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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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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二零零六年 ...
二零零六年初冬,辽宁,大连。
夜幕缓缓降临,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市中心商业街附近的一家酒吧门口,几辆黑亮的宝马依次停下,恭候已久的酒吧老板立刻迎了上去。
"东乡先生!您可总算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快进去,可就等您一个了!"
老板笑得满脸开花,从车上走下来的日本男子点了点头,操着怪异的中文问:"山地少爷呢?"
"哦,哦,比赛就要开始了,山地先生已经就坐了,让我出来等您呢。"
东乡京男大步走进酒吧大门,酒吧老板搓着手跟在后边,几个日本保镖一色黑西装,关上车门鱼贯而入。
水晶玻璃的高大转门再次关上,又过了十几秒,一个中学生模样的清瘦少年从街角探出头,张望了几下,慢悠悠的走过来。
这么冷的天气,那少年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外套黑夹克,牛仔裤,一双破了洞却刷得干干净净的白运动鞋,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冷一般,晃晃悠悠的走到酒吧门口。
他又低头看看宝马的车牌,再次确认过后,伸手推开了酒吧大门。
迎宾小姐从前台抬起头,习惯性微笑着问:"几位?"
话音未落,她看着那少年清寒简陋的打扮,不由得惊异了一下。
"一位。"少年左顾右盼,视线转回小姐脸上,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极不好意思。
这少年身板极瘦,脸色又非常苍白,乍一看上去像营养不良一般。但是他五官却长得很招女孩子喜欢,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让人怦然心动。
迎宾小姐心跳漏了一拍,"您是有预约还是……"
少年很有礼貌的打断了她:"请问,刚才那几个日本人往哪里去了?"
"哦,负一层地下舞池……等等,您是来找人的?"
少年道:"是,我跟他们有个预约。"
迎宾小姐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少年已经挥挥手,很快钻进了灯红酒绿的人群中。
与此同时,酒吧负一层。
观众席上已经灭了灯,擂台上的大屏幕轮回播放两个拳手的胜负记录,周围一片鼓掌轰叫,气氛HIGH到顶点。
酒吧老板亲自带领,东乡京男一行人来到VIP席上,对首座一个年轻男人九十度深深鞠躬:"山地少爷!"
山地崇摁熄烟头,欣然道:"东乡君总算来了,比赛都已经开始了呢。"说着示意他坐下。
东乡道了谢,坐在正对擂台的VIP席上,说:"在医院耽搁了点功夫,但是关于松岛被打的事件,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打听出什么来了吗?"
"是的!听了中国警察的报告,松岛还是记不起凶手的样子。"
山地崇挪了挪身体,皱眉道:"怎么会?凶手是当着他的面走过来的……"
"是的!但是当时夜市里光线昏暗,人流拥挤,松岛又喝多了……他只记得有人挤到他身边,狠狠撞了他肩膀一下,紧接着胸前心口的位置一痛,其他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医生怎么说?"
"哦,松岛的胸前心口有五个破口,很像人的五个手指迎面插进所形成的伤口。肌肉已被贯穿,肋骨有轻微骨裂,如果不是松岛功夫精湛、反抗及时的话,说不定连心脏也……"
山地崇冷笑道:"功夫精湛又怎么会被人迎面一掌掏心?!"
东乡立刻起身鞠躬:"对不起!"
"罢了。"山地崇挥挥手,说:"连松岛也无法反抗的功夫高手,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跟他切磋一番……"
擂台上扭曲的光映在他脸上,表情格外阴冷森然,那眼神让人看了简直不寒而栗。
就在这个时候,擂台上叮的一声,蓝方选手横飞一脚把红方踢出了两米之外!这一踢的重量起码有四百公斤,裁判嘟的一声哨响,飞奔到红方拳手身边开始读秒。
"十、九、八、七……三、二、一!"
观众席上一片欢腾,事先买定蓝方赢的赌徒疯狂的跳了起来。
"经过三分五十八秒的苦战,我们的蓝方拳手'推土机'以一记迅猛的侧踢结果对手,赢来了他职业生涯的第四十场连胜!第四十场连胜!"尖叫和欢呼声中,主持人的声音简直称得上声嘶力竭:"到目前为止,'推土机'已经以破竹之势扫平了本地排名前十的所有拳手!让我们在大屏幕上再一次回顾他的精彩动作!"
这家酒吧明面上经营迪厅和KTV,实际上却是本地最大的黑市拳集中营。每个星期总有一两个晚上,黑拳经济人会把各自的拳手带来,赌徒们闻风而至,在鲜血和暴力中寻求财富和刺激。
当然能在市区开上这么一家店,黑白两道通吃是少不了的,这里的老板跟当地黑白两道、甚至于官场都大有联系,在当地极为有名。
也正因为如此,日本久负盛名的投资财团二少爷山地崇刚刚抵达这里,就听说了当地黑市拳击的大名。
东乡看着擂台上人声鼎沸,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山地崇把他那样子看在眼底,不由笑道:"你也想上去玩玩么,东乡君?"
东乡笑道:"不,我受命保护二少爷,怎敢……"
"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嘛!依你看来,那个蓝方的身手跟你相比如何?"
东乡立刻道:"他怎能跟我相比!"
"那不就对了。"山地崇挥挥手,轻描淡写道:"快去快回。"
酒吧老板陪坐在一边,闻言不由的看了那个东乡京男一眼。这日本人看上去高高大大的,但是论身材,绝对比不上肌肉发达的专业拳手,他怎能自满到毫不犹豫宣称"他怎能跟我相比"的地步?
东乡整整衣领,脱掉西装外套,居高临下对酒吧老板吩咐:"请安排我跟那个拳手打一场。"
老板第一念头是拒绝:"这样不好吧,东乡先生可是贵客,擂台上又拳脚无眼,万一……"
东乡大笑道:"无妨!如果我输了,我给他五万……十万奖金!但是如果我赢了,我也要输家任我处置!你看怎么样?"
几个日本保镖都哄笑起来,显然对那个叫东乡的信心极足。
老板迟疑片刻,心说这日本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打赢了就有十万块钱,对拳手来说实在是一笔天降横财。再说就算输了也没什么,说是任人处置,又能怎么样呢?最多挨一顿打,了不得了。
他招手叫来一个侍应生,对他吩咐了几句,末了又低声道:"告诉'推土机'下手别太狠,东乡先生可是贵客,来咱们市投资大商场的!下飞机时省里都来人接机了!"
侍应生点点头,领命而去。
推土机被经纪人领着在后台休息喝水,听到这个消息也愣了一下。以前也有过被人挑场子的记录,但是挑战者大多是同行,要么就是武馆里的教练,没听说过有客人看到一半,亲身下场来试水的。
黑市拳这个东西,虽然近几年来有所控制,死人的事情几乎都见不到了,但是毕竟有很大的危险性。擂台之上拳脚无眼,专业拳手的杀伤力又不比普通人,万一磕着碰着,那可是能落下残疾的事情!
他本想拒绝,但是一想起十万奖金,又不由得迟疑了。要不是为了钱,哪个拳手愿意跑来拼命?十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是他四十场连胜得到奖金的大半了。
他爽快的点头对侍应生道:"告诉老板,我这就上场。"
再上场时气氛已经有所不同,观众席上的情绪几乎一边倒,不时有"干掉哪个日本人"的吼声。
东乡京男摆了个空手道的起手架势,脸上表情非常冷静。裁判一吹哨,他先盘桓了几步,没有立刻抢攻。
推土机试探几下,见那日本人全都轻松躲过去了,心里大奇——难道还是个练家子不成?
这么想着,他瞅准空隙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一拳捣向东乡的太阳穴。碍着酒吧老板的吩咐,这一拳他没有下十成十的力,还是试探成分居多。
没想到东乡瞬间翻脸,一掌把他的攻势架开,连番几掌狂风暴雨一般打了下去!
这一下真是出人意表,别说推土机,就连底下观众都没想到那日本人有这样的身手!推土机猝不及防,一拳正中眼窝,当时就狂叫一声!
然而他发狂的反击没有奏效,东乡占了先机,便像毒蛇一般咬着不松口,几乎是按着他往死里打!那样子已经不是拳赛了,几乎就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拳拳到肉,不死不休!
裁判眼看不对,狂奔上去拼命吹哨:"住手!住手!!"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连赌红了眼的赌徒都冷静下来了,纷纷叫道:"不是这么个打法!""叫那个日本人住手!""他娘的,来挑场子的是不是?!"……
酒吧老板霍然起身:"山地少爷,是不是该让东乡先生……"
山地崇悠闲的抽着烟,说:"不是说了,输家任东乡君处置的吗?"
"但是我们拳赛没有这样的规矩!东乡先生已经赢了,再打也……"
山地崇脸色一板,他手下的保镖立刻吼道:"输的人就应该接受惩罚,这是我们日本的规矩!"
酒吧老板慌着上去阻止比赛,却被保镖狠狠一推,跌坐在椅子上。
"比赛还没有结束!山地少爷的话,你们应该已经听到了!中国人,你敢得罪我们山地家族?嗯?"
酒吧老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擂台上的形势却已经相当不好了,东乡的拳头打在推土机脸上,竟然有骨骼的轻微声响。裁判怕出事请,拼命吹哨阻拦,却怎么也拦不住。
那个东乡几乎已经打红了眼,一脚将推土机踹飞出去,又"呀哈!"一声扑过去继续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斜里插进来,只虚虚一扶,便轻而易举的抓住了东乡的拳头。
东乡打得兴起,还以为是裁判,挥拳就想把那人摔到一边。
谁知道那人竟然甩不脱——不仅甩不脱,还神鬼莫辨的轻轻一脚,险些把东乡这样的空手道高手绊倒在地。
东乡趔趄半步,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八嘎!……你是谁?"
他以为那人是裁判,谁知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其实不仅是他,连裁判和观众也很莫名其妙,明明刚才台上还是两个人啊,那少年是什么时候跑上去的?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
那少年看上去真是太清瘦了,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可能还要更小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皮肤比少女还要苍白,在擂台上强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极度细腻的透明。
东乡有点难以相信。
就是这么个半大孩子,轻而易举的挡住了他?
穷山恶水出刁民,该不会是这些穷疯了的中国拳手,暗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他盯着那少年,少年也盯着他,半晌疑惑的问:"——山地崇?"
东乡警觉的问:"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中文发音非常怪异,少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又确认一遍:"山地崇?"
东乡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又重复道:"你想干什么!"
VIP席上的山地崇想说什么,然而又忍住了,目光阴沉的在擂台上逡巡。
少年安心了,觉得自己找到正主了,于是退后半步,道:"我要向你挑战。"
"……"
他说话声音不高,还有些少女一般的斯文和安静,然而看台之下的观众却听得清清楚楚。
东乡自然也挺清楚了,然而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愤怒,而是搞笑。
一副非洲难民般风吹就倒的样子,还是个半大孩子,竟然要向大日本一流的空手道高手挑战?
"你……说什么?中国人,你说要向我挑战?"
少年有点疑惑,心想这日本鬼子难道听不懂么,于是又加重点点头,说:"嗯。"
酒吧老板紧急招来侍应生:"快去打听打听那孩子是什么人!"
山地崇也招来保镖,皱着眉问:"那是什么人?"
少年似乎对四面八方的好奇视线没有反应,口气淡淡的问:"日本人,难道你不敢应战?"
这话说得相当慢,一字一句非常清晰,东乡的血立刻就冲上了天灵盖,暴吼道:"你说谁不敢!你要战便战!如果我输了……"
"如果我输了,我也没有钱给你,只有这条命。"那少年打断了东乡的话,慢慢脱下黑色夹克,十分珍惜的叠好放到脚边,又说:"——如果你输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放松,却有种让人不得不正视的威严。
东乡脸色变了,只听那少年道:"如果你输了,我也要……取你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发新文啦,求抱抱求花花!
等会儿上第二章!
2
2、生死状 ...
观众席上一片轰然!
东乡嘴唇抖动了一下,说:"中国人,你这是要签生死状了,是不是?"
——生死状!
早几年的黑市拳擂台上,旧有冤仇的拳手遇上了,也会签下这样的生死状,在擂台上往死里打,万一发生不测,家人也不可寻仇,更不可报案。
在这样的规矩下,曾经发生过不少伤及人命的事件,一概被厚厚的钞票所掩盖了。
但是后来连续几次扫黑,整个行业风声紧了,也就没人敢让拳手签这样的东西。在平常的比赛里,连普通的流血事件都要尽量避免,何况是出人命?
所以东乡此话一出,酒吧老板就僵硬了——他虽然面子大,但是所有的关系人情都是靠钞票砸出来的。不出事情还好,万一出了事情,那些钞票堆出来的情面还值几分,谁又说得准?!
他正要大吼阻止,山地崇霍然起身,对手下喝道:"去!准备生死状!"
"山地先生……"
"告诉那小子,我们日本人不怕他!要打就堂堂正正的打,决出胜负,生死论之!如果我们输了,要死要活随他!如果他输了,我们也绝对要他的命!既然敢挑战我们山地家族的尊严,就要有用命来偿还的觉悟!"
手下吼道:"是!"紧接着飞跑下去准备文书。
酒吧老板眼前一黑:"山地先生,千万不可以啊……"
山地崇瞥了他一眼,非常轻蔑:"你放心,连累不到你身上。"
酒吧老板只得徒劳的劝:"东乡先生是贵客,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放心,那人竟然挑战东乡君,明年的今天,就必定是他的忌日!"
这话说得太狂妄,周围的观众都有点按捺不住,纷纷对这日本人怒目而视。
本来签了生死状的人,也有决不出生死的,最多打断了骨头打伤了肉,自己忍气吞声回家疗伤,不敢找赢家的麻烦。
还没开打就口口声声要对方的命,而且还是几个日本人,这也太过分了些。
那个日本保镖很快准备好文书,一式两份,拿到台上去给两人分别签名,又按下手印。东乡签完字,把笔狠狠一扔,冷冷的道:"你会后悔的,中国小子。"
那少年在签名的地方认真画了个圆圈,又按下手印,说:"不会的,谢谢。"
东乡简直气疯了。他觉得一切都荒谬无比,那少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寸头发丝,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的感觉,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把那少年狠狠撕碎,踩在脚下,让他粉身碎骨,付出代价!
裁判叫开始的话音一落,他就立刻扑了上去!
瞬间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惊呼,因为东乡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并且严严实实封住了少年几个闪避的方向。到底是空手道的一流高手,就算被激得没了理智,身手动作也不是可以小瞧的。
那孩子,到底行不行啊,别真的被人打死了啊!
观众席上有胆小的,心软的,这时候就真的叫了出来。
然而少年的表情还是很安然,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只轻轻退去半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从东乡的攻势里退出来了。
他动作也不见得多快,却是真真切切的四个字——神鬼莫测。
东乡心里一惊,几个回旋踢狂风暴雨一般劈了下去。那攻势凌厉非常,连山地崇都叫了声:"好!"
然而少年接连几个闪避,似乎很轻松一般,左边一闪,右边一闪,脚下踩到他之前放在地上的外套,还轻巧的转了个圈,突然伸手在东乡肩膀上拂了一下。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对象也不对,他那轻轻一拂,看上去简直像少女为情人拂去肩上的落叶一般。
然而东乡却瞬间仿佛蒙受重击,身体晃了晃,啊的一声狂吼,被拂到的半边身体突然垮了下去!
观众席上一片惊呼,有人纷纷站了起来,大叫:"打得好!""打得好!"
东乡眼里血丝密布,挣扎着要攻击少年下盘,却只见那少年轻巧一跃,单脚在他膝盖上一点——
东乡心里大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单脚踩在东乡的膝盖上,整个人三百六十度回转,凌空一腿将东乡沉重的躯体瞬间抽飞!
那一脚的分量几乎是致命的,东乡弧线状飞砸出去,脊椎落地发出可怕的碎裂声。几乎是同时,少年一个箭步将他踩在了脚底,居高临下喝道:"山地崇——!"
那一声怒喝仿佛被加了扩音器一般,带着震慑人心的中气,仿佛整个建筑都被他狠狠的震了一震。
只见他双指并拢,微微弯曲,指甲在强光下反射出锋利的锐光:
"给我去——死——!"
瞬间双指裹挟着厉风,东乡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惨叫!
——啪!
同样没人看清山地崇的动作,在东乡倒地的瞬间,他就飞快翻上了擂台。那一瞬间他头脑空白,几乎什么也没有想,只能在最后一秒堪堪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双指直指东乡左肋下肘尖前端,再往下一厘米,便是章门穴了。
东乡还不知道,山地崇却知道他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
熟知中国功夫及门派的他,知道中国功夫里有一句话——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人体周身七百二十穴,一百零八要害穴,三十六致命穴,九个重门死穴;此道高手轻轻一点,便能顷刻致人猝死!
这少年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今晚,是真正来杀人的!
"我才是山地崇!"山地崇喘着气,截住那少年手腕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手掌上的经络全都麻痹了,连说话都涩涩的发不出声来。
"我才是,我才是山地崇!你是什么人,你跟我有什么仇怨?!"
"……"
少年有瞬间没有出声,目光一寸一寸的,从被他踩在脚底的东乡身上,移到了山地崇脸上。
他的脚腕非常纤瘦,白运动鞋已经破了洞,露出脚趾来——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没穿袜子。
但是当他把脚踩在东乡身上的时候,就仿佛泰山一般沉重的桎梏,那分量别说挣扎了,东乡连呼吸都难以做到。
"你是什么人?"山地崇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屈辱和不甘:"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要下这样的,这样的杀手?!"
少年沉默盯着山地崇的脸,这样近的距离,山地崇可以从他明澈的眼底看见自己恐惧的倒影。
"我叫叶真。"那少年道,"我来报一百一十二年前,我家乡故土两万人命的血海深仇。"
山地崇瞳孔紧缩,瞬间只见少年闪电般抽手,他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只觉得胸口微微一闷,仿佛被什么点了一下。
他低下头,只见少年双指抵在自己胸部的鸠尾穴上。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什么异常,那少年便收回手,把脚从东乡身上移开,居高临下的对他说:"我留你一条命,回去告诉山地家族:杀了山地崇的是当年旅顺叶家幼子叶真,我故土两万人命的泼天血仇,总有一天要上门讨还。到那时这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姓山地。"
东乡受伤太重,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血线沿着嘴角滴落在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捡起外套,非常小心的穿在身上,转身走下了擂台。
他们刚才在擂台上的一番对话,观众席上是听不到的,那些人看少年走下擂台,还以为他赢了,放过那两个日本鬼子了,于是都纷纷为他喝彩叫好。
其中有些狂热的小伙子,还拼命挤到他身边去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哥们,练得不错啊!""真有两下子!"
少年低着头,匆匆挤出人群,搭乘电梯跑到酒吧一楼。迎宾小姐看他走来,眼睛一亮,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他微笑了一下,推开水晶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大街上寒风刮过,少年缩起肩膀,深深的低下头,只看见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尖。
就在少年身影融入车流,仿佛一滴水掉进大海的瞬间,酒吧负一层的擂台之上,山地崇鼻子里突然流出血来。
他自己还恍然不觉,一边弯下腰去扶东乡京男,一边对保镖吼道:"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少、少爷,你流鼻血了!"
山地崇疑惑的抬手一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眼底、耳洞、嘴巴里的鲜血突然汩汩而下,就像止不住的小溪,顷刻间他整个人就仿佛从血里捞出来的一般。
保镖已经吓呆了:"少爷——少爷——!"
山地崇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伸手呼救,然而说话的功能仿佛瞬间被夺走了。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虚弱的喘息,就轰的一声,颓然倒在了地上。
尖锐的惨叫顿时爆发,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俺二更鸟,所以乃们懂的!继续求那啥,嗯嗯~
3
3、龙纪威 ...
夜幕降临,叶真小跑着穿过小巷,飞快钻进一家小饭店后门。
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胖胖的大厨见他进来,立刻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上哪儿晃去了,正找你呢!快快,把这两盘菜给三号桌四号桌送去!"
叶真慌忙"哎"了一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接了菜盘就往外冲。
大厨赶在后边叫:"小兔崽子!吃了没?给你炒个面条?"
"谢谢胖叔!"
正值饭点,大堂里到处是人。这家饭馆价格公道,味道也好,难得的是市口极便利,因此生意总是很红火。
老板夫妇为人不错,几个月前收留了无家可归、又身份来历一概不明的叶真,看他小胳膊小腿的没什么力气,就让他在厨房帮忙,干点杂活,管吃住,一个月给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虽然寒酸,但是叶真已经很满足了。
他长着一副久病成灾的模样,又没成年,还没有身份证,连父母名字都说不出来,就算工地上搬砖的都不要他干。如果不是老板夫妇收留,他就真的要去睡桥洞了。
因此叶真很珍惜这份工作。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叶真手脚麻利的送完菜,一回头,只见门口那桌的客人在招手埋单,便立马从前台抽了单子,飞快的冲过去说:"七十八元,谢谢。"
那客人每天都来,叶真便每天瞅准这个时机,跑过去多看他两眼。
那人约莫二十多岁,戴眼镜,面相非常斯文柔和,剑眉薄唇,按老话说是个标准的"人样子"。
他低下头去拿钱包,侧脸在灯光下显得非常优柔,叶真眼睁睁的盯着,恍惚想起记忆里另一张相似的温柔的脸。
那是他母亲的模样。
客人抽出张一百放到桌子上,叶真没有立刻去拿,视线在他脸上凝滞了一会儿。
"没有零钱,抱歉。"客人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又道:"不用找了,给你的。"
叶真脸红了:"不不不,不用,不用……"
那年轻客人对他笑了一下,起身走出店门。
叶真收钱放去前台,望着那客人离开的方向,愣了几秒钟,突然拔腿追了上去。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细雨,地上很滑,那客人转过街角,叶真踉踉跄跄的追上去:"哎……哎!等等!等等!"
客人挑起一边眉毛,疑惑的看着他。
"这是你的。"叶真飞快脱下黑色羊毛外套,双手递过去:"你那天丢在店里的,对不起我穿了几天……嗯,如果你嫌脏的话,我可以拿去洗洗……"
客人的视线从外套上,转移到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衣的身上,顿了顿才道:"不用了,你留着吧。"
叶真抱着衣服,脸色发红,却忍不住抬头看那人的脸。
"……"客人微微俯□,这样他的视线就跟少年齐平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叶真嗫嚅着说:"叶十三。"
十三是他在家时的排行,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就一直管自己叫这个名字,叶真这个本名倒是再没有用过了。
"你好叶十三,"那客人说:"我叫龙纪威。"
叶真点点头,"啊"了一声。
龙纪威把外套展开披在叶真身上,漫不经心问:"每次我去你们店里吃饭,你总是盯着我看,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
"天气冷了要多穿点衣服,你爹妈怎么养小孩儿的,你看你这鞋子都破洞了……你怎么还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龙纪威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疑惑道:"没什么啊?"
他一手搭在叶真肩膀上,少年感到温暖的体温,鼻子不由得一酸。
"娘……"
"……"龙纪威呆了半晌,问:"你叫我什么?!"
叶真不管不顾了。几个月以来的悲伤、恐慌、彷徨和绝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扑进龙纪威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脸,哭喊道:"娘——!"
龙纪威:"……"
半小时后,某大商场咖啡厅。
叶真全身焕然一新,深灰色羊绒围巾搭在肩膀上,雪白的衬衣领从黑色羊毛衫里翻出来,袖口露出干干净净的贝壳扣子。牛仔裤下换了一双厚底皮靴,再也看不到可怜的脚趾头了。
叶真好不容易停止抽噎,眼角还红红的,衬得皮肤越发透明。
龙纪威哭笑不得,问:"所以我长得像你妈?这也太扯了……小朋友,你家在哪?在上学吗?"
叶真小声道:"旅顺。"
"哦,旅顺,离这里不远……你妈妈呢?"
"她死了,被日本人杀了。"
"……"龙纪威满头问号,又问:"那你爸呢?"
"也死了。"叶真顿了顿,仇恨道:"被日本人杀了。"
龙纪威有点抓狂:"那你应该在福利院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你是偷跑出来的?来打工赚钱?还在上学吗?"
叶真第一次听说福利院这三个字,痴呆半晌,默默摇头。
龙纪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十分烦躁,又问:"那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应该在旅顺吗?你爹妈是打工族?怎么会被日本人杀了?"
打工族,这对叶真来说又是一个新词汇。他怔愣半晌,说:"我……我不知道。我上山去闭关一月,下山时满城的人全死了……我就往城外跑,看到很多日本兵……"
龙纪威:"……"
"然后我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就突然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龙纪威:"……"
"好多好多血,我认识的人全被杀了。满城的人,满城的人全都……连婴儿都……"叶真深深埋下头,捂着脸的手掌剧烈颤抖:"被刺刀穿成两半,肠子流了一地,街道上满是血,到处是尸体……"
龙纪威崩溃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那谁,叶十三小同学!你是不是上网上多了?网瘾综合症?你是从强制戒网瘾的管教中心里偷跑出来的吧?!"
叶真可怜巴巴摇头,眼睛红得兔子一样。
他们两人对视半晌,一个表情崩溃,一个天真无辜。
叶真终于小心的问:"我可以跟你走吗?"
龙纪威深深感觉自己被打败了。
他扶着额头呻吟:"老子跟这年头的小孩真是有代沟了……叶十三小同学!你必须回福利院!——对了,你今年多大?未成年人对吧?"
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区别在哪里,一直是叶十三小同学长期存在心底的疑问。于是他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就像只惶恐而无所适从的幼年小动物。
龙纪威心软了,问:"你是几几年出生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叶真立刻说:"光绪五年。"
龙纪威:"……"
正当龙纪威忍不住要掀桌打110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了他。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笑嘻嘻把龙纪威搂在怀里,又低头亲了一口:"亲爱的表激动,光绪五年是公元一八七九年,爱迪生发明电灯泡,日本侵占了中国琉球,第一次古巴独立战争结束,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出世……此时距离一八九四年旅顺大屠杀还有十五年时间。这位小兄弟,"黑衣男子笑眯眯对叶真点了点头,问:"你几岁了?"
叶真无辜道:"十五。"
龙纪威:"……"
叶真:"……"
龙纪威把黑衣男子从肩上一把掀了下去,怒道:"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蹭头蹭脸,你以为你是家养的卷毛旺财犬吗——!"
黑衣男子一跤摔倒,忙不迭的爬起来,摇尾巴道:"亲爱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变成旺财犬的,卷毛直毛都可以,萨摩耶也没问题——!"
龙纪威绝望道:"你还是好好坐下来吧,稍微表现得像人类一点可以吗,那个谁,侍应生,能不能别看了,麻烦你拿个苍蝇拍来把这个穿黑衣服的和这个小孩一人一拍送回到那美克星去谢谢……"
黑衣服的和叶真两人在咖啡店里填饱了肚子,吃饭的过程中黑衣服一直跟叶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问话极有技巧,吃完饭的时候叶真只知道他叫玄鳞,而玄鳞却几乎把他老底都翻清楚了。
于是三个人一起出了商场的门,玄鳞亲热勾着叶真的肩,问:"你有地方去吗,小兄弟?"
叶真猛地一顿:"糟糕!"
他从店里跑出来,又没有跟别人打招呼,老板他们一定急坏了。
"我得回店里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胖叔还给我炒了面条呢,我今晚得守在店里……"
叶真掉头想跑,被玄鳞拉住了:"别慌别慌,来叫声爸,天大的事情爸都给你搞定。来,来叫一声。"
叶真半张着嘴,茫然而无辜的盯着他。
"你不是管龙纪威叫妈妈么,那你当然应该管我叫爸了。来乖儿子,叫了爹妈就跟咱们回家。"
"……"叶真立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龙纪威。
龙纪威一边招手叫的士,一边板着脸说:"敢叫就真的不带你回家了,叶十三小同学!什么爸爸妈妈的!先回家去洗个澡,饭店的事情暂时别管了,关于怎么处理你的事我还要先想个章程出来。"
叶十三小同学就像等待被人民民主专政的黑五类子弟一样,低眉顺眼的乖乖被龙纪威带上车,上了车便依偎在龙纪威身边,眼底有着生怕被抛弃的恐慌。
玄鳞从副驾驶座上回头看了他一眼,评价道:"小孩儿受过惊,可怜见的。"
龙纪威轻轻拍叶真的背,大概是吃得饱穿得暖,车厢里又热烘烘的,没过一会叶真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一直睡到小区楼下,玄鳞付了车钱,又把叶真扛回家,龙纪威收拾了一间空闲的睡房出来,把人事不省的叶十三小同学安置下来。
熟睡中的少年面颊带着微微的粉红,仿佛真正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
龙纪威关门出来,玄鳞坐在客厅里,翻看叶真换下来的旧衣服和破鞋。
"不能再让他去小饭店了,这小孩儿肯定犯了事。"玄鳞示意鞋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说:"新鲜的,人血,沾上还不到几个小时。"
龙纪威说:"我怎么尽捡麻烦回来呢,一开始是你,现在又是这小孩儿……"
玄鳞立刻飞扑上来,流着口水求抱抱求蹭脸:"亲爱的~~~看你运气多好,一捡就捡个老公回来,再捡就捡个这么大的儿子,咱们以后就是吉祥如意又欢乐的一家了!"
龙纪威面无表情伸手一抵,把玄鳞英俊的脸挡在半米之外:"二是会传染的,离我远一点!"
玄鳞手舞足蹈半天,终于抓住龙纪威,陶醉的蹭了蹭说:"唔亲爱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然不会跟我从北京跑出来……现在怎么办呢?旅顺大屠杀可是一百一十二年前的事情。"
龙纪威问:"你觉得他像精神错乱么?"
玄鳞说:"咱们儿子不仅不错乱,还聪明极了。"
"你能不能别提儿子这两个字?算了,先让他上学吧,找关系给他弄个正当身份,就说是农村来的黑户口好了。"
玄鳞把头埋在龙纪威脖颈里,闻言突然笑了。
龙纪威冷冷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玄鳞微笑着说:"我就在想,在北京的时候人人都说你凶悍心狠,跟阎王似的,其实你最好对付了,又心软,又容易上当,万一有一天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说完不待龙纪威回答,他就伸手把人一抱,心满意足的道:"——不过也没什么,还有我呢。……我爱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作者有话要说:伦家真勤奋啊……继续求那啥!让那啥来得更猛烈一点吧!那啥!!
4
4、黑泽川 ...
机场外,四辆漆黑铮亮的宝马齐刷刷停在路边,顿时引来周遭行人侧目。
几辆车里的西装男纷纷下车来恭候,第二辆车的司机又毕恭毕敬打开车门,低头站在路边;这时才看见一位穿着素淡和服的日本老妇人,并一个约莫三十岁戴墨镜的高大男人,在一圈随从的簇拥下,从机场天桥上疾步走下来。
老妇人化妆极为隆重精心,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板着,紧紧抿着嘴唇,眼角便显得有些塌落,格外的戾气逼人。
相比之下那戴墨镜的男人虽然也不苟言笑,却只让人觉得威严沉着。他身形在亚洲人中算是相当高大挺拔的了,肩膀宽厚,腰背极挺,仿佛是多年的练家子,从骨子里便透出一种威重的气势来。
一群人疾步上了车,司机请示:"山地夫人、黑泽少爷,我们是先去酒店安置行李,还是先去医院?"
老夫人终于把她紧紧下抿的嘴角动了一动,说:"去医院!"
那个姓黑泽的男人却淡淡的道:"先去酒店。"
老夫人语气里不可避免的夹杂了焦急:"你在说什么啊?阿崇到现在还没有醒,他可是你的亲表弟!"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觑一眼,只见黑泽微仰着头闭目养神,充耳不闻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踩下油门。
——是往酒店去的方向。
一群人先到酒店去放好行李,安置完毕,才从酒店出发去医院。
这时黑泽已经和老夫人分了车,挪到第一辆车里,侧头问助理:"山地崇来大连之前,去过旅顺?"
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显然已经把那天晚上发生在地下拳赛里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助理肯定的道:"没有,山地少爷根本没有离开过大连市区,更没有接触过当地黑帮。少爷在中国接触过的人很有限,我们排查过名单,根本没有姓叶的人。"
黑泽沉思半晌,问:"旅顺真的有个叶家么?"
"这个……已经在查了。姓叶的人肯定不少,但是出名的叶姓武学世族根本没有听说过,更别提什么叶家幼子了……"
黑泽沉默不语,刀削般硬朗的侧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越发显得难以猜测。
助理小心翼翼的道:"据东乡先生说,凶手自称替'一百一十二年前'的家人报仇,一百一十二年前……难道是精神错乱?如果是精神病人行凶的话,倒是好理解了……"
"精神病人行凶,能在擂台上重伤空手道黑带八段的东乡京男?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指轻轻一戳,把山地崇戳得重度昏迷两天不醒?"
助理嗫嚅不敢说话,黑泽冷笑一声。
"说什么精神病人,分明就是山地家惹到了不能惹的凶神,万里迢迢索命来了!"
老夫人在路上还能勉强撑住她那贵族世家的仪态,到医院一看昏迷不醒的儿子,顿时就撑不住了。
仅仅两天功夫,山地崇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脸色灰白,眼皮红肿出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因为无法自主呼吸而戴上了呼吸器,乍一看上去倒是像睡了十年八载的植物人。
诡异的是不论医生怎么检查,都查不出这位少爷到底哪里出了毛病——他的心跳缓慢,肝胆衰弱,心胸血管大面积破裂,按理说胸部应该遭受过重击,但是胸部骨骼却偏偏都好好的,一点破裂都没有。
难道有人"隔山打牛",没伤到他的骨头,却隔着骨头打碎了他的内脏?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变魔术!
老妇人坐在床边,颤抖着手拉住儿子,半晌才用日文惨烈的叫了一声:"阿崇!"
手下全都屏声静气站在一边,医生连大气也不敢出。
黑泽坐在一边,脸色冷淡,一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腿上。
老夫人抽泣半晌,转过头来嘶哑道:"阿川,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泽川这才懒洋洋的站起来,伸手推开老夫人,解开山地崇胸前的纽扣。
只见他胸前剑突之下半寸的位置上,有个指头大的圆点微微发黑,仿佛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留了个淤青的痕。
黑泽问医生:"前天送来的时候就有?"
医生忙不迭道:"救护车到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样,入院的时候才发现有轻微的淤青,但是没有发黑。这个黑点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我们怀疑过皮下淤血……"
"鸠尾穴。"黑泽打断他,说:"任脉之络穴,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高手点之可造成腹壁震动,肝胆瑟缩,静脉破裂,心脏滞血——若无人解穴,必死无疑。"
医生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啊?!"
老夫人则没有笑,她脸色猛的惊慌起来——那种贵族礼仪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骨子里的惊恐和慌张。
"您应该听说过吧,山地夫人,您曾祖父的父亲,当年就是这样在战场上被人杀死的。不是死于刺刀或子弹,而是被人在天灵盖上轻轻一指,就瞬间毙命了。而且我记得,山地家族的那位老太爷当年也是死在中国旅顺,真是巧合啊。"
山地夫人的脸色顿时极度难看起来,半晌才冷冷的问:"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夫?你一定有办法的吧,黑泽川!如果是别人的话就罢了,如果是你的话——"
黑泽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看着状若枯槁的山地崇,脸色深浅莫测。
老夫人瞳孔微微一紧。
她知道黑泽川名义上是当年山地家族大小姐的儿子,山地崇的表哥;但是实际上,他母亲早在三十年前就和娘家断绝关系了。
这个男人虽然姓黑泽,实际上却和黑泽家族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甚至只有一半的日本血统。
当年这个男人之所以能上位,是因为在他之前的几个堂兄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上位之后一年,几个堂弟又莫名其妙的残了。黑泽川做事情极其细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那几个堂兄弟的"意外"跟他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个人,你能指望他像个热心又和善的表哥一样,不辞辛苦为表弟疗伤吗?
老夫人紧紧盯着黑泽川,嘴巴一动,刚要说什么,被黑泽一抬手挡了下来。
"解穴比点穴难千万倍,但是我会试试。"
老夫人嘴巴一抿,唇角再次显出严厉的皱纹:"你有什么条件?"
"救自家表弟的命,要什么条件?"黑泽淡淡的笑了一下,眼底的寒光却冷得刀锋一样,"——不过阿崇受了伤,山地家族一定没有精力处理其他事情。说不得,只好让我替亲戚出头,亲自去查那个重伤了阿崇的凶手了。"
日本山地家族的贵客在医院里盘桓了整个上午,出来的时候正是饭点。老夫人心事重重的被人伺候去用餐,黑泽却直接坐车去了市中心。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只见他的样子比去医院时疲惫了不少,额间有细细的冷汗,脸色甚至有一点发灰。
而他的表情,却比平时更加阴沉冷漠,让人一看就胆战心惊。
车停在市中心那家出事的酒吧门口,手下恭恭敬敬推开门,黑泽大步走进厅堂,只见里边冷冷清清,店面被山地家族的保镖团团围住,桌椅打翻得一地都是。
只有酒吧老板和迎宾小姐两人被押在包围圈中间,两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黑泽一进门,助理立刻快步走来,欠了欠身道:"已经问出来了。那天在擂台上距离太远,没什么人看清凶手的样子,唯一近距离跟凶手说过话的只有那个迎宾的女人。根据她的说法,那人看上去就是个中学生,可能只有十几岁而已……"
说到这里,助理的表情有点古怪:"呃,而且非常瘦,穿着破烂……根据她的描述,我让人画了像出来。"
边上人递来一张图纸,只见上边画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大小,身材清瘦,头发凌乱。他五官带着少年人那种不辨性别的中性的俊秀,但是眉骨清挺,鼻梁笔直,眼神又非常凌厉,看上去有种居高临下不可侵犯的意味。
黑泽手下能人众多,这画像看上去,跟叶真本人起码有三四成相似。
"这种一只手就能捏断他脖子的小孩,真是打倒了东乡先生的人么,东乡先生可是国内鼎鼎有名的高手!黑泽先生,恕我冒昧,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中国功夫是很玄妙的。"黑泽淡淡的道,"虽然近几十年来,在强手如林的世界格斗界里,所谓的中国功夫已经沦落成了一场笑话,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但是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你永远也不知道在这片辽阔的国土之上,是否隐藏了哪些不露相的'真人'。"
他的手指从画像里叶真的脸上轻轻抚过,亲昵仿佛摩挲着什么心爱之物。
助理看着他的表情,打了个寒战,"山地家族已经把这个人恨到骨子里去了,如果我们抓住他的话,是否需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暗杀他?"黑泽唇角浮现出一点冷酷的弧度,"不,这种天赋奇才的强者,只能死在一对一的公平对决里,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他把画像折好,放在西装胸口的内袋里,淡淡的道:"去这座城市的所有武馆、武校搜查这个少年的踪迹,去向当地的黑帮打听,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样特殊的一个人,除非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否则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所有手下瞬间挺身,九十度鞠躬:"是!"
"从天上掉下来"的叶十三小同学,早上六点钟起床晨跑,打拳,七点钟神清气爽回家吃饭,路过浴室时看见一个人赤|裸上半身,俯在流理台边洗脸,于是顺口叫了声:"妈!"
玄鳞头也不抬:"你妈在客厅!"
叶真说:"哦,谢谢叔叔。"
"叫爸爸!叶十三小同学!你想挨打吗!你妈昨天晚上还在老子身下哭泣求饶叫老公……"
叶十三小同学把黄色内容选择性无视了,走到客厅一看,龙纪威正坐在餐桌边打电话:
"好了别唠叨了,哥在大连过得不错,抽空你再给我寄点特供的茶叶来……姓韩的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记得跟哥说啊,哥帮你弄死他……老龙很好我也很好,就是咱儿子的教育问题要费点神……好了楚慈,提醒韩越别忘记给咱儿子上户口啊,还要念书呢。不说了,吃早饭呢在。"
电话那边传来担忧的声音:"自己在家做饭吃啊,你没下去买早饭吧,小心吃到一嘴地沟油哦。"
"……"龙纪威问:"楚慈同志,你找打么?"
叶真坐到龙纪威身边,抓了根油条泡豆浆,吃得满嘴是油。
龙纪威摔了电话,摸着叶真的脑袋说:"赶紧吃,吃完让玄鳞送你去学校。"
叶真乖乖点头,又问:"地沟油是什么?"
"人类进化史上的发明之一。"
"户口又是什么?"
"户籍证明。"
龙纪威见叶真又要张口,立刻断然道:"不准问东问西的,叶十三小同学!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多话,你想挨打吗!"
叶真说:"我保证是最后一个问题,妈。玄鳞叔说你昨晚叫他老公,是真的吗?"
龙纪威:"……"
龙纪威踢开浴室的门,片刻后传出了玄鳞鬼哭狼嚎的求饶:"老婆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顺口说说的而已!哎哟,不要打头!"
叶真小同学赢了。
一切威胁要揍叶真小同学的人,最后都会被揍。
……括号,除了龙纪威,括号。
作者有话要说:俺真是太勤奋了,继续要那啥……那啥!乃们懂的!
5
5、上学去 ...
叶真即将入读的学校是市郊一座私人贵族中学,校长和北京韩家曾经有点不可说的交情,所以目前身份问题尚未解决的"黑户"叶真,被果断的塞进了这座学校的初中三年级。
龙纪威的理念是小孩子一定要念书,就算将来没什么用,书也是一定要念的。
玄鳞把叶真丢在学校门口,摇下车窗,声色俱厉的警告:"第一天上学给我老实点,臭小子!不准聚众打架闹事,不准偷看女生更衣间,不准偷偷摸女老师屁股,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准乱说话!否则连你爸我也保不了你!"
叶真说:"知道了,谢谢叔叔。你被龙纪威敲了俩爆栗的头还疼么?"
玄鳞:"……"
玄鳞愤怒的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叶真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是他从电视上学来的),挎着书包,慢慢往学校里磨蹭。私立学校的校服好看,浅灰色的V领羊毛衫,白衬衣领子翻出来,露出一小截蓝色领带。笔直长裤很好的修饰出少年精悍漂亮的身形,龙纪威给买的黑皮鞋踩在地上,发不出半点声音。
路过女生们有的回头来看他,捂着嘴巴发出偷偷的笑声。
叶真恍然不觉,一个人在教学楼附近转悠了半天,终于拽住一个路过的学生问:"初三一班在哪里?"
那男孩奇道:"我是初三一班的,你是谁?"
"新来的。"
"哦,怪不得不认识你。"男孩点点头,热心道:"要上课了,一起走吧。你叫什么名字?"
"……叶十三。"
"我叫卫鹄。"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卫鹄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叫叶十三?这名字……"
叶真说:"很好听对吧。"
卫鹄嘴角抽搐了两下,什么都不说了。
对于新来的,学生们的态度总是警惕里掺杂着好奇。
学校是成人社会的缩小版,一个班里新来了转学生,就像一个公司里来了个空降兵。大家都忍不住要偷偷窥视他,又矜持的装作不好奇,实际上谁都已经不在听课了。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姑娘,从讲台上看下去,所有人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她用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问:"下一段课文有人能给大家念一念吗?"
没有人举手。
前排女生掏出小镜子,利用反光偷看那个坐后排的俊秀少年。
老师笑起来,点名:"那个新来的叶十三同学,你来给大家念课文……哦,你没有书?卫鹄借给他一下。"
卫鹄忙把书推过去,偷偷在课文里的某一段上指了指。
于是整个教室的人都光明正大回头,炙热的目光差点把"新来的"烤出一个洞来。
"……"叶真盯着课本上扭曲的蝌蚪文字母,说不出半个字。
"念啊,念啊。"卫鹄低声催促,沐浴在整个教室热烈的目光里,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叶真还是沉默,半晌面无表情的道:"对不起,我不会。"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嗤笑。
女老师不生气,问:"什么都不会?至少一两句话是会的吧。"
"不会。"
"肯定有一两个词是会的啦。"
"真的不会。"叶真顿了顿,难堪的说:"我没学过。"
教室里有人吸气,女老师也惊了一下,问:"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英语课没上过吗?"
"没上过学。"叶真梗着脖子,眼睛却紧紧盯着讲台,下定决心不看别人脸上的表情。
他开始想回家了。
他告诉龙纪威自己没上过学的时候,龙纪威可没有惊讶,甚至玄鳞也没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好吧……你先坐下,我们下课再谈。"女老师也傻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卫鹄,你来替叶十三把这段课文念了。"
叶真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低着头看课桌上油漆细微的裂痕。卫鹄立刻站起来,用一种他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语言念蝌蚪文。
洋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叶真赌气想。
不就是没上过学么,我还不稀罕呢。
叶真以为中午玄鳞会来接他回家,然而他却失望了。
因为地处偏僻,这座学校中午几乎没什么人回家,大家都是在学校吃午饭。当然贵族学校嘛,家里有钱的小孩多,中午招辆出租车去酒店聚餐的更多,在学校里午休的学生就比较少了。
叶真摸摸口袋,里边有龙纪威给的五十块钱。
买点什么去吃呢?叶真是食堂门口转了一圈,看里边很多学生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的说话,便默默退了出来。
仍然有很多人偷眼看他,想跟他搭话,但是叶真毫无觉察。
他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自尊心还是很强的。上午上课出了个丑,便觉得一世界的人都在笑话他,都在议论他。
实际上他们只是好奇,也有一些女生其实只是想要他的电话号码。
叶真晃悠着出了校门,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路边不少零售店,还有五金材料、快捷旅馆之类,叶真一路走一路好奇的打量,很快就出了学校所在的那条街。
街拐角上出现另一座学校的围墙。
叶真遥遥的看了眼,学校门口的招牌几个字他都认识:大连长山武术学校。
武术学校?这是什么,武馆?
叶真捏着下巴想了想,明白了。应该就是类似于武术门派这样的东西,要不就是武馆。他上的学校是私塾,这里则是武师傅开堂收弟子。
他深深觉得自己去错了学校,这里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嘛!
想明白了的叶真于是探头探脑,想溜进武校里去逛一逛。无奈武校是全寄宿制,平时大门紧锁,非本校学生出入需要登记,他不论如何是溜不进去的。
就在叶真失望的缩回头,准备顺着原路离开的时候,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这小子干什么的?喂,问你话呢!"
几个面色不善的年轻人围成一圈,严严实实把叶真围在中间。这群人身上都穿着红色的运动服,头发剪得千奇百怪,拍叶真的那个人后脑勺剃光了,前边刘海倒是留了一大撮,跟扫把似的。
叶真不知道他是碰上武校的小混混了,他只觉得好奇,盯着那个扫把头看了好几眼,琢磨着这人脑袋后边是起癣了吗?要不怎么把头发剃光了呢?
扫把头立刻就不爽了:"喂,问你话呢!你盯着老子看干什么!"说着伸手就推了叶真一个趔趄。
大中午的路上没什么人,就算有,也都低头缩肩匆匆过去了。
叶真却半点没感觉到危险,老老实实道:"我随便逛逛,本来想进武馆看看的,进不去,我就出来了。"
小混混们嘎嘎笑:"想进武馆看看~""这里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哈哈哈哈……"
这笑声让叶真有种本能的、恶意的感觉,他推开扫把头,说:"我走了。"
扫把头立刻一把抓住他:"让老子看看,哟,这校服是隔壁中学的嘛!有钱人家小孩儿啊!"
小混混们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看这小白脸样儿,先别慌着走嘛!来借点钱花花。"扫把头伸手去摸叶真的口袋,没摸到钱包,却摸出张五十的钞票来:"哟,只有这么点?"
他立刻伸手去推叶真:"还有呢?都交出来!"
谁知道这次叶真没这么好推了,他手还没沾到叶真的衣角,就只见叶真挥手轻轻一拂,穿花拂柳一般,瞬间把他手挥到了一边。
扫把头一惊,只觉得自己的手眼睁睁就推了个空,顿时火了,一拳挥上去:"臭小子你识相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真眉头一皱,啪的一声轻而易举把拳头挡在右掌上,左手两指并拢如剑,在扫把头手臂上迅速一点。
"啊!!"扫把头瞬间惨叫一声,只觉得半边身体全麻了,从肩膀到脚底被电打过一样,想站却站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小混混们见势不对,顿时扑了上来:"X他的,你干什么?!""抓住他,抓住他!""擦他祖宗!敢跟老子们动手!""揍死他!"
吼叫声响成一团,叶真在扑上来的几个人影中轻轻退后半步,左右双手食指在两个人脸颊上同时一点,顿时两个人惨叫着翻倒在地,捂着腮帮不能言语;然后又单脚立地,瞬间一记迅猛的旋风踢,把第三个人扫出了几步之外。
剩下三个大惊失色!他们几个在武校里都算是手上功夫数一数二的了,谁知道跟这少年交手,刚打个照面,自己这方就瞬间倒下去四个!
"X他奶奶的!"一个染黄发的按捺不住,两步飞踏上墙,凌空转身踹向叶真的背。谁知道叶真背上长眼一般,连看都没看,反手在黄发飞踹过来的小腿上重重一拍!
黄发撕心裂肺一声惨叫,捂着小腿滚倒在地,那叫声活像腿骨被打碎了一般。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看样子有点瑟缩。叶真问:"还打不打?"
两人都不敢说话,叶真又问一遍:"还打不打?"
"……"
叶真于是弯腰捡起扫把头丢在地上的五十块钱,揣进兜里,抬脚跨过黄毛痉挛的身体往前走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冲上来抓叶真的左右手!
啪啪两声轻响,叶真看都不看,一手一个抓住两人的手腕,像扔口袋一样随随便便的往前一抛!
两个大活人,瞬间被他一左一右扔出几步之外!砰砰两声落地之后,连叫一声都不敢,连滚带爬的拼命跑远了,其中一个还连续跌了好几跤。
叶真回头望着他们的背影,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座武馆这么大,弟子却这么没用,一定不是家好武馆吧。
怪不得龙纪威没把自己送过来,龙纪威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就在叶真小同学感叹这年头习武人才凋零、偌大个武馆竟然没有利害高手的时候,辽宁境内另一家著名武馆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泰峰武馆的弟子下午刚打开大门,就只见一排身着空手道队服的男人站在门外,一色的人高马大神光内敛,站在那里像山一样,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馆长匆匆赶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一个助理彬彬有礼递上名片:"赵馆长您好,我是日本黑泽家的助理小原浸纯。请问贵处的弟子中间有这样一个人么?"
助理一使眼色,立刻有人展开画轴——画像上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眼神低垂,相貌俊秀,侧脸的线条极其硬气。
馆长辨认半天,疑惑道:"这……认不出来。请问您有何贵干?"
助理偷觑黑泽的脸色。黑泽川穿着西装,遥遥站在车门边上,脸上沉沉看不出表情。
助理叹着气把画轴一收,道:"贸然上贵处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贵处武师技艺高超,门下弟子众多,鄙人早已久闻大名,可以始终缘悭一面。"
馆长终于稍微有点领会他的意思了:"请问有何指教?"
助理一招手,十几个空手道黑带同时往前一步。
只见他笑道:"——那就请贵处多多指教了!"
半个小时不到,武馆大门再次打开。
黑泽走在最前边,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古铜色肌肉结实的手臂。助理手上搭着他昂贵的西装外套,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十几个空手道高手横成一排,步伐整齐,面无表情。
小原浸纯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算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说是著名武馆,其实连我们的小手指都比不上,这种地方想必也培养不出能秒杀东乡先生的高手吧。"
黑泽川道:"你应该学学中国人的另一句话,叫做大意失荆州。"
小原浸纯立刻低头答了声是。
黑泽又淡淡的道:"不要掉以轻心,万一真碰上了那个凶神,你们都不够他填牙缝的。"
这次连他身后的十几个高手都毕恭毕敬的低下头道:"十分抱歉!"
黑泽不以为意,说:"接下来就以这里为起点,横着扫遍这座地区的黑白两道。哪怕只是一点线索都不要放过,一直找出那个少年的踪迹为止。"
他伸手打开车门,手下站在身后,齐齐九十度鞠躬:"——是!"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的淮淮真是好勤奋啊让我们一起为淮淮鼓掌吧!【喂?!
感谢有才的沧桑君的吐槽体长评,俺看了,笑翻了,强烈推荐民那桑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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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色令智昏 ...
玄鳞天天早上送儿子上学,龙纪威便晚上放学来接。接完儿子后两个人沿路觅食,觅完食回家,玄鳞大多数时候都在家无聊的看电视连续剧。
如此两星期,叶真终于发现了问题:"妈!玄叔怎么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玄鳞说:"叫爸爸,叶十三小同学!你爸我晚上已经吃过你妈了……哎哟!"
龙纪威淡定收回拳头,说:"他不吃我们吃的东西。"
玄鳞蹲在沙发脚上哀哀嚎叫,叶真眯眼打量他,越看越觉得这人有问题。
这是习武之人的直觉,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黑衣男人的底细,但是能感觉到他不一般,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玄鳞愤怒道:"看什么看,叶十三小同学!你的家庭作业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写,老师评语很差劲你知道吗!还不快滚过来请亲爱的爸爸辅导你做数学作业!"
叶真靠在龙纪威身边,就像依偎着鸭妈妈的小鸭子一样,漫不经心道:"不用了谢谢叔叔,明早会有同学帮我写作业的。"
玄鳞疑问:"有这么好的同学?"
龙纪威冷冷道:"你应该关心的重点是这小子让同学帮忙做作业吧?"
"不不不亲爱的,我一向认为数学扼杀了人类幼儿的天性,我很高兴有人愿意代我儿子去死……儿子,你上哪找的这么好的同学?"
"不知道啊,"叶真无辜的道,"一开始是卫鹄,但是他不情愿……"
"不情愿还帮你写?"
叶真说:"打到情愿嘛。"
玄鳞:"……"
龙纪威:"……"
"后来前排的女同学自愿帮忙代写,卫鹄就把工作让给她了。哎呀,那姑娘其实也不会写,但是有很多男生愿意帮她。"
玄鳞不可思议道:"所以那姑娘让讨好她的男生帮你写作业,以此来讨好你?!"
"什么叫讨好?"叶真想了想,卖弄他新学的词汇:"这叫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学校里老师教的。"
"不不不……儿子,老师教这两个词不是让你们互相帮忙写作业的……算了,这也是一种本事。"玄鳞扶额长叹一口气,又把儿子拉过来仔细端详,半晌突然沾沾自喜道:"这小子生得不错!就算将来考不上大学也不愁没饭吃,太好了!"
龙纪威一把将叶真拉回来,怒道:"你想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职业建议!叶十三小同学,以后不准抄同学的作业,给我乖乖的自己写!"
叶真唯唯诺诺答应了,龙纪威又教育他:"考个好大学出来,给你找个国安局的工作,安安稳稳当公务员。男孩子别靠脸吃饭,知道么?以后回北京叫楚慈给你补习功课,楚慈上大学的时候每年都拿奖学金……"
叶真又乖乖答应,龙纪威终于满意了,命令道:"去睡觉吧,小孩子睡觉时间不应该晚过十一点。"
于是妈咪控叶真小同学颠儿颠儿的跑去洗澡,带着龙纪威给他准备的奶牛花纹长袖睡衣,极其具有喜感效果。
浴室门一关,玄鳞猛的扑到龙纪威身上,不由分说把他两手往头顶一按,阴森森道:"男孩子不应该靠脸吃饭,嗯?"
龙纪威:"……"
"当年老子就是看中你长得漂亮!一溜儿小孩都跟地里刚拔出的萝卜似的,就你嫩生生水灵灵,还穿着个粉红褂子,看着可下饭了,老子一看就有了食欲……"
龙纪威冷冷道:"然后就差点把我吃了。"
"是啊,可惜你给老子下套,害得老子不仅没吃成,还白赔了一甲子光阴任你驱使……说起来还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害得老子色令智昏……"
"玄鳞同志,"龙纪威说,"我明明记得你在这一甲子的时间里也挺哈皮的,整天要亲要抱要蹭脸,我一直很怀疑你是母的……"
"老子是纯雄性!"玄鳞坚持:"而且我那是色令智昏!"
"那你可以就此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然后潇洒的一走了之。说真的我早就想把你扫地出门了……"
玄鳞一个激灵,惨叫道:"老婆你说什么!开玩笑吧!"
龙纪威挑起一边眉毛,就着这个被压倒的姿势,悠闲的哼着歌。
玄鳞立刻抱住他大哭:"老婆我错了!你是靠无敌的人格魅力征服我的!男孩子就不应该靠脸吃饭!明天就督促叶十三小同学写一百道数学题!!"
叶十三小同学从浴室里探出头,头发湿漉漉的,板着脸一副面瘫状。
"玄鳞叔叔,"他说,"你能别说不过龙纪威就来欺负我么?太柿子捡软的捏了,我很鄙视你这一点。"
玄鳞咆哮道:"叫爸爸——!还有谁准你跟爸爸这么说话的!揍你哦!"
叶真朝他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穿着奶牛睡衣,堂而皇之的进卧室睡觉去了。
第二天叶真小同学去学校,前排班花再次热情表示要帮他做作业。
这次叶真拒绝了,说:"多谢同学,但是我答应我妈要自己独立做作业了……"
叶真对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盯着人家的脸,而是稍稍有点偏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又有点隐藏起来的害羞。
班花看着心痒痒的,嫩脸微微红了,大胆问:"叶十三!你……你有朋友不?"
私立中学风气开放,班花的暗示也明显,可惜深受封建社会余毒的叶真小同学不能理解,直愣愣的说:"没有啊。"
班花专心致志把玩着自己染成淡栗色的头发梢,"那……那咱们耍个朋友,怎么样?"
"……"叶真这下有点懂了。
可惜叶真同学对于"耍朋友"的理解还停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阶段,所以只能沉默半晌,说:"我爸说了……男孩子不能靠脸吃饭……所以对不起……"
玄鳞要是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被叫了声爸爸,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班花失望的盯着他,眼眶顿时红了:"你讨厌我吗?"
叶真面无表情的盯着教学楼走廊上青色的大理石板。
"你怎么可以这样!"十几岁小姑娘自尊心大为受挫,转头哽咽着跑了。
叶真没把这当做一回事,在他而言这连所谓的"告白"都不算。在现代人的学校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没能交到任何朋友,始终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没有人关心他,他也不关心任何人;他甚至连班花的名字都没记全。
叶真耸耸肩膀,上课铃响了,他回座位上去,继续睁着眼睛睡大觉。
然而没想到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却引发了一连串的大麻烦。
7
7、天之骄子 ...
没想到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却引发了后来的一连串麻烦。
那天中午放学之后,叶真的班级门口被人堵住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站在门口,领头那个满脸桀骜之气,抱着手臂懒洋洋的叫道:"叶十三是谁?识相点的自己站出来!"
刷的一声,满教室人回头去看叶十三。
叶真单手拎着书包带,疑惑的坐在座位上。
卫鹄紧张的低声问:"你是怎么惹到这六人组的?"
叶真说:"啊?"
"你到底干什么了?好好跑去招惹他们干什么,这下麻烦大了!"
"……"叶真说:"我确定我没见过什么六人组……六人组是什么东西?"
卫鹄怒道:"这帮人全是老师的宠儿!风云人物!隔壁班上的!年级前几名!领头那个叫毛庆熙,他爸是省里的官儿,平时老师见了他都陪着笑脸……"
叶真经历得再多,也毕竟是个半大孩子,闻言心里有些羡慕:"那他们……学习成绩很好?"
卫鹄抓狂道:"当然很好!年级前几名呢,跟你这个倒数第一没法比!……不不不,你到底有没有理解重点……"
他们说话这会功夫,年级风云六人组不耐烦了,领头那个毛庆熙用中指扣了扣门,提高声音道:"敢做不敢当是懦夫行为啊,叶十三!欺负了人家女孩子就不敢承认吗?"
叶真顶着全班同学火辣辣的目光站起身,神情无辜。
半晌他才茫然道:"同学,你认错人了吧。"
毛庆熙眯着眼睛打量他,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天之骄子特有的肆意和潇洒。
其实他们这几个人在学校被追捧,除了家庭和考试这两方面因素之外,本人生的一表人才也是个重要原因。女老师总是喜欢高挑削瘦、能搞运动、还有点桀骜调皮的小帅哥,女生则到处让着他们,宠着他们,不管在哪里都把他们当做目光的焦点——毕竟这个年纪,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而这几个人,跟叶真站在一起一对比,差异就很明显的暴露出来了。
叶真身上没有任何时尚或流行的元素,他不出挑,孑然一身,默默无闻。他呆在人群的角落里,从来都不惹人注意,来了走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当他单独站出来的时候,别人才会突然发现,啊,原来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原来他往那里一站,竟然这样的显眼。
叶真的五官是极度标准的,虽然清瘦,但是瘦得并不嶙峋,相反还很有劲道,甚至有些精悍的感觉。
毕竟是常年习武的人,在武学一道上已臻化境,身材气场当然跟普通少年不同,跟现代社会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当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十四五岁少年缺少心机,那几个天之骄子看着他,脸上就明显带出了无法掩饰的敌意。
毛庆熙哼的一笑,还是懒洋洋的倚着门,对他勾了勾手指说:"给我过来!"
叶真站着没有动,冷淡道:"你给我过来。"
教室里抽气声偷偷响起。
毛庆熙一手勾着他哥们的肩,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笑笑,恶意道:"小屁孩很油头嘛,知道在教室里闹事情,好把老师引过来是不是?"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一定有大片小女生对他们这帮人桀骜帅气的笑容发花痴,说不定还要偷偷用手机拍下来。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不少小姑娘开始两眼冒星星,就像看狗血八点档电视连续剧一样兴奋了。
叶真面无表情,盯着六人组望了一会儿,突然把包往背上一甩,穿过人群大步往前走去。
那几个人以为他出来应战了,顿时神经一紧——却只见叶真走到教室门口,脚步半点也没有停,直接跟他们擦肩而过。
毛庆熙脸色一寒,伸手就去抓他:"给我站住!"
毛庆熙是练兵乓球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眼看着就要抓到叶真的胳膊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前突然一空,叶真的手突然近距离出现在自己眼前。
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只觉得领口一紧,整个人就像被起吊机拎起来一样,瞬间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轮了一圈!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惊呼声在充血的耳朵里无限远离!
那一刻他脑海里,什么骄傲自矜、什么主持正义的冲动都忘了,唯一只剩一个恐惧的念头,就是他马上就要头朝下栽倒在地了!
嘭!
毛庆熙眼前一黑!
然而预想里的剧痛迟迟没有来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叶真把他整个人在空中轮了一圈,然后头朝下往地上一掼,伸出脚用鞋面接住了他即将和地面撞击的后脑!
"……"长久的震惊过后是手脚冰凉,紧接着热血冲脑。恐惧、后怕、难堪、恼羞成怒,这些情绪瞬间变本加厉的冲击而来,毛庆熙顿时发狂的爬起来,厉声道:"你敢!你敢!老子让你好看!"
他猛扑过来,那几个吓呆了的天之骄子也二话不说,立刻冲过来抓叶真。叶真岂能被几个毛孩子抓住?电光火石间退去半步,手上根本没什么大动作,轻轻巧巧抬手一让、一扣,就扣住了毛庆熙的肩膀。
这一按是很有讲究的,拇指抵在毛庆熙肩中俞穴上,中指、无名指、小手指抵在颈窝之内气舍穴上,手背青筋瞬间暴起,如铁钳般让人无法动弹;同时食指往脖颈一侧扶突和天鼎两穴之间大血管上一指,瞬间就制住了人的死门。
这么简单的伸手一按,没有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是绝对没法练出来的。
毛庆熙顿时就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这一痛可不得了,他只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没感受过这样致命的痛苦,简直就像千万根针瞬间扎入骨髓一样!
叶真喝道:"还打不打?"
边上几个男生扑过来,叶真一手按着毛庆熙,猛的一个回旋踹飞一个,厉声喝道:"还打不打?!"
平时被千般宠爱、万般纵容的几个小帅哥,这下可屈辱到骨子里了,脑子一发热根本想不到其他,眼睛发红的往上扑,嘴里嘶声大吼着,耳朵里却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那疯狂的样子,看着还真让人有点骇然,其中一个更是红着眼睛吼道:"X的,弄死你个狗日的——"
叶真大怒,单手提起毛庆熙,就想往他们那帮人身上狠狠一掼。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狠下手,如果用足力气的话,他那一掼能把毛庆熙整个人从中间摔成两截!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硬生生冲了进来,只见班花抹着眼泪,抓着一个男生尖叫道:"别打了!别为了我打架!"
叶真:"……"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学生们一拥而上,拖的拖架的架,把那几个天之骄子拉住了。
倒是叶真这边,没有人敢来碰他,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畏惧。
班花扑过来拉住叶真,梨花带雨哭着哀求:"别打了好吗?别为我这样!"
"……"叶真问:"你是谁啊?"
四下里一片寂静。
叶真把毛庆熙往地上轻轻一摔,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要亲亲·要抱抱·要蹭脸·要花花!!
8
8、韩越的亲外甥 ...
叶小恶霸聚众打架、欺负同学,很快便遭了报应——被拎进老师办公室罚站去了。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深受老师宠爱的风云人物六人组,则在教导主任的嘘寒问暖之下,毕恭毕敬送进了校医药室。
班主任气急败坏,指着叶真的鼻子喝斥:"打电话!打电话叫你娘老子来学校!让他们带着你,好好给人家同学赔钱道歉!"
叶真梗着脖子不打电话。
于是班主任涂抹星子飞溅半天,怒气冲冲的走了。
结果晚上玄鳞来接儿子放学回家,在学校里遍寻不着,正巧遇上值日生卫鹄,在卫鹄小兄弟的指点下,终于找到了直挺挺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后的叶十三。
玄鳞一听老师痛斥事情原委,当即就感觉劈头盖脸一发天雷,险些把他劈得外焦里嫩。
"你们这儿子,真是该好好管管了!人家毛庆熙同学多好的孩子,他把人家打成那样!你说小孩之间能有多大仇恨,你儿子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小小年纪心理阴暗,看不得别人好是不是?!"
玄鳞懵了,对老师一个劲点头:"好好好,一定教育,好好教育。"说完把脸一板:"儿子!你给我出来!"
叶真面无表情,跟玄鳞走去办公室门外。走廊上周围没人,玄鳞戳着他的额头,哼哼着问:"你小子有本事了,在学校欺负同学?嗯?"
叶真:"……"
"看看看看,看什么看?你那什么眼神,不服气是不是?"
叶真:"……"
一大一小对视数秒,玄鳞败下阵来:"叶十三小同学,来来来,咱俩得好好谈谈。"
他勾着叶真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你知道么叶十三小同学,龙纪威一开始不想收留你,是我极力主张把你留下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真说:"因为我无处可去啊。"
玄鳞哼哼道:"因为你无处可去,便要作怪。你是个定时炸弹,威力不可测,我怕丢你在外边,给老子惹出一屁股麻烦来。你能跟我解释一下,那天碰到龙纪威之前你干了什么吗?打架斗殴?还是杀人放火?"
"……"叶真眼神游移,专心致志研究玄鳞头上的发旋。
玄鳞说:"如果连老子的亲身监视都不能让安分下来的话,老子也就不客气了。我不在乎你从哪来,要去哪里,也不在乎你真名是不是叫叶十三;说实话,哪怕你再厉害一百倍,也未必比得上你老子我的一根手指头。只要你好好的不给龙纪威惹麻烦,我保证你有饭吃,有学上。但是如果你有什么坏心思的话,哼哼……叶十三小同学!看神马看!老子尊贵的头是龙纪威摸得你摸不得的,懂否?!"
玄鳞气哼哼弹开叶十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爪子。
叶真把手插进口袋里,低头半晌,说:"我没有坏心思。"
玄鳞双手抱胸,一副"快点坦白交代吧"的嘴脸。
叶真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我麻烦,卫鹄说我得罪他们了,但是我根本不认识那什么毛庆熙啊……还有我们班的班花也是……"
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说了前边忘了后边,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经过叙述清楚。
然后玄鳞听完,登时炸毛了。
"你他X的被人家当做情敌上门欺负了——!傻叉儿子!人家小姑娘喜欢你!那个官二代喜欢那小姑娘!人家上门就是来揍你的!哎呀我日,就这点屁事让你站着吹一下午穿堂风?!我还以为
你逮着那同学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人家搞抢救室里去了呢!"
玄鳞同志立刻雄纠纠气昂昂,拉着他受尽委屈的小儿子,闯进办公室里逮着班主任,问:"我儿子揍的那个官二代叫什么名字?"
班主任不耐烦道:"叫毛庆熙,人家可是几年的三好学生,数一数二的好孩子……"
玄鳞立刻掏手机给龙纪威打电话。
龙纪威今晚没来接叶真,在家给玄鳞准备饲料。国安九处龙大处长别的毛病没有,唯一一点就是护短,偏激,喜欢搞冷艳高贵那一套。玄鳞把事情经过一说,就听他在电话那边淡淡的道:"告诉叶十三小同学,晚上回家我再收拾他。"
然后他就挂断了。
玄鳞回过头,幸灾乐祸道:"儿子,龙纪威说晚上回家收拾你~"
叶真很淡定,心说这还不好办,到时候祸水东引,把龙纪威的注意力转移到玄鳞身上去就安全了嘛。
同一时刻的另一边,龙纪威挂了玄鳞的电话,反手就打给韩越。
韩越今天正跟楚慈闹别扭——楚慈他们科室又去聚餐,晚上不回家吃饭。韩越疑神疑鬼,觉得自己受到了轻忽,觉得自己就要失宠了。于是楚慈回来后他就摆出张臭脸,影子一样跟在楚慈身后,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样。
龙纪威打来电话,认真道:"韩越,你外甥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韩越奇道:"外甥?我有外甥,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哦那也无所谓,把电话给楚慈吧,我只知道楚慈认了人家当外甥,也许楚慈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你说什么——!"韩越怒道:"楚慈的外甥,那就是老子的亲外甥啊!不,比亲外甥还要亲啊!谁敢让咱们家孩子不痛快,老子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龙纪威无奈道:"你稍微冷静一点,我只想让你打个电话给上次那个校长,就是上次帮叶十三办入学手续的那个……"
韩越啪的一声挂掉手机,拨通校长电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楚慈轻忽所积累的怒气瞬间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真和毛庆熙同学打架(其实是单殴)事件的最终炮灰,其实只有完全无辜的校长一人而已。
(2)
叶真小同学在办公室罚站一下午之后,校长突然急匆匆的大驾光临。
班主任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校长赶紧把她偷偷拽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好一会儿,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诚惶诚恐。
又过十分钟,玄鳞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搭着叶真的肩,吊儿郎当的哼着小曲儿,被校长和班主任点头哈腰的送出了学校大门。
叶真觉得很玄幻,问玄鳞:"就这么解决了?"
"叫爸爸——!"玄鳞懒洋洋的说,"你以为这么简单吗,晚上回家龙纪威还收拾你呢,那才是真?大麻烦……"
他们俩走进停车场,冬日的夕阳缓缓下沉,在天空渲染出一片流水般的金红。
"以后在学校遇上找你麻烦的官二代,别怕,尽管抡膀子上去揍他丫的,揍完以后叫你舅帮你摆平,你舅摆不平的你爸摆平。但是普通人家小孩就不要了,尽量多跟同学培养感情,团结友爱共同进步嘛。"
叶真说:"我没真的揍他,我只是装装样子,谁知道他看上去那么硬气,实际上一打就露馅了……"
玄鳞叹道:"绣花枕头满包草啊!我也遇见过这种东西,其实越会叫的狗越不会咬人,因为仗着主人的势啊。"
父子两人长吁短叹,一起走到车前,突然都消音了。
龙纪威的爱车路虎前盖上,不知道被谁泼了一桶花花绿绿的油漆,还被刀片刮得一道一道惨不忍睹。
那面积起码有油漆桶的底那么大,刮得又深,金属都刮出痕来了,重新配色喷漆都可能不管用。
"哎哟我日——!"玄鳞顿时暴怒了:"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叶真惊得愣了半晌,茫然抬头四顾,看见停车场外围站着几个眼熟的小混混。
他眯着眼睛辨认半晌,目光停顿在其中一个小混混染成金黄色的扫把头上,认出来了。
"玄鳞叔,"叶真把书包往地上轻轻一扔,说:"我去上个厕所。"
玄鳞啰啰嗦嗦的教训他:"刚才怎么不去上,出来了又想起去上厕所了?你小子是直肠子啊?快点去!别回学校了,就在草丛里就地解决!"
叶真脱下校服外套,丢到车上,只穿着白衬衣,一边卷起袖子一边走出停车场。
走到那几个小混混身边,他脚步停了一下,挑衅的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有默契的扔掉烟头,不怀好意的尾随他进了停车场和教学楼夹角之间的一条小巷。
这时已经快傍晚了,学校早就放学,路上稀稀拉拉的没什么人。小巷一边靠着教学楼的玻璃窗,另一边是围墙,长满了枯黄的爬山虎和矮灌木。叶真一边肩膀靠着窗台,抱着手臂冷冷的问:"是谁刮了我妈的车?"
扫把头躲在一个高壮男身后,指着叶真说:"就是他!老大!就是他来我们学校挑场子,还让小高摔伤了膝盖骨!"
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还有一个拉着那个老大,低声说:"老大你小心啊,那小子手上功夫特扎实,咱们兄弟几个都没抗住……"
扫把头怒道:"瞎操心什么?老大是什么样人,揍那小子一顿,还不是小菜一碟!"
其他几个小混混唯唯诺诺,那个老大则上下打量叶真,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清瘦得异常。现在独生子女家庭里十几岁的初中生,哪个不是养得身强体壮?这小子细胳膊细腿,衬衣下摆往裤子里一卡,腰瘦得跟竹节似的,竟然打翻了自己手下七八个兄弟?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叶真靠着墙,又重复了一遍:"是谁的哪只手,刮了我妈的车?"
"老子刮的!老子泼的油漆!怎么着?!"扫把头躲在老大身后,胆气壮了不少:"谁叫你先惹我们兄弟,给点颜色让你知道谁是你大爷!识相点跪下来磕头道歉,否则今天就让你爸来给你收尸!"
叶真站直身体,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问:"哪只手刮的?"
夕阳的光从他身后斜斜映在地上,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长。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面容俊美,神色冷淡,高高在上。
扫把头忍不住退了半步。
"我在问你话,"叶真淡淡的道,"我问你,用你的哪只手,刮了我妈的车?"
"……他X的!老子两只手都刮了!操你奶奶的,你想怎么样?!"扫把头凶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有本事过来啊!过来老子跟你练练,打得你哭爹叫娘!——"
话音未落,叶真猛然一跃而上,半空倾斜着身体,脚底在墙上飞檐走壁两步,直接越过了挡在扫把头身前的老大!
一群武校学生,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只有那个老大徒劳的伸手抓了一下,却只抓到叶真的半片衣角。
扫把头简直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前一秒叶真还在空中,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根本来不及躲,甚至连伸手阻挡一下都做不到,就只见叶真凌空飞起一记后旋踢,瞬间把他踢飞到了两米以外!
轰隆一声灰尘溅起,叶真一脚踩在他左手腕上,二话不说,脚底一拧,咔嚓一声骨骼脆响,扫把头瞬间凄厉的惨叫起来!
这一下简直又急又厉,从他跃起到踩断扫把头手腕,也不过区区几秒而已。变故陡生,周围所有人都骇呆了,只有那个老大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高壮男生起码有一米八五的个头,肌肉结实,块块隆起,胳膊比叶真粗三倍。叶真却根本不鸟他,猛的侧身躲过冲击,趁他冲过去的那股势头,顺势在他后肩上一处轻轻一击。
那一击很巧妙,单手虚虚握着拳,仿佛漫不经心一样轻轻一敲,半点力道都没有。然而老大却身体一斜,几乎瞬间被卸掉了全身力气,脚下猛的一个趔趄,紧接着就跪倒在地。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痛,只是莫名其妙的身体就麻了,完全不受控制。
叶真仍然踩在扫把头身上,居高临下问:"还打不打?"
如果扫把头这时候哭叫求饶说不打了不打了,那也就算了,没有对手求饶还穷追猛打的道理。但是大多被叶真这么问的人都没有这么识相,扫把头尤其嘴贱,一边惨叫一边狂骂:"老子杀了你!老子非得杀了你王八蛋!一刀捅了你个狗日的——!"
叶真脚后跟重重一拧,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从另一个手腕传来。
惨叫险些震破喉咙,扫把头不住在地上翻滚,唾液混合着血丝从嘴里流淌出来,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也许是被那惨况所震慑,周围几个掏刀片的小混混都被骇住了,有几个甚至还偷偷的往后溜。
叶真放开扫把头,走到瘫软在地的老大身边,问:"泼油漆的主意是你出的?"
老大身体不住抽搐,想从地上爬起来,几次都没有成功。
叶真淡淡的道:"下次别让我见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们安分为止。"
说完他俯□,伸出食指在那个老大脸颊上啪的一点。老大刚想说什么,这一点之后突然脸颊酸麻,他还想说话,声音却渐渐变了调,唔噜唔噜的听不清晰。
老大意识到情况不对,顿时一头冷汗就下来了。
叶真起身往小巷外走去,老大连滚带爬的追上去,含混叫道:"别走!别走!"
声音出口便软绵绵的,混合着口水呜咽,就像喉咙肌肉麻痹了一般。
叶真置若未闻,理都不理。
倒是扫把头手下一个染了红发的小弟,鼓起勇气哆嗦着叫道:"小……小兄弟!技不如人,我们认了!倒是你给我们留个名号,我们以后也好避开你?"
