼。
赫达立刻上前道:「海莲娜,还有我在呢。我会看着弟弟们的。」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海莲娜就更气:「你不过比我大几个月,又能看着他们什么了?我问你,若是他们两个都溺了水,你一个人救得过来吗?」
赫达立刻无言以对。
乌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是我让大哥和硕济陪我来的,现在不去总成了吧?都是我的错,姐姐也别怪别人。」
海莲娜道:「你倒是个有担当的,跟我回去向父汗陪罪去。」
乌岩眉梢一挑,神情高傲,和言子星出奇地相似:「去就去。」说着一扬马鞭,往回跑了。
海莲娜跟了上去。
硕济凑到赫达身边,低声道:「我那里有些小物件,回头大哥拿去送给大公主,陪个礼就过去了。」
赫达笑笑,憨厚地道:「哥哥那里有东西,怎能用弟弟的?」
硕济白了他一眼,道:「你那里都是刀啊枪的,女孩子能喜欢吗?听我的。我那都是母妃给的,正适合送女孩呢。」
赫达想想也是,道:「那就谢谢你了。」
硕济微微一笑:「都是兄弟,客气什么。」说着去追乌岩了。
拓跋真歪在殿帐里,看着眼前黑着脸的人,不耐烦地道:「走了这么久才回来,回来就摆一张臭脸,这是给谁看呢?」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都多少日子了?若不是我得了消息赶回来,怕孩子生了我还不知道呢!」
拓跋真皱眉:「哪里有那么夸张?你最多不过回去个半年,难道还能撂下我和海莲娜、乌岩不管?」
言子星道:「你是算好了是不是?临走前设计我一番,等我回来你肚子也大了,也奈何不了你了。」
拓跋真冷笑道:「你还想怎么奈何我?莫非我肚子里的不是你的骨肉不成?」
言子星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算了,说不过你。我不想你再生也是为了你好。」
拓跋真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都调养这么多年了,早就好了,偏你还当回事似的。听说早年我那位岳父大人也曾伤过身体,后来还不是生了你们这些兄弟?」
言子星道:「那是我爹爹命大,有神医调理着,我父王也上着心。再说了,你以为我父王愿意让爹爹生啊?有了我纯粹是个意外。」
拓跋真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当我肚子里的这个也是个意外好了。」
言子星摸摸他的肚子,道:「我从谷里带了白羽来,是有名的神医。让他帮你看着,我也安心。我们摩耶族别的不说,医术绝对是当世顶尖的。」
拓跋真闻言,点了点头道:「难为你想得仔细。老师年纪渐大,这几年身子也不好,我也不敢太劳累他。你带的人我自然放心,你也可放心了。」
言子星嘟囔道:「在你身边我可从来没放心过。」
拓跋真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道:「好了,老夫老妻的,还怕我算计你不成?就是算计你,那也是没把你当外人,难道你不想再给海莲娜和乌岩添个弟妹?」
言子星摸了摸他的脸,轻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年纪大了不好生嘛。不过你愿意像我爹那样老蚌生珠,我心底也是欢喜的,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真是爱操心。」拓跋真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是翘起。
要说这几年来,二人也过得恣意。
言子星原就喜欢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再有爱人儿女相伴,日子别提多美了,不过每年他也要回明国一趟,或是去遥京,或是回灵隐谷。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耗上三、五个月。
拓跋真经过上次与言子星的生离死别,终于面对了自己的感情,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本就性情坚定,极有主意,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把言子星当外人,一心一意做起了契兄弟。
不过他作为西厥之主,万事还是从王位上考虑。
如今他膝下一儿一女,未免有些单薄。草原广阔,部落甚多,以武力为尊,自己这般手腕,还需三弟左贤王辅助,将来乌岩大了,若没有兄弟帮扶,未免有些不足,便有了再生一个子女的想法。
不过他明里暗里探过言子星的意思,却见言子星好似不希望他再生了。他私下问过阿素亚老师,自己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虽年岁大些,也是无碍的,于是便在言子星临回明国前偷偷停了药,果然不久便又怀上了。
言子星回明国不到两个月便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此时拓跋真已经五个月的身孕,肚子都挺了起来。
这些年来二人感情深厚,言子星的家世拓跋真也是尽知了的。他虽知道言子星也是摩耶人,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但却从未动过让言子星生一个的念头。
言子星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不说别的,就说言子星脱了衣服后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因他之故得来的。
拓跋真也不是铁石心肠,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疼惜得不行,他自觉二人相识以来,自己愧对言子星良多,一向是自己算计他、利用他,又多次被他舍身相救,便是陌生人都感激不尽了,何况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拓跋真这点男人的担当还是有的,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必说了,为言子星多生几个孩子,却是他的心头所愿,何况言子星背井离乡地与自己生活在大草原上,自己再不加倍地疼爱他,岂不是让爱人心寒?
因着这些心事,这几年拓跋真对言子星可说好得不行。殿帐之外他是西厥之主,殿帐之内,他便心甘情愿地做言子星的契兄,还是在下面的那位。
如今他肚子渐大,才五个多月,便如一般妇人六、七个月了似的。
言子星心里担忧,不过他带来的白羽——灵隐谷的神医柳承河却笑嘻嘻地道:「恭喜言世叔了,大汗这一胎说不定是双胞胎呢。」
言子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真的?」
柳承河道:「十有八九。我曾听说这双胞胎乃是有家族遗传的。言世叔的三哥三姐便是双胞胎,文国静王爷的一对长子也是双胞胎,因而言世叔生一对也不奇怪。」
言子星又惊又喜。不过他还是担忧:「大汗已经年过四旬,生产时可会吃力?」
柳承河道:「那也在所难免。不过言世叔放心,大汗保养得宜,身子强健,又有我在,不会有大问题。」
言子星这才略略放心,转头对拓跋真照顾得更加仔细不提。
转眼过了数月,拓跋真怀胎快要足月,肚子大得吓人,起卧也不再灵便,自一个月前便卧床休息了。
海莲娜乖巧懂事,乌岩也早到了明白事理的年纪,二人得了爹爹的嘱咐,近些日子一直老实得很。
言子星很是担心。
拓跋真这次初时的怀象还好,没有怀乌岩时那么难受,但到了后面,月分越重身上越是虚了。腰酸腿软什么的自不必说,元气上就差了很多,脸色也不好,还长了些斑。
虽说男人不大在意这些,但拓跋真从前也是个英武的美男子,孕期心情反复,难免有些郁闷了。
他心里不爽,便折腾得言子星够呛。
好在言子星对别人不行,对他却有一万分的耐心,又早摸顺了他的脾气,三两下就把人哄住了。
这两口子年纪越大,反倒过得愈加和美了,以前那些打打杀杀、如狼遇虎,现今却是少见了。不过,床上例外。
「阿星,快扶我起来,腰要折了。」拓跋真躺了一会儿便折腾起来。
言子星赶紧过去把他扶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软靠上,道:「我帮你揉揉。」
拓跋真哼哼唧唧地道:「赶紧生吧,真是受够了,天还这么热,简直要了我的老命。」
言子星忙道:「呸呸呸,别乱说话,什么命啊的。」又柔声道:「你别着急,承河说了,这次你怀的是双胞胎,怕等不到月底就到日子了。」
拓跋真道:「海莲娜和乌岩都是冬天生的,偏这次赶上七月里最热的时候,真是苦熬。」
他脸上一层湿汗,只能拿帕子擦擦,偏身子太重无法洗澡。连北堂家从遥京千里迢迢送来的新鲜蔬果都有忌口,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把他气得够呛,深以为北堂王这是故意眼馋他呢,却不想人家为了弟弟每年都送的。
北堂曜日接了言子星和柳承河的信,知道拓跋真怀的是双胞胎,忍不住进宫和司耀辉说起:「父王才是真正的高明,西厥的下一代继承人的体内流有明国的血统,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司耀辉道:「要我的话,可舍不得用这个方法。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和和亲有什么区别?」
北堂曜日笑道:「子星心之所系,也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咱们做兄长的,还不是希望弟弟们的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这倒是呢。」司耀辉觉得这几年明国和西厥的关系和睦,边关安定,真是省了大心。尤其与草原贸易还赚了不少钱,便笑道:「不如封子星一个爵位,也算慰劳他不远万里『和亲』的功劳了。」
北堂曜日笑道:「再看看吧。拓跋真这次怀了双胞胎,若是能一举生下两个儿子,父王的意思是抱回来一个。到时你再给子星封爵,将来爵位也有人继承。」
司耀辉点头:「说得也是。」
若是生了两个女儿,就算言子星在明国有爵位,拓跋君睿是草原的继承人,这爵位将来也是空悬绝户的。
不过北堂傲和北堂曜日的期盼到底没有落空,八月分收到草原来信,拓跋真竟真的生了一对双生子。
北堂曜日大喜,立刻去给北堂傲和言非离报信。
言非离已年过七旬,身体老迈,从前年便和北堂傲搬回了京城王府颐养天年。
北堂傲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五旬左右。听了北堂曜日带来的喜讯,在书房里想了一下午,大笔一挥,给两个小孙子起了名字,让北堂曜日连夜派人送去草原。
拓跋真这次生产说不上吃苦,但产后却调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原本年纪就大,又怀的是双胞胎,虽各种补品流水似的吃进去,但身体仍虚,却把两个胎儿养得极肥。
生产时,拓跋真肚子像座小山包似的,重重地压在身下,腰部以下完全没了知觉,一阵阵的疼痛像汹涌的波浪一般袭来,整个人都似浸泡在无底的深水里,疼得喘不过气来。
言子星陪在他身边,见他鬓发之间全是汗水,五官扭曲,人都喊不出声了,当真慌得不行,脸上却做镇定之色:「阿真!坚持住,有我在呢,别怕!」
拓跋真心里怒骂:老子怕个屁!老子是疼的!真他妈想劈了你!