叶真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微微一笑:
"我姓毛,毛毛虫的毛。"
他顿了一顿,又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的名字就叫做毛庆熙!"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补完鸟!求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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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督脉哑门 ...
叶真一边把白衬衣袖口捋下扣好,一边施施然走回车上。
玄鳞正低头摆弄手机,头也不抬的说:"你应该把那几个臭小子的钱包都捡回来!你知道重新喷漆要花多少钱吗,龙纪威会抓狂的……算了,其实把几个小混混卖了都不够……"
"玄鳞叔,"叶真说,"其实我有个主意。"
玄鳞:"……?"
"我们可以买个花环,大小能遮住油漆印的那种,再写个'妈妈我爱你'的字条贴在花环上,挡住车前盖上的划痕。如果龙纪威问起来,就说我们只是想装修这辆车……"
玄鳞大喜道:"好主意啊!不过我觉得字条上写什么可以再斟酌,比方说'老婆我爱你'就显得更真诚一点!"
叶真眼看鱼儿上钩了,便微笑不语。
玄鳞则无知无觉,对狡猾的人类没有半点戒心,兴高采烈的开车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他果然在家附近买了个大大的玫瑰花圈,又在叶真的怂恿下买了金纸红颜料,写了个一行大大的"老婆我爱你"。他把纸条贴在花环上,花环贴在车前盖上,国安九处龙大处长的爱车路虎顿时有了婚车一般的风采。
忙完一切,父子俩人开心的回家,老远就看见龙纪威虎视眈眈守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是让人不寒而栗。
"叶?十?三?小?同?学。"龙纪威一字一顿的说。
叶真立刻躲到玄鳞身后:"妈!我觉得你应该先去看下玄鳞叔叔给你的礼物!他把你的车重新装饰了一下,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十三小同学,"龙纪威说,"你觉得我会被这么拙劣的手段转移注意力么,我都听说了,你在学校跟同学大打出手,把人家孩子抽进了校医务室……还有你管谁叫妈?!"
叶真指天画地发誓:"妈我绝对没骗你,玄鳞叔叔花了很多心思呢,你先下去看看再回来抽我不迟……"
玄鳞同志得意洋洋,对着龙纪威摇尾巴。
龙纪威默然一阵,下楼去看自己的爱车。
可怜我们无所不能的玄鳞同志,到了这一步,还没有识破狡猾人类的险恶动机,得意洋洋的尾随龙纪威下了楼,一眼看见路虎可怜巴巴的停在路边,脑门上顶着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玫瑰花环。
老婆我爱你——几个大红金字在风中飘扬,耀武扬威得让人恨不得一把扯下来啪啪啪啪迎面抽上几个嘴巴。
"……"龙纪威面部表情大半隐没在黑暗里,半晌,终于阴森森的道:
"你们到底对我的车做了什么……"
叶真躲在楼上,侧耳倾听了好一会,终于听见玄鳞哭爹叫娘的爆发出来:"老婆你冷静一点!啊啊啊啊——不是撞车!我发誓不是撞车!不不不不这不是我的主意,老婆我爱你!……老婆!老婆!龙纪威!龙九处长——!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老子好歹也是条龙!要打也别打脸啊啊啊啊——!!"
叶真面瘫状比了个"耶!"的手势,收拾收拾进门吃饭去了。
这年头不能什么都付诸武力,有些问题必须靠智慧来解决。
我们的叶十三小同学,穿越时空来到现代,风生水起游刃有余,是真?智勇双全。
就在叶真快乐又珍惜的享用龙纪威亲手煮的清水挂面(……)的时候,大连市某武馆里,一个穿空手道服的日本黑带暴起一踢,将馆长一脚踹除了场外。
砰的一声巨响,学员惊呼:"常叔!"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几个武馆教练,一个个都捂着伤处爬不起来,满地呻吟。
常馆长阻止前来搀扶自己的学员,颤颤巍巍的勉强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贵国高手果然厉害,我们认输了。"
那个日本黑带立刻收势,一边鞠躬一边用生硬的中文道:"多谢指教!"
紧接着退回黑泽川身后,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黑泽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
他的助理小原浸纯笑了一笑,显得有些自满的模样,缓缓的道:"看来贵馆是没有其他可以出战的高手了,这一局勉强算我们赢了吧。"
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员怒目而视,却不敢上前说话。
小原转向黑泽,请示:"先生,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是先回酒店,还是直接赶去下一家呢?"
他这话是用中文说的,可见嚣张至极。
黑泽家所豢养的这批高手,这段时间以来横扫了当地十几家武馆,所到之处无人敢缨其锋锐,简直可称所向披靡。一开始还有人自负本事前去挑战,后来纷纷铩羽而归,便再没人敢招惹这帮日本人了。
短短几个星期,当地武术界的人一听黑泽家大名,无一不是腿软色变,恨不得关了自家武馆大门,暂且避过风头再说。
这样一来黑泽川也有点兴味索然,淡淡的道:"回酒店去吧,一时半刻是找不到画上那个叶真了。"
一行人正准备往外走,突然门外有个小弟子狂奔进来,慌慌张张的叫道:"常叔!常叔!郑教练不好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只见两个年轻教练,极其勉强的搀扶着一个高壮男子,跌跌撞撞进了武馆的大门,后边还跟着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武校红色运动服的小年轻。那郑教练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身上完全没有半点狼狈痕迹,但是步伐虚软无力,半边肩膀塌着,同时脸颊歪斜,神情恍惚,说不出话。
黑泽扫了他们一眼,知道这是人家武馆内部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两伙人便擦肩走了过去。
常馆长倒是慌忙迎上:"小郑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外边干什么去了?"
"常叔!""常叔!郑哥被人打了!"
"怎么回事,打了哪里?"
"不知道,那人是个初中生!"一个染红头发的武校生颤抖着道:"那人太霸道了,还踩断了我们大哥的两只手,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常馆长吃惊不小,一时也来不及追究人家初中生为什么会和他们大打出手,只能连声问:"打了哪里?小郑被打了哪里?叫救护车!快点!"
一众弟子作鸟兽散,慌忙去打120。
"我们也不、不知道打了哪里,那小孩动作太快……只看见他在郑哥背上敲了一下,就敲了一下,郑哥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另一个武校学生慌忙道:"还有!那小孩临走前在郑哥耳朵上指了一下!"
黑泽本来已经走到武馆大门口了,听到这话,脚步突然一顿。
只听常馆长莫名其妙,问:"指了一下?"
"是是是!就是用手点了一下,然后郑哥说话就不利索了!"
"本来还能说出话来,现在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就是用食指点的,不重,郑哥还追了两步没追上,那人就走了!"
常馆长慌忙吩咐人把郑教练放下来,解开衣襟查看背部,却没有发现半点伤痕。只有后肩的位置上有个指头大小的原点,颜色发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异常。
常馆长奇道:"没受伤啊,怎么站不起来了?是不是脊椎摔到了,还是脚崴了?"
郑教练躺在地上虚弱的摇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嘴巴也合不拢。
"他脸上是怎么回事?那人指他的脸了,怎么指的?"
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半晌一个站得近的才皱着眉,说:"就是食指这样一点,轻轻的……没用多大力,当时郑哥也没叫……但是后来慢慢脸就瘫了!"
黑泽瞳孔瞬间一缩,转身疾步走上前,厉声道:"给我看看!"
他中文说得极其流利,气势又非常撼人,几个武馆学员忍不住退后半步,惊疑不定的打量这个日本人。
黑泽半跪□,助理知机的掏出小手电给他照明。
郑教练后肩上的那个圆点颜色在慢慢变深,面积也渐渐扩大。一开始是几乎难以觉察的,现在已经微微泛出点青色来了。
黑泽用手轻轻一按,低声道:"肩井穴。"
小原浸纯紧张得脸色都变了:"是——是他吗?"
黑泽没有作声,轻轻把郑教练的脸扳过来,仔细观察他耳际。
奇怪的是他耳际上竟然没有一点痕迹,虽然几个小混混铁板钉钉的保证说那少年点了他的耳朵,但是郑教练的半边脸上,完全没有留下点穴应有的指印。
就黑泽对点穴这门功夫的研究,他知道这个功夫是有很多门派的。不同点穴门派用的手法也不同,有些用手指,有些用拳,有些甚至用手肘,还有一些更厉害的用拳风。那是真正的指如刀剑,风能熄烛,没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练,是练不到那种境地的。
用山地崇身上的伤口来看,那个叫做叶真的中国少年,点穴过后会在穴位上留下指痕。
那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内家功力还不到位。真正练到宗师级别之后,只要手指轻抚便能制住穴道,从皮肤上看还半点痕迹没有,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杀人于无形。
黑泽皱起眉,又把小手电凑近一些,手指顺着郑教练脸上几处大穴接连按下,突然手指一动,道:"——哑门。"
常馆长奇道:"您……您说什么?"
"他被人点了哑门穴,所以才面部肌肉瘫痪,喉咙喑哑,难以发声。"
常馆长彻底惊呆了,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但是看黑泽神情肃淡,眼神凌厉,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少年点头部穴位的时候,手法极其精妙老到,并没有直接按下哑门穴,而是在相近经络上注入内力,震动自督脉延伸至阳维脉交叉会穴,冲击延髓中枢,不仅让他失哑,还让他面部神经失调,肌肉瘫痪不能动弹。你送到医院也没用,这样的手法,医生是看不出来的。"
常馆长不可思议道:"——点穴?!"
黑泽不理会他,猛的盯住那几个武校小混混:"点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初中生,特别瘦,就是隔壁中学的……"小混混哆嗦着比了比,说:"差不多就这么高,长得跟丫头似的……"
小原浸纯急忙展开画轴:"是这个人吗?"
那画轴上的叶真,毕竟是根据当初迎宾小姐的口述描绘而成,跟真人相差甚远,只有个神似而已。小混混眯着眼睛辨认半天,才迟疑道:"差、差不多吧——对了!那人留了名字!"
黑泽沉声道:"是不是叫叶真?"
"叶真?不是啊,叫毛什么来着……"小混混一拍头,斩钉截铁道:"叫毛庆熙!"
这下黑泽一行人都愣住了。
"对,就叫毛什么什么的,就在隔壁初中。他们家人还挺有钱的,开一辆路虎,他爸还去学校接他!"
黑泽微微皱起眉。
小原浸纯低声道:"先生,叶真可能不是真名,我们当初查了当地所有的户籍,把所有叫叶真的都排除了……"
黑泽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往外走。
这时常馆长扑上来拦在他身前,急切道:"黑泽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要是走了,小郑他的伤怎么办?!"
小原浸纯笑道:"反正也死不了人……"
"他的伤不重,用陈酒煎服归身三钱,睡一觉起来就能解开肩井穴。"黑泽打断了他的助理,一边大步走过常馆长身边,一边冷淡的道:"至于哑门穴,找个中医按摩半小时就行了。切记半年之内不能跟人争斗,不能大吵大闹、燥气上涌,否则一旦复发,他这辈子颈椎就不会好了。"
常馆长急切的跟了他几步:"如果不好的话……"
"不可能。那个点穴的人只想施与教训,不想谋人性命,因此手上力道极轻。"黑泽走到门口,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道:"——否则只要重按一下,那位郑先生,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常馆长脸色青白,僵在原地。
黑泽走下武馆台阶,助理连忙上前几步,为他打开车门。
"没想到那个叶真,还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淡,听不出是喜是怒,亦或是带着三分嘲讽。
助理小心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不敢言语。
"真名叫毛庆熙是么,毛庆熙……"黑泽把这名字缓缓念了一遍,语气虽然不屑,眼底却带着找到对手一般亢奋的光芒:
"——这个人,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翻滚扭动求花花!!
10
10、万忠墓 ...
叶小同学在学校的生活并没有愉快多少,相反还是一样的孤立。
风云人物六人组在这群十几岁学生里一直处于领导地位。小孩子总是存在盲从现象,几个人缘好、老师宠爱、学习成绩好的"天之骄子"总是容易成为别人效仿的对象。
他们接受了谁,谁就容易被其他学生接受;他们排斥谁,谁就有可能被其他学生所孤立。
叶十三小同学就悲惨的被孤立了。
有一天龙纪威不在家,玄鳞一边下面条一边问叶真:"儿子,我觉得你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啊。"
叶真说:"玄鳞叔你别往面条里倒麻油好吗,我不吃麻油的……还有辣椒是我用来泡手的不要往面条里扔啊——!"
叶真抢过辣椒,放到混合了各种药材的药汤里生煎,然后沸腾关火,把手伸进去浸泡。
玄鳞怒道:"龙纪威下个清水挂面你都吃得呼呼的,轮到老子怎么就这么多麻烦?!"
叶真立刻反唇相讥:"龙纪威把大腿给我抱,你也给我抱咩?"
父子两人一人占着一个灶头,玄鳞下面条,叶真泡手。他手被泡得微微发红,青筋一点一点的凸显出来,不一会儿又慢慢消了下去,红晕从双手蔓延到整个手臂,额头上开始渗汗。
"哼哼,老子的大腿只给龙纪威一个抱……老子可比龙纪威厉害多咧,知道吗?古籍记载,南疆有龙,鳞如玄铁而光润如玉,腾飞时有火光,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玄鳞语调极为得意,把面条盛出来往桌上一放,又说:"喏。"
叶真泡完手,把双手擦干,随便吃了两口面条,说:"龙先生,下次可以少煮两分钟,这面条真的太烂了。"
"臭小子你爱吃不吃——!"玄鳞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舅那个没用的男人一样吗,整天只知道围着锅台转,随随便便就能烧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我不吃了。"叶真放下碗筷,施施然走出厨房。
他来到房间里,从衣橱拎出米袋大的一包铁砂挂起来,闭上眼睛运起内力,双指并拢,向铁砂袋当中轻轻一戳。
这一戳相当迅疾,看上去用力不大,但是坚硬的铁砂袋立刻陷进去了一个深窝。
叶真没有睁眼,指如疾飞,闪电般点了十七八处深坑。几百斤的铁砂袋被他打得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一般。
玄鳞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冷嘲热讽:"儿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的,知道吗?你就是个典型的预备少年犯啊,按龙纪威的话说就是隐形社会不安定因素,扫黄打非打的就是你这种人……"
叶真收手凝神,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立刻反唇相讥:"黄毛小儿有什么资格跟本小爷交朋友?"
玄鳞看看他的脸色,含笑不语,也不去揭穿他,半晌只问:"你从几岁开始练这个的?"
"忘记了。"叶真想想,说:"从记事开始起吧,天天用药泡手,可以帮助内力循环。"
"哦……难吗?"
"还行。上止天庭二太阳,气口血海四柔堂;耳后受伤均不治,伤胎鱼际即时亡……夹背断时休下药,正腰一笑立身亡;伤人二乳及胸膛,百人百死到泉乡。反正就是这些东西,只是细节上比较讲究。"
叶真一边吭哧吭哧的收他那个铁砂袋,一边说:"同样一个穴道,用同样的力道去击打,早上的时候可能只能致人昏迷,晚上可能就能致人死地了。中医里说人身上的穴道根据一天时辰的不同而开合,同样的穴道又连接不同的经络,经络之间又可能互相连接造成影响,所以……总之我人生的大半功夫其实是花在背书上的。"
他把铁砂袋放到地板上,玄鳞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叶真的脸。
"儿子,"他说,"人不能活得太辛苦,别太逼自己。"
叶真低着头不说话。
"你要是喜欢这个,就当个体育运动来练。别把自己投入一生精力的事情当做复仇的工具,押上性命,孤注一掷。"
玄鳞伸手虚虚的搂了叶真一下,说:"儿子,你只是个小孩,还是把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去做吧。"
叶真在他怀里,下巴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见玄鳞黑衬衣上细密结实的布纹。
半晌他低声道:"你不懂那种感觉的。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转头下山一看,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家乡的所有同胞,全都以各种惨烈的姿势被屠戮在你面前。死城,旅顺变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城。"
"我在血海里走,道路两边全是残肢断臂,孕妇肚肠横流,婴儿被穿在刺刀上,男人们被打成蜂窝一样的血泥,甚至连猫狗都被砍成两段。天黑了,整座城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家燃起烛火——千家万户瞬间空了,因为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
"两万人,两万无辜的性命,全都是我的父老乡亲。"
"玄鳞叔,"叶真最后说,"我知道时代变了,现代人提倡什么忘记仇恨,邻邦友好,天灾人祸互相救援什么的……但是那是你们现代人的想法。我是个野蛮、愚昧、又没文化的人,我只知道血债血偿。"
玄鳞凝视着叶真的脸,十五岁的少年,身形清瘦倔强,眼神带着老人一般麻木而灰寂的沧桑。
"……"玄鳞叹了口气,说:"好吧,按理说我不该插手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想做什么,请提前跟我和龙纪威打声招呼。不管怎么样,你是我们的孩子。"
叶真张了张口,沙哑着嗓子,说:"嗯。"
玄鳞诱导他:"你该叫我什么?"
叶真刚要开口,突然门锁一声响,龙纪威的脚步从玄关转到客厅,只听他敲着桌子厉声道:"叶十三小同学!吃饭为什么只吃一半,浪费粮食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小心我把你打包送去北京天天听楚慈上思想品德课!"
玄鳞:"……"
叶真:"……"
两人猛的窜起,争先恐后奔向客厅,叶真仗着人小灵活,猛扑上去抢先抱住龙纪威大腿哭诉:"妈——!玄鳞叔叔下的面条都成糊了!而且清汤寡水!连滴麻油都没放——!"
玄鳞暴怒道:"是谁说他不吃麻油的,嗯?!"
龙纪威一手拎着叶真的后脖颈,一手拿筷子把面条尝了一口,片刻后望向玄鳞的眼神非常麻木。
"玄鳞同志,"他说,"你这样会被人投诉虐待小孩的。"
玄鳞:"……"
龙纪威面瘫着翻出钱包,准备下楼去叫外卖。叶真小同学摇着尾巴,兴高采烈跟在龙九处长屁股后边,百般央求要吃烤羊腿、要吃牛里脊,还要吃油汪汪的麻辣小龙虾。
玄鳞的身影慢慢石化,然后一点一点随风飘散了。
"真是太过分了……"
传说中威猛无比、所向披靡的黑龙玄鳞同志,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颤抖着控诉道:"妈咪控什么的……妈咪控什么的!最讨厌了——!"
(2)
叶十三小同学的学校组织爱国教育,老师在课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去旅顺,参观万忠墓。
厨房方面被万般嫌弃的玄鳞爸爸于是拎着叶十三小同学出门去,买了一包蛋糕零食咸鸭蛋,全都塞进背包里,还唠唠叨叨的教育道:"记得跟同学分着吃啊,趁机交几个热情漂亮的小美眉当朋友啊!"
叶真敷衍的点头说:"嗯!嗯!"
结果玄鳞同志的一片苦心又一次落了空。
出发当天叶真独自坐在巴士最后一排,用外套包着头睡在角落里,车上同学叽叽喳喳,女生们交换零食,男生们打打闹闹,愣是没吵醒他。
到达万忠墓陵园,几个班的学生闹哄哄下车去,老师们提着大衣,拎着喇叭,叫了几次才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叫齐,然后三五成群的结队往陵园深处进发。
万忠墓陵园纪念馆分为四个展区,学生们排着队进门,走马观花的沿途看照片。玻璃展柜里放着晚清旧图,甲午战争前的旅顺大街一片灰蒙蒙,隐约可以看见穿着臃肿旗袍的女人站在店铺门前。
女生们指指点点:"好破旧哦——"
"黑乎乎的——"
男生们则一路打闹一路嬉笑,这个绊倒了那个,那个又推翻了这个……活像几百只鸭子进了笼。
叶真独自走在长长的队伍最后,大大的兜帽挡住头脸,面无表情。
"同学们注意了——!接下来我们要参观'甲午中日战争中的旅顺',在甲午战争中,旅顺口很快陷落,两万手无寸铁的旅顺人民惨遭日军侵略者屠杀……"
展区照片换成坚船利炮轰破旅顺口,两个日本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满地尸体的惨象。
"好可怕!晚上要做噩梦了!"
"是啊是啊!好可怕!"
女生们捂住眼睛,很快便三五成群的手拉手去上厕所。
毛庆熙和他的弟兄们围在老师身边,指着展柜里的图片:"是啊,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两万人被杀,也有说法是一万八。有人说旅顺被杀得只剩下三十六人,那是造谣……其实剩下八百多呢。"
几个十几岁小孩听得懵懵懂懂,闻言问:"那么多啊!为什么不组织起来抵抗鬼子呢?"
"都藏起来逃命去了吧,中国人嘛……"毛庆熙笑了笑,丢了个"你懂的"表情。
叶真趴在玻璃展台上,本来一动不动,这时突然抬头,电光火石间盯了毛庆熙一眼。
那一眼犹如芒刺,冰寒入骨。毛庆熙无意间撞上这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头皮一麻。
他呆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要回瞪回去,但是叶真已经转过头了。
参观完展览馆已经临近午饭时间,学生们被转移到万忠墓墓碑处,在草地上随便吃野餐。
万忠墓是黄灰色的砖石垒成,上边焊着巨大的铜板,写着旅顺大屠杀发生的时间——1894.11.21-24,三天三夜的民族之耻,就这样被浓缩成了几个铜铸的苍白的数字。
铜板之上还写着两行大字,是四句话:
一座骇人听闻的城,一座尸积如山的城。
一座鲜血凝固的城,一座殊死抗争的城。
叶真站在墓碑前,仰头看上边的字,面如死灰。
很多男生在草地的铁链上摇来摇去的玩,毛庆熙和他们那一圈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指点江山,又念那大字下边的英文翻译,说:"前边三句倒是真的,最后嘛就未必了。要是真的殊死抵抗了,还能被杀这么多人?大难当头没人战斗,全都一股脑跑去逃命,真是不被杀才怪……"
几个学生笑呵呵的,"是啊是啊,就你懂得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毛庆熙笑起来,说:"抗日战争时期也是这样,几个鬼子端着枪,就能控制中国一座小城。从中国人里边选出汉奸,耀武扬威的管理自己的同胞,日本鬼子根本不用费心。这就是民族劣根性……"
比较善感的女生立刻点头认同,叹着气说:"没办法啊……"
"就是啊……"
叶真回过头,冷冷的盯着他们。
毛庆熙不服输的盯回去,就这样互相瞪了几秒,挑衅道:"你想干什么啊?"
那个女生赶紧扯扯他,充满敌意的道:"走走走,我们不理他。"
毛庆熙往前进了一步,皱眉叫道:"你看什么看?!"
叶真转过身,这样几乎就跟这帮人面对面了。
"你会开枪吗?"出乎意料毛庆熙意料,叶真说话声音竟然很平淡。
"……"毛庆熙愣了一下,说:"不会啊。你会?!"
叶真面无表情,又问:"那你面对整整一个军装备火枪和刺刀的侵略者,你跑不跑?"
毛庆熙不说话了,厌恶的盯着叶真。
那女生又在不停拉他的袖子撒娇:"走嘛!咱们别理他,走嘛!"
"那些人全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不会开枪,不会拼刺刀,被人闯进房子放火屠戮,他们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杀了。有人想反抗,但是没有武器,也没有人保护他们,反抗的后果就是被砍死在大街上!"叶真的声音蓦然尖厉起来:"连牛羊猫狗都被砍杀!没有一座房子是完整的!大火烧了十几天,十几天!"
他上前一步,毛庆熙立刻条件反射的退后。
"男人被砍死的时候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妻儿被□,死不瞑目!日本人踩在年迈老人的尸体上哈哈大笑,互相比谁杀的中国人更多!全城被屠杀两万人,你让剩下的八百人怎么反抗!你冲出去反抗吗!"
咆哮声引来很多注目,学生们从草地上站起来,不知所措。
叶真猛的上前一步扬起手,毛庆熙以为他要动手,触电一般举手挡住头。
"住手啊!"
"别打!"
学生们纷纷惊呼起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叶真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我要是你爸,"他冷淡的道,"就把你一皮带抽死在祖宗灵位前。"
"……"毛庆熙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群弟兄里有人想叫骂,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叶真就掉头走了。少年清瘦至极的身影孤零零走向树林,连头也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有花花今晚有二更!!
11
11、敢问尔芳名 ...
中午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没人敢管。
一个的爸在省里当官,一个的舅舅在北京军队。这俩学生只要没动手,吵两句嘴有谁敢管?
不过班主任也觉得,这个叫叶十三的学生,实在是太过较真了。毛庆熙不过是说两句罢了,值得什么?连这个都要吵,也太没事找事了吧。
这么想着,班主任就没叫人去找叶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庆熙几句。
午饭过后学生自由活动,在草地上吃水果嗑瓜子,导游叫了几次要注意卫生,地上还是留了星星点点的瓜子皮。导游无奈,只得请保洁人员过来轰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时候,老师们再次满园子到处找人,好不容易把学生找齐,班主任已经没力气了,挥挥手叫毛庆熙:"各个班班长点人,最后把人数报给你统计,看看还有没有差人,不差的话就上车回市区。"
毛庆熙于是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里,接过班级人数统计表,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个班的班长排队到他面前来汇报工作。
三班的学生齐了……二班的学生齐了……一班还差一个。
"叶十三没到。"
毛庆熙和小班长对视一眼,小班长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毛庆熙哼一声,说:"凉拌。"
他在叶十三的名字后边画了个勾,当做他已经到了,然后把名单交给老师。老师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尽的挥挥手说:"上车!回家!"
于是几个班的学生轰隆隆上车,几辆车再轰隆隆的开走。
叶十三在哪里呢?
叶十三在石碑后。
他在石碑后的台阶上坐着,头倚着冰凉的碑面睡着了。习武少年,内力健旺,竟然完全不感到冷,等他醒来的时候陵园里早一个人都不剩了。
叶真还不大相信,走到门口去转了一圈,看那几辆巴士真的不见了,才一个人慢慢的踱回陵园。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北风呼呼穿过树林,带着寂寞而寥远的呜咽。
叶真坐在万忠墓石碑前,呆呆的望着灰黑色的碑面,仿佛要看穿这厚重的石碑,看到往昔故土青山流水的旧时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
在那个时代,他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十五岁的叶家幼子,眼见全家被诛、满城被屠,暴怒之下单枪匹马杀到日本军营,追上尚未拔营的日军小队,化装成日本兵,继而混进日军参谋部,当夜手持刺刀杀人数百。
日军轰动,出动火枪队截杀未果,叶真带着八处刀伤冲进参谋室,一指点中日军山地主将之子、山地泉一郎天灵盖,此人当即暴亡。后来解剖尸体,发现他头盖骨都碎了。
山地主将暴跳如雷,命几千士兵围杀凶手,叶真血战一夜,天明时力竭被杀。
这件事不仅在内阁轰动一时,同时也在山地家族的族谱上画下了一笔浓重的血色。
甚至一百多年过去了,连山地家族的表少爷黑泽川都知道这段秘辛,知道山地家族里曾经有位老太爷,于千军万马之中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霏霏细雨,路灯淡黄的光在雨雾里朦胧不清。
叶真呆呆坐在石碑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没有手机,不知道怎么打电话,这里离大连足有四十公里,走路要七八个小时。
唯一的希望是学校老师回去以后点人数,发现少了他,便回头来找。
但是这希望看起来也相当渺茫。
远处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深灰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撑着黑伞,怀里抱着一捧花。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目光里有点好奇。
但是他没有停留,直接走到石碑前,放下鲜花,深深鞠了三个躬。
叶真仍然呆呆坐在雨雾里,那男人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身离开。
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雨伞。
叶真抬头望他,他已经擦肩而过了。
"……"叶真呆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掏出玄鳞给他准备的蛋糕、巧克力、咸鸭蛋……一股脑放到石碑前,喃喃的道:"你们吃,给你们吃。"
"你们没吃过这些东西吧,这都是这个时代的零嘴,好东西呢。以前我也想不到,一个吃食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比咱们那个时代好多了,是不是。"
叶真蹲在石碑前,一点点抹去字迹上的灰尘。
"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可讲究了,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住的房子,开的车……什么都比我们好,花钱也不心疼,大把大把就撒出去了。这个时代的好东西真多,吃的喝的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唯一就只想再尝尝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
叶真蜷曲在石碑前,大半个身体贴着冰凉的石头,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座上。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他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发抖,半晌才哽咽着问:"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留下来呢……"
百年沧桑,斗转星移。
所有人都消失在历史的书页里,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沉重的血泪,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刻骨的仇恨,刻骨的孤独。
世间再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他和这个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的世界,已经彻底断了关系。
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茫然的,黑暗而永无尽头的痛苦?
叶真浑浑噩噩的缩在石碑下,突然满世界的雨被遮住了。那个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去而复返,撑着伞,居高临下,问:"你怎么了?"
"……"叶真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挂满雨水。
那男人俯□,平视着叶真的眼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
男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发现没发烧,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十三。"叶真嘴唇动了动,哑着声音道:"你呢?"
男人迟疑几秒,说:"——顾川。"
他说话非常流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发音总有点怪怪的,好像那种说惯了方言的人压着嗓子说普通话。
叶真点点头,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
男人皱眉打量着他,少年的衣服已经接近湿透,显得越发单薄可怜。侧脸皮肤白皙得透明,显出极其浅淡的,淡青色的血管。
"你这样在外边不行。"顾川伸手把叶真从地上拉起来,问:"你家在哪里?给我个地址,我送你回家。"
(2)
天色渐晚,从车窗往外看,稀稀落落的雨线被渲染为淡淡的晕黄。
顾川一边开车,一边问:"你是大连本地人吗?"
叶真裹着顾川的淡灰色羊毛围巾,显得脸颊更加清瘦苍白,朦胧的车窗映出他带着困意又有点茫然的眼睛。
"不是,"他说,"我家在旅顺。"
顾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浓密短发下露出的一点耳朵稍:"那我现在把你送去……?"
叶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和玄鳞一家人的关系,半晌说:"养父母家。"
顾川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
他平时少言寡语,又习惯于在高位上发号施令,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人。
然而旅途漫长,车厢里静默无声,满世界刷刷的雨声憋得人心里烦闷。
半晌顾川又简短的问:"你父母呢?"
"……死了。"
顾川微微惊愕:"死了?"
"嗯。"叶真回过头来,把眼睛从侧车窗移到前窗上,盯着来回摆动的雨刷,说:"被几个日本人杀了。"
他语气很平淡,却有种深深的痛恨和恻然。
顾川看着他的侧脸,有瞬间觉得很诧异。他想这个少年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长得这么俊秀又标致;他态度冷漠仿佛对周围的世界都保持警惕,然而又这么轻信,随随便便就上了陌生人的车,好像确信没有人会加害他一般。实在是矛盾的集合体。
顾川这么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怎么会被……杀了?"
"我不知道。我父母从来没惹过日本人,没有仇恨,没有恩怨。但是他们就是杀了他,还觉得很得意。我想不通人类怎么会对跟自己无仇无怨的同胞下这样重手,简直就像畜牲一样。"叶真顿了顿,艰难的找了个解释:"——大概日本人天性就是这样的吧。"
顾川扭过头去开车,神情复杂,半晌道:"我的母亲也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
叶真惊异极了,说:"啊?"
顾川道:"我的母亲……嗯,出身于日本一个很有历史的大家族。我亲生父亲当年是旅日留学生,据说是学航空工业的。不过我从没见过他。母亲生下我的时候,他已经抛弃我们了。"
叶真眼睛瞪圆了,又说:"啊——?"
顾川笑了笑。
他本身就很少笑,更少露出这种带着伤感、怀念和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父亲留学日本的时候,跟我母亲相爱了。他们很快生活在一起,直到我父亲毕业,便想带我母亲回国。但是我母亲……有些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她必须留在日本,就央求爱人也一起留下。但是我父亲坚持要走。"
"很快我母亲的家族给她订婚了,对象是日本最古老的武学世族之一。可怕的是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父亲很快回国,她咬牙出嫁,八个月后生下了我。而从头到尾,我父亲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我的存在。"
叶真已经把"中国人和日本人怎么能相爱结婚"这个问题抛到一边,追究道:"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呢?"
顾川叹道:"有些事是没法提的,况且……唉,算了,你还是个孩子。"
叶真坚持道:"爱人之间是什么都能说的,说了就能解决问题了。"
顾川看他一眼,心想能说这话的也只有孩子,年少无知,心境纯净。这孩子这么漂亮,以后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心境的话,被他爱上的小姑娘一定会很幸福吧。
叶真思考半天,又问:"那你后来找过你父亲吗?"
"嗯。我母亲嫁人后,一直郁郁寡欢,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生前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都咬死牙关什么也不说,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是个中国人,叫我来中国北方找他。"
红灯亮起,顾川一脚踩下刹车,说:"我一直以为她很恨那个男人,谁知道到最后一刻,她竟然流着泪告诉我,希望我好好努力,让父亲承认我的存在。"
叶真听得入了神,问:"那后来呢?"
顾川几十年没跟别人说过的往事,第一次跟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提起,谁知竟然被叶真当听故事一样,不仅半点感伤都没被传染到,还连连催促他说结局。
"没有后来了,后来是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线索之后,才发现我父亲早就死了,还死在我母亲之前。"红灯变为绿灯,顾川踩下油门,头也不回的说:"他在中国也没有结婚成家,一个异母兄弟都没给我留下。"
这个结局显然让叶真意犹未尽,他想了半天,连说了好几个"可是",却始终没"可是"出什么来。最终只能沮丧的叹了口气,评价道:"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顾川淡淡的笑了笑,说:"我也不能。"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和这个孩子所不能理解的,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顾川把车拐出高速公路,后边突然追上来一辆吉普,哔哔的按了两声喇叭。
叶真一撇头,立刻认了出来:"啊!我爸爸的车!"
这孩子给他爸爸打电话了?什么时候?顾川心里有点惊讶,紧接着就看见那辆车打了个指示灯,停在路边。
叶真立刻推车下去,临走时动作一顿,回头很快的道:"谢谢你送我到这里,陌生人!"
少年的惊鸿一瞥在灰蒙蒙的雨雾里格外清晰,仿佛夺走了一世界所有的鲜妍和光彩。顾川看得愣了愣,那少年快步跑到吉普车边,一个年轻男子立刻打开车门,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川有点愣神,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想起万叶集里的一首诗——椿灰染紫色,行至海石榴;相逢在歧路,敢问尔芳名?眼下他是和那少年走到歧路上来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吧。就算问过了对方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他又一转念,苦笑着想:眼下隆冬料峭,可不是春暮山茶花开的季节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男子从那车的驾驶席上走下来,也不打伞,冒着霏霏细雨走到顾川车前,低头笑道:"喂,兄弟!"
顾川摇下车窗,玄鳞居高临下,说:"多谢你送我儿子回来!"
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三十来岁,却自称是叶十三的父亲,比较起来真是有点滑稽。
顾川点点头,简短的道:"应该的,举手之劳。"
玄鳞微笑不语,转头时盯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然而就那一眼!顾川却突然全身紧绷,仿佛刹那间感受到一股极为霸道雄厚、针扎一般威胁的气息。那感觉来得太过震撼,以至于他突然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玄鳞悠然离开。
那个男人……相当可怕!
顾川出身于武学世家,又习惯于和高手对阵,从没在谁身上感受到这么充沛、雄浑、仿佛随时可以将人殛之于野的杀意。
那种气息,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感到极度的畏惧!
顾川已经多年没有过这种被对手镇住,而且是干净利落狠狠镇住的感觉。一直到玄鳞走回车上,他还皱着眉,紧紧盯着那辆吉普。
吉普很快发动,跟他擦肩而过,还按了一声喇叭,好像是表示感谢。
这时手机响起,顾川从大衣外套口袋里找出手机,是助理打过来的,声音有点
11、敢问尔芳名 ...
焦急:"黑泽先生!时间已经很晚了,您去了哪里?需要我们去接吗?"
"……"顾川顿了一会儿,缓缓的道:"不用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去。"
他望着那辆吉普远去的方向,没过一会那辆车就消失在了冬日街头蒙蒙的雨雾中,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椿灰在日本古代指山茶叶子烧成的灰,海石榴作山茶花解,所以黑泽想现在是冬天,不是春暮山茶花开的季节~
12
12、山地仁 ...
关于叶十三小同学出行失散,"险些被人拐子拐走(玄鳞语)"的问题,龙纪威很快就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及结果,甚至连毛庆熙同学家祖宗十八代都翻了个底朝天。
知道真相的龙纪威哭笑不得,说:"玄鳞同志!你给我坐下!"
玄鳞拉着叶十三小同学的手,父子二人雄赳赳气昂昂,正准备出门找滥用职权的毛庆熙小朋友和玩忽职守的班主任俩人算账去。
结果龙纪威懿旨一下,叶十三小同学首先叛变了,立刻扑回去抱妈咪大腿,摇着尾巴哭诉:"我今晚十分想吃醋溜土豆丝、红烧羊腿、烤龙虾和大排骨汤!"
龙纪威一手拎着叶真后颈的软皮,把他提到半空中,面无表情的对视半晌。
叶真讨好道:"喵。"
龙纪威微笑:"喵——你妹啊喵!!"他一脚把叶真踹到沙发上,怒道:"叶十三小同学!玄鳞同志!我没见过世上有比你们更无耻的父子了,在外边打完架竟然报别人的名头!"
叶真摔进一堆沙发软垫里,手忙脚乱爬起来坐好,用两只前爪撑地,双眼星星状仰望龙纪威。
玄鳞理直气壮道:"这种在外边打架闹事的行为怎么能报自己名字,不是勤等着别人上门来讨要医药费吗!再说咱儿子下手这么重,谁知道那人有没有半身截瘫!万一要咱儿子伺候他一辈子……"
叶真慌忙声明:"妈!我没真打!"
"况且那姓毛的书记不是最喜欢带头领功唱赞歌的,咱儿子好心,白送他一顶高帽子,那小子一定高兴都来不及,说不定还能评个市三好学生啊什么的当当……儿子!咱下次还这么干!以后在外边惹了事,就说你叫毛庆熙!"
龙纪威扶额道:"都给我省省吧,想让我一人一苍蝇拍送你们回那美克星吗……"
在龙纪威的高压政策下,玄鳞终于没能跑去找学校算这笔搞丢他儿子的账,而作为补偿,叶十三小同学当晚就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烧羊腿和烤龙虾。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一个新手机,龙纪威详细的教会他怎么打电话及发短信:"万一有紧急事态就打我和玄鳞的电话,平时也可以打给同学联络感情,如果你需要的话……但是每三分钟打电话问一次晚上吃什么就不必了!"
叶十三小朋友表示很满意。
他一向对学生里的手机一族非常羡慕,但是碍于少年自尊,一直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从不把羡慕表现出来。
失散事件圆满过渡,没有人找毛庆熙算账,班主任也没有被学校解职。在学校里叶真和毛庆熙仍然不说话,见面了也只彼此狠狠白对方一眼。
事件过去两周以后,有一天龙纪威要出门办事,玄鳞来学校接儿子放学。
那天也活该是要出事——玄鳞突然心血来潮,带儿子出去吃小馄饨。
叶真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两人叫了一大碗鸡汤馄饨,一笼灌汤包子,几样小菜,坐在临街热乎乎的吃。连玄鳞这种人间水米不沾牙的人,都优哉游哉的点了根烟,吃个灌汤包子,父子两人惬意得很。
谁知道惬意着惬意着,突然不远的桌子上有人猛拍了一下,厉声道:"八格牙路!"
那暴吼简直炸雷一般,叶真手一抖,小馄饨骨碌碌顺着外套滚落下去,留下一溜污渍。
玄鳞也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食客纷纷扭头,只见店铺老板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两个日本人隔着桌子大声嚷嚷这什么,面前还有几个掀翻了的碗。
其中一个日本人敲着桌子,用生硬的中文怒道:"你是瞧不起人吗!为什么卖给我们的价格比别人高?以为外国人就可以随便欺骗,是不是?"
老板苦着脸道:"好了好了两位先生,就一块钱而已,小店有眼不识泰山,以为您二位看不懂中文……"
他倒是老老实实的爽快认了,围观食客顿时都有点哭笑不得。大连是旅游胜地,有些小摊贩看到外国人便趁机宰一刀,少则几块钱,多则几十块——这也是常事。反正路边店铺定价没个准,老板要多少便是多少,欺负人家听不懂中文罢了。
谁知道这两个日本人能看懂中文,知道菜单上写的是什么价,那小老板偷鸡不成蚀把米,踢到铁板了。
"我给两位道个歉还不成吗?这样吧,按原价打个八折,您两位看还成不?"
那小老板点头哈腰,先前吼叫的日本人则骂骂咧咧,把碗一摔:"你们中国人最会撒谎,为了一点小钱就这样,真是不知羞耻!"
"说什么哪?谁不知道羞耻啊?不就是一块钱,至于吗?"那小老板也来了点火气,一指门外说:"老子道歉都道过了,你还想怎么着?成,为了表达小店的歉意,钱不收您二位的了,您走吧!"
那日本人还想骂,被同伴拉了一下,用日文高声说了句什么。叶真没听懂他的意思,玄鳞的脸则瞬间沉了下来。
叶真半个人趴在玄鳞肩头:"叔——!那人说什么啊?"
"谁是你叔,叫爸爸——!"玄鳞漫不经心的敷衍道:"没说什么,咱们走吧。"
他起身把两张二十的钞票丢在桌子上,找零也不要了。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叶真,先前那个满口生硬中文的日本人哈哈大笑,高声说了一句:"没错,本来就不该收我们的钱!哪有爷爷来孙子家做客,孙子还要收爷爷钱的道理?"
这下不只是叶真,店里很多人的脸色都同时变了。
这话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说,可能也只是单纯的辱骂罢了。但是在旅顺和南京,这就是融入骨血之中的奇耻大辱。
遭受过大屠杀的城市,无数妇女被日本侵略军□;战争结束了,那个时代也结束了,但是烙在他们灵魂里的伤痛却永世不灭——一些日本右翼分子仍然声称,这两个地方的中国人,其实是日本人的后代!
这种恶意的揣测,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身上,都是无法容忍的国耻!何况中国人对祖宗和血统,又比任何其他民族都更加重视!
叶真双手发抖,玄鳞死死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喝斥:"别冲动!先等等再说!"
那个日本人哈哈大笑,他的同伴往桌子上扔了张整钞,把他拽了出去。
叶真几乎已经听不见其他什么了,看见他们要走,几乎是两眼发红的往上冲。玄鳞一把按住他,兜头一巴掌甩过去,厉声道:"你想当街闹事吗!"
叶真全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玄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老子要废了他们,"他神经质的重复,"老子要废了他们。"
玄鳞皱眉,半晌道:"这个时代有警察,有法律,如果你被抓进去,要保你出来会很困难——懂吗?"
叶真又清醒了一点,说:"我懂。"
他眼底的血色渐渐退去,但是眼神仍然冰冷刺骨。
玄鳞放开钳制他肩膀的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点点手表说:"我等你二十分钟,快去快回。"
叶真喘着气,缓缓点了点头,转身飞快的大步跑开,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2)
那天晚上叶真回家的时候,用外套兜帽遮着脸,嘴角淤青一块,一看就是被人揍的。
龙纪威靠在沙发上看文件,伸手招了招,说:"叶十三!过来!谁打你了?"
叶真闷着头在他面前晃了一圈,一声不吭,躲房间去了。
龙纪威奇道:"这孩子失恋了不成?"
玄鳞叭叭叭的捏着手指关节,一脸趾高气扬的走过来,狞笑道:"没失恋,不过被他亲爱的爸爸大人我给揍了。"
"……"龙纪威问:"你揍他干吗?"
玄鳞于是一屁股挨着龙纪威坐下,以一个扭曲且不可思议的角度腻歪在龙纪威身上,添油加醋把今天在小馄钝摊上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说到两个日本人用日语交谈的那段话时龙纪威一下子就听懂了,惊奇道:"这年头东北还有这么彪的日本人?走街上不怕被人套麻袋吗?"
玄鳞漫不经心道:"二百五走到哪里都有,前年在南京不还有个日本交换生往万人坑了吐了口痰么,当场就被人按住左右开弓抽了十几个耳光……老实说吧,那俩人今天就算没遇上咱儿子,也绝对没法善了,当时店铺里这么多人呢。"
他又把叶真跑去找那俩日本人的经过跟龙纪威汇报了一遍,语调之间颇有点沾沾自喜:"咱儿子还是很聪明的!抢了钱包就跑!跑到没人的小巷子里直接开打!五分钟解决战斗!"
龙纪威说:"很好嘛玄鳞同志,叶十三小同学跟着你不仅学会了打架栽赃。还学会了抢人钱包……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下来!这么大的人了别整天凑上来求蹭脸!"
玄鳞怒道:"你不爱我了吗!"
龙纪威翻一页文件,冷冷淡淡道:"你也可以照着你对叶十三小同学的样子往我脸上来一拳,然后试试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玄鳞:"……"
玄鳞立马乖了,双手捂胸做热泪盈眶状:"爸爸我这是在对亲爱的儿子进行爱的教育啊!爸爸我要是不揍醒他,那俩小鬼子现在就已经可以送去烧了啊!你知道吗孩子他妈!咱儿子把那小鬼子踩在脚底,十个手指一根一根拧下来,拧一根问一声:谁是谁爷爷?嗯?谁是谁爷爷?"
龙纪威怒道:"谁是孩子他妈?!"
玄鳞娇羞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在叶十三小同学狂性暴发大开杀戒的时候,亲爱的爸爸我冲上去,平地一声大喝,唤醒了迷途上的羔羊!然后就把他提溜回家来了。"
"……你怎么说的?"
"咳咳,我说!"玄鳞昂首挺胸,正气凌然道:"我照头给了他一巴掌,说:毛庆熙!别打了!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龙纪威:"……"
龙纪威面无表情的盯着玄鳞,半晌缓缓道:"你们父子俩真是坏完了……"
小房间里没有开灯,叶真躺在床上,盯着昏暗里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他本来以为愤怒的余韵会持续很久,谁知道躺下来的时候,精神感到的只有疲惫,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麻木了。
他想起以前拜师学艺的时候,祖师曾有一句教导:"我们习武之人,需忍得常人所不能忍,更需超出常人之品德心性,以德报怨,以感化他人,方能成就上上之境。"
当时叶真年幼,立刻驳回祖师:"孔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师傅何解?"
祖师不悦反问:"竖子!依你之见又该怎样?"
叶真道:"以直报怨而以德报德,可称君子;以怨报怨而以德报德,是人真本色!"
叶真因为这一句话而吃尽苦头,最终被师门遣送回家,师傅对他的评价是:少年顽劣,心性偏执,不是个可以习武的人。但是他父亲并不这么认同,叶真的习武天才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于是很快便为他找了另外的师父学习点穴秘术。
点穴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仿佛是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学的功夫。实际上在一些地方,被允许学习点穴的弟子是经过层层考验的,人品和德行必须完善无缺,性格稍微有点瑕疵都不行。
叶真的第二任师父跟那位"以德报怨"的老师傅不同,相当喜欢这个年少气盛的小徒弟,还多次跟人称赞他是:"心地纯良,灵台明净,将来必成大器!"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叶真也许真的能继续修炼下去,直到成为罕见的高手,甚至是一代宗师。
但是那场大屠杀爆发了,那个时代的叶真生命走过十五岁,然后便死在了他自幼的信念之下:
以怨抱怨,以德报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永远也无法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提倡"宽容、谅解",他最想做的,便是十倍百倍将自己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出来,不管对方是山地家族的后代,还是口无遮拦行为张狂的普通日本人。
就算有玄鳞在身后紧紧拉着,他也无法避免的走向了深渊。
那条路没有光明,没有终点,不能回头。
叶真沙哑的叹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了,玄鳞敲了敲门板,问:"儿子,你睡了吗?"
叶真闭着眼睛,懒得动弹。
房间里一片沉寂,半晌,玄鳞淡淡的道:"如果你还是想不通,可以自己一个人慢慢呆着,直到想通为止。晚饭留在餐桌上,饿了自己出来吃。"
他轻轻关上门,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叶十三小同学躺在床上跟他爹赌气的时候,大连市某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电梯门打开,黑泽被一群手下围着,大步流星的匆匆走来。
他的助理小原浸纯匆忙迎上,恭恭敬敬呈上医生的报告夹:"黑泽先生!医生的初步报告已经出来了,山田君的手指有可能要截肢,而且就算治好以后也不可能再使用手指了!"
黑泽冷冷的问:"另一个人呢?"
"情况稍好,但是同样十指粉碎性骨折,所有指骨都被矬成了碎片……手术可能还要进行两三个小时……"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轻,黑泽脸色冷漠,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敢出半口大气。
半晌才听他低声问:"他们两个在大街上对着一群中国人说出来的话,你们敢在我面前重复一次吗?"
"……"连助理都竭力低下头,只恨自己不是空气。
"我三令五申过多少次,这里是中国东北,是东三省,是离旅顺只有四十公里的地方!在这里跟当地人接触要非常小心,敢挑事的活该被人打死在大街上!我说过多少次!"
黑泽顺手把文件夹往保镖头上一摔,保镖被抽得一个趔趄,慌忙蹑手蹑脚的低头站稳。
助理拼命鞠躬,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黑泽先生!被打的两位同事是山地老夫人带来的人,我们一时管理疏忽,请黑泽先生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黑泽正要说什么,电梯门在他身后打开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语调:"哟——表兄,您又因为一点小事而教训家养的狗了么?真是严苛啊。"
黑泽一回头,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西裤,酷似山地崇的年轻人倚在电梯门上,两个女人低眉顺眼的陪在左右。
"哈罗,好久不见哪!黑泽表兄!"
"……"黑泽低声道:"山地仁……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山地仁的男子歪着头,挥了挥手:"因为据说我那可爱的弟弟阿崇醒来了啊。作为家山地家的长男,有必要来亲手恢复家族被折损的骄傲嘛。没想到我刚来就碰上这么热闹的事,我母亲所豢养的狗被人打断了一嘴的利牙,这是真的么?"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顺着走廊走进来,两边的人都对他九十度鞠躬。
黑泽冷淡而简短:"山田和椎名碰见了那个打伤阿崇的人,因为出言无状,被打断了十根手指。"
"啧啧啧啧,就是那个自称叶真,真名叫毛什么什么……的?"
"毛庆熙。"
"哦哦。毛庆熙。"山地仁对他一个女伴做了个夸张的"原来如此"的手势。
"好吧,表兄,既然我已经来了,那么为了平息母亲大人的怒火,我就先去会会我们那位英勇的小朋友。当然如果你愿意一起来的话也无妨,我们可以分别提着他的头和身体去见母亲……嗯,您觉得呢?"
黑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着不易为人察觉的嘲笑:"不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山地仁挑起一边眉毛,彬彬有礼的耸了耸肩,仿佛非常遗憾的模样。
"记得约束好你的人。"黑泽大步走向电梯,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如果你们再惹出什么麻烦,我绝对不会替山地家族收拾任何烂摊子了。"
山地仁"啧啧啧啧"的摇头晃脑半晌,直到黑泽带着他的人离开医院,他才回过头,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冷笑道:"遵命……我说一不二的,无所不能的表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彪,大连话,含义复杂,可以理解为:"二百五啊。""找揍呢?""二愣子吧!""蠢笨呆傻啊!"等等……
13
13、人形怪物 ...
毛庆熙没想到,事情进展得竟然这么顺利。
当市三好学生的预评结果出来时,有个评定老师暗地里把消息告诉他们,说毛庆熙在"校内外有突出事迹受到表彰"这一项稍微有所欠缺。毛书记打了个电话跟学校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做点安排"。
所以当教导主任把他找去,告诉他因为他在校外智斗体校小混混,救下被抢劫的小学生,派出所特此提出表彰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父亲的"安排"。
教导主任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把被揍的几个小混混照片拿给他看了,满脸激动的道:"被抢劫的小学生说了,救他的那个人留下名字叫毛庆熙,确定是你吗?没有第二个毛庆熙了吧?"
毛庆熙心知肚明,谦虚的默认了。
一旦他认了,一切都好办了。
教导主任火速把消息汇报上去,手续一切准备好,顺便并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毛庆熙的父亲毛书记。
毛书记一听电话,还以为是学校抢先一步为儿子竞争市三好学生而准备的"台阶",所以也心照不宣,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我儿子能长成这样,学校的培养功不可没啊!"
教导主任很高兴,毛书记很高兴,毛庆熙有点心虚的同时,也是有点兴高采烈的。
大家都很高兴的同时,没有人想到,坐在酒店露天游泳池边的山地仁也微微的笑了。
"他承认就是他了?"
手下一欠身,毕恭毕敬道:"是的!连那几个小混混的照片都给他看过了,那个毛庆熙没有否认!"
山地仁用日语笑道:"这就是中国人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黑泽把这座城市翻了个遍,却被我捡了个现成的功劳。"
身材火辣穿比基尼的女人娇滴滴依偎过来,掩口笑道:"那大少爷打算怎么收拾那小子呢?那小子害得二少爷至今还……可要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是啊,不然怎么体现我身为长兄的慈善和仁爱呢。"
山地仁漫不经心的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阳光照在粼粼水波上,反射出微许金光。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拍掌道:"有了!——我们从日本实验室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失败品,还没有完全销毁吧?"
那女人好奇的瞪大眼睛,手下却立刻点头:"没有,一直锁在笼子里严加看守。"
"那就好了嘛,请这位毛庆熙帮我们处理吧。不过人家是客人,你们可得好好的请,千万不能失礼啊。"
手下已经为山地仁做事很久,早就熟悉了这位笑里藏刀的大少爷风格,闻言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刻点头称是,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那女人却把丰润白皙的手臂挽到山地仁肩膀上,娇声问:"大少爷!咱们从日本带来什么了啊?什么试验品失败品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山地仁淡淡的道:"你不需要知道。"
那女人本来只是撒个娇,活跃下气氛,谁知道却兜头泼了盆冷水,当即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了。过了好一会儿,看山地仁表情没那么冷淡了,她才小心翼翼的挺了挺胸,问:"大少爷,我今天穿的这件泳衣好看吗?"
山地仁扫了她一眼,目光在丰满诱人的乳|沟上瞥过,漫不经心笑道:"你本来就很好看。"
女人邀宠般凑上来亲吻他的胸膛。
"不过我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山地仁把玩着那女人的长发,低声道:"——你拍马都比不上……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头。"
那女人僵了一下,嘴唇都有点抖了:"那既然大少爷喜欢……为什么……也把那人弄来吗?"
山地仁不说话,半晌才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虽然笑着,但是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声绝对不代表他心情很好,甚至还恰恰相反。
"我倒是想啊,"他语调很轻松的说,"可惜那人位高权重,你我加起来,都不够他一根手指头的呢。"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里似乎有些戏谑,又有些嘲讽,听不出来是真是假。那女被他绕得晕晕乎乎,又不敢随意发问,心里简直好奇到了极点。
所幸山地仁也没有注意她,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只懒散的把玩着那女人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有可无的吻了下去。
女人倒是立刻热情迎上,波光粼粼的游泳池边,很快便响起了不堪入耳的调情和呻吟声……
(2)
叶十三小同学跟玄鳞爸爸大人的大战还在继续。
龙纪威快被这对父子搞疯了。晚上他跟北京方面打电话,老于在听筒里汇报:"培养基实行了新生态循环培养系统……游离体数量稳步增长……老龙走后没东西能欺负它们了,几只缓冲体每天都吃得肚子溜圆……"
玄鳞拍着沙发怒吼:"小屁孩滚开!自己去睡小床!你妈今晚陪老子睡!"
叶十三站在桌子上怒吼:"龙纪威答应考试进步就陪我睡!龙纪威才不会食言!你自己打地铺去吧哼哼哼哼!"
龙纪威:"……"
老于:"……"
玄鳞讥讽:"是啊,考试进步,从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第二是吗,爸爸好为你骄傲哦……"
叶十三静默几秒,暴怒道:"好吧!我去打地铺!打地铺成了吧!我在你们床边打地铺看你们还敢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不!"
龙纪威:"……"
老于:"……"
老于终于忍不住问:"龙处,你什么时候生的小孩?还是送回北京来上学吧,哎呀我跟你说我女儿他们学校……"
"老于,"龙纪威问:"你想挨揍么?"
老于像唐僧一样无休无止哀怨的碎碎念着,龙纪威终于发挥身为上司的特权,砰的一声摔了电话。
不仅仅是龙美人晚上睡哪张床,连叶十三小同学的接送问题都日益严峻起来。随着父子大战进一步升级,叶真开始拒绝晚上坐玄鳞的车回家,龙纪威不得不承担起接送小孩上下学的重任。
这对龙纪威来说实在有点强人所难,每当他没空去接,让玄鳞开着他的车去学校的时候,叶十三小同学就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仓库里躲着,表达他无声的抗议。
然后玄鳞同志便骂骂咧咧的,跟在不听话的儿子屁股后边满街跑,把青春叛逆期的小孩抓起来绑回家,把他丢给他妈妈去打滚哭诉抱大腿。
一来二去,叶十三小同学对放学后落跑的行为越来越熟练,那座人迹罕至的废弃小仓库也被他划成了"叶真的地盘",甚至还藏了几个练功用的铁砂袋。
然而不论是他还是玄鳞,都没想到这种青春期小朋友的幼稚行为,竟然惹来了自从叶真上学之后的第二个大麻烦。
那天晚上放学晚了,毛庆熙在校门口跟他那几个哥们匆匆分手,然后快步往大街上走去。
然而平时等在那里的司机没有出现,只有一个穿暗红色衬衣的年轻男子靠在红旗车边上,低头点香烟。
毛庆熙还以为是新来的司机,满腹疑惑走过去,上下打量着他。
那年轻人看着面相很风流,风流中又有点精悍,不疾不徐抽了口烟,又慢慢吐出来,微笑着问:"——毛庆熙?"
毛庆熙点点头,问:"你是谁啊?"
年轻人一笑,又问:"——叶真?"
这下毛庆熙愣了。
但是那人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微微笑着,对他身后使了个眼色。
毛庆熙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就被人一左一右按住了。这时候大街上根本没人,他连挣扎呼救都来不及,直接就被人堵了一张浸透乙醚的手帕。
"你们……我爸爸是……唔!"
毛庆熙只来得及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句,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山地仁摸着下巴,评价:"比我想象中好对付多了,早知道就不搞那么多前期准备,真是麻烦。"
他意兴阑珊的挥挥手,两个保镖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毛庆熙扔到车上,关起门来一溜烟开走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同一时刻不远的巷口里,叶真躲在半人高的垃圾箱后,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这玩意儿应该叫绑票吧,还是叫抢劫?电视上说这个时代有种手帕,往人鼻子上一捂就能让人昏过去,比古代的蒙汗药还管用,难道就是那个吗?
但是那伙人绑架毛庆熙干什么呢,那家伙家里据说很有钱……难道是为了勒索赎金?
毛庆熙会被杀吗?报警有用吗?话说回来这家伙一直看我不顺眼啊,我要帮忙吗?
叶真纠结了几秒,身后远远传来玄鳞的咆哮声:"叶十三小同学!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他娘的,躲哪里去了!"
叶真瞬间做好决定,顺着墙根偷偷溜了出去,往周围环视一圈,追着那辆汽车离开的方向跑去。
叶十三小同学虽然有救人的心,却没有认路的本事,在学校周围的十字马路上转了一圈,很快迷失了方向。
杯具的叶十三,第一没有柯南的道具,第二没有柯南的本事,第三没有柯南的太阳能加速滑板;他晕晕乎乎绕了半天,最后一抬眼,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仓库门前。
叶真囧了。
哎呀不管了,玄鳞马上就会追来的吧,呆会把事情告诉玄鳞好了。他是大人嘛大人有责任替小孩子解决问题的嘛。
想通这一层的叶真如释重负,于是爬到仓库顶上去,打算把他藏起来的零食和漫画书拿出来晒一晒。
……不得不说叶真小朋友有个致命的缺点:他的重点很容易被转移,可以轻易被人勾走注意力,至于考试考到一半,突然对窗外小鸟产生浓厚兴趣而弃卷不写等等事例,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所以当他躺在仓库顶上,一边翻喜羊羊与灰太狼漫画一边吃饼干,然后突然听见身下仓库里响起暴吼的时候,他足足被吓了一大跳。
叶真手忙脚乱爬到仓库顶上一个通风口边锈烂的缝隙上,透过巴掌大的洞口往里看。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仓库全景,只看到毛庆熙瘫坐在地上,望着前方,仿佛非常害怕的样子。
怪叫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像某种野兽,又像是精神病人。叶真听得心惊胆战,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怎么也看不到那个角度。
另外还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说话,口音怪怪的,就像他以前听过山地崇那些日本人说中文的声音一样。
难道是日本人?叶真耳朵敏锐的立了起来。
只听那声音淡淡的笑着,说:"在下其实很敬佩老弟你,虽然你伤了我弟弟和东乡,但是世界上能赤手空拳让他们受伤的人想必也不多。在下一向敬佩有本事的人。"
毛庆熙颤抖叫道:"什么东乡?!"
他的样子太过狼狈,山地仁眯起眼睛,眼底有点狐疑之色。
一个让黑泽川那样的顶尖高手都心存忌惮的少年,应该不会是眼前这毛庆熙一样,满脸仓皇不知所措的吧。
况且他说"什么东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确实不像是说假话。
"东乡就是那个被你踩在脚下伤了脊梁骨的人,现在已经瘫痪在床了。我弟弟则被你点中章门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听说你的目标是杀尽我山地家族的人,不过可惜,今天要殒命于此的,估计是老弟你了。"
山地仁心不在焉的挥挥手,说:"开笼,送叶真老弟上路。"
与此同时他周围空地上的五个人同时拉下笼闸,一声暴吼震破耳膜,全封闭的金属笼子慢慢打开,一个身体高达两米、全身肌肉胀裂的可怖人形怪物慢慢走了出来。
毛庆熙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后跑。
房顶上的叶真也快神志不清了,那个日本人要找的人是自己?那他找毛庆熙干吗?这事跟毛庆熙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他说山地崇是他弟弟,难道那人也是山地家族的?那个家族的人多会生孩子啊!怎么下场一个又来一个!
毛庆熙尖叫:"救命!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啊!"
怪物仿佛没有智商,茫然的往前走,沉重的脚步在地上发出轰响。
山地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那尊敬的表兄大人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这真是伤了东乡和阿崇的人?"
手下笑道:"东乡先生虽然厉害,又怎么能和这怪物相比。它虽然是失败品,但是从基因层面来说,跟中国的那个'活标本'已经非常相似了。"
"不,那个叶真一定是个高手,真正的高手。这种人不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都不会被吓到尿裤子。"山地仁仿佛感觉很有趣的笑了起来:"黑泽一定是弄错了。"
"大少爷……那我们怎么办呢?"
毛庆熙腿抖得没法迈开,哆哆嗦嗦蹲在墙角,恐惧的望着怪物一步步直直走来。
山地仁懒洋洋反问:"错了就错了,难道还能把人送回去不成?"
手下心照不宣笑了起来,不再说话。
毛庆熙觉得自己真是完了。从来没有这样一刻,他如此清晰而直观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怪物喷着腥臭气息的嘴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走近一步,它就能用巨大的爪子撕裂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跑路,应该狂叫,应该把人吸引过来,应该报警……但是他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不受控制,腿就像触电一样拼命颤抖。
他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会这样降临,如此突兀而没有征兆,甚至来不及跟爸爸妈妈,跟他的朋友们稍微做一下告别。
他不甘心,不甘心。
有谁能来救救他,把他从这个无止境的噩梦里拉出去,只要有人稍微伸一下手,稍微救一救他……
怪物俯□,张开几乎裂到脸颊边上的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
毛庆熙撕心裂肺惨叫起来,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凌空一记返身后旋踢,把怪物庞大的头狠狠扫偏到一边!
毛庆熙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叶真飞身落地
13、人形怪物 ...
,出于惯性退后了半步,抱着脚惨叫:"哎哟我日——!好硬啊!"
毛庆熙:"……"
怪物被这狠狠一踢,仿佛有点迷糊,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没有动。叶真一把抓起毛庆熙,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毛庆熙已经被吓软了,哆哆嗦嗦站不起来。叶真一把扛起他,刚往前跑了一步,脚下砰的一声巨响。
子弹打在地面上,迸溅出细微的青烟。山地仁抬了抬枪口,紧盯着叶真,缓缓问:"——来者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只更新这么点俺是很不好意思的……但是俺真的好困啊!从周三到周日全都打工啊!圣诞节加班各种苦逼啊!!
14
14、开膛 ...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血腥内容,慎入!!
毛庆熙看到枪,彻底瘫了。
叶真看到枪,彻底怒了。
"什么何人,老子是你——大——爷——!"
人形怪物从后扑来,毛庆熙一声尖叫,叶真一把推开他,伸手猛抓怪物左心。那怪物的皮肤虽然坚硬如铁,但是叶真的指力岂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只听噗的一声,他五个手指同时嵌进了怪物的心脏位置,深入血肉大概有一两厘米。
那怪物仿佛感觉不到疼,怒吼着往前走,叶真抵挡不住,勉强退后半步。
同时他的手指也更加深入怪物的肌肉,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叶真脸颊肌肉抖了一下,他的指甲因为压力过大而和手指分裂了,鲜血顿时顺着手指倒流下来。
"吼吼吼吼——!"怪物伸出巨掌,仰面冲叶真猛拍下去!
叶真身体不动,双膝微微一弯,扬手将怪物的巨掌当头一挡!那真是硬碰硬的一击,叶真只觉得整个身体犹如雷击,膝盖差点没支撑住,险些跪倒在地。
毛庆熙见了鬼一样尖叫:"叶十三!叶十三!!"
山地仁摸着下巴,"叶十三?"
叶真厉喝:"给我闭嘴!"紧接着手指狠力往里一抓,瞬间抓下怪物心口连血带肉一大团来!
他手脚并用狼狈退后,怪物连连暴吼,已经彻底被激怒,沉重的身体直接冲了过来。叶真仗着身体灵活,连连躲闪,并冲着毛庆熙喝道:"给我起来!捡个棍子给我,快!"
毛庆熙已经被吓傻了,叶真连吼几次,他才哆哆嗦嗦爬起来:"棍子,棍子……啊!"
他从仓库角落的废料里翻出一根凳子腿,只有半米来长,颤抖着往叶真的方向一扔。叶真头也不回凌空一抓,顺势往怪物脑门上狠命一挥!
砰的一声闷响,那怪物摇晃几下,棍子竟然没有断!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叶真回身猛跑,飞墙走壁几步,凌空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怪物肩头,顺势往下一骑!这样他双脚踩在怪物两肩上,整个人下蹲如同虾米,大腿夹住怪物的后脑,用棍子相对较尖的那一头对准怪物眼窝,狠狠往里一捅!
咆哮声瞬间惊天动地,怪物眼窝爆出一团乌黑的浓浆,轰隆一声巨响,沉重的身体小山一样摔倒在地。
叶真顺地一滚,一连串动作惊险流畅漂亮无比,如果不是毛庆熙已经被吓傻了,说不定还得给他叫声好。
少年气喘吁吁的站起来,白衬衣被扯裂了几个纽扣,到处是脏污和血迹,袖口挽到胳膊肘,一只手上五个指甲外翻,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毛庆熙呆愣几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叶真满脸不耐烦,当即手起掌落把他打晕在地。
扑通一声,毛庆熙也安静了。
啪,啪,啪——山地仁缓缓鼓掌,微笑道:"你才是叶真。"
叶真喘息着,淡淡的问:"你又是谁?"
"我是山地崇的长兄,你还记得山地崇吧?就是那个被你点了章门穴,至今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家伙。"
山地仁笑了笑,十分戏剧化的伸出手,假装跟叶真隔空握了握手:"我叫山地仁,按中国人的话说,是仁慈的仁。"
叶真冷淡道:"我没见过仁慈的日本人。"
"我正要对你展现我难得的仁慈呢,叶真君。"山地仁顿了一顿,对手下一伸手,笑道:"叶真君这样难得的高手,如果一点反抗机会都没有就死在枪弹之下的话,那就真是太残忍了。"
手下会意的从后腰拔出一把匕首交给他,山地仁扬手一挥,哐当一声丢到叶真脚下。
"我给你这个机会。"山地仁笑道,"为了表示我对你重伤阿崇的感谢,以及……一点点敬佩之情吧。"
叶真弯腰捡起匕首,搁在手里掂了掂,冷冷道:"你会后悔的。"
山地仁还没来得及答话,他猛一甩手,匕首闪电一般飞旋出去,犹如腾飞的毒蛇一样瞬间划过离他最近的一个日本手下的脖颈,溅起血线瞬间飞回,被叶真一把抓在手里。
"啊啊啊啊——!"那手下嚎叫着倒在地上,只见鲜血从脖颈井喷一样冲天而起,看那阵势,大动脉已经被整个割裂了!仅仅几秒钟地上就积了一片血洼,那手下痛苦的翻滚着,看上去触目惊心!
叶真捏着匕首尖,淡淡道:"我就说你会后悔的。"
"……"山地仁一动不动盯着他,满脸煞气,却慢慢浮起一点冰凉的笑意。
"已经很多年了,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杀掉我的手下。"他缓缓道:"你是第一个。"
叶真一仰下巴,轻蔑道:"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少年的下颔线条极为清瘦好看,仿佛刀削出来的玉雕,支撑着强硬而不弯折的傲骨,说不尽的俊秀和风流。
那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因为清瘦而显得格外荏弱,因为五官标致而有些太过秀丽,然而当他这样挺直腰背、仰起头的时候,那慑人的骄傲和悍气,仿佛让他凭空拔高了一截,让所有人都生出一种难以自制的仰视感。
山地仁眼底怒色一闪而过,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叶真的身体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弹射了出去!只是一道灰影闪过,动作快得仿佛脚不着地,电光火石间便掠到了山地仁身后那个助手身前!
他动作这么快,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侧着紧紧贴上了助手的身体,甚至直接来了个脸对脸!
那助手只来得及徒劳的举起手臂,他甚至发不出半点声音——叶真便反拿匕首、振臂一挥,刀尖从下而上的给那人开了膛!
即使是最老练的屠夫,也难以在这顷刻之间彻底破开一个大活人的腹腔。鲜血瞬间爆射开来,那助手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就这么缓缓的瘫倒在地。
叶真半个身体泼满了血,血滴顺着刀尖汩汩而下,被他仰头喝了一口。
"……"
仓库里没人发出声音,一片恐惧到极点的静寂。
"日本人,"少年用刀尖挨个点过他们,淡淡的道:"不姓山地的,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便饶你们一条贱命。"
(2)
龙纪威在书房里坐着,突然手边电话响起,是玄鳞的手机。
"儿子出事了,九处的车在楼下等你。"
玄鳞很少有这么干脆利落的时候,他跟龙纪威说话的时候一般要耍赖撒娇、东拉西扯很久,即使是最危急的状况也毫不影响他跟龙纪威说话的好心情。
龙纪威立刻放下电话站起身,从椅背上抓起外套,匆匆奔下楼。一辆铮亮的防弹红旗车等在那里,两个工作人员二话不说拉开门,龙纪威随即坐了进去。
一切就像在北京时那样,甚至让他恍惚间产生一种"又在出紧急任务吧"的感觉
但是那只是错觉而已。
他已经离开北京小半年了,是他自己选择跟玄鳞逃出来的,为了躲避一次被玄鳞挑起的、难以解决的国际争端。
"一个叫叶十三的少年在学校附近的仓库里跟一伙日本投资团发生了争执,对方出动C级缓冲体,叶十三杀伤对方十几人,重伤缓冲体,但是没有完全摧毁头部,导致缓冲体自我修复完毕后发狂,情况一度十分危险。"
龙纪威裹在黑风衣里,半张脸隐没在领子后,显得脸色非常冷淡:"日本的C级缓冲体怎么能带到这里?"
"那是个失败品,"工作人员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本来是带来交给中方人员摧毁的,这也是国际惯例……不管怎么说,已经被老龙完全制服了。"
车在仓库外五十米左右停下,龙纪威一下车,就看见周围全拉上了黄色警戒线,几个九处的工作人员提着箱子守在外围,一个个严阵以待,看到处长驾到,紧张得都快要哆嗦了。
警戒线里满满的都是人,有国安局的,有九处的,也有普通警察,还有一辆救护车上塞满了伤员。玄鳞站在仓库门口,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只有他身边有着一块小小的空地。
很多人偷偷打量他,却没有人敢走近。国安局的几个工作人员围在边上,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难以形容,就仿佛守财奴看到了印钞机一般。
龙纪威快步走去,越过玄鳞的肩膀望向仓库里。只见地上到处是血,大多数非常新鲜,几个蒙了白布的人形随意散放在地上,应该是被叶十三杀掉的日本人。
普通人类的事情九处一般不关心,龙纪威问:"缓冲体呢?"
玄鳞完全不避忌,正大光明揽着龙纪威的肩膀,下巴朝一边扬了扬。
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皮箱,是九处专门用来回收缓冲体的器材,能有效隔离缓冲体身上散发出的剩余辐射,避免在销毁过程里伤害到工作人员。
龙纪威走过去,打开皮箱往里看了看。
有几个警察想阻止,被九处的人强硬推到一边。
玄鳞把毛庆熙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大概说明了叶真为什么会跑去仓库、为什么撞见日本人,又指指皮箱,说:"叶十三小同学捅烂了它的一只眼睛,但是没有完全摧毁它的脑组织,就把它放到一边去不管了。然后他跟那几个日本人打了起来,大概花费了好几分钟时间,直到缓冲体自我修复完毕,重新站了起来。"
玄鳞看龙纪威难看的脸色,体贴的把皮箱关上:"溃烂和烧灼是我造成的,我赶到的时候咱们儿子已经被压着打了,我一时没控制住,稍微下了点重手。"
一个工作人员毕恭毕敬请示:"处长,怎么办?"
龙纪威捂着嘴挥了挥手,那意思就是"处理掉吧"。
几个人立刻合力抬起箱子,搬到国安局的专车上。
玄鳞扳过龙纪威的脸,仔细端详着:"你心情不好?喂不是吧,比这更恶心的你都见过……"
"不,不是。"龙纪威咳了两声,平静下来道:"你没有发现,那个缓冲体不是培养出来的,是……人为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他本来是个人,日本实验室在他身上植入了缓冲体的组成部分,使他成为了缓冲体的活体宿主,同时基因也发生了改变。"
玄鳞无辜道:"哦?所以?"
"……算了,"龙纪威脸色仍然不大好看,说:"你没法理解的。"
玄鳞莫名其妙的耸耸肩,半晌说:"你知道的,老婆,除了你之外人类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自然界里的生物罢了。人吃猪和人吃人,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抱歉我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
他小心翼翼偷看龙纪威的脸色,突然一拍掌,哈皮的说:"老婆!咱们儿子出来了!"
叶真从医疗车里走下来,两个九处的人跟在他身后,如临大敌。
叶真完全没在意有谁跟着他,他低着头,衬衣破破烂烂,下摆被随意塞进裤腰;整个人仿佛被血当头泼过,左手从指尖到手肘被绑了厚厚的绑带。
他看起来有点落拓,非常削瘦,但是又有种十分野性的冲击力。
那种少年的精悍和锋利,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沧桑,仿佛从骨子里浸透出来,把别人都压得不敢靠近。
龙纪威点了一根烟,静静的看他一步步走来,最终停在自己面前。少年没有抬头,露出被汗和血浸透的乌黑的短发,以及一截梗直修长的后颈。
不远处九处的人拦在警察面前,警察不断尝试着想走过来,国安局的却更加强硬,重复道:"你们不能带他走……对,不能!……这是规定,已经超出你们的管辖范围了……"
龙纪威看着叶真,瞬间有点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辆大使馆的车开过来,几个警察护着山地仁走了过去。叶真立刻抬起头,微眯起眼,目光凶狠。
山地仁冷冷的看着叶真,突然视线余光瞥到什么,一转便看见和玄鳞站在一起的龙纪威。
那一瞬间他脸色变了,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他目光甚至有刹那间的失态。
然而龙纪威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关注,他甚至没有往山地仁的方向望一眼,只低头专注的看着叶真。
龙纪威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山地仁紧盯着他擦肩而过,目光简直可以把他整个人的皮肤血肉、五脏六腑给完全挖空穿透。
山地仁就这么眼睁睁盯着他,却没有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坐进日本大使馆的车,单向玻璃的车窗缓缓摇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汽车缓缓发动,很快开出了包围圈。
龙纪威盯着叶真,半晌摁熄了烟,顺手在少年满是血污的脸上擦了一把,低声道:"去洗一下,然后回家。"
叶真望着大使馆车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收回目光,说:"哦。"
他用手臂上的绷带擦了把血,面无表情的走开了。
15
15、黑泽的邀约 ...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叶真赤身裸体站在花洒之下,一只绑紧绷带的手臂支撑着墙壁,仰起头任凭水流从脸颊上冲到胸前,带走身上凝固的血迹。
如果这一幕被画家看见的话,一定会被热烈的赞美一番然后充满激情的画下来。但是现在浴室里除了叶真别无他人,少年疲惫的喘息和绝望,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叶真低下头,水流哗哗冲击着他头顶,从脸颊和鼻尖上成串的流淌下去。
他本来有机会杀掉山地仁的,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抓住机会。
世界上最痛苦的感觉就是后悔,如果他下手狠点直接灭掉那个人形怪物,如果一开始就下了山地仁的枪……
叶真发出一声长长的、野兽般沙哑的叹息,他仰起头,闭上眼睛,让水流在脸上冲击了一会儿,才关掉花洒走出了浴室。
门外客厅里传来争吵声,两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正烦躁的站着,跟今天在仓库现场看见的国安局工作人员一模一样。两个人都提着皮箱,试图跟龙纪威解释什么,脸色都不大好看。
叶真光着上身,穿着长裤拖鞋,一边用大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向卧室。这时一个工作人员看见他,口气很不善的叫道:"喂!等等!"
叶真停下脚步,目光漠然。
"你过来!到这边来!"
叶真没有动,看向龙纪威。
龙纪威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冷淡问那个工作人员:"你打算在我家里,对我的养子呼来喝去?"
那人恼羞成怒,忍着难堪说:"龙处,我知道你有意见,但是按照规定他必须跟我们去北京接受问话,他几乎挑起了一场外交战争,大使馆已经对我们提出抗议了……"
龙纪威说:"具体情况玄鳞已经告诉你们了。"
玄鳞把头枕在龙纪威大腿上打PSP,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情。
但是客厅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坐在这里,他们才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哪怕今天龙纪威铁了心不把那个少年杀人犯交出来,他们也不能硬从他家里带人。
当年龙纪威从北京出逃,千里迢迢星夜兼程,日本方面派了无数特工堵他,九处派了无数人马找他,但是玄鳞只要动一动手指头,那些精英们就全变成了战斗力负五的渣。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忍着气道:"可是龙处,我们连当事人的面都没见到,回去怎么跟北京方面交代?怎么跟日本人交代?这次他们山地财团的董事差点就送命了……"
龙纪威淡淡的道:"他们把C级失败品放出来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何跟我交代?"
工作人员:"……"
叶真盯着他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走进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客厅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叶真仰面大字型倒在床上,眼睁睁盯着天花板。
没过几分钟,门被敲了两下,紧接着理直气壮的推开了。
玄鳞端着一盘鸡蛋炒饭走进来,喜滋滋道:"这是你最亲爱的爸爸大人我炒的,你嫌难吃可以不吃……"
叶真一把抢过勺子,狼吞虎咽。
玄鳞又开了两瓶啤酒,自己一瓶,给叶真一瓶,说:"男孩子应该学会喝酒,来尝尝。"
叶真左手拿不了东西,右手放下勺子,拿起啤酒来喝了一口,说:"味道好怪,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
玄鳞不以为然:"人类的酿酒技术在进步嘛。"
父子两人对坐一会儿,叶真咽下一口饭,低声道:"你去跟龙纪威说,叫他别跟那两人争了,我可以跟他们走,去交代那个什么问题……反正我又没有错。"
玄鳞眼皮不抬,淡淡的"哦?"了一声。
"如果他们不相信,就叫那个山地仁来跟我当面对质。"
玄鳞又"哦?"了一声,半晌仿佛觉得很有趣,问:"然后你趁机把他杀掉?"
叶真:"……"
叶真的小心思被果断识破,脑袋耷拉下来。
"你跟以前的龙纪威很像,如果没人管束的话,也许以后你就是第二个龙纪威。"玄鳞摇晃啤酒瓶,悠然自得的翘着二郎腿,说:"可惜你不走运,被亲爱的爸爸我监管起来了。"
叶真立刻抗议:"为什么你不监管龙纪威?"
"……"出乎意料,玄鳞竟然有片刻的沉默,"——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半晌他又解释:"当时我受控于他,而且我一直很喜欢他,他想做的事情,我一概帮他完成,不管是对是错……心怀仇恨并且为所欲为,这养成了他心狠和偏激的个性。"
叶真斜眼看玄鳞:"龙纪威才不是这样呢。"
"那是因为时间。你不知道吧,当年龙纪威的姐姐……"
玄鳞顿了顿,仿佛在选择措辞:"龙纪威的姐姐,死在日本人手上。"
叶真愣了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对人类而言是很久以前……从那时开始他学会了报复和杀人,我便帮他杀。他变得越来越冷漠,没有喜怒,性格麻木,对人命完全不当回事。你知道经常跟他打电话的那个北京的楚叔叔吗?那人也曾经差点被他杀了……"
叶真眼睛圆圆的,问:"为什么?!"
"顺手吧。"
叶真:"……"
"不过楚慈是个好人。"玄鳞又评价道。
叶真一副"大人的世界真肮脏我对这个社会绝望了"的表情。
玄鳞怒道:"你能不能别摆出一副中二少年的嘴脸!知道神马是中二少年吗,就是思想水平永远停留在中学二年级那年的夏天,又被称作中二病患者,被爸爸我这样成熟的大人揍一顿就自然痊愈了……"
叶真立刻反唇相讥:"当着客人面玩PSP的大人更中二吧!龙纪威的大腿被你压得很疼啊你知道吗!"
"龙纪威的大腿不是一直被你抱着吗小屁孩?妈咪控什么的,你就一辈子中二到死吧!"
父子两人恶狠狠对视,各自剑拔弩张,就仿佛两只斗败了的大公鸡。
客厅里龙纪威的声音隐约传来:"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麻烦你们帮我把门从外边带上……"
国安局的人快要疯了,声嘶力竭大叫:"龙处您这是在逼我们跳楼!叶十三!叶十三同学,你出来一下!……"
叶真嘴角抽搐,突然重重往床上一摔,沮丧道:"为什么我不是毛庆熙那样的官二代啊!杀两个小鬼子还被你们挨个教训!没劲透了!"
玄鳞瞬间掀桌了:"你他妈还不算官二代吗——!叶十三小同学我警告你!你伟大的爸爸大人我,可是一条真真正正的,如假包换的……"
客厅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手机声,打断了玄鳞热情洋溢的演说。
一个工作人员飞快接起电话,嗯嗯啊啊几下,声音突然变了。
"你说什么,要当面表示什么,慰问?!……他们已经到哪里了,楼下?!龙九处长的楼下?!"
卧室门打开了,玄鳞和叶真父子俩的头出现在墙角,一个紧贴着另一个,两人表情都充满好奇。
工作人员挂了手机,脸上一副混乱到极点的表情。
"龙处……龙九处长,"他勉强咽了口唾沫,说:"日本山地家族派来代表,说要来慰问您的养子叶十三小同学。他们……嗯,他们已经到您楼下了。"
龙纪威:"……"
玄鳞:"……"
客厅一片死寂。
叶十三小同学咳了一声,走到玄关去仔细穿好鞋,紧了紧左手臂上的绷带,回过头来,淡定道:"叔叔,请问,楼下是哪位姓山地的前来领死?"
(2)
前来领死的不姓山地,姓黑泽。
黑泽穿着深色羊呢大衣,带着鹿皮手套,手上撑着把黑色的伞。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细微的雪,叶真只穿着一件单衣,抱着手臂走上前,仰头看了黑泽一会儿,迷茫道:"你不是叫顾川吗?"
黑泽微微低着头,五官严峻,眼神锐利,皮肤是均匀的古铜色,五官线条刚硬仿佛刀削。他眉心有着上位者常年威压所累积的细纹,看上去就给人一种非常冷硬、不怒自威的感觉。
昏黄的路灯给他半张脸投下阴影,半晌才听他淡淡的道:"我姓黑泽,山地仁是我表弟。"
黑泽站得离叶真很近,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少年无辜的脸。
他手指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垂下去了。
叶真睁大眼睛,惊奇的说:"所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后退半步,满脸警戒,眼神里还有一点微妙,仿佛在可惜:本来以为你虽然是个串串,但是还算好人,没想到跟他们是一丘之貉啊!唉!
"……"黑泽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次真的缓缓抬起手,拂去叶真脸颊上一片晶莹的雪片。
"作为对手,我要向你表达我的敬佩。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甚至比不上你的一根小手指。直到我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勉强达到你现在的水准。"
叶真回过味来了,这不是变着法儿的说自己没他强吗?
黑泽不顾叶真的脸色,缓缓道:"拜岁月所赐,虽然我现在勉强胜你,但是你那可怕的意志和勇气,可能是我这辈子都难以拥有的……在这一点上我必须对你认输。"
他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叶真,微微欠□去,行了一个非常克制而恭敬的礼。
叶真倨傲的站着,用眼角斜视黑泽川。
他这样其实非常孩子气,只有孩子才会用这样天真而纯净,完全心无杂念,骄傲并且毫不掩饰锋芒的眼神来看别人。
"叶真,"黑泽低声问,"请问你愿意和我,进行一场完全公平的比赛吗?"
"……"叶真微微睁大眼,雪片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他似乎听不懂,呆呆的站在原地。
黑泽道:"如果你输了,请从此放过山地家族,你之前所作的一切事情也一笔勾销。"
叶真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问:"那如果我赢了呢?"
黑泽温和的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个国安局的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奔下楼,紧张的围到黑泽身边,不停来回打量他们两人。
"黑——黑泽先生,你们——你们没事吧?"
看他们的神色,大概以为叶真会突然暴起大发神威,把黑泽撕成一块一块的碎肉。
黑泽摇摇头示意那两人稍安勿躁,又转向叶真,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先让山地家族的人回日本,一个月后我们在你当初秒杀东乡京男的那个地下酒馆见。"
叶真睫毛上的雪片化成了水,看上去眼睫湿湿的,发梢也湿湿的。
他只穿着一件衬衣,面容如冰雪雕凿而成,带着孩童般茫然的稚气。
黑泽脱下大衣想要披在他身上,谁知还没碰到他,少年突然被惊醒一般,啪的一声打开了黑泽的手,紧接着转身跑上了喽。
黑泽直起身,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茫然若失。
不一会儿楼上一扇窗子推开了,叶真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手里拿着一团灰乎乎的东西,大声道:"喂!这是你的!"
黑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只见他一把将那东西扔下楼。羊毛围巾在半空铺展下坠,那是黑泽那天晚上开车送叶真回市区的时候,亲手给他围在脖子上的。
黑泽伸手把围巾抓在手里,上边仿佛还依稀带着少年的体温。他想起那天在万忠墓前看到的叶真,十几岁大的孩子,躺在墓碑下蜷成一团,仿佛一只刚出生就失去族群的可怜巴巴的幼兽,随时有可能被风雨吞没,只能战战兢兢用柔软的爪子向路人呼救。如果那天他就知道叶真身份的话,他们两人之间,会不会发展出另一种不同呢?
黑泽抓着那围巾,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了。直到楼上砰的一声,他抬起头,才看见叶真已经轻快的关上了窗。
他抬头站着,等了很久很久,却再也没有看见叶真下楼。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花花!!求花花!!!
16
16、绑架事件 ...
那天晚上叶真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玄鳞龙纪威的交谈声。
玄鳞漫不经心的道:"就让他去嘛,对孩子应该以自由放养为主,管制教育为辅,想当年老子刚成年就出了洞,大江大河五湖四海……嘿嘿……"
龙纪威冷冷反问:"叶十三小同学成年也需要一千八百年吗?"
叶真立刻清醒了,穿着奶牛睡衣,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只听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玄鳞说:"咱们儿子太顺遂了,应该有个人杀杀他的锐气。"
龙纪威语气很淡却很肯定,说:"黑泽川会杀了他的。"
"不会的啦孩子他妈,人家说了要一场公平的比赛啦。就让咱们儿子吃点苦头,回来就知道好好上学认真念书了,那什么山地家族,谁是谁啊……"
"谁是孩子他妈?!"龙纪威简直无奈了,又道:"你不懂,叶十三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身上背负太多,一次都输不起,一旦倒下就彻底站不起来了……"
"干嘛要他站起来?小孩子就应该乖乖的该干嘛干嘛。难道他能像碰见我们以前那样,一天到晚跟踪日本人,偷偷摸摸捅暗刀,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抓起来喂枪子儿了?"
龙纪威沉默不语,玄鳞又道:"没有人是输不起的,宝贝儿,就连我都输得起。只有曾经被狠狠打落在尘埃里的人,才能真正看清道路延伸的方向。"
黑暗的门后,叶真紧紧贴在门上,一时间滋味复杂,不禁有点恍惚。
他们又争论了几句什么,龙纪威脾气比较冷硬固执,玄鳞则避重就轻,非常圆滑。最终龙纪威下了决定,说:"我明天就打电话给楚慈,叫他把叶十三带去北京上学,实在不行让韩越丢军营里管着。不管叶十三想干什么,等他十八岁以后脑子清醒了再说。"
"你这样人家不会领情的啦,小孩子要狠狠的教训一顿才知道好歹……"玄鳞嘀咕一会儿,甜甜蜜蜜的一个猛扑:"宝贝儿!让我们开始夜生活吧!"
门后偷听的叶十三:"……"
叶十三小同学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扛不过满满的睡意,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龙纪威果然打电话给那位传说中"念书时成绩超好"的、在北京当化学工程师的楚慈,请他有空来大连接叶真上京。
叶真从没接触过这位经常跟龙纪威煲电话粥的楚叔叔,印象里他脾气不错,除了有点唠叨又有点毒舌之外,对人一般都有求必应的。
楚慈果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当场约定一周之后抵达大连,在龙纪威家逗留三天,三天后带叶真北上。
玄鳞凑在话筒边上见缝插针的鬼叫:"楚慈!楚工程师!叫韩越手制几斤香肠带来好吗,哥吃大排档吃得嘴里淡出鸟来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问:"你愿意把鸟长在那里是跟我没什么关系啦,但是龙纪威高兴吗?……好吧,你想要什么列张单子出来,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韩越……"
叶真有点失落,早饭时恹恹的抱着粥碗,目光追随龙纪威走来走去,半晌问:"妈,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谁是你妈?"龙纪威走过身边,随手塞给他一个白水煮蛋:"自己剥了沾点酱吃,马上收拾收拾出门上学,厚衣服已经给你挂在门口了……玄鳞!不要扒我!今天你送叶十三小同学去学校,我有个电话会议要开!"
玄鳞懒洋洋的收回爪子,对叶真挤眉弄眼:"儿子乖,别招惹你妈,他昨晚累着了……"
砰的一声巨响,龙纪威从书房里丢出一本大字典,准确无误把玄鳞砸了个踉跄。
吃过早饭果然是玄鳞送叶真上学,从车后镜看,他们后边不远不近的缀着两辆车。
"叔,"叶真说,"我们被跟踪了。"
玄鳞漫不经心的把着方向盘:"哦这太正常了,别担心,那是九处的车。"
"……九处不是龙纪威的,嗯,地盘吗?我记得你们都叫他龙九处长……"
"是啊。"
叶真反手指了指车后:"那为什么跟踪我们?"
玄鳞开了一会儿车,半晌才说:"九处太大了,肯定有人跟龙纪威离心离德。再说我们这次离开北京,上边立刻扶植了能跟龙纪威相抗衡的势力,毕竟他们不希望九处完全被龙纪威所掌控……好了,这些政治斗争方面的事情你不懂,说了也白说。"
叶真憋了半天,最终总结道:"功高盖主。"
玄鳞从后视镜里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叶真又挠着下巴问:"为什么你们要从北京离开呢?为什么要叫那个楚……楚慈来接我去北京,你们自己带我回去不就得了?"
"因为你伟大的爸爸大人我,当年在北京为了讨好你妈——也就是当时的龙九处长,而在国际外宾面前惹了点小麻烦。这点小错被上边看龙纪威不顺眼的人拼命抓住无限放大,正巧那时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老子我差点被杀……"
叶真敏锐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玄鳞那水火不侵的脸皮竟然有点微微发红。
叶真拼命探身想凑到玄鳞脸上,被玄鳞一巴掌拍回副驾驶席。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叶真一个劲磨蹭,又偷觑玄鳞脸色,突然灵光一闪,发誓道:"我绝对不告诉龙纪威你跟我说了什么!"
玄鳞表情有点松动,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那声音非常微妙。
"老子的发情期到了,把龙纪威给上了,然后就……就逃了。"
叶真:"……"
玄鳞满脸沧桑,说:"临走时还狂性大发,在九处搞了点破坏,加上龙纪威又被我收拾得有点惨……所以他们认定我有极大破坏力,是影响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不稳定因素。"
叶真哑口无言,好一会之后终于说:"……叔叔,原来你还有这么牛逼的时候。"
"唉,老子清醒以后是有点后悔的,但是又提不起胆子回去,就在外边晃,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幸亏后来听到龙纪威被日本人追杀的消息,终于壮起胆子回去了,把你妈整个人打包一带,之后就北上来这里了。"
叶真已经完全没词儿了,一路上只听玄鳞在那摇头晃脑,不住的感叹:"唉,后悔啊后悔啊。""唉,人生啊人生啊。""唉,好嫩啊好嫩啊。"……
"……"叶真终于抓狂道:"好嫩啊是神马意思?!"
一路到达学校,玄鳞给叶真整了整衣领,叮嘱了几句好好上学别出乱子,便开车往回走了。那两辆跟踪的车立刻掉头往回跟,显然只认定了玄鳞,没把叶真放在眼里。
叶真背着书包往学校走,一边走一边感慨,心说原来玄鳞发狂的时候如此牛逼,那下次还是不要跟他吵嘴好了,要不就叫他声爸爸吧。
"——阿嚏!"
远去的车上,玄鳞突然鼻子发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我,叶十三小同学吗?"玄鳞揉着鼻子,疑惑的想。
(2)
叶真没有告诉同学他一个星期以后就要走了,他没有想要告别的人。
毛庆熙一直没来上学,大概是吓傻了,据说他爸爸让他在家里休息。
就这样平静无波的直到第七天,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卫鹄突然从教室外边进来,一拍叶真的肩,说:"毛庆熙怎么跑学校里来了,说要找你呢!"
毛庆熙请假的事情他们都知道,都以为他病了,突然见他一个人神经兮兮的跑学校里来,当然都觉得奇怪。
叶真也没多想,走到门口去一看,只见毛庆熙没有穿校服,只穿着平常衣服,显得十分突兀;他那几个呼风唤雨的小兄弟跟在后边,时不时盯着他,目光非常担心。
毛庆熙却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恍惚,直到看见叶真,才猛的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还好吧?!"
"……"叶真说:"截止五秒钟前我还是很好的。"
毛庆熙脸色发白,眼眶发青,眼珠却泛着诡异的血丝,低声问:"你是不是……"
他突然警惕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紧闭上嘴巴。
叶真莫名其妙:"我是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啊!"
"……就是什么?!"
毛庆熙指甲深深陷入叶真右手的肉里去:"就是那个!那个,龙九——"
他突然紧紧抿起嘴唇,瞪着眼睛盯着卫鹄走过。卫鹄被他悚然的目光弄得有点心惊胆战,闭住呼吸紧贴墙根溜过去,战战兢兢道:"我,我去接点热水……"
毛庆熙突然把叶真的手一拉,坚决而不容置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叶真:"……"
"走!"毛庆熙也不管叶真愿不愿意,直接拉着他往楼下跑。
叶真莫名其妙被拉到教学楼和小花园夹角的一块空地上,学校正准备在这里挖一个游泳池,已经用塑料布蒙起来了,视线一挡,只有几个工人在远远的走廊下午休。
毛庆熙那几个好兄弟充满敌意的跟了过来,好像担心叶真随时会狂性大发,把毛庆熙按倒狠揍一顿似的。
叶真哭笑不得,只得问:"你到底找我干什么?我好好的,马上就要去北京啦。"
"嘘!"毛庆熙左右看了一圈,神秘兮兮的问:"那天来接你的那个……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
"哦……我爸爸。"
"那他呢?"
"我爸啊。"
"不!我是说,我是说他,那个龙九处长!"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毛庆熙语调一下子降了下去,显得非常神经质。
"……"叶真无语半晌,说:"那是我妈。"
毛庆熙一脸"你不要骗我了"的表情:"龙九处长是男的!我听我爸说的!"
叶真满头黑线,心说难道这小子的爹跟他胡说了些什么?或者是有人跟他爸说了些什么,吓到了他爸?据说他们一家子都当官,玄鳞说龙纪威很了不起,那么毛庆熙他们家的官和龙纪威的官,哪个更大一点呢……
"我爸说那天那个……那个妖怪,"毛庆熙颤抖了一下:"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叶真黑线道:"是挺了不起的,大脑组织都破坏了还能打,比日本鬼子强多了。"
"我爸说龙九处长跟那种东西有联系。你——你知道吗?你知道点什么,是吧?"
"我神马都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的。"毛庆熙神经质的抱住头,低声念叨:"它们会回来找我们对吧,那种怪物,我们一定惹麻烦了,如果它们咬我一口,我就会变成跟它们一样的东西……"
叶真崩溃道:"我拜托你了同学!又不是丧尸!我也很害怕的好不好!"
毛庆熙捂着耳朵,猛的一下蹲到地上,喃喃着道:"我该怎么办,好害怕啊,我该怎么办……"
"喂你别吓我!毛……毛毛虫?啊不毛毛熙!不不不,毛庆熙!"
叶真手忙脚乱,要拉毛庆熙起来,但是毛庆熙铁了心蹲在地上不起来,他一时半刻竟然拉不动。
叶真绝望了,拎着毛庆熙的耳朵咆哮:"你能不能别整天瞎想!专心当你的官二代去!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跟你丫没关系啊啊啊啊!"
毛庆熙尖叫:"你什么都不懂,放手啊好痛——!
"喂你们几个!别傻站着,把他给我哪边凉快拎哪边去,快!"叶真一回头,正准备对毛庆熙的那几个好兄弟嚷嚷,突然表情一滞:"——咦?"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个在走廊上午休的工人都纷纷起了身,成半圆状把他们几个人围在了中间。
他们身后是教学楼的夹角墙,身前就是那几个穿着工作服、带着安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工人。
虽然他们都没露脸,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几个人明显来意不善,面有凶相。
毛庆熙是惊弓之鸟,瞬间就软蛋了,飞快躲在叶真身后。
那几个三好学生也发觉不对,纷纷叫起来:"什么人?""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几个工人一言不发,上来就把一个学生轻轻推开。他动作不大,那学生却惊叫一声,踉跄几步后狠狠跌坐在地,看样子是摔狠了。
"干什么!!快叫老师——!"
"老师,老师!快来人啊!"
有个机灵的学生想跑,还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工人拦腰一挡,当胸一脚踹回包围圈。
那学生惨叫,叶真闪电般伸手,千钧一发之际稍微缓解了那人落地的势头。一个大活人凌空飞来的劲道可不是开玩笑的,叶真被撞得踉跄一步,那学生落地后痛得几个翻滚,愣是叫都叫不出来。
领头那工人摘了安全帽,露出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五官长得非常普通,眼神却相当冷酷。
"叶真?"他目光在几个学生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到叶真身上。
周围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几个三好学生已经被吓得哆嗦成一团了。
叶真警惕的挡在同学身前,问:"你是谁?"
那人招招手,用生硬的中文说:"你,过来。"
叶真怒道:"开神马玩笑,小爷问你话呢!你是谁?日本鬼子对吧?听声音就像鬼子!谁派你来的,山地傻叉还是黑泽串串?"
那人:"……"
叶真话说得又快又顺溜,那几个日本人都听不懂,只能从他表情看出不是什么好话。
几个日本人脸都沉了,为首那个再次招招手,喝道:"你!过来!"
叶真弯腰捡了块石头,搁在手上掂了掂,突然闪电般扬手一掷,尾端最后那个日本人瞬间倒地惨叫。
没人看清石头是怎么飞出去的,只听它落地时"咚!"重重一响,再看那日本人,捂着鼻子满脸是血,呸呸吐出半颗混着血沫的牙。
"你!"日本人都怒了,为首那个哇啦哇啦半天,叶真完全听不懂,末了只听到他重复一个词:"#$%^&*)(*#……龙纪威!龙纪威!"
"龙纪威?"叶真疑惑道:"你来找我妈的?抱歉我妈今天不来学校,要不你跟我爸聊聊?"
"……"完全是鸡同鸭讲,那几个日本人完全怒了,其中一个大踏步走上来,还没走近的时候,毛庆熙一个哥们终于怕得难以控制,尖叫一声就想往外跑。
这声尖叫仿佛在已经烧开的油里滴了一滴水,瞬间满锅都炸了!几个工人同时扑上去抓那个学生,叶真想也不想,劈手拦住一个,返身侧旋踢当即将其扫倒!
另外几个还往学生冲去,为首那个年轻的日本人却直扑叶真。叶真抽身不及,闪电般跟那人对了几招,竟然没能讨到什么便宜,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日本人也一惊,本来看叶真的目光还非常轻蔑,现在则多了点警惕。
要知道他是山地家族一手培养起来的,手底功夫虽然不及东乡京男,但是毕竟年轻有为,平时被人恭维惯了,一心觉得自己是世上罕见的少年高手。听说叶真重伤东乡京男、废掉山地崇之后,他只觉得好奇又难以置信,觉得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不可能那么厉害,十有八九是别人以诈传诈,把山地仁大少爷给唬住了。
当山地仁告诉他叶真是龙纪威的养子之后,他便觉得是因为日本高层怕龙纪威,所以连带着重视龙纪威的养子。实际上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功夫,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就像势力横跨黑白两道、为人说一不二的黑泽川,当年十五岁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少爷罢了,别人也是看在黑泽家族的面子上,才会夸他一句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在这种轻视的心态下,他受命过来绑架叶真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轻敌的。
然而没想到,两方人一碰面,还没开始交手,叶真一块石子就废掉了自己一个手下。再一交手更了不得了,那少年左手五指绑着厚厚的绷带,一直到手腕都裹得跟粽子一样,但是竟然能跟他打成平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少年仅用单手就能对付他!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叶真挥手在日本人眼前晃了晃,漠然道:"你傻了吗?"
那小鬼子看他的眼神太奇怪,震惊里夹杂着不甘。叶真其实挺熟悉那种眼神——每次他看到卫鹄满分考试卷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露出这种眼神的。
小鬼子被他一挥,猛然回过神来,满脸涨红大骂一声,不要命的直冲过来!
叶真脸色一沉,劈头怒喝:"岛国蛮夷,还不快给你叶真小爷我跪——下——磕——头——!"
说罢当胸一记窝心脚,干净利落把那小鬼子扫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谁来安慰俺破碎的幼嫩的小心灵……继续要花花!要花花!!撕心裂肺要花花!!!
17
17、楚慈 ...
这件事后来轰动全校,甚至连记者都跑过来采访,但是很多人都迷迷糊糊的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只知道有歹徒闯进学校来抢劫,被毛庆熙、叶十三他们几个看到。平时孤僻冷漠不合群的叶十三同学,关键时刻竟然大发神威,几下子就把几个歹徒打得作鸟兽散。
其中几个细节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被几个目击学生津津乐道:
第一是有个歹徒冲过操场,路上撞到几个女生,还没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个当人质,叶十三突然停止脚步,从沙地上随便捡了半块砖,十几米外扬手正中歹徒后脑!
那流星的速度、牛逼的准头,当即把歹徒打得头破血流!
第二是叶十三在操场上被一个歹徒抓住,那人大概是想掏刀子,但是叶十三愣是没给那人机会把刀子掏出来,直接一脚把那人飞踹出去撞到了另一个,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两个歹徒叠在一起一顿暴揍!那动作就跟一拳打烂两块叠在一起的面包片一样,那两人鼻子嘴巴里流出的血撒的满地都是……
后来不明真相的老师跑来,还以为是学生之间斗殴,急冲冲的扑上去想拉架。当时叶十三站在教室门口,手起掌落一声巨响,硬生生劈下课桌一角,用木块指着老师,厉声喝道:"给我站在那里别动!"
老师骇得不敢动弹,叶十三把木块移向为首那个歹徒,喝问:"还打不打?!"
那人哇啦哇啦叫了一句——中午留校的学生很少,仅有的几个目击者都信誓旦旦,说那人说的不是中国话,倒是像动画片里放的日语。
叶十三显然没听懂,重复问:"给小爷说!还打不打?!"
"#$)(*^&%$@%^&*!!"那人又哇啦哇啦叫了一通。
叶十三终于不耐烦了,把课桌角一丢,从他同学的文具袋里翻出把美工刀,捏着刀尖反手一旋!那歹徒反应也快,千钧一发之际抬手挡开,虽然保住了脸,但是手上却连血带肉削下一大片。
——这是当天最严重的一起流血事件,知道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人的手都在不停流血,止都止不住。
"敬酒不吃吃罚酒——!"叶真把美工刀往课桌上一拍,怒道:"岛国小民,早点磕头叫爷爷不就没事了!"
警察忙着拍照,询问目击者,跟大使馆联系。警戒线外围观的学生人山人海,一个个拼命伸着脖子,目光茫然而兴奋。
几个穿灰色制服、提着皮箱的工作人员围着叶真,不让被人跟他说话,同时也不理叶真的任何问题。
叶真把美工刀一扔,立刻有人上来小心翼翼的捡走,用塑胶袋封口包好。
叶真茫然的看着,觉得无趣极了。
他慢慢的坐到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右手随意搭着膝盖,用左手绷带抹额头上的汗。
被隔离围观的学生立刻激动了,指指点点说:"他坐下了啊坐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帅——!"女生们交头接耳:"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叶真被当做大马猴一样围观很久,直到他再也忍不住了,抬头问:"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几个灰衣人警惕注意周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叶真怒了。
叶真猛的站起身,直冲冲往外闯。那几个人顿时慌了,赶紧一边一个拦住他。为首那个头儿拿着对讲机急急请示,末了厉声吩咐:"快,去给他买吃的东西!"
一个手下急忙跑走,也没问叶真要吃什么。没过几分钟他回来了,弓身把手里拎的塑料袋放到叶真面前。
他缓缓俯□体,眼睛却一直盯着叶真的脸。那目光仿佛非常戒备,但是还有一些隐藏得很好的,深深的畏惧。
叶真默不作声的看了那人一眼,打开塑料袋一看,满满当当装着各种果汁、牛奶、面包、零食和咸鸭蛋——为什么会有咸鸭蛋?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个呢?
叶真拿起一个蛋,面无表情道:"谢谢。"
"……不客气。"那个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条件反射的回答,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
叶十三小同学在上百人兴奋的注视中吃了两个蛋,一个面包,喝了一瓶水果汁。幸亏他教养好,这么多人眼睁睁盯着他嘴巴,他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食物咽下去。
直到他吃完饭,玄鳞才开着车急匆匆赶到学校。
他的出现仿佛一台印钞机闪着金光降临人间,很多工作人员眼睛都直了,根本不敢拦他,眼睁睁盯着他穿过人群走到叶真面前,一把拉起儿子就走。
刚才下令给叶真买食物的那个灰衣人小跑着跟在玄鳞身后,急切问:"他什么时候去北京?当地的政治气氛已经很紧张了!"
玄鳞头也不回:"明天就动身。那几个人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是山地家族派来绑架叶十三的,据我们分析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叶十三曾经跟山地崇结怨,此举的主要目的是报仇;第二是因为龙九处长在这件事里牵扯颇深,当时在北京……"
"够了。"玄鳞把叶真推上车,回头盯着那个工作人员:"这件事没必要再提,那几个人也没必要还给日方了。竟敢跑到学校里来抓人,山地家族的人脑子里灌了浆糊不成?"
工作人员哈哈一笑:"何止是灌浆糊,简直是装了一脑袋屎啊。说来也奇怪,山地仁本来不是那么急躁的人啊,怎么这次就这么沉不住气呢?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叶十三——"
他突然刹住话头,不尴不尬的对车厢里的叶真笑了一下。
玄鳞没接他的话,只挥了下手,说:"是吗?叶十三小同学确实惹了不少麻烦,幸好他明天就要去北京了,麻烦自然转手给九处。"
工作人员陪着笑,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玄鳞发动汽车,叶真坐在后车座,手肘却趴在驾驶席椅背上,直到车开出去一段路程,才闷闷的问:"他说他本来以为我什么?"
"本来以为是你主动挑衅,害得国际友人挨了一顿打。其实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提一提你的名字,画外音是你确实给国安局惹了很多麻烦。"
"我只主动惹过山地崇一个,而且还签了生死状,按理说他们家人不该来找我麻烦的……"
叶真终于老老实实把山地崇的事情交代了一遍,玄鳞把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听着,末了摇摇头,笑道:"如果你没有去惹那个山地崇,后边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何况就算山地家族的人没有找你,你也会去找他们。你本来就做好了把他们家整个灭门的准备,对吧儿子?"
叶真装傻充愣,突然对玄鳞的头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想去日本找他们。"玄鳞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调侃:"不过幸好他们主动来中国找你了,省得你白跑一趟。"
叶真大半个身体几乎吊在他爹肩膀上,貌似很专心把玩着玄鳞的头发。
玄鳞最大的优点是脾气好——他脾气不好的时候很少,见过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幸有了老婆儿子之后,他就再也没"脾气不好"过。不管老婆再怎么强势,儿子再怎么闹腾,他都是很宽容甚至很纵容的。叶十三小同学在车厢里没个正形,把他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玄鳞却半点也没阻止他。
车停在自家楼下,玄鳞对着后视镜把头发按平,突然回头对叶真笑道:"楚慈已经到咱们家了,明天你就跟他去北京。"
叶真一下子懵了:"啊?"
"什么'啊'?龙纪威早就跟人家说好了。去北京以后你就住在舅舅家,见了韩越嘴巴甜点儿,龙纪威会每天打电话对你实施远程遥控的哟。"
叶真怒道:"什么'哟'?黑泽串串下的战书我还没应战呢!再说为什么你们都不去北京,我不要跟那个楚……楚……楚谁谁走!"
父子俩在楼梯口奋力搏斗,玄鳞拼命把叶真往楼上拉:"人家不叫楚谁谁,见了面要叫楚叔叔!"
叶真则拼命往楼下跑:"你们太坏了!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随便把小孩交给陌生人!妈——!玄鳞叔叔要遗弃我——!"
玄鳞怒道:"叫爸爸!龙纪威在北京的时候就得罪了山地家族,老子我把人家养了二十年的秘密武器给咬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跑来东北……叶十三小同学!给我老老实实进来——!"
玄鳞用身体撞开家门,把不听话的小孩一脚踢进门去。
客厅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叶真踉跄一步,刚要转身去找他爹拼命,肩膀被龙纪威一把按住了:"叶十三小同学!你们在闹什么?过来叫叔叔。"
叶真回过头,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脸色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是五官却非常标准,目光沉静柔和,给人一种气质相当安详的感觉。
玄鳞立刻开心了,兴高采烈问:"韩越的手制香肠带来了吗?儿子!快去讨红包!那是你楚慈叔叔。"
(2)
楚慈说:"香肠?老龙你开什么玩笑,我能提着十几斤肉上飞机吗?喏,这是韩二给的,他让我转达他的话:'钱在这里,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尼玛——!"玄鳞把钞票恶狠狠摔到茶几上,咆哮道:"愚蠢的人类!竟敢不给我做香肠!老子明天就去吃几百个人泄愤!"
楚慈:"……"
龙纪威:"……"
楚慈慢条斯理从包里摸出一个大纸袋,微笑道:"两条熊猫烟、一罐汉阳云雾雨前茶,这是我从韩越柜子里搜出来的。"
玄鳞眼一下子直了,泪流满面拍楚慈肩膀:"兄弟啊!哥平时没白疼你!"
楚慈险些被他拍下沙发,踉跄了几下才坐稳。叶真第一次见到这么文弱的人,好奇的盯着他看,荔枝一般水色分明的眼睛眨都不眨。
楚慈也不在意,摸了摸叶真的头发:"这是韩越给你的。"
他真的摸出一个红纸包,里边厚厚的一叠子。龙纪威一看那厚度,当即直接推了回去:"你们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韩越有事不能来,这是他的见面礼。韩越比较俗嘛,你知道的……像我就没给钱。"楚慈拍拍叶真的肩,道:"我给你的东西要交给龙九处长保管,等你再长大一点才能交给你。不过放心,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的手其实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格外明显。但是他皮肤的温度非常凉,让人一看就觉得身体不好,随时都带着点虚弱一般。
叶真盯着他看,若有所思道:"哦。"
龙纪威又和楚慈推让那个红包,一个劝说反正那是韩越的钱不要白不要,一个则坚持小孩子不能有太多钱,万一染上打游戏玩劲舞团之类的坏习惯就不好了。你推我让好一会儿,楚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他把红包塞进叶真手里,说:"拿着!总不能让孩子白管人家叫舅舅吧?龙处我发现你最近特别磨叽,你当年在高速公路上想谋杀我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嘛……"
龙纪威:"……"
叶十三小同学平生打打杀杀搞多了,最喜欢温柔和善、如春风拂面一样的美人。楚慈气质沉静、说话缓和,来龙家的第一天就成功俘获了叶十三小同学一颗纯真的正太心。
叶十三摇尾巴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搞得玄鳞十分嫉妒。
更妙的是楚慈竟然会做饭,虽然手艺一般,但是人家至少会做!炒面条的时候知道炸姜葱,炒虾球的时候知道放耗油!叶真第二天起床吃饭的时候泪流满面,餐桌上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清水挂面了!
"你也太可怜了吧,老龙……玄鳞天天给你吃挂面?营养会不均衡的,小孩子应该一天一个鸡蛋。"
楚慈把平底锅里的煎蛋铲到盘子里,叶真双手捧盘,摇着尾巴,很快把煎蛋叼去吃了。
楚慈拍拍他脑袋夸了声乖,又说:"去你房间把箱子收拾起来,我们下午就动身去坐火车。你坐过火车吗?"
叶真摇摇头,问:"是那种长长的走铁轨的车?"
"嗯,抱歉不能带你坐飞机。你的身份比较敏感,到时候会有九处的人在火车上护送我们。"
叶真心想那个串串给我下了战书呢,我还没应战呢,就要到北京去了?那山地家族怎么办,他们会躲回日本去吗?
重重疑虑堆在心里,却没人可以帮他解开。楚慈只是来接他的,任务是把他平安带到北京;龙纪威坚决反对他接受黑泽的挑战,并且认为他打不过那那个串串;玄鳞倒是最大程度的给他自由,但是玄鳞在龙纪威面前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
叶真史无前例的开始郁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补了很少的一段,其实这章内容还没结束,但是……ORZ,太晚了,俺实在熬不下去鸟……揉眼睛
18
18、韩越 ...
当天下午楚慈带叶真动身去火车站,玄鳞和龙纪威一路送到楼下。
叶真有些舍不得,上车前拉着龙纪威的手,问:"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回来吗?"
龙纪威说:"没必要,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在东北也只是暂居而已,说不定很快就要回北京了。"
叶真穿着刚来时龙纪威给买的黑色套头羊毛衫,白衬衣领子翻出来,显得非常斯文清隽,看上去倒是少了些幼嫩的孩子气。
他紧抿着薄薄的唇,目光在龙纪威和玄鳞脸上扫来扫去,半晌踮起脚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玄鳞反手抱抱他,感叹道:"我有种送儿子出洞的感觉,啊,老子真是老了……"
龙纪威则没有多说什么,淡淡拍拍叶真的肩。他不是那种习惯于在人前表露感情的人,虽然表面上非常冷静,眼底却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九处专门派了人开车送他们,司机探出头来笑着拍了拍门,显然是在催促。
楚慈把叶真轻轻一推,"去吧,你先上去坐好,我有两句话跟龙处说。"
叶真听话的爬到车上去,把行李箱安置到座位边。他能带的东西不多,除去楚慈指定要求的数学、化学课本之外,还有一套龙纪威买的奶牛睡衣,玄鳞给准备的冬天衣物。这些东西只一个手提箱就完全装下了。
从车窗看出去,楚慈站在龙纪威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有点凝重。玄鳞倒是无所谓的听着,又优哉游哉的点着一根熊猫烟在那抽。
最后龙纪威拍拍楚慈的肩,楚慈笑了笑,看口型好像说了句:"谢谢。"
为什么要谢,他不是特地过来接自己南下的吗?应该是龙纪威谢谢他啊。
叶真疑惑的看着这些大人,楚慈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最后对玄鳞和龙纪威挥挥手。
汽车缓缓开出小区,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
叶真心情有点低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楚慈也不说话,坐在边上看一本化学专业书。他的侧脸俊秀却苍白,唇角有点下抿,一看就是性格严肃、不大说话的那种人。
从外表上看,根本想象不出他对着熟人的时候那么话唠,可以跟龙纪威在电话里一扯俩小时。
去北京以后就住他们家吗?他还会每天跟龙纪威打电话吗?那岂不是每天都可以听到龙纪威跟玄鳞的声音了?
叶真又想起黑泽川,那只串串的功夫真的比自己好么,如果以后有机会去日本屠山地全族,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他?
少年正漫无目的的瞎想,突然楚慈开口问:"想父母吗?"
叶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父母指的是玄鳞和龙纪威。
"嗯……还好。"
"龙处是很好的人,他很快就会回北京的。"
叶真恹恹道:"他们也这么说你。"
"说我什么,人很好?"楚慈笑起来,摇头道:"我不行,以后你就知道了。"
叶真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呆呆坐在座位上。
楚慈眼角余光瞥见他袖口的扣子开了,便把他手拉过来,扣上扣子,塞进毛衣袖口里。一连串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长辈照顾孩子。
叶真珍惜的抚平袖口,对楚慈微笑一下。
楚慈已经低下头看书去了。
车停在火车站门口,一个九处的便衣工作人员早就已经等在那里,跟楚慈寒暄几句,便帮叶真拎起行李往候车大厅走。
"我只负责把你们送去站台,我两个同事跟你们一起上路。小朋友,你第一次上京吧?看过天|安门不?"
叶真摇摇头。
那工作人员明显是龙纪威那个派系的,对叶真相当热情:"以后九处的叔叔带你去天|安门玩啊,北京值得玩的地方还是相当多的。龙处说你喜欢吃零食对吧?"
这次叶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人摸出两个巧克力塞给他:"这个给你。"
叶真对这个时代的巧克力研究不深,从没见过这种金纸包的巧克力球。球心里夹着榛子和葡萄仁,他含在嘴里仔细品味了一会儿,眼巴巴问:"还有吗?"
"……"那工作人员黑线道:"我只剩两个了,以后一定买给你。"
叶真小心翼翼把金纸叠好放口袋里,认真道:"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工作人员:"……"
虽然不是高峰季节,但是候车大厅里仍然人来人往,从两排座位之间穿过去的时候都得闭住呼吸侧着身。
楚慈把叶真安顿好,把行李箱塞到他怀里:"抱好别动,我去买瓶水,五分钟就回来。"
叶真于是就真的抱着行李箱,乖乖坐在椅子上不动。楚慈放心了,觉得这孩子真乖,临走时玄鳞喋喋不休叫他警惕叶十三小同学逃跑什么的,完全是杞人忧天啊。
于是他把叶真一人搁在那儿,放心大胆买水去了。
叶真摇晃着小腿坐在那里,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满头大汗挤来挤去。据说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达通向月台的小门,他从没亲眼见过火车长什么样,虽然想去看看,但是顾忌到楚慈的禁令,又不敢真的跑去。
正坐立不安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拍在他肩膀上。
"叶真,"一个沙哑醇厚的男声低声道,"你就这么上北京去了?"
叶真猛的回头,黑泽川俯□,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
"原来你已经自动放弃对山地家族的仇恨了。不过,这样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叶真双眼微微睁大,须臾间又紧紧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想得美。"
黑泽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少年微笑着,不动声色。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一站一坐,仿佛周围喧嚣的背景都渐渐远去,寂静无声。半晌黑泽川退后半步,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在外边等你。"
就在他后脚跟落地的瞬间,叶真突然闪电般探出手,四指并拢,掌心向下,直直刺向黑泽川笑腰穴!
这个穴道可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点到就会狂笑不止,而是人身体上极其重要的死穴之一,江西"五百钱"一门将一百零八穴分门别类,最终列出六大必杀穴道,笑腰穴便位列其中,可见其中险恶之处。
叶真那一下起码蕴了九成的力道,四指瞬间破风而去,只要稍微拂到穴位,黑泽只怕当场就要一头栽倒!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脆响,黑泽重重拍开叶真的手腕,同时一手便向他脸上伸去。
叶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拍开,急忙偏头一避。然而黑泽的手半途中便转了向,没有带任何力道,轻飘飘的在少年侧脸上抚过。
那动作非常温柔,甚至有些过分的狎昵。
"你叔叔回来了。"就在叶真当场翻脸的时候,黑泽一句话便当场阻止了他,紧接着微笑着挥了挥手,瞬间便消失在人群里。
叶真脸色都变了,嘴唇气得直发抖。他回过头,楚慈正穿过人群向这边走来。
"你怎么了?"楚慈一眼便发现叶真脸色有异,"不舒服吗?"
"……"叶真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徐徐吐出来,面无表情道:"不,没有什么。"
楚慈递给他一瓶水果汁,叶真勉强喝了一口,说:"我想上厕所。"
"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这里太乱了……算了,我陪你一起去。"楚慈拎起行李箱,叶真来不及阻止,他便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叶真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后边。两人一路走到洗手间,这时候里边隔间全都锁着,外边有个人正巧关上水龙头,甩着手走了出去。
楚慈正好过去洗了个手,叶真看周围没人,迟疑的道:"楚……楚叔叔。"
楚慈嗯了一声。
"你累吗?我给你按按肩膀吧。"
楚慈笑起来:"好啊。哟,你还挺乖的嘛。"
叶真满心愧疚,站在楚慈身后,不敢透过镜子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在他肩膀上按了几下。点穴最重要的便是拿捏和认穴,叶真在这方面是专家里的专家,只按了几下,楚慈便觉得相当舒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叶真脸色微微变了,一只手微抬起来,对准楚慈后脑。
如果拿捏好劲道,轻轻一击的话,楚慈大概昏迷十几分钟便会醒来。
叶真咬了咬牙,猛的把手往下一挥。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楚慈突然一睁眼,疑道:"你干什么?"说着条件反射的一偏头,转手一把抓住叶真手腕!
他人看起来清瘦苍白,谁知道反应这么快,手劲竟然这么大,连叶真都有点出乎意料!
"叶十三,你……"楚慈话没问完,叶真一脚把他绊倒在流理台边,紧接着手起掌落,准确一击落在后颈!
那块是最容易让人昏眩的地方,楚慈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只微微挣扎了一下,紧接着身体一沉。
"抱歉,楚叔叔。"叶真扶起昏迷的楚慈,把他靠着墙放倒,难过的低声道:"对不起。"
他把脸在楚慈颈窝里蹭了蹭,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候车大厅里挤挤攘攘,九处的人守在座位边上等他们回去。
叶真随着人流挤出车站,外边马路上太阳明晃晃的,到处是车水马龙,完全看不到黑泽川在哪里。
叶真几乎是瞬间就迷失了方向。他顺着街口四个角走了一圈,触目所及全是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红绿灯闪来闪去,汽车嘀嘀的按着喇叭。
他找不到黑泽川。
也许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叶真低头看看自己还包着绷带的左手,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他顺着通往市中心的那个方向,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慢慢的走了下去。
(2)
楚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耳边嗡嗡的仿佛有蚊子乱飞,仔细听来却是一帮人在吵架,其中一个声音最大并且最咄咄逼人:
"龙处不是我说你,楚慈他才刚出院,他情况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怎么不叫你的人跟紧他们?你儿子他把楚慈打昏了就这么扔厕所里!幸亏被人看见报了警!不然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玄鳞咳了一声:"这事是叶十三的不对……"
"何止是不对,这孩子你们都没教好的?!还有你啊老龙,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我交过底没有?"
玄鳞弱弱道:"好吧韩越,等楚慈出院了,哥请你们俩口子马尔代夫蜜月一周……"
韩越哭笑不得,来回指着龙纪威和玄鳞两个:"真是够了!幸亏我来了大连,否则要是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能吓出心脏病来……"
"韩越……"楚慈含混不清的低声道,"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病房里瞬间一静,韩越一个箭步冲过来,声音都发抖了:"你怎么样?别别别!别动!医生!护士!人呢,人呢!"
楚慈挣扎着坐起来,结果刚起身就头晕脑胀,险些一头栽回去。
"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龙处,龙处呢?"
龙纪威本来远远坐在沙发一端,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大半张脸,试图营造一种"其实我不存在"的感觉。楚慈一叫他,他立刻不装小透明了,快步走来问:"怎么?"
"龙处,"楚慈低声说,"我把你儿子丢了。"
龙纪威怒道:"丢了就丢了!找回来以后让玄鳞揍他!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楚慈靠在韩越肩膀上喘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聚焦了,低声说:"我还行。没想到我也有被人暗算的一天。"
韩越又开始喋喋不休:"我早就叫你留在家里,你非要千里迢迢跑来东北,这下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吧?你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听我的,早知道我就应该陪你一起来……"
他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楚慈很有耐心的听他说完,半晌才问:"那叶十三呢?"
韩越还沉浸在说教的感觉里无法自拔,闻言立刻大骂:"这小孩到底跑哪去了,找到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你开什么玩笑,人才十五岁呢。"楚慈有气无力的揉按着太阳穴,问玄鳞:"叶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跑?如果不想去北京,跟我们直说就是了,难道离开大连的事情是你们逼他的?"
"……"玄鳞迟疑半晌,说:"嗯,我怀疑他跑去找黑泽川去了……"
"黑泽川?"
玄鳞把黑泽川和山地家族的关系简单解释了一遍,又道:"这人是个棘手角色,他跑来找叶十三挑战,说如果他赢了,叶十三就不能再动山地家族的任何一个人。本来咱儿子是想应战的,但是就在这当口,山地仁派人去学校搞绑架,事情闹得很大,上边催我们尽快把孩子送到北京去……这里的政治气氛已经很紧张了,山地财团本来是来投资一个重要项目的。"
楚慈不了解这些事情,随口问:"山地仁?"
韩越却猛的反应过来:"不就是那个从事基因武器研究的家族财团吗?上次他们带来最新研究成果,结果被你给吃了!后来因为这事,他们还派了特工想要龙纪威的命呢。"
玄鳞立刻摆出一副"吃都吃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的嘴脸。
楚慈听得有点发愣,问:"那个山地仁想绑架的是叶十三?想用叶十三向龙处报仇?"
病房里的其他三人同时用"你怎么这么聪明啊"的眼神看他。
"……"楚慈怒道:"政治斗争我又不了解!术业有专攻懂么?精细化工是怎么回事你们不也不知道么?!"
韩越赶紧安慰他:"好了好了,术业有专攻,反正你又不用攻,不了解也没关系……咱们还是来想想叶十三小同学上哪去了吧。他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被山地家族抓到呢?"
"——韩越!"楚慈更怒了:"什么叫你又不用攻,你给我说清楚!而且术业有专攻也不是这么解释的,你简直……"
韩越一把将楚慈捂进怀里去,用手拼命按着他嘴巴,惊慌失措的叫护士:"快点请医生来!病人又头晕了!快给他打点镇静剂,打完能睡一天一夜而且干什么都不会醒的那种,快啊!"
护士吓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跑去办公室:"医生,医生——!病人不好了——!"
楚慈:"……"
作者有话要说:
能熬夜吗?一小时后上二更
19
19、一刀毙命 ...
叶十三在哪里呢?
叶十三在睡桥洞。
叶十三小同学的追踪能力是一流的,天生就是个搞侦查的人才。当初他在小饭馆里打工的时候,硬是从新闻报纸上总结出了山地崇一行人的行动规律,然后跟在这帮人的车队后边咬了两天,最终在地下酒吧抓到机会,雷霆出击、一击即中,紧接着功成身退,日本特工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
如果不是玄鳞,他早就摸到山地崇住的医院,然后把山地家族的人一窝端了。
叶真出身于武术世家,家里薄有资财,虽然后来上山习武,但是也没真正吃过什么生活上的苦。在他自己的时代里,他一直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从没过过风餐露宿的日子。
直到来了这个时代,他才尝到什么叫居无定所的滋味。真正苦的时候,他甚至从垃圾箱里捡过人丢掉不要的过期泡面。
他比这个时代的同龄人有韧劲多了,这个时代的小孩遇到挫折会哭,喝了自来水会生病,但是叶真不会。他目标明确,步伐坚定,他不怕失去刚刚得到的温暖,他不畏惧孤身一人面对狰狞的命运和所有的腥风血雨。
叶真在大街上徘徊三天之后,找到一座海边度假别墅门前。
这座大门是仿欧式的,精细的铁栏杆上蜿蜒着铜铸花纹,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木,隐约可以看见别墅雪白的房顶和华美的天台。
大门紧锁着,里边有个门房,看不清是否有人。
跟日本山地家族的九重深院相比,这座度假别墅的安保工作显然十分疏忽。这也是当然的,谁会在一年都难得住几天的地方布下重重防卫呢?
叶真绕着别墅走了一圈,路上碰见几个小区保安在巡逻。叶真神情安详,步伐惬意,保安虽然觉得他面生,但是也没有注意,很散漫的擦肩而过了。
这边保安一走,那边叶真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小跑几步猛的跃起,一下窜上别墅墙头。
那墙不高,叶真状态好的时候不用助跑都能直接翻过去。不过他早上到现在只喝了点凉水,昨天晚上睡桥洞又没睡好,精神气便不是那么很足。
他像一片落叶那样翩然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别墅的后花园种满月季,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通向前院,眼前是别墅的整个后墙。一楼二楼的窗子基本上都拉着窗帘,三楼有个露台,露台上又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玻璃门。
叶真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时代的有钱人喜欢在主卧外造一个露台,上边放个咖啡桌啊,藤椅啊,用来装逼和彰显小资情调。
如果电视没骗他的话,这座露台就能通向整栋别墅主人的住处了。
叶真点点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抓着一楼窗台往上一跃。爬个墙对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说一楼和二楼之间还有防雨棚作为支撑。他很快爬到二楼窗前,徒手抓住三楼的窗台,身体凌空一个后翻,用脚尖勾住三楼露台的栏杆,身体在空中荡出一个漂亮的圆弧,啪的一声稳稳落地。
玻璃门没有锁,只是里边拉着厚厚的窗帘。叶真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却没想到门相当沉重,轻轻推竟然推不开。
叶真手上加了点力气,只听突然一声"哗啦——"然后便是"砰!"
那门一旦移动竟然就开始滑行!速度快得叶真竟然没抓住,砰的一下撞到了门框!
叶真:"……"
门里立刻响起日文喝斥,叽里哇啦一通叫,叶真竟然瞬间意会了,是有人在问谁在外边!
几乎是同一瞬间,窗帘被一把拉开!叶真抬手抓住门顶,半空抬脚飞起一踹,"嗷!"的一声狂叫,冲出来的那个保镖顿时被踹得往后飞了出去!
那短短几秒钟简直混乱无比,日本人怒骂着纷纷冲出来,结果差点被卡在门口。叶真一脚一个把人全踢回房间,单手抓着门顶,凌空返身后旋踢,踏在一个日本人背上轰然落地!只听一声惨叫,那日本人只挣扎了两下,就彻底瘫倒不动了。
叶真从那人背上跳下来,房间里的保镖纷纷掏家伙,但是还没来得及冲上来,只见叶真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一把拎起山地崇挡在身前!
山地崇在地下酒吧被点中章门穴之后,虽然有黑泽川帮忙解穴,但是恢复得一直不大好,必须要有人扶着才能慢慢走两步。他对叶真早就骇破了胆,突然看见少年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当时就吓得全身发软,哪里还能反抗?几乎立刻就瘫了。
叶真却非常小心谨慎,电视里反派角色劫持人质失败的例子他看多了,心说我才不跟电视里的反派BOSS一样傻呢!老子先废了人质再说!
于是他抓着山地崇的脖子,从身后往他腰间椎盘那里狠狠一踹!那一脚的力道简直摧枯拉朽,只听骨骼咔哒一声脆响,山地崇瞬间惨烈的嚎叫起来!
刹那间他挣扎得这么剧烈,叶真差点被他挣脱,连忙用力紧紧捏住他脖子,对保镖吼道:"站住!不准动!"
保镖当中有个能勉强听懂中文的,立刻咆哮着让其他人放下刀枪。
这些日本人大多数拿着武士刀,也有一两个地位大概很高的,拿着小型的警用枪。那种枪威力其实不大,但是叶真对现代社会的武器都非常警惕,眼睛紧紧盯着那些枪口,又把山地崇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
"把枪扔到地上,快!把武器踢走!不然我捏断他的脖子!"
保镖又哇啦哇啦一通,所有人迟疑着放下武器,把枪和刀剑往叶真的方向踢来。
叶真一手制着山地崇,一手慢慢探下去,摸索半天,抓了把匕首,立刻抵在山地崇脖子上。
保镖们脸色都变了,那个懂中文的立刻结结巴巴叫道:"别、别动!你要什么,你说!你说!"
叶真把刀尖往山地崇脖子上抵了抵,喝道:"叫黑泽川来见我,现在!"
"什、什么?!"
"黑泽川!叫黑泽川来见我!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不来,每隔一分钟砍断人质一根手指!十根手指后还不来,老子要了山地孙子的命!"
叶真抓住山地崇左手中指,干净利落的往反方向狠狠一拧!
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如此清脆可闻,整个房间的男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那声音几乎让所有人的手指都同时一痛,山地崇瞬间撕心裂肺惨嚎起来。叶真刀子往肉里一戳,冷冷的问:"你想被切下舌头么?"
"啊……啊……"山地崇竭力抽着气,因为恐惧而痛苦的喘息着。
保镖终于承受不住,有几个人同时颤抖着拔腿就跑,还有一个颤抖太厉害,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
"快来人啊!来人啊!叫黑泽少爷来,快啊!"
警铃大作,叫声四起,整座别墅几乎瞬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慌乱里。
(2)
早上十点八分,黑泽接到山地仁的紧急电话;十点二十五分,飞车赶到度假别墅;二十八分,冲上楼梯抵达现场。
迎接他的是一声惨叫,保镖嘶声大吼:"住手!住手!黑泽少爷到了!"
山地崇全身痉挛,脸色青灰,最后一根小指也报废在叶真手里,十根手指以一种非常怪异而骇然的角度,软绵绵垂着。
叶真背靠着墙,把山地崇软泥一般的身体轻轻往前一推。
"哟,串串。"
少年冷酷的微笑着,缓步走上前来。
山地崇几乎立刻瘫倒在地,叶真看都不看,直接踩过他的身体。周围保镖简直都要崩溃了,双手颤抖的举枪对准,但是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黑泽一抬手拦了下来。
"叶真。"黑泽缓缓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微笑道:"很好,很好……"
"好什么?"
"你很好。"黑泽缓缓走上前,笑道:"我本来以为叶真有些妇人之仁,谁知如今一见,才知道你该下手的时候,还是很能狠下心肠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两人同时向前,很快站定在彼此面前。叶真不及这个时代同龄人的个头,又更加清瘦一些,微微抬头才能盯住黑泽的眼睛:"我的仁慈只对施舍与人,从不浪费在杂种身上。"
黑泽微笑不变,问:"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我?"
叶真好奇道:"这里还有第二个杂种么?"
房间一片僵硬,就仿佛空气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听不见。
黑泽和叶真彼此对视着,虽然一高一矮、一年长而一稚弱,但是两人都是举世罕见的高手,各自的气势极度强烈,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几个保镖腿软,偷偷往门外退了半步。
"——叶真。"黑泽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占你便宜。先去吃饱东西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在地下室见。"
叶真挑起一边唇角,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不用,解决完你,我回家吃饭。"
如果叶真再大几岁,他就不会拒绝来自敌人的好意。如果他听黑泽的话先去休息吃东西,那么比武的时候,就算没有什么压倒性优势的改变,精神状态也会好很多。
但是他实在太小了,生活没来得及教他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黑泽摇头笑了一下,有点嘲讽又有点无奈。
他挥手叫了个保镖,用日文吩咐道:"带这个孩子去地下室,规规矩矩的,别吓唬他。"
保镖咬牙瞪了叶真一眼,重重点头:"是!"
这座度假别墅的地下室竟然非常大,而且装修豪华,如果不是没有窗户,看上去就像高级道馆似的。地上铺的全是木地板,中间摆着八乘八米的擂台,周围拦着金黄色的金属链,防止选手摔下去。
山地仁亲自赶到现场,脸色阴沉的坐在观众席上。看到叶真的时候他几乎按捺不住,起身想走过来,但是很快被保镖拉住了。
山地老太太也来了,挺直腰板坐在第一排。她仿佛终年到头都化着隆重而僵硬的妆,显得没有半点人气,像个高贵而衰老的雕塑一般坐在那里。
叶真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白色练功服,站在擂台的强光之下,脸色如同冰玉一般透明。
黑泽站在他面前,注意到他左手似乎有一点不妥,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三个手指没有指甲,只有一层新生的膜;还有两个指甲缝里有黑红色的血痂。
左手受伤了?
十指连心,指甲翻盖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黑泽微微皱起眉,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叶真执着于找山地家族报仇的原因,他一直没有真正明白。一开始他以为叶真是龙纪威的养子,而龙纪威一直是日本特殊安全部门的心头大患,叶真此举可能是受了指使;但是后来他又发现不是,叶真对于山地家族的仇恨是非常鲜明的,看他对待山地崇的那个狠劲,似乎曾经有过不死不休的仇恨。
为什么呢?
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个叫做自称旅顺叶家十三子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呢?
黑泽微微的叹了口气,只听叶真喝道:"喂,串串!"
黑泽对这称呼不以为意:"嗯?"
"串串,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山地孙子吗?"
黑泽挑起眉毛,彬彬有礼:"愿闻其详。"
"因为我要当着你的面杀山地家族的人。因为我讨厌你,所以我要当着你的面,让你看清楚。"
叶真抬手一指,指尖在山地仁和山地老太太两人之间晃了一个来回:"告诉你,今天就在这里,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两人。你太自大了,别以为你能做什么,你根本包庇不了他们!"
"我不是想包庇他们,你误会了。"黑泽顿了顿,又道:"我只想在保证你们双方安全的基础上,给你们找个解决事情的办法。"
叶真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冷笑问:"双方安全?"
黑泽闭了闭眼睛。
"你年纪小,而且受了伤。"他低声道:"我让你三招。"
叶真没有听出他说这话时语气里隐藏的一点感情。
他没有听见,因为黑泽说这话时声音实在是太低沉了,甚至有一点沙哑。
他话音刚落,叶真便一个箭步冲上前,闪电般一拳挥向黑泽的脸。千钧一发之际黑泽侧身闪避,叶真返一拳挥空,瞬间返身一记力拔千钧的扫堂腿!
但是紧接着他又踢空了,黑泽赞了一声:"好!"
叶真喝道:"好什么?!"左腿弹起半空前翻,脚面几乎贴着黑泽的脸扫了过去!
那一下连黑泽都暗暗心惊。他见过很多卓有天赋的日本少年,十几岁就练得一身好功夫,有的甚至在国际比赛上崭露头角,赞誉如潮。那些年轻人的确很厉害,也很勤奋,但是比起眼前这个中国少年来说,还是差得远了。
这叫叶真的少年,拥有绝对不是现代竞技武术所能培养出来的悍厉和强横。
他一定不是哪家武馆里培养出来的,也不是特种部队出来的人。他招式没有花架子,也没有套路可循。他的每一击都瞄准了致命点,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击杀敌人!
这是纯粹为了杀人而磨练出来的武技!
是什么人把他养大的?为了什么?黑泽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只见叶真半空清喝一声,反手一肘狠狠捣向他左胸!
那短短几秒内两人过了何止几十招?场外保镖只能看见两人贴得极紧,掌交拳激、风声呼啸,双手几乎只能看见影子。
那其实是相当险恶的,两个当世罕见的点穴高手,当他们面对面近身格斗、彼此都空门大开的时候,比得就是手指上的速度和力度了。只要指尖轻抹便是雷霆重击,只要指甲轻触便是一击必杀;而在近身格斗的时候,两人的十指相交何止千百次!
只听两人衣袖翻飞,带起风声尖啸。突然叶真猛的收手,瞬间返身重重后踢!黑泽被当即踢中上腹,踉跄着飞退数步!
"黑泽少爷!"几个保镖慌忙上前,脸色铁青。
黑泽站定脚步,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举手晃了一下:"抱歉,这个我收着了。"
只见他手指捏着的,赫然是两片手指甲!
叶真俯身紧紧捂着左手,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捂得很紧,但是指缝里仍然透出一线血色。
"如果你现在收手,我放你离开山地家,从此两家恩怨,一笔抹消!"
叶真喘息大笑:"做梦去吧!"
黑泽猛的闪身避过拳风,叶真几乎不管不顾了,步步紧逼到擂台边缘,黑泽靠着铁链连续转身才能及时避过他横切的掌刀。
情势一时非常危急,叶真动作太快,黑泽不得已蹲身扫堂腿。那一腿力度跟叶真相比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了,叶真应当及时抽身的,但是他偏偏没有!
他拼着两败俱伤,一脚下劈重重踩在黑泽右肋骨之下!
几乎是同时,他被黑泽扫得仰天摔倒在地。黑泽腰板力量极大,受了一击之后还能腾跃起身,半空中二话不说便啪啪啪点了叶真胸肋三处大穴,喝道:"你输了!"
当空直击的打穴手法,就算是个壮汉也必须倒下了。叶真三处大穴被制,顿时痛得仿佛被剖腹一般!
他仰头呛出一口血,嘶声道:"——我没有!"
黑泽刚要收手,却没敌得上叶真拼死一般的动作。只见他仰面倒在地上,手臂却缠着黑泽的手一路往上,两指并拢沿途划按,闪电般卡断了黑泽整整一条手臂的经络!
这已经不是点穴了,而是少见的截血。黑泽没想到他如此顽强,一时不防被缠住手臂,整条胳膊当时就软了。
他心说不好,只见叶真的手探到肩膀,直接往他心脏大穴上伸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法细想,条件反射的抓住叶真的手,暴起一轮,当时就把叶真的身体整个提起来轮飞了出去!
叶真体重能有多重?十三四岁的孩子都比他壮实。这一摔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当时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掉下来轰隆隆撞翻了整整三排座椅,木头椅子甚至都被他撞散架了!
黑泽意识到撞重了,心里一沉。只见叶真倒地后又滑了半米,当头一下撞翻了武器架。
那武器架上的长矛、铁枪、武士刀哗啦啦翻倒下来,黑泽疾步上前想去看看情况,却只见叶真倒在地上,伸手啪啪点了胸前两处大穴,紧接着随手抓起一把匕首。
黑泽眼瞳紧缩——他知道叶真为什么点自己的穴。那是打通经络、逼出内力,是激发潜力的临时手段。
这对人身体是很有害的,习武的人目光长远,当然不愿逞一时之利而损伤身体根基,更别说叶真还如此年轻。
他脚步一顿,正想出言劝解,就只见叶真抓着匕首冲过来,脸上带着极度的冷厉和张狂:
"黑——泽——川——!"
黑泽心里大惊,刚要凝神戒备,就只见叶真突然凌空跃起,脚尖在他肩膀上重重一压,直接奔着他身后去了!
"你给我看着——!"
黑泽惶然转头,只见叶真仿佛一只大鸟,这一扑足足扑了五六丈的距离,瞬间落到了第一排山地老太太的面前!
他动作实在太快,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连山地老太太都只来得及把身体往后一耸,紧接着就跟叶真来了个眼对眼。
"杀……杀了他!"
山地老夫人话音卡在喉咙里,噗呲一声,血光暴起。
那些保镖根本来不及掏家伙,叶真反握匕首闪电一挥,刹那间斩下了山地老夫人的一颗人头!
咕咚一声人头落地,还骨碌碌滚了几下,留下一线鲜红的血迹。
"……"没有头的尸体还在座位上僵立了一会儿,才轰隆一声,颓然倒地!
"啊啊啊啊——!!"仿佛在人群里点燃了一颗炸弹,当时所有人都疯狂的站起来拼命后退!
叶真回头盯着黑泽川,横过血淋淋的匕首,微微扬起了头。
他的目光仿佛裹挟着滔天的仇恨,冷酷慑人,怨恨入骨,且毫不动摇。
20
20、一天八包奶 ...
黑泽的第一个念头是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有人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在这么多保镖的虎狼环伺之中,干净利落一刀斩头,了断了山地老夫人的性命。
"黑泽川,"叶真轻声道,"论比武,我不及你。论杀人,你不及我。"
他猛的长身跃起,却不是往前进,而是飞速的退后。日本保镖骇破了胆,尖叫着拼命往出口跑,整整一座观众席最后便是山地仁!
山地仁脸色铁青,豁然起身,顺手从地上捡了把武士刀!
那刀是叶真撞飞武器架的时候,顺着地面滑过半场,一直滑到观众席上来的。山地仁看都不看,直接拔刀扔开刀鞘,"叮!"一声亮响,刀刃和叶真的匕首在半空中狠狠撞了一下!
刃和刃之间的撞击,接触点不过是比针尖还小的一个点而已。然而就在那千万分之一秒的瞬间里,叶真借着两人刀刃相交的爆发力,在空中整整轮过了半圈!
少年清瘦柔韧的身体以后腰为旋转轴心,头向下而脚朝上,顺时针三百六十度凌空一翻,借助旋转的力量一脚蹬上山地仁的后肩胛,刹那间把他踹得往前飞去!
哗啦啦成片巨响,山地仁撞翻了整整一排连在一起的观众席位,还把飞奔而来的黑泽川阻了一阻。
叶真怎么会浪费这个万里无一的机会?落地同时箭步上前,把匕首往山地仁后腰的位置狠狠一刺!
黑泽却像是能预测到他的动作一样,狠狠把山地仁往边上一推,险险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叶真没法收势,往前一个踉跄,啪的一声被黑泽抓住了拿刀的右手腕。
如果他左手能用,黑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叶真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是跟黑泽平分秋色的点穴高手,只要他有一根手指空闲,便能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黑泽毕竟眼睛毒,几下交手他就看出这个少年的特点——轻灵敏捷,出其不意,招式狠辣,是很典型的古代武术。在这个竞技武术大行其道的时代,传统格斗技是相当少见的。
为了保证他轻灵敏锐的优势,他必须保持比一般人更加削瘦的体型。一般走这个套路的习武者,就算到了三四十岁,身形腰板也如少年一般柔韧。
——等他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比我今天更强吧,黑泽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是没有以后了。
在被抓住手腕的同时,叶真知道大事不好,拼着左手再度受伤的危险一掌向黑泽脖颈切去!但是这时山地仁已经从地上爬起,挥手一刀便砍向他右腕。
黑泽用日文厉声道:"你干什么!"
叶真瞳孔紧缩,飞起一脚把山地仁脸踢歪到一边,同时因为扭曲角度过大,黑泽又把他手腕往相反方向捏,只听咯的一声闷响,闪电般的疼痛顺着手腕爬遍全身!
他手腕脱臼了!
叶真条件反射弓起身体,正巧山地仁狠狠一脚,把他当胸踹到了几米之外!
轰隆一声巨响,叶真这次真是当头倒地,连意识都模糊了。
左手五指全废,右手脱臼,胸前主要穴道被制,加上山地仁那重逾百斤的一脚,彻底踢断了他的胸腔肋骨。
叶真仰躺在地面上,视线迷迷糊糊,隐约看见头顶天花板上的强光。
耳边仿佛很喧杂,但是他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喧嚣的背景仿佛潮水一般渐渐退去,整个世界一片静寂。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强到弱,一点一点随风飘走。
这种感觉其实很好,没有爱憎,没有仇恨。百年的天堑不复存在,他再也不用被时光遗弃,永远驻留在不属于他的时代。
叶真缓缓的闭上眼睛。
山地仁上前一步,被黑泽反手狠狠一推,疾步上前抱起叶真的头。
少年的呼吸在慢慢减弱,嘴角溢出血沫,意识恍惚,目光没有焦距。
山地仁僵立在那里:"……他死了?!"
黑泽当然不知道山地仁问出这话的时候心情多么复杂,他猛的转头用日文喝道:"谁允许你随便插手的?!你想惹出多大的麻烦?!"
山地仁勉强道:"就算没有我事情也是一样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叶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呛入气管又不断涌出,黑泽立刻把他翻过来,就着背重压几下。
叶真不咳了,胸腔里发出类似于风箱那样悠长尖锐的喘息声。大概是剧痛唤醒了他的意识,他微微睁眼看见黑泽,被血糊住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猛的反手一肘撞到地面。
这么一撞的声音太响,连黑泽都感觉到疼,叶真却勉强往后蜷缩了一下。
黑泽一个箭步上前,揪着衣领把少年从地上拎起来。
他本来是想做急救措施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擦过黑泽的头发,瞬间打入了地下室的水泥墙壁!
"住手!举起手来,不准动!"
地下室里的所有人同时身体一僵,纷纷举起手来。黑泽偏头一看,目光顿时一沉。
——龙纪威举着枪,脸色冰寒骇人,枪口还冒着微微的轻烟。
黑泽缓缓放下叶真,站起身把手放到后脑。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突然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横向切过他的身体,刹那间他还以为自己被刀砍了!
黑泽猛的踉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非常眼熟的黑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大厅,正就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那熟悉的可怕的杀意让他顿时认了出来,是叶真的养父!
那天他送叶真回家,路上碰见自称叶真养父的那个男人!
黑泽痛得简直不能站立——从他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简直能把人活活痛死的恐怖!他甚至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真的没有被刀拦腰斩断!
玄鳞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神非常淡薄。
那目光跟看一具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了。
"楚慈,你下来了?"玄鳞视线越过黑泽,往他身后的方向微微示意:"——来帮哥看看儿子。"
楚慈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大步流星穿过比武场,半跪下来小心试了试叶真的鼻息,又按住侧颈好几秒,"——还活着,需要急救。"
玄鳞微微点头,"你们抬他上去交给韩越,这里交给我。"
楚慈问:"你行吗?"
"哥控制得住。"
龙纪威举着枪走过来,跟玄鳞对视了一眼,弯腰和楚慈一起尽量平稳的抬起叶真,很快退出了地下比武场的大门。
很快这里只剩下玄鳞一个人,但是没有哪个日本保镖敢轻举妄动——他们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被何处而来的剧痛所席卷,有的甚至在玄鳞出现的时候就昏了过去。
山地仁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嘶哑的含恨道:"你是……'样本'……"
玄鳞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孙子,你还是老实跪着吧。你们家花费二十年功夫研究出的零级体,也不过是老子我的饭后点心而已。你还能干什么?废物都不如。"
山地仁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喘息声。
玄鳞往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提起黑泽的衣领,轻轻一脚把他踹翻到擂台下,砰的一声撞翻了台阶。
在如此暴烈的高能粒子流对冲之下,黑泽的五脏六腑没当场烧熟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反抗?玄鳞走过去当胸一脚,微笑着缓缓加重力道,直到听见骨骼咔嚓的碎裂声。
"我不杀人,不是因为可怜你们,而是因为不想给龙纪威惹麻烦。"玄鳞顿了顿,冷冷道:"一帮杂种,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滚老家去!再敢多留一天,老子连全尸都不给你们留下!"
他一脚把黑泽踹翻几米远,才施施然跨过满地昏迷的日本保镖,头也不回走出了武馆大门。
(2)
楚慈和龙纪威把叶真抬出去,外边有辆医护车等着,直接开到私人医院去。
韩越带着人守在外边,一边对手机嗯嗯着,一边走过去看了眼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叶真。这孩子醒来的时候杀气腾腾,昏过去倒是突然显得小了,完全是个孩子。韩越本来对他一肚子意见,但是也不至于跟未成年人较真,只得耸耸肩,翻了个白眼,就算把楚慈的那笔帐揭过了。
叶真的情况说糟糕不算糟糕,说没事又不是真的没事。指甲撕裂其实没什么,好好包扎好好保养,一两个月就完全恢复原样了;那些跌打损伤敷上药,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痊愈。
主要是山地仁那一脚把他胸前肋骨踹裂了,为了防止畸形愈合,叶真不得不戴固定,看上去颇为滑稽。
玄鳞左手拿着肋骨带,右手拿着女士内衣,微笑问:"乖儿,你选哪个?"
"……"叶真有气无力看了一眼,往左边勉强指指。
"真可惜啊,女士紧身内衣也可以帮助固定肋骨骨折哟,而且换洗多方便啊,还有粉红色浅蓝色雪青色和草绿色混合选择哟。如果是龙纪威的话……"
龙纪威重重的咳了一声。
玄鳞立刻换了嘴脸,严肃道:"龙纪威怎么可能受伤呢,当老子我是死的么?!"
叶真面无表情看爸爸一眼,闭上眼睛不动了。
病房非常宽敞,玄鳞满屋子乱窜搞怪,一会吃个水果,一会玩个飞镖——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从各个角度扔水果刀。这种高危娱乐的主要目的是引起别人注意,就像不断大哭大闹企图被父母重视的小孩一样。可惜龙纪威忙着打电话,楚慈在走廊上听医嘱,谁都没空理他。
医生谆谆教诲:"一定要躺在床上,不能随便移动。肋骨带要绑紧,有的青少年不愿意整天卧床,抽空就溜出来,这样对恢复是很不利的……"
楚慈就像被小学老师拎去教训的家长一样,听一句答一个是,听完了再三感谢,还不忘记欠着身开门把医生送走。
龙纪威打完电话,奇道:"你没事吧楚工程师?"
楚慈关上病房门,正色道:"医生是很值得尊重的,像你这种活了几十年都没去过医院的人怎么能懂?"
"……"龙纪威说:"可是我从没看见你尊重任家远。"
"说到这个我也很奇怪,感觉每次他看到我的时候都很害怕,上次我下班正巧遇见他,想顺路捎他一程他都不干,还骗我说他跟人约了饭局……算了,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韩越。他已经到北京了。叶十三的事情有点严重,九处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勉强把消息压下去。"
"山地家族答应走人了吗?"
"不走还等着被灭门?"
楚慈不说话了,靠在门框上默默的看着叶十三。
叶真躺在病床上,越发显得清瘦单薄,被子几乎就是平的。他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出是睡是醒,甚至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这样看的话,他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天真单纯,完全不被世事沾染,没人想到这稚弱的身躯上承担着怎样沉重的仇恨。
楚慈有点伤感的叹了口气。
"老于问我要他。"龙纪威淡淡的道。
楚慈不怎么跟九处的人打交道,不明所以的问:"干什么?"
"为九处工作。从他第一次对人下杀手——不管那个人是什么国籍,什么家族,跟他又有什么恩怨——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注定了要成为九处的一员。他杀了人,但是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法律不会审判他,也不需要他坐牢,甚至没有人会多说什么。他只是注定了要跟国家绑在同一条大船上。"
龙纪威顿了顿,又道:"人必须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没有人例外。"
楚慈垂下眼睫,半晌才微笑着说:"是啊,当时我第一次,嗯,找到侯宏昌的时候……后来也经常睡不着,整天疑神疑鬼,感觉自己也死过一次了。"
"别这么消沉,连高良庆他弟弟两刀都没捅死你,说明你命不该绝。"
楚慈温和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韩越工作压力极大,在大连呆了几天就急匆匆回北京去了。龙纪威虽然人在东北,却一直是九处的实际领袖,每天都必须遥控九处的日常工作,当然也不会很闲。
看护叶十三的重任就落到了一年只上三个月班的楚工程师,以及基本上没什么事能烦到他的玄鳞同志身上。
楚慈其实是对付叶十三小同学的最佳人选——在叶十三小同学心里,龙纪威虽然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毕竟整天忙碌,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监管到;玄鳞虽然心细敏锐并且有大把时间,但是毕竟为人比较吊儿郎当,也没有什么当爹的权威,经常跟叶十三小同学打嘴仗。
只有楚慈,貌似温和却外柔内刚,文质彬彬而性格铁血;安静的时候几个小时都未必说一句话,教训人的时候却能滔滔不绝说上俩小时。
楚慈还有点专制统治的天赋,令行禁止并且说一不二,在他面前不管耍赖撒娇还是打滚撒泼都是没用的。
叶真看到楚慈的时候还心虚了一下,不敢问他脖子还疼不疼,甚至不大敢看楚慈的脸。那几天楚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得跟兔子一样,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他卧床久了百无聊赖,便开始找茬生事。一会不要吃病号餐,一会不要喝牛奶,一会仰躺久了想翻身,一会嫌病房闷了想出去透气……大多数时候楚慈只要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再加上鼻腔里含义不明的一声"嗯?",就能让叶十三小同学从头到尾彻底冻住。
终于有一天叶真爆发了,他把高钙牛奶包狠狠摔到桌子上,崩溃道:"已经半个月了啊——!天天八包奶是怎么回事啊——!小爷看到牛奶都想吐了好吗,求求你们给点白开水吧——!"
楚慈看他一眼,淡定问:"嗯?"
"嗯神马啊楚叔叔!正常人一天要喝这么多牛奶吗!就算全身骨头碎裂也不用这么补钙吧?这哪里是补钙,分明是把猪喂饱了好杀啊!"
"……"楚慈沉默半晌,出去到了一大茶缸水,回来搬张椅子坐到病床前,说:"叶十三小同学,我们需要谈谈。"
这一谈就谈了两个半小时——楚慈"谈",叶真低头听他的谈。
我们伟大的楚工程师,从牛奶在营养结构上的重要意义谈到奶牛养殖繁育的辛苦和不易,从骨折的严重后果谈到现在青少年教育改革的急迫和刻不容缓,从医疗费用节节攀升谈到现代社会家庭结构的不合理性和不稳定性……一直到大茶缸见了底,楚工程师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问:"你觉得对吗?"
叶真眼神放空,梦游一般点头道:"对,对,对。"
"你觉得有道理吗?"
"有,有,有。"
"现在认识到自己思想上的严重错误了吗?"
叶真缓缓转过头,哽咽半晌,终于颤抖的拿起牛奶包,泪流满面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楚慈满足道,"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在楚慈的监督下,叶十三小同学一天喝掉八包奶(每包300ml),两罐骨头汤(每罐600ml),强制卧床一定时间(每天24小时),三星期后终于骨头也长齐了,指甲也长全了,甚至长高了半厘米!
"照这个恢复速度,再卧床一星期就可以自由走动了。"医生终于良心发现的下旨。
楚慈于是奉旨监国,每天把叶十三小同学摁在床上,拿了本化学书给他做补习。叶十三连ABC都搞不清,更别提"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金属活动顺序表对他来说跟天书没什么两样。楚工程师教了三天,叶十三小同学差点给整成失心疯。
第四天,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把叶真从金属活动顺序表表的噩梦里解救了出来。
那天早上玄鳞来调戏儿子顺便送早饭,上午楚慈来接班,带着两本北京海淀区的中考化学试题集,为叶十三小同学将来转学去北京考高中做准备。正当楚慈坐在病床前,准备开始这罪恶的勾当的时候,床头电话响了,前台小姐声音甜美:
"抱歉打扰了,是537号病房患者的家属对吗?有一位姓顾的先生前来拜访,请问是否让他进去呢?"
楚慈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翻着习题集,漫不经心问:"姓顾?"
叶真眼睛一睁,立刻不装死了,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前台小姐转头去问了句什么,回来笑道:"是,他说他是患者的朋友,他的名字叫顾川。"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没更新,实在是因为忙不过来,每天都跟陀螺一样连轴转,俺甚至成功减掉了几个月都没减掉的肥……
下章就要入V了,这几天要好好攒文,开V当天三更。
俺的钱袋掌握在乃们手上了!加油吧少年,俺们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
21
21、黑泽的暗示 ...
黑泽进门的时候穿着黑西装,白衬衣,虽然没有打领带,但是看上去仍然很正式,甚至有些肃穆。
叶真穿着雪白的病号服靠在床头上,目光非常不善,冷冷的盯着他。
黑泽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花和果篮放到床头。花束是大把的新鲜黄玫瑰,果篮一看就非常精致昂贵,隐约散发出鲜果清澄的芬芳。
叶真却看都不看一眼,嘲讽问:"顾川?"
"挺好听的名字对吧?比串串好多了。"
他口气很淡,显然知道串串的意思是什么,难为他听叶真一口一个串串的叫了这么久,却毫不动怒。
"到现在才来看你,是因为我也才刚出院。你的养父玄鳞先生弄断了我一根肋骨,不过看起来我恢复得比你快。"黑泽非常自然的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问:"你怎么样?"
叶真说:"哎哟,这个我知道,杂种狗总是更耐揍一些……"
玄鳞看着他,眼底瞬间掠过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养气功夫相当好,不管这少年的敌意多么深,语句如何刻薄,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
"可惜就算再护主也没用,那老太婆死了,山地崇也废了,可见会叫的狗也不一定有本事,山地仁记得赏你一根骨头没有?……"
"山地家族回日本了。"黑泽打断他道。
"……"叶真蓦然住嘴,敌意深厚的盯着黑泽川。
"我不知道你跟他们有什么仇,今后打算怎么办,但是到此为止了。山地家族从此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而你也不能千里迢迢跑去日本报仇。你跟这个家族的帐,从此两清了。"
"……"叶真还是不说话,眼底多了点轻蔑的不以为然。
黑泽静静的看着他,病号服对叶真来说非常宽大,衣领下露出一截锁骨,显得少年格外清瘦孤独。晨光越过玻璃窗,在他鼻翼上留下浅浅的阴影,脸颊上细软的茸毛都清晰可见。
他突然有种冲动去摸摸叶真的脸,幸亏手一动,就立刻克制住了。
叶真全神戒备并且反应极快,立刻把身体往后一耸:"你干什么?!想打架吗!"
"……"黑泽沉默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手,低声道:"没有。"
叶真怒道:"虽然小爷打不过你,但是也不怕你!小爷这辈子杀的日本人比你认识的还多,下次再动手的话保管废了你!不信你试试!"
黑泽疑道:"你杀过很多人?"
"骗你有钱拿么?倭寇鬼子在我家乡杀了两万人,我们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任凭他们杀么?!"
黑泽有点疑心这话是不是真的,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年头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很多外国人,却不留下任何线索被人发现,也不被法律制裁;另一方面,看叶真的表情和眼神,他又觉得这孩子没有说大话。
叶真是那种清澄到底,一眼就能看透彻的孩子,如果他逞意气说大话,那他的语气和眼神一定能出卖他。
"……中日甲午战争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况且在那之后,八国联军也侵略过中国,中国也对外发动过战争……"
"那些关我什么事?"叶真冷笑一声打断黑泽,"我不关心什么八国联军,我只知道倭寇鬼子闯进我旅顺城门,杀尽了我所有父老乡亲!如果你父母被强盗杀了,你家的东西被强盗抢了,你还能安然不动的坐在那里念什么礼仪道德,不冲上去跟强盗拼命吗?!"
黑泽愣了愣:"但是时代已经过去了,……"
"对我来说没有!也许对你们来说过去了,你们闯进别人家去,杀了人,然后还把强盗的灵位供在庙里,让后人世世代代去膜拜那些杀了我们的强盗,你们当然要跟我们说'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当然恨不得我们把祖上的血债全忘光!但是对我来说没有过去,告诉你,黑泽川,直到我闭眼断气的那一天都不可能过去!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的祖先死在谁手里!"
黑泽几次想打断都没有成功,刚张口就被叶真更加激烈的顶了回去。最终他只能吸了口气,半晌才徐徐吐出来,神情黯然。
"我不可能跟山地家族和解,"叶真最后总结呈词,说:"总有一天我要灭了他们所有人,不管是他们来中国,还是我去日本。"
病房里一片静寂,黑泽低头坐在那里,想劝解却又无从开口。
他想说你现在的生活也不错,为什么非要追着山地家族不放呢?你这么小,就像只年幼的小动物一样懵懂而易受伤害,为什么非要往绝路上走,还一次次把头往墙上撞呢?
难道是龙纪威教育的?那个威名在外的九处处长龙纪威……
等等,黑泽川突然找到疑问所在了。
从他后来在龙纪威家楼下见到叶真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有个模糊的疑问,朦朦胧胧的,却始终困扰着他。
为什么这孩子,会被龙纪威所领养?
他说他的父母被日本人杀害,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中日两国的青少年对二战的了解都未必清楚,何况更早以前的中日甲午战争?为什么叶真对当年的旅顺大屠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痛恨到这么咬牙切齿不死不休的地步?
一个荒谬的猜测突然从黑泽脑海里闪过。
不,不可能的,又不是在演电影……
黑泽下意识抬起头,叶真仰着下巴,从眼角斜觑着他。
这个样子其实非常好看,虽然目光是轻蔑的,挑衅的,但是看起来并不让人生气,反而让人心里都柔软下来,想去亲亲他的头发,摸摸他的脸。
黑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静了静心,才语气正常而平淡的问:"我那天打中你的膻中穴,隔断了你的足太阴、手太阴,你自己已经把经络冲开了吗?"
叶真冷冷道:"不劳关心。"
"经络受伤长期没有救治,会造成惯性胸闷、内气漫散,最终影响到你以后的修行,这样你也不在乎?"
叶真怒道:"不用你假惺惺!"
黑泽看了他一会儿,平淡道:"那天我本来打算废了你的。"
叶真的目光立刻更加愤怒了。
"因为你对山地家族的仇恨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你杀山地老夫人的时候甚至一点迟疑也没有,我知道你是个比想象里更危险的人物。假以时日,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恐怕你会比我还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应该尽早杜绝你以后成长的可能,让你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年,平稳幸福的生活下去。"
黑泽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还是……有些喜欢的。"
喜欢两个字很模糊,几乎是在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就飞快咽了回去。
"但是事到临头我又迟疑了,"黑泽吸了口气,声音清晰平稳起来:"我既不算你的家人,也不算你的长辈,实在无权替你做出决定。你这样的习武天才百年都未必出现一个,我不想强行剥夺你的天分,万一你不情愿的话,从此就会恨我一辈子。"
黑泽川为人虽然一向克制,但是这话里的暗示非常多,甚至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情不自禁起来。
说完了他又觉得有点不妥,心里有点轻微的懊恼,但是脸上却半点没有表现出来,只专注的盯着叶真。
谁知叶真不仅不解风情,反而当即大怒:"我日你娘——!再给小爷说一遍?!你丫个杂种以为自己是谁,谁是小爷的长辈?!跪下来叫祖宗小爷都不稀罕,现在就给老子滚——!"
黑泽刚一起身,叶真的枕头劈头盖脸砸过来。他一手抓住枕头,刹那间很不是滋味,心说这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同时又突然非常惭愧,觉得自己怎么能对这么年幼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真是鬼迷心窍也不为过了。
"下次再给老子看见,老子废了你!!"叶真顺手抄起果篮,哐当一声狠狠砸下!刹那间水果汁溅了一地外加黑泽一身,要不是先前那个枕头挡着,保不准那篮子能砸黑泽一脸。
黑泽把枕头往床上一扔,大步走上前:"别起来,你……"
他本意是不让叶真暴怒起身,万一伤口没好,骨头错位就糟了——但是这个动作很容易就让叶真产生了误会。
"干你娘!想打架吗你?!"叶真猛的从床上窜起来,顺手抄了床头闹钟就想砸。
黑泽一手抓住他手腕,强行夺下闹钟,皱眉沉声道:"放开!"
"你丫才给小爷放开!楚慈!楚慈——!"
哐当一声门板被人重重推开,黑泽还没反应过来,肩膀突然被人大力往后一扯。刹那间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啪的一声脸颊剧痛,楚慈一耳光把他脸打偏到了一边去!
楚慈抽人耳光的时候竟然相当优雅,并且极度迅速,正正反反四个耳光抽完,把黑泽轻轻一推,微笑道:"滚吧!"
"……"黑泽半晌没说出来话。楚慈冲进来的时候他正按着叶真的手,又有点心慌意乱,一时便没有反应过来。
况且这个年轻男子手实在是太快了,看上去苍白得仿佛大病初愈,并且还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谁知道下手竟然又快又狠,简直是专业水准。
叶真这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还在摇着尾巴上蹿下跳:"楚慈——!楚叔叔——!楚叔叔你最威武了,楚叔叔我爱你——!"
楚慈伸手往大门口一指,笑道:"要我打电话叫警察来请你滚出去么,黑泽先生?"
"……"黑泽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脸色已经冷静下来,微微欠了欠身道:"多谢指教。"
他转向叶真,刹那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深深的将那少年看了一眼,仿佛要刻在心里一般,几秒钟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稍等有二更!
22
22、楚老师 ...
那天补习的时候,叶真史无前例的乖顺配合,甚至楚慈让他默写化学元素表和金属活动性顺序的残暴行为都没有引起他的半点反抗。
叶真一边咬笔头,一边拼命摇尾巴:"楚慈楚慈,抽黑泽的时候你爽吗?下次直接按住让我抽可以吗?"
楚慈:"……"
叶真干脆把化学书塞到枕头底下,扑到楚慈身上缠来缠去:"你一直等在门外边,所以我叫的时候你才能立刻冲进来对不对?楚叔叔你一定练过对不对?我想抽那个串串已经很久了,你抽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什么感觉?"
"就像我强迫你写化学题时的感觉。"楚慈捏着叶真后颈上的软皮把他拎起来,面无表情道:"叶十三小同学。"
叶真尾巴讨好的一甩一甩。
楚慈声音轻柔:"现今为止被发现的化学元素一共有多少种?"
叶真歪头想了半天,终于不确定的道:"嗯……喵?"
楚慈一手把他摔回床上,居高临下道:"一百一十八种!存在于地球上的一共九十四种!我抽黑泽川的时候感觉和现在一样,一点都不爽!只感觉无奈!"
叶真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坐好,两只前爪着地,星星眼仰望楚慈。
可惜这个POSE对龙纪威不管用,对楚慈也一样不管用。楚慈用书拍打着叶真的头,怒道:"九处怎么会要没有高中文凭的人!就算侥幸走后门当上公务员,也是一辈子的小职员!你想被人呼来喝去直到退休吗,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叶真委屈道:"我没有想去九处当公务员啊。"
"那你想干什么?"
"……"叶真歪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混……混黑道?"
楚慈:"……"
现代社会的黑帮电影和港台刑侦剧大行其道,对某位穿越而来的小同学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楚慈坐在病床边上,冷冷道:"叶十三小同学。"
叶真一个激灵。
"我听说你曾经计划去日本堵山地家族的大门?"
叶真曾经把这个计划跟玄鳞描述过,他描述得很严肃,可惜玄鳞听到后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险些因为笑得太厉害而被花生米活活呛死。
玄鳞对此的评价是:"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去日本堵人家大门?你会说日语吗?你认路吗?出了机场怎么走你知道吗?万一被人当做偷渡客抓起来怎么办啊?你打算在日本一边捡垃圾卖钱一边找人家大门往哪开吗?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太可乐了,乐死我了……咳咳咳咳……"
楚慈虽然没有笑,但是他说话时的语气和玄鳞有着惊人的相似:"你会说日语吗?"
叶真:"……"
"你认路吗?"
叶真:"……"
"出了机场你知道人家家里大门往哪开吗?"
叶真:"……"
"那你怎么去日本堵人家大门呢?"楚慈淡定翻开书,总结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等你学好了化学,考上了高中,进了九处,再努力工作攒够钱,过个十年八年的,就可以去日本找山地家族算账了。"
叶真:"…………"
叶真掀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咆哮:"开什么玩笑!小爷还打算出院后立刻去找他们呢!小爷我一天都等不得!"
楚慈淡淡的道:"等不得也要等,报仇这种事不能急。"
"你知道什么,我本来可以成功的,要不是那个黑泽川……"
"你连黑泽川都打不过,如果人家用手枪,甚至用炸弹对付你呢?"
叶真不说话了。
"叶十三,"楚慈把手轻轻放在叶真手背上,低声道:"想报仇的人一定要学会忍耐,因为你弱,而山地家族强。如果不是黑泽偏袒你,山地家族没有这么容易回日本的。这里虽然是中国的地盘,但是……"
他顿了顿,仿佛话出口前临时换了语句。
"——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不公平的事情,恃强凌弱、司法黑暗……你没有看过,没有见识过。贸然冲动最终会害死你。"
叶真抽了抽鼻子,不信任的看着他。
楚慈冷淡道:"我不会对每个小孩都说这种话的。相信我吧,这是我作为长辈对你的忠告。"
他低头去翻叶真那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化学作业练习本,侧脸轮廓优美而表情素淡。
叶真盯着他看了半天,闷闷道:"你不懂的。"
"哦?"
"我们不一样的,你毕竟生活在……"生活在这个时代。
叶真肚子里腹诽,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楚慈抬头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我怎么可能不懂?"
他抬手解开衬衣纽扣——这时已经是开春,病房里暖气又足,他衬衣底下什么也没有穿,只见削瘦平坦的腹部上赫然爬着两道长长的疤痕,颜色深红,狰狞而惨烈。
他把左袖口卷起来,只见手腕上横着一道两寸余长的旧伤,已经几乎跟皮肤一个颜色了。
叶真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报复杀人。"楚慈仔细把纽扣一个个扣回去,冷淡道:"——我是说我。"
"啊——?"
"后来被人寻仇,堵在巷子里刺了两刀。人家说了,如果挨这两刀之后我还能活下来,那以前的仇怨就既往不咎。事实如你所见,我活下来了。"
叶真颤抖的指他手腕,问:"那是怎么回事?"
楚慈把袖扣扣上,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他突然问。
"楚、楚慈啊。"
"不,我身份证上姓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叶真一个劲摇头。
"因为从法律上来说,楚慈已经死了。这个叫做楚慈的人,两年前因为胃癌晚期,救治无效死亡。我在这里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而那个虚构出来的身份是如此脆弱并容易揭穿,以至于我不能用自己的名义买房,出国,应聘,开公司签合同……很多常人能做的事情我都不能做。"
一个几乎被禁锢起来的人——叶真心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
幸亏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如果被楚慈听见的话,想必是一句很残忍的话。
楚慈把手放在摊开的书上,静静看着他,目光有点伤感。
"叶十三,虽然龙处没有详细告诉我,我也不清楚你的底细;但是作为过来人,我的现状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借鉴。如果你想复仇,起码要做好准备。你现在的准备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那天楚慈没有让叶真默写化学元素表,因为很快玄鳞就来换班了。
楚慈把叶真扔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的书本捡起来,收拾好,放回叶真的书包里,平淡的道:"你还小,不用着急,花点时间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他礼貌的跟玄鳞道了别,从外边轻轻带上病房的门。玄鳞一直目送他离开,才幸灾乐祸问:"楚老师又教育你啦?"
叶真皱着眉,半晌点点头。
"因为神马,数学题不会做?化学元素表背不出来?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楚老师训起人来可有一套了,整天把韩越训得一愣一愣的……"
"他没有训我。"叶真闷头道:"他没有。"
"啊?那他怎么蹂躏你了?把化学书蒙你脸上然后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还是用圆规敲你的头,然后强迫你吃几何模型?"
叶十三怒道:"我才没有吃几何模型!"然后烦躁的把被子一卷,不论玄鳞如何好奇逼问、威逼利诱,都没法再从他嘴里掏出半句话了。
23
23、家谱 ...
一周后,横滨。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池塘粼粼的水纹映在长廊上,青石上游动着微许的波光。
突然一阵喧杂声由远及近,几个佣人试图拦住黑泽,却很快被黑泽带来的保镖推到了一边。
管家诚惶诚恐跟在后边,跑得几乎要断气:"黑泽先生!山地大少爷说要独处一小时,不管谁来都不能打扰他的啊!您要不要先等一会儿,很快就……"
一个保镖飞快把他推开,黑泽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长廊尽头一间和室前,哐当一声重重踹开了门。
山地仁一惊,飞快收起面前一张半人高的画轴:"谁?"
黑泽不在乎他在干什么,走过去把一卷复印文件丢到他面前,啪的一声。
山地仁翻开一看:"这不是山地家族的家谱和族秩么?上星期我还听人说表兄大人你不顾阻拦,跑进本家老宅里去强行取走了家谱,为此差点气死了自己的亲叔祖……"
"那是你的叔祖,我母亲三十年前就跟山地家族断绝关系了。"
山地仁笑起来,拖长了语调:"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请问我尊敬的表兄大人,你把这个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呢?"
黑泽冷着脸,哗哗翻到族秩当中的一页,重重指在被他用红笔画了一行的字上。
"甲午战争时期山地子爵的长子武郎,在战场上被中国人暗杀——有什么错误么?"
黑泽又从文件了抽出几张影印件,上边竟然是泛黄模糊的旧报纸,山地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是甲午中午战争时期的一份英国报纸电讯稿。
山地仁大笑:"您是从哪弄来这种东西的?"
哗啦一声,黑泽一把拽起山地仁的领子,声音低沉冷酷:"你不妨等到看完报道再笑。"
山地冷冷的回视他,几秒钟僵持之后,黑泽重重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甲午中日战争时期,震惊世界的旅顺大屠杀发生后,日本军方严格控制了当地报纸,甚至买通了英国路透社,宣扬日本军队在中国旅顺"并未屠杀一人"。英国记者从上海发来有关于旅顺大屠杀的详实报道,则被路透社拒绝刊登并丢弃了。
黑泽花费重金并人力物力无数,才找到当年电讯稿的影印件,可惜已经残缺不全。
不过就算是这份残缺的报道已经足够让他震惊,在向当年日本士兵的后代求证过后,他甚至震撼得整夜无法入眠。
"'独眼将军'山地元治长子武郎于军营中被中国暗杀者杀害……军营当夜暴动,暗杀者造成超过两百名士兵死亡……火枪队出动,历经整夜,于天明时将刺客逼下山崖,尸骨无存……"
山地仁用流利的英文一路念到末尾,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有个石头卡在喉咙里,最终只能发出可笑的咯咯声。
因为多次影印,陈旧的纸张上字迹残缺,然而泛黄的边角上仍然可以看见一百多年前那位英国记者写下的断断续续的语句:
"据悉,山地元治在得知爱子死亡后……勃然大怒,下令逐户排查……暗杀者为一中国少年,慨然赴死前……自称叶真,旅顺叶家第十三子。……因旅顺已无人烟,最终不了了之……意欲鞭尸,暗杀者尸骨神秘失踪……其残忍暴行,蒙文名之皮囊,实具野兽之筋骨……"
纸片从山地仁手上滑落,轻飘飘落到桌面上。
"黑泽川,"山地仁脸色铁青:"你以为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很好玩是不是?"
黑泽居高临下,一言不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看见那小子以后就念念不忘,为此不惜把我们先弄回国,方便你去医院看他?那小子一看就精神不正常!什么旅顺叶家第十三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借前人的名头,跑来跟我们故弄玄虚?"
"你的前一句话我不反驳,后一句话同样是我的疑问。为此我拜访了当年山地元治副官的后人,那个副官的兄弟当时在军营被叶真一刀捅死,为了泄愤,他建议山地元治将叶真的遗骨找出来鞭尸,但是一伙人在山下搜了三天,没看到半块骨头……"
"可能是掉到山下被狼叼了!"
"……就好像他中了弹,从山崖上掉下去,身体却在半空里掉进了另一个次元,所以没人能在山脚下找到他的半根头发。这件事让那个副官困惑很久,一直到死都念念不忘。"
黑泽顿了顿,逼视着山地仁的眼睛。
"你没有跟叶真谈过,但是我有。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看见他跪在旅顺大屠杀纪念馆的万忠墓前哭,当时我就想,这年头竟然还有中国孩子能在万忠墓前哭出来,真是我平生见所未见的第一次。"
山地仁手脚发凉,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们发动了在中国能利用的所有人脉,没人知道叶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被龙纪威所收养?他说他的父母是被日本人杀害的,而他曾经杀过数以百计的日本士兵,你知道吗?"
听到龙纪威三个字的时候山地仁不易为人发觉的震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他,"黑泽收拾起复印件,一边塞进文件夹里一边淡淡的道:"那么穿过百年时光,我不信他能饶水独眼将军'山地元治的后人。山地元治凭借杀中国人杀得多而获得子爵头衔,恐怕他当年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代竟然有这么一天吧。"
黑泽提着文件夹转身离去,山地仁霍然起身:"你去哪里?"
"回中国。"
"——你去中国干什么?!"
"去找叶真。"黑泽头也不回走出大门,只听嘲笑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对人家念念不忘,这不是连你都看出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已经开V了,为了防止大家像上个文那个追到最后站错CP,所以提前剧透本文结局:黑泽苦逼攻申请中国国籍,改名顾川跟叶真CP了;玄鳞龙纪威从一而终;经过一系列XX的事情,山地家族灭亡了;中间发生一系列一系列以及一系列故事情节,请大家耐心的……本文V章部分大概三四块钱,保证完结,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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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过渡 ...
叶真在病床上躺了三十五天之后,终于生龙活虎的出院了。
龙纪威对此有点焦虑,因为自从叶真卷着包袱住到他家来甜甜蜜蜜叫他"妈妈"之后,他就再也没能好好开过一次视频会议。每次国安局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性事件迫使他关掉电脑——比方说叶真蹬蹬蹬跑进书房里来尖叫:"妈——!玄鳞叔叔把我的校服烫了个大洞!"又比方说玄鳞无时不刻愤怒的咆哮:"叫爸爸!叫爸爸——!"
叶真被楚慈软禁在医院里的那三十五天里,龙纪威终于喘了口气。一方面他终于可以每天按时完成身为国安九处处长的职责,另一方面,他又可以每天抽出半个小时,专门用来慈爱的抚摸叶十三小同学的头。
因为上次赴京事件出了个巨大的岔子,九处暂时还没做好第二次邀请叶真的准备。龙纪威只得敞开家门,板着一张冰山脸看着叶十三小同学在进家门的五分钟内就和玄鳞滚成一团。
龙纪威扶着额头坐在沙发里。刚才当他目不斜视端着碗喝粥的时候,一块生鱼片突然从天而降,啪嗒一声掉进了他鼻尖前的粥碗中。不用看他都知道鱼片上还带着玄鳞的口水和叶真的牙印。
玄鳞暴怒拍桌:"叶十三小同学!你实在太过分了!老子都往鱼片上吐过口水了你怎么还敢抢!尼玛不嫌恶心吗!"
龙纪威:"……"
龙纪威默默的把生鱼片挑出来,放下碗,起身往书房看文件去了。
所幸龙九处长的灾难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叶十三小同学给了他解脱。
叶十三小同学说:"妈,我不想上学了。"
他说这话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早上,这样的时间一般被龙纪威用来喝早茶,看报告,聚精会神的工作两小时,然后起身给手下打电话布置工作。
叶十三显然挑了一个不错的时间来说这件事,说完后还不忘加上一句:"——玄鳞叔叔已经同意了。"
"叫爸爸。"玄鳞麻木的道。
"……"龙纪威沉默半晌,终于问:"那你想干什么,跟楚慈学赌牌然后去澳门讨生活么?"
叶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前,然后把手放在龙纪威膝盖上,看上去就像一只前爪着地的小狗。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找个武馆继续修行,或者像我来之前一样找个山头闭关。我现在打不过黑泽川,但是不代表将来也对付不了那个串串……"
龙纪威打断他:"那之后呢?"
叶真问:"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问我'那之后呢'?我连现在的事情都没做好,谈什么以后呢?说不定我哪天在路上摔一跤然后又穿回去了,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考虑山地家族以后的事情……"
龙纪威吸了口气,目光从他脸上转移到玄鳞脸上:"你同意了?"
玄鳞点点头,无奈道:"自从楚慈去医院看护过他以后,他现在一看到化学书就条件反射性呕吐……他只有语文学得还不错,数学跟物理只是及格,英文直接是大鸭蛋。"
龙纪威:"……"
叶真说:"就算没有那个叫什么,文凭对吧,没有那个东西也一样能活啊。如果我考上高中拿到文凭的话,起码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山地仁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你觉得他真的会放着我不管吗?"
"……九处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九处的保护,我要找山地仁的麻烦。妈,如果我在高中浪费三年时间,那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这三年,我一定能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
龙纪威扶着额,刘海深深掩藏起睫毛下的眼神。
半晌他抬起头来,平静的对玄鳞道:"去卧室把楚慈送叶十三的见面礼拿来。"
玄鳞毫无异议的去了,回来带着一个红木的匣子。
龙纪威当着叶真的面把匣子打开,里边是一把漆黑铮亮的枪,还有一柄刺刀状的军匕。那匕首非常特殊,刀鞘上没有搭扣,随便一抽就能出鞘;把柄上也没有护指,相反有着粗糙的颗粒,握在掌心里颇有点生疼。
"枪是韩越配给楚慈的,小心别碰,里边有五发子弹,枪膛里还卡着一发。刺刀是楚慈当年用过的旧物,经过特殊处理,几乎削铁如泥。"
龙纪威示意叶真把刺刀拿出来,轻轻一拔便出了鞘。只见尺长的刀刃弧度极大,叶真反手一劈,刀刃破风发出轻响,劈斩范围比一般军匕大得多。
而那刀刃不知道用了什么涂料,就算对着光也没有任何反射,黑沉沉的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源。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去军区靶场练射击,我会跟当地部队打招呼。"
龙纪威无视叶真瞬间瞪大的眼睛,平淡的道:"等你练到百发百中的时候再来找我,我有地方安置你。"
叶真茫然的在手枪和龙纪威脸上望了几个来回,弱弱问:"那我可以不做化学作业了吗?"
龙纪威挑起一边眉毛,这样子让他的眼神看上去就仿佛刀锋一样锐利慑人:"醒醒吧叶十三小同学,你以为我真答应你不用上学了吗?"
叶十三小同学作为第一个使用该军区靶场的未成年人,被玄鳞开着SUV送进了驻军部队大门。
从此他的生活变得相当有规律:白天戴着耳套练习射击,大多是机械升降靶,然后由玄鳞亲自报靶;晚上回家补习作业,再跟着收音机念半小时英语。
后两项任务完成得惨不忍睹,前一项却很快获得了明显的进步。从完全脱靶到十发里有五发上靶,从平均三环到平均七环,再从每五十发平均成绩九点四环这样一个惊人的成绩,中间只用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
玄鳞觉得不可思议,开始给他用移动靶。一开始叶真束手无策,但是很快他熟悉了移动频率和距离,两百发子弹例无虚发只花了他一个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真晃着枪口说:"我学点穴的时候为了练准度,用筷子隔空夹苍蝇都有,何况小小一个移动靶?我认识个前辈能用石子打翻几十米外奔跑的动物……"
"现代军事训练太让人退化了,"叶真最后作出结案陈词,"过分依赖手枪、步枪、冲锋枪甚至是迫击炮,让人身体都失去了攻击本能,一旦子弹打光,他们就像失去了獠牙的狮子一样不足为惧。人怎么能过分依赖武器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呢?总有一天人会退化到只有一根食指的,反正扣扳机一根手指就够了嘛。"
玄鳞对人类的进化不感兴趣,晚上回家后他把叶十三小同学的最近进度汇报给了龙纪威,于是第二天,当叶真趴在靶场上一口气打光所有子弹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摘下了他的耳套。
龙纪威站在他面前,穿着黑背心和迷彩裤,踏着一双高帮军靴,冷漠肃淡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来巡营的高级军官。
一个副团级军官站在他身后,带着惊疑不定的表情看远处那个千疮百孔的靶子,眼睛几乎要瞪拖窗。
"叶十三,"龙纪威居高临下,声音就像是在冰块里冻过一样坚硬而不可抗拒:"——回家把你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我们去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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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十万大山 ...
叶真以为龙纪威所说的"去云南",是指去丽江啊大理啊,这类旅游胜地兜个风,吃吃东西,到处逛逛。然而在汽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之后,他终于认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叶真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他们经过繁华的城镇、破败的山村,然而车轮一直没有停止。进入山区一天后路况已经不适合开车,龙纪威把包一背,按着叶真的肩膀:"下来,换车。"
叶真头昏脑胀下车,周围是一片深山老林,放眼望去到处是浓浓淡淡的绿,树冠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见天空。
山坡下传来刹车的声音,他探头一看,一辆吉普停在离他们两百米远的地方,车上陆续下来几个训练有素的男子,有人从林子里牵来马。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车,突然心有灵犀一般往叶真的方向望来。
——那竟然是黑泽川。
叶真吓了一跳,这荒山野岭的,难道要火并不成?!
龙纪威往山坡下看了一眼,淡淡道:"已经跟我们一路了,不用管他们。"
他们这边人其实很少,龙纪威,叶真,一个司机,两个不苟言笑影子一般的手下,几乎没有存在感。而黑泽川那边粗略一看就有七八个保镖,硬拼的话绝对不是他们吃亏。
叶真忧心忡忡,龙纪威却非常淡定,带着人往密林深处走。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路边听见水流淙淙,隐约还有牛的哞叫。
龙纪威抽刀砍断茂密的灌木,只见一条小溪赫然在目,溪边停着一辆牛车、两匹马,两个苗族打扮的青年男子跪在水边洗脸。
叶真大奇,问:"这是怎么回事?"
龙纪威一按他肩膀示意别说话,自己却用苗语叫了一声。
那两人飞快起身,喜出望外的小跑着过来,用苗语跟龙纪威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一会儿。
叶真听得满头问号,戳了戳司机问:"你懂吗?"
"听不懂,这是老苗语,现在很少有人会说了。"司机看着龙纪威,眼神带着崇敬:"龙处是蛊苗人,他那一支地位相当高……"
龙纪威突然指了指叶真,说了几句什么,好像是介绍的话。
那两人看着叶真,面露难色。
叶真很敏感,立刻拉龙纪威的衣袖:"他们说什么?"
"我要带你进寨,"龙纪威说,"但是你不是苗人,他们不敢放你进去。"
"进寨干神马?!"
龙纪威又不理他了,转头跟那两人说了几句话,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下命令。
那两人没办法了,低头给龙纪威深深行了个礼,转身骑上马去,很快消失在了密林里。
\"我应该给你穿一身苗装的,"龙纪威若有所思道,"就说你是玄鳞的小孩,因为遗传智商太低,至今不会说苗语,这样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叶真:"……"
他们几人坐上牛车,两个影子一般的手下立刻自觉承担了赶车的重任。老牛在山林里轻便熟练,很快便走出了那片山坡,沿着小溪一路往更深的大山里走去。
叶真趴在牛车吱吱嘎嘎的地板上,两只前爪抱着龙纪威大腿,讨好问:"妈,你真的是苗人吗?"
龙纪威问:"谁是你妈?!我当然是苗人,你不觉得我跟一般汉人长得不大一样么。"
叶真仔细端详,龙纪威的脸轮廓非常深刻俊秀,肤色比一般人较深,眼神深邃鼻梁挺直,奇异的混合了精悍和斯文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看上去却又非常和谐,显得很有魅力。
叶真疑惑道:"妈,你是在变相夸奖自己长得好看吗?"
龙纪威:"……叶十三小同学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谁是你妈?!"
牛车一直走到晚上,前边还没有任何山寨的痕迹,他们只能在荒山野岭里露宿。
幸亏龙纪威准备了帐篷和睡袋,叶真比露营还兴奋,吱吱哇哇的叫着看人怎么搭帐篷,怎么生火,然后迫不及待的钻进帐篷里,裹着睡袋到处滚来滚去。
手下烤好烙饼,夹上肉干和压缩蔬菜给他吃,叶真却死活不愿意出睡袋,只露出个头来张着嘴巴求投喂。
于是手下满头青筋直暴,只能拿着烙饼蹲在地上,给滚来滚去的叶十三小同学喂饭吃,抽空还得喂口水,免得小孩一不留神活活噎死了。
黑夜很快降临,他们升起篝火,两个手下和司机轮流守夜,叶十三小同学充分享受了他未成年人的优待,自己滚进帐篷睡觉去了。
龙纪威一直等到叶真睡熟,才从帐篷里走出来,军靴坚硬的底踩着落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离他们帐篷不远的地方升着另一堆篝火,黑泽川站在夜色里,就仿佛一尊坚硬的石像。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多久了,全身肌肉紧绷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弦。直到看到龙纪威的时候他才突然一动,微笑着问:"叶十三呢?"
龙纪威的声音比夜色还要淡薄,轻轻的道:"——滚回去。"
"我想和叶十三谈谈,请您……"
"如果你敢走进苗人的地盘,我保证你有来无回,最终烂得只剩下骨头。"
"龙九处长,"黑泽脸色平稳得仿佛温水,连语调都半点不动:"我会从苗人的山寨绕过去的,但是我一定要见到叶十三,我有话对他说。"
龙纪威冷笑一声,根本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笑问:"听说那天楚慈赏了你几巴掌?"
黑泽川低声道:"是我一时唐突造次,非常懊悔,楚先生教训的对。"
龙纪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出人意料的竟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大步走远了。
叶真当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插曲,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满眼翠绿欲滴,山涧万鸟齐鸣,那壮观的景象让他当时就傻了。
而黑泽川一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拔营离去,龙纪威知道他一定还跟在后边,但是相当有眼色,想必是刻意绕开了苗人的狩猎区。
牛车不紧不慢的在山间走了三天,白天赶路,晚上扎营。这三天里叶真各种闹腾,一会要喝永和豆浆,一会要吃巧克力球;他抱着龙纪威的大腿撒娇耍赖打滚哭闹,可惜均被龙九处长暴力镇压。
第四天清晨手下发现帐篷门口有个包裹,拎回来一看,里边是两大块巧克力、一块喷香的烤肉。
司机吓坏了,急急忙忙来找龙纪威:"龙处!龙处!难道那些日本人还跟着我们?这可怎么办,要不要……"
龙纪威沉默一会儿,说:"拿去给叶十三吧。"
"但是如果他问怎么办,我说是谁给的?"
"他怎么可能问?小孩子见了吃的,哪还想得起这么多。"龙纪威淡淡的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白费苦心罢了。"
司机半信半疑,把巧克力拿去给叶真,果然叶真一见巧克力就两眼放光上蹿下跳,压根没想起问一声从哪来的。
牛车赶路的第五天,叶真正窝在车厢里舔他那最后半块巧克力的时候,突然"哞——"的一声,车停了。
"到了。"龙纪威一把拎起包,起身钻出车厢。
叶真叼着零食浑浑噩噩的跟出去,只往周围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了。
只见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瀑布,阳光之下水雾蒸腾,崎岖的山腰里隐约可见树木葱葱。在万丈晴空之下,一座巨大苗寨露出了它恢弘的一角。
叶真哆嗦着问:"这这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干什么?!"
半空一声嘹亮号角,继而整座苗寨银铃响动。悬空大门轰然打开,两排精壮的苗人小伙从山路上飞奔而下,很快便绵延起百丈队列,仿佛两条迎客的长龙。
龙纪威牵起叶真的手,淡定道:"来回家探亲,顺便给你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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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苗寨 ...
这座苗寨已经深入云南东部,进入十万大山的腹地了。因为人迹罕至,和外界几乎隔绝,古苗寨的自然景观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叶真坐在轿子里,被灌得七荤八素,趴在龙纪威身上哼哼:"妈——!我看见好多星星……"
龙纪威说:"没办法,传统。你是他们的客人,他们不会让你用脚走上山的,必须要八个小伙子用竹轿抬着,八个苗女飞歌敬酒,把你完全灌醉了再放进去。"
叶真转头狂吐,龙纪威拍着他的背,淡定道:"你闻上去就像一块酒糟肉,再喝几杯你就尸身不腐了。"
叶真:"……"
叶真两眼冒星星的进了苗寨,只见迎面一条青灰色的大石砖路,两边全是吊脚楼、美人靠。苗族小伙子扎着发髻,穿着亮布衣裤,一色排开吹奏芦笙、芒筒,穿着民族衣裙、戴满银首饰的苗女们则坐在美人靠上刺绣,不时嘻嘻哈哈的对竹轿指指点点。
叶真醉醺醺的,看什么都新奇,而龙纪威望着道路两边的吊脚楼,眼神里带着不易为人发觉的怀念。
轿子进行得很快,芦笙奏完,刚好来到大路尽头的一座四合建筑。那建筑呈环形,围绕着恢弘的正房,两边两座吊脚楼,飞檐向天、雕龙画凤,门柱是浸透了桐油的马桑木,大气庄重、浑然厚重。
轿子直接从正门穿了过去,而迎送他们的苗人则全留在了门外,神色仿佛相当敬畏。倏而带头抬轿的那个小伙子一声清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轿子便在正房大门前落地了。
叶真头重脚轻的爬出轿子,只见龙纪威脚一落地,抬轿苗人同时弯腰向他行了个大礼。
"……妈,你在这也吃得开啊?"
龙纪威面无表情,用汉语小声道:"吃不开。待会见人别提起玄鳞,这里的老人很忌讳他。"
"为神马?!因为他每天晚上把你压来压去……哎哟!"
叶真眼泪汪汪抱着头,委屈道:"这话是玄鳞叔叔教的!"
龙纪威怒道:"他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那他还不吃饭为国家节省粮食呢,你每天都要吃烤龙虾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那几个抬轿的苗族小伙子已经毕恭毕敬退了出去,龙纪威拉着叶真,两人一起跨过高高的门槛。
只见正房大堂里仿佛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香雾,光线从高高的纱窗上映照下来,显得大堂更加幽暗潮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里的温度仿佛比外边低了不少,叶真本来喝酒喝得一身是汗,结果刚进来,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龙纪威把他留在门口,自己上前一步,半挡着叶真的视线。
大堂首座上有个沉甸甸的身影,仿佛已经非常衰老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佝偻的身体仿佛弯着的虾米。
叶真好奇的盯着,突然只听那老人用苗语一声暴喝!那声音实在嘹亮威严,吓得叶真差点一个趔趄。
龙纪威却早有心理准备,直面那老人回了几句,听声音倒是心平气和的。
老人更怒了,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最后没说完,被龙纪威简单利落的一个词打断。从那个词短暂的发音以及老人阴沉的脸色来看,叶真怀疑龙纪威说的很可能是"闭嘴!"……
龙纪威再也不管老人的脸色,转身拉着叶真就往外走。
然而刚走一步,只听耳边风声疾响!那速度快得叶真都没反映过来,就只见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动,然后"吱呀——"合拢了。
"站住!"那老人出乎意料的说了句汉语,尽管带着浓重的口音,语调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一样粗粝,但是叶真竟然听懂了。
龙纪威停住脚步,只听老人在身后怒道:"——你跟那个魔物离开山寨,一走便是一甲子,如今带回来一个汉人小孩,然后你又要走?"
叶真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偷看龙纪威的脸。
龙纪威深吸一口气,转身直视老人,指着叶真道:"这个孩子的父母被异族杀害,家园被焚毁,城邦被屠戮。现在他要向敌人报仇,但是力量不够,便想向我们的族人借助力量。他的家乡两万人,如今全作一把沙土,难道我们不应该帮他么?"
那老人怒道:"先是为了一个魔物,然后是为汉人小孩,你把我们苗寨当成什么?"
叶真下意识的拉龙纪威衣袖:"妈,我们走吧……"
谁知道那老人竟然听见了,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枯瘦细长的食指往龙纪威一指:"——不准走!"
就在刹那间,他手里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银线笔直探向龙纪威。然而千钧一发之时,龙纪威风衣胸前突然狂震,一条漆黑如蛇一般的动物猛探出头,张嘴狂啸——虽然半点声音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真在极度的骇然里就能感觉到,那是一声相当狂悍并且震撼人心的长啸!
无形的音波急速奔涌震荡,银线刚一触及,连半点抵抗都没有就直接灰飞烟灭了。
龙纪威和那老人同时用苗语大叫起来——龙纪威对从他衣底窜出来的蛇大声喝斥,而老人则脸色发青,双手发抖,简直就像见到了怪物。
也许是看到老人更害怕的样子,叶真反而镇定下来了,甚至还有心情把那怪物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它头上长角、通体发黑,还带着一块块指甲大小的鳞片,眼睛的位置只有两条细细的缝,仿佛脯乳类动物半眯眼睛的姿态。
那样子看上去不像蛇,竟然像一条微缩了的龙。
那条龙被训斥了,相当不开心的龇牙咧嘴一下,继而扭动着在龙纪威脖子上绕了一圈,懒洋洋钻回衣襟下去了。
老人的表情混合着暴怒、恐慌、手足无措,半晌才颤声问:"你把它带来干什么,毁灭我们整座寨子吗?"
"不,"龙纪威低声道:"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没有和它分开过。"
那老人坐下又站起来,坐下又站起来,慌张半天以后,终于一拍扶手,痛心疾首:"我们寨子虽然不兴旺,但是也断断续续流传了上千年。尽管以前不与汉人交恶,但是收汉人为徒……"
"不用你收汉人为徒,你教他一年,一年之后我自然来领他回家。"
"你的家在寨子里!"
"是啊,所以我死后一定葬回苗人的地盘。"
老人终于拿龙纪威没办法了,用苗语大骂了好一会,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挥手,叫人进来带他们去休息。
叶真早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又疼,肚子又饿,一看带他们去吃饭,立刻抓着龙纪威,眼巴巴要走。
龙纪威刚转过身,突然老人用苗语叫了句:"等等!"
他站住脚,但是没回头,只听老人的声音沙哑虚弱,明明白白流露着恐惧:"——那个魔物……"
"它是我性命的一部分。"
大堂里安静下来,仿佛连阳光里漂浮着的细小的飞尘都凝固不动了。
龙纪威牵着叶真的手,大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苗人毕竟好客,专门空出一间干净宽敞的"官房"来接待他们。
龙纪威身份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但是俊秀又可口的叶十三小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第八次被来送菜的苗女嘻嘻哈哈捏过脸之后,叶十三小同学那堪比恐龙的反射神经终于回过味来:"咦?好像有人调戏我?"
龙纪威懒洋洋倚在美人靠的栏杆边上,说:"那你可要小心了,万一哪个苗女看上了你,给你下个蛊,你就一辈子别想走出山寨的门了,准备当牛当马伺候人全家吧……"
叶真立刻把身体往床上缩了缩,惊恐万状:"我感觉好头晕,是不是已经被下蛊了?!"
龙纪威笑着眨眼,他胸前衣服微微鼓动,只见老龙也张牙舞爪探出头,对叶真大大的裂开嘴巴。
那样子真是相当狂妄,叶真立刻怒了:"尼玛,这蛇好像在笑吧?"
老龙:"……"
叶真顿时受了奇耻大辱:"它丫的是在笑吧?这蛇在笑我吧?尼玛,我怎么突然很想用鞋底抽它呢?!"
老龙:"……"
老龙嗷嗷狂叫,不要命的往前蹿,龙纪威用力抓住它的头:"叶十三小同学!你刚刚管它叫蛇?赶快道歉,你这次真的完蛋了……"
叶真从床上探出身体,伸长胳膊拍了拍老龙的脑袋,疑惑道:"难道不是蛇?"
老龙立刻扭头摆尾,昂首挺胸,愤怒的嗷嗷。
"……"叶真沉思良久,终于眼前一亮:"是蚯蚓?"
老龙瞬间冲出去,对准叶十三小同学的头就是狠狠一尾巴,直接把酗酒过度的叶十三小同学抽晕了过去。
27
27、告别 ...
第二天叶真醒来的时候全身发疼,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被人狠狠殴打了一顿。
他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刚刚坐起身,突然被眼前放大的人脸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啊——!谁!!"
叶十三小同学抱着被子狂缩到床角,两个水灵灵的苗女笑嘻嘻的,一人一边坐上床,伸手去捏他煞白煞白的小脸。
叶真惨叫:"啊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我警告你们!男人的脸是捏不得的!小爷要反抗了啊,要反抗了啊!"
苗女:"#¥%&^%^^%*&%¥……"
叶真手忙脚乱跳下床:"好吧小爷错了!小爷给你们道歉!不要给我下蛊啊,我还年轻呢呜呜呜呜不想这么早死……"
谁料两个苗女身手敏捷,当空一捞,把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叶十三小同学拦腰捞起,直接按倒在床扒衣服。
叶真大骇——她们俩那一手的速度,竟然连自己都躲闪不了,真尼玛是人不可貌相啊!当下也不敢拿手撕、拿牙咬,只能徒劳的挥舞着爪子,嗷嗷大叫:"不要扒内裤——!至少留个背心吧!!妈,妈——!有人要扒你儿子衣服!"
苗女:"¥@¥%……$#^&%^$……"
"一大清早的叫什么?"龙纪威终于从门外转进来,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扒光更健康嘛。"
"妈你真的不爱我了对吧——!"叶十三小同学涕泪横流,被美女姐姐们扒得光溜溜,捂着关键部位瑟瑟发抖,活像一只即将下锅的没毛鸡。
美女姐姐们说着鸟语掩口而笑,对叶真的身材指指点点,笑够了才转过身,把衣架上一套雪白的练功服扔给他。
"这是神马?!"叶真喜出望外,立刻把遮体的东西扒拉上身,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关键部位露在外边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呼……刚才没有人拍照吧,别传到网上去啊。"
苗女:"……"
龙纪威:"……"
龙纪威终于对苗女吩咐了几句,两个美女姐姐抿嘴笑着一欠身,小碎步跑走了。
"衣服穿好了吗?穿好了赶紧走,今天送你去拜师。"
叶真一个个系上繁复的搭绊,雪白的短褂和长裤穿在身上,显得他皮肤粉嫩、眼睛明亮,仿佛比平时还小了一点,"——拜师?昨天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
"不是开玩笑。苗人有很多绝学,自古以来世代相传,从没传到中原去过。"
"绝学?……下蛊吗?我要学养毒虫子吗?"
龙纪威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才慢条斯理道:"叶十三小同学,下蛊是女人才用的,苗族男人基本不用蛊,如果你愿意拿菜刀一次性剁掉某个部位……"
叶真立刻条件反射捂住裤裆。
"……就算你剁掉,也没人会教你蛊术的。开什么玩笑,我千里迢迢把你送来是为了让你变性的么?"
苗寨的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鲜得能醉人,叶真一边抓着个糯米粑粑吃一边跌跌撞撞的跟上龙纪威,脚步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昨天他们来过的四合院沐浴在晨光中,房檐台阶都映照着微光,越发晶莹透亮。绕过正房,边上有两座高高的吊脚楼,楼下堆着石磨、花盆等杂物。龙纪威登上左边的那座楼,叶真跟在他身后,视野蓦然一宽,只见二楼厅堂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宽敞。
这里一定是苗寨的重要之地,进门是一座影壁,正堂地上铺的全是光滑油亮的实木,墙壁两边大门洞开,阳光和清风一齐灌入。殿前铺着三层台阶,有点像帝王正殿下的丹墀,只不是红色,而是漆黑发亮、仿佛玉石一样的质地。
而殿前首座足有大半个人高,上边坐着昨天见的那个老头;两边席位一字排开,站着一圈苗家子弟,个个结实俊俏,挺拔如松。
龙纪威指着那老头,对叶真低声道:"他的名字叫宝翁,苗名字音你发不出来,以后就叫他师傅。"
又指着周围一圈人,道:"这些以后就是你的师兄弟。"
叶真到底是那个时代的孩子,礼仪程序是懂的,当即麻溜跪下磕了个头,叫:"师傅!"
宝翁本来脸色难看,只碍于龙纪威的面子才不得发作。但是叶真这么干净利落的一跪一磕头,他神情顿时就缓和了点,招手把侍立在一边的女徒儿叫来问了几句话。
女徒儿正是早上给叶真换衣服的漂亮苗女,笑嘻嘻的回了几句,满厅人都微笑起来。
龙纪威淡淡的道:"他问你根骨如何,你师姐说不错,又说你天生任督二脉相通,是个练武的天才。"
叶真不敢抬头,从牙缝里压着声音问:"那他们笑神马?!"
"哦,她还说你很俊俏,跟个妹子似的。"
叶真:"……"
宝翁咳了一声,起身用苗语叫敬茶。边上立刻有人端来一碗碧绿的茶汤,叶真抬手接过,膝行几步,来到台阶下高举手臂,认真道:"徒儿给师傅敬茶。"
宝翁没有立刻接过茶碗,只听低哑粗粝的声音从首座上传下来,道:"叶十三。"
叶真低头答是。
"你因何练武,为什么拜入我门下?"
叶真不抬头,盯着膝盖下的台阶,一字一句道:"我本是辽东旅顺叶家人,家乡东临黄海,北靠长白,祖祖辈辈耕地牧渔,从不与外人相争。倭寇为抢夺国土,杀我父老,辱我百姓,三天三夜屠我两万生灵,一把火烧尽我千年古城。血债滔天无以能报,我愿胼手砥足、粉身碎骨,杀尽我仇人满门,请师傅成全。"
说完手臂高举不动,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个头。
"……"宝翁脸色微变,沉默半晌,才说:"那你从今以后要好好练武,不能偷懒耍滑,知道吗?"
叶真低头说:"徒儿知道。"
宝翁于是点点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龙纪威抱着臂在一边看着,直到叶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才过去拍拍少年的头,说:"我走了。"
谁知道他这话刚出口,叶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围那群苗族子弟却一个个面露惶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麻溜劲儿,简直跟煮饺子似的!
叶真:"……妈你不要我了吗?"
龙纪威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老子又不是陪读家长!你知道把你送来这一路耽误了我多少事吗,我三个手下还在峡谷外边喂蚊子等我呢,九处的办公室斗争一天都不能落下,还有你于叔叔他的皮最近也有点痒……"
叶真说:"妈你不要总是欺负于叔叔,你看人家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儿了。还有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过年前行吗?"
"我尽力吧。你要好好学习,听师傅的话,别偷懒耍滑知道吗?早知道就把化学书和楚慈叔叔一起带来了,这一下就荒废一年……"
叶真怒道:"妈你还是快走吧!"
四合院前的青石板路上阳光灿烂,一众苗族子弟毕恭毕敬送龙纪威到门口,只差没跪下来扒衣角哭诉一番离别之情了。龙纪威倒是很淡定的样子,最后扫了一眼周围熟悉的青石路、吊脚楼,又摸摸叶真的头,说:"要听话,啊。"
叶真点点头,嘱咐:"早点来接我啊。"
龙纪威回过头,视线越过众人,只见宝翁正站在吊脚楼下的阴影里,佝偻着身体,看不清面容。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叹。离开苗寨的时候他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宝翁还是个连斧头都扛不起来的奶孩子;几十年时光转瞬而过,自己仍然身强力壮,年华鼎盛,而当年的孩子现在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他对宝翁挥了挥手以作告别,宝翁迟疑了一下,也挥挥手,动作里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苗寨大门洞开,山谷里流云飞瀑,水汽朦胧。
下山的路总是比上山的路快,苗人恭敬的请龙纪威上轿,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一个人顺着山路走下去,不出一顿饭工夫,只见山脚下扎着营帐,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山路的尽头。
——那竟然是黑泽川。
龙纪威目不斜视,走过去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句:"你有什么想跟叶十三说?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黑泽哑着声音问:"我在旧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甲午战争时期,一八九四年旅顺口……"
龙纪威打断他,说:"没错。"
黑泽站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龙纪威回过头,皱着眉问:"你想闯寨进去,然后被苗人乱箭射成刺猬?"
"……不,今天就让手下回国。"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黑泽闭上眼睛,低声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龙纪威微微一笑,转身往山下走去。黑泽目送他离开,只见他头也不回的道:"怕就怕你一步下去,直接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哪还有路给你走?"
几个日本人守在营帐边上,手都伸到怀里去了,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龙纪威擦肩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山瀑漫天缭绕的水汽中。
作者有话要说:黑泽一定要向叶真确认这件事情,因为他不知道叶真和山地家族的仇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一般仇怨,他觉得自己能居中调解开;但是换做大屠杀,就绝对没有这么容易了,黑泽知道叶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山地家族和叶真两者中间势必只能存活一个。
所以俺们的小攻沉重了,纠结了,守在山脚下画圈圈了~
最近更新缓慢,因为工作加实习实在是忙……不过俺还是能保证一周三到四更这样的频率的,保证不坑~
28
28、寒冰床 ...
万事开头难。叶真在苗寨大半年,经历的奇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最艰难最出他意料的,还是拜师以后的头一件。
——他被关在苗寨后山的冰洞里,不吃不喝足足三天。
那座冰洞不是宝翁领他去的,宝翁身为苗寨长老,整天不知道有多少大事要忙,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叶真就这么着,在对自己今后生活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当初把两个扒他衣服的苗女姐姐领走了。
他们在后山走了足足三四个时辰,从太阳东升直到雾霭沉沉,终于走到后山密林一个不见天日的深处。这里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叶真使劲眯眼都没法看清洞口里有什么,只觉得里边飘出阵阵寒气,春末夏初的天气里竟然冷得刺骨。
苗女抿唇一笑,推了叶真一把,指指洞口。
叶真不明所以,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里边有什么啊?"
苗女笑嘻嘻的比了个三,又挥手示意他接着往里走。
叶真还以为她们两个要陪自己一起进去,所以一共是三个人,这才回头放心大胆往里走。谁知道还没走几步,突然只听身后苗女一声银铃般的娇笑,紧接着啪的机关响动,山洞顶上竟然缓缓垂下一块重逾千斤的石门!
叶真转身疯了一样的往回扑,砰的一声重重撞上冰冷的山岩!
"来人!来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的狂叫在山洞里久久回荡,然而不管他怎么拍打,怎么捶门,那山石都岿然不动,连山洞外的声音都半点也听不见。
"我操!我操!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叶真狠踢石门一脚,痛得差点跳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想干什么,想把我关死在这里吗?
叶真喘着粗气坐到地上,这么一静下来,才感觉到山洞里是这么黑,真是完完全全的伸手不见五指了。而且这里隔绝人世,半点声音没有,因为过分的寂静,耳朵反而充斥着诡异的微声——那是血液冲击耳鼓所造成的错觉。
叶真恐惧的抬头,竭力睁大眼想看清一点微光,但是触目所及,完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已经深深沉入了地下。
他终于站起来,扶着墙慢慢往里走,一边触摸着冰冷的岩石,想找出一点能出去的缝隙。
然而不知道找了多久,走到他再也走不动了,山洞也没有透出半点有光的迹象,更别说什么能出去的缝隙了。叶真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深,他只感到彻骨的寒冷,一开始牙齿还能打战,后来连打战都没感觉了,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骨髓血液都结了冰,每走一步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冻死!
叶真摸索着坐到地上,费力盘起双腿,抱着臂把自己竭力蜷缩起来。
然而等他不动的时候,寒冷便更加清晰刺骨,连骨头缝里都仿佛呼呼的刮着风。他想往手心哈气,但是连他哈出来的气都没有半点温度,湿漉漉的带着冰渣子。
叶真全身都颤抖着,半晌低哑含混的叫了一声:"妈妈……"
他把头深深的俯下去,半蜷着身体,仿佛一座小小的冰雕,凝固了很久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山洞陷入一片沉寂,仿佛连最后的一点生机都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叶真手指一动,仿佛痉挛一般挣扎着,缓缓从胸前抬起头。
如果有光的话,就可以看到他脸色已经不像个活人,脸颊乌青,嘴唇发紫,眉毛上结着一层淡淡的霜气,简直就像行尸走肉。
但是他的手仍然能动,虽然每动一分都要竭尽全身之力,但是那双手仍然颤抖着抬了起来,缓缓的放到双膝之上,深深掐住中指呃逆点。
"心不外驰,一意归中,气走夹脊,行至玉枕……"
少年喉间的呜咽嘶哑浑浊,难以听清。
"上走冲脉,下至绛宫,生死双分,八脉总根……"
气走泥丸,精凝紫府;意守渊腋,神离枕骨。
真气运行九个来回,继而在全身经络回转,渐渐形成一个小周天。叶真的身体渐渐发热,全身关窍打通又关闭,寒气不再穷凶极恶涌入体内。
他一动不动盘腿而坐,脊背挺直,双目紧闭,每当心跳衰微不能走气,便用指甲紧紧掐住双掌呃逆点。
墨汁一般的黑暗里寂静无声,只听叶真一声声长短均匀的呼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已经是第三天了吧?"
宝翁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一边伺候的苗女立刻弓身笑道:"就是第三天,今晚就该去接孩子回来了。"
宝翁说:"不急。蛊童说了那孩子天生任督相通,真气流转更快,那就一定能比常人多坚持半天。明天早上再去接人好了。"
苗女迟疑道:"万一出事怎么办?"
宝翁木着脸,冷哼问:"能出什么事情?!"
说完也不听别人劝解,一甩袖子自己走了。
其实他当时这么说,完全只是因为恼恨龙纪威当甩手掌柜,迁怒到叶真身上。另一方面他也相信叶真根骨确实绝佳,一般练武之人,老年人没有他火气阳旺,少年人又没有他真气浑厚,所以他理论上来说,确实应该比大多数人都更能撑。
但是宝翁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晚上的耽搁,就差点要了叶真的小命。
因为那天晚上,叶真内息走岔了。
这其实不怪叶真,他就算再能撑,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闭关三天的事以前不是没有,但是在冰天雪地里闭关三天不吃不喝,真是从没有过。
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撑不住了,只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那天入夜气温骤降,深山老林阴风又盛,到半夜时阴气入体,叶真终于难以支撑,一口气从生死窍上反涌直至泥丸,瞬间激得他狂呕起来。
这一口气刺激到了经络胃胆,如果不是三天没吃,他能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这一吐,精气神就守不住了,几天来苦苦撑住的内息全泄出来,他拼命扶着墙想站起来,然而刚一起身就眼前发黑,耳朵嗡鸣,整个人顿时软倒在地。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昏过去了,最后一刻只觉得脸上扑来一阵极大的风,气味带着清新的泥土的腥味,仿佛是从洞外吹来的一般。
他只朦胧看到几个人迎面跑来,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眼一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真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他以为自己昏睡了很久,实际上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山间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蓝,月亮刚刚下去,山谷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音。他挣扎着起身,只见身边点着一丛篝火,一个男人正紧挨着他席地而坐。
"你是……"叶真睁大眼睛,浑浑噩噩的脑子才反应过来,那竟然是黑泽川。
黑泽把他轻轻按到在地,居高临下道:"别乱动。"
说着用手按在叶真胸口,从上而下反复揉搓他的皮肤。黑泽力气极大,手掌老茧又多,很快便把叶真皮肤搓得通红发热,寒气带来的剧痛也减轻了不少。
叶真挣扎几次想起来,都被黑泽轻描淡写按倒下去,半晌才十分屈辱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座山洞叫寒冰床。"
"啊?"
"这种极寒的洞穴是人工开凿而成,自然形成的非常罕见。以前有练武的人,找到这种山洞,便在里边闭关冥想,用寒气逼迫自身内息运转,往往能有很大进境。"
叶真闭上眼睛试了试自己的内息,发现轻松灵便不少,仿佛身体经过严苛的虐待之后,反而更加灵活强韧了。
"我早年也进过这种地方。"黑泽顿了顿,没怎么提及自己的事情,只说:"这种地方最多呆三天,因为没有进食,超过三天之后身体就到达极限了。你还是孩子,不论如何熬不过今晚的。我在外边守到半夜,看还没有人带你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的手已经移到叶真大腿根上,这个动作做起来,其实是非常亲昵的,叶真不安的动了动,但是紧接着就被黑泽强硬按倒。
为了解除尴尬,叶真只得装作没感觉的样子,问:"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黑泽头也不抬:"山洞外有机关。"
他按摩手法相当独到,没过一会叶真全身的皮肤都火辣辣热起来,人也感觉到饿了。黑泽从包里拿出一瓶口服液一样的东西,扳开叶真嘴巴整个倒了进去。
叶真根本没力气反抗,有气无力问:"这是什么?"
"高能营养剂,你饿了太久,暂时不能进食。"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黑泽看了下周围,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叶真:"这里是苗人的地盘,我得在他们发现之前离开。咱们只能暂且先告别了……当然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叶真哼哼着问:"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认为你是好人了吗?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个串串,串串~"
"我知道。"黑泽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轻微,只瞬间就从眼底掠过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把毯子往叶真细腻柔软的脖颈下掖了掖,转身大步走进了黎明前昏暗的树林里。
29
29、洗髓草 ...
很久以后叶真回想起自己当年在苗寨里修行的经历,首先想起的便是黑泽川。
那段时间他甚至怀疑,黑泽说不定真的打算在荒郊野岭扎个营,自己修行多久他就陪多久。
最开始的日子很难熬,从寒冰床出来后叶真就病倒了,发烧发得神智无知。宝翁熬了半人高大锅的稠绿粘腻的汤,两个和蔼可亲的苗女姐姐把叶真小同学扒光光了拎过来,笑嘻嘻往锅里一扔。
叶真瞬间惨叫一声,没命的往锅外爬:"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宝翁一把将他按倒在汤里,木着脸说:"给我呆着!你以为这是什么汤,苗族头人都未必能泡得上呢!"
叶真本来发烧嗓子就哑,这一下更是叫得撕心裂肺:"可是好烫!尼玛!你想煮我吗臭老头!!"
"你管谁叫臭老头!"宝翁怒了,猛一下把叶真的头按进汤里:"就是要烫,全身皮烫破了才能让草药进去,然后长出一身新皮来!你知道洗髓草多难配吗,三十年都未必能配齐一副药呢!"
叶真挣扎着冒出头:"那你就三十年后再煮我吧,咳咳咳……咳咳咳咳……"
"别不知好歹!一副药只能煮一锅汤,你得连煮四次才行呢!"
叶真只觉得天崩地裂,鬼哭狼嚎道:"求求你让我出来吧真的好烫——!尼玛,我要熟了!妈妈啊带我回家……"
宝翁冷冷的问:"你族人的仇呢,也不报了?"
"……"叶真一愣,不再挣扎了,热气氤氲里只看见他发呆的脸。
宝翁趁机狠狠一按,把他整个按进了汤里,只咕噜咕噜冒了几个小气泡。
泡完草药出来的时候,叶真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烫破了,几乎见不到一块好皮。他这时候的样子说不定连龙纪威都认不出来,完全就是一块熟肉,到处都是水泡和斑块。
宝翁指挥苗女准备了一锅冷凝状的绿糊糊,叶真刚出锅,就猛的抓起来往他身上抹。苗女动作很快,几分钟不到就把他全身抹满了厚厚的糊,然后用一种特制的亚麻布一圈一圈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下叶真看上去就完全是个木乃伊了,连开口叫疼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宝翁难得客观的道:"嗯,可能确实有点疼,你到床上躺着去吧。"
叶真:"……"
叶真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拆纱布,这期间他全身各种疼、痒、麻、辣,最后就麻木了,只觉得自己没知觉了——当然也可能是他在炎热天气里半个月没洗澡,身上泥垢结得太多的缘故。
拆纱布那一天,苗女一边用刀撬开他身上已经结成硬块的草药糊糊,一边嫌弃的皱眉捂臂,还不时叽里咕噜说几句,叶真直觉她们是在吐槽。等到最后一块草药硬壳落地,苗女们立刻飞奔出门,捂着鼻子站在大门口,拼命示意叶真去洗澡。
叶真已经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没感觉了,幸亏苗女们事先往房间里搬了一桶热水,他便面瘫着往里边扑通一跳。
用花草煮出来的热水很快把他身上残余的草药溶解开,全身毛孔重新得到呼吸,整个人说不出的清新爽利,叶真小同学立刻感动得落泪了……
叶真泡了三桶水,最后又去小溪里用活水冲了一遍,出来的时候全身皮肤仿佛新生的婴儿一样剔透粉嫩,阳光下白净得几乎透明,完全看不出一点烧伤的痕迹。
叶真穿上衣服,试着运起内息走了个小周天,惊讶的发现自己全身经络仿佛被洗过一样,真气运行随心所欲,完全没有正常情况下稍微滞涩的感觉。
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正常情况下,不论人把内息运转得多么熟练,多么顺畅,也总会有一点点凝滞的感觉,那是因为人的经络总有先天不足之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十全十美的完美身体。就算先天条件再好,后天受伤、受寒、燥热、内虚,也会造成经络受损,导致内息运转不畅。
叶真顺手屏息凝气,双指并拢往河岸边的泥沙轻轻一插。那泥沙其实相当湿润坚硬,但是他手指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很轻易就深深没入了泥地里。
叶真是点穴高手,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内息浑厚顺畅,所以点穴时指尖灌注的内力也更强。
他当即大喜,顿时觉得自己半个月来全身烧伤又不能洗澡的痛苦简直太值得了。要知道指力对于点穴的效果影响可是相当大的,在山地家别墅里比武的时候,黑泽不过在他三个主要穴道上轻轻一拂,就彻底封住了叶真的气海;而叶真拼了小命截断黑泽一条手臂的经络,下手如此之重,黑泽却只休息大半个月就完全恢复正常了!
叶真毕竟孩子气,一想起这件事就咬牙切齿,深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连因为黑泽把他从寒冰床里捞出来而攒下的那点好印象都顿时不翼而飞。
被洗髓草折腾完的叶真,从此开始了他在苗寨漫山遍野疯跑的日子。宝翁除了安排一堆徒弟夜以继日的陪叶真小同学练手之外,还给他安排了大量的体能训练任务,比方说:
"十三啊,今天请帮忙把寨子的羊赶到后山去吃草,然后你绕着后山跑十圈,太阳下山前把羊赶回来就行了……"
"老头!你只是想叫我去放羊对吧!跑十圈什么的只是顺带的对吧!"
"胡说八道,放羊也是个技术活!你要时刻紧盯羊群,不能让一只羊掉队,要注意后山有没有狼,临走前还要数羊的数目是不是还正确……这锻炼你对事物的专注能力!以及专注能力!还有专注能力!——你以为是这么容易的吗?!"
"老头,我不如专注的数一数你胡子有多少根好了……"
"去去去!没大没小!"
叶真于是戴个草帽,叼个草根,懒洋洋的赶着羊群去后山。他把羊群往有草地有溪流的地方一放,自己溜达着跑圈去了,等到中午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一看羊群还在草地上漫步,树底下却坐着个人——黑泽川。
黑泽川竟然还没走!叶真深感震惊。
他正迟疑着是冲上去打一架呢,还是冲上去打一架;黑泽却已经微笑着对他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这招手的动作实在太像招小狗了,叶真满肚子冒火的跺着脚过去,还没来得及给串串一点颜色看看,就只见黑泽随手拎过一个包,包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巧克力球、瓜子包、泡泡糖……
黑泽说:"给你的。"
叶真震惊道:"都是给我的?!"
黑泽点点头。
"呵呵,那多不好意思……不不,我还是不能接受,我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零食……"
黑泽眯起眼睛看着叶真,少年光裸双脚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紧紧抱着零食包,身后有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兴奋的摇来摇去。
他眼神里的笑意很深,表露在脸上的却很浅,那笑纹从唇角一闪就过去了,只淡淡的道:"这里只有你我,你不说,我也不说,龙九处长怎么知道你吃了零食呢?"
叶真:"哦,你在教我不听我妈的话吗?我妈他不会饶了你的……这样吧,看在你特地给我带礼物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毕竟是礼节,我也没有办法的,真是太伤脑筋了。"
黑泽:"……"
于是叶真也坐到树下,谨慎的跟黑泽保持了半米距离,把零食包放在大腿上,伸着头往里边翻,把巧克力球全挑出来单独放到一边。
从黑泽这个角度,只要稍微偏开眼,就能看见少年肆无忌惮伸展开来的小腿。他宽松的黑布裤子只到膝盖,阳光映在细巧的脚腕上,如同刚刚打磨好的玉石一般光润剔透。
黑泽一时心神恍惚,伸手往叶真的方向轻轻一碰,指关节便触到了叶真细腻的小腿皮肤。
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有着成年人没有的骄傲和活力,每一寸皮肤都结实光滑、富有弹性,沾手又带着一点微微的凉。
叶真脚趾摇了摇,头也不抬问:"你摸我干什么?"
黑泽猛的惊醒,立刻收回手,半晌才道:"我看看……看你在找什么。"
如果叶真稍微抬起头,就能看见黑泽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带着一点意乱情迷的恍惚,又有些深深的懊悔和羞惭。
但是他没有抬头,只一个劲在包里翻着,急急忙忙剥了糖纸,把巧克力球塞进嘴巴。
黑泽转过头望着远处的小溪,半晌才调整好气息,语气平淡的问:"这一阵子都没看到你,出了什么事吗?"
叶真嘴里含着巧克力球,说话含含混混的:"嗯,泡了个草药澡……"
"洗髓草?"
"哎?你这个串串怎么也知道?"
黑泽无声的笑了一下,"洗髓草只长在云南,云南全境只有苗人知道培育方法,而这附近方圆百里以内,只有这座山才有适合洗髓草生长的环境和水土。古人说洗髓草有治病救人、存亡断续的奇效,可惜传到今天,很多古方都失传了。"
叶真听得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哦。"
他想这个串串懂得还挺多的,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只是太疼了,师傅说我还要洗三次……"
黑泽微皱着眉,目光却非常温柔,低声说:"我知道的。忍忍就过去了。"
叶真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像自己明明很讨厌一个人,那人却偏偏怎么被讨厌都不生气,还一副非常宽容不跟自己计较的大度模样,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空荡荡的不得劲。
"等我跟师傅学好了本事,就去_日本找山地仁算账,到时候你就没法阻止我了。"叶真斜着瞥了黑泽一眼,故意说:"虽然你打不过我,但是看在你是个串串的面子上,只要你认输求饶,我还是会饶你一命的……"
"你一定会去找山地仁?"
"当然,不然我来云南干嘛?"
"……"黑泽不知道说什么,任何劝告、安慰甚至是威胁都是没用的,半晌他只能叹了口气,问:"你这么年轻,又有龙九处长庇护你,随便去干点什么不好呢?山地家族的势力比你想象得还要大,如果你敢去日本挑衅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反而是你……"
叶真问:"串串,山地仁是你什么人?"
黑泽迟疑片刻,说:"表弟。"
"那你知道对我来说他是什么人?"
"……仇人?"
"不,死人。"
叶真站起身,把糖纸丢还给黑泽,居高临下道:"只要是人就肯定不能防备完全,总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我今天杀不了他,明天杀不了他,只要我耐心等待,总有一天能抓住机会。只要某天他露出万分之一秒的疏忽,那一天就会立刻变成他的死期。我比他年轻,我不怕等。"
黑泽脸色微微一变,叶真却不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直接问:"你还打算在云南守下去吗?"
黑泽说:"是。"
"没用的,你守我一年,也没法说服我放弃的。你回去吧。"
叶真赶了羊群往回走,黑泽起身追了几步。他想说我守在这里不只是为了阻止你向山地家族寻仇,也不是为了说服你,但是很多话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丧失了说出口的勇气。
最终他只能站住脚步,沉声道:"我还会来看你的!"
叶真没回头,只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那敢情好,下次多带点巧克力球来!"
黑泽哭笑不得,心里又有点微微的痒,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他低头端详自己刚刚触碰过叶真小腿的那只手,想起少年清澈而懵懂的眼睛,想起他头也不抬的问你摸我干什么。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却如同明镜一般瞬间将他阴暗晦涩见不得人的心思照得一览无遗。
黑泽合拢手指,半晌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30
30、树洞 ...
夏天很快过去,苗疆的秋天又快又猛。仿佛只是某天早上起床推门,外边的世界就全变了。
空气湿润得仿佛随便凭空一抓就能捏出一把水来。清晨的林间带着雾气,远远望去云烟缭绕,仿佛仙境。
叶真便在这仙境里放羊,隔三差五碰见黑泽,然后被狠狠投喂一番,心满意足包袱款款的回家。
后来他学会点单了,某次分别的时候握着黑泽的手,一本正经道:"串串!你上次带来的那个糯米团子很好吃,下次记得多带一点!"
"……"黑泽沉默半晌,终于道:"那是手下从日本过来时顺便带的,况且最近时节不对,可能弄不到了。"
叶真没说什么,失望的耷拉着尾巴走了。
那段时间宝翁在集中精力搞特训——教叶真爬树。苗寨后山的千年古木高耸入云,宝翁叫人在树下看着,令叶真不带任何护具的赤手空拳往上爬,爬到最高处便呆在上边打坐。
叶真是个好孩子,宝翁怎么教,他就怎么学。一开始他只敢爬上十余米,后来渐渐二十余米,三十余米……直到最后他甚至敢爬上千年老树百米高的树梢,一个人盘腿打坐好几个时辰。
有一天宝翁改了教学内容,趁天黑的时候把他放到树梢,叫他一个人打坐整夜,说天亮再派人来接他。叶真无可不可的,也完全不觉得害怕,点点头道:"那你记得叫人给我做好早饭带过去啊。"
宝翁冷笑:"你知道深山老林半夜三更的时候风有多大?又是离地百米的树梢,能坐稳不被吹下来就不错了!稍微分神就是粉身碎骨!你还有心惦记什么早饭?"
叶真:"……"
叶真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于是怒气冲冲的上树去了。结果暮色四合,太阳下山,天色一点一点被染成黑墨;半夜的时候终于起了风,叶真险些被吹出二里地去。
叶真紧紧扒着树干,鬼哭狼嚎道:"老头——!我错了——!你快叫人来接我下去,小爷我认输——!"
深秋时节深山的风,就像长长的鞭子一样,疾风暴雨一般抽在叶真身上。别说静下心打坐,叶真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只能双手双脚拼命抱着比他身体还粗的树干,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他只觉得全身热气都被吹散了,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几次险险抓不住树干。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他此时的位置太高,如果真的被风吹下来,就算不会直直跌落在地,也会撞上无数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尖锐树枝,全身上下给串出十七八个孔。
叶真一个没留神,手指微微松了劲,身体顿时一沉,吓得他慌忙七手八脚抱紧树干,当即放声大哭:"妈——!爸——!呜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跟爸爸打架了,妈妈你快来带我回家……"
他正哭得有劲,突然脚下树枝哗啦啦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猛的窜出来,险些把叶真吓得魂不附体:"什么东西!"
天色太黑树影憧憧,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才听黑泽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淡淡的道:"是我,别怕。"
叶真睁大眼睛,随即被突然亮起的手电光刺得眼睛一眯,吓了一跳。
只见黑泽嘴里咬着手电,一手攀着虬结在一起的树干,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匕首。在他身下不远处,半截碗口粗的蛇身挂在枝叶间,随着狂风摇摆来去。
黑泽半个肩膀都泼了湿淋淋的黑血,透着难闻的腥气,脸颊上也溅到了一些。他把匕首往口袋里一插,毫不介意的抬手抹了一把,又抓住叶真的手腕:"跟我到下边去,有个树洞足够容纳我们两个人。"
"你……你怎么来了?"
黑泽不答,拉着叶真的手慢慢往下走。下树远远比上树难,十几步路他们走了大半天功夫,中途叶真还几次差点失足,顺着树干一路滚下去。
好不容易摸到树洞的边,黑泽紧紧抓住树枝,让冷得全身发抖的叶真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手握刀劈开树洞口的零碎枝叶,然后把叶真托进去安顿好,自己才摸索着钻了进去。
这树洞是被虫蛀过然后慢慢腐烂而成的,里边一股咸腥发霉的味道,但是比外边狂风吹着要暖和多了。叶真抖了半天,终于暖和过来,缩着身体可怜巴巴的诉苦:"我饿。"
黑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香香甜甜的白纸包,默不作声丢给他。
叶真用鼻子嗅了嗅,惊奇道:"糯米团团!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又让人带了一些。"
叶真完全不计较,他饿狠了,立刻摊开纸包埋头大吃起来。
他吃东西的时候身体蜷缩着,头一拱一拱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呼哧呼哧的样子就像一只专心致志的小兽。黑泽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天光细细打量他,呼吸带着经过克制之后刻意的轻浅,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温度。
他知道这时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也没人能察觉他对一个被自己家族迫害至此的父母双亡的孩子,怀有怎样悖逆人伦的思慕和欲望。
树洞外传来狂风穿过树梢的呜咽声,长远尖厉,仿佛遥远而悲伤的哭泣。
他恍惚想起在日本早一些的时候,其实这种感情也是存在的,武士道精神本来就允许年长的高位者提携姿容秀美的年轻后辈,教他剑术,提升他的地位,提供保护和资助,但是也占有他的身体。古早时期很多这样的同性之爱不仅不被人诟病,相反被传为佳话,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
但是问题在于,武士道精神同时也允许年幼弱小的下位者提出反抗。如果他不愿意,他一样可以拒绝高位者的求爱;甚至如果对方再三纠缠,他还可以用武力杀死对方,而不会被律令过于苛责。
黑泽闭上眼睛,沉沉的叹了口气。
叶真吃完糯米团子,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问:"你叹什么气啊?"
黑泽默不作声,也不睁眼看他。
叶真于是不满了,伸脚踢了踢黑泽的腿:"喂!串串!我问你话呢!"
黑泽把腿挪了一下,叶真却眼明脚快,脚尖轻轻在他大腿上一抹:"你躲什么,小爷是在关心你呢!小爷可是从不关心倭寇鬼子的,看在你是个串串的份上……"
黑泽突然一睁眼,闪电般抓住了叶真来不及缩回去的脚踝,黑暗里眼神寒亮,一动不动的盯着叶真。
树洞里寂静无声,只听他们两人此消彼长的呼吸。半晌黑泽缓缓放开少年的脚踝,淡淡道:"我只是在想,我马上就要回日本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怎么办。"
叶真本来憋足劲打算干架的,一听黑泽要走了,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得干干净净:"什么?你干嘛回日本?当然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你为什么要回日本?"
黑泽来不及回答,叶真又自顾自的接下去:"串串,祖国人民还是爱你的,快点脱离倭寇小鬼子的行列回到中华民族大家庭里来吧,人民是不计前嫌的!山地家族没一个好货,看在你给我带了这么多巧克力球的份上,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泥足深陷……"
黑泽耐心的听听他絮叨完,才道:"我们家族每年承办一次全国武技格斗大赛,这是最重要的商业项目之一,我必须要回去主持,没有其他事情。你别多想了。"
叶真听着不是味道,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跟我多想有什么关系?"
黑泽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微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
叶真全身不自在,便低下头去玩那张包糯米团的白纸。纸上还残留着香甜的气息,勾着叶真吃不够,便把白纸贴在鼻子上嗅,像只求食吃的小狗一样。
黑泽的手抬了几次,几次又放回去,仿佛那一抬便有千斤之重的分量。如此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缓缓的、试探性的伸出手,搁在空中顿了顿,才轻轻落到叶真细软微凉的头发上。
"叶真,我这就要走了,……我有几句话,你大概不爱听。"
叶真头也不抬:"那你就不要说嘛。"
黑泽无声的笑了一下,说:"山地兄弟虽然都是我表弟,但是我母亲三十年前就和娘家断绝了关系。近几年来两家利益冲突极大,我们关系便很紧张了。他们家人一贯的作风,我也很看不惯,因此当初山地仁要去找你麻烦,我也是……我也阻止过他。"
叶真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说话。
"你现在还小,甚至都没成年;我不赞成你一心报仇,不是因为袒护山地家族,而是因为我希望……我心里也是希望你好好长大,尽快成人的。我只想看着你翅膀长硬,即使有一天你长大了,也请让我继续……"
叶真懵懵懂懂的听着,黑泽却蓦然住了口,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再也不往下说了。
"继续什么?"叶真忍不住问。
黑泽盯着他,却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笑了一下:"不,什么也没有。"
叶真满心疑惑:"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话都不说完全!到底继续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说神马?"
他伸脚去踹黑泽,黑泽却任由他踹,纠缠半晌才把叶真的脚按到自己大腿上抓住,淡淡的道:"本来就没有什么,你要是听不懂,就忘了吧。"
叶真怒道:"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喂串串!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吗!"
然而不管他怎么闹,怎么折腾,黑泽都完全不理睬,只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叶真闹了一会自己累了,气哼哼的靠在树洞壁上,不时用愤怒的眼神看黑泽一眼,心说果然小日本天生就带了莫名其妙的血统,说话做事都这么奇怪,这就是个神经病一般的民族啊。
不过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没有当着黑泽的面说出来。因为黑泽总是用那种奇特的、温软的、从来没在别人眼里出现过的目光盯着他,有时弄得叶真非常不自在,不好意思在黑泽面前骂得太过放肆。
当时他只觉得,小日本虽然坏,但是黑泽的眼神却跟别人都不一样,仿佛糯米团团一样让他觉得温柔、甜香、能把人整个暖洋洋的包裹起来。
叶真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着什么,便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黑泽是个串串,跟中国人不一样,但是跟日本人也不同,自然有他的奇怪之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当时黑泽的目光那么奇特。
那是因为每当他看着叶真的时候,眼神里藏着他对于一个少年深深的思慕,和竭力掩饰却仍然无法完全隐藏的,无法克制的爱。
31
31、蛊童 ...
黑泽果真走了。
秋天很快过去,气温骤降,寒霜满地。叶真早上赶着羊群去后山,双手被冻得红通通的。他往手心里哈着气,站在山坡上环顾眺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只日本串串高大沉默的身影。
"也好,反正他时不时冒出来也挺烦的。"
叶真这段时间又被洗了两次,药效深深浸透骨髓肌肤,仿佛全身经络血管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仅内息顺畅无比,连身体素质都提高了不少。
人一生下来,就免不了要进食排泄,内脏血管里自然会沉积下废物和油脂。古书上说人要成仙就要辟谷,避免五谷杂粮循环消化而产生秽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洗髓草药效浸入五脏之后,便将叶真的内腑秽气洗净通透,让他整个人耳清目明、焕然一新,效果颇为神妙。
后来叶真想想,他在苗疆真正开始有所进益,就是在黑泽离开之后才有的。黑泽在的时候,经常给他提供帮助,还给他带各种零食吃,让他从心里有点依赖这个时不时就冒头的男人。这种依赖心理,对严苛的特训来说,显然会产生消极效果。
虽然串串走了,一个人的日子有点寂寞,周围苗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懂,整天跟个聋子似的……但是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他的特训成绩也飞快的进步起来。
很快他便可以一个人在百丈树梢打坐整晚,背着大刀独闯蛇穴,为苗寨取来百年大蛇的内胆,也可以一个人在寒冰床里闭关三天三夜,体温正常且进出自如。
宝翁特地为他设了练武堂,命弟子轮番上阵陪叶真练手。苗人之间的格斗虽然没有中原武术那样博大精深,但是要说剽悍勇武,真是远超山地家族那些保镖了。叶真几次被打得头破血流,也几次打得别人头破血流,那段时间苗寨里天天能见到头上绑着一圈绷带、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年轻小伙子。
叶真非常惶恐,跑去找宝翁商量:"我这样不好吧,连累大家受伤……"
"那你想叫大家让你受伤吗?拳脚之事本来就不长眼,何况技不如人,被打也是活该的。"宝翁一边盯着人熬草药,一边阴阳怪气的哼哼:"我们苗人十六岁的时候就要进山去打虎、猎熊,深山野兽凶性大发的时候难道还能手下留情?为了在大自然面前取得强势地位,苗人哪一个不是从小经过了千锤百炼?"
叶真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扒在宝翁椅背后边爬啊爬,探头探脑去看那口熬药的大锅。
宝翁伸手把他打下来,怒道:"没规矩!龙纪威怎么教导你的!"
叶真哼哼着爬到椅子扶手上坐着,没安静一会儿,又好奇问:"龙纪威当年也在苗寨呆过吗?什么时候的事情?其实我家里还有个人叫玄麟,你知道他不,他也是苗寨的人?"
宝翁听着前边还行,直到玄麟这个名字出现,才猛的被蛰了一样跳起来:"——玄麟?"
"是啊,哦,他是我爸……好吧虽然他不是我亲爹,但是看在龙纪威的面子上……"
宝翁怒道:"他已经得到人身了?"
"……啊,是啊,他是人啊。"
宝翁霍然起身,满地转了三圈,才狠狠呸了一声说:"——妖孽!也不知道是附了谁的体,万一他有害人之心怎么办?!"
"师傅我爹他很好的,我没见过他想害谁啊?好吧除了经常给我下清汤寡水连个油星子都没有的挂面以及带着我偷偷去摘邻居家树上长出来的李子之外……"
宝翁斥道:"你懂什么!这妖孽当年在深山便兴风作浪为恶无数,每年不知道要供多少祭品,后来连我们苗人的小孩都想吃!幸亏蛊童设计降服那妖物,还夺走了它二魂五魄,为此我们苗寨牺牲惨重,不得不从十万大山最深处搬到云南的半山腰子上来……"
叶真争辩:"我爸他虽然贱兮兮的,但是他可没吃过小孩!还有蛊童是谁?"
"龙纪威啊。"
"……啊?!"
宝翁满脸郑重其事,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崇敬:"蛊童是头人的儿子,为了驱使寨子里的蛊灵为我族人所用,从出生之日起就要放血养蛊、培育好虫、清理恶虫……为了避免惹怒妖怪,苗人年年都要奉上大量祭品,弄得我们春天没有播种的种子,秋天没有收割的粮食,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幸亏蛊苗一支的蛊童设下计谋,用自己当饵引诱妖怪,又找了一群苗人小孩当掩护,终于九死一生,收服了这头恶兽!"
叶真:"……"
"蛊童借用神鬼莫测的自然之力,夺走那妖魔的二魂五魄,让它神智不全,没有办法继续为恶;又让它订下任凭我族人驱使的契约,契约的时限是一甲子,也就是六十年——算算看,契约到期的日子也就是去年年初。那妖魔终于挣脱了蛊童的控制,重新苏醒过来了!"
"……师傅,"叶真郑重道,"虽然故事很精彩,你说得也慷慨激昂,但是那妖魔真的没干过坏事,他在家经常帮龙纪威烧洗脚水的。"
宝翁义正词严道:"妖魔生性狡猾,此举只是它为了迷惑世人!"
"……不,我觉得他烧洗脚水也挺开心的……"
"妖魔和我苗族有深仇大恨,一定时时不忘报仇,总有一天要来毁灭苗寨!"
"……不不不师傅你相信我,他真的没那闲工夫……"
"我们苗人从来没有半点轻敌!就算那妖魔有通天之能,还能修成人身,我们也不会怕他!为了保护苗寨,我们一定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将那妖魔手刃报仇!"
叶真:"……"
叶真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龙纪威当初叫他别在苗寨提起玄鳞是因为什么了——敢情这宝翁不仅阴阳怪气,行为怪诞,还他娘的是个被害妄想症!
最后一次浸泡洗髓草,是在隆冬到来之际。因为今年冬天比预计的寒冷,所以最后一批草籽没有立刻准备好,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时的叶真跟刚来苗寨时已经不能相比了。经过苗疆多种古老的秘法训练,他在内息方面的造诣进了一大步;同时每天都有的频繁实战,也将他的外家功夫锻炼得更加精湛。
叶真刚来这个时代的那半年纯粹是浪费掉的,幸亏他还年幼,进步起来飞快,在苗寨的这一年又把先前被浪费掉的时间补回来了。
最后一次泡完洗髓草,叶真还没完全恢复的时候,有人来接他回家了——只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来接他的不是龙纪威。
是玄鳞。
整座苗寨瞬间进入备战状态,所有人如临大敌,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虽然一甲子过去,苗寨里年轻人大多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但是受年长者们的影响,他们也都知道那个等在苗寨门口的黑衣男人来意不善,是苗寨的敌人,并且神威莫测、难以防备。
宝翁用苗语大声命令弟子:"带上火枪!围住大门!只要他前进一步就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漂亮的苗女姐姐露出了罕见的紧张神色,大声命令着什么,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叶真全身上下还缠着绷带,一跳一跳的奋力蹦到门口,呜呜表达他的抗议和关心,但是没人能听懂他想说什么。
宝翁立刻叫人:"把师弟扶进去!准备热水剪刀!"
叶真囧了一下,心想这话好熟悉,好像经常在古代电视剧里女人临产生孩子的时候听见?
苗女姐姐立刻毫不留情的扑向叶真,用两根芊芊玉指提着他后脖颈上的软皮往床上扔。
叶真:"呜呜!呜呜!#$^%^*(&¥#%#……!!"别把我关起来,小爷要去见老爹啊啊啊啊!!
苗女面无表情提起叶真,眼对眼的盯了半晌,转头用苗语跟宝翁说了几句。
叶真热泪盈眶,姐姐你一定听懂了小爷的心里话!小爷感谢你!快,快帮小爷把绷带拆了,小爷好赶在你们把我爸打成刺猬之前去见他一面啊!
苗女问:"师傅,这小子又卖萌,我可以打他的屁股吗?"
宝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好吧,就轻轻的打一下……"
苗女于是一个倒提,在叶真小同学屈辱的尖叫声里轻轻拍了下他圆溜溜的小屁股,然后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回房里去了。
"……"叶真一个倒栽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命翻过身,怒吼:"嗷嗷嗷嗷嗷嗷嗷——!"
苗寨的大门洞开,如果乘着直升机从天上往下看的话,那绝对是一副非常震撼的景象。
山瀑轰然直下,砸在山涧里的遮天巨石之上,溅起万丈雪花,同时分作两股砸到山底的深潭里。那巨石之下又别有洞天,一座古苗寨高达三丈的巨大石门两下洞开,看上去就仿佛矗立在万丈瀑布之中的一把庞大的尖刀。
上百个精壮的苗人子弟手执火枪、弓箭、大刀,一溜围着敞开的大门,脸上表情如临大敌。
而在他们之下的山路上,玄鳞把手无所谓的插在裤子口袋里,带着有点新奇而又漫不经心的神气。
一盏茶功夫,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只见宝翁带着几个弟子缓缓走来,而众人纷纷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崇敬的看着他们走到最前端。
玄鳞惊奇的"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音调,听起来相当欠揍:"当年的小萝卜头已经长大了嘛!不过说真的,你长得这么大了,都已经有点熟过头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宝翁?宝贝?还是贝翁?"
"大胆妖孽!"宝翁一声暴喝,眉毛都竖得几乎从布满皱纹的头顶上飞出去:"你还有脸来我们苗寨,也不怕被我们乱箭射死!"
"您这话可就说差了,我只是来接儿子放学而已嘛。话说回来我儿子呢?叶十三——!叶十三小同学——!"
玄鳞左看右看,宝翁简直气岔了:"龙纪威呢?龙纪威怎么不来?"
"哦,你是说我老婆吗?这话真是太可笑了亲爱的,怎么能连接孩子放学这么小的事情都要麻烦老婆亲自去做呢,身为雄性应该分担家务和教育小孩的重任……"
宝翁怒道:"没有龙纪威,我们不会把孩子随便交给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玄鳞:"……"
"胆敢触怒苗人,就要承受神明的怒火!还不快快自行退散,再敢前进一步,就让你粉身碎骨!"
玄鳞懒洋洋的挖了挖耳朵,对指尖吹了口气,叹道:"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他漫不经心的抬起脚,在布满水汽和沙土的山路上轻轻落下,道:"那么,我就亲自去你们苗寨找我儿子吧。"
这轻轻的一步,就仿佛一滴冷水掉进了烧开的油锅,苗人瞬间全轰动起来!无数火枪瞬间对准了玄鳞,苗人愤怒的吼叫如同雷鸣一般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狼狈的少年声音慌慌张张响起来:"哎——!等等!等等啊老头!"
无数目光同时望去,只见一个全身上下包满绷带的小木乃伊,正用双腿并拢的姿势,一跳一跳的奋力蹦过来。
那跳跃的姿势是如此拼命,又如此滑稽,就像一只被绷带绑住双腿的笨头笨脑的青蛙,一边蹦一边飙着宽面条泪:"玄鳞叔叔——!玄鳞叔叔你不要冲动,我这就来了!快点说,你到底给我带巧克力球没有——?!"
玄鳞:"……"
宝翁:"……"
32
32、玄鳞的控诉 ...
"巧克力球——?"玄鳞愤怒了:"老子看上去像那种随身带着巧克力球棒棒糖之类的邪恶物品到处勾引小萝莉的变态怪蜀黍吗?"
可怜的叶十三小同学终于被撬开满身的草药,去除了绷带,跳进热水里整整泡了三遍,皮都要搓下来一层,才去掉全身腥湿的草药味。
在"好吧好吧你们快点把我儿子洗干净我带他回家从此不再踏进你们苗寨半步"和"师傅师傅我向你保证我爸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缠在我妈身上求抱抱求蹭脸他真的没兴趣跑进寨子里来吃小孩"种种种种齐声轰炸之下,宝翁终于头痛欲裂的把叶十三小同学拎出寨门,狠狠扔在崎岖的山路上。
"好歹也养了你一年!有空记得常回来看看!"
完全没想到宝翁能说出这种话的叶真,还没来得及感动完,就听他板着脸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把龙纪威也拐回来,那头妖物就不必了!"
叶真:"……师傅你对我妈执念非常强啊,这样没关系吗,我爸会吃醋的哟……"
宝翁怒道:"放屁!"
玄鳞在无数警惕的目光下轻轻松松走上前,拎起叶真闻了闻,满意道:"还是一股草药味儿。啊洗髓草神马的,老子真是最喜欢了……儿子,收拾收拾咱回家吧,你妈还等着咱们哪。"
"师傅!师傅!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哒!会给你们带巧克力球哒!"叶真挣扎着冲宝翁他们挥手:"师姐!师姐你要红头绳吗,下次来给你带小裙子哟——!"
苗女姐姐温柔万分的冲他挥手,脸上的笑容亲切美丽,跟当初拎着叶真去扒衣服、去寒冰床闭关、去泡烧开了的洗髓草、去生活了千万条蛇的蛇穴里冒险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宝翁看着这对活宝父子越行越远的身影,半晌叹了口气,哑着声音道:"他既然学满出师,此行就一定是报仇去的,必然凶险万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活着回来的那一天了。"
"师傅不必忧心,十三吉人天相,一定没有事的。"
宝翁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点微微的悲悯。
苗女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往寨子里走,一边微笑着劝慰:"何况十三说了回来,就一定能回来——他不是还要给姐妹们带头绳和裙子吗?他这么有孝心,早知道在捏他脸的时候下手就轻一点了。"
宝翁:"……"
山路崎岖难行,所幸玄鳞带了九处的手下,很快便换了牛车。到达外围群山的时候牛车又换作了吉普,一行人总算不用在冬季的群山里吃冷风了。
叶真一年没见龙纪威,非常想念他妈,在车上拱着玄鳞问:"龙纪威到底怎么了?他明明答应来接我的。"
车窗外山路边灰黑色的岩石飞快掠过,玄鳞在颠簸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龙纪威应邀去北京主持工作,抽空跟楚慈见了一面,没想到楚慈差点被绑架了。"
"——啊?"
"那伙人用药蒙翻楚慈,但是被人撞破,没能得手。那蒙汗药太猛,楚慈被送到医院去躺了一星期,到现在还在输液。"
叶真不可思议道:"是谁跟楚叔叔有仇?"
"你还没听懂吗?楚慈早年虽然有几个仇家,但是他已经付出惨重代价,两方人也都说和了。这次本来没他事,他只是替龙纪威挡了灾!"
玄鳞的话石破天惊,叶真眼睛瞪得滴溜溜圆,说:"——啊哈?!"
也不怪叶真难以相信,这事连楚慈都觉得荒谬。
龙纪威应邀回北京主持九处工作,这本来是山地家族风波过去,他即将重新掌握权柄的信号。正巧韩越在外地监督一个军工项目,楚慈一人在北京闲着没事,某天下午就跟龙纪威约了听戏,听完戏一起去喝茶吃晚饭。
那天晚上下小雪,气温非常寒冷,他们俩在餐厅吃着饭,龙纪威突然想抽烟。偏巧烟盒抽空了,他又懒得冒雪出去,就指挥楚慈帮他去马路转角的零售店买盒烟回来。
这本来是朋友之间的小玩笑小人情,龙纪威当年帮楚慈良多,楚慈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临走前就把龙纪威的大衣和雨伞带上了。
当时是深夜,天上下着雨雪,能见度非常差。楚慈把大衣领竖起来挡住半边脸,打着雨伞匆匆穿过人行道,刚转过街角,突然一辆车刷的停在他身边,紧接着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根本没废话,上来就用浸透了药的手帕往楚慈脸上一捂。楚慈哪能想到这么多?根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脑子里一昏,就直接软倒了。
事后专案人员分析,楚慈身高和龙纪威相仿,又穿着龙纪威的大衣、打着雨伞,在能见度相当差的夜里,周围又没有行人,很容易被认成是龙纪威。劫匪也就是错认了这一点,楚慈才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巧合的是,当时龙纪威在饭店里突然发现楚慈没带钱包——他以为自己把钱包放在大衣口袋里,谁知道又突然想起来没有。龙纪威于是匆匆追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在巷子口目击了楚慈被带上车的一幕。
他立刻高声喝道:"干什么!住手!"那两个劫匪没想到被人撞破,匆忙之际还想劫持人质,然而就在这时,巷子边上的民居里下来正准备去买东西的一家三口。当妈的还以为是抢劫,立刻跟着叫了一声:"有人抢包啦!抢包啦!"
中年妇女的尖叫声何其嘹亮?于是她的老公儿子立刻冲上去了:"干什么干什么!""抢包的?住手!"
事已至此,陷入人民斗争汪洋大海里的劫匪立刻放弃了,把昏迷不醒的楚慈一扔,奔上车去逃之夭夭。
"那你们怎么知道劫匪本来是想要绑架龙纪威的呢?"叶真追问道。
"第一,楚慈平时没朋友,他那天晚上的出行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而龙纪威却把他自己单独要跟朋友出去吃饭的事情告诉了九处的手下;第二,楚慈昏迷前听到劫匪的对话片段。"玄鳞顿了顿,低声道:"对方说的是日文。"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了:首先,九处有人通敌;其次,日本人还是想要龙纪威的命。
叶真愣了半晌,问:"那现在怎么办?"
"龙纪威已经被九处保护起来了,我觉得吧,山地仁那老小子肯定还在搞他的实验,他们想从龙纪威身上得到一些特殊的数据范本。"
叶真听得云里雾里,晕晕乎乎问:"那能干嘛?"
玄鳞笑了一下,说:"——长生不老。"
"……!"叶真小同学震惊了。
震惊的叶真小同学半晌没说话,张开嘴巴盯着玄鳞的脸,无声的吐槽如同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一般咆哮而过:
"神马,长生不老?开玩笑的吧?""爸爸你一定是趁龙纪威不在编故事来逗我玩的吧哈哈哈哈。""不对啊牵扯到山地家族的事情应该要认真对待的吧虽然爸爸你一向满嘴跑火车整天没正形?""话说回来还是山地家族!实在是太可恶了!哪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串串一顿!"……
黑泽川如果能听到叶真心里的咆哮,一定会委屈万分:尼玛,山地仁搞出来的坏事还少了么,关老子什么事?
龙纪威在北京一边被严密保护一边搞办公室斗争,准备搞定一切政治敌人之后,再让他的大型宠物带小养子一起北上。
于是玄鳞只得先带叶真回大连,父子两人一个见不着饲主,一个见不着老妈,都有点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这时年关已过,寒冬料峭,没什么能吸引父子俩注意力的事情;百无聊赖之下,玄鳞只得带着叶十三小同学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叶真自从去过苗寨之后就深深爱上了云南茂密湿润的大森林,跑去租了几盘云南风光旅游纪录片,整天除了练武打坐,就是窝着看纪录片。
有一天玄鳞凑巧经过儿子房间,探头一看,感叹道:"苗疆风光啊,唉,要不是季节不对,上次我就该在苗疆玩几天再回来,老子已经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啊!"
叶真懒洋洋的把脚翘在茶几上:"得了吧玄鳞叔叔,人苗族乡亲都恨死你了知道不?说你拔他们的庄稼,杀他们的牲畜,还要吃他们的小孩……"
"放屁!"玄鳞顿时大怒:"谁要吃他们的小孩了?老子一念之差,被你妈的美色所迷惑,还没来得及下口,就他娘的遭暗算了!"
"哦,那是龙纪威英明神武才免遭毒手嘛。话说回来你吃人家那么多祭品也挺不好的,苗族兄弟们都是好人,经常喂我吃好吃的糯米粑粑……"
"那就更放屁了!你想,老子明明在深山老林里安居乐业好好的,结果有一天,这群苗人闯进我家,占了我的山头盖房子,占了我的后院开垦庄稼,还在我的洗澡池里挑水、排污、洗尿布!老子最喜欢吃的洗髓草,辛辛苦苦三十年才养一茬,出门散个步回来就全被他们拔了!换做是你你能忍吗?老子就收他们点租子怎么啦?"
叶真:"……"
"更过分的是这群蛊苗,还他娘的在我的地盘里养毒虫,养得好了他们自己留下,养不好了就往我的洞穴里丢!你能忍受邻居整天往你家丢苍蝇蚊子大蜘蛛吗?老子已经算是一条脾气相当好的龙了!"
叶真:"……"
"至于后来吃小孩,那纯粹是你妈想出来的主意!苗人恨我什么啊,不就恨我拐带了他们的蛊童吗?那是你妈自己穿个小粉红褂子,水灵灵的惹人拐带啊!他说他姐姐被日本人抓走了要出寨子去报仇,你说我能放心吗,我能不跟着一起去吗?"
"……"叶真咳了一声,严肃道:"确实不能算你的错。"
"这就对了!所以宝翁那老头的话你少听,纯粹是污蔑中伤,老子看在龙纪威的面子上才不跟这群蛊苗们计较。你也别整天看没用的风光纪录片了,抽空看看格斗比赛视频比较靠谱,实在不行看看日本爱情动作片也有益于身心健康啊!"
玄鳞激情演说完,气哼哼的走了。那天晚上他没收了叶十三小同学所有的云南风光纪录片,发给儿子几张自己珍藏的妖精打架光盘,被叶十三面瘫着看了一眼,全丢下水道里冲走了。
百无聊赖的叶十三决定上网去搜现今世界格斗大赛的训练视频,看看自己跟世界级拳手还有哪些差距——至于玄鳞苦口婆心劝他接受青春期【哔——】教育什么的,完全被叶十三小同学无视了。
结果这一搜不要紧,叶十三从网上搜到一条来自日本的最新消息。
——第十七届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目前在日本东京隆重开赛,初赛汇集了来自中日韩等多个亚洲国家的著名搏击好手,引起了当地媒体的高度重视。
叶真顺着参赛者和主办者名单挨个看下去,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不动了。
主办方名单第三位,相当明显的位置,赫然写着——黑泽川。
33
33、征程 ...
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
虽然标着亚洲二字,但是从往年参赛的记录来看,也有欧美选手加入亚洲国家国籍并参加比赛,最终取得优异名次。
事实上,这种比赛大多数被各国黑社会暗下操纵,作为赌拳和各方势力纷争的舞台。利用比赛而洗白的巨额资金让人咋舌,同时比赛里的流血事件也层出不穷。
为了最大程度的凸出刺激性,在比赛里选手被允许使用裸拳,可以拉扯头发,头撞,甚至踢裆。只有咬人、挖眼、掐颈等手段是不被允许的。比赛对参赛选手的格斗流派没有限制,摔跤、泰拳、空手道、巴西柔道……任何都可以,一切凭实力说话。
这样的比赛在民间知名度相当高,几乎场场爆满,但是迫于政治压力,比赛并不出售电视转播权,只有非官方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而比赛所带来的巨额利润,大多数来自非法赌拳。
黑泽家族作为历史悠久的武学世家,同时又经营自己的商业财团,对于这种利润丰厚的格斗竞技,肯定要分一杯羹。
叶真跑出去把正闲的发毛的玄鳞叫来,指着电脑说:"我也要报名。"
玄鳞不是白嫩嫩的叶十三,一看之下,登时大怒,揪着叶真的毛问:"你想让老子被你妈赶出家门吗!这么危险的比赛也敢去!还是山地家的地头,你妈会杀了咱俩的!"
叶真满脸单纯:"叔你相信我,我很强的,那些拳王根本不值一提。"
"跟那个无关——!这要是在家门口的比赛,去就去了,问题是人家比赛办在山地家族大门口!"
"那正好,比完了去山地家兜一圈,顺手杀几个人……"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玄鳞把叶真往椅子上一按,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小孩的额头:"哪也不准去,敢跑小心老子揍你屁股!"
玄鳞怒气冲冲的把房门一摔,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叶真的请求还没被纳入考虑就直接被拒了,于是非常沮丧,晚上抱着枕头敲主卧的门,想跟爸爸好好谈谈,结果被玄鳞提着脖子扔回自己房间,还把门反锁了。
可怜叶真晚上想上厕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打不开门,只好委委屈屈的憋到天亮,苦不堪言。
第二天禁闭越发严重,玄鳞爸爸反锁家门,没收钥匙,对叶真小同学的眼泪哭泣打滚撒泼一概无视,并且不供应饮食,只给吃白水蛋。
叶真一天吃了八个白水蛋,哽得直翻白眼。
第三天叶真忍不住了,想打电话去北京跟龙九处长诉苦兼讨要零花钱,结果电话刚提起来,玄鳞轻飘飘问:"如果你妈问我为什么关你禁闭,你打算怎么解释?"
叶真:"……"
怒火万丈的叶真小同学摔了电话,尾巴毛都炸开了:"玄鳞叔叔——!"
玄鳞说:"哎。"
父子两人对视半晌,无限电光噼里啪啦。
然后叶真膝盖一软,瞬间躺倒在地,拉着玄鳞的裤脚滚来滚去:"爸爸~!爸爸~!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带我去日本旅游吧~!"
玄鳞:"……"
叶真小同学撒娇耍泼无所不用其极,玄鳞哭笑不得,奋斗了半天才把儿子从地上提起来,一脚踹到沙发上去坐着。
叶真立刻跳起来,清晰响亮的叫:"爸爸!"
"够了,叶十三小同学!给我收敛一点!当我不知道吗,每次背着我的时候跟别人就一口一个'我爸''我爸'的,当着我的面就叫玄鳞叔叔,邻居还以为我不是你妈的原配呢……老子一口一口把龙纪威喂大容易吗……"
叶真软下来,可怜巴巴伸出爪子,说:"爸爸。"
玄鳞目光凝固在颤颤巍巍抓住自己衣角的一只小爪子上,半晌叹了口气,说:"儿子,你叫爸爸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你陪我一起去,我保证注意安全……"
"休想——"
"我一定要去,"叶真坚持道,"就算今天不去,明天不去,也总有一天要去的,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当然如果爸爸陪我一起去的话,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我答应干什么事都跟爸爸一起行动。说不定报完了仇咱们就直接去北京,很快就跟老妈团聚了……"
玄鳞真是哭笑不得,把叶真一脚踹回沙发上,进去厨房把剩的外卖热了热,说:"先吃饭!"
叶真乖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扒饭。
他还想再跟玄鳞磨一磨,玄鳞却心情不豫,很快离开客厅,一个人回到房间,点了根烟。
玄鳞烟龄其实很短,在他还是一条龙的时候,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当他获得人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躲着龙纪威,不敢见他。
直到后来朝夕相处的时候,他才跟龙纪威学会了抽烟,并喜欢上了烟草这种东西。
现在想来,玄鳞漫长的、孤独的、骄傲而尊贵的生命,竟然被一个普通人类彻底改变了。如果没有龙纪威的话,也许现在他还生活在十万大山人迹罕至之处,或者是长白山底离地万米的深渊;也许他潜伏在海洋深处人类无法想象的峡谷里,和无数史前的巨大生物混迹在一起。
玄鳞出神的盯着床头他和龙纪威的合照,慢慢抽着那根烟。
他想起很多年前,龙纪威还很年幼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我总要报仇的……如果你跟我一起去的话,也许我还能活着回来……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老龙?"
说这话的时候龙纪威比现在的叶真还小,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绷带胡乱缠绕着腹部,血迹把床板浸得湿透。
他脸色灰败,意识恍惚,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几乎不闻;老龙伏在他胸口,身躯微微伏动,鳞片里流转着奇异的光,像是用力传递某种维持生命的力量。
"我恨啊……"少年喃喃的道。
"我恨……"
老龙游到他胸前,把头贴在他冰凉的脸上,迷恋的蹭蹭。
少年是它的主人,主人的愤怒便是它的愤怒,主人的仇恨便是它的仇恨。
主人痛恨的,它便与之不同戴天;主人想消灭的,它便将之撕裂为血淋淋的千万片。
玄鳞一开始对人类的敌意和蔑视,便是从年幼的龙纪威开始。很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龙纪威已经不再仇恨,但是玄鳞却走不出来,他仍然保留龙纪威当年传递给他的情绪和感觉。
那是最初印刻在他心里的感情,强烈而持久,一如对龙纪威的爱和迷恋。
"竟然问和龙纪威一样的问题……人类啊。"
玄鳞弹了下烟灰,低低的笑了起来。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老婆和儿子,哪个都不能丢啊。"
他把相片从相框里抽出来,塞进怀里,又打开衣橱翻出旅行箱,一件一件往里丢他喜欢的东西。
玄鳞喜欢的东西有:龙纪威小时候穿过的内裤,龙纪威在苗寨戴过的项链,龙纪威的旧枕套,龙纪威的深蓝色地毯袜,以及龙纪威……当年穿过的粉红小褂。
如果龙纪威本人在的话,一定愤怒的把这些垃圾全丢出去,虽然它们是玄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偷藏了好几十年的宝贝……
行李收拾完毕,当天晚上玄鳞给龙纪威打电话,叶真摇着尾巴在边上偷听,一边听一边欢快的叫:"妈!妈——!我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还能赢回大笔奖金,玄鳞叔叔说起码有好几百块哟——!"
玄鳞怒道:"闭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幼稚的话!"说着把叶十三小同学的嘴巴一捂,转身对话筒赔笑:"亲爱的你别听咱儿子胡说,我打算带他去日本旅游,最近网上报名旅游团能打八折……"
听筒里传来龙纪威的声音,简直无奈了:"叶十三小同学,谁是你妈?!还有玄鳞,你上哪玩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日本……"
"哦,你担心我被日本红灯区的小美男迷住吗,放心好了老婆,我永远都是爱你的!"
龙纪威:"……"
叶真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在边上煽风点火:"妈你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看住玄鳞叔叔的!敢喝花酒就踢了他!敢逛窑子就踢爆他的蛋蛋!"
玄鳞惊悚问:"这话是谁教你的,黑泽川?"
龙纪威:"……"
叶真疑惑道:"跟黑泽川有什么关系?我从电视上看到的。话说保卫家庭就要下狠招,万一你真的跑去逛窑子怎么办,我要代表龙纪威替天行道啊。"
"你够了!我哪点看上去像逛窑子的男人,我对龙纪威的忠心天地可鉴!"
"哦,是吗,这可说不准,一个逼迫未成年人在一天之内吃下八个白水蛋的男人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下限早就没有了……"
"叶十三小同学你真的够了!白水蛋有什么不好的!龙纪威连白水蛋都没给我煮过呢,我连偷偷舔他的脸都心惊胆战的!"
龙纪威:"……"
被国安局无数公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龙九处长,终于被这对父子没有下限的争吵搞绝望了,最终精疲力竭把电话一摔了事。
很显然的,最终他还是忘了问玄鳞去日本"旅游"一事的真相,也忘了关注所谓的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玄鳞和叶真的出国申请在九处转了一圈,龙处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四十八小时之内就快马加鞭办齐了所有手续。
第三天机票出完,所有文件及签证到位,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于是,玄鳞一手提着珍贵的行李箱(里边装满龙纪威几十年前的垃圾),一手牵着乖顺的小儿子(正琢磨着怎么把韩越送的那把枪带上飞机)——踌躇满志的,踏上了征程。
34
34、变故陡生 ...
玄鳞带着叶十三抵达东京的第三天,龙纪威才遭了这个晴天霹雳。
老龙跑了!带着高危人形兵器去日本了!
哦尼玛!
一时间九处人人自危,龙纪威裹挟暴怒,狂风所至之处,便留下满地血腥尸首。
远在东京山高皇帝远的玄鳞却很悠哉,带着第一次出国看什么都很新鲜的叶十三,找了个比赛地点附近的大酒店住下,第二天就出门报名去了。
这时候报名还不算晚,预赛没结束,报名者要自愿被分组并安排比赛时间,抽签决定对手和组别。
叶真去报名的时候,赛委会里挤满了人高马大的肌肉男选手们。办事人员看到十几岁大的孩子,都吓得不轻,一个劲问:"您确定吗?这是很危险的比赛,您确定要参加吗?"
叶真显然是听不懂日文的,问什么都点头说:"Yes!Yes!"
玄鳞漫不经心道:"我是他的监护人,我同意他参加比赛。"说着在表格后龙飞凤舞签下名字,把笔一丢,拎着儿子走人。
工作人员看玄鳞的目光充满愤怒,纷纷讨论:"怎么能这样呢!哪里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监护人!"
"说不定是黑市拳教练吧,没有人性的家伙!"
"也有父母贪图名声,强迫小孩参加比赛,好吸引媒体的眼光呢!"
"是啊是啊,真是太过分啦!"
……
太过分啦的玄鳞爸爸,刚走到赛委会大门口就觉得鼻子发痒,紧接着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玄鳞叔叔怎么啦,感冒了?"
"不会啊,"玄鳞迷惑的揉揉鼻子,很快兴高采烈道:"一定是你妈在念叨我,偷偷的思念我,哈哈哈哈!"
叶真:"……"
这时候报名已经快截止,重量级有爆点的选手都已经被媒体炒作一轮了,叶真被淹没在预赛的无数杂鱼当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预赛毕竟难度小,血腥度不高,也没有入门门槛。每年都会有叶真这样半吊子的炮灰,被教练或父母送来,在预赛里见识一圈,亲身感受下大赛的气氛,感受完便乖乖走回台下当观众。
到正式比赛的时候,叶真这样的杂鱼就基本上被清光了。
所以预赛的观赏性也不大,除了几个往年取得优秀成绩的种子选手之外,其他人不会被媒体或观众过多关注。
一切都在玄鳞意料之内,叶真的预赛被分到一个泰国二流选手,技巧平平却肌肉强壮。虽然名义上是抽签结果,实际上却是赛委会作出考虑之后的决定。
没有任何参赛经验、一看就弱不禁风的炮灰,与其让他们彼此互相厮杀,搞得没完没了,还不如派个二流选手把他们全部清空,让事先被媒体看好的种子选手们不费吹灰之力晋级复赛。
叶真却非常认真,比赛前夜还在网上翻了那个泰国选手的资料,认真总结对方的优缺点:"虽然他比我强壮,但是他的技巧不如我,防守略显僵硬,容易被轻灵快速的攻击所压制。更重要的是他在格斗界冒头仅仅只有两年,经验远远没有我丰富,没什么好担心的!"
玄鳞一脚踹飞得意洋洋的叶十三,怒道:"都十二点了,尼玛还睡不睡——!"
其实叶真这话要是被其他人听到,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皮亚克虽然只是二流选手,但是就如资料所说,他在世界格斗界冒头仅仅只有两年而已。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能跻身世界二流选手之列,已经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更重要的,皮亚克虽然技巧平平,却胜在勤奋!人家出道两年,已经打了三十多场大比赛,五十多场小型或私人的拳击赛,几乎每半个月就要上台一次!跟同龄选手相比,这个数字已经算很可怕的了。
媒体和观众根本没把明天的这场比赛放在眼里——就算他们放在眼里,也绝对不会有人认为叶真存在半点胜算。
叶真的信心十足,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的话,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第二天大体育馆一共举行十六场预赛,叶真被排在上午十一点,刚巧撞上隔壁两个种子选手的宿命之战。瞬间媒体和观众都涌去了另一场比赛,叶真这场的观众寥寥无几,看上去相当冷清。
叶真却恍然不觉,在更衣室里换好雪白的练功服,腰间一道黑布扎紧,精神奕奕热了身。
玄鳞大马金刀往教练席上一坐,啧啧有声:"儿子你真是太不幸了,连个捧场的人都没有,爸爸好可怜你啊……哦不对,那边还是有几个观众来看比赛的,你要不要去跟他们握个手?"
叶真倨傲道:"小爷不跟日本鬼子握手!"
"哦那真是太好了,因为他们手里举着支持你那个泰国对手的牌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真:"……"
根据"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这一理念,可怜的皮亚克刚上台就遭了叶真两记眼刀,活像被两巴掌迎面呼过似的。
事后皮亚克回忆,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莫名其妙也最快结束的比赛了。
事实上,当他抽签决定跟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国少年一组的时候,命运就已经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只是他丫的这么多观众、媒体、裁判和赛委会成员,就愣是没人能预料到这一点!
裁判说完规则,刚一吹哨,还没来得及抽身退后,就只见叶真转身一记后旋踢准准轰上了皮亚克的脸!
那真是电光火石的速度,连裁判都差点被呼啸而过的腿风刮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皮亚克已经轰然飞了出去!
没搞错吧!裁判心里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瞬间跑过,急忙飞扑上去读秒:"十!九!八!七!……"
皮亚克完全懵了,用力甩甩头爬起来,裁判问:"还行吗?还能比吗?"
"……"皮亚克点点头,喘息着紧盯住叶真。
裁判单手一劈,飞快退后。这下皮亚克学聪明了,在比赛开始的瞬间就大步往前冲,一拳挥向叶真的脸!
你不是动作快吗,好吧,老子确实快不过你!
但是在双方互相攻击的情况下,你的攻击烈度能比得上老子吗!
我的防守防不住你,但是俗话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啊!
皮亚克同学的作战方针不可谓不聪明,不可谓不精准,可见他不是个光有肌肉没有脑子的拳击手。
然而叶真一点面子也不卖,在皮亚克冲来的瞬间就飞身而起,脚后跟甚至擦到了皮亚克挥来的拳头!
那一秒皮亚克和裁判的心意是相通的:
尼——玛——!这是跳高还是格斗,太他娘的作弊了吧!!
嘭的一声巨响,皮亚克刹那间听到了自己耳膜深处传来的声音。
他眼前一黑,最后留在眼底的画面,便是少年凌空返身三百六十度,左腿挟着千斤之力,重重一脚踢中自己侧脸的瞬间。
紧接着世界一片漆黑,裁判咆哮着冲上来挡住叶真,单膝跪地,大声读秒:"十!九!八!……"
皮亚克已经听不见了。
叶真一脚重量太大,又是侧面直击正中脸颊,耳骨受伤是显然的,可怕的脑震荡立刻夺走了皮亚克的意识。
"四!三!二!一!——"
观众席上骤然响起巨大的掌声。
医疗组冲上擂台,医生用日文吼叫:"没法比了!他彻底昏过去了!"
"抬起来抬起来!小心!绝对有脑震荡!"
"呼吸机!准备呼吸机!"
"第十七届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预赛第四场!来自中国的选手叶十三,开场三十秒内打败来自泰国的皮亚克?让克,获得胜利!"
裁判高高举起叶真的手,观众席上为数不多的观众都站起来,疯狂鼓掌,神情如痴如醉。
叶真茫然望着他们,擂台的高光之下,观众席上的一切都仿佛非常遥远,成为强光中恍惚而微渺的小点。
玄鳞从擂台角下的教练席上站起来,随手把白毛巾扔到一边。
"儿子,"他淡淡的道,"你赢了。"
同一时间的北京,一辆黑色铮亮的红旗轿车停在带电网的大铁门之内。
荷枪实弹的警卫上前检查完证件,问:"走出这座培养基地的所有车辆都要被检查,请配合一下好吗?"
司机点点头,配合的走下车接受搜身,又打开后车门。
车厢里坐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年轻男子,肤色微深,眉目深刻,带着男女不辨的冰冷的秀丽。
他头靠在车窗上,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大半张脸,已经睡着了。
警卫咂舌,问司机:"国安九处龙纪威?"
司机点点头:"在培养室里忙了一夜,才睡着。"
说话间其他几个警卫已经检查完后车厢,过来点了点头。
"既然是龙九处长,搜身就没必要了,放行吧。"
警卫和司机互相敬了个礼,司机小心翼翼关上车门,仿佛生怕吵醒了龙纪威,很快把车开出了基地大门。
这时时间还很早,从市郊回北京的路上没什么车,司机轻车熟路,很快弯上了高速公路山顶一条没有人的小道。
后座上传来略显痛苦的呼吸,带着急促和挣扎,又很快沉寂下去。
司机脸色沉了下来,很快加快速度,一条狭窄而崎岖的半山小道立刻飚出了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
然而后车座上的挣扎越来越明显,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有一两次龙纪威甚至挣扎着发出了声音,所幸他的身体仍然无法移动。
司机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终于在太阳行至中天之前赶到他的目的地——北京市郊一座空旷无人的农家乐。
大院子外停着两辆越野吉普,司机不顾一切的冲破大门,院子里立刻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两边房子豁然洞开,十几个日本特工端着枪跑出来,如临大敌的围住了红旗车。
"快不行了!他要醒了!"司机连滚带爬冲下车:"快来人,来人!"
与此同时后车门动了一下,紧接着从里边被撞开,龙纪威整个人滚了出来。
他似乎在和身上的某种力量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双眼紧闭,脸色灰白,不断把手探到后颈,似乎想把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扯出来。然而他的手剧烈颤抖,两个特工冲上去一人按住他一只手,他立刻无法挣扎了。
特工慌忙把他拉起来按在车前座上,大概是动作太大,龙纪威艰难的睁开双眼,涣散的焦距半晌才对准司机。
"王豪……"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司机王豪把脸埋在手里,羞愧万分:"龙……龙九处长……"
日本特工突然响亮的叫了一声,啪的双腿并拢欠身鞠躬。从他低头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男人走出民房,大步流星的向这边走来。
他穿着裁剪精致的黑西装,看上去年近三十,走路时带着军人特有的凌厉。他生着一双桃花眼,此时却目光专注且寒凉骇人,仿佛里边燃烧着一簇没有温度的火苗;嘴唇很薄,这种刻薄而无情的面相,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让人害怕,甚至有点心惊胆战。
司机张了张口,半晌才讪讪的叫了句:"山地仁先生……"
山地仁却至若未闻,他甚至没有看司机一眼,只大步走向龙纪威。
龙纪威脸色极为难看,仿佛光和自己身上那看不见的力量斗争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让他随时都仿佛要晕厥过去。
然而当山地仁走近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激发了龙纪威最后一点挣扎的力量,刹那间连特工都险些没能按住他的手。
"山地仁……你……"
龙纪威竟然会叫他的名字,这让山地仁显然非常诧异,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想听他打算说什么。
然而片刻间他脸色就变了,显然龙纪威骂了一句不大好听的话。
"你确实把一级体放进他衣服里去了?"山地仁脸色恢复冷淡,回头紧盯着司机。
司机慌忙点头:"来的路上一直没醒,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突然……"
"那是因为一级体克制不住,能源耗尽了。"山地仁笑了一下,淡淡道:"'样本'果然对自己的主控源非常珍惜,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还有剩余缓冲残存在他身上。"
他粗暴解开龙纪威的风衣,又把他胸前衬衣一把撕开,只见一条黑乎乎橡胶状的蛇趴在他胸口,两个头贴在他心脏位置,正痛苦的一拱一拱着。
那蛇的身体部分已经开始腐烂了,龙纪威竭力挣扎想把它从自己身上拿开,但是却手腕却被日本特工一左一右按死了。
"它完蛋了。"山地仁低声道,"哪怕是一级体,都能被'样本'的一点残存缓冲轻易杀死,可见我们的敌人多么强大。"
一个特工心痛道:"这只一级体很难得的,尤其还是双头,我们花费了多少心血才……"
"你懂什么?仅仅一只双头蛇就能换来样本主控源,你知道美国人会多眼红?他们会嫉妒得双眼滴血!"
龙纪威无力的仰在车前座上,喘息带着崩溃的意味。他的肌肉因为痛苦而完全僵硬,肩膀微微发抖,汗水顺着脖颈一点点洇进衣领。
山地仁心里动了一下,抽出把匕首,小心翼翼用刀尖挑开蛇身腐烂的部分,避免带有腐蚀性的液体沾到龙纪威身上。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没人想到龙纪威突然抬脚一踢,那一下的爆发力竟然把山地仁都踢了个趔趄!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不能动了!老龙虽然强大,但是龙纪威本身只是个无攻击力的主控源,一级体的强烈缓冲力足以让他痛得生不如死!
几个日本特工当即变色,还没来得及冲过去,龙纪威一把推开山地仁,踉跄着走了两步。
冲在最前的那个特工刚要摸枪,山地仁厉声喝道:"——住手!"
与此同时那条双头蛇猛张开两张大口,发出一声人耳听不见的凄厉尖叫。其他人都没有事,只有龙纪威痛苦万分的捂住耳朵,瞬间颓然跪了下去。
双头蛇痉挛的弓起身,噗的一声瞬间爆了。浓腥可怖的
34、变故陡生 ...
黑汁迸溅出老远,几个日本特工都慌忙避开,有人甚至避之不及,狼狈摔倒在地。
山地仁瞳孔紧缩:"——龙纪威!"
龙纪威在双头蛇爆裂的瞬间便失去了意识。他最终只来得及用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紧接着就眼前昏黑,一头栽倒在地。
山地仁一个箭步冲过去,打横抱起龙纪威,双手颤抖着在他脖颈上按了一会,确定还有脉搏之后才回过头,厉声喝道:"来人!开车!"
手下狂奔去院外,一前一后把两辆吉普车开进来。山地仁紧紧抱着人事不省的龙纪威,带着一众特工坐进车里,说话时脸色带着骇人的凶悍和冷酷:
"去机场,在九处发现龙纪威失踪之前离开北京,然后换船去公海。"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个俺在追的言情新文,演艺圈哒,狗血充足,是俺的菜!
35
35、公海 ...
叶真毫无异议晋级复赛,没有惹来任何争议,也没掀起什么浪花。
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的奖金比一般格斗大赛丰厚两倍,优胜者还能得到一系列想都想不到的合同福利;历年的冠军被黑泽家族等几个武术世家尽数签走,要么成为政界要人的保镖,要么被打造成顶尖跨国雇佣兵,无一不是钱途辉煌,光明灿烂。
所以每届比赛都能吸引来世界各地的格斗高手,成名已久的拳王和宗师也比比皆是。在一片耀眼的名字之下,叶真就像角落里的小灰尘一样毫不起眼。
这片小灰尘很快得到复赛抽签结果,很不幸抽到一个相当棘手的对手——上届大赛季军,日本极真空手道高手松本雄。
叶真挖着鼻子问:"极真空手道是神马?"
抽签室里的所有选手和教练同时回头,无数混合着震惊和鄙视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叶真脸上。
玄鳞漫不经心道:"二战时一个日本航空兵创造出来的空手道概念,提倡无遮挡、无护具、裸拳格斗的空手道格斗。创始人曾接受'三百人组手'即三百人次持续四天不眠不休的车轮大战,最终获得胜利,由此一战扬名。空手道曾经被称作'唐手',意思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武术,可惜千年流传下来已经变成花架子了,唯独极真空手道还颇有几分可看之处。"
叶真懵懵懂懂点头,问:"厉害吗?"
"个人觉得一般,唯一可取是他们强调永不服输的精神,坚定不屈的意志,无坚不摧的勇气——精神可嘉嘛。"
父子俩一起转身往外走,叶真勾着老爸的肩膀,很不老实的一跳一跳:"无坚不摧的勇气是神马——?我只有在溜去厨房偷吃东西的时候才有无坚不摧的勇气……"
"儿子!咱家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偷吃么,咱家厨房里除了楼下大排档的外卖之外就只有外卖盒子!"
这对活宝父子叽叽呱呱,刚走到赛委会大门口,突然被一个身形极高、相当强壮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那人看了玄鳞一眼,目光转到叶真身上,叽里呱啦说了句日文,中间还夹杂着蹩脚的中文发音:"……叶十三?"
玄鳞翻译:"他问你就是叶十三吗。"
叶真好奇的点点头,日本人指指自己,发音艰涩:"松本雄,喔!就素!"
叶真:"……"
叶真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玄鳞也啼笑皆非,望着那个中文说得跟打嗝一样偏偏表情还很认真的日本人。
松本雄怒了,叽里呱啦又指责一通,叶真一边笑得扶墙一边问:"叔,他说什么?"
"叫爸爸——!"玄鳞懒洋洋道,"他说你这么小的萝卜头不应该来参加比赛,极真空手道是最纯正最厉害的格斗技,对上他这样的对手你会后悔的。还说你没有尊重对手的意识,也不尊重他的空手道,他会给你教训的……哈!哈!哈!哈!"
父子两人笑成一团,勾肩搭背哥俩好的绕过松本雄,快快乐乐出门去了。
松本雄一张脸由青变红,由红变黑,半晌大吼一声,竟是相当愤怒,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记手刀向叶真后颈劈去!
瞬间叶真回过头——松本雄没看清他是怎么回头的,仿佛时间和空间都瞬间凝固,那一秒被拖得无限长,而叶真就这么缓缓的,回过了头。
——啪!
少年一根纤长的食指顶在松本雄掌心,纹丝不动。
刹那间松本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掌完全麻木了,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叶真的手指。
他手臂颤抖起来,只是几秒钟里的失控,很快就无声无息软了下去。
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松本雄力道很轻的挥过手,而叶真轻飘飘的挡了一下,紧接着他就从善如流的把手放下了。本来是千钧一发的瞬间,却像小孩子嬉戏一样,几秒钟就过去了。
玄鳞头也没回,问:"怎么了,儿子?"
叶真说:"没什么,闹着玩儿呢。"说着若笑非笑的看松本雄一眼,转身大步走远了。
"……"本来大门口几个路人还以为要打起来,谁知这么轻易就过去,都纷纷松了口气,各自掉头散开。唯独松本雄站在那里,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缩紧。
他本来很看不起叶真,虽然这个来自中国的瘦弱少年三十秒内干净利落的击败了皮亚克?让克,但是那场比赛看上去更像儿戏。没有连续不断的缠斗,甚至没有真正开始,皮亚克就像上台晃了一圈,就梦游一般被击倒了。
与其说是少年的功力太深不可测,不如说是赛委会做了手脚,可能事先已经跟皮亚克?让克串通好了,在预赛的赌拳市场上赚点小钱。
抱着这种想法的松本雄,根本没想到骄傲自负的自己在叶真面前竟然也像梦游一般——不,比皮亚克?让克还梦游!皮亚克至少做出了有效的攻击,但是自己,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
是有古怪,还是当真遇上了高人?
松本雄麻木的手臂慢慢恢复一点知觉,酸麻如同千万根牛毛针一般从肌肉里透出来,带着一点刺骨的冰凉。
与此同时,中日公海。
龙纪威恢复知觉的时候,恍惚间闻到空气里带着微微的咸腥。
是在船上!
他的意识瞬间惊醒,猛地睁眼一看,只见头顶就是低矮的船舱天花板,海风从打开的窗口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想坐起身,然而手一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低矮的床上,双手伸过头顶,反铐在床头栏杆上。
"想喝水么?"
龙纪威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眯了起来。
那声音是山地仁的,虽然中文很流畅,但是因为流畅纯正得太过分,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没有等龙纪威回答,山地仁亲手倒了半杯水,俯身下来喂给他。这一举动并没有被龙纪威拒绝,他毕竟太渴了,很快就把水喝得一滴不剩。
"你虚脱了。很抱歉把高危一级体放在你身上,让你受了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害。不过你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并迫使一级体自爆,我必须对这顽强的精神表示敬意。"
山地仁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凝视着龙纪威的脸,虽然那张脸因为一级体的缓冲污染而显得非常苍白憔悴,但是仍然眉宇深刻,削瘦俊美,有种超越了性别的,凌然的秀丽。
"龙九处长……"山地仁微笑道:"欢迎来到公海,现在你落到我手上了。"
龙纪威一言不发,半合着双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山地仁看了他半天,海风轻轻吹在他脸上,因为剧痛和挣扎而流出的汗水都干了,脸色隐约透出灰白。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山地仁突然问。
龙纪威毫无反应。
山地仁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微笑着摇头道:"我不是在想怎么利用你,用你身为样本主控源的特殊身份去做什么。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如果当时你知道会有今天,还会坚持回去救我吗?"
"如果当时你能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在我手上,被我带到你最厌恶的国家去,被你最瞧不起的人当做试验品一样随意摆弄……那你当时,还会在老龙暴走的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救我和那些日本科学家吗?"
龙纪威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日本生物辐射研究所高层和协助开发试验的山地家族,带着二十年心血凝结而成的零级缓冲体,来中国"交流学习"的时候。当时中日双方高层开了个交流会,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起了冲突,暗地里保驾护航的老龙暴走,一口吞了那只价值连城的零级体,嚼吧嚼吧就咽下去了!
当时老龙脱离控制,双方高层紧急撤离,而山地仁和一些日本科学家则被困在了现场。龙纪威掩护本国领导人撤离之后,又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救了山地仁等人,而自己却被暴怒的老龙所冲击,难以控制事态,最后只能给自己打针进入强制休眠状态了事。
这件事后来有很多说法,有人说是日方首先挑衅,想趁机测试老龙的绝密数据,却不幸惹怒了老龙,导致它暴怒伤人;有人说是日方仗着研发出了零级体,态度上太傲慢欺人,中方于是决定给他们个教训……
不管怎么说,那起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日方二十年研究心血毁于一旦,龙纪威被强制休眠了整整两年,后来韩越强闯九处基地,才把龙纪威叫醒。
而日本生物辐射研究所的人回去之后把事情一说,高层纷纷大怒,制造了好几次针对龙纪威的暗杀事件。当时恰好老龙的一甲子契约期满,种种复杂事态纠缠在一起,风波越闹越大,最终龙纪威为了躲避风头,才不得不离开北京去东北避难。
山地仁是在那起事件里第一次看见龙纪威的。
那也是他在绑架行动开始之前,唯一一次真正见到龙纪威本人。
"你后悔吗,"山地仁微笑着问:"亲爱的龙九处长?"
"……"
龙纪威沉默很久,直到山地仁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见他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哦?哪件事?"
"你不应该对我顽强的精神致敬,光顽强是没用的。九处在生物辐射方面的研究为什么领先日本这么多年,是因为我们强,而你们弱,这是纯粹实力上的差距。"
山地仁脸色微微变了。
龙纪威说完这句,安静的转过目光,盯着微微摇晃的天花板。
"说的没错,可惜我们的研究很快就要超越九处了。感谢珍贵的样本主控源——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们的,亲爱的龙九处长。"
山地仁猛的回头,用日文对门外手下喝道:"把仪器和未成品都带进来!先在立刻开始试验!"
手下九十度鞠躬应诺,飞跑出去搬仪器。
"虽然会有点痛苦,但是我想你能忍受的吧。毕竟你是龙纪威,对吗?"山地仁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着一点让人心惊胆战的温柔。
"毕竟你是……这样的一个龙纪威,对吗?"
龙纪威没有回答。他神色沉静,半晌只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了大家的留言,非常抱歉,这么多天没有更新。很感谢大家的安慰,很多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鞠躬……因为白天打工用手机看留言,晚上时间紧,无法一一回复,请原谅!文不会坑!红之书也不会坑!请大家放心,会认真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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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向武之心 ...
叶真的复赛比预赛热闹多了,因为松本雄在当地的名声和地位,很多网络媒体都派了专员现场报道,观众也纷纷汹涌而至。
叶真是个淡定的娃,不为人少而沮丧,也不为人多而紧张,他甚至不关心底下观众都是支持松本雄来的。在更衣间里换好衣服,他稍微热了□,就推门往上擂台的通道走。
玄鳞已经事先去教练席了,外边吵吵嚷嚷的都是日文,他也不甚在意。
谁知道就在刚走上通道的时候,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挤出人群,一边大步跑来一边用中文道:"叶十三!"
"……你是谁?"
"叶十三,你的对手松本雄向赛委会申请按极真格斗的规则走,也就是不戴拳套,不用护具,你要小心!"
叶真茫然点点头,又问:"你是谁?"
那人抹了把脸,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道:"我叫张松涛……"
名片上写着什么什么散打队副教练等等的字样,光线太暗,叶真随便扫一眼就还给人家,说:"哦,谢谢你。"
张松涛:"……"
张松涛一脸哭笑不得的拿回名片,踌躇半晌说:"松本雄力量比你强,裸拳攻击是致命的,你要小心!"
"谁说他力量比我强?"叶真立刻反感了。
"……"张松涛说:"我的意思是他肌肉比你强壮,而且……算了,你还小。"
叶真无可不可的耸耸肩。
张松涛又迟疑良久,终于忍不住问:"我看了你对泰拳手皮亚克的比赛,你走的好像是传统中国功夫那一流,而且真的很……很传统,是这样吗?"
"那是因为你们现在变了。"
"——啊?"张松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真越过他张望了一下擂台,客客气气道:"能让我走了吗?松本大狗熊已经上台了,我还要去跟玄鳞叔叔打下招呼,我还想喝口水,时间有点紧……"
张松涛忙不迭让开路,少年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他望着叶真的背影呆立片刻,突然大声叫道:"叶十三!"
叶真头微微一偏,没有回过来,也没有停下脚步。
"请努力打赢比赛!我们这次也带了两个国家队员,但是预赛抽到下签,已经被淘汰了!如果你能进入八强甚至是四强的话……"
叶真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就如张松涛所说,松本雄果然没有戴拳套,上身□只穿了条长裤,肌肉健壮得让人心生畏惧。
叶真还是那身雪白的练功服,把拳套轻轻一扔,准确丢进台下玄鳞的怀里。
无数闪光灯在观众席上成片亮起,有人大叫松本雄的名字,也有人把镜头对准这个白衣翩翩的俊美少年,咔嚓咔嚓拍得很欢——谁能想到以肌肉和力量为特色的擂台上还能出现叶真这样弱不禁风的格斗家?趁养眼的时候多拍点,等待会被打得惨不忍睹时就拍不到了!
"地下格斗赛里经常出现裸拳,有时甚至致人死命,非常危险。"松本雄盯着叶真,用日文缓缓道:"我们极真空手道的教义便是真正的格斗,真正的抗击,所以不戴拳套是必要的。今天我就在这里,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极真格斗的强悍和奥义!"
叶真面无表情听他把一段鸟语说完,勾勾手指:"裁判,翻译。"
裁判:"……"
裁判心里疯狂咆哮,上前一步把话翻译成中文。叶真听完点点头,出乎意料没有反驳,只淡淡道:"开始吧。"
叮的一声敲钟开始,裁判猛的后退半步,生怕像上次叶真对抗皮亚克的时候那样惨遭波及。
但是这次叶真没有抢先攻击,甚至没有立刻开始守备,只双手虚抬做了个太极的起手式——那一式也没有做到位,非常的漫不经心。
松本雄不敢大意,立刻咆哮一声,一记漂亮的转身螺旋腿向叶真扫去!说时迟那时快,叶真向后轻轻一跃,差在分厘的躲过了这一击!
张松涛已经赶到贵宾席,看见这一幕立刻在心里说了声好!
松本雄接腿摔技果然不是盖的,不给叶真喘息的功夫,立刻回身抢攻,与此同时配合手刀、拳击、全身上下多个角度,狂风暴雨一般疾攻而上。这一系列动作简直漂亮至极,台下顿时灯光狂闪,还有前台日本观众纷纷起身大叫:"好!""好!"
张松涛心里打了个突,只见松本雄矮身而下,一记又狠又厉扫堂腿直接扫向叶真脚踝!
不好!
张松涛心跳瞬间停止——去年松本雄打赢泰拳宗师并一举夺得季军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趁对手被连攻心急气虚的时候一记重达百斤的扫堂腿,这套攻击磨练一年之后,比当时更加猛烈刁钻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叶真在那千分之一微秒都不到的时间里,轻轻的起跳了。
事后看比赛录像,叶真的那一跳被誉为是神来之笔——在当时没人能想到他会那么跳,也没人能拍胸脯说出,我能跳得比他好。
张松涛曾经百般不解去请教叶真,问:"这从实际情况来看说不通,我也没见过有人成功做过,难道是传说里的轻功?!"
叶真想了一下,道:"没有那么玄乎。这在中国武术里叫'起如猿',落下来叫'落如羽',主要是训练内力收发自如,能站在悬空的白纸上而白纸不破。松本大狗熊不该把腿伸这么长,这不是给了我跳上去的平台吗?"
——如同叶真所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没人想到叶真那一跳,竟然正好站在松本雄扫过来的腿上了!
刹那间他右脚在松本雄小腿处轻轻一点,左脚在腿根再轻轻一点——紧接着旋风一般转身,那一下几乎是击金碎石之力,右腿弯起用膝盖狠狠撞上了松本雄的脸!
那一下几乎把松本雄撞飞出去!
全场观众大哗,前排站起来的狂热粉丝几乎忘了坐下。松本雄以头摔地,横滚着冲出几米,差点从围绳下摔出了擂台!
张松涛冲口而出:"——好!"
叶真右脚点地,转身,轻巧着陆,满脸冷漠盯着裁判冲上去读秒。
"这小子真有两下子!"被他带来的国家队员霍然起身:"教练,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录下来了没有?太惊人了!"
"真没想到!没想到!这种绝技绝对能克制大多数踢腿!到底是从哪学的!"
张松涛没有答话,他想起上台前叶真反问那句,谁说他的力量比我强?当时他以为那是少年心高气傲,也没当一回事,谁知道叶真所说竟然不是虚言!
单凭那一记膝踢的力量,的确凌驾于松本雄引以为傲的转身螺旋腿之上!
与此同时在台上,裁判读到第九秒的时候,松本雄才踉跄着爬起身。裁判到底比较偏向本国选手,立刻上前一叠声询问:"还能比吗?可以吗?"
松本雄点点头,裁判问:"没事吧?"
松本雄推开裁判,摇晃着走回台上,又甩了甩头,重新看向叶真的时候眼神里燃烧着刻骨的怒火。
叶真不以为意。裁判走回来,刻意耽误几秒才一劈手,吹哨开始。
叮的一声敲钟,松本雄这下谨慎了,立刻守住步子严正以待。
叶真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在松本雄全身上下来回逡巡,仿佛在寻找可趁之隙。
这时第一局的五分钟已经过去大半,台下的高呼一浪高过一浪,松本雄试探性的上前一步,叶真立刻抬起手。
"时间不够了,"张松涛聚精会神:"随便拖拖就能拖过第一局,松本雄刚才被读秒,需要中场时间休息恢复。他不会倾力攻击的。"
队员也赞同:"但是对那个叶——叶十三对吧,对他来说不妙,他不是耐打的类型。"
张松涛随口笑道:"如果能在第一局就KO……"
张松涛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很快真的一语成谶了。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十秒,叶真眼神仿佛有点分神,松本雄抓住时机,猛冲而上,想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扳平分数。
他这次不敢踢腿,一记快速左勾拳往叶真脸上挥去,同时准备好右手连攻,想趁叶真不注意时往他脸上挂那么一下——只要有一下,分数就扳平了。
况且叶真那么削瘦,几乎所有第一眼看见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个耐打的人。
如果能在中场前让他受点伤……
松本雄的想法很好,但是瞬间他就发现一切都落空了。
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就在他拳头快要打中叶真侧脸的时候,少年木着脸,很平淡的,右手一抬,平平在他肩窝处一点——
四根手指并拢,垂直抵在肩窝肌肉上,力道根本不大。
但是就像瞬间关闭了机器的开关,松本雄动作一停,紧接着就感觉肩胛骨整个被剧痛所贯穿了!
那时他真想不顾一切的叫出来!剧痛带来的电流在他的骨缝里疯狂切割,万分之一秒里仿佛来回割了成千上万刀!
叶真抵在他肩窝处的手闪电般在他后颈发际上一敲,力道非常轻,又仿佛一道狠辣气劲如硬楔般打进身体!松本雄根本来不及叫出声,就觉得喉咙仿佛被硬块堵住了,张嘴只发出低哑的嘶鸣!
这一番动作非常细微,观众都没发现异常,只有裁判大惊,立刻上前吼道:"停止!停止!分开!"
叶真把手一收,松本雄一头栽倒在地,捂着肩窝痛苦翻滚,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来!
叮的一声敲钟,第一局比赛结束!
观众席当场大哗,很多人无法接受,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拼命吼叫着。裁判试图上前扶起松本雄,但是他就像被电流打过一样全身抽搐,无法站立,裁判迫不得已,只能拼命招手示意医疗组上台。
医疗人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没有激烈的格斗,也没有任何人摔倒,怎么就要叫急救了?
结果冲上去一看,松本雄一条手根本抬不起来了,从肩胛开始到上肢剧烈抽筋,几次想从地上站起来,结果都摔了下去。
裁判焦急问:"还能比吗?"
医疗人员迅速把松本雄抬到担架上,脸色沉重摇了摇头。
一招KO!
十六岁中国少年将成名已久的上届季军、日本极真空手道名将松本雄一招KO,以对手不得不送去急救的绝对胜局,第一轮就取得了胜利!
这个结果简直让现场所有人眼睛脱窗,无法接受的观众开始暴动,很多人声嘶力竭的吼叫:"作弊!""肯定有作弊,无耻的黑幕!""我们不相信,不相信!""松本,站起来!拿出武士道的精神来!"
协管拼命吹哨,警卫人员手搭手组成坚固人墙,拼命护着擂台,阻止情绪激动的日本观众冲上去。
叶真漠然注视着脚下的一切,突然指指冲在一个最前边不断咆哮的男子,问裁判:"他说什么?"
裁判很为难:"唔……他说你这样太无耻了,从你身上看不出武士道精神,没有向武之心,他不承认你的胜利。"
"——没关系。"
叶真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武士道精神是什么?格斗是瞬息之间见生死的事情,就算精神再值得敬佩,向武之心再真挚,只要没有实力,很快就会被狠狠踢下这座擂台。"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头顶炫目的高光,淡淡道:"格斗家凭实力说话。"
裁判有点吃惊,直觉想反驳,偏偏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这时在人群汹涌的台下,玄鳞突然觉得手机在口袋里震。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号码,突然疾步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喂,老于,我还在日本……什么?立刻回国?"
玄鳞站在体育场外的台阶上,表情带着罕见的震惊。他捏着手机的五指是那么用力,手背甚至青筋直暴,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捏成一块废铁:
"你说什么,龙纪威出了车祸——?!"
37
37、接手 ...
东京某高档写字楼大理石走廊上,电梯门无声无息打开,黑泽川快步冲出来,把赛委会负责人吓得够呛。
助理一边小跑着跟紧老板,一边头也不回问负责人:"录像送到了吗?"
"就在走廊尽头的多媒体会议室里……"
"我的意思是,已经准备好按下遥控器就立刻开始播放了吗?"
负责人心里暗骂,真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比府里大管家来得有体面,但是也没办法,只得心惊胆战汇报:"送来的时候是完整带子,可能要稍微快进一下……"
黑泽没心思理会这些,猛地把会议室门推开。几个手下正匆忙调试文件,一见大BOSS冲进来,立刻忙不迭站起身。
黑泽二话不说,走过去亲自打开带子开始快进。画面哗啦啦的往后翻,倏尔一张擂台上两人对峙的画面闪过,黑泽立刻按停。
喧天吵闹立刻倾泻而出,擂台之上,万众瞩目,一个清瘦的白衣少年站姿挺拔如同古松,尽管面对着上届大奖赛季军松本雄,却仍然保持着渊渟岳峙的沉稳姿态。
赛委会负责人擦着汗,偷偷问助理:"老板大老远跑来,连叫人送去都来不及,就是为了看松本雄是怎么输的?"
助理笑笑不说话。
"这也不对啊,虽然松本这次夺冠热门,赌金压了整整两成在他身上,但是对整个大赛来说不足一提。何况集团里比这次大奖赛更重要的项目多如牛毛,怎么一个小小的上届季军就惊动了大老板?"
屏幕上正巧放到叶真右膝一轮瞬间将松本雄凌空踢飞,黑泽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震惊,有点复杂,又有点欣慰。
赛委会负责人立刻尽心介绍:"这个中国人之前没有在行业里冒过头,预赛三十秒内就把皮亚克送去了医院。这次对上松本雄,赔率是三十比一,谁知道他竟然第一轮就KO了松本雄,媒体上也是一片大哗呢。"
黑泽淡淡道:"应该的。"
瞬间的失态过后,他脸色已经恢复到一贯的冷淡平稳,直到看完整场比赛都再没动过一下眉头。
"我们也没想到他这么厉害,早知道抽签的时候就……非常抱歉,现在说这些太迟了,给集团造成的巨大损失我们会记住的!"
"不,没必要。"
"可是——"
黑泽打断负责人,指着被抬到担架上痛苦挣扎的松本雄,问:"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输掉的比赛吗?"
负责人只负责商业运作,对格斗一窍不通:"——对那个中国人使用扫堂腿的时候?"
"不,"黑泽关掉录像,道:"向赛委会申请裸拳格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那个中国人彻底踩在脚下了。"
他带着助理大步走向门口,负责人跟在后边追问:"如果从现在开始调整那个中国人的赔率,让他进入八强甚至是四强,半决赛的时候做点手脚……"
黑泽突然转身:"你说什么?!"
"……我、我说如果从现在开始起调整他的赔率,把他烘托出来,最后关头弄点意外……"
"你准备怎么做,车祸还是枪击?"黑泽眼神如同寒冰,看死物一般盯了负责人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你给我记住,要是谁敢对他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保证让你们一个个的,死无全尸!"
负责人的谋划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大BOSS一句话彻底粉碎,顿时惊得思维一片空白,久久不知如何反应。
黑泽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助理目光倒是闪过一点怜悯,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轻轻道:"黑泽先生为了那个少年,亲自往中国跑了两趟,荒郊野岭里扎帐篷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现在你说,你想对他做手脚?"
负责人目瞪口呆,脸上表情难以形容。
助理叹口气,摇摇头,追着黑泽川走了。
玄鳞要回中国去了。
叶真骤然听到消息,惊得吃了一半的苹果滴溜溜滚到地上:"回去干什么,你放心把未成年的小孩子一个人丢在异国他乡吗?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我要打电话告诉龙纪威!"
玄鳞脸色滴水不漏,漫不经心道:"九处出了点事叫把拔先回去,你好好吃饭好好比赛,乖啊。"
"到底是什么事!你明明答应全程陪同的!大人说话怎么能不算话,喂!……"
玄鳞充耳不闻,手上麻利的把钱包、钥匙、手机、护照一收拾,塞给叶真一个信封:"这里边是信用卡,想买东西自己刷,不用节省。还有一些现金,方便你在不能刷卡的地方用,记得随身携带,千万别丢了啊!"
叶真打开信封,吃了一惊:"这么多?龙纪威赚钱养家不容易,我还是还你一半……"
玄鳞哭笑不得:"龙纪威赚钱养家?我真是拜托你了!老子我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养你妈跟你这个拖油瓶的了,用得着你妈赚钱养家?"
他把包一拎就匆匆要走,叶真傻眼了,扑上去抱大腿:"你答应打赢了就带我去吃烤羊肉串的啊!怎么现在就走了?吃了饭再走啊!"
"哎哟你放手……羊肉串什么的,去吃你的黑泽串吧……乖儿放手,把拔我要赶一小时以后的飞机……"
父子俩在走廊上扭打半晌,玄鳞终于成功脱身,头也不回狂奔出门。叶真哀哀凄凄跟在后边,咬着手帕挥泪相送:"玄鳞叔叔——!事办完了叫龙纪威一起来日本接我回家啊——!"
玄鳞冲出酒店去拦车,头也不回吼道:"叫爸爸!!"
叶真一人失魂落魄的坐在酒店门口,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涌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看着他看不懂的文字。满世界喧嚣仿佛都跟他无关,一时间叶真再次尝到了满心迷茫,举目无亲的滋味。
张松涛来酒店投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叶——十三?"
叶真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低头去数地上的蚂蚁。
张松涛蹲□,小心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教练呢?"
他一直以为玄鳞是叶真的教练,尽管看起来不靠谱了点。谁知道叶真哼唧半晌,来了句:"我没有教练。"
"……那那个男的呢,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
"那是我爸,回国了。"
"就留你一人在这?!你会说日文吗?"
叶真这次根本懒得理他,只顾着伸手逗弄地上的蚂蚁们。
少年的样子稚气而无辜,身形带着常年练武的利落和精悍,此时却蜷缩成一团,看起来非常落寞。
张松涛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想起昨晚跟国内主教练通话时对方的提议,当时觉得执行难度很大,而且不靠谱,却没想到刚瞌睡就碰见了枕头,大好机遇直挺挺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一个没有教练,举目无亲,年纪极小,天分极高,并且已经被训练得完美无缺、可以立刻投入实战的格斗选手。
这简直是走了八辈子大运都难以想象的好事啊——!
张松涛强压激动,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叶十三……"
"啊?"
"你有合约在身吗?"
"……"叶真面无表情,问:"合约是神马?"
张松涛霍然起身,热情无比的把叶真强拉起来,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小叶!!"
叶真:"……"
"晚饭还没处吃吧?想吃什么,叔叔请你!"
叶真:"……"
叶真囧了,这人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张松涛深知跟选手拉拢关系的重要性。虽然叶真只想吃羊肉串,在街边站着吃吃就好,但是他仍然叫了车,热情万分的把人拉到大烧烤店,琳琅满目叫了一桌东西。
叶真对自己家的经济情况仍然心存疑虑,决定还是少花自己的钱,多花别人的钱,于是指着满盘油汪汪的烤龙虾问:"叔叔,这个吃不完我可以带走吗?晚上回酒店当夜宵吃。"
张松涛立刻叫服务员加菜,说:"剩菜带回去有什么意思!给你叫份完整的,喜欢吃咱们下次还来!"
叶真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觉得张松涛这人真懂事,真上道!
一大桌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两人都吃得七八分饱之后,张松涛终于察言观色的开始考察了:"叶十三啊。"
"神马?"
"你爸怎么把你一人丢在这了呢,你日语也不会说,日文也看不懂,而且还没成年,家里大人怎么能放心?"
叶真立刻苦大仇深,咬着筷子恨恨道:"是啊!"
"可能是看你功夫好,不怕你吃亏吧。说起来你学功夫的时候,家里大人也这么放养的?把你往师傅那里一丢就完事了?"
"——是啊!"
"那真是太少见了,啧啧,啧啧……"张松涛摇头晃脑感叹一番,获得叶真强烈的共鸣之后,才装作不经意问:"小叶啊,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这话其实相当重要,搞体育的发现一个好苗子以后,都要先看看对方的家庭背景。如果真是富二代,那也就只好算了,家里大人十有八九舍不得心肝宝贝去吃苦的。如果家庭条件一般,那希望就相对大些,毕竟混出头的体育明星们收入非凡,而读书并不是现在孩子的唯一出路。
叶真已经被教得很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教的,但是能搞武术搞出头的孩子,想必不会是富家豪门受尽宠爱的小少爷。张松涛这么问,也是想探听下口风,上个双保险的意思。
叶真的心机哪里想到这么多,实话实说道:"我妈是公务员,我爸么,不知道……"
"你父亲不工作?"
"哦,他最大的工作就是伺候我妈,还有给我下面条。"
吃软饭啊!张松涛对玄鳞的评价立刻再次下降好几等。
"那你为什么来参赛呢?听说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奖赛的奖金很丰厚……"
"哦,我是来挑场子的。我看日本人的东西搞得这么热闹,心里不大爽。"
"……"张松涛眉毛抽搐了两下,为了掩饰尴尬,立刻抓起茶壶给叶真倒茶。
叶真继续道:"至于奖金,当然能有就有吧,我觉得我们家还是蛮缺钱的。不过万一没有也不要紧,满大街都是日本人,随便打劫点不就行了吗?"
张松涛:"……"
你到底有多仇日啊!满大街日本鬼子在你看来就是一只只会走路的钱包吗!再说想打劫也不要来东京啊日币不值钱的……不不不,抢劫是要坐牢的好吗!
张松涛内心疯狂咆哮,脸上还不能表现出失态,抓着筷子的手都要颤抖了。
"这个烤龙虾好好吃啊,"叶真终于转变话题,兴致勃勃的夹起一口龙虾肉:"我能再多要一份带走吗?这样明天午饭也有的吃啦!"
张松涛:"…………"
"给他多要一份,打包放好,这桌的单记在我账上。"
就在气氛凝固的刹那间,一个低沉男声突然从叶真身后响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可怜的张松涛。
黑泽川轻轻把手放在叶真肩上,用中文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真一回头,惊讶道:"——串串!"
张松涛在边上看着,心情非常意外。这个穿戴不凡且极有气势的男人带着好几个手下,每个人看起来都相当精干,眼睛牢牢盯在叶真身上,显然他们并不是顺路经过,是有备而来。
叶真没有那么多心眼,自然看不出来,反问了一句:"你又在这干吗?"
"吃饭。"黑泽微微笑了一下,顺手拉开椅子,自然无比的拿筷子夹了口菜:"我还没吃东西,随便蹭个晚饭应该没问题吧?当然,听说玄鳞先生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紧急回国,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身为朋友,这时候应该过来照顾下你……"
叶真怒道:"串串!你什么时候变成我朋友了?"
要是在平常,黑泽肯定顺着叶真的话头安抚顺毛,并解释一番。但是现在黑泽整个人都绷紧了,虽然表面上从容镇定,实际上在看到叶真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时,他就已经进入了完全的备战状态。
他对叶真笑笑,又向张松涛伸出手,用流利的中文问:"请问您……"
张松涛立刻伸手跟他握了握,"我是中国散打队的副教练,免贵姓张,松树的松,海涛的涛。请问您贵姓?"
黑泽的笑容加深了。这神情其实非常有亲和力,但是放在一个终年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男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免贵姓顾,从小在这里长大。我的日本名字叫黑泽川,承蒙祖上庇荫,在当地做点小生意。"
张松涛:"……"
张松涛支撑不住,眼镜终于彻底跌了下来。
38
38、试验 ...
首都机场。
老于带着一群人在机场等着接玄鳞,每两个人一组分守机场各个大门,谁知道等了两小时都不见影子,打电话去国安一问,才惊骇的得知玄鳞已经跑九处去了!
老于破口大骂,紧急带人回九处,刚进门就看见一帮工作人员抱着头蹲在门外,龙纪威的一个心腹脸上仿佛开了染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拖着两道鼻血。
"这都怎么回事啊?人呢?"
那心腹小心翼翼指了指办公室紧闭的实木大门。
手下那帮人都哆嗦了一下,老于自己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办公室是传统政府机关布置,红地毯,实木大桌椅,靠墙一道屏风,两边两排森严高大的书柜。文件笔纸全扔在地上,椅子被打断了一条腿,玄鳞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上,正靠在桌沿上喘着粗气。
"龙纪威呢?"
一听这声音老于就颤抖了:"老、老龙,才下飞机吧,来喝点水……"
玄鳞一抬头,好几米的距离,瞬间就来了个眼对眼,紧接着一把抓起老于的脖子提起来:"——龙纪威呢?!"
老于脚在半空蹬了两下:"在……在医院……里……"
"撒谎!他根本就不在北京!"
玄鳞把老于往地上狠狠一扔,暴怒道:"龙纪威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把龙纪威给我找来!给我找来——!"
说到最后他眼珠都有点变色,从黑里泛出细密的血腥,相当骇人。
老于一把老骨头差点被摔散架:"老龙你、你冷静一点,你……"
"他根本就不在北京!下飞机瞬间我就感觉到了!他去了哪里?!"
缓冲体和主控源之间是有辐射感应的,但是只有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互相作用。玄鳞和龙纪威感情太深厚,知道主控源不见了肯定会发狂,上边的人就是预料到这一点,才紧急出动大批人马去机场堵住玄鳞。
老于知道这个任务没完成,回头自己一定要吃挂落,笑容不由得苦了下来:"老龙你凭良心说说,我待龙纪威如何?我堂堂一个副局长,这么多年来活像龙纪威的手下小弟!我会存心害他吗?我不想活了吗?"
玄鳞居高临下看着他,一言不发。
"龙纪威不在北京。"老于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的道:"三天前他去培养基地视察,回来的路上失去了联系。他的车在高速公路无人区被发现,车身被撞毁,严重变形,里边只有一具焦黑的尸体,DNA检测是他的司机。"
"……他被人带走了。"
虽然话是问句,语气却仅仅是陈述。玄鳞平淡过分的声调让老于不敢做半点隐瞒,只得点头道:"信号检测发射了大半个中国,没找到龙纪威特有的生物辐射。这是绑架,带他走的人用特殊技术覆盖了龙纪威发出的缓冲波,从理论上来说,他们把他隐形了。"
玄鳞沉默半晌,嘶哑道:"是山地仁。"
老于不敢接他的话,低声道:"我们现在唯一敢确定的是,日本偷走样本主控源的目的是研究,龙纪威的波动数据和身为样本的你有着奇异的契合。一个人类和……和你这样的生物的波长相契,这是自然界里难得的奇迹,也是为什么当年龙纪威能轻易收服你的原因。日本人一定会竭尽所能复制出龙纪威那样的主控源,用复制品吸引自然界里还没被发现的辐射性生物……所以龙纪威一定没事,他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玄鳞的脸色本有半点缓和,相反有点骇人的凶狠慢慢浮现出来:"所以你把我骗回来?"
老于往后退半步,企图要溜。
"你怕龙纪威万一发生不测,日本研究出复制品,然后我会被复制品的波长所吸引,转而背叛你们?"
玄鳞一把抓起老于的衣领,瞬间几乎把可怜的于副局长掐断气:"你怕我留在日本,让你们不好掌控?!你明明知道龙纪威已经被偷运去日本了,却不让我救他,把我骗回来?!"
"你们把龙纪威当成什么?"玄鳞一拳把老于狠狠打翻在地,咆哮道:"你们把龙纪威当成什么——!"
老于不敢说话,拼命抱头。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开始偷偷制作龙纪威的复制品!想做出跟他生物波长一样、长相外表一样的复制人,万一龙纪威寿终正寝,就用复制人来糊弄老子!让老子继续给你们卖命!休想!!"玄鳞狂怒的目光从门外九处工作人员身上一个个剜过去,那些人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老子告诉你们,是,龙纪威是人,是人就有寿终正寝的一天,但是如果龙纪威不在了,哪怕你们复制十个八个一模一样的龙九处长出来,老子也不稀罕!——老子不稀罕!"
玄鳞把老于提起来狠狠一扔,可怜于副局长发出一声狂叫,凌空飞出大门狠狠砸在人群里,几个小伙子慌忙七手八脚扶起他。
玄鳞看都不看一眼,大步流星的冲出大门往外走。老于什么都顾不得了,剧痛让他的声音慌张而虚弱:"老龙你往哪去!别冲动啊!拦住他,快拦住他!"
玄鳞回头一望,冰冷的视线让几个冲上来的小伙子纷纷哆嗦着退了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老子发号施令。"
老于脸色一片青灰,玄鳞看他的目光跟看一盘食物没有任何区别。
"这世上唯有龙纪威能让我俯首听命,你们最好祈祷我把龙纪威完整无缺的救出来。否则……"玄鳞手指在空中顿了顿,挨个从工作人员身上点过去:"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偌大走廊一片沉寂,真是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玄鳞冷笑,转身,毫无留恋离去。
远隔重洋的另一端,夕阳之下海面平静,一艘游轮正缓缓向码头驶来。
这艘游轮虽然体积小巧,却通体雪白,黄昏之下灯光璀璨,看上去如同大海上航行的一颗明珠。
光看外表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哪个世家豪门的私家游轮,说不定还能生出些人间惬意处、富贵温柔乡之类的感叹。
谁能想到在那繁华的盛景之下,竟然隐藏着超出想象的凶狠狰狞呢?
"α射线增强……一级体再加两只……主控源压不住了!主控源波动开始紊乱了!"
高高的玻璃墙里,龙纪威被仰躺束缚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一条碗口粗的仿龙形人造一级体正紧紧压在他胸口,全身鳞片微微发光,仿佛正做着无声的较量。
龙纪威痛得神志不清,拼命挣扎着想仰起头,但是后脑却被特殊的支架固定住了,身体剧烈的扭动挣扎使他手腕、脚腕都被金属束缚器磨出了血痕,血迹干涸之后,越发斑驳凌乱,触目惊心。
"主控源压不住了!"一个研究人员兴奋道:"神经药物加强度疲劳果然能起到主控源波长集中的效果,这样对我们的一级体实在是太有益了!"
山地仁站在玻璃墙前,倒映里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无比镇定。
只有他知道自己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攥得多么紧,甚至连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
"如果能再进一步就好了,"另一个研究人员赞同道:"应该多打一针神经药物,主控源抵抗力崩溃的时候,一级体就能自动复制他独特的生物波长,再短暂的释放出去。"
助手低声问:"山地先生,给主控源再打一针神经剂吗?"
玻璃墙是隔音隔辐射的,加诸在龙纪威身上的种种折磨,就仿佛无声而惨烈的哑剧,被隔绝在冰冷的屏幕里。
山地仁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助理忍不住再次提醒:"山地先生?"
"……打。"
助手送了口气,示意专业人员拿针筒进试验室。
"等等,"山地仁突然走过去,一把夺过针筒,哑着声音道:"我去执行注射。"
"山地先生……?"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质疑山地仁的决定,只得打开试验室的防弹玻璃门,让他拿着针筒走进去。
虽然玻璃是完全透明的,但是试验室里跟外边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走进门里,迎面而来就是龙纪威难以克制的呻吟和喘息,仿佛为空气带上了微妙的电流,无时不刻刺激着山地仁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身体微微有点发热。
可能是因为龙纪威吧,他想。
龙纪威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了,衬衣湿湿挂在身上,额头上碎发被汗湿透,眼神恍惚没有焦点。
山地仁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里深深隐藏着狂热、倾慕、怨恨和欲望。
"放弃抵抗吧,"他低声道。
龙纪威没有反应。
"样本是唯一的,但是主控源是可以复制的。放弃抵抗让我们复制出你的波长吧,这样你就不用承受这种痛苦了,你会很开心,很快乐。"山地仁俯□,嘴唇几乎贴在龙纪威耳边:"只要我有的,我全都给你。"
龙纪威仿佛昏迷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山地仁手指慢慢在他手臂上抚摸着,冰凉汗湿的肌肤,有着难以想象的光滑和弹性,仿佛只要摸一下就能上瘾,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享受更多。
山地仁深吸一口气,刻骨的怨恨从骨髓里爬上来,一点一滴渗透他的心。
缓冲体和主控源,明明只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到这种地步了还不放弃,难道还在等那个样本来救他?
为什么这样好,却不属于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却转眼就投向了别人?
针尖闪烁着冰冷的光,一点点没入龙纪威手臂的皮肤下。
仿佛毒蛇尖利的牙钻进身体,龙纪威瞬间弹跳了一下,那挣扎用力之大,仿佛连金属束缚器都要挣断。
神经干扰剂进入血管的刹那间他发出一声强行压抑的惨叫,混合着粗重的喘息,断断续续且痛苦不堪。那呻吟仿佛一道电流打在人神经末梢上,山地仁瞬间深深吸了口气,全身肌肉都绷到了极限。
那种难以言喻的残忍、紧张、难过和愧疚,同时也混合着一点点卑鄙的快感。
"龙纪威,"山地仁喃喃着道,"龙纪威。"
他一把将打空的针剂拔出来远远扔开,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龙纪威,胸膛剧烈起伏,半晌移不开目光。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玻璃门打开了,助手小跑进来,紧张道:"山地仁先生!必须中止试验,我们靠岸了!"
"……"山地仁仿佛从混乱的情思里猛的惊醒,说话声音沙哑得怕人:"……靠岸了?"
"是的,已经到达目的地!研究所的人在岸上恭候,等着把主控源送到陆地试验室去继续进行研究!"
"我知道了。"
山地仁匆匆把头一撇,大步向玻璃门外走去:"告诉研究所,我会亲自去试验室监视过程。"
助理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仍然毕恭毕敬一欠身,大声道:"是!"
39
39、国术复兴 ...
未满十八岁的叶真小朋友被孤零零一人丢在日本,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很是桑心了一段时间。
虽然每天有张松涛代表国家队跑来亲切问候,黑泽川携带各种零食上门钓鱼……不,是探望;但是叶真仍然感到很孤独。
甚至连黑泽川开车穿越大半个东京,亲自去传统手工食铺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的大盒糯米团,都没法抚慰叶真小朋友那颗想念爹妈的心。
怨念满腹的叶真打败松本雄,成功晋级三十二强;在车轮赛里遇上公认的泰拳王库巴,五分钟内重挫对手并成功KO,晋级十六强;遇上为了比赛特地改变国籍的美国黑市拳霸王麦克罗伦,将对方凌空踢下擂台并滚落观众席,晋级八强;然后在八强抽签赛上,终于遇见了本届夺冠呼声最高的俄罗斯人西多罗夫。
俄罗斯并不算格斗大国,在很长一段历史上,中国散打队根本就没把老毛子们放在眼里。
传统观念里看来,西方是没有正统武术的,现代拳击根本称不上格斗,武术的根源在亚洲。
而亚洲各国的不同武术流派里,日本的极真空手道以惨烈和顽强而闻名,韩国的跆拳道以最大爆发力而闻名,泰拳以全方位全角度的强横攻击力而闻名……至于中国散打,则糅合中国传统武术的精髓和现代竞技格斗技巧,是一种集百家之长的新兴格斗流派。
这种观念在二零零六年的江中杯国际武术争霸赛上被狠狠打破了。被誉为当代天才格斗家、散打沙皇的俄罗斯人塞利霍夫?穆斯里穆,在当年还是新人的情况下,一人单枪匹马横扫整个中国散打队,将四名中国顶尖散打运动员打得惨败!
看过当时赛况的人无一不感到深深的耻辱——这名俄罗斯人将中国功夫的精髓运用得炉火纯青,在中方派出选手车轮战的情况下,毫不停歇连打四场,并四场全胜,其中将一人KO、一人送去急救、一人踢下擂台、一人毫无还手之力,整个国家队,竟然再也无人胆敢出战!
江中杯之后,俄罗斯散打作为前所未有的强劲对手出现在了中国人面前。而耻辱的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把当年穆斯里穆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耻辱原样还给俄罗斯人。
是的,中国功夫的确世界有名,但是这个名声在竞技格斗大行其道的今天,还留着几分实在的威望,已经很难说了。巴西柔术的流行、泰拳肘击的可怕,一次次给中国散打带来耻辱的阴影,一次次将失败加诸在"中国功夫"日益虚弱的光荣之上。
虽然中国散打选手仍然努力,仍然拼搏,被违规技术打爆眉骨血流满面却仍然坚持拼到最后;但是在大范围的国际竞赛上,中国功夫却无可挽回的显出了颓败之势。
这不是运动员的个人原因,实际上,很多人开始认识到,真正传统、古老、神秘莫测的中国功夫,实际上已经开始失传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正的高手在民间,而民间就算有高手,也大多隐居避世,并不真正以此为生。就算国家能发掘出隐藏在民间的高手,他们也未必能适应现代格斗竞技的种种限制,说不定在擂台上左支右绌,反而不如熟悉规则的专业竞技格斗家。
国术复兴,散手先行。张松涛身为圈内人,对这一切当然心知肚明,也曾经热血澎湃想要做点什么改变现状,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所以当他偶然在日本发现叶十三之后,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二反应则是狂喜。
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然练着最传统最正宗,同时具有强大攻击力的中国功夫!
不会错的,这不是现代格斗竞技训练所能培养出来的人,甚至跟民间强调养身、看轻格斗的武术世家所走的路子也有很大不同!
张松涛看不出叶真的出身,不妨碍他看出叶真的身手。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叶真对松本雄的那一局里分明用到了传说里的打穴手法,用手掌截断了松本雄肩窝处的神经脉络,让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大汉瞬间半身麻痹了。
如果松本雄这一局还不能说明情况的话,接下来叶真重挫泰拳王、横扫美国黑市拳霸的两场比赛,就表现得很清晰了。这两场比赛的转折点都出现在叶真横掌按住对手左胸的时刻,只要他往下那么一按,不管之前对手多么生龙活虎,之后立刻仿佛被抽了全身骨头,如同沙袋一样任凭叶真捏圆搓扁。
如果要用语言来描述张松涛的心情,用如获至宝一词也不为过了。
所以在八强比赛对局俄罗斯人西多罗夫的时候,在叶真不知道的情况下,国内已经有很多道目光暗暗投向了他。张松涛跟国内体育局领导通话的时候,甚至得到了上级的明确指令:如果叶十三真的能打败俄罗斯人,为散打队一雪前耻的话,那么不顾一切代价,也要招揽这个不世出的天才!
打败西多罗夫,这个条件绝对不简单。首先,西多罗夫身高一米八五,深蹲三百公斤,早年进过黑十字训练营,是黑十字金牌教官杨春的得意弟子,曾赢得多项国际格斗大赛的金牌,实力非凡且绝非松本雄等人可比;其次,西多罗夫和零八届奥运散打冠军塞利霍夫?穆斯里穆同出一门,是师兄弟关系,而他们的师傅伊萨格托维奇对中国功夫深有钻研,对太极的造诣甚至比很多中国人还精到。
因为这层关系,很多对穆斯里穆咬牙切齿的国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遥远的日本,那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叶真身上。
比赛还没举行,叶真之前对阵皮亚克?让克、松本雄等人的视频已经在网上遍地开花了。虽然比赛不允许传统媒体介入,但是网络媒体还是有转播权的,叶真的四场比赛被一炒再炒,各路专家、达人等恨不得拿放大镜把他每场比赛的每一秒都挖出来,分析得石头都榨出油来才好。
当然叶真是不知道的,叶真整天呆在酒店套房里,偶尔被张松涛请出去吃饭,回酒店就发现黑泽送来的零食放在床头上,人已经走了。
直到有一天他回酒店的时候,只见大厅站着几个小伙子,仿佛是学生模样,正探头问前台什么。结果一见叶真走进来,这些人都突然惊喜起来,纷纷叫道:"叶十三!"
叶真说:"啊?"
"请问你是叶十三吗?那个打败了松本雄和库巴的叶十三?"
"哦……是啊。"
那几个学生纷纷涌过来,看着比普通十六岁少年矮了半个头的叶十三小同学,又喜又疑。一个莽撞男生冒冒失失问:"你确实是打败了松本雄吗?不是黑幕什么的吧?"
叶真看见同胞,心情很好,点头说:"是啊,没有黑幕。"
几个留学生都乐了:"听说你接下来要打西多罗夫是不是?""一定要赢啊!""我们看了你的比赛,真精彩!好样的!""别有负担,哥们支持你!到时候一定去给你加油!"
叶真不知所措,只微笑点头。
也有人表示担心,问:"你知道西多罗夫吧,他很厉害的,到时候你千万要小心啊!"
"万一打不过就白毛巾认输,西多罗夫曾经把人打残过呢!你还小,以后路还很长,别因为这个让他把你废了,前途就没有了!"
这番话立刻引起一致认同,那几个学生纷纷安慰叶真:"八强也很了不起了,本来在世界综合格斗赛上拿名次的中国人就不多,散打出身的就更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小呢!咱们等得起!"
叶真又笑着点头,任凭他们七嘴八舌叮嘱完,看时间不早了,才挥手告别。
几个学生激动万分的目送他上楼,谁知道叶真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我看过那个俄罗斯人的视频,也没什么可怕的。"
学生们都愣了。
"他敢来废我,小爷废得他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等着吧。"
叶真说完,也不看别人什么反应,径自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进了电梯。
叶真小同学因为本人天然呆,且被保护得很好,因此没接受过媒体访问,对外的形象以低调谦虚为主。
只有当天几个留学生听到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宣言——"小爷废得他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那几个学生激动归激动,也不会把这话当真。毕竟西多罗夫声名在外,是个世界级的顶尖高手,而叶真只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而已。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叶真竟然真的被留学生那几句话给刺激了!他那话可不是虚言,是真的对那个俄罗斯人恨上了!
他奶奶滴,小爷连黑泽串都没怕过,连山地崇都随便打杀,你一个俄罗斯老毛子,敢在小爷面前撒野!听说你家的师兄,还跑到咱们中国人的地头上挑场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都不能忍!
小爷不发威,你当小爷是Hello Kitty!
留学生走后,叶真立刻采取了两步措施:第一,向赛委会申请比赛里使用裸拳,不带护具;第二,关起门来吊沙袋,把那上百公斤的铁砂袋狠狠戳了几十个洞!
到了比赛当天,观众来得如山如海,整个观众席完全坐满,过道上还挤了不少买了站票的狂热粉丝。这些人当中有一半是本来就预定来看比赛的,剩下的一半当中,一小部分是西多罗夫的支持者,还有一大部分,则是冲着叶真来的了。
叶真一出更衣室,张松涛就惊了。
他看过叶真四场比赛,还没见过这么旺盛的杀气。少年一身短打,白衣黑裤,手腕脚踝用防扭伤的细纱绷带一圈圈绕起,脚上穿一双软底练功鞋;不知道是光线还是错觉,张松涛觉得他脸色冰冷,目如寒星,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神里还带着凶光!
叶真:"做掉这个俄罗斯人,能分多少钱?"
张松涛:"……"
叶真瞥他一眼,满脸不屑:"你抖什么,不是说晋级四强有奖金吗?做掉他就晋级了,不知道主办方奖励我多少钱?"
张松涛:"……………………"
八强赛第一轮叶十三VS西多罗夫,无数网络媒体实时转播赛况。西多罗夫确实表现出了他身为国际顶尖格斗家的实力,第一回合打满五分钟,从叶真手里夺走三分,暂成平局。
拿走三分,也就是叶真被揍了两次——第一次发生在比赛开始十秒内,后蹬腿击中对手小腿,将叶真踢倒在地;第二次是被叶真一掌切到中路,西多罗夫忍痛回击,叶真被一记标准的右勾拳打中侧脸;第三次是叶真自己犯规,出现了搂抱等僵持动作,违反了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赛的特定规则,对手于是消极得分。
五分钟后中场休息,叶真走回场边喝水,张松涛扑上来急问:"感觉怎么样?还能比吗?"
叶真揉揉小腿,晃晃脑袋,说:"有点昏。"
"你不是抗打的类型,注意躲闪!"
叶真不满道:"谁说我不抗打了?小爷只是清减了点,骨头还是很硬的!"
张松涛哭笑不得,只能把比赛规则又拿出来叮嘱一番,再喂几口水。
叶真还是很精神,对着网络媒体的镜头挥挥手,还精力充沛的跳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
看实况转播的无数网民,到这时候才松了口气。一分钟前底下回帖还是满屏的"怎么办啊小十三被打中了!""这哥们没事吧!""输了输了这下完了!"……一分钟后就集体刷屏成了:"这小子是个硬朗的!""还能跳呢!""小十三雄起!""还能打还能打!"
另一边的西多罗夫,在比赛里被叶真击中胸前三次,看上去没有大碍,走到场边的时候气度沉稳、步伐正常,只在坐下的时候稍微晃了一下。
助理慌忙拿毛巾给他盖住身体,又拿水过来漱口。教练低声问:"你三次被击中同一个地方,没事吧?"
西多罗夫摇摇头,咬牙咽下一口水,没两秒钟,突然哇的仰天一喷,那水整个从嘴巴和鼻腔里喷了出来!
周围人骇呆了,教练吓了一跳,慌忙用毛巾捂住他头:"你怎么了!说话,说话!"
"没事,呛了……呛了一下。"
西多罗夫抹抹嘴,用手紧紧捂住胸前被击中的位置,仿佛要把翻腾的五脏六腑都按压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裁判敲钟比赛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能支撑着走回来已经是个奇迹,当他喝水的时候,水流顺着食管滑进胃部,仿佛硫酸那样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比赛前叶真看轻西多罗夫,西多罗夫却没有看轻叶真。他看了这个中国少年之前的两场比赛,泰拳王和美国拳霸都败在同一招下——就是被那个中国人击中胸膛的瞬间。
那个少年的手指仿佛带有魔力,他能轻易找到人体最脆弱的点,然后四两拨千斤,达到最强悍的攻击效果。
西多罗夫绝对不想步泰拳王后尘,比赛前他甚至专门打电话去问了他的授业恩师,黑十字训练营金牌教官杨春。
"千万不要像松本雄一样轻视那个少年的裸拳,那个人拳击力量很小,但是被他的手指点中,你就完了。另外如果有可能的话,尽快用重击将他KO,最好是后蹬腿。比赛时间拖得越长,变数就越大,对你越不利。"
西多罗夫对授业恩师是相当信任的,也确实用后蹬腿拿到一分。但是最终他仍然没能打赢比赛,因为他被叶真整整击中三次,还三次都在同一个穴位上。
少年手指抵在他胸前的时候,西多罗夫只觉得一道无形的、狠辣的气劲瞬间打入骨髓,仿佛在骨头缝里打进一根铁钉,痛得他发抖!
况且这铁钉,还重复打了三次!
中场休息很快结束,裁判示意选手上前。西多罗夫慢慢站起身,突然回头盯着教练,低声道:"如果我倒地,而那个中国人手下不留情的话,就挥毛巾吧。"
教练一时愣了:"你在胡说什么,你明明打得很好,却想放弃比赛?!"
西多罗夫捂住胸前,沉痛的摇了摇头,转头走了。
第二回合敲钟开始。这次西多罗夫没有观察,抢先进攻,一拳撩过叶真前额!叶真及时闪避,顺势一记扫堂腿,当时就把西多罗夫重重扫翻在地!
这一切太快,西多罗夫又不禁打,全场观众顿时大哗!
赛场解说显然也很意外,顿了几秒才道:"我们的西多罗夫抢先进攻,势头很足,没想到被中国人一脚撂倒了。严格来说中国人那一脚分量并不重,却能把八十公斤级的俄罗斯对手轻易放倒,难道说上一局里西多罗夫已经受了伤?"
这番话当即在观众席上激起千层浪花,很多人站起身来拼命瞭望。裁判冲上前读秒,一直读到九,西多罗夫才慢慢站起来。
裁判再次单手下劈示意开始。叶真情绪显然很高昂,裁判刚退后,就只见他右脚上前猛的返身,左腿一记又准又狠的右侧踢,闪电一般重重掀翻了西多罗夫!
那一脚实在是威力惊人,几百公斤的下劈力量把对手踢翻到围绳上!俄罗斯人沉重的身体猛的反弹,叶真左脚落地,瞬间一记直拳击中被自己连打三次的位置,咔嚓一声!裁判靠得最近,仿佛真的听到西多罗夫胸腔里传来骨头断裂的声响!
还不等裁判反应,西多罗夫再次撞到围绳并反弹回来。叶真哪给他机会反击,右肘暴起一轮,干净利落把他打得仰天翻倒,险些从围绳上翻倒进观众席里!
解说兴奋得什么也不顾了,拿着话筒大声咆哮:"下擂——!西多罗夫被压着打!我们的中国小将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KO!KO!如果西多罗夫不是倒在围绳上,这时已经被KO了——!"
裁判拼命吹哨,西多罗夫的教练跳脚大骂,把白毛巾拼命扔到擂台上。如果不是助理拉的拉拽的拽,这名老教练可能已经钻过围绳爬上擂台了。
"停止!停止!"裁判拼命抱住叶真的腰,"红方认输!西多罗夫放弃比赛!医疗组呢,医疗组赶紧进场!"
西多罗夫被打得口鼻流血,从围绳上慢慢滑倒在地。
叶真呸的一声吐掉护齿,用手随意在脸上一擦,竟然也是满手的血。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鼻腔流血了,应该是第一场被西多罗夫击中侧脸的时候受的伤。
他这时才感到有点晕。俄罗斯人赢过那么多冠军,拳击力量是相当大的,那一拳肯定已经让他脑震荡了,只是比赛时情绪激动没发作而已。
医疗组匆匆抬走西多罗夫,裁判举着叶真的手吼道:"我宣布!本场比赛由蓝方胜出,来自中国的小将叶十三获得胜利——!"
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很多人起立鼓掌,形成观众席上一道道密密麻麻的人墙。
头顶的彩光、大屏幕上的盛景、人群病态的亢奋和激动,让叶真突然有点眩晕。他紧紧闭上眼睛,片刻后才睁开,盯着脚下擂台天蓝色的地面。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场比赛的时候,观众席上冷冷清清,即使有人来看,也大多是皮亚克?让克的粉丝。而现在他把对手狠揍了一顿,就有那么多人为他鼓掌,为他所表现出来的暴力而如醉如痴,状若癫狂。
他突然很想念当时比赛完和玄鳞肩并肩回酒店的情景,很想打个电话给龙纪威和玄鳞。
"你赢了!你做到了!"张松涛奔上擂台,兴奋的把叶真拉走,"你进入四强了!这下国内的人肯定很激动!"
会更衣间的通道上挤满了观众,很多人举着相机,更多的人在尖叫,拼命伸出手想摸摸叶真的衣服。
叶真被张松涛和几个工作人员护着,匆匆低头走进更衣间,紧紧关上门。
"我们从后台走,不接触观众。"张松涛对自己挖到的这个宝还是很看重的,很怕有拳探接触到叶真,"车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我们直接回酒店。你晚饭想吃什么?"
叶真慢慢换了衣服,仰头想了一会,突然问:"我借你的手机打一打,可以吗?"
"你打给谁?"
"我爸妈。"
张松涛慷慨的借了手机。龙纪威的号码叶真早就记在心里,谁知道拨了半天,对方都是关机。
叶真有点失望,又打给玄鳞,也是关机状态。
"可能在开会吧,"叶真心里为他们找理由,"也可能在卧室里关着门玩亲亲。"
他把手机还给张松涛,两人从后门出了体育场。外边虽然有记者等着,但是被工作人员远远隔开,只能抓拍几张照片过瘾。
"咦,车呢?"张松涛突然觉得不对。
只见他事先叫的TAXI没有等在大门口,而是被一辆铮亮的黑色宝马隔在马路对面。黑泽川站在宝马车门前,正低头点烟,抬眼看到叶真出来,微微的笑了一下。
叶真视而不见,直接走下台阶。黑泽川挡在他面前,低声问:"头还疼吗?"
他比叶真高大半个头,这样低头一望,眼神里竟然满是难以掩饰的温情。
叶真肯定不愿意在串串面前丢了面子,若无其事道:"根本就没被打中,有什么疼的。"
黑泽笑起来,显然不想拆穿他,说:"嗯,我看也是。"
张松涛眼睛几乎都看直了,脑海里警铃大作,很想说点什么,偏偏黑泽川对他视而不见,把他当做并不存在的隐形人。
黑泽又微笑道:"你难得来日本一趟,我应该好好招待,才能显出地主之谊。正巧你今天赢了西多罗夫,成功晋级四强,晚上我在自家的店面里摆一桌席,权当是给你庆功吧。你看怎么样?"
这是邀请啊!大老板主动开口邀请啊!这个中国人到底有多强,让大老板都亲自出马示好?!工作人员个个惊骇莫名,互相用眼神传递八卦:这小子走了大运,这次不管拿不拿牌,肯定都发达啦!
叶真听说有吃的,面色有所缓和,但是还要确认:"——自家的店面?"
黑泽谦虚道:"店面狭小寒酸,所幸是自家开的,食材方面倒是也说得过去。"
"哦,那算了,我回酒店自己吃。"
叶真非常扫兴。这只串串家里到底有多穷,开个店面还"狭小寒酸",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中国人请客,没个四菜一汤、五菜一汤,你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吗?就算是出去吃也不该在狭小寒酸的小店面请啊,你不担心食物卫生,我还担心吃了拉肚子呢!
真是太不拿小爷当回事了!
叶真气呼呼的,头也不回越过黑泽川,大步走向街对面的TAXI站。张松涛哪敢看黑泽此时的脸色,低头匆匆追上叶真,只觉得自己后背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黑泽川的目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燎出个洞来了。
尼玛——!不关我事啊黑泽先生!是你自己谦虚过分,能怪得了谁啊啊啊啊啊——!
张松涛脑内疯狂OS,直到坐上的士,才敢偷偷回头往后瞥。
黑泽川一手拿着烟,搭在车门上,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他看着叶真离开的方向,脸色有点哭笑不得,眼里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忍耐和纵容。
那眼神让张松涛心里暗惊,半晌才回头去看叶真。
叶真毫无知觉,神经比恐龙还粗,已经倚在后车座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吴沉水同学开新文啦,警察精英遇上美少年
求捧场求花花!
40
40、夜晚 ...
东京某研究所试验室里,大白天却窗帘紧闭,墙壁、天花板、各种仪器和器材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格外冰冷。大理石地面铮亮光洁,一眼望去仿佛镜面一般,冷得让人心里发颤。
被五面落地玻璃隔开的封闭区域里放着一把手术椅,龙纪威双手被密密麻麻的软管缠绕在两个扶手上,仰面靠着靠背,人事不省。
几个研究人员紧盯电脑屏幕,偶尔讨论几句,声音压得极轻。
山地仁站在玻璃墙外,静静看着里边昏迷不醒的龙纪威,视线凝在他毫无防备仰起的脖颈上,半晌没有移开。
"多亏了您,我们才得到这么多第一手的资料。为了把样本主控源带出大陆,您的手下损失相当惨重吧。"
山地仁从玻璃倒映里看了看研究所主任,面无表情道:"这是值得的。为了这项技术,我们都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
主任笑了笑,"为了国家的光荣,这都是值得的!我们在这方面的技术本来就不比中方差太多,唯一致命的缺憾,就是缺少龙九处长这样能够从自然界吸引'样本'的天然主控源。现在有了样本主控源的各项数据,复制体的培育工作也可以开始了。相信不久以后,我们在这方面的数据应该远超中国才对!"
山地仁听不出什么意味的"哦"了一声,半晌才问:"频波观察实验已经持续二十多个小时了,不能把他放下来躺一躺么?"
这么二十多个小时的坐下来,应该不大舒服的吧。
主任敏锐的看了山地仁一眼,听出他话里隐晦的暗示,哈哈笑了起来。
山地财团是这项军工实验的主要投资方之一,绑架主控源的计划也是上头指示,山地家族倾力执行的。
但是这个项目的很多高层人员都心知肚明,绑架计划非常复杂且容易引发中方仇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山地仁一贯狡诈如狐,不是个能轻易对付的角色。这计划能让他这么卖力,可不单纯因为试验。
中国唯一样本的主控源,同时也是中方军工实验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龙九处长,曾经让这个山地家族的掌门人,很是有些倾慕。
这点暧昧肯定不会对整个项目的完成造成影响,反而能让山地家族多出点力,上边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甚至鼓励了。
"我也觉得太残忍了呢,只是仪器还在记录数据,为了加强效果,我们专门用技术增强了龙九处长自身的超低频波。您也知道的吧,山地先生,主控源之所以能吸引样本,就是因为他本身的生物辐射比正常人、动植物、甚至马路上的石头都低,跟样本正巧不相上下,是非常罕见和独特的。如果要把龙九处长放下来,就一定要打开玻璃罩,辐射就会泄露出试验室,这会对我们试验的保密性造成危险呢。"
看了看山地仁的脸色,主任识趣的话音一转:"不过我向您保证,今晚试验结束之后,我们一定立刻把龙九处长放下来。毕竟他是重点人物,势必要确保他的健康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上。"
山地仁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从游轮上岸那天起,龙纪威就没出过研究所那座带着电网的门。
就算试验暂时中止,他也被关在有着层层监视的特护病房里,大部分时间被打了镇静剂,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一个自身生物辐射非常低的人,强行利用外部辐射提高他的频波,对他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这会造成自身机能紊乱。为了确保龙纪威在项目结束前仍然活着,研究人员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包括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昏睡不醒,也不会感觉太痛苦。
那天晚上试验结束后,研究所里人走光了,山地仁独自折返回来,轻轻推开了特护病房的门。
高而狭小的窗紧紧关着,凄冷孤寂的弯月行过中天,在地上投下清白的光影。
龙纪威一只手被铐在床边,无声无息仰躺在冰冷的铁床上,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山地仁站在床边上,俯身凝视着他的脸。月光下龙纪威的神情很安详,仿佛没有经受过半点折磨,只是无忧无虑安静的沉睡着。
山地仁默不作声,呼吸却微微有点不稳。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龙纪威的脸,仿佛抚摸光滑冰冷而易碎的琉璃,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并充满感情。
白天从中方传回来的情报,玄鳞已经知道龙纪威被绑架的事,暴怒之下准备跑来日本算账,却被国安局强行限制离境了。老龙毕竟在九处生活那么多年,那里的人肯定对他的弱点有所了解,强行困他几天还是能做到的。
中方已经派遣特殊人员潜伏入境,试图把这件事暗下解决——这个消息没有对山地仁造成什么影响,他知道暗下是解决不了的。军部对龙纪威多么重视,怎么可能给中方人员留下半点可趁之机?
他担心的是玄鳞。
那个可怕的怪物,那个威力无穷的"生物核弹",一旦他脱离中方的控制,第一件事势必是闯进日本夺回龙纪威,然后灭尽自己满门。
缓冲体和主控源之间肯定有些感情,但是感情深厚到玄鳞和龙纪威这样的,简直是举世罕见。
山地仁低下头,看见自己投在墙壁上的影子。
那一定是一张又嫉又恨的嘴脸——他心里这么想。
龙纪威也许在睡梦里感觉到危险,面容稍微动了动,有些痛苦的模样。山地仁低下头,近距离凝视着他无意识皱起的眉,手指慢慢移到他修长的脖颈上。
血管随着脉搏在手指下搏动,仿佛只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让他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反正永远也不属于我,山地仁心想。
这是属于那个怪物的东西,那个怪物的所有物。
他手指微微发抖,却更加用力了。脆弱的喉管毫无防备,因为缺氧和疼痛,龙纪威眉头越发皱紧,最终极其低哑的轻轻"啊……"了一声。
山地仁深深吸一口气,感觉呼吸变得粗重,鼻腔里仿佛带着炙热的火流,烧得脑子都有点发狂。
突然他松开龙纪威的喉管,猛的伸手用力抚摸龙纪威的头发,把他额前刘海揉到一边,低头狠狠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这亲吻带着浓重的情|欲,激烈处甚至用牙齿轻轻撕咬龙纪威的下唇,用手扳开他的牙关,把舌头伸进去吮吸他的口腔。
电流一般的激动和亢奋击中了山地仁的神经。
他曾经把龙纪威当做完美的神祇一般供奉膜拜,又因为玄鳞的存在而对他充满怨恨和欲望。现在他终于把龙纪威弄到手里甚至压在身下,一切复杂而偏激的感情都瞬间燃烧起来,最终只剩下单纯的,强烈的情|欲。
山地仁用力托起龙纪威的后脑,手指深深插入他的头发里;另一只手顺着脖颈往下摸,重重揉捏深陷的锁骨,然后又从肩膀深入衣底。柔薄的衬衣很快被扯得乱七八糟,山地仁贪婪的抚摸着龙纪威的背,用手臂抱住他,狠狠的勒紧,用力之大甚至把打过镇静剂的龙纪威活活勒醒了。
"放手……"
龙纪威意识昏沉,声音沙哑,听在山地仁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刹那间他全身肌肉都僵硬了,就这么硬绷绷抱着龙纪威,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半晌没说话,也不敢移动。
"——放手!"
龙纪威猝然咳嗽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干渴还是太过虚弱,整个胸腔都仿佛在一下一下的震动,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山地仁仿佛多了点绝望的勇气,仍然紧紧抱着龙纪威不松手,同时低头在他侧颈上亲吻着,粗重火热的呼吸都喷到龙纪威颈窝里。
"山地仁……!"龙纪威一字一顿厉声道。
"现在你是我的了,"山地仁含混道,"你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吗?"
龙纪威猛的抬起手,却只听到手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哗啦一声。
"在你救我的时候……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你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从那时开始起,我就……"
山地仁感觉到自己硬了。情|欲来得如此疯狂,他几乎有点忘乎所以。
"我就对你,高高在上的龙九处长……抱有你所鄙视的最下流的心思……你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没想过吧?……"
龙纪威想反驳,一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连气都没法喘。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仅仅只靠营养剂维持生命,胃部酸涩的烧灼让他想吐,但是五脏六腑空空如也,连一点清水也没有。
山地仁稍微一松手,他立刻扑倒在床边,撕心裂肺一阵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试验结束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性命的。我会把你带回去,"山地仁俯□,紧贴在龙纪威耳边低声微笑,"那个怪物永远也别想再找到你,他会拥有另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主控源……而你永远留在这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拥有我的一切,这是我对你爱慕的方式和表现。"
龙纪威精疲力竭的闭上眼睛,半晌才冷淡道:"我救你跟救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你没必要整天放在嘴边念叨。"
山地仁没有说话,月光下脸色有着晦暗的阴影。
"落在你手里是我疏忽大意,命该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们日本的机密人物落到我们手里,利用价值耗尽之后一样会被杀人灭口,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展现你那假惺惺的慈悲之心。"
山地仁表情有点扭曲,眼里疯狂的嫉恨无所循形,让他非常狼狈。半晌他才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叫做利用价值耗尽?你知道对我来说,怎样才算耗尽了你的利用价值吗?"
龙纪威不说话,只轻轻把头撇到一边。山地仁抓住他的手细细亲吻,解开衬衣纽扣,用力揉捏他后腰的肌肉,用力之大甚至把皮肤都捏出了红印。这粗暴的爱抚好像更能刺激快感,山地仁抽了口气,感觉自己硬得急不可耐,他扳过龙纪威冷淡的脸狠狠亲吻,同时拉着他的手,让他触碰自己下|身勃|起的部位。
他那里已经硬得发痛,龙纪威挣扎了一下,但是手被反铐在床边,能移动的位置很小。
山地仁像铁钳一样抓住他的手指,强迫他上下抚摸□。这一切带来的快感简直难以想象,山地仁甚至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没体验过这种极限的刺激,每一秒钟都仿佛让他置身天堂。
事实上他坚持的时间并不久,因为太亢奋了,就像第一次被允许触碰心爱之人的毛头小伙子一样,他射得猝不及防,高|潮仿佛巨大的龙卷风一样彻底吞噬了他。
高|潮的余韵仿佛潮汐,一阵一阵拍打在他的神经上,让人舒服得颤抖。
山地仁半个身体压在龙纪威身上,不停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满怀爱意和亲昵。这姿态乍看上去仿佛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给人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可惜龙纪威脸大半隐没在黑暗里,冰冷的声音满怀厌恶:"我不爱你。"
山地仁沉默了一会,说:"因为你爱那个怪物。"
嫉恨的毒汁从心脏深处一点一滴晕染开来,渗透骨髓,浸透肌理。
"没关系,你爱吧。"山地仁笑起来,声音里满怀恶意:"——反正你插翅难飞,尽管爱吧,我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小虐龙九一下就遭报应了吗,早上起来喉咙发疼,下午就发烧了……可怜巴巴吃药喝水抱着被子捂汗ING……
祝同学们情人节快乐!去死去死团成员怨念中!
41
41、山地仁的密谋 ...
龙纪威病了。正巧频波试验暂时告一段落,山地仁便向上头打了招呼,要把龙纪威带到自己家大宅去休养。
龙纪威现在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接受监视,连上个厕所都起码五个人跟着,任何靠近他周围二十米的人都要接受金属检测,看身上有没有带手机、刀具等违禁品。可以说,他就像国家一级文物一样,全身上下都聚焦着摄像镜头。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山地仁仍然得到了把他带回自己家的许可。
龙纪威自己是不知道的,离开研究所当天,他口服了含有强烈镇静效果的退烧药,一直昏睡不醒。
他被放在加长房车舒适的后座上,前后两排保镖随时警备待命。山地仁坐在龙纪威身边,紧紧按着他的手,脸色阴晴不定。
研究所内部对外界信息是完全隔绝的,所以出研究所的时候他才知道,有个棘手的人物跑来日本了。
——龙纪威的玄鳞的养子叶真。
这个长相秀丽如同少女,力气大得如同蛮牛,并且还能用武力制服缓冲体的怪物小孩,竟然跑来日本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格斗竞赛,而他那不好惹的表兄黑泽川竟然还吃错了药一样百般纵容。
山地仁心里清楚,黑泽川至今不知道龙纪威被绑架的事——如果知道的话,他绝对不会赞成的。
黑泽川自从总揽大权以来,政治倾向就稍有偏左,大多数时候是中立不变的。而山地家族战乱起家,至今站在极右翼的那一边,黑泽的母亲当年嫁人后就跟山地家族断绝关系,不仅仅因为对娘家强迫她嫁人而不满,也有受当时政治影响的因素。
中国国安局高官龙纪威被绑架偷渡,这件事虽然受了军部的指使,但是政党里也有很多反对派。这么大的事一旦闹出来,军部的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这时候山地家族就要出来顶缸了。
山地仁皱紧眉,脸上掠去一点烦闷和焦虑。然而在看到龙纪威的时候,目光里的烦闷又被饮鸩止渴般的狂热所替代了。
当天下午,把龙纪威安全妥善的藏进自己家以后,山地仁去亚洲无规则自由搏击大赛的赛场看了一圈。
当时正是万众瞩目的半决赛,叶真对阵韩国跆拳道理事会一名副会长。这人能进四强纯属运气,根本不是叶真的对手,上去还没撑住两个回合,就被一记凌厉无比的腾空回转二连踢踹下台去,干净利落摔进了观众席。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很多日本青少年甚至忘情的站起来,声嘶力竭狂叫叶真的名字,那样子简直如痴如醉,状若癫狂。
叶真打败西多罗夫一举成名之后,消息传回中国,在圈内引发了相当大的轰动。虽然有很多人认为这绝无可能,主办方一定有作假,但是在看到网络转播之后,无一不震惊万分的闭上了嘴巴。
叶真赢得太彻底,太干净,而西多罗夫输得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任何作假的空隙。
格斗界沸腾了。
狂妄凶狠的泰拳王算什么?称著于世的美国拳击算什么?给予我们多次侮辱的俄罗斯人又算什么?我们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清瘦弱小,默默无闻,一伸手就把你们统统撩翻!
08年奥运会上被人堵在家门口夺走金牌扬长而去的耻辱,世界综合格斗大赛多年不能拿牌的怨恨,此时此刻,酣畅淋漓,连本加息的一并返还了!
当然在狂热的喝彩里,也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比如说叶真真的是中国人么,不是海外长大的ABC吧,怎么从没在国内听说过这么个人呢?还有,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什么国家散打队没有尽早招揽?有了这么一个人间杀器,塞利霍夫?穆斯里穆在北京奥运会上还嚣张得起来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真这下彻底火了。无数拳探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块多么鲜嫩的肥肉,还等什么哪?赶紧的买机票,直奔目标来吧!
中国拳探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占尽地利的日本人。日本是个病态尚武的国家,黑赛拳探比老鼠还多,早就一窝蜂涌上去施展跟踪战术了。要不是张松涛保护得好,叶真的皮都能被这帮人扒下一层来。
张松涛挡得了拳探挡不了观众。叶真形象好,年纪轻,行踪神秘,身手悍厉,很快在日本青少年中吸引了大量人气。当他打败松本雄的时候,很多日本观众感情上接受不了,对他抵触并且恶语相向;但是渐渐的,随着他手下败将越来越多,日本人对他的观感就渐渐转过来了,甚至有些松本雄的粉丝倒过头来,成了他的铁杆支持者。
叶真对此并不在意。管你支持不支持,反正我打赢比赛,拿到奖金,吃饱喝足,一切都OK!
可怜的韩国人被一击KO,差点头破血流,叶真顺利通过半决赛。裁判判决一宣布,整个体育馆里掌声如雷,一些坐在前排的青少年情绪过于激动,纷纷涌到擂台下,拼命把手伸过围绳,企图摸一摸叶真的裤脚。
张松涛赶紧爬上擂台来,用大毛巾裹住叶真的头发,把他往比赛人员专用的通道上引。
山地仁坐在贵宾席上看着这一切,脸色晦暗,久久不语。
半晌他站起身,挥退所有随从,大步往选手更衣室走去。
通往更衣室的专用走廊相当长,是拱形封闭式的,里边装满了彩灯和装饰。比赛开始前,这段走廊其实是电视转播的一部分,相当于电影节上的红地毯,供选手展示肌肉之用。
比赛后就没这么多花絮了,毕竟还有其他娱乐。
叶真被张松涛和几个工作人员围着,刚踏进拱形的走廊门里,就只见黑泽川一个人站在墙角下,微微笑着看过来。
这个男人肩膀宽,个头高,腰身厚实,面容坚毅,看起来不苟言笑。叶真看他最多的表情,就是这样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目光却非常温情。
当然叶真才不懂什么叫温情。这只小吃货只觉得串串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棉花糖,软乎乎的,香喷喷的,带着蜜一样稠密温甜的气息。
几个工作人员看到老板,都下意识停了脚步。
叶真毫无知觉,一边走一边歪着头,视线围着黑泽川绕圈圈,仿佛在无声的问:"你来干什么呀?"
他没有真的问出来,但是眼神已经把心里想的东西明明白白写出来了。
黑泽一伸手,轻轻拉住叶真的手腕,微笑道:"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
叶真问:"吃什么呀?"
"随便吃什么。这次不去寒酸的小店面了,带你去好地方。"
叶真反手拍拍黑泽的肩膀,像模像样叹了口气说:"串串,你的难处我差不多都了解了,张松涛大叔都告诉我了……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吧?家庭财政挺困难的吧?唉,上次嫌弃你是我的不对,你能请我就很不错了,我不该再挑的。这样吧,反正我进决赛了,奖金也赢不少了,这次就让我请你的客吧!我多点些东西,万一吃不完你就打包带走,好歹喂饱你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的嘴啊!"
黑泽川:"……"
黑泽川笑容可掬的问:"张先生,您跟这孩子说了我什么?"
张松涛第一念头是抱头鼠窜而去,说话声音里夹杂着上下牙关打战的咯吱声:"我……我什么也没说……"
叶真把黑泽肩膀拍得砰砰有声:"唉,别瞒了,大家好歹认识一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据说你有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嘴巴要喂,每个月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工资要发,这么多钱可怎么办哪?你还吃得饱饭吗?"
黑泽几次想说话,被叶真痛心疾首的堵了回去:"什么都不用说了!可怜的串串!上次是我的不对,这次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饱饭!"
黑泽的表情实在太过精彩,几个工作人员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低头缩腰,恨不能伪装成一团空气。
张松涛捂着脸道:"黑黑黑黑……黑泽先生……要不你就让叶十三请一顿吧……人家也是好心,对不对,好心……"
黑泽抓住叶真犯上作乱的爪子,深呼吸半晌,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低声道:"我别无所长,家资倒是还有一点,别说请你的客了,就是把你整个人交给我来养也是没问题的。所以你可千万别听信谣言,"说到这里特地看了张松涛一眼,"叶真,你就放心吧。"
张松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蹿起,简直有冤没处诉:老子可不是这么对叶十三说的啊!老子说的是你黑泽川家大业大,公司里上百人等着吃饭开工资,我怎么知道那小崽子理解成你黑泽家是特大贫困户的意思了呢!
叶真皱眉扭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抓住重点了:"什么叫做把我交给你来养?"
黑泽不说话,微微笑的看着他。
"想什么呢串串!"叶真怒道:"虽然你经常用好吃好喝的贿赂我,但是小爷是正经的人!品德高尚的人!龙纪威和玄鳞不会随便抛弃本小爷哒!"
黑泽吸了口气,正要解释什么,突然他的女助理走进来,先对着叶真和蔼一笑,又转向黑泽川:"黑泽先生,山地大少爷来了,等在外边说要见你。"
"我正忙着。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说是有关于比赛的事。"
黑泽还没来得及打发他回去,叶真砰得把手里水瓶子一摔,喝道:"山地仁在哪儿呢?给小爷过来受死!"
"你干什么,叶真!"黑泽根本来不及阻止,叶真已经大步往门外冲过去了。门外全是媒体、赛委会、大量观众,真让他冲出去了还得了?慌乱间黑泽把叶真从身后拦腰一抱,厉声吩咐左右:"把山地仁弄回去!"
左右一片人都被叶真挣扎时拳打脚踢所弄伤,忙不迭的往后避。只有黑泽手臂力气大,勉强把叶真锢在怀里,怒道:"你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弄死山地仁吗?冷静一点!"
山地仁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我说今年爆冷门的那个中国人是谁,怎么听着这么传奇,原来是黑泽表兄你招来日本的,难怪了。啧啧,两人感情不错嘛,怎么也没听黑泽表兄你提前招呼一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叶真之前没机会找山地家的大门往哪开,今天终于见着正主,顿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山——地——仁——!"
黑泽把叶真推给张松涛他们,头也不回喝道:"拉着!"
张松涛和几个工作人员忙不迭把叶真扶好,紧紧按住。
黑泽整了下西装外套,稳步走上前问:"你明知道叶真在这里,还过来干什么?"
山地仁古里古怪的笑了一下:"我来问问表兄你,今年真让这姓叶的小子拿冠军?他的赔率已经高到一比三十,再不输那么一次,今年的比赛就捞不回本了。你该不会拿赛委会精心设计好的赌局开玩笑吧?"
黑泽淡淡道:"拳脚无眼,跟我有什么关系。"
"拳脚无眼。"山地仁笑了一下,摇头叹道:"表兄你这份儿痴情,连我都要感动了。只是你对人家儿子心怀不轨,要是被叶真那惹不起的养父母知道,恐怕你要被活活撕成人肉干儿啊。"
他们说这话时声音极低,叶真又被一帮人远远按着,不担心他会听见。
黑泽微微冷笑,突然问:"阿仁,我最近仿佛听到一个了不得的传言,只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难免有点担心。"
山地仁脸色僵了。
"我听说中国国安九处那个样本主控源,也就是他们的龙纪威处长,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出来过了……"
山地仁打断道:"你该不会认为这事跟我有关吧?"
黑泽冷冷的盯着他。
"这么大的事,如果真是上头吩咐要做的,我怎么可能不把你也拖下水?——关心你那个姓叶的小崽子去吧,我的事不劳表兄你操什么心了!"
山地仁先发制人,不待黑泽有什么反应,直接怒气冲冲掉头走人。
黑泽微微眯起眼睛,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山地仁一直冲到门外,才感觉身后湿冷,原来刚才出了一身的冷汗。体育馆外日头照着,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住脸,半晌才将刚才那点惊慌掩饰完全,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
赛委会主席大步迎上,慌忙问:"大少爷,黑泽先生怎么说?"
"……他已经被那个小崽子迷昏头了。"
拳赛牵扯着赌局,不论是谁爆冷门,都有可能对赌局造成重大的损失。叶真已经破坏了他们太多计划,要不是碍着黑泽川,他早就被下手千百次了。
"他身上的赔率是一比三十,不能让他拿冠军。"山地仁勾勾手指,赛委会主席立刻凑上来,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我听说那姓叶的小崽子父亲已经回去了,现在他身边的教练是个草包。选手上场前教练要喂水,你把他的水瓶……"
赛委会主席眼底精光一闪,低头唯唯诺诺。
山地仁拍拍他的肩,声音低得近乎耳语,语气里抹不去强烈的杀意:"记着,我不是要他输掉比赛,也不是要他缺胳膊少腿。我是要他上去了就下不来,要他死在那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星期一直感冒发烧所以木有更新。到现在都喉咙疼,嗓子哑着,听着就跟男人一样,泪流满面……
其实这章还是过渡,下边才是戏肉~!
42
42、血书 ...
亚洲无规则自由格斗大赛决赛很快开幕,由叶真和美国拳王马洛斯争夺冠亚军位置。
叶真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比赛当天溜达着去了,精神很放松,心情很HAPPY,上场前还吃了个蛋糕。
马洛斯则阴云密布,一进赛场就急匆匆进了更衣室,几个记者想采访,被他的助理们强行推开了。
马洛斯此人,在美国黑市拳界相当有名。他身高一米七九,体重八十公斤,深蹲曾经达到四百公斤分量,踢腿则是深蹲的两倍。因为刚出道时滥杀对手,狂妄好斗,还曾经吃过好几起官司。后来不得已,投靠了黑道,性格才稍微收敛一些。
他能打败对手晋级决赛,其实少不了山地仁的暗箱操作。他是山地仁留着专门对付叶真的。换做其他人,可能没有在大厅观众之下打死对手的胆量,但是马洛斯就有。
叶真死了,他有可能会再度官司缠身,有可能会被彻底摈弃出这一行,甚至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但是一切都比不上山地仁许诺给他的巨额补偿,那张支票,足够他在美国尽情挥霍享受完下半辈子。
比赛很快开始,选手从各自的更衣室穿过表演走廊,来到擂台之上。叶真还是像平常一样,事先从更衣室的自动饮水机里接了半瓶水交给张松涛,上了台先喝两口,然后再带上牙套。
只是这次他喝水的时候,觉得水格外甜,仿佛加了点甜蜜素之类的东西。他疑惑的舔舔嘴巴,心说难道是刚才吃的那块蛋糕太腻人了吗,但是吃的时候感觉很好啊。
叶真没想很多,转身走到擂台当中。马洛斯站在对面,阴沉的盯着他。
观众席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间或夹杂着狂热的尖叫。
裁判念完比赛规则,示意场下裁判席。叮的一声敲钟声响,裁判把手往下一劈,喝道:"开始!"
就在那个时候,视线随着裁判单手下劈的动作,叶真突然觉得眼神一花。
那是很不寻常的感觉,他的视力好像模糊了一下,仿佛被盖上了一层玻璃纸。
叶真挤挤眼睛,突然觉得头顶彩灯太亮了,比前几次都亮,好像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光晕迎面砸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面前风声呼啸,马洛斯一记铁拳迎面袭来,瞬间把叶真打得往后仰去!
这一击可不是开玩笑的,叶真大叫一声,砰的倒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响,血流瞬间从鼻子和口腔里涌出来。
马洛斯一步上前还要打,裁判疯狂把他拉开,疾扑在地开始倒数。叶真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一会才听见"五,四,三,二……"这样的声音。
他咬咬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不见了。
世界在眼里变成零星的光点,他能听见人群的喧闹,裁判的叫声,马洛斯的大吼,甚至可以听见张松涛焦急叫着他的名字。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水。
那水有问题!
"我放弃比赛!"叶真喘息着吼道:"我看不见了!放弃比赛!!"
一记重踢毫无预兆当胸飞来,叶真根本无法闪避,只觉得身体凌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围绳上。裁判怒吼着想拦住马洛斯,却被狠狠推到一边。在惊呼声里,马洛斯抢上几步,拳头如同疾风暴雨一般狠狠落到叶真头上、身上!
这根本不是比赛,是存心要把人打死!
观众席上响起尖叫,很多人站了起来。裁判扑过来阻止,却被马洛斯一脚踢倒,当时就昏了过去。
叶真倒是挡了两下,那是他下意识的。他看不见,又被打懵了,根本没法组织起有效的回击。
要结束了。
马洛斯眼里闪烁着血红疯狂的光。他知道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小孩头不禁打,又被他好几下黑手,只要再对着后脑最脆弱的地方补一拳……
鲜血和暴力的刺激让他病态的亢奋起来,他高高举起拳头,因为过分用力,脸颊横肉显出怪异的虬结来。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拳头,继而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扔!
——是黑泽川!
黑泽川从贵宾席上冲到台下,抓着围绳一跃而上,最后一刻堪堪抓住了马洛斯的手!
黑泽一向是那种比较内敛自制,情绪从不外露,寡言少语却很有分量的男人,一般看到他皱眉就很少见了,像现在这么暴怒的模样,连贵宾席上的山地仁看了都心寒。
马洛斯不甘心,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向前冲,还没冲两步就被黑泽一脚踹翻,直接摁倒在地一拳打断鼻梁,顿时惨叫出声,只见鲜血喷泉一样彪了出来!
事已至此已经一片大乱,医疗组抬着担架往上冲,黑泽抓着马洛斯的头发,把他在地上拖了几步,走到围绳边,狠狠扔下了擂台!
赛委会那帮人几乎都站不稳了,只知道尖叫,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太弱的差点就昏了过去。黑泽并不管他们,抓着医疗组的头儿把他拖到叶真边上,厉声喝道:"救人!"
其实他声音有点发抖,只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给人一种仍然镇定的错觉罢了。
叶真口鼻出血,已经昏了过去。黑泽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来,抬到担架上去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幸亏被医疗组头儿扶住了。
"黑泽先生,您冷静!冷静啊!"
黑泽"嗯"了一声,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连眼神都有点不对了,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色。
张松涛急急忙忙爬上擂台,咆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叶十三!叶十三他还好吗?!"
他一眼看见黑泽,立刻找到主心骨一般紧紧拉住,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正常!不正常!"
"……他被人暗算了。"黑泽冷冷的道,"把他最近两小时内吃的喝的所有东西都保留好,现在立刻送去洗胃!"
山地仁从贵宾席上站了起来,脸色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冰霜。
黑泽的视线穿过大半个擂台,隔着沸腾的人群,突然毫无预兆的盯住了他。
这对表兄弟遥遥对视了几秒,山地仁收回目光,咬牙吩咐手下:"咱们走!"
回去的路上山地仁接到眼线消息,叶真被黑泽川直接送去医院,中途一度心跳骤停,刚到医院就接受了电击。
黑泽曾经仗势强行在山地家插入大量人手,等于是从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山地家族。山地仁没法硬碰硬,只能在黑泽身边渗透一两个眼线,关键时刻探听些消息。
据说黑泽川暴怒,当场打了电话叫人羁押马洛斯,还在医院发了重誓要彻查到底,说一旦查出是谁搞的鬼,不管那人什么身份,就算是天王老子都照算账不误!
山地仁听了这话,只淡淡的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话是黑泽川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但是那又怎样?事情已经做下了,那个姓叶的小崽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说不定呢。就算他死了,黑泽还能真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对山地家族动手?
山地家大宅住得离市区远,车开回家时已经傍晚了。山地仁一进家门,就看见院子池塘边上遥遥坐着一个人,披着一条白色的毯子。
是龙纪威。
山地仁一把推开迎上来的佣人,疾步走到池塘边,半跪□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天色暗了,风要刮起来了,咱们回去吧。"
龙纪威半闭着眼睛,微微一偏头,并不理睬他。
山地仁想起今天才害了人家的养子,虽然对叶真恨得出血,却也不免有点微微的心虚,半晌才没话找话道:"你要是喜欢看风景,哪天咱们请人在院子里装上夜灯,再往池塘边种一圈垂柳,晚上从家里望出去,应该很好看的吧!"
这话照例是得不到半点回应的,谁知道龙纪威突然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在打算什么,突然说:"不好。"
山地仁颇为意外,也有些高兴,问:"为什么不好?"
"柳树招鬼,你不知道么?哪天我死了,变成厉鬼,正好被你家柳树招来,你可就等着受罪了吧。"
山地仁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呢,谁敢害你?我知道你……你受了很多罪,但是那很快就到头了,没人会真要你命的!就算军部的人真要杀你,还有我呢,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能让人轻易害你性命?!"
龙纪威一言不发,只冷淡的盯着他,并不相信的模样。
山地仁霍然起身,转了两圈,猛然停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对你怎样倾慕,你自己心里肯定知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却把你从中国弄来,是我理亏。但是我至少不会害你丧命!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哦?你怎样证明给我看?"
山地仁不知道怎么答,脸色发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龙纪威若笑非笑,闭上眼睛道:"漂亮话我也会说。可惜人没有前后眼,不知道我当年救的,就是这么个软弱无能的东西。"
山地仁只觉得迎面被人打了一耳光那样的难堪,血气往太阳穴上冲,一跳一跳的:"我……"
龙纪威把头一偏,扬起手来对外挥了挥,那是个掌心向内,轻描淡写的手势:"走吧,别在这杵着了,你都不嫌难堪么?"
"——我……"山地仁突然灵光一闪:"你叫我怎么证明?"
龙纪威面色淡淡的,问:"我叫你怎么证明,你就怎么证明给我看?"
"是!我虽然不能放你走,但是不论将来……"
"别说什么将来了,你要是有那份胆,现在就立个字据。"
山地仁立刻就要转身去拿笔,被龙纪威叫住了:"等等。我们中国人立誓,谁像你这样拿个铅笔白纸,随随便便写两句就算数?"
"那你叫我怎么写?"山地仁话音一顿,竟然微微显出一点笑意:"——行,你既然不相信我,我用纸笔写的话你自然也是不当回事的。今天就在这里写份血书给你,以后要是我保不了你性命,我就天打雷劈,跟你一起去死!"
龙纪威听到血书两个字,眼底掠过一点异样,幸亏天色渐晚,把他的神情都掩盖住了。
山地仁一刻都等不得,立刻让人拿了小刀笔纸,当即割破手臂,蘸着血立下一份字据,写着自己一生钟爱龙纪威一人,立誓要保其性命,如若将来遇险,必定千方百计搭救,胼手砥足耗尽家财也不足为惜云云……
这血书可不短,就算山地仁平时身体强健,写到最后也有点喘不过来气了,手臂上血汩汩不绝的冒出来,把草地都染红了一块。
龙纪威皱着眉,挪开目光道:"你短短写两句就完了,扯这么多干什么?"
山地仁却坚持写完最后一句,又沾血署了名,哑着嗓子道:"你能把心思往我身上放半分,我再把血书抄十遍也心甘了。"
龙纪威接过那张血迹斑斑的纸,看了一眼,叹气不语。
山地仁热切的看着他,指望着他说点什么,半晌才听他淡淡的道:"你流了这么多血,去包扎一下吧。"
山地仁挣扎着站起身,想去拉龙纪威,却被他避了一下:"你先去,我先……我先看看再说。"
山地仁只当他想看看那封血书,心里热了一下,笑道:"那行,那行,你慢慢看,就是千万别着凉了,晚上风大。"
龙纪威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其实如果山地仁回一下头,就能看见龙纪威脸上的笑意,实在是让人心里发寒。
山地仁走了,池塘边上天色又暗,佣人都远远的站在大宅门边上,没人看得清这里发生了什么。龙纪威拿着血书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叠起来,压在手掌下。
他摞起衣袖,盯着自己左手臂内肘的皮肤看了半晌,突然张口对着淡青色的血脉咬了下去!
那一口咬得实在狠,简直连拼命的劲都拿出来了。一口没咬出血又多咬了两口,皮肉被活生生撕裂开,血管一破,那血就跟喷泉一样细细的涌了出来!
龙纪威把血滴在山地仁的血迹之上,因为疼痛而剧烈的喘息着,手指颤抖的沾了自己和山地仁两人混合起来的血,飞快在手臂皮肤上画了个符。符文极其复杂,等到画完,他的血已经把那张血书浸透了,龙纪威用手强行撑开伤口,用苗文念了几句咒语,喝道:"——起!"
只听吱吱几声,从他鲜血淋漓的伤口里竟然爬出一只小拇指盖大的金色蛊虫!那蛊虫张开翅膀,绕着龙纪威飞了两圈,夜色里仿佛一道绚丽的流光,很快停在那张混合了龙纪威和山地仁两人血迹的纸上。
那虫仿佛极为嗜血,在血纸上打了个滚,又吱吱的吸了半天,直到身体涨得滚圆,才再次飞了起来。
龙纪威脸色惨白,仿佛蛊虫离体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活气,跟死人无异了。
好半天他才喘过一口气,低声苦笑道:"我倾尽心血,养了你六十年,如今再也养不了你了。咱们蛊苗从不死在异乡,你去找玄鳞,去告诉他:咱们该回家了!"
那虫极为伤心,瞬间叫声大起,尖锐刺耳。
龙纪威淡淡笑了一下,温柔道:"去吧!"
那虫瞬间飞起来,绕着龙纪威转了两圈,才顺风往天上一飞,瞬间消失了影踪。
龙纪威这时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视线一片模糊。直到眼见蛊虫消失不见,他才再也支撑不住,靠在椅背上重重闭上了眼。
夜色一片苍茫,遥遥望去,星河浩瀚。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于万里之外,他所思念的那片土地上,是否也是同一片星空呢?
龙纪威叹了口气,那声音极低,几乎刚出口就湮灭在了夜风里。
他那只受伤的手腕一沉,从扶手上滑落下去;直到过了很久很久,都再也没有移动过半分了。
43
43、苇塘暴雨 ...
时间是深夜。虽然白天气温已经相当炎热,但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这片巨大苇塘里仍然冷风嗖嗖,听起来就仿佛遥远的呜咽。
高架灯把这片地区映得灯火通明。苇塘里架着带电的铁网,每隔十米就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如同标枪一般屹立不动。
铁网围绕着苇塘里最潮湿、最泥泞,平时人迹罕至的地带。此时此刻,老于穿着巨大的黑色雨衣和胶鞋,疲惫不堪的坐在泥水里抽烟。
一个国安局处长给他点了火,哑着声音道:"上头答应再调两台最大功率的辐射控制仪,务必要把逃逸的老龙困在这片苇塘里。还说了,要是老龙带着它的本体跑了,咱们都要磕胶囊!"
老于苦笑一声:"能撑一天是一天吧,撑到前线人员把龙纪威救回来,咱们就解脱啦。"
"我还是担心哪!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雨,而且还是暴雨!你知道的于副局长,老龙这种生物,天气极度干燥的情况下还能用辐射仪勉强控制它的行动,但是一旦下雨,水汽密度上升,它就自己'游'起来了啊!上次在辽东营口的苇塘,也是下过暴雨之后……"
"不许胡说!"老于打断手下,半晌叹了口气,疲惫不堪道:"不怪上头人紧张,你知道老龙之前的那个'样本'是怎么跑掉的吗?也是九处保护不严,主控源是个小孩,夏天跑出去玩的时候竟然掉进河里淹死了!那个样本当时就发了狂,生吃了主控源的尸体,然后就消失了!至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牵扯进这件事里的几个处长,至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那处长不寒而栗:"万一……万一龙纪威现在已经……"
他话音未落,突然觉得鼻尖一凉,紧接着几点雨滴落下来,黑如锅底的云层里突然划过雪亮的闪电。
"——下雨了!"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那处长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惊怖。
老于脸色剧变,霍然起身暴吼道:"开控制仪——!开到最大频率!"
"有可能会烧伤样本身体的啊!"
"你想磕胶囊吗?!开!!"
处长慌忙跑远,很快苇塘深处传来杂乱的吼叫和脚步声。几分钟后,十几台扇形分散的巨大仪器同时"嗡"的一声,人类所感应不到的超低频波瞬间布满了整片苇塘。
大雨倾盆而下,老于飞快戴上雨衣兜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人群那边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明晃晃的小虫贴着他的脸飞过,顺眼就往苇塘深处飞过去了。老于皱了皱眉,心说是萤火虫吗?动物的生物频波一般比人类低,在这样强大的低频干扰之下,人类虽然不受伤害,但是蚊蝇动物都已经被烧死了啊。这只虫子是怎么飞进来的呢?
只见那只小虫全身亮着金色的光,仿佛流星一般很快在夜空中盘旋一圈,疾冲而下。
苇塘最深处的洼地里隐约卧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影子足有十余丈长,一人多高,可怖的是头上竟然有两根两米多长的大角,在夜色里仿佛魔鬼一般狰狞可怖。
小虫毫不畏惧,绕着那两根大角一直往下,轻轻落到黑影深处。
大雨瓢泼而下,倏尔只听一阵急促尖锐的吱吱声,足足响了十几秒,才蓦然一顿。
空气仿佛漫成一条无形的河流,世界被水充满了,苇塘深处的腥咸泥泞涨成大潮,隐约响起潮汐般让人心颤的轰鸣。
那黑影的头缓缓扬起,每移动一分,便在哗哗声里压倒大片芦草。紧接着它全身上下仿佛竖起无数根尖锐的"刺",仔细看却是无数片完全张开的黑鳞,从黑鳞下吐出腥气扑鼻的气泡,很快形成一层厚厚的水汽泡沫,将巨大的身体整个"裹"了起来。
亮光一闪,只见是那只小虫从黑影獠牙交错的嘴里钻了进去,隐没不见了。
黑影自身分泌出的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让它自身密度大大减轻,同时和水汽深重的空气融为一体。泥潮从它身下哗哗流过,使地面湿滑如同河床,那黑影身体一耸,从腹部下伸出一只足有小房间大的大爪,在泥潮里一撑!
如同闪电从天而降,劈开大地!巨大的轰鸣瞬间震得地面摇晃,老于一屁股跌倒在泥水里,嘶吼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慌作一团,几个胆小的甚至差点尿了裤子。
只见苇塘深处,一条庞大仿佛小山的黑影腾空而起,在雨水里滑动两圈,瞬间把众人头顶上的天空都遮满了!
老于拼命仰头,因为过于惊恐而发不出半点声音,半晌才发着抖道:"它……它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那黑影只要轻轻往地上一压,那山峦一般的身体就能把这群人同时挤死!很多人惊慌退后,慌乱里也不知道多少人摔倒在地,只听惨叫和嘶吼此起彼伏,如同可怕的人间地狱。
老于全身是泥,眼珠通红,声音都哑了:"稳住!别乱跑!都稳住!小心踩死人!!"
人群再次爆发出惨叫,只见黑影尾巴一甩!那尾巴已经被仪器烧伤了大片,但是一甩之下惊天动地,瞬间就把好几个跑得慢的凌空甩起,远远扔进了十几米外的苇塘里!
老于大叫一声抱头卧倒,还以为这次小命休矣,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嘶吼阵阵,竟然往远处去了。
他颤抖着抬头一看,只见黑影盘旋远去,在瓢泼大雨里仿佛一座可怖的黑云,几秒钟内就消失在了天边。
"正东偏南,正东偏南……"老于失魂落魄,猛的瘫倒在地:"完了,它往日本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东京的一座私人病院里,叶真搭在床边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手腕一抬。
黑泽正坐在床边看文件,立刻抬头叫了声:"叶真?"
"啊……"
"你醒了?"黑泽急忙站起来按住他的手:"别乱动,还在吊水!"
叶真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茫然的转了下头,半晌才听出声音的主人,"……黑泽……?"
"嗯。你别乱动,手上还在输液。"
叶真不老实,用另一只手扒拉眼前的绷带,茫然道:"我瞎了吗?"
"别乱碰!"黑泽立刻喝止:"你的视力应该已经恢复了,只是刚解毒,怕眼睛看光受到刺激,暂时用绷带裹几天。放心吧,你好着呢。"
大概是药物作用,叶真反应迟钝了很多,半晌才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你一路打进决赛,赛委会的人为了赌局,在你更衣室的饮水机里下了毒,又买通马洛斯想在擂台上要你的命。你刚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非常危险,所幸在苗寨里泡过洗髓草,细胞活性非常强,很快就将毒素代谢掉了,所以才捡回一条命。"
黑泽伸手摸摸叶真的头发,温和道:"下毒的人我已经处理了。"
叶真缩缩头,傻呆呆的又"哦"一声。
他这样子其实非常可爱,脸色苍白,却因为裹着绷带而显得圆鼓鼓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副茫然无辜而不知事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亲上去。
只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黑泽才敢肆无忌惮的注视着他,不必时刻掩饰自己看他的目光。
也不必担心叶真从自己眼里看出什么,从此将他视作敝履,躲得远远。
黑泽微微的叹了口气。
叶真摸索一会儿,慢慢坐起来,仰着头问:"我……我爸爸妈妈呢?"
黑泽默然不语,好几秒后才用平淡的口气道:"联系不上。龙九处长岂是我们能轻易联系上的?更何况玄鳞先生了。"
"……我真的不会瞎吧?"
"不会!你好着呢,就是外伤还要再养养。"
"哦,那就好。"叶真又摸摸绷带,低声道:"我怕我真的瞎了,他们就不要我了。"
黑泽心里猛然一颤,这回连脸色都微微变了。
他想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你别担心有一天会无处可去——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又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笑了一下,说:"别担心,你尽快把伤养好,龙九处长他们就会来接你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抛弃你。"
叶真从黑泽掌心里轻轻抽回手,反复摸着自己眼前的绷带,有点伤心又有点迷茫的样子。
黑泽不敢再单独和他呆下去,猛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主治医生正等在走廊上恭候着,一见他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助手急匆匆进去了。
黑泽低头站了半天,只觉得心里一会儿酥软,一会儿又发苦,短短几秒钟里就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尝了个全,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他的助理小姐远远站在走廊上接完了电话,走过来低声道:"黑泽先生,山地家的情况传过来了。听说山地仁这段时间一直神出鬼没的,大宅锁了一半房间,就跟防贼一样,根本联系不上他本人!"
黑泽闭上眼睛:"——估计军部那传闻是真的了。"
助理小姐吓得脸色发白,只强撑着不发出声音。
"这件事你知我知,别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叶真!任何人问起,就说联系不上他父母!"
助理小姐拼命点头,颤颤巍巍问:"那以后怎么办?还留叶真在医院里吗?"
黑泽不出声,脸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助理一贯能揣摩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道:"我看医院条件也就这样,到底比不上家里。反正这孩子已经醒了,要不就接回您家里去养着吧?好吃好喝的养一段时间,外伤也好得快一些!"
"噢?"黑泽脸色显出一点笑意来,"你真这么想?"
助理心说你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关心别人怎么想干什么!无非就是你不好意思直接把人往家带,想找个坡来借坡下驴罢了!
果然黑泽点点头,说:"你想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明天你去跟医生说,给叶真办了出院手续,我自己领回家照顾。"
为什么不你自己去说!你害羞吗?怕人笑话你老牛吃嫩草吗?助理小姐黑线点头,无奈道:"是!"
44
44、洗澡 ...
于是因为受伤而丧失行动能力、裹着绷带而丧失视力的可怜兮兮的叶十三小同学,终于被黑泽川打横抱起来往肩上一扛,扛回了富丽堂皇的黑泽家。
黑泽家族作为当地著名的武术世家,家宅有着古老的历史,占地面积非常大,从庭院到正房有着不短的行车距离。住宅风格跟现代别墅相当不同,大多数建筑还保留着古时和风,沿用了纸门、瓦顶、木地板、地龙取暖等习俗,跟叶真记忆里的叶家旧居倒是有些相仿。
叶真看不见,好奇的坐在榻榻米上东摸西摸,摸到茶几上的腊油冻石摆件,不知道那是什么,便觉得好玩,还拿起来闻了闻。
管家看着心惊胆战,刚要出言提醒,还没开口就被黑泽用目光阻止了。
叶真玩着名贵玉石摆件,问:"串串,你家到底有多大啊?"
"哪天带你出去逛一圈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逛嘛,在医院躺得身上都发霉了……"
"不行,肋骨受伤养三十五天,更何况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
叶真把摆件一扔,倒在地上用力捶榻榻米:"串串!你真是太小气了串串!医生说什么你听什么吗,医生还说每天都要喂我吃五十个糯米团团呢!"
玉石摆件滴溜溜在茶几上滚了个来回,管家闪电一般接住了它,长出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还没出完,黑泽便漫不经心的从他手里拿走摆件,再次丢给了叶真,"——医生是叫你在养伤期间多吃点东西,问你爱吃什么,叫我别控制你。他可没料到你一天要吃五十个糯米团。"
那个摆件很昂贵的啊,它价值无数个糯米团子啊!管家心疼得抽筋,当叶真百无聊懒,用牙齿去咬那块玉石的时候,可怜的管家眼睛都发绿了。
"嗯嗯,我要洗澡!我一身都是医院味儿!"
叶真终于玩够了摆件,把玉石"咚!"的一声重重磕在茶几上,起身就要往外爬。
黑泽一伸手把他拦腰抱回来:"爬什么,你知道浴室往哪走?"
管家很有眼色,立刻说:"那我帮您放热水,再点上安神的熏香,您洗完澡了正好睡一觉。"也省得无聊拿我们家的东西磨牙玩啊!
谁知道黑泽阻止了他:"不用,我来,你去帮他准备睡衣。"
叶真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能意识到黑泽的险恶用心?于是乖乖被扶着去浴室。黑泽把外套一脱,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上,在容纳三人并排躺下的浴缸里放了大半缸水,又点了安神的熏香,回头一看问:"你怎么还不脱衣服?穿着衣服洗澡吗?"
叶真那堪比恐龙粗的神经终于觉得有点不妥,"你……你出去了我再脱。"
"干什么,你能自己洗?"
"神马!!难道你要帮我洗?!"
黑泽吸了口气,声音刻意变得很平淡:"我怕你洗头的时候绷带沾到水,那就太麻烦了。再说你看不见,自己能搓背吗?在医院呆了几天,应该好好洗洗了吧。"
叶真踌躇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豪爽的把衬衣一脱一扔:"嗯!好吧!反正你又不是大姑娘!不过串串,我可警告你啊,不准趁小爷眼睛看不见又没穿衣服的时候玩偷袭,练武之人要有武德你知道吗?"
黑泽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落到少年光裸的上身。叶真脱起衣服来真是豪爽无比,穿的又是松紧带那种棉质休闲长裤,直接连着内裤一起直接拽下来,光溜溜的甩了甩脚丫子:"串串!扶我进去!"
这一下视觉冲击简直太剧烈了,黑泽此刻只庆幸一件事,就是叶真的眼睛被绷带蒙着,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如果被那孩子看见的话,自己一定会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黑泽咬牙一声不吭,把叶真抱进浴缸里,又拿洗发水细细搓在少年黑亮柔软的头发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半跪在叶真身后,少年光滑的背就靠在他胸前,那么天真无辜毫无防备,一伸手就能整个环抱起来。
只要稍微低个头,他的视线就能越过叶真的肩膀,看见他浸在水里的大腿。那双腿悠然自得的微微打开,在水光的映照下格外白皙透明,仿佛初生婴儿一般柔嫩。
如果能伸手摸摸的话……
如果能稍微摸一下的话……
叶真偏了偏头,茫然问:"串串,你很热吗?"
"……没有。"
"你呼吸出来的气很热啊,发烧了吗?"
"没有。"
叶真还想问什么,黑泽果断拿起花洒:"仰起头,别说话!小心水冲进嘴巴里!"
叶真乖乖不说话了,任凭黑泽用水冲掉满头泡沫。这个仰头的角度让他嘴巴无意识的微微张开,面容又非常认真稚气,偶尔水流到脖子里,他便敏感的缩缩脖子,如同一只毛被水淋湿的小兽。
黑泽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放下花洒,夺路走人,否则他就要失控了。但是跟疯狂的欲望比起来,理智的作用显得那样可怜,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他曾经于无人处幻想过多次,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亲眼见到的风景,此刻就毫无遮掩,毫无防备的出现在眼前。
一贯骄傲强悍、生龙活虎的少年,平时那么骄纵并且高高在上,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如今他失去视力,身受重伤,懒洋洋的躺在自己面前,仿佛对他做什么都不会遭到抵抗。
黑泽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他控制不了。
他以为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强,可以克制所有见不得人的冲动,只要稍微看上一眼,稍微满足下龌龊的私心便好。然而真正亲眼看见了才发现,雄性的欲望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平息,那一眼足够让他意乱情迷,让他乖乖臣服于邪恶的魔鬼。
叶真觉得不舒服了,缩缩脖子问:"冲好了吗?"
黑泽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冲好了吗?脖子僵着好难受啊!"
"……好了。"
叶真立刻一骨碌爬起来,用力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好了也不说一声,难道被小爷的英俊容貌震慑到话都不会说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串串你一看就不会伺候人,你搓得我头皮好痛啊。"
黑泽僵了半天,最终只说出来一句:"对不起。"
叶真一边不满的哼哼,一边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揉着。黑泽看着他,突然心里一动,问:"你在中国交过小女朋友么,叫人家来照顾你不是更好?"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男女授受不亲,才没什么小女朋友呢。"
叶真摸索着伸手去拿沐浴液,手在光滑的流理台上抓了几下,突然被黑泽一把抓住了。
"别动……我来。"
黑泽拿起玻璃瓶子,刚要打开,却迟疑了一下,慢慢俯身下去亲了亲叶真被水打湿的侧脸。
叶真只觉得炙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转瞬就远去了,不由一愣:"串串……"
"别动。"
黑泽抹了点沐浴液在叶真背上,顺着脊背慢慢揉搓下去,仿佛按摩一般轻轻揉按后腰两肾的地方。练功夫的人按摩起来手劲恰好,不轻不重,舒服得让人难以抵抗,叶真很快放松了全身重量,头自然的往后仰,几乎贴在了黑泽颈窝里。
这么近的距离,温热水汽混合的熏香一股脑飘进人大脑里去,让人如同云里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黑泽呼吸难以抑制的加重了,他手环过叶真的腰,顺着胯骨往下,同时小心亲吻叶真湿淋淋的头发。
叶真舒服的眯起眼,心里隐约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仿佛空气里飘着香香甜甜的棉花糖,软软的,黏黏腻腻的。跟龙纪威、玄鳞他们相处时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跟学校里那帮小哥们儿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感觉就像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宝贝,正被人温柔而小心的对待着。
"串串……"
叶真有点别扭的动了动,紧接着就感觉自己□从没多注意过的□被碰了一下。
"既然没有小女朋友,也一定没试过这个吧?"黑泽一手按住叶真光裸的肩膀,低声道:"没事,别害羞,我不笑话你。"
全身血流刷的一下涌到脸上,叶真只觉得头晕脑胀,针刺一般的尴尬和羞耻里偏偏渗出愉悦来,温水一样漫过神经。
那种快感来得猝不及防,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全部感官都集中到黑泽的手指上,指尖稍微轻重一下,都能带来旋风一般狂热的刺激。
太强烈了,停止……快停止!
叶真想张口拒绝,他甚至挣扎了两下,但是很快就屈服在从未有过的,铺天盖地的快感里。
只要他稍微扭动挣扎一下,摩擦带来的愉悦都会立刻成倍涌来,让可怜的小叶真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咬着牙涨红着脸,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全身僵得像是绷紧了的弦,双手拼命抓着浴缸边沿,用力之大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连黑泽低头亲吻他的脖颈都感觉不到了。
黑泽故意把手上动作停了几秒,笑着问:"舒服吗?"
即将冲上顶峰的刺激突然被中止,叶真瞬间几乎窒息,他颤抖着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哭泣般短促的喘息。
"别慌……别慌……"黑泽一手扳过少年的脸,用力亲吻他的眉心和脸颊:"乖孩子……真乖……这就给你,别慌。"
他手上快速的撸动几下,叶真根本一秒钟都坚持不了,身体绷到极处便猛的一软,全身发抖的射了出来。
黑泽意犹未尽,试探性亲吻叶真的唇角,甚至连舌头都伸进去舔舐他紧紧的牙关,同时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尽管□硬得发痛,却仍然小心克制着不做进一步举动。
而叶真浑浑噩噩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前所未有的高_潮让他恍惚昏沉,连自己被亲了都不知道。
"喜欢吗?"黑泽含混不清问,"舒服吗?"
叶真偏了下头,躲开黑泽亲昵的吻。他就这么呆呆愣愣在水里坐了半天,突然猛的起身把黑泽一推。
这一推其实混合着心虚、羞耻、气愤和尴尬,力道并不大,但是黑泽仍然配合的往后退了半步。
"你……"叶真脸红脖子粗,胸膛一起一伏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半晌才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黑泽一把拉住他:"先擦干!"
两人无声的扭打着,叶真想挣脱,黑泽紧紧拽着他的手臂,十几秒后使出了杀手锏:"——你害羞什么呢?还想再来一次是不是?"
叶真立刻像是被蒸熟了的大闸蟹一般,被黑泽一把拉进怀里,用大毛巾三下五除二擦干水珠,又用厚厚的浴袍裹得严严实实,打横一抱走出浴室。
叶真想挣扎又不敢,想发怒又不好意思,委委屈屈被放到榻榻米上,只觉得身上一凉——浴袍被黑泽扯下来了。
"换上睡衣,好好睡一觉。"
黑泽坐在地上,一边用睡衣把叶真兜头裹起来,一边淡淡的道:"没什么好害羞的,现在十几岁的孩子都经历过了。生理需求谁都会有,只是你还小,别太沉溺就完了。"
叶真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穿上衣服,又在榻榻米上呆坐一会儿,突然问:"那你也有吗?"
黑泽抓起叶真的手,往自己□的小帐篷上一摸,问:"你说呢?"
那硬度和高度让叶真吃了一惊,猛的缩回手。
"别那么慌,我不会让你帮我做什么。只要你舒服了,你高兴了,我心里就觉得很好了。"
叶真满脸茫然,半晌才嗫嚅着问:"那……那你亲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黑泽维持着那个半跪在少年身前的姿势,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叶真等得满头雾水,再次叫了声串串,才听见黑泽咳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啊?"
黑泽又不说话了。
叶真看不见,对情绪的感知能力自然差了很多,黑泽不说出来,他也只能满心疑惑的呆着。
他又是个注意力不大集中的小孩儿,很快便走了神,一会摸摸榻榻米柔软的棉质外罩,一会拉拉身上的睡袍,然后就突然发现问题了。
"串串,我不要穿这个,太厚了!我要奶牛睡衣!"
黑泽一愣神,问:"你要什么?"
"奶牛睡衣!龙纪威以前给我准备的,长袖很薄的那种,上边还有奶牛花纹呢!"
黑泽:"……"
黑泽一脑子春情被这小崽子搅合得干干净净,哭笑不得道:"日本人都穿睡袍睡觉,这不也挺好的吗……好了!好了!别脱!小心着凉!"
叶真三下五除二把睡袍拽下来,砰砰砰在地板上摔:"龙纪威没有奶牛睡衣也没有!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待客的!而且这里谁是日本鬼子?小爷是纯的中国人!就连你也是个混血的串串呢!"
黑泽本来欲火中烧,只是在那里勉强忍着,被叶真胡搅蛮缠的一闹,那火气烧得简直收不住,连太阳穴都一突一突的直跳。
"你这串串简直越来越过分了,还偷偷亲小爷!小爷还没跟你算账呢!奶牛睡衣在哪里?我今天还没吃的五十个糯米团团在哪里?还不快快进贡上来,否则小爷打电话去找龙纪威告状!"
龙纪威三个字落地,黑泽眉心一跳,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头脑顿时冷静下来了。
他一把抓住叶真,"——好了!别闹!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我这就去让人买。龙九处长他们暂时还联系不上,等联系上了我让人去中国把你的奶牛睡衣带过来,行了吗?"
叶真不放心的叮嘱:"那你现在就去啊。"
黑泽迟疑一下,才略微不舍的放开手,低声道:"我现在就去,你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他看着叶真把被子拉上了,才站起身,一步步倒退着走出房间,轻轻拉上纸门。
叶真看不见,也不熟悉房间的构造,当然听不出黑泽没有走出大门,只转了一个弯,回到了刚才的浴室。
他把门一拉,背重重抵在墙上,迫不及待拉下裤子拉链。欲望积累多时,已经迅猛得难以忍耐,他想着叶真依靠在自己怀里懵懵懂懂的模样,几乎没怎么坚持就很快倾泻如注了。
所谓悖伦的欲望,不管事后想起来多么羞耻,冲动的时候都显得异常甜美刺激,比天堂的快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黑泽仰头靠在冰冷的墙上,很久才从□的余韵里缓过神来,咽了口唾沫。
他整理好裤子,也不在乎衬衣还是湿的,就这么拉开门走到长廊上,招手叫来管家。
"叶真习惯穿有奶牛花纹的长袖睡衣,你给我弄一套来。别因为他看不见就用别的图案来糊弄,他眼睛很快就拆绷带了。"
管家唯唯诺诺答应了,又看黑泽衬衣湿了大半,不禁担心的问:"这风大,您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不,不用。"黑泽吸了口气,低声道:"我吹吹风,正好……正好也能冷静一下。"
45
45、腐蚀 ...
叶真是个不勤学也不好问的坏孩纸,有什么疑问就放在自己心里琢磨着。
比方说从那天之后,他再也不问黑泽为什么要亲他了,他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黑泽到底为什么要亲他呢?
平时在家里玄鳞也会黏着龙纪威求亲亲求抱抱求打滚求蹭脸,那是因为玄鳞喜欢龙纪威,把龙纪威当食物(……),没事就舔两口解馋。
那么黑泽也喜欢他吗?
但是他们俩都是男的啊。
哦这个没关系,玄鳞是男的,龙纪威是男的,一样不妨碍他们俩亲亲热热,也不妨碍叶十三小同学管龙九处长大声叫妈。
那么问题的关键在于,黑泽串串真的喜欢叶十三小同学吗?
叶真考虑许久,觉得这件事很关键——首先,黑泽是个串串;其次,黑泽太老了,据说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家伙了呢。
叶真想得脑袋瓜子疼,索性不想了,安心享受他的糯米团团、牛奶巧克力球、黄桃水果粒酸奶和大杯芒果碎碎冰。
刚来的时候叶真对这个时代的零食不甚了解,龙纪威又是个主张小孩多吃主食少吃糖的家长,导致叶真虽然有钱,却不知道怎么花。幸好现在黑泽接手了养育小孩的重任,出手大方又刻意讨叶真欢心,没几天功夫就搬了一座零食山回来,让叶真小盆友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和室的门大开着,阳光和微风温柔抚摸着叶真的头发,院子里的竹管接满了水,轻轻咚的一声磕在池塘边的青石上。
叶真吃饱了零食,晃晃悠悠的出门晒太阳。他眼睛看不见,在走廊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楼梯,刚要爬下去,突然被一只手扶住了。
管家大惊小怪道:"您要出来怎么也不叫一声?万一摔了可怎么办?来来来,我扶您下去……"
叶真却没有动,仰起头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突然问:"黑泽呢?"
"这个时间黑泽先生一定在书房,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哦,"叶真说,"那我去找他。"
管家:"……"
叶真推开管家,一步一晃悠的往前走去。他又不知道书房在哪里,便循着直觉一路往前——再走十几步就掉进池塘里去了。
管家欲哭无泪,问:"您就不能到别处去看看吗?我扶您去荡秋千好不好?"
叶真怒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您不是吗?!
管家疯狂腹诽着,只听叶真傲娇的扬了扬头,说:"我就要去找黑泽,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你不带我去吗?那我自己找,找到了就踢门进去,损坏的财物由你赔偿。"
管家满头黑线:"您能别闹了吗……好吧,跟我向这边来。"
穿过走廊又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管家停在一扇桃木门前,轻轻敲了两下,用日文低声道:"黑泽先生,叶小少爷来找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
书房里黑泽正跟山地家族派来的人交涉,一听叶真的名字,两方人都顿住了。
叶真两个字是山地家族的魔障——保镖头子东乡京男被此人打断脊椎,山地崇大少爷被打断十指并活活弄残,山地老太太则在无数保镖的包围下,被此人一刀斩下头颅,据说在场的手下们当场疯了两个。
甚至连山地家族培养出的C级缓冲体,只有用对冲波才能克制住的基因武器,都被这人简单粗暴的一棍子戳烂眼睛,硬生生用暴力解决了。
山地家族内部流传,这姓叶的不过十五六岁,看上去天真娇憨如同少女,一旦动起手来,却残忍冷血得让侩子手都胆寒,实在是个百年难见的狠角色。
黑泽看看山地家那个代表的脸色,扬声道:"让他进来!"
书房门开了,叶真摸索着走进室内。他穿着水绿色印奶牛头像的长袖睡衣,看上去相当卡通,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绷带,无意识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仿佛感觉到这房间里不止黑泽一个人。
山地家族那个代表紧闭嘴巴,往椅背上缩了缩。
他不敢发出声音。
他不敢让这个看上去天真无辜、实际上杀人如麻的少年察觉到他在这里。
黑泽快步走上前扶住叶真:"你过来干什么?我有点事,等我几分钟。"
叶真被他扶到一张沙发上坐着,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仅仅过了几秒种,他敏感的直觉就仿佛两根透明的触角一样,锁定了山地家族代表所在的方向。
"串串……"叶真"看"着那个可怜的代表,问:"这房间里还有人吗?"
所幸山地家族那人不懂中文,否则黑泽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有人,你稍微等会儿。茶几上有水果,自己吃。"
叶真慢慢的哦了一声,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嗅着。
黑泽转向代表,用日文平静的道:"——现在你看到了。"
那代表用眼角余光紧盯着叶真,"您竟然把他放在自己家里,他的身份有多敏感您是知道的,对吗?山地家族标出暗花来要他的命,山地先生不会放过他!"
"如果被他知道山地家族在哪里,山地仁一定不用标任何暗花,直接躺在家里等人杀上门就可以了。"黑泽站起身,向那代表的方向微微倾□:"回去告诉山地仁,别再妄想跟我合作了——一旦绑架龙九处长的事情暴露,他是第一只替罪羊。山地家族会从此死无葬身之地!"
那代表被气势压得瑟缩了一下,随即用力咳了一声,也站起身:"您的意思是在龙九处长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协助山地先生,甚至连两家的姻亲关系都一点也不顾了,是这样的吗?"
黑泽冷笑:"我母亲三十年前嫁人那天就跟山地家族断了关系,你到今天才知道?"
代表紧皱眉头,还想说什么,黑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来人!送客!"
书房里气氛剑拔弩张,没人注意到黑泽用日文提起"龙九处长"这个词的时候,叶真的眉梢轻轻一挑。
代表满脸不甘,最终还是愤愤不平的走了。
黑泽吸了口气,对叶真招招手,"——过来。"
叶真头也不抬道:"你给我过来。"
黑泽僵了一下,乖乖走过去站在沙发边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这个男人站立的身影仿佛标枪,挺拔坚硬又充满力量,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压迫的气势。而叶真把玩着苹果,漫不经心的抛上又抛下,半晌才用叫唤小狗一样的语气说:"串串啊……"
黑泽漠然看着他,不动声色。
叶真继续道:"听说你喜欢我,是这样的吗?"
黑泽眉心一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全身肌肉瞬间僵硬。
"……你……你……你听谁说的?"
"哦,"这回换叶真不动声色了:"自己猜的。"
黑泽面部肌肉常年瘫痪,几乎从来没什么表情,眼下却几乎要破功,花费好大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他闭上眼睛,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你尽管回去告诉你父亲,玄鳞先生会杀了我。"
"不会。"叶真仍然把玩着苹果,懒洋洋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喜欢我?"
黑泽沉默一会,说:"我在大连到处找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少见的强手。山地崇说你是十几岁少年,我只觉得他走眼了,像你这样的功力,没有十几年潜心修习是不可能达到的。人人都在说天才,天才哪里有这么多?习武之道永无止境,就算偶尔出现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也容易被一点浅薄的成功迷昏头脑,不肯下苦功夫练习,终究一事无成。我当时就想,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大家都对你看走眼了,要么你就是个真正的天才,并且吃过无数苦,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和恒心。我是个没什么天资的人,唯一可以依凭之处,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拼搏多年的天赋平庸者,能遇上你这样完美的对手,也算是人生之大幸,可遇不可求了。不过这种感觉就算说来,你也是不懂的吧。"
叶真其实已经糊涂了,只能不懂装懂的点点头:"哦——孤独求败对吧,我知道的。以前师兄揍完我以后也经常这么感叹呢。"
黑泽:"……"
叶真捏着苹果,问:"还有呢?"
"没有了!"黑泽板着脸:"回去吃你的零食去!"
"哦——串串你恼羞成怒了对吧,虽然我看不到,不过你肯定恼羞成怒了对吧……哎呀你放我下来!你娘滴——!放小爷下来——!"
黑泽把叶真打横抱出书房,顺着走廊回到和室,没有理会管家瞠目结舌的表情。
叶真看不见,不敢太猛力挣扎,直到转了好几个弯,才感觉自己被轻轻放下来,脊背沾到了柔软微凉的床垫。
"叶真,"黑泽俯□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我喜欢你,尽管这是不对的,违反自然规律的。你不回应也不要紧,只是请允许我暂时照顾你,直到玄鳞先生他们来接你回中国。"
叶真点点头,又呆愣一会儿,仿佛在苦恼的考虑什么。
黑泽耐心的等待,直到叶真突然灵感迸发,激动道:"串串!"
"嗯?"
"我终于想到晚饭吃什么了!——烤鹅成吗?"
黑泽:"……"
山地家主宅卧室之外,山地仁背靠着门,一手夹着烟头,一手拿着电话,听对面传来家族代表愤慨的指责声。
"……他甚至把叶真庇护在自己家里,一点都不顾及山地家族的颜面……好话说尽都不肯松口,龙纪威的事情绝对不能指望黑泽川出力,他不告发我们已经是好事了!……"
"没事,"山地仁沉声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那……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山地仁按断通话,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他推开门,走进卧室。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座临时病房,各种仪器堆满了角落,几根各种颜色的营养输入管连接到床上,龙纪威静静的躺着,脸色青灰。
他的整个左臂□在外,皮肤已经完全腐烂了。
以左手臂内肘那块咬伤为圆心,发炎溃烂的伤口外围皮肤变的衰老,苍白,失却温度,然后一点一点开裂腐烂,伤口面积逐渐扩大,蔓延到整个手臂。
无数医生来看过,都摇摇头,一筹莫展。
权威专家组日夜研究,只得出一个不明病毒的结论,说龙纪威的手臂咬伤处被寄生了一种细菌,至今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从骨髓深处开始一点一滴腐蚀宿主的身体,直至完全溃烂。
从那天起,龙纪威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仪器记载着他微弱的心跳,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他东西能证明,龙纪威仍然还活着。
山地仁走过去,抚摸着龙纪威冰凉的脸,动作非常轻缓,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是传说中的蛊毒吗?……难道是你自己……希望这样的吗?……"
窗外亮起一道闪电,雷声轰鸣响彻天际。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晴天,此刻却毫无征兆的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咸湿的气味,就要下雨了。
山地仁快步走到窗前,只见乌云以想象不到的速度飞快聚拢在一起,遥远的天际不断亮起闪电,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山地仁疑惑的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多想。
他回头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的龙纪威,半晌才沉重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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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老龙牌推土机 ...
叶真的眼睛果然很快好了,医院里来了专家亲自拆掉绷带,嘱咐这几天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要好好保养眼睛,又开了一些药,这才被管家千恩万谢的送了出去。
叶真没拆绷带的时候就是个猴子下山,拆了绷带立马变身老虎,威风赫赫的冲进黑泽书房,叉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胡汉三又回来啦——!"
黑泽正跪坐在书案前练字,手一抖滴了一大团墨,抄了一早上的金刚经就全毁了。
他叹了口气刚要伸手把叶真拉过来,谁知道这活宝连蹦带跳,高高兴兴往院子里去了。管家急吼吼的跟在身后嚎,却完全拦不住,只一中午过去,院子池塘里的金鱼就全被叶真小同学弄得绝了迹。
按叶真的脾气,眼睛重获光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偌大院子折腾个遍,谁知道这几天暴雨不断,这兔崽子没得出去,只能扫兴的呆在房间里折腾黑泽。
黑泽掌权多年以来养成的脾气被叶真小同学暴力磨光,硬生生从一强S改造成了抖M。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其实叶真也算是报仇了——虽然黑泽串串真是无辜的。
他天天跑到黑泽的书房和办公室去赖着,打滚撒泼胡搅蛮缠无所不用其极,还用武力强逼唯一会说点中文的管家站在椅子上唱征服。
黑泽的所有文件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有的用来垫点心渣,有的被画了各种涂鸦,还有的被他叠成纸飞机,美其名曰送给黑泽当礼物。有一天公司要用一份重要合同文件,黑泽遍寻不着,转头发现叶真在旁若无人的剪脚趾甲,那本合同被他垫在脚底下。
对此有人深感担忧,毕竟家族涉及黑白两道,牵扯到不少机密,书房里很多文件是绝对不能曝光的。然而黑泽却说叶真还小,又不通日语,并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管家非常担心,有好几次他都看见叶真歪着眼睛偷看黑泽书案上的东西了,公司里来人汇报事情的时候,他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着,也不知道能听懂多少。黑泽家跟山地家联系是相当紧密的,而这小崽子跟山地家有仇,该不会是想从这探听点情报吧?
他趁没人时候偷偷跟黑泽川商量,谁知黑泽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觉得当初他是因为什么才愿意住下来的呢?"
"……"
"他被龙九处长认做养子,又在国安局里过了号,哪怕在日本伤得再重,也能打个电话回去叫人来接。玄鳞身份何其敏感?他们怎么能放任玄鳞和龙纪威的养子流落海外?只要叶真愿意,他早就已经回到中国去了。"
管家迟疑道:"我只听说山地家族二少爷在中国的时候,得罪了一个叫叶真的人……"
"山地仁这人太精明,一见势头不对,连老太太的仇都不报了,直接带着人马撤回日本。叶真在中国抓不着人,只能来日本寻仇;但是东京不是他的地头,山地家族又背景深厚,报仇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来……"
黑泽顿了顿,漠然道:"这第一步,就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的探听消息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叶真是个聪明孩子。"
管家着急道:"那您还让他这样下去吗?"
"我不在乎山地家族。"黑泽想了一下,说:"就算原先脱不开手,在知道山地仁绑架偷渡中国国安局高官之后,我也不敢沾惹他们家的事了。"
山地仁干的事情骇人听闻,一旦失手,必定遭殃,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人不怕被利用,就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如果我跟山地家族没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你觉得叶真现在还会住在这里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黑泽的心思昭然若揭,管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叶真于是更加嚣张,由三天逼管家唱一次征服发展到一天逼管家唱三次征服,整天在院子里追猫撵狗,听说黑泽有个保镖曾经在山地家做过,就特地把人家叫来打听山地家族的情况,那险恶用心简直都不屑掩饰了。
那天黑泽从公司回家,一脑门杂事,不愿意再劳心费神,就随便找了本书出来消遣。叶真抱着他空空的零食袋子过来求投喂,看黑泽在看书,就好奇的凑过来一起看。
黑泽是个不论何时何地都端好了架势的人,站如古松,坐如铜钟,腰背挺得笔直,神色沉着稳重,从不轻易开口言笑。叶真则完全不在乎那一套,歪歪斜斜的趴在书案上看了一会儿,一边嗑瓜子一边用力把黑泽往地上挤,说:"哟!串串!你中文学得不错么,这么厚的中文书都能看!"
黑泽把那本对外战争史翻过一页,淡淡道:"我当初想着去中国找父亲,又怕他不认我,很下了一番苦功学中文。谁知道有能力去中国的那一天,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觉得学中文没什么用,搁置了一阵子,直到后来开始学扎针认穴,才又捡了起来。"
叶真漫不经心的嗑瓜子,问:"你恨你爸爸吗?"
"……子不言父过,也就这样吧。"
"你妈妈让你去找他,一定因为她很爱他。不过我还是不懂,既然她喜欢你爸爸,为什么还嫁进黑泽家来呢?如果努力争取一下的话,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个中国人了啊。"
黑泽想说那时候的政治压力是你不懂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原本就无可奈何。
但是看到少年毫无阴霾的明亮的眼睛,又有很多话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无声的笑了一下。
这时叶真突然"哎"的一声,沾满口水的手指按到书页上:"等等!——这人我认识!"
那是一页甲午战争时期的抗日将领名录,叶真指着一幅小小的黑白照,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惊道:"这是我师兄!"
黑泽:"……"
"对对,不会错,这照片有点失真,他真人比这好看……哦尼玛!他竟然这么年轻就死了!"
叶真气得要命,用力拍书道:"他那么厉害!学问又好!虽然经常殴打教育我,但是我很喜欢他的!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狗日的日本人!"
黑泽:"……"
黑泽仔细把名将简介看了一遍,疑道:"这上边说你师兄明明是病死的……叶真,你好好看看,你师兄是甲午战争时期率军重伤日本旗舰,战争结束后升任军职然后病死在任上的好吗?!"
叶真低头一看,更愤怒了:"我就说呢!这照片一定是日本人拍的!太丑化人了,小爷的师兄明明那么好看——!"
黑泽:"……"
也许是雨季到了,这几天的雨越下越大,竟然没有停的时候。
那天黑泽在公司里开会,刚开到一半就接到十万火急的私人电话——保镖说有歹徒擅闯黑泽家大门,一帮警卫不是对手,现在已经突破防锁线直接往内宅去了。
黑泽连满桌子的董事会成员都不顾了,直接一摔电话,厉声道:"司机!"
他其实不怕有人擅闯家门,只是在听到内宅两字的瞬间,他想起了内宅里住着的人——叶真。
难道是冲着叶真去的?
难道这是针对他的又一次刺杀?
黑泽狂奔下楼的时候手都微微发抖,如果不是深知司机技术比他纯熟,他恨不得踹开别人亲自飙车回家。
从公司到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窒息,黑泽不断拨打卧室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他忍无可忍的把手机狠狠摔到防弹玻璃窗上,砰的一声巨响,黑泽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急匆匆抓起大难不死的手机,拨了叶真的手机号。
叶真从来不用手机,他不习惯那个。但是小孩喜欢装逼,就算不用也带在身边,黑泽已经把他的手机号完完整整记在心里了。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突然按断了。黑泽又拨一次,叶真的声音传来:"喂?"
"是我!黑泽!你安全吗?家里是不是有人闯进去?"
"哦,串串……刚才我找不到接通键,按了挂断……好吧,你家佣人都跑到前院去了,据说要去抓小偷,我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管家非要叫我帮他削土豆皮……"
黑泽松了口气,问:"你在哪里?"
"厨房。管家在洗白菜。"
厨房在内宅最深的角落,就算有人真闯进去,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厨房。黑泽决定回去就给管家放带薪大假。
叶真无聊道:"外边吵吵嚷嚷的,管家非不让我出去,说要给我做糯米甜汤。你要喝吗?给你留一碗要吗?"
"好。汤做好之前你千万别离开厨房。"
"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黑泽命令:"让管家接电话。"
叶真怒道:"串串你真是越来越木讷了!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为什么汤做好前不能出厨房?我好不容易才削完一大筐土豆皮!我现在就要出去!——喂,管家,有一头串串想要跟你说话,你……啊!"
手机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碰撞,混合着管家的惊呼,混乱的惨叫,黑泽的心瞬间一沉!
"哟!"叶真短促的叫了一声。
"叶真!叶真!说话!叶真!喂,怎么回事?!"
黑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边电话断了。
黑泽第二次把手机重重砸到玻璃上,司机抖了一下,更用力的踩住油门。
车窗外暴雨越来越大,天地被巨大的水帘连接在一起,目光所及之处模糊不清,除了灰白的雨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汽车仿佛大海里的快艇,在阴霾的天空下斩破水浪,飞快的冲向前方。
黑泽家大门百米之内,大雨简直狂暴得让人惊骇。豆大雨滴仿佛子弹一样打在身上,挡风玻璃被雨打得砰砰作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司机打了强光,还是不敢往里开,只摸索着前进了几十米就不得不停下车:"先生,没法再往前开了!什么都看不见,会撞到人的!"
黑泽猛的打开车门,一头冲进了雨里。
司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冲出汽车追上去。风大得能把人刮起来,雨滴砸在脸上,让人完全睁不开眼。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分钟,只见黑泽家半毁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两个保镖护着受伤的花匠,被雨淋得落汤鸡一般。
黑泽的样子不比他们好多少,整个人如同在瀑布下冲过一样完全湿透了,声音尖厉得几乎变了调:"——山地仁呢?有多少人冲进去了?叫警察了没有?"
保镖哆哆嗦嗦的道:"不、不是山地少爷!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冲出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倒了……"
司机难以置信道:"没有人看见歹徒长什么样?"
"我们都没见到!也、也许里边的人看见了……"
话音未落,内宅突然传来惊天动地轰隆一声,那声音在巨大的雨声里非常清晰,刹那间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震了一下。
他们都以为是爆炸,当即脸色就变了,谁知道回头一看,却没有半点火光。
黑泽一咬牙,把因为湿透而格外重的西装外套往地上一扔,衬衣袖子随便一摞,拔脚就往院子里跑。一路上只见花园篱笆被压倒大半,到处都是枯枝断叶,大厅墙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出足有卡车头那么大的一个洞;通向内宅厨房的小道本来种满了白桦树,眼下被撞倒了好几棵,把道路完完全全的堵起来了。
黑泽绕了点路,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暴涨的池塘,只见前边厨房被砸毁了大半,顿时心里一紧:"叶真!"
他站住脚步,茫然环顾:"——叶真!"
远处有保镖听见声音,一边大叫一边急匆匆跑来。
"叶真!你在哪!"黑泽几乎要发狂了:"叶真!出来!"
他粗重的喘息着跪倒在地,冰凉的雨泼头盖脸浇下来,他却完全感不到冷,只觉得血管一跳一跳冲击着太阳穴。
叶真没有了。
是谁带走了他?想干什么?会不会伤害他?
"串串……串串……"
黑泽猛的抬起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紧接着少年的声音清晰起来:
"串串!你能稍微机灵一点吗串串!在这里!哎哟,糯米甜汤全洒了,爸爸你下次能不能小心点啊?"
黑泽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只见厨房半塌的房顶之下,叶真站在满目疮痍的门板后,一边拎着空空如也的大汤锅,一边欢快的对他挥手。
管家昏头涨脑坐在他身后,被泼了一身糯米甜汤,看上去狼狈不堪。
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废墟里,居高临下,面目冷峻,虽然额头有微许血迹顺着鼻子缓缓流下,却完全无损于他逼人的威势。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有股无形的压迫向周围散发开来,逼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黑泽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就算千躲万躲也没用,终于还是被找上门了。
"玄鳞先生……"黑泽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静镇定:"——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玄鳞冷冷道:"我很好,有问题的是你。敢拘禁我儿子是吧?你想怎么死?"
47
47、群嘲技能 ...
玄鳞和龙纪威因为工作关系,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但是玄鳞站在黑泽家的废墟上对着黑泽川颐指气使的时候,说的却是中文。
保镖虽然听不懂,但是从玄鳞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者不善,何况他语音刚落,黑泽的神色就完全沉了下去,于是立刻纷纷一步上前喝道:"什么人!""不准过来,站住!"
"滚下去!"黑泽暴喝:"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保镖僵立不敢动,黑泽抬脚把一个站得近的远远踹开,怒道:"都给我退下!"
虽然他精心栽培出来的保镖队伍训练有素,并且装备精良,但是黑泽心里知道,这伙人还不够老龙填一填牙缝的。真要是把老龙惹火了,附近方圆十里从此可以划作无人区,连苍蝇都不敢飞进来。
保镖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抗老板的命令,迟疑着纷纷退到后边。
"玄鳞先生,"黑泽上前几步,站定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沉声道:"虽然您本领高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类不是您的对手,但是您能否赐予我平等的尊重和荣耀,让我堂堂正正的和您决斗而死?"
玄鳞哈哈一笑,嘲讽道:"哟,还挺有骨气的!"
"我顾川为人,不敢说三十年来光明磊落,至少有些卑鄙下流之举是不屑于做的。当初将叶真接来寒舍,是因为他遭人暗算重伤在身,不得不盘桓下来好好静养,确实没有恶意拘禁这么一说。玄鳞先生恨我跟山地家族沾亲带故,就算要杀我,我也没什么话说;但是在叶真的事情上,以父母家族发誓,我确实没有半点恶意!"
玄鳞微妙的挑起眉毛。黑泽这番话虽然是对他说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他身后的叶真,目光里带着极为深切的压抑和忍耐。
叶真听得懵懵懂懂,拉拉玄鳞的衣角说:"串串挺厚道的,经常喂我好东西吃,你干嘛要杀他呢?"
玄鳞怒道:"他要是真厚道,早就带你闯进山地家救回你妈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帮狗日的小鬼子活该被老子杀光!"
叶真大惊:"你说什么?龙纪威怎么了?山地家……"
"你爸我被九处那帮小崽子耍了一道,龙纪威在咱们出境后不久就被山地仁绑架了!他娘的,老子被九处那姓于的骗回去,又辛辛苦苦跑回来,结果这狗日的什么都知道!"
玄鳞一指黑泽,那择人而噬的狂暴威压逼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山地家族有古怪,老子我找不着你妈在哪,只好先过来宰了这杂种,再把你接走,咱们俩这就去山地家把那小鬼子给灭门了!"
"山地仁?绑架龙纪威?他绑架龙纪威干什么?"叶真难以置信,转头问:"串串,你一直都知道?"
黑泽厉声道:"我不知道!我跟山地仁是不同的党派!他们偷渡龙九处长的时候就瞒着我,后来山地仁想害叶真,我才顺藤摸瓜查出了龙九处长被囚禁在日本的事!"
"我没有立刻出面去找山地仁,"黑泽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沉声道:"因为山地仁本来就想害叶真性命,我必须顾忌叶真的安全。我……我很喜欢叶真,就算知道他是龙纪威养子,我也不可能因为龙纪威而牺牲他。"
把自己阴暗悖伦的心思主动坦露出来,这让黑泽相当难堪,说这话的时候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叶真的眼神。
"再说,绑架龙九处长的计划太大,山地仁身后有军方右翼当靠山,我没有能力在军方的重压下完整救出龙纪威。黑泽家族身份敏感,只要我有所动作,势必彻底和山地家族翻脸……"
玄鳞不置可否,最终道:"你总要做出选择的。是投靠我们还是支持山地仁,现在已经到你选择一方的时候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向沉默肃厉不苟言笑的黑泽川站在废墟上,全身上下无比狼狈,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脸色显得微微扭曲。
叶真暴躁道:"我们还在这等什么?把山地小鬼子抓来拷问龙纪威在哪不就行了?串串!别磨叽了,现在立刻带我们去山地家,万一迟了龙纪威有危险可怎么办?!"
这小孩儿耐不住,跳起来就要往外跑,被玄鳞一把拎回来,低声喝道:"站住!"
叶真不懂利害关系,玄鳞却是懂的。要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剿灭山地家族,他们就必须要借助黑泽的力量。然而黑泽一出手,就彻底跟山地家族所代表的政治势力翻了脸。
黑泽不是傻子,不会也不敢拿家族的政治生命开玩笑。要让他出手,就必须狠狠的逼。
如果这个男人宁死不降,那说不得,玄鳞也只能让他去死一死了。
黑泽铁石浇铸一般的面容半点不动,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叶真都开始不耐烦的向他扔小石子了,他才叹了口气,说:"玄鳞先生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个选择兹事体大,我不能立刻作出决定。请您先进来稍作休息,容我再打探下情况可以吗?"
玄鳞哼笑点头,表情十分有恃无恐。
叶真却很焦急:"那龙纪威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黑泽脸色微微变了。
玄鳞却低声道:"暂时不会,放心。相思蛊离体后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感染期……龙纪威很聪明,知道怎么样才最能拖延时间。"
黑泽家虽然一片狼藉,但是大厅后的别墅没损坏,玄鳞拒绝了管家"要不要先用餐"的好意,只匆匆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只见黑泽带着几个手下坐在客厅,叶真坐在窗台上,眉头紧皱。
玄鳞一招手:"儿子,过来帮你爹上点药。"
他脱下一只衬衣袖子,露出半边精健脊背,只见皮肤上有两块巴掌大焦黑的烧伤,外围微微发白,像是有感染溃烂。
黑泽一个眼色,管家立刻识相的找来药箱:"我再去打电话请家庭医生。"
"不用,"玄鳞淡淡道:"九处的放射性射线烧伤,很快就会好。"
叶真以前练武的时候自己受伤习惯了,抹药手法很熟练,抹完又包上一层绷带,正要给绷带打结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玄鳞叔叔,你身上这是什么?"
"叫爸爸——!"玄鳞怒道:"别一会叔叔一会爸爸的,你爹是你妈的原配!"
"龙纪威的原配,"叶真从玄鳞衣服底下揪出一条半尺不到的漆黑小蛇,只有手指粗细,身上细细的布满鳞甲,垂着尾巴一动不动,"——请问这是什么?我恍惚在龙纪威身上见过同样的东西,蚯蚓还是……"
别人都不认识,黑泽却瞬间起身,踉跄退去两步,目光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玄鳞随手给叶真一个爆栗,夺回那条毫无生气的小蛇塞回袖子里:"这是你爸我!再说蚯蚓以后一分零花钱都不给你!下次看见要跪下来三拜九叩叫爸爸,哄得老子高兴了,零花钱大大的有!"
"……"叶真面无表情道:"多谢指点,但是我抱紧龙纪威的大腿也一样有零花钱好吗?"
黑泽看着父子俩例行掐架,嘴巴张了几次才勉强说出话来:"这……这是样本本体?我还以为您是自己修成人形体态的……难道是生物电波控制?还是寄生?"
玄鳞问:"你志怪小说看多了吧黑泽先生,真以为妖怪成精就能幻化人身了?缓冲体想成人,要么找个活人来寄生,要么用生物电流控制尸体,这是中国古代早就玩滥了的把戏,苗疆蛊虫和湘西赶尸……算了。我真不相信你们现代社会的人类竟然还有这么多异想天开的美丽幻想,越活越回去了吗?"
黑泽:"……"
叶真还在那里煽风点火:"就是!就是!连我都不如!"
玄鳞教训儿子:"闭嘴!英文考试挂零蛋的小孩没资格鄙视别人!"
"……"叶真蔫了。
"玄鳞先生,"黑泽身边一个心腹手下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插嘴问:"虽然我们之前没见过,但是您作为样本的威力业内人士都是知道的。说句不敬的话,您一人就足以把整个山地家族扫平,顺带在国内制造了不得的动荡和恐慌了,为什么还要找上我们呢?"
他的问题是众人都想问的,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尽量隐蔽的往这边瞄。
玄鳞说:"首先,我儿子在你们这里。"
所有人瞬间哑口无言。
"其次,山地家族建筑格局很厉害,外人很难闯进去;而山地仁复制了十几个虚假主控源,生物波动和龙纪威一模一样,它们分别分布在东京的不同地点,仅凭我一人没法挨个找过去,除非……"
玄鳞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阴霾。
"除非我用本体把整个东京掀翻,不顾影响,不计代价,让这座城市永远陷入海底。"
周围一片寂静。
黑泽沉声道:"就算您的本体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请不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解决问题。"
玄鳞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道:"所以请不要逼我这么做。"
黑泽和手下对视一眼,目光沉重。
"我需要人类的帮助。"玄鳞说:"山地仁可能用仪器干扰把龙纪威'隐身'起来,就像反雷达侦查技术一样,我探测不到他身在何处;也有可能复制出更多的虚假主控源,让我觉得东京存在着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龙纪威,在不同地点内疲于奔命,浪费时间。"
"如果我是山地仁,现在一定会抓紧时间把龙纪威偷运到海外。"叶真突然道:"日本岛人口稠密,地形狭小,并且还是自己家门口,不是藏匿犯罪证据的理想地点。海运是走私的传统方式,并且大海茫茫难以追踪,山地仁一定会带龙纪威坐船离开日本。"
他这话说得很冷静,并且非常有道理,在场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玄鳞却毫不意外——这小子当年势单力薄,却能一路跟踪山地家族的车队,利用地下拳赛铲除山地崇,事后又能成功的抽身而退,说明他心机手段都是有的,只是平常不大显现出来罢了。
"山地仁比他弟弟精明,如果坐船出海的话,为了防止被人跟上,他一定会准备好几个假目标放在不同的船上,从不同方向同时离开。"叶真顿了顿,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想,不过如果是我来跟踪的话,就会从这方面入手……现在根据已知情况,假目标分部在东京市区的不同地点,说明龙纪威也被囚禁在东京城市内的某处,并没有离开陆地。我只奇怪,为什么山地仁现在还不走呢?"
玄鳞轻声说:"他马上就会走了。"
他不想告诉叶真太多有关于这方面的东西,但是龙纪威早年养蛊,体内被植入了很多蛊毒。蛊是什么?按照现代科学来解释,就是病菌,病毒,稀有的杂交毒虫。龙纪威离开苗疆后,就靠相思蛊压制平衡体内的其他蛊毒,靠老龙的生物放射线来刺激细胞活性,不断促进细胞新生,把身体维持在年轻的巅峰状态。相思蛊一旦离体,他早年被植入的各种蛊毒就失去了平衡,开始蚕食他的身体,造成感染和腐烂——这种感染放在苗疆还有药可医,现代医学是手足无措的。
龙纪威现在已经被腐蚀了,根本没有意识,也不能轻易移动。山地仁想带他坐船离开,也必须要有准备的时间,一时半刻岂能说走就走?
"黑泽先生。"刚才发言的那个心腹手下拼命对黑泽川使眼色,示意他去外边单独说话。
黑泽静静坐着,眼神余光看到手下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睛却只看着叶真。
叶真一反平时稀里糊涂有吃就好的样子,他紧抿着唇,面沉如水,带着和玄鳞相似的冷静和萧杀气息。
到底他曾经被老龙收为养子,黑泽心想。
叶真和玄鳞、甚至和龙纪威,他们归根结底是同一类人。平时很难看出这一点,但是每逢关键时刻就表现出来了。
"黑泽先生!"那个心腹看暗示没用,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您千万别轻易做决定,我看还是先通知上边一声比较好!如果能用外交渠道解决问题的话……"
"山地仁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上边人的指使。事态已经恶化,必须动用武力了。"
黑泽还想说什么,突然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他一看屏幕上的号码,脸色微微变了,一边接起来一边快步走到窗前:"喂?"
那边信号仿佛不大好,山地仁的声音过了几秒才响起来:"我亲爱的表兄大人……我听说你家被风暴袭击,好像遭了灾了?"
黑泽冷冷的问:"你现在在哪里?龙纪威在哪里?"
"看样子你什么都知道了,样本亲自上门找你去了吗,表兄?"
"回答我的话!"
"龙纪威在我身边,"山地仁终于道:"但是你们放弃吧。"
黑泽瞬间知道叶真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山地仁十有八九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来做笔交易吧,黑泽川。"山地仁少见的叫了黑泽的名字,语调一反平时的装腔作势,显得非常冷淡:"——我答应你不动那个姓叶小崽子的命,但是你也要发誓,在这件事上不站到山地家族的对立面去。我知道那个叫玄鳞的男人找上你了,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做这些事是有军部指使的,你想明目张胆跟党派里的元老翻脸吗?"
黑泽默然不语。
"就当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山地仁说完这句,知道再无可说的了,便挂断了电话。
"……国家的利益。"黑泽冷笑着低声重复,随手把电话扔到沙发上。
玄鳞懒洋洋的翘着腿,漫不经心问:"决定了吗人类,是帮我找人还是站在山地家族那一边,想清楚没有?"
黑泽转身看着叶真,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久,才沉声道:"你知道我曾经去中国找亲生父亲,但是一无所获,便回了日本。"
叶真茫然点头。
"那么,"黑泽哑着声音问:"如果我以后去中国找你呢?"
叶真愣住了,完全不懂黑泽这话的深意,只顺着自己的直觉反应,下意识道:"我一直都在的啊,嗯……我会好好招待你,会请你吃饭的!"
黑泽点点头,漠然道:"那你来做决定吧,叶真。这个问题的选择权,我交到你手上了。"
48
48、冒犯 ...
选择权交到叶真小盆友手里的后果就是黑泽家族连夜出动,把大半个东京翻了个个儿。
手下都很迟疑,但是他们毕竟被黑泽川亲自选中,又多年培养,早就成了完全遵从黑泽川个人意志的铁杆心腹。就算他们忌惮叶真,畏惧玄鳞,也很害怕惹来军部高层的责问,但是面对黑泽的命令,仍然尽心尽力去做了。
叶真坐在车上问:"一切可以动用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吗?"
黑泽点头道:"是,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所有人都已经分散到各个目标去打探情况了。"
"越快越好,我们必须赶在山地仁把龙纪威偷渡离境之前铲除所有假目标。"
车窗外已经是深夜,黑泽借着路灯飞快掠去的光,看见少年镇定仿佛冰块雕刻的侧脸,以及微微透出疲惫的眼角。
那倦意是如此深厚,以至于被少年冷静的面容克制之后,也仍然有微许掩饰不住的疲惫浮现出来。
黑泽心里一动,低声道:"困的话就睡吧,到地点我叫醒你。"
"我睡不着。"
"太担心吗?没关系的,你还在长身体,睡眠需求量比成年人要大。"黑泽伸手把叶真肩膀轻轻搂向自己,让他舒服的枕在自己颈窝里:"保持充沛的体力才能早点找到龙九处长,对吗?再说这里有玄鳞先生和我,别害怕。"
叶真沉默半晌,终于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传来他沉睡时均匀的呼吸。
玄鳞能探知到龙纪威特有的生物波动,但是山地仁复制了十几个虚假主控源,分别放置在东京的不同地点。为了节省时间,黑泽把手下分别派往各个不同方向,自己也和玄鳞、叶真同坐一辆车,前往一座疑似目标的废弃仓库。
为了行动方便,车厢里只坐了他们三人,玄鳞亲自开车,黑泽搂着叶真坐在后座上。
"为什么把选择权交给叶十三?"玄鳞突然用日语问。
黑泽看了眼斜倚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叶真,低声道:"我以为您是明白的。"
玄鳞冷笑问:"挟恩图报?"
"不,我只希望有一天他偶然回忆起我,还能记得我曾经为他做过些什么。"黑泽顿了顿,又道:"我的心意……他现在不懂,但是只要他记住了我,将来有一天想起来,也许就会懂了吧。"
玄鳞趁红灯的时候点了根烟:"你想当情圣吗,隐瞒非婚生子的身份将堂兄弟一一铲除,并坐镇家族财团十年之久,在日本政坛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黑泽川先生?"
黑泽默然不语。
"叶十三这小子,看着皮相漂亮,其实脑袋里只塞了甜食,顶看不顶用。这样的小孩也就龙纪威跟我疼疼算了,竟然还能吸引到黑泽川你这样的男人?我不大相信。"玄鳞把烟灰一弹,冷笑:"你明说你是挟恩图报,也许我还相信一点……人类这种生物,我已经看惯了。"
黑泽终于道:"是,我是挟恩图报。"
玄鳞从观后镜里嘲讽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在龙纪威的事情上施恩,也许有一天叶真会用相同的心意来回报我。"黑泽没给玄鳞开口的机会,立刻反问:"但是人和人之间不就是如此的吗?我不是圣人,爱一个人便不求回报。我希望他能对我产生好感,希望他也用相同的感情来接纳我!这有错吗?"
玄鳞阴森森转过头来,说:"人类,你很大胆。"
他说这话的时候黑泽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知道玄鳞用缓冲刺了他一下。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老龙当年被九处比作是会呼吸的核弹头,缓冲当量最大值无可估量,如此近距离的范围内,让黑泽无声无息变作尸体简直易如反掌。
黑泽咬紧牙,沉声问:"我能说句冒犯的话吗?"
"你已经冒犯我很多次了,"玄鳞回过头去看车,淡淡道:"说吧。"
"非常抱歉,玄鳞先生。您当初接受契约为龙九处长任意驱使六十年,难道没有任何想从龙九处长身上得到一点什么的想法吗?"
"……"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六十年之后不自己离开,而是用寄生的方式俯身在您看不起的人类躯体之内,继续和龙九处长生活在一起呢?"
出乎黑泽的意料,玄鳞并没有分毫恼怒,只平平淡淡道:"我的情况跟你不同,无知的人类。"
"……如何不同?"
"在人类社会里,你占据比较优势的生存地位,所以你有很多种配偶选择,而叶十三这小崽子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罢了。至于我,我根本没得选,有龙纪威一个已经是天赐的荣幸了。"
开往仓库的道路越来越偏僻,路灯昏暗的光线投映在车厢里,勾勒出玄鳞模糊的背影。
"你知道鲸鱼是怎么沟通的吗?"玄鳞突然问。
黑泽愣了一下:"超低音频的……共鸣?人类听不见的音波?"
"鲸鱼的声音频波非常低,它们只能听见十五到二十五赫兹之间的频率,并用这个频波之内的声音进行沟通和交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头不幸的鲸鱼,它的频率比其他所有鲸鱼都错开了那么一点点呢?"
黑泽愣住了。
"那么在同类眼里它是个哑巴,它的歌声回荡在万里深海,却没有任何鲸鱼能够发现。想想看这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这头鲸鱼将从生到死,无人知晓。"
"但是如果有一天,这头孤单的鲸鱼突然发现,在遥远的浅水河流里,有一条奇异的淡水鱼竟然能接收它独特的频波,还能跟它交流……"
玄鳞声音里带着奇异的磁性,仿佛在微笑一般。
"——你觉得这头鲸鱼是会继续呆在孤单的深海,还是会不顾一切挤进淡水河,跟那条小鱼作伴呢?"
就算黑泽养气功夫再好,此刻都难以掩饰自己震惊的目光,半晌他才喃喃着道:"鲸鱼生活在浅水河流会搁浅的……"
"这不重要,"玄鳞说,"你没法体会当年我发现一个普通苗疆小孩竟然能听见我的声音时,我震惊激动并欣喜若狂的心情。"
黑泽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指甲切进掌心传来的疼痛暗示他此刻并不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
多少人觉得荒谬和嫉妒,那大自然里百年难遇的缓冲体样本"老龙",竟然被苗疆小孩用歪门邪道的法术所收服,还心甘情愿被任意驱使六十年。而现代科学最昂贵的技术,最严密的军方支持,最强大的国家力量,耗费了几十年时间,竟然还无法仿制出一个像样的缓冲体。
"龙纪威活着,我便活着。"玄鳞最后道,"龙纪威死了,我将不得不永远回到那漫长绝望没有尽头的……孤独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太晚鸟,更的字数有点少,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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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走火 ...
一行人很快抵达疑似目标的仓库门口,这里靠近码头,月光下昏暗的路灯影影绰绰,只有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开过的飞驰声。
玄鳞:"我们当中要有一个人绕仓库周围走一圈,查看下境况。"
叶真:"是哦,玄鳞叔叔真聪明。"
黑泽:"……"
然后黑泽就自觉的去了。
带着人搞偷袭、趁夜查探堂兄弟仓库里违禁物品这种不入流的事黑泽当然干过,但是侦察兵这类活儿从来都是手下代劳。
黑泽一边回忆手下当初是怎么干的,一边小心翼翼的贴墙根走了一圈。仓库非常大,这一圈花费了他二十分钟,在后门发现一辆蒙着油布的卡车,引擎还带着微微的温热。
卡车边上还有几个烟头,黑泽捡起来观察了一番,确定抽烟的人刚走不久。
他走回仓库门口,看见玄鳞递给叶真一把刀,又一把枪,认真叮嘱道:"这是楚慈当时给你的成年礼物,提前交给你了。小心点!开了保险栓,枪膛里还卡着一颗子弹!"
黑泽条件反射喝道:"他怎么能拿枪!"
叶真熟练的把枪往后腰一插,安慰道:"串串乖,不要吵。"
黑泽:"……"
黑泽就像个看到自家宠物被人往怀里塞了颗炸弹的饲养员,虽然表面冷静,眼神里却仍然露出一点忧心忡忡,跟在叶真身后往仓库里走。
仓库大门的锁已经被破坏了,并且没有伪装,就像是故意放人进去一样。玄鳞手指一拨,轻轻弄开铁锁,大门打开后里边还有一条走廊,分成左右两个仓库。
"八成是诈。"黑泽低声道。
"是诈也要去。"玄鳞走到走廊尽头,望着一左一右两道门,问:"兵分两路?"
这根本不是征求意见,毕竟他们要赶时间,不可能一起从左转悠到右,又不是小学生手拉手结伴去上厕所。
"我去左边,"玄鳞随意挑了一边,说:"黑泽和小十三去右边——叶十三小同学!不要反抗我的命令!你老子我很强,比你们两个加起来的战斗力还高的多。"
叶真深吸的那口气就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气鼓鼓看着玄鳞不说话。
黑泽拍拍少年的肩,道:"我会保护你的。"
叶真怒道:"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黑泽没有恼,只微微的笑道:"嗯,我也愿意被你保护。"
男人微妙的纵容和亲昵让叶真觉得陌生,虽然就像黑泽经常给他的感觉——甜甜软软的棉花糖一样,但是叶真仍然觉得别扭。
"不准拖累我!不准通敌!"
叶十三小盆友傲娇说完,转身推开右边仓库的门。一股陈年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仓库架子在黑暗里映出模糊的影子,就仿佛一个个矗立在阴影深处的巨人。
黑泽拧亮手电,塞给叶真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往黑暗深处一晃。
这是一座历史相当古旧的建筑,玻璃窗已经残破不堪,墙壁大片发霉,放东西的架子大多七歪八斜,到处显示出年久失修的样子。杂乱脚印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仿佛有重物曾经被拖拽往仓库深处,甚至在地上留下了刮蹭的痕迹。
叶真抬脚就往前边走,被黑泽一把拉住,低声道:"跟在我后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还要问吗?"你是未成年人,法律规定要保护你。"黑泽随便扯了个理由,大步往前走去。
叶真对现代社会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一窍不通,于是迟疑的跟了上去,表情很是不服。
顺着脚印往里走了大概二三十步,仓库墙上分出一道敞开的门,里边还有通道。黑泽屏住呼吸贴墙靠近,手电往里一晃,只见有人影从箱子间一闪而过。
他立刻关掉手电,示意叶真不要发声,从口袋里无声无息的摸出枪。
那个望风的毫无觉察,在集装箱的间隙里漫无目的的走了两圈,打了个哈欠,终于决定去通道外抽根烟。当他刚打着手电走出来,突然只觉得通道外拐弯处传来疾风,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只觉得脑后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
黑泽及时扶住他倒地的身体,避免发出过大的撞击声。
偏偏这个时候,那人的手电从怀里脱落出来,叶真立刻伸手去捞。没想到黑泽也伸出一只手去接,两人的手在黑暗里撞了一下,碰到手电,啪的一声手电掉到地上,还骨碌碌的往前滚了几步。
"怎么了?"仓库深处立刻有人调转手电光,厉声问道。
黑泽:"……"
叶真:"……"
"怎么了?八重?回答我的话!你还在不在那里?"
那人话音刚落,一个衰弱的男声命令道:"去看一看。"
那人应了一声,拿着手电往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
黑泽和叶真都觉得那个衰弱的男声有点熟悉,两人同时皱眉一想,同时吃了一惊,脸色顿时变了。
"山地崇——!"叶真飞快的掏出枪,咆哮着从集装箱后冲了出来:"你丫还不快给小爷滚过来——!"
"叶真!小心!"
"谁在那里!"
黑泽和那个手下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黑暗里响起"砰!"的一声枪响!
刹那间黑泽血都凉了,第一反应是叶真受了伤。他从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继承了家族,又在尔虞我诈里控制了财团好几年,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冷静沉稳步步为营,从来没有这样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啊……"黑暗里响起那个山地家族手下的痛呼,紧接着是叶真的咆哮:"滚一边去!小爷毙了你!"
黑泽神经骤然一松,才知道千钧一发之际,叶真利用那个手下发出的声音来听音辨位,准确开枪击中了对方。
这孩子竟然会开枪!而且枪法这么精湛!
黑泽猛的打开手电冲出去,只见叶真直直跑过那个捂着大腿滚地呻吟的手下,而前方不远处猛的闪过一个人影,千真万确是山地崇无疑!
山地崇在这里,那龙纪威说不定也在!
叶真跑得太快,而且没开手电,黑泽一路狂奔的追上他,厉声喝道:"别轻举妄动!冷静一点!"
叶真一把推开他,猛的绕了个弯——那正是山地崇之前闪过的方向。
只见一道小门半开着,里边又是狭窄的走廊。黑泽根本来不及阻止,叶真就直接冲了进去。
走廊仅容一人通过,大概冲了七八步,叶真猛的停住了脚步。
黑泽推开他冲到前边,用体型的优势把叶真完全保护在身后,举枪平平对准前方。
只见这是个亮着灯光的小房间,山地崇脸色难看的站在对面,恨恨看向叶真的方向。自从他被叶真重伤之后体质就非常虚弱,跑来的这几步耗费了他大部分体力,只能靠着身边一座铁笼勉强站立。
铁笼被蒙着布,看不清里边有什么,但是黑泽脸色完全变了。
"为了这个支那小崽子,你连国家的荣光都不顾了是吗?"山地崇的声音气喘吁吁,却仍然能听出浓厚的讽刺之意。
黑泽沉声道:"别……别乱来。"
叶真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从黑泽身后钻出来就想往前扑。就在这个时候,山地崇突然厉声喝道:"不准动!再过来一步,我就把铁笼打开!"
黑泽一把拉住叶真,紧紧贴在自己怀里:"别动!乖!听话,那铁笼里不是龙九处长!"
叶真一边挣扎一边怒吼:"你把我妈藏到哪里去了!山地仁呢!叫他滚出来,快交出我妈!"
"龙九处长就要没命了,"山地崇恶毒的道,"虽然我们没有完全复制出成功的样本主控源,但是一旦失去龙九处长,样本'老龙'就会脱离中国九处的控制。日本没有的,支那人也不会再有了。"
他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那是当然的,叶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东乡京男打残,又打中他章门穴,害他重病垂危那么久,那段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活不成了。之后黑泽川勉强为他解穴,结果叶真又找上门来,一根一根的拧断了他的十根手指。那种钻心的痛,那种强烈的屈辱,从此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髓里,让他一想起这个叫叶真的少年,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痛恨,一如他痛恨叶真。
"我杀了你!"叶真拼命要举枪,手腕却被黑泽紧紧按住了,"——放开我!我杀了他,连山地仁我也一定要杀!"
"你想杀我?同归于尽吧。"山地崇冷笑着一掀油布,铁笼的全貌顿时出现在黑泽和叶真面前——只见那铁笼里竟然关着一个极为高大畸形的人!
只见那人高达两米,全身肌肉胀裂,就像个怪物一般,和叶真当时出手救毛庆熙的时候见到的人形怪物非常相似!隔着铁笼能清晰闻到它身上传出的恶臭,黑泽护着叶真退了半步,脸色铁青道:"这就是研究所根据龙九处长的生物波动复制出的失败品?"
"他们想靠它吸引老龙那样的强大缓冲体,但是失败了。"山地崇手慢慢按在铁锁上,冷笑道:"有些复制品空有龙九处长的脸,却没有他独特的超低频率;有些有和龙九处长相同的频率,却是它一样失败的变异种。"
"它有巨大的破坏力和狂暴的脾气,一旦出笼就不可控制。"山地崇看着脸色苍白的叶真,笑得更开心了:"只要我把它放出来,今天我们都将在这里送命。你看这样好吗,叶真?当初你一根根捏碎我手指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叶真举枪砰砰两声,那怪物发出一声"嗷——"的怒吼,轰隆一声狠狠撞上铁栏杆。那两颗子弹全都打在了它身上,却只留下浅浅的伤痕!
"嗷——!"
怪物更加狂暴,不断撞击铁笼,山地崇几乎站不稳。叶真握枪的手有点发抖,正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黑泽把他一按,喝道:"山地崇要抓活的,要向他逼问龙九处长的下落!"
谁料叶真的手指本来就有点不稳,黑泽这么一按,顿时枪走火了!
砰的一声火光飞溅,那一枪不偏不倚,正巧打在了山地崇按着铁锁的手上!
山地崇的痛呼和铁锁打断的巨震同时响起,"哐当!"一声惊天动地,只见那人形怪物终于撞开铁笼,高大的铁栏杆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地上,顿时溅起了满房间的厚重灰尘。
"吼吼——!"
挣脱束缚的人形怪物非常狂暴,它根本没管摔倒在地的山地崇,直接长着血盆大口扑向叶真!
黑泽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叶真狠狠往身后一推,自己挡在前边,头也不回的厉声喝道:"——快跑!"
50
50、 鞭笞 ...
这怪物比当初叶真在大连遇上的那个要高级得多,至少移动速度相当快,黑泽话音未落,它就怒吼着扑了上来。
腐烂的獠牙瞬间出现在眼前,黑泽不敢轻易触碰它的身体,转身一脚狠狠将它踢得踉跄退了几步。
那一刻黑泽的想法跟叶真当初是一样的——
尼玛,好硬!
"嗷——!"那怪物吃了个亏,更加疯狂,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这么短的距离内开枪肯定会跳弹的,黑泽不敢扣动扳机,只能稍微避开一步,瞬间人形怪物便挟着腥风从他身侧冲过去了。
"叶真!"黑泽发现叶真竟然没跑,怒道:"快跑!"
叶真来不及理他,那怪物深恨叶真之前开的两枪,几乎还没站稳就直扑过去了。少年本来就不高,弓身的时候只有那怪物一半,但是动作却极度灵活——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他把枪一扔,单手从后腰拔出短刀,乌亮的军刀在黑暗里划出弧光,经过特制弯度极大的刀刃瞬间产生了最大攻击效果!
只见那刀刃竟然从怪物腰部瞬间劈过,黑血劈头盖脸的喷了过来!
怪物惊天动地一声大吼,踉跄着摔倒在地,只见腰部被齐齐斩裂一道开口,起码有两寸多深。
叶真自己都没想到这把刀劈斩力量如此惊人,几乎是削铁如泥了。他惊讶的看了短刀一眼,发现它在暗夜里竟然完全不反光,乌润刀身仿佛把手电的光完全吸尽了。
"战俘刀,战场上专门用来解决投降俘虏用的冷兵器,暗杀专用。"黑泽瞟了一眼,问:"这是谁的?这种刀杀人几乎一刀一个,而且在黑暗里完全不反光,是非常冷血邪恶的违禁兵器。"
叶真说:"楚慈叔叔的,就是上次连扫你四耳光的那个。"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舅舅?"叶真想了半天,不确定的说。
黑泽:"……"
怪物在地上翻滚了几秒钟便爬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在小房间里很难转动,它一站起来便直直盯住叶真,灰白的眼珠极度凶恶。
黑泽一边警惕的周旋着,一边说:"它的致命弱点是眼睛和大脑,但是必须完全破坏才能阻止它自我修复。"
"我知道,我遇见过一个。"
怪物脚步一动,黑泽立刻挡在叶真面前。然而就在这时他肩膀一重,只见少年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飞身而起,半空身体转了三百六十度,狠狠一脚下劈在怪物头顶!
上百公斤的压迫力瞬间让怪物身体一沉!叶真大喝一声,双手持刀,以一夫当关之势从上而下狠狠劈开了它腐烂的脸!
黑血再次泼溅出来,怪物嘶声大吼,大脚猛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叶真落下的身体当空撞飞了出去!
这一撞简直是要命的,如果叶真背部实实在在撞上墙壁,不死也起码要脱层皮!
所幸黑泽膂力强劲,拦腰一把捞起叶真,顺手夺了他的刀,同时返身一脚再次把怪物踢出几步远。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哪怕稍慢一点,此刻他和叶真都已经倒在怪物的獠牙之下了——连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山地崇看了,都不禁怔呆在当场。
怪物狂吼,闪身就冲黑泽扑来。黑泽这次没有避让,而是迎面撞了过去,肩膀顿时被怪物尖利的指甲狠狠插穿!
那剧烈的痛苦甚至不能让他稍微皱一下眉头,黑泽左手如同铁钳一般抵住了怪物散发出恶臭的大嘴,右手一刀当空扎下,狠狠没入了怪物的眼珠!
噗呲一声,怪物的吼叫几乎让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长达半尺的刀刃完全没入了怪物的眼珠,同时黑泽咬牙狠狠一搅!
叶真冲过来重重扯开黑泽,只见那怪物在地上挣扎翻滚了很久,动静才慢慢小下来。
黑泽喘着粗气,左肩被鲜血浸透了,全身被怪物的黑血泼了个遍,散发出腥咸难闻的气息。他两手撑着膝盖半跪在地上,半晌才精疲力尽的站起身,伸手去拉叶真。
叶真情况比他稍好,至少血不那么多,只是在地上蹭了不少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黑泽把他扶起来,整理好少年的衣襟,又颤抖着手给他扣好扣子,问:"你没事吧?"
叶真喘息着摇摇头,说:"你受伤了!"
"擦伤。"黑泽说着转向山地崇,想问他附近还有没有这样的怪物,却见山地崇摊在地上,已经吓得昏过去了。
叶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去狠狠踹了山地崇一脚,骂道:"狗娘养的小鬼子!"
黑泽阻止不及,只能任他去。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助理小姐:"喂黑泽先生,我刚才接到汇报,被派往新宿、赤坂和成田机场目标地点的小组传来消息,并没有发现目标人物……"
"没关系。遇到危险了吗?"
"暂时没有,都遵守您的指令,没有发现目标人物就立刻离开了,发现情况不对就赶快跑。黑泽先生?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没事。"黑泽哑着声音道:"我们现在回去,通知家庭医生过来,带消炎针。"
助理小姐大为紧张:"——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黑泽把仓库的地点报了一遍,望着地上声息全无的怪物,低声道:"我们在这里遇上了一点情况,你要叫人来处理。记得我需要焚化点东西,叫手脚稳妥口风严实的人来。"
"是!"
"叶十三受伤了?"玄鳞从狭窄的通道里钻出来,皱眉扫视了周围一圈。
"爸!"叶真立刻紧张的上下打量:"你也遇上怪物了吗?受伤没有?我没事,串串肩膀被怪物的指甲刺了一下。"
"我什么也没遇上,在仓库里搜索一圈,觉得你们可能有危险,就过来看看……路上顺手解决了两个小鬼子。"玄鳞淡淡打量黑泽一眼,漫不经心道:"回去消个炎,这种东西身上的黏液有强腐蚀性。"
黑泽只觉得伤口如同火烧火燎,只能用指甲狠狠掐自己掌心才能稍微减缓一点刻骨的痛苦。所幸他意志如同钢铁一般,否则现在已经捂着伤口打滚惨叫了。
"这是谁?"玄鳞用脚踢踢山地崇。
"山地仁的弟弟,以前在中国被我痛揍过一顿……好吧,是两顿。把他带回去拷问,他一定知道龙纪威的下落。"
玄鳞轻轻松松把山地崇往背上一扔,示意叶真和黑泽跟着他出去。
他们的车还停在僻静处,玄鳞把山地崇往车后箱一扔,转回驾驶座开车。虽然天色很暗,附近又没有路灯,但是跟黑泽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吩咐:"叶十三。"
"嗯?"
"扶着你的串串。"玄鳞点了根烟,坐进驾驶席:"——他快站不住了。"
可能是因为感染的原因,时间隔得越久,那怪物造成的伤口就越疼痛。黑泽紧紧咬着牙,一只手连车门都打不开,幸亏叶真过来扶了一把,担心道:"你没事吧?"
黑泽喘息道:"没,别担心。"
叶真把他扶到车后座上,不由分说解开他衬衣扣子,脱下半边衣服一看,只见肩膀整整齐齐留下五个血洞,伤口边缘微微泛黑,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非常狰狞。
叶真眼睛微微睁大了,半晌才低声问:"你疼吗?"
他说话的时候气流喷到黑泽□的皮肤上,仿佛一只无形的轻软的手为他温柔搔痒,黑泽下意识绷紧肌肉,咳了一声:"不,不疼。"
这不是说谎,他真的感觉没那么疼了。
叶真小心翼翼的摸摸伤口,抬头看了黑泽一眼。
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带着水光,仿佛含着一点温热的歉意,让人简直要沉醉在里边。
黑泽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能因为爱人一句话而奋不顾身,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神奇的动力。
"不,"他立刻道,"别担心,一点也不疼。"
……
"咳咳!咳咳!"前排的玄鳞突然被烟狠狠呛了一口,咳得死去活来。
回到黑泽家的时候已经是黎明,家庭医生早就严阵以待,手下一窝蜂似的扶着黑泽去上药打消炎针。
玄鳞去听手下的汇报,叶真则招来管家,问:"我可以问你要一件东西吗?"
管家说:"您迟早会成为这个家族另一个主人的,所以尽管要吧。"
叶真不明所以,说:"我上次看到练武场里的兵器阵列柜,里边挂着一排各种各样的鞭子,其中有一条分成九股牛油浸过的银柄细鞭,你能拿给我吗?"
管家惊异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只笑着答应了。
叶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拿到鞭子,谢过管家,慢悠悠的往黑泽家族后院晃。
一路上看到几个佣人,都行色匆匆的往主宅那边赶,想必已经听说了黑泽受伤的消息。
叶真跟他们走的是相反方向,一路不疾不徐,直到停在后院角落一座石头屋门前,俯在门上侧耳听了一会。
日语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响成一片,山地崇的声音格外精神,格外清晰。
叶真抬脚一踹,房门哐当撞到墙壁,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同时闭上嘴巴,惊疑不定的看了过来。
叶真施施然走进房间,只见山地崇满脸愤怒的被反绑在椅子上,两个黑泽的心腹手下神情狼狈,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却没审问出任何情况。
叶真冷笑起来,用鞭柄一指那两人,往门外晃了晃:"——下去。"
那两个手下虽然不懂中文,但是少年颐指气使的态度相当清晰。
他们为难的对视了一眼,开始对叶真叽里呱啦。少年根本不理,陡然一鞭"啪!"的凌空卷了个花,怒道:"下去!"
手下慌忙退后,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刻意绕过叶真,忙不迭的溜出房间。
叶真这才转向山地崇,昏暗的天光下他的眼睛如同寒泉,闪烁着冰冷的光:"——龙纪威在哪里?"
山地崇咬牙冷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不是很有本事吗?自己找吧,哈哈哈哈……等找到的那天龙纪威就已经没命了,那个下贱的支那人——"
——啪!
毒蛇一般的鞭子沾到皮肤就自动咬下去,山地崇连偏头都来不及,脸上瞬间被抽掉了一块肉!
"啊啊啊啊——!你敢打我!你敢打我!黑泽川,你这狗娘养的疯了!你敢……"
——啪!
第二鞭无比精准抽在同样的地方,血流喷射出来洒了一地!山地仁连吼都吼不出来了,从鞭痕下隐约可以看到他半边颧骨,整个人泼头盖脸全是血!
"疯子……疯子……"山地崇含混不清的怒骂,每说一个字就从嘴里涌出口水和血泡:"我可是山地家族的……我可是……"
"我们不妨看看,如果黑泽川知道我打了你,他是会为你出气,还是当没看见。"叶真微笑着一卷鞭花,啪的打在山地崇鼻尖前:"从现在开始起,我每问一遍,就抽你一鞭;如果你扛得住的话,尽管可以拒绝回答。"
"你不能这么做……疯子……你不能……"
"我能。"叶真道,"论起使鞭子的本事,我要是认了第二,这世上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我保证最后抽得你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肉皮,只剩一副光溜溜的骨架子——到那时我就把你的骨头熬了汤,拿出去喂狗。山地崇,你不妨试试看,尽管咬紧牙关别回答我,看我最后能不能说到做到。"
山地崇牙关里发出咯咯的打颤声,他拼命想忍耐,却完全无法控制。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当初地下酒吧擂台上的少年,穿着破旧的衣服,落魄清瘦的模样,站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面容如雪,目光如刀。
"现在再问你一遍——"叶真扬起手腕,闪电般瞬间一鞭从山地崇右肩抽到左腹!
山地崇骤然爆发出尖厉惨叫,简直震得人心胆俱裂!
叶真不为所动,只见他把卷着碎肉的鞭子往墙上一甩,轻声道:"——龙纪威在哪里?"
玄鳞正坐在书房听手下汇报搜寻结果,突然门被推开了。叶真提着一根鞭子,满头满脸满身的血,平淡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山地崇招了。"
他那样子吓得几个大男人惊叫退后,还有的全身发抖,刚站起来就脚一软摔了下去,一时整个书房兵荒马乱。
玄鳞霍然起身:"山地崇招了什么?"
"龙纪威被山地仁藏在东京湾晴海码头七公里处的一座地下实验室里,"叶真顿了顿,说:"明天下午六点,山地仁将乘坐一艘叫天王星的游轮,把龙纪威偷渡到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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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51、生死线 ...
地下试验室一间加密病房里。
医疗仪器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墙壁、床单甚至地板都一色雪白。龙纪威缓缓睁开眼睛,眼珠泛出血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怕。
腐烂侵蚀到左肩和胸膛,肩膀处皮肤剥落,甚至可以看见肌肉下搏动的血管。
研究员将针筒从龙纪威右腕上拔出来,对山地仁做了个"完成"的手势,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你醒了。"山地仁俯□,在龙纪威唇角轻轻一吻。
"……"龙纪威涣散的眼神慢慢对准焦距,半晌眼珠才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他来了……"
"那怪物来了,不过我们就要走了。"
山地仁指指手表,态度亲昵仿佛面对最心爱的情人,声音温柔得让人心寒:"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将乘坐游轮前往公海,那里海天一色,荒无人烟,就算那怪物利用本体腾云驾雾,也绝对找不到我们。"
龙纪威微微闭了闭眼,道:"他会的。"
"它不会。研究所已经从军部运来反缓冲的大型高能射线仪,等到我们一走就下手。到时候任凭它是什么龙也好怪物也好,也只有被烧成灰的命。"
"……做梦。"龙纪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微许冷笑:"我能感觉到它……愤怒和焦急让它的波动更加明显,超出你们所有人的想象……你们的人只能白白送命。"
山地仁烦躁道:"它只是个动物!人类才是自然界里最强的生物!"
龙纪威不说话了,悲悯的看着他。
虽然他只能虚弱无力的躺着,连动一动手指都要耗费全身力量,但是当山地仁被他这么盯着的时候,竟有种自己已经处于下风,被人居高临下同情怜悯的感觉。
"你……"山地仁一时语塞,怒道:"你别想着寻死!研究所已经做出这种病毒的感染疫苗,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我不会离开。"龙纪威轻声道,"我从不离开玄鳞,哪怕我死了,我的灵魂也永远留在他身边。"
嫉妒的毒汁一点一滴腐蚀心脏,那一刻山地仁觉得躺在病床上被病毒吞噬全身的不是龙纪威,而是他自己。
"你知道我和玄鳞在一起多久了么?"
"……"
"六十三年,几乎覆盖了普通人从生到死一辈子的漫长时间,我们时刻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离。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慢慢老去,继而渐渐死去,只有我一人从时光的河流中逃脱上岸,就像个迷途者,顺着和别人相反的方向慢慢走下去。"
"只有玄鳞和我在一起。"龙纪威轻声道,"一起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
山地仁呆了半晌,冷哼道:"如果军方研究出缓冲体射线保持细胞活力、使人体停止衰老的秘密,就会有更多人变得和你一样,到那时那条怪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甚至连我也可以……"
龙纪威道:"你不可以。"
山地仁嫉妒并且难堪,面子上几乎挂不住:"为什么我不行?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龙纪威沉默半晌,说:"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在崇拜强者。"
山地仁呆住了。
"不仅是你,这是你们民族的共性……一种屈服于强者的奴性。你留意我的行踪,派人上京甚至北上刺探我的消息,是因为当年我把你从老龙的利爪下救出来,你觉得我拥有凌驾于你们整个家族甚至研究部门以上的力量,所以你对我产生兴趣,继而发展成崇拜,只是你把它理解为爱慕。"
"你是山地家族嫡长子,从小被众星拱月的长大,在这项绝密军事工程里占据重要地位,所有人都看着你的脸色,让你觉得自己拥有强势的地位和力量。这种优势感让你做出了带着零级体来九处炫耀的蠢事。当你被暴走的老龙挤在走廊上,口鼻流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你意识到老龙身为'样本'的力量是超出人类想象的,你觉得愤怒、痛恨、难以置信、产生了巨大的失落,你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救了你。"龙纪威无视了山地仁的打断,继续道:"你觉得我是能控制老龙的人,潜意识里觉得我的力量可以填平你在老龙面前产生的失落,你把我当做救命稻草和效仿的对象,觉得只有我站在你这一边,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山地仁激烈的反驳:"我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看到我和老龙的关系,觉得嫉妒甚至痛恨,因为我没有站在你这一边。当年我不该救你,让你产生我对你很好的错觉——现在你懂了吗?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强调,当年如果不是你,换作是个普通的日本人,我也不会眼睁睁的袖手旁观。"
山地仁紧紧盯着龙纪威,半晌才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半点喜欢我?!"
他的表情看上去太让人胆颤心惊,龙纪威张了张口,最终叹了口气,道:"不,我已经……老了。"
那种沧桑之后的疲惫,不是山地仁这种被人捧着长大的天之骄子所能理解的。
山地仁连阴沉都懒得掩饰了,直接起身大步走出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研究主任正等在走廊上,一见面就迎上来:"山地先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怎么?"
"九处特别行动组派来的营救小队已经上岸,好像有情报说他们已经摸到我们的位置了。"
"那帮废材,"山地仁冷笑一声,"之前来过几批,不都被解决了吗?"
"这次的不同,据说出动的全是精英,其中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
"准备通知码头登船,"山地仁不耐烦的打断道,"只要我们出海就安全了,人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追到海上去吧?"
研究主任点点头,领命下去吩咐人准备登船。山地家族和军部右翼关系密切,整个工程的资金有大半都是姓山地的在掏,所以他虽然是个主任,但是在山地仁面前,还真没有什么发言权。
"马上就要去码头了,你带几个人去病房坐下准备,氧气瓶什么的都带上,"研究主任回到办公室,一边打电话给警卫让他们去开车,一边扭头吩咐自己新来的女助手:"记得还有当量测试仪,虽然主控源没有攻击性,但是……谁知道呢。"
助手柔声道:"是。"
这个女助手是不久前才调来的,本来研究主任不会对新人如此信任,但是她极有眼色,做事妥帖,最会揣摩上司的心意,有时他心里的想法还没说出来,她就已经心领神会的照做了,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主任的器重。
难能可贵的是,这助手虽然是个楚楚动人、安静柔顺的美人,但是偶尔发表意见,说话都相当漂亮。
研究主任最喜欢这一型的,这段时间以来朝夕相处,便对她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想法,因此也就加倍信任了。
山地仁离开后龙纪威没有昏睡过去,只睁着眼静静躺在床上。女助手带着两个研究人员走进病房,微笑着用日文打招呼:"您终于醒了,大家都很担心呢。上船前想吃点东西吗?"
龙纪威垂下眼睛,权当拒绝。
助手不以为意,对两个研究人员道:"主任说马上就开船,请你们两个把病房的东西收拾一下。待会上车的时候,你们陪护龙九处长坐在第一辆车上,可以吗?"
研究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疑惑道:"只有我们两个?来的时候陪护人员连枪都配了……"
助手笑道:"山地先生在呢,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只有七公里路,十分钟就到了。"
研究员终于点头答应,开始收拾病房的各种检测仪器。
龙纪威极不易为人察觉的眯了下眼睛,真的只有两个人?
要么是山地仁信心膨胀确保安全,要么就是哪里出差错了。
他抬眼瞥了女助手一眼,她身材修长,穿着粉色碎花短裙,外套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长发松松挽了一个髻,几缕柔亮的碎发从耳后垂到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看上去安静娴雅并人畜无害。
大概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她对龙纪威微微笑了一下。
龙纪威默不作声,重新垂下眼睫。
护送的路上确实只有两个人,前排还坐着一个研究所专备的司机。本来山地仁也在的,车快开时主任突然有重要的问题想确认,其他人拿不了主意,山地仁不得不换了车,亲自去跟主任交涉。
没过一会女助手来坐到他们的车上,说是主任派遣过来观测龙纪威身体情况的。
这时已经来不及求证情况,因为已经到了开车的时间。由四辆吉普组成的车队缓缓启动,很快开上通向码头的高速公路。
深夜通向港口的公路上根本没有车,后边三辆吉普里坐满了研究所的警卫,无数双眼睛警惕的观察前后路面情况,简直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到快下高速的时候,突然最后一辆车里的人叫起来:"不好!有人跟踪!"
山地仁坐在第三辆车里,听见车载通讯器里的声音,眼皮顿时一跳,夺过望远镜往后一看。只见高速公路出口的地方远远跟来三辆路虎越野车,清一色没挂车牌!
"情况有变,来者不善!"山地仁猛的摔了望远镜,抓起麦克风吼道:"后面的人拦住追兵,万一靠近就开枪狙击!"
第一辆车里陪护龙纪威的几个人自然也听到了,都同时脸色一变。女助手猛地站起身,弯腰走到前车座边接起麦克风:"山地先生!我们怎么办,加速吗?"
"加速!往码头开,别停下!"
女助手放下麦克风,顺手关了车载通讯器,突然回头掏出早就装上消音器的枪,对准两个研究员就是啪啪两下!
那两人根本没想到她会出手,连回头都来不及,同时扑通一声倒在了后车厢里!
司机脸色狂变,还没回头就被一枪抵在了后脑勺上,"别动,继续开车,不准说话。"
鲜血蔓延到担架下,龙纪威盯着女助手,用中文问:"你是……"
女助手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车窗外的夜色深沉,遥远的荒野外闪烁着昏黄灯光,仿佛夜晚海面上反射的微渺星辰。不远处传来枪响,很快变得频繁,紧接着又变得稀疏,等快到码头的时候再次激烈起来。
女助手打开通讯器,问:"情况有变,还登船吗?"
山地仁大概在指挥狙击,过了一会儿才厉声道:"立刻联系船上人员,一到码头就弃车登船!"
那司机本来想呼救,还没开口就觉得后脑上的枪口一顶,吓得他不敢吭声。
短短几分钟车开得相当快,到了码头车一停,司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啪的一声轻响,女助手面无表情的扣下了扳机。
鲜血溅了她满手,她毫不在意的往白大褂上一擦,把车后门一开,弯腰扶起龙纪威搭在自己肩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女人力气竟然很大,拖着龙纪威往船上跑竟然毫不吃力。夜风从他们耳边呼呼刮过,只见码头上一艘不大的游轮已经放下登船口,两个穿着研究所工作制服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通道尽头。
从弃车到登船口,短短几十米距离,龙纪威的心却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两个人是换上日方研究所制服的国安局工作人员!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玄鳞的缓冲波动正从他们后方的三辆路虎车上传来!
研究所的车纷纷停下,狙击人员一边压制对方火力一边掩护山地仁他们下车。山地仁不是傻瓜,他精明得要命,一看码头上没有事先安排好的手下就立刻知道事情有异,再一看女助手正拖着龙纪威往登船口狂奔,立刻条件反射吼道:"——给我站住!不准上船!"
谁知女助手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几乎是把龙纪威硬拖着往前。
山地仁毫不迟疑的抬手一枪!他枪法奇准,龙纪威只觉得子弹紧贴着身体呼啸而过,瞬间血花从女助手腰间飞溅出来!
女助手瞬间踉跄一下,还想跑却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山地仁还想补第二枪,那两个国安局特工却一边掏枪一边从船上跑下来。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两辆路虎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黑泽家族的狙击手探头猛的倾泻火力,玄鳞、叶真和黑泽三人则开着车绕出火力圈,直直向登船口撞去。
那短短的几分钟里,每一秒钟都像是踩在生死线上!
"妈——!"车还没停稳,叶真带着哭腔的叫声就这么凄厉的响了起来。
那两个冒充日本人的中方特工动作稍快一步,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龙九处长!大校!——大校中弹了!!快通知急救!!"
玄鳞一个箭步冲上来抱起龙纪威,只见他左手臂的皮肤已经完全被腐蚀了,感染已经扩大到小半个左侧身体,逐渐往心脏和腰侧蔓延。
他从来没见过龙纪威这么狼狈的样子,苍白虚弱无法站立,仿佛只在喉咙里吊着一口气,只是在等他来。
龙纪威对玄鳞微微一笑,闭了闭眼睛,又转向叶真,低声道:"叶十三小同学……谁是你妈?"
叶真泪水不要钱一样哗的涌出来,玄鳞双手颤抖着,低头在龙纪威眉心吻了吻,说:"我来晚了。"
龙纪威只看着他微笑,并不说话。
玄鳞仿佛难以抑制自己的哽咽,他把头抵在龙纪威额头上,就这么面对面抵了几秒,突然张开嘴巴。
一团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光从他嘴里飞出来,叶真和黑泽都看呆了!
仔细看只见那团微光是一只会发光的小虫,在半空绕了两圈,落在龙纪威溃烂左臂的手肘位置。玄鳞把它往下按了按,它大概很不愿意进去,过了一会才往皮肤组织下一钻,突然不见了。
叶真傻了:"这……这是什么?"
黑泽说:"蛊虫吧……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
玄鳞把龙
51、生死线 ...
纪威打横一抱,沉声道:"我们现在就上船,走!"
叶真显然在这方面反应不过来:"为什么?那不是日本人的船吗?"
"已经被九处的特工接管了,刚才那女人也是他们的人。"黑泽比叶真看得清楚,怕他被流弹击中,刚跑到登船口就一把将他推了进去,继而按倒在龙纪威身边:"呆在这里别动!别探头出来!我跟玄鳞先生下去解决山地家族的人!"
玄鳞冷声道:"先别开船,我很快就回来。"
九处的人都很忌惮他,闻言立刻点头。
玄鳞和黑泽带着几个人冲出登船口,然而叶真又怎能放过山地仁?能管束他的人这边一走,他那边立刻就要起身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只见之前那个中弹被抱上船的女人,因为时间紧促来不及布置,就被放在担架上做紧急处理。那几个特工用刀划开她上衣,又找来绷带把她腰侧的出血口按住……
咦?平的?
"女助手"再也忍不住呻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剧痛而无法掩饰,声线竟然变得低沉并且沙哑。几个特工脸色都变了,一边举着麻醉针一边焦急道:"大校!坚持一下!我们这就挖子弹,很快就结束了!"
……
这人竟然是男的——!!
"……"叶真呆立半晌,嘴角默默的抽搐了。
52
52、国安第一特工 ...
玄鳞走到登船口的通道之下,深夜码头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越野车扭曲的阴影下不时响起枪声,黑泽家的人已经在准备撤退了。
不远处响起尖利的警笛,在寂静的平原上久久回荡。
"军部的人来了。"黑泽低声道。
玄鳞示意他把枪收起来,说:"我在寄生状态下缓冲范围很短,你别跟上来。"
他独自一人走下通道,不远处山地仁站在吉普车前,手里拿着枪,脸色非常难看。
"你输了。"玄鳞居高临下道。
"……龙纪威呢?"
"只要有我在,他会好的。"
"为什么有'样本'的存在?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怪物?"山地仁握枪的手指几乎泛白,枪口以肉眼能够看见的频率颤抖着,让人心惊胆战,仿佛随时会走火:"你是个怪物,明明应该臣服于人类,臣服于龙纪威,你却攀附到人类的身体上,妄想跟龙纪威生活在一起……"
"我确实臣服于他,"玄鳞平淡道,"不过不是因为我要臣服于人类,而是因为我爱他,我想让他开心。"
这时有个保镖想趁机对玄鳞开枪,手指还没扣动扳机,突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头到脚席卷了他,仿佛瞬间用一把刀把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保镖惨叫着扔了枪,疼得抱头在地上打滚!
山地仁回头一看,那保镖身上明明没有受伤——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怒道:"缓冲!"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狂变,只觉得火苗从脚底烧起,瞬间包裹了全身。那剧痛简直不能言语形容,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汗毛都在无形的火苗里烧灼融化,他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那是老龙爆发出的高能缓冲频波!
当年在业内被称作会呼吸的核弹,当量上限无法测量,暴走时造成大半个省的电磁信号紊乱,国安九处人人色变的绝密武器老龙——就算用脑电波寄生的方式附在人类身上,放出的缓冲能量也是不能小觑的。
山地仁疯狂的在地上翻滚,一只手抓着枪,冲玄鳞的方向砰砰砰打光了所有子弹。他在剧痛里神智不清醒,子弹全打飞了,玄鳞站在原地,面沉如水,低声道:"——死吧。"
黑泽站在登船口,也不见玄鳞有什么动作,就看见离他比较近的一个日本保镖突然停止了挣扎,张大嘴巴仿佛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嚎叫,紧接着皮肉飞快干瘪下去,瞬间就只剩了个被褐色枯皮包裹的可怕的骷髅。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他身体里的水分被瞬间抽干,整个人被烤熟了!
黑泽脸色微变,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用微波炉热馒头,结果经过高频电磁波过度加热的馒头拿出来时完全干了,硬脆而发黄,跟眼前这具"骷髅"是多么相似!
山地仁狂叫一声,拿枪的那只手突然枯萎,手枪普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玄鳞眼珠微微发红,神情肃杀而可怖。他走到山地仁面前,单手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冷酷注视因为窒息而身体痉挛的敌人。
黑泽一个箭步冲过去,厉声道:"等等!住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国安特勤人员也飞奔下船叫道:"玄鳞先生!住手!快走!"
直升机的巨大轰鸣突然响起,数道强光从天空直射下来,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黑泽用手挡着强光,只抬头一看,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军部……!"
缓冲一收,国安特工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抓住玄鳞就往回拖:"立刻走!必须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走走走!"
玄鳞抬头一看,强光里他瞳孔眯成一条诡异的横线,紧接着抬手把山地仁狠狠扔了出去——哐当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山地仁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就听见车窗玻璃大片碎裂的哗啦声。
"黑泽川,过来!"几个人同时往登船口狂奔的时候,玄鳞还回头叫了一句。
黑泽稍一迟疑,也跟着跑上通道,只见叶真站在船舱门口,一见他就张开口,仿佛要说什么。
黑泽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伸手就把少年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亲眉心。
"叶真,听我说,以后好好听龙九处长和玄麟先生的话,凡事别冲动任性,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叶真突然意识到什么,"串串……你……"
"我不能走,"黑泽说,"这件事闹得太大,如果我一走了之,手下人都会被抓进去顶罪,会害死很多人的。这本来不是他们的错……唉,算了,这本来就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叶真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老板的不就是这样吗?关键时刻要顶得住事。男人不能在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面前退缩,不能一走了之,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黑泽用力抚平叶真的头发,就像从此要把他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样,最终深深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叶真。"他说,"我爱你。"
叶真茫然的伸出手,然而黑泽已经把他猝然推开,就这么紧紧的盯着他,一步步后退。
"串串……"叶真低声道。
黑泽冲他挥挥手,突然展颜一笑,从脱离通道的船舱门扑通一声跃下了水。
"串串——!"叶真猛扑上去,恐惧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尖利:"回来——!日本人会报复你的!串串——!回来——!"
那其实只是刹那间的事,连守在门边的特勤人员都来不及拉黑泽一把。叶真伸出去的手只抓到空气,舱门外海面黑沉如同荒原,直升机雪亮的强光下,黑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串串,"叶真喃喃着道,"串串……"
他想起黑泽最后的笑容,这个男人平时个性肃厉,不苟言笑,然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下年轻了很多,竟然有点大男生一般温暖俊朗的意味了。
——日本人不会放过他的。
他将承担所有罪名,有可能从此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船要开了,国安局工作人员七手八脚把叶真从舱门口拖回来,拿着对讲机狂吼:"关舱门——!""走走!快走!""联系船只在公海接应!准备救生艇——!"
"……"叶真眼睁睁看着舱门关闭,喉咙里仿佛堵着酸涩的硬块,只愣愣的张着嘴,却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黑泽川真的走了?"
玄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在叶真肩膀上拍了拍。
"……"
"上船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想一起走,果然是这样。"玄鳞顿了顿,自言自语道:"黑泽川……也算是个男人。"
"他们会不会害他?"叶真哑着嗓子问:"那些日本政府里的官们?"
"不知道,不过肯定要付出代价的吧。"
"那如果串串跟我们一起回中国的话!他就可以……"
"哪有这么容易,"玄鳞打断他,说:"他是日本人,黑泽家族在政坛上树大招风,身份非常敏感,哪能这么轻易就被中国收容?当他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时候——或者说,当你选择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一切了。"
叶真愣愣看着玄鳞,鼻尖微微发红,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水来回流转,茫然而悲伤。
玄鳞看着不忍:"只是个过客而已,人生还长着呢,忘了他吧。"
叶真嗫嚅道:"可是他说……他爱我……"
"我知道,"玄鳞叹气拍拍叶真的头:"我和龙纪威也爱你。我们都爱你。"
他们的船从东海绕到太平洋,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在公海换了来自中方的船,继续往青岛方向开去。
那位受伤的大校至今昏迷不醒,子弹挨着他的腹腔穿了过去,虽然没有造成脏器损坏,但是毕竟腹腔破裂了。
换船的时候几个特工把他小心翼翼抱到救生艇上,阳光下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上有微微的虚汗,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非常憔悴。
叶真多看了他几眼,大概是因为化妆被卸掉的关系,他素颜并不那么女性化,相反眉骨、鼻梁、下颔线条都是比较深刻的。只是他五官很好,骨骼较轻,体格瘦削,身材也不怎么高,所以化装成女人的样子一点也不违和,相反还有点楚楚动人的感觉。
"他也是九处的吗?"叶真随口问。
"不是,"一个特勤人员笑道:"他不在系统里,这次是受了上层直接委派才出发来日本的。"
叶真点点头,黯然道:"我应该谢谢他。"
玄鳞正巧经过,闻言扑哧一笑,问:"想以后去日本把你的串串救回来吗,儿子?那抱好这位大校的大腿,整个国安谍报系统里也只有他能办到了。"
叶真:"……"
特勤人员骇笑:"别开玩笑了玄鳞先生,这次大校暴露得太彻底,起码两年间绝对不能再执行和日本有关的任务,不然被日本人活烤了都有可能呢。"
玄鳞漫不经心道:"你们大校号称千面狐,每次在国安局碰面我十次有九次认不出他是谁,骗骗日本人还不是小意思。"
特勤人员诚惶诚恐慌忙摆手,玄鳞也没再多说,赶回去伺候龙九处长去了。
叶真倒是对此上了心,中午吃饭的时候默不吭声琢磨了半小时,下午找到玄鳞,趁没人的时候向他打听:"那个大校醒了没?"
"当然没有……你想干什么,叶十三小同学?"
叶真若无其事靠在墙边,专心致志研究玄鳞的发旋。
玄鳞怒道:"别研究老子的头!老子的头是龙纪威摸得你摸不得的,懂否?!……不不不别用这种眼光看我,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老子是从来不干的……好了!叶十三小同学!你还真想去日本救那姓黑泽的吗?!"
叶真说:"我就打听打听,八卦嘛。黑泽是谁我不知道。"
玄鳞挑起一边眉毛,半晌才哼哼着说:"人还没醒。"
"哦——"叶真拖长了语调,兴致勃勃问:"那人很厉害吗?"
"某方面是吧。"
"……某方面?"
"伪装这方面,你看到了。"玄鳞完全没有说人坏话的时候要压低声音的意识,随口说:"这人号称国安局第一特工,知道吗?当年你妈辛辛苦苦记录下的绝密实验报告,被一个美国访问团的间谍偷走了,转头又交给美国当局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佬。当时那个代表团已经结束行程准备回国了,上头把他紧急派出去偷回资料,结果他就扮成国宾馆的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
叶真面无表情,额角挂下三条黑线。
玄鳞八卦兮兮,说:"然后就被指派去刻意接近那个美国军方高官。结果不出几天,对方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个'女服务员',那么大一将军竟然还搞了把初恋的心动,被称作当年国安局内部第一大笑话……"
叶真黑线道:"后来呢?"
"后来资料被顺利偷回来交还给龙纪威,而国宾馆的女服务员也功成身退,在一起'意外'里'不幸身亡'了。可怜那美国人至今还在思恋他早逝的爱情呢,简直蠢得我都不好意思说……"
叶真:"……"
叶真灵光一闪,有个勇敢的主意在脑袋里瞬间成型。
"哎,爸爸,"他郑重其事问:"这位国安局第一特工现在住在哪间房,你知道吗?"
53
53、免贵姓张 ...
玄鳞同志被一声"爸爸"叫得昏了头,甜言蜜语马屁一拍,就乐得忘了自己是谁。
真?智勇双全叶真小童鞋,趁国安局特勤人员不注意,偷偷溜进了龙纪威房间隔壁那个医疗室,进门就看见大校仰躺在病床上,上半身□,腰上裹着厚厚的绷带,空气里一股药水混合着血腥的淡淡的气味。
叶真心说我该怎么叫醒他呢,直接上去摇醒会不会太没人性啦?
他搬了个椅子到病床边,刚想坐下来,谁知道动静一响,大校突然开口了:
"喂我说……轻点行吗?"
叶真惊奇道:"咦!原来你醒着啊!太好了我正担心叫不醒你可怎么办要不要直接上手摇呢……请问,您贵姓?"
大校睁开眼睛,脸上血色皆无,显得特别苦逼,说:"你一推门我就醒了。喂小同学,帮我翻个身好吗?这么仰躺着压得我伤口真是痛啊啊啊啊啊啊啊下手轻一点——!不是往这边翻!往右!往右!哎呀终于过来了……总是这么一个姿势我都有点僵了……"
大校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彬彬有礼道:"免贵姓张,张三的张。你就是龙纪威的养子对吧,小名叫十三的那个?"
叶真点点头,问:"你叫什么?"
"张三。"
叶真:"……"
"你歧视名字简单的人吗?小同学你太无知了,张三是中华民族流传最久、接受范围最广、知名度最高的名字,你应该惊喜并崇拜的拉着我的手说'原来是张三同志!久仰久仰!'这样才对。不过我不会因为无知就鄙视你的,我是个好人。"
张三大校把手垫到枕头下,舒舒服服问:"来找我干什么,小同学?带慰问品来了吗?没慰问品慰问金也行,十万块以下不收的哟。"
叶真:"…………"
叶真转身举起椅子,木然道:"还是砸死你好了。"
"你干什么——!"大校险些从病床上掉下去:"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吗!龙纪威!龙纪威——!哎哟喂痛痛痛痛……"
"叶十三小同学!"龙纪威在隔壁敲墙训斥:"你干什么!别闹了,别欺负李大校!"
叶真嘴角抽搐半晌,终于问:"你不是叫张三吗?"
大校捂着腰侧伤口,痛苦半晌后说:"没错,我只是以前有段时间叫李四。"
叶真:"…………"
这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大校像个虾米一样,咬着枕巾一角泪流满面,显然不是个能耐住疼痛的硬汉,跟特勤人员口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国安局第一特工有很大距离。
叶真终于有点愧疚的坐下来,问:"你扭到伤口了吗?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不,"大校承认,"我只是麻醉剂过去了,一个人躺着很难受。给我倒杯茶来好吗?"
医疗室有开水和一次性茶包,叶真兑了点温茶,小心翼翼的喂给他。
大校喝了两口又不敢喝了,怕要上厕所不方便,憔悴的蜷在病床上问:"既然没有慰问品,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哦,"叶真迟疑了一下,"我听说你很擅长伪装和潜伏……想打听下从东京救人出来方便不方便。"
"……显然不方便。你想救谁?"
叶真还没回答,大校敏锐的问:"难道有谁被丢在日本了——黑泽川?他没上船?"
"我很担心他,"叶真坦然道,"他背叛了日本人,可能会惹来很大很大的麻烦。这件事是由我而起,我不想让他来承担后果。"
"我听说他是自愿的。"
"这不是自愿不自愿的问题,反正我……我良心上过不去。"
大校注视叶真半晌,懒洋洋道:"哎哟,良心上过不去。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一个人游泳回日本?黑泽川在东京地位比较微妙,可能不会被直接关进监狱,但是被监视软禁是少不了的。十几个特工日夜一轮班,你就算化装成一只蚊子都未必能飞到他身边去啊。"
叶真盯着大校的眼睛,目光坦荡而理所当然,说:"我不可以,你可以啊。"
"……"大校呆愣半晌,回头去猛敲墙壁:"龙纪威——!把你儿子领走——!龙纪威——!"
但是这次龙纪威装死了,半天都没动静。
叶真安抚道:"别敲了,仔细手疼。你怎么这么脆弱啊,想当年我被山地仁那狗娘养的东西敲碎一根肋骨,躺床上一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呢。"
对自己人从来记吃不记打的叶真小同学已经忘记黑泽川才应该对那根肋骨负主要责任了,他把账全算在了山地仁头上。
大校无力道:"我是个好人好吗,你看电视里哪个好人不是容易受伤害的,只有坏人才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活到最后。再说你是小孩子,我是老人家,我的骨骼很脆弱的你懂吗。"
叶真说:"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你至少比那只黑泽串要年轻吧。"
"叫叔叔——!"大校认真道:"如果情报显示黑泽串……黑泽川的出生年是真的,那么我比他还大四岁呢。"
叶真:"……!!"
"我只是看着厉害,"大校情真意切的说,"当年我在培训营毕业的时候格斗课程门门不及格,所以你能不能别给我找有危险性的任务?偷点情报啊,搞点诈骗啊,潜入敌人内部策反啊,调查省部级贪腐证据啊什么的……这个比较适合我。"
叶真怂恿道:"没事!我保护你!我跟你一起去!"
"离我远点好吗骚年——!我不管你跟那个黑泽川是什么关系,我跟你们这帮武力值爆表的野蛮人可不一样,老子是搞技术工作的!"
"哦?"叶真挖着鼻孔问:"你所谓的技术工作就是穿着裙子色诱怪蜀黍吗张三同志?别瞒了我都知道了,国宾馆女服务员……"
大校刚要回头捶墙,一个特勤人员推开门,尴尬道:"呃……换药时间到了。"
"把这破孩子给我拎走!"大校怒道:"拎给龙纪威让他揍一顿!竟然敢翻老子黑历史,谁告诉他的?!哎哟喂……真的好疼……"
龙九处长还在隔壁躺着呢,自然没人敢拎叶真小同学的脖子。
叶真扒在门上探头探脑,只见张三大校同志被医生惨无人道的按翻,用剪刀剪开绷带一看,削瘦的腹部开了个巴掌长的口,黑线一圈圈扎进肉里去,显得异常狰狞惨烈。
特勤人员很不忍心,问:"能不能再给打两支麻醉剂?听说国安局最新研制出的快速愈合药刺激性很强,抹上去相当疼?"
"麻醉剂已经很多了,这是他自己的问题。病人接受过高强度抗药性训练,哪怕再打二十针也支撑不到明天啊。"
大校咬着枕巾呻吟道:"听医生的。"
医生满意点头,把刺激细胞迅速分裂的快速愈合剂喷到伤口上,再一圈圈绑好绷带,重新打了消炎药,换了葡萄糖瓶子。
脆弱而易受伤害的大校同志终于老实了,冷汗涔涔的喘息着,就跟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
叶真摸摸他的头发,同情道:"你可怎么办啊,刀口开了这么长了,以后不会留下疤吧。听说你经常扮女人,万一哪天要穿比基尼怎么办呢?会不会很难看啊?唉,我真替你担心。"
"……跟你说了别翻老子黑历史——!"大校终于崩溃了,捶墙怒道:"龙纪威——!求求你了,过来把你家小孩拎走——!"
因为中途绕了一圈,所以到达青岛上岸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船上职位最高的两人都是重伤病患,来接的人全都小心翼翼的,也不敢留他们在青岛盘桓,只给塞了一车土特产,当天下午就准备专机送去了北京。
龙纪威一到北京,九处直接来人送进特殊病房,还有人扑上来把玄鳞扒光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如同X光一般扫射全身,连手指上划了个皮都没破的针尖还小的口子都如临大敌一般专门消毒。
玄鳞一手拎着儿子,一手扛着老婆,一脚踢开九处大门,牛叉哄哄的直闯而入。
看守室里两个特勤面如锅底,老于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的拿着一枚黑色胶囊,正要往嘴里送。
"……玄鳞?龙处?"
老于手一松,胶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张牙舞爪疯狂冲了上来:
"我叉你们祖宗十八代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于疯狂咆哮如同马教主,将玄鳞摇得风中凌乱如魔似幻:"你就这么跑了——!跑了——!咱们都差点陪着你磕胶囊啊——!胶囊啊——!老子到底有哪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
"好了好了,"玄鳞用一根手指把老于唾沫飞溅的脸顶开,满脸嫌恶道:"王八蛋这三个字就不用自带回音功能了。"
老于:"……"
玄鳞捏着叶十三的小软脖子,把他扔到沙发里,塞了盒巧克力让他乖乖呆着吃;又亲自把龙纪威送去病房安顿好,求亲亲求抱抱求蹭脸求抚摸的下流了一会儿,出来时精神抖擞,叉腰狂笑道:"本胡汉三又回来了——!"
九处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只恨自己不透明。
"老子要在病房住着陪你妈,"玄鳞点着叶真的鼻子说:"你先去韩越他们家蹭吃蹭住,打滚撒娇,骗零花钱……可以尽情的欺负韩越,然后楚叔叔会领你上街玩。"
叶真眼巴巴问:"我可以陪龙纪威吗?"
"当然不可以了,"玄鳞说,"你在这里的话,爸爸我怎么好对你妈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不纯洁的事情呢?"
叶真再次了解到大人的世界有多肮脏,每天晚上被玄鳞蜀黍欺负的龙九处长有多可怜;然后他被玄鳞迫不及待的打包送去韩越家,速度快得让韩越甚至来不及稍微表示一下反对。
可怜韩越主持了拯救龙纪威的全盘计划,正累得像条狗一样歪在家里,还没来得及往老婆怀里靠一靠,就被从天而降的叶十三小同学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只名叫叶真的小怪兽,不仅好吃懒做武力值惊人,还长着一副男女通吃老少通杀的脸;对着楚慈的时候知道撒娇,对着韩越的时候知道坑蒙拐骗。
韩越被叶真小怪兽闹得头痛欲裂,甩出两毛钱怒道:"拿着!自己上街去玩!晚上别回家吃饭了!"
叶真彬彬有礼道:"谢谢舅妈,我会用这笔钱买下两箱巧克力,然后等我找到工作就会还你的。"
"谁是你舅妈?!不不不不别还我了……工作什么的请你过十年以后再想好吗,你妈还想让你读研究生呢,再说小心我让他揍你……"
叶真淡定一笑,乖乖上街玩去了。临走前带了两毛钱,一个包,以及一个楚慈。他是这么说的:
"我还从没来过京城呢,好激动啊,我要去看皇宫!哦楚叔叔,我不认得路,你带我去好吗?"
于是楚慈就跟着去了,临走前带着韩越的信用卡。
韩越一口血喷出来,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什么笃定他能用两毛钱买下两箱巧克力了。
这时已经开春,北京街道上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槐花香甜亲昵的芬芳。
楚慈辅导功课的时候让人望而生畏,但是照顾小孩也很尽心。他带叶真去了□,逛了博物馆,用小汤包塞满了叶真的胃,下午还带他去自己以前的大学逛了一圈。
"如果我好好学习的话,"叶真站在楚慈以前大学门口,充满神往的问:"我以后也可以来这里吗?"
楚慈说:"按你现在的学力估计,从今天开始不吃不喝通宵达旦的学习,每天除了八小时睡眠之外其他时间全部扑在做题和背英语上,大概二十年后就可以考上这座大学了。"
叶真傻眼:"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不是激励我?!"
"不,为了刷优越感。"
叶真:"……"
虚荣心得到巨大满足的楚慈出手很慷慨,晚上特地带叶真去吃龙虾鲍鱼。反正他们刷韩越的信用卡,花起钱来不心疼,什么贵就点什么,吃不完打包带回家喂韩越。
叶真在北京第一天,玩得十分尽兴,吃得肚子溜圆。
而可怜的韩越整整一天没摸到老婆半根头发,追踪电话打了二十几个,软磨硬泡都没把老婆弄回家。晚上一看楚慈进门,顿时饿得两眼冒火,阴森森道:"老子很饥渴,你知道吗?!"
楚慈把打包饭盒迎面塞他脸上,淡定道:"饥渴就吃饭,别饿着。"
他进客房去帮叶真收拾床铺,拿睡衣出来叠好放在床边,做事温柔仔细,有条不紊。叶真趴在桌子上看他,听见韩越在厨房叮叮当当的摔东西,忍不住问:"你今天一直挂韩越叔叔电话,他生气了吗?"
"不用管他,"楚慈说,"他每天两小时就要给我打一次电话,晚上八点还没到家就一个劲的找人问我在哪,非常烦人。我想挂他电话已经很久了。"
叶真直觉这不是一家人相处的正常模式,他隐约感觉韩越的独占欲太强了一点,跟玄鳞和龙纪威之间轻松又亲密的关系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同。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沉默了一会,换了话题说:"谢谢你送我的枪和那把刀……嗯,在日本的时候那把刀帮了大忙。如果没有它的话,我和串……我是说黑泽川,可能已经被山地崇收拾掉了。"
"没关系。我听说那位黑泽先生很照顾你?"
"嗯。"
"那就好,我还打过他几个耳光,回头你替我道一声歉。"
楚慈不再说话,默默的收拾好东西,又去帮叶真放好洗澡水。出来的时候他站了一下,突然看着叶真,温柔道:"请保管好那把刀……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
叶真微微一惊,只见楚慈摸摸他的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叶真睡得并不熟,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终于因为口渴而醒了过来。他想穿过客厅去厨房倒水喝,开门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客厅传来楚慈的说话声。
"……嗯,中午吃了包子,晚上吃了很多海鲜,回家又追加了半碗饭……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点,他比同龄人都矮,而且还这么瘦……"
叶真轻轻打开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楚慈穿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韩越的手机,而韩越坐在边上搂着他。
"放心吧老龙,"楚慈劝道:"他还是个孩子呢,从某个方面来说,比这个年代的同龄人还要小。连黑泽川自己都知道他们不可能,要不怎么轻易就放手了呢。"
玄鳞不知道说了什么,楚慈眉头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国家机器就是这样,黑泽这么大的家业,事到临头也只能任人宰割……你这么说我反而有点佩服他了……好吧,我不会跟叶十三说的,等过几天……"
楚慈想了想,说:"等过几天就忘了,孩子心性,都是这样。"
电话里不知道还在说什么,叶真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继而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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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假脸大校 ...
叶十三在楚慈家度过半个月,期间破坏了韩越无数次偷袭计划,还有一次韩越正把楚慈堵在厨房里按在灶台边上调戏,叶十三大大咧咧的冲进来要巧克力吃,恼羞成怒的楚慈差点把装满滚烫热汤的锅扣到韩越头上去。
叶真现在的日子无比悠哉,每天练练武,练练枪,空闲下来就上网看帖。他看到网上有人说现在择偶要"高富帅",第一要高,身材好;第二要帅,脸要英俊;第三还得有钱,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具备这三点的人,是人见人爱的抢手货。
叶真眼底精光直射,直接跟黑泽对上了号。身高……黑泽在亚洲人当中算比较高的了,从小练武,身材精健,肌肉强壮而让人羡慕,穿上西装就像电视里的男模特。虽然脸不是非常帅,但是也不比平均水平低到哪里去,帅也勉强能满足。至于有钱嘛……据说那头串串家挺大的?能买下那么大的院子,钱也少不了吧。
不论怎么看黑泽都符合网上评价"高富帅"的标准,叶真囧了。
叶真发现自己是高富帅的反义词。他个头矮,至今堪堪一米七;活动量大吃不胖,瘦得像只小猴子;口袋里没钱,连想吃巧克力都不自由。
矮!穷!挫!
叶真怒了!
叶真跑去网上发帖:"高富帅有什么了不起!高富帅不是一样喜欢我这个矮穷挫吗!"
他气哼哼的下线关电脑,更想念那头又高又大的串串了。
龙纪威的手已经渐渐好转,九处用特殊的射线刺激细胞活性,腐肉脱落,新肉生长,每天都痒得睡不着觉。
玄鳞怕他抓伤口,每天晚上睡觉抱着他,龙纪威一动,他立刻低头亲吻他的脸和脖颈,分散龙纪威对瘙痒的注意力。
叶真每星期去看龙纪威两次,眼泪汪汪抱着龙九处长不撒手,还一个劲的撒娇磨蹭无所不用其极。玄鳞看得羡慕嫉妒恨,经常找碴去拎叶真的小脖子,趁机远远扔到病房门外。
"妈——!玄鳞叔叔以大欺小——!"叶真耗子一样吱吱挠门:"快开门让我进去,不然玄鳞叔叔又要趁没人的时候欺负你了——!"
龙纪威:"……"
龙纪威只想把这一大一小俩父子打包塞进垃圾桶,运到回收站去倒掉。
玄鳞刷的一声打开门,铁塔一般堵住去路,阴森森道:"叶?十?三?小?同?学。"
叶十三小同学不畏□,英勇不屈,恶狠狠回瞪怪蜀黍玄鳞。
"……"玄鳞突然绽放出一个比春天还温暖的笑容:"——国宾馆女服务员就住在隔壁病房哟,每天超寂寞超无聊的哟,你都不去看看他吗?"
叶真:"……"
叶真迟疑片刻,伸着脖子大叫:"妈——!我去看看服务员姐姐,你能稍微坚持一会儿吗,我回来就把你从玄鳞叔叔的魔爪下救出来——!"
龙纪威捶床道:"你们俩都去吧!好吗!谢谢你们了!"
这位不知道叫张三还是李四的大校住在走廊另一头,绕过去其实也有一段路程。
这边拐角很安静,病房门微微打开,叶真刚走近一点,就听到里边传来大校的哀嚎:
"不是吧——!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不相信……现在申请越境任务还来得及吗?我愿意去北韩!我愿意去埃塞俄比亚!我甚至愿意去毛里求斯——!"
"冷静一点我求求你!"房门里传来老于的咆哮,"现在要跑路也来不及了,美国代表团已经在国宾馆住下了好吗?!不不不不你先把钱包放下……别收拾行李……等等,你跑路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带个枕头?!"
老于奋不顾身的把大校按回床上,可怜的张三同志又把腰给扭了,捂着伤口嗷嗷叫痛,非常可怜。
"我们都没想到那两位会一起参加访华代表团,他们政治主见不对盘已经很久了,为了争议会席位险些去刨对方祖坟。"老于终于把大校按住,精疲力尽的说:"拿到名单的时候我们也很惊讶,但是没来得及反应,因为其中一个刚下飞机就直接问了:你们国宾馆那个叫李春兰的女服务员现在还在吗?"
大校绝望道:"你们没提醒他李春兰当年就已经'意外离世'了吗?"
"提醒了。然后人家一笑,接着问:那你们国安局应该有一位姓李的大校吧,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哐当一声重响,比刚才龙纪威病房里传来的捶床声还要惨烈。
"你……你别想不开!要坚强面对更大的噩耗!"老于颤抖道:"昨天晚上访问团在国宾馆安顿好以后,另一位也找上门来了,问咱们的外交人员说,当年我们派谈判团去美国签订出口贸易合同的时候,有个姓张的翻译官给他送了件小礼物,他非常喜欢,现在想找这位张翻译官回礼……你坚持住!你到底给人家送了什么?!"
"我在他鞋跟里装了窃听器。"大校终于承认道,"没想到时隔四年,他终于发现了。"
老于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弄到他的鞋的?"
大校:"……"
大校把头蒙在被子里,像蚕宝宝一样滚来滚去。
老于怒道:"不要卖萌!你跟龙纪威是一个德性,无组织无纪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也不把上级放在眼里……现在怎么办?!窃听器被发现也就算了,国宾馆女服务员的事情到底是谁向美国人告密的?!"
大校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组织请救救我……"
"难度太大,组织办不到!"老于怒道:"那美国佬到现在都没结婚呢!"
大校:"……"
叶真推开房门,阴森森笑着说:"我都听见了。"
老于吓了一跳,立马说:"你可不要告诉龙纪威,叔叔给你巧克力吃,来……"
大校躲在被子里问:"谁来了?谁?"
"嘿嘿嘿嘿——"叶真扑上去抱住被子,不怀好意的左右摇晃:"你好,女服务员阿姨——"
"怎么又是你!"大校一把掀开被子,哭笑不得道:"你能别翻我黑历史吗,真是拜托了!"
"我都知道了,你当女服务员的时候骗了个高富帅,当女翻译的时候又骗了个高富帅,现在两人一起上门找你麻烦来了,对吧?"叶真上下打量了大校一眼,充满遗憾道:"我这才发现原来你也又矮又瘦,而且看上去也不大有钱……"
叶真突然对可怜的张三大校产生了阶级同志一般的同情。
"什么高富帅?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且我没装女翻译!我不是什么时候都……"
"因为对方喜欢男的?"
"……"大校只想把叶真拎起来掐死:"离我远一点,别赖在我身上!……你想干什么,小心我揍你哦!"
大校用一根手指顶开叶真,对老于说:"现在立刻安排我离境执勤,不管哪里都无所谓!爱斯基摩都可以!"
叶真问:"你不怕一出医院就被人前后堵在马路上吗,啧啧,好可怜哦。"
"没有离境任务!"老于板着脸说,"你前一阵子活动太频繁了,上级本来是想让你潜伏一段时间的。好好呆在这病房里吧,万一真被人找上门来,你就从窗子里跳下去……我看看,才二楼嘛,距离也不是很高。"
"我会扭到脚的……"大校悲惨道,"我连盛个汤都能烫到手指,开个门都能撞到门闩,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我容易受伤的脆弱体质还没有足够了解吗……"
"你还好意思说!"
老于瞪起眼睛,还没来得及训斥,叶真突然笑嘻嘻道:"服务员,我请你出去玩好不好?"
老于狐疑的看着叶真,大校呆了一秒,瞬间反应过来。
"去引渡黑泽川?"
"哪个黑泽川?"老于顿了顿,突然长长的"哦——"了一声:"那个以秘密罪行被监禁起来的黑泽川……为什么要去引渡他?他又不是中国人。"
叶真充满信心的道:"很快就是了!"
"很快就是了……很快就是了是什么意思?!喂你可别在那自作主张!在日本的那件案子有专人负责!"
大校眼底亮了,说:"'专人'还不就是九处的人?这好办,让龙纪威发个文件就调回来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远远避开访问团那群人,他们肯定在咱们这放了眼线,不然老子怎么会暴露……啊啊啊啊,说不定连照片都已经暴了……叶十三小同学!"他热情的张开双手:"咱们一起去东京救串串吧!"
叶真面无表情把他的手弹开,说:"服务员,离我远点,跟你不熟。"
大校:"……"
不管老于如何打滚哭闹,大校还是飞快和龙纪威达成了共识。
龙纪威慈爱抚摸着叶真的头,说:"出去逛逛也好,万一救不了人,你就去东京顺路玩玩,北海道滑滑雪什么的。关键是别跟玄鳞那二货混在一道了,你们两个联起手来那压力大得我简直承受不住。"
他又拍着大校的肩说:"你办事我放心,回头我把叶十三小同学的差旅费和伙食费打你账上。该玩的要玩该吃的要吃,救人什么的不急,可以再往后放一放。"
玄鳞则满脸黑气,拎着叶真的小脖子问:"那个黑泽川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没?你怎么就惦记着不放呢?他大你太多了!而且还是个混血!你想吃黑泽家的糯米团子是吗,没问题,爸爸我现在就绑几个厨师来给你做!"
"跟糯米团团没关系——!"叶真无可奈何道:"玄鳞叔叔你冷静一点好吗,当初是我叫黑泽川来帮忙的,他都被关起来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你记得当初在黑泽家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吗,他说把选择权交到我手上,可见这人是很够义气的……"
"跟义气无关好不好,"玄鳞欲哭无泪道:"他那是在哄你啊亲,他想诱你上钩啊。亲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居心叵测的怪蜀黍都分辨不出来呢?"
病房里龙纪威还在跟大校和老于商量着什么,叶真和玄鳞面对面站在走廊上,附近一个人都没有,阳光从玻璃窗外大片洒进来,石头地板反射出温润的微光。
叶真拍拍玄鳞的肩,乐观的道:"不用担心了玄鳞叔叔,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把黑泽从监狱里弄出来,他想呆在日本就呆在日本,想跟着咱们就跟着咱们,我跟他之间的账一笔勾销,从此他再怎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不过这次去日本,"叶真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办。"
玄鳞刹那间静了,半晌后问:"山地仁?"
叶真点点头,没说话。
"……我本来想把龙纪威护送回国以后,立刻转头回日本去了结整个山地家族的。但是龙纪威手臂肌肉有病变,我必须……必须用一种射线提高他整个身体的免疫能力,不能随便离开他。"
玄鳞顿了顿,咬牙道:"你要是遇上山地仁,别心慈手软,直接宰了他!要是遇不上也罢了,转头我亲自去日本找他。"
叶真点点头,肃然道:"好。"
父子俩鬼鬼祟祟的针对山地家族讨论了一会儿,出了满肚子的坏主意,然后心满意足回房吃饭去也。
大校执行越境任务却不那么简单,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再怕疼也不行了,他必须拆了绷带下病床,腰上被子弹擦过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走几步路就疼得龇牙咧嘴的。
为了防止一出门就被人堵在马路上,他拿出比平常更精心二十分的劲头,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伪装了一遍,连对应身份、社会关系、来往人物全都背齐了。
为了伪装这么一个人出来,他甚至翻出了自己十几年来攒下的老本,临走前还密电通知自己在日本布下的情报网,让他们打探黑泽川在日本秘密拘禁的情况,为他们的到来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结果到出发当天,叶真在机场看见大校,当场就喷了。
"……张三同志?!"
叶真难以置信的抽着气,踉踉跄跄退后半步,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登机梯下,一个又矮又黑皱巴巴的小老头儿对他微笑着,神情猥琐,双目浑浊,一张老脸皱得像个风干了的核桃。
"我想来想去,按我本来的脸伪装太漂亮,万一再惹点桃花债多不好。"大校摸摸脸皮,满意道:"我做了个假面贴脸上,还是这样比较保险……你摸摸看,就像人皮一样对吧。"
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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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监狱探视 ...
东京,成田机场。
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站在出关口,踮脚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张望着,满脸茫然。
时值秾春,她穿着公主一般可爱的纱裙,光亮的长发上别了枚粉红发卡,皮肤雪白而眼神清澈,如同活生生的洋娃娃。
路过旅客大多回头看她一眼,有几个年轻人想上去搭话,但是很快便发现少女不会说日语。
他们说话,少女只茫然听着,再问她,她只会摇头微笑,最多用英文说句sorry,口音也非常别扭。
应该是中国或者是韩国人吧,年轻人猜测着,遗憾万分的离开了。
少女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小时,终于一个中国旅行团的导游发现她,主动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一听中文少女眼睛立刻亮了,笑意从长长的眼睫下满溢出来,让导游不由得有点心跳加速。
"我刚才去上厕所,出来就迷路了……嗯,我爷爷说他在外边等我,但是人呢?"
导游有点愣。
这么纤细可爱的少女,怎么说话声音这么低沉哪?!
"您能帮我吧?"少女可怜兮兮道,"我没有手机,您能帮我打个电话吗?"
"……哦,哦,好,好。"导游拿出自己的手机地给她,"号码你还记得吗?"
少女:"……"
少女愣了。
就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候,突然接机大厅方向匆匆走来一个小老头儿,拎着个手提箱,拖着老大一包行李,隔老远就哑着声音叫道:"春兰儿——!在这里——!"
少女把手机往导游怀里一塞,以一个淑女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仿佛红色娘子军冲锋一般的架势飞奔上前,干净利落一把钳住了老头儿的手腕。
导游发誓他看见老头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春兰儿啊,你上哪去啦?"老头儿笑呵呵的问,"这么大的人了,上个厕所还迷路啊?"
少女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在出关口等我吗爷爷,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老年痴呆症是吗?"
老头惊道:"哟!连老年痴呆症都知道!看来还是最近治疗得好,春兰儿你的智力障碍综合征很有起色啊!"
导游:"……"
老头儿嘿嘿笑着对导游连连欠身,连道谢谢,一边拉着少女往机场外走。那老头面相皱巴巴的缩成一团,显得十分猥琐;然而神态又非常谦卑,仿佛还带点低三下四的意味,让人看了觉得又有些可嫌,又有些可怜。
导游满心好奇,目送着那一对祖孙互相搀扶,很快被裹挟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们时不时侧头看着对方,彼此都是满脸笑意,仿佛在亲热的交谈着什么。
少女说:"你好猥琐啊张三同志,你看刚才那个小萝莉还回头看你……啊,她哭了……她被你吓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校反唇相讥:"明明是她爸爸走过去了还回头看你,被她妈妈伸手扫了一耳光好吗!叶十三小同学,请你看问题客观一点!"
真?萝莉无敌叶十三小同学,穿着不到膝盖的蓬蓬裙,露着两条白嫩修长的小腿,昂首阔步走在日本鬼子的机场里,姿态神色就像是准备出战的小将军。
大校一手被他拖着,一手摸着下巴道:"你这样子其实很诱人啊叶十三小同学,没想到你也有点伪装的潜质……但是搞情报工作光有伪装是不够的!技术是关键!"
叶十三满头黑线,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国安局第一特工先生暴揍一顿。
机场外有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矮胖男人坐在车里等他们,大校带着叶十三上车,向驾驶席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心领神会的把车开出航桥楼。直到上了马路,大校才介绍道:"他代号红桃三,为我们做事已经很久了。这次审问黑泽川的任务就是由他协理的,他有在固定时间去探视犯人的权力。"
叶真点点头,那矮胖男人在后视镜里对他憨憨笑了一下。
"我的身份是红桃三的多年好友,一位刑讯专家,而你是我的孙女。据情报显示黑泽被关押在一座秘密私人监狱里,我们现在就要去见一见他。"
叶真问:"现在?不需要再准备点什么吗?枪战啊群架啊……"
"……谢谢你亲,我们是来偷人的好吗?于副局长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一到,不管有没有救出人来,我们都必须立刻撤退。"
叶真面无表情道:"你撤退好了。"
——你想留在这里吗?别开玩笑了。大校瞥了叶真一眼,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无谓的挑了挑眉毛。
从成田机场去那家秘密私人监狱非常远,红桃三不像个敏于言辞的人,只有大校询问情报工作的时候才稍微打开话匣子。在介绍黑泽情况的时候倒是多说了两句:"黑泽先生刚服用自白剂,目前精神不大稳定,其实如果时间不急的话,我们可以先找个安全地方盘桓下来,晚上再去探望他。"
大校问:"你有安全地方吗?"
"有的,"红桃三立刻道,"我的府邸虽然狭小寒酸,但是多年来从未被人怀疑过,离这里也很近……"
"不用了,"大校打断他道,"我们时间非常紧迫。"
当大校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叶真觉得红桃三脸上闪过一点极其难以发觉的遗憾。他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红桃三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让他怀疑自己先前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他扭头向大校看了一眼,老头儿的人皮面具太强大,完全无法从那堆沟沟壑壑里看出表情来。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座偏离市区的灰色三层小楼门口,门口两个带枪警卫,查了红桃三的身份卡和准入证,又打电话请示上级,最后才放一行三人进去。
红桃三走在最前边,叶真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这人可信吗?"
大校嘴唇几乎不动,却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音:"我前任留给我的人,为国安局工作十七年了。你今年有十七岁吗?"
他们直接上了三楼,进门就有人上来搜身。三人都乖乖让搜,红桃三交上去一把军枪,大校交上一把掌心雷,唯独叶真身上什么也没搜出来。
不过也幸亏搜身的是个男的,红桃三又是个上级,他没胆子在红桃三面前仔细搜叶真,否则在摸到腿间的瞬间一定如遭雷殛。
"这位是我特地请来的刑讯专家,他们将陪同我一起审问嫌疑犯。"红桃三想了想,又点了几个人名,说:"这几个警卫留下来看门,其他的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三楼。"
众人纷纷顺从退去,大校微笑着,漫不经心问:"留下来的人可靠吗?"
红桃三谨慎道:"百分之百的可靠,请您放心。这些都是完全忠于我的手下,这段时间想办法照应黑泽先生的事,也多亏了他们。"
大校点点头,不说话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会客厅里又没有人,叶真坐在椅子里,不断想象着黑泽被带出来时的情形。
像电视剧里一样拖着长长的镣铐吗?脖子上会不会带着枷锁?
他这种罪行应该很严重吧,会不会有人用枪指着他的头,一步步顶着走进来?
叶真想起日本鬼子折磨中国人的片段,心里竟然有点发寒。他习惯了黑泽川的强大、沉稳、安全好可靠,不能接受他被折磨甚至是被拷打的情形。
门咔哒一声开了。
叶真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坐在他边上的大校都愣了愣,随即把目光转向门口。
黑泽穿着淡蓝色的衬衣,两个刚才被红桃三点名留下的心腹警卫背着枪,把他带进会客室,坐在隔着长桌的一张木头椅子上,随即有人把手铐扣在他手腕和椅子扶手上。
他削瘦了一些,神情有点憔悴,但是目光非常有神,神情稳重而不露声色。
他大概没吃什么生活上的苦,个人卫生搞得很好,头发剃得很有精神,嘴唇上也没有胡渣子。虽然穿着简单的淡蓝衬衣,但是肌肉线条却从薄薄的布料下凸显出来,就这么大马金刀的随便一坐,都有种充满了精悍和冷静的魅力。
看到红桃三和大校他都没什么表情,只有目光落在叶真身上的时候,突然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叶真冲他微微一笑,做了个"嘘"的手势,等那两个警卫出去后带上门,才眨了眨眼睛,说:"串串!"
黑泽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微微发抖,有刹那间他确实是非常失态的。
不过这失态瞬间就掩盖了过去,他立刻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打扮成这样?龙纪威和玄麟先生知道你来日本的事情吗?"
"是他要求我们来救你的,"大校冷淡道,"明天早上转移你去军部接受问询,我们会在那时动手。"
黑泽眼睛久久无法从叶真身上移开,半晌才强迫自己转移目光:"这样太危险了,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成年!出了事怎么跟他养父母交代?"
大校立刻道:"别担心!出了事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放弃你的!保证让叶十三小同学全身而退!"
黑泽:"……"
叶真安抚道:"别害怕,我们不会轻易把你交给日本鬼子的。最近在监狱里怎么样?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这个问题大校也想知道,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
"……我早几年的时候,实行的是两条腿走路的策略,军部左右翼两个对立面我都有些关系。因为存着想吞并山地家族产业的心思,所以跟山地仁他们也打些交道。"黑泽沉默了一下,沉声道:"后来右翼就越来越不像话了,做了很多激进的决策。为了摆脱干系,我就一意投靠了右翼的对立面,从此跟山地仁他们也开始针锋相对起来。"
"你应该知道这次龙纪威被绑架,表面上是山地家族报仇,实际上却有右翼某些高官的暗中指使。我在没有任何政治指令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帮你们劫走了中国国安局高官,引发了左右翼不同派别官员之间的混战,而我被关押在这里,一方面是右翼党派里有人想收拾黑泽家族,一方面也是跟我关系密切的左翼党派成员,想以静制动,保住我的性命。"
叶真微微张着嘴巴,突然问:"你会死吗?"
黑泽笑起来,说:"想让我死,也是不大容易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来救我呢?"
这个问题叶真也想过很多次,一开始因为黑泽对他好,非常温柔,不像是坏人,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人家去死;后来又添加了某种责任感,觉得自己不能放弃黑泽,如果不是黑泽当初帮忙,龙纪威回来得一定不那么容易。
虽然玄鳞是个无差别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但是龙纪威回来时的情况,也确实不能再拖了,不然玄鳞当初在码头上为什么急着上船,而不是跟日本人死磕一场呢。
他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玄鳞曾和龙纪威有过讨论。
"他喜欢黑泽,"玄鳞跟龙纪威分析:"虽然他意识不到,但是他确实喜欢。如果黑泽当时安全的跟着咱们回来也就罢了,十三还小,从喜欢发展为关心,还需要很多年时间。"
"但是黑泽现在生死不知,非常危险——小十三肯定坐不住的。他看过太多人死去了,他的父母,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师长……整整一座城死在了他眼前,心理阴影太深了。他会因为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跟日本人死磕到底,更别提他有点喜欢的黑泽川还被日本人抓走,有可能被杀掉。"
这番讨论叶真当然是不知道的,他不能仔细体会自己的心情,只知道不能放弃黑泽川。
这种关心一个人的心情,对一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少年来说,实在是太害羞了。
"我……我也想来解决山地仁,"叶真飞快找好理由,理直气壮道:"来救你只是一个方面。"
"哦,一个方面。"黑泽川意味深长的重复着,笑了一下。
这一笑显然让叶真有点不舒服了,还没组织语言反击,大校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黑泽先生。"
黑泽知道这老头儿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立刻道:"是。"
"这一次我过来日本,其实是有大量准备的,人力物力不知道花去多少,连多年来置下的家底子都用上了。"
这话连红桃三都点头表示赞同,又向黑泽使了个眼色。
大校语调慢吞吞的,又接着道:"你帮我们劫回了龙纪威,我们当然是感谢你的。不过,感谢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绝不可能为了你,给组织带来什么麻烦。如果我们花费巨大代价,却救回去一个日本人,那这代价也花得太不值了一点。"
黑泽想了想,点头坦率的道:"是。"
大校笑起来——这副脸皮笑起来的杀伤力相当不小,至少红桃三和叶真两人就齐齐汗了一下。
"我们是要救你的,但是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救回去以后要打要杀,也是我们说了算。在日本你有势力,有朋党,日本政府处置你的时候未必会下死手,但是如果在中国,就没人会对你留任何情面了——说不定还要先杀之而后快呢。"
黑泽紧盯着大校的眼睛,沉默半晌,面无表情。
大校只等他说你们回去吧我就留在日本好了不需要你们来救了,谁知道黑泽这么紧盯了一会,突然缓缓的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如果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你们很难搞到的东西的话,"黑泽顿了顿,眼看着大校的目光有了些变化,才继续道:"——作为交换,你们能不能也为我提供一些便利呢?"
大校面无表情,眼神却变幻莫测,半晌之后淡淡的道:"你想要什么便利?说出来我听听。"
"很少的一点点,"黑泽道,"比方说,一个中国国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段只是个小过渡,戏肉在后边。最近很忙,难得今天有点时间,俺看看晚上能不能抓紧时间再码一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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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连环计 ...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俺上章说的是戏肉,不是肉戏啊喂!肉戏还要再等等啊喂~
那天晚上回去时,叶真问大校:"黑泽串到底给你提供了什么东西啊?"
他们被红桃三安排住在自家的二层别墅里,单独一层楼被隔离出来,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连佣人都被下禁令不准靠近主卧的方向。
大校一边擦枪一边反问:"你猜呢?"
叶十三同学虽然有个很善于搞办公室斗争的妈,以及一个很善于搞大规模杀伤武器的爸,但是本人对斗来斗去这一套是没什么经验的,当下就猜:"很多很多钱?"
"亲,国安局不缺钱。要缺也不缺黑泽串……黑泽川的那点钱啊。"
"嗯,武器?"
大校一笑,摇头道:"黑泽家族是民间财团,民间财团哪有武器?"
叶真不知道了,呆呆望着天花板。
大校也不告诉他,自己擦完枪,直接洗洗上床睡觉。
关于黑泽川要说的东西,其实不是别的,是一个叛徒的下落。张三大校早年刚掌权的时候,有一个得力爱将在美国CIA情报分析部门担任要职,十几年来为他提供了很多珍贵资料。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个手下,张三大校自己是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扛上这等军衔的。
但是后来军委一高层叛变,为了向美国人投诚,出卖了那个红色间谍。虽然那手下在被美国人抓捕之前就服毒自杀,避免了一系列严刑拷问,也没有暴露更多情报组织——但是大校心里那个恨啊!得知那手下死讯的当天,他就发誓哪怕挫骨扬灰,也要为手下报仇!
此后为了抓到那个叛徒,他手下的情报组织不知道耗了多少时间,赔了多少精力,却一连几年没有结果。那叛徒受到美国政府保护,为人又相当狡猾,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在日本,大校亲自追到这块弹丸之地,却再一次在最后关头失手了。
当时他就隐约听说,那个叛徒在日本滞留的时候,跟当地名门山地家族有过接触。而山地家族和黑泽家族渊源悠久,互为血亲,黑泽川知道那叛徒的下落也相当有可能。
国安局已经对那个叛徒下了全球通缉令,一开始还要求抓捕归案,后来只要求不经审问,就地格杀!可以说为了除去这个叛徒,为了不让海外红色间谍们心冷,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
黑泽川要是能帮助他们抓到这个叛徒,甚至能帮他们完成格杀令,那别说一个中国国籍了,在中国赚下一笔比黑泽家族还庞大的家业都有可能。
但是这个原因显然是不能对叶真说的,黑泽和国安局怎么交易是黑泽的事,叶真这个年龄,实在不适合知道这些。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大校突然被一阵轻轻的抚摸弄醒了。
睁眼的瞬间他就感到有人在抚摸他的手背——这种抚摸很轻,但是能最快将人唤醒,同时也不会让人惊跳发出大叫的办法。
叶真坐在床边,身上穿着整齐的睡衣,眼睛在黑暗里仿佛猫科动物一样寒亮。
"别出声,"他低声道,"我听见楼下有声音。"
大校有些惊诧——他是搞情报工作的,国安局第一特工,这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有不利用器械,仅凭人耳监听百米之外两人谈话的记录,但是却没有像叶真一样被惊醒。
"练武之人耳朵敏感,我尤其甚。"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叶真主动解释了一句,示意他贴到地板上。
大校用耳朵贴着地板听了一阵,只听楼下有很轻微却很杂乱的脚步,不止一两个人,起码有二十几个。
脚步声、搬动东西声、压得很低的说话声、上楼声……他们上楼来了。
叶真轻声问:"那个红桃三,真的可靠吗?"
大校眉梢轻轻一跳。
他立刻起身来到窗前,迅速从口袋里摸出远红外线测试镜往眼前一扣,几乎瞬间发现楼下布满了人。
荷枪实弹的人。
红桃三叛变了。
大校冲到床前,从枕头里摸出两把枪扔给叶真,又自己抽出两把别在腰后,整个动作风卷残云般一气呵成,低声喝道:"跟我来!"
他冲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他就观察过了,浴室上有个天窗!
他一个助跑跳起来,左脚踩到浴缸的沿,借力一跃抓住天窗窗框,顺手抄起手枪把玻璃打碎,在哗啦啦声响里翻了上去。
叶真如法炮制——不过没有助跑,这小孩直接跳起来……然后就上去了。
别墅天台很大,叶真落地第一眼,就看见大校僵直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而不远处站着十几个警卫,为首便是红桃三。
叶真慢慢爬起来,看了眼十几个黑黝黝对准自己的枪口,慢吞吞道:"我说他不可靠吧。"
大校的声音很冷静,如果仔细听的话,却能听出一点阴狠的意味:"不,他不是红桃三。红桃三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叛变的。"
"他是个冒牌货。"大校颤声道:"可笑我竟然没发现自己的手下被人掉了包……真正的红桃三,已经殉职了吧。"
"红桃三"笑了一下,只是那张憨厚的脸再笑起来,却让人觉得非常诡异。
叶真疑惑道:"你到底是谁?"
"你们猜呢?"红桃三话音刚落,突然如同鬼魅一般飞扑过来!
这时候叶真和大校站的是不同方向,那个冒牌红桃三就算身手再强悍,如果他扑向叶真的话,不出两秒就会被踢下房顶。
但是他扑向了大校——大校身手虽然敏捷,却远远不是格斗好手,当即就被迎面一拳打得口鼻出血!
"颜兰玉——你这个废物——!"红桃三一声大喝,瞬间一脚把大校凌空踢飞了出去!
"你猜猜我是谁——!"
轰然一声重响,大校痉挛着爬起来,还没站稳就一跤摔倒在地,嘴里哇的喷出一口血。
他的人皮面罩在格斗里被撕开,胶皮失去粘性,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张三!"叶真立刻上前一步,十几把枪立刻卡啦啦上膛,迫使他停在了那里。
大校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紧接着非常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填充材料,只听格拉几声轻响,他的骨骼竟然在几秒钟里暴涨好几厘米,整个人瞬间从一个矮小佝偻的小老头儿,变成了削瘦挺拔的年轻人。
"你这手锁骨的功夫到现在还没落下,不过也就如此了。"红桃三没有追击,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
"你的身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大校咳了几声,冷淡道:"——松岛优子。"
松岛优子?那人是个女的?
叶真微微有点惊讶,紧接着看见红桃三大笑一声,一把掀开人皮面罩,紧接着脱下外套,让里边的仿真填充材料稀里哗啦掉下来。短短几秒钟不到,红桃三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只是这女人的容色跟大校男扮女装时相比,那真是差了不止一分两分。不知道是不是人皮面罩戴久了,她皮肤带着干裂的黑黄,五官虽然还有一点可取之处,整体却被大腮帮子破坏了。
"我不相信,"大校艰难的喘息着,冷笑着道:"我不相信你有那种技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红桃三掉包。我每个月都接到他从日本传来的情报,从没听他提起有什么暴露的危险。"
"你的确非常谨慎,从很久以前开始,在你眼皮底下作假就非常难。"
松岛优子嘲弄一笑,问:"——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成为红桃三的吗?"
大校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五年前。"松岛优子道,"这张人皮面罩,我已经整整戴了五年了。"
就算冷静自恃如大校,此刻也不禁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你知道的,我亲爱的师弟。就算易容术精妙绝伦如你,也最多坚持戴面具三天,因为三天过后,有害材料就会伤害皮肤,使你瘙痒难忍,不得不用药水洗脸。你绝对想不到有人能戴面具整整五年,五年——!"
松岛优子疯狂的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问:"很难看吧?很可怕吧?五年前为了掉包红桃三,我甚至专门去垫宽了腮帮骨!整整五年没有人发现红桃三已经被掉包了!接头人没怀疑,联络人没怀疑,甚至连被誉为当代第一红色特工的你都被瞒了过去——!我才是密宗门下的第一弟子!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大校惊骇难言,半晌才喘息着道:"怪不得在日本的两次A级任务都没成功。"
松岛优子连连狞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鞭,用鞭柄指着大校。
"颜兰玉,你就是个废物。"她说,"以前在师门里,只有你最不成器,格斗不过关,剑道又不通,仗着一点小聪明,把师傅哄得团团转。师门比武大排名,你只有被挨揍的份儿,诡辩的时候倒是伶牙俐齿,一身本事都学到嘴巴上去了。"
大校道:"我确实没有师姐你威风,仗