不过为了省力气,他只能将怒言咽在喉咙里。
「呃啊——呼呼……呃——呼呼……」
拓跋真张着嘴使劲吸气,再用力,再吸气,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拓跋真深有体会。
他不是第一次生产,身体也满适应,羊水破了之后很快便开了产道,只是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依依不舍地抱在一起,竟不大愿意出来,拖了一会儿,弄得拓跋真居然体力不济了。
一碗催产药下去,这才有了效果。
老大个头大,扭扭捏捏地到了傍晚才出来,老二则在父亲肚子里又赖了一个多时辰,柳承河又是针又是药的才把他请出来。
要说拓跋真这次生产也挺顺利的,早上起床时觉得肚子不对劲,到了中午开始生,苦熬了一下午,傍晚时老大出来,晚上老二出来,拓跋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累得倒头就睡了。
这次生产之后他调养了足有半年之久,才慢慢恢复了精气神。
到底年纪大了,拓跋真不服不成,好在一次生了两个,也算超额完成任务,以后打死他也不再生了。
两个儿子他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明国遥京来了封信,两个儿子分别给起名为拓跋君安和北堂君宁。
拓跋真半天没说话。
言子星低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是,等君宁三岁时就接回京城抚养。那边……皇上给我封了一个爵位。」
拓跋真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为难,我明白你家老爷子的意思。罢了,若不是双胞胎,想必那边也不会让把孩子抱过去。现在既然一举成双,君宁便算我补偿北堂家的。」
言子星张口欲言,却被拓跋真打断:「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些年来你陪我留在草原,一年不过回去一次。我知道明国最重孝道,你这样弃父母和家族于不顾,算是大不孝的,以后君宁去了遥京,就当是替你在老爷子膝下尽孝了。」
言子星惊喜:「阿真,难得你竟这般大度,如此为我着想。」
他原以为有海莲娜的前车之鉴,拓跋真是绝不会同意把儿子送到明国的,到时惹怒了老爷子,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以北堂傲那冷傲刚硬的性格还有举世无双的武功,真要亲自出手,别说三个孙子一个孙女,连带他自己都有可能被抓回去。
却没想到拓跋真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拓跋真微微一笑,道:「得了,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再说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总要给你留个根。君宁日后去了明国也不错,君睿君安将来在草原上也有人帮扶。三个兄弟互为倚柱,才能力保不坠我西厥强势。」
他现在脾气温和许多,人也通达不少,又与言子星感情深挚,恩爱多年,既然有了三个儿子,也不介意给老北堂王送去一个,何况北堂傲的名号他是知道的,有老王爷和现任北堂王的教养扶持,北堂君宁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言子星笑道:「你同意就好。从遥京到王廷也不远,一个多月也就到了,只要两国安宁,他们兄弟也能常往来。」
拓跋真点了点头,逗弄着身边的双生子,神态很是慈爱悠然。
言子星看着看着,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我真庆幸当初追着你来到草原,若不是我这番死缠烂打的追逐,如今岂能如愿?」
拓跋真瞥了他一眼,斜飞双眉笑道:「若不是我先去了遥京,又抢回了海莲娜,你能追到草原来吗?」
「怎么不能?」言子星低笑:「我早就那么打算的,只是一直没准备好。后来你带走了海莲娜,我只能提前发动,说服了大哥二哥给西厥送粮,领了使臣的职责追过来。」
拓跋真眼神微眯,嘴角含笑,懒洋洋地道:「哦。看来我的魅力真是大啊。」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当初执意把女儿抢回来,其实心底也隐隐期盼过言子星会因此追过来。
拓跋真轮廓分明,双眸深邃,哪怕随意看人一眼,也仿佛是在深深注视一般,此时这等模样,真是把言子星的心魂都勾起来了。
他弯腰在拓跋真略微鹰钩的高鼻梁上亲了一下,轻声道:「神魂颠倒,我所愿也。」
拓跋真低声啐骂一句:「文绉绉的。」却不由紧了紧言子星的手,深深地看着他,微微一笑,神情温然地道:「我亦如此。」
一对双生子在旁睡得安宁。
草原和明国的关系,正如他们的名字一般,在未来几十年里,皆保持了长时间的安宁。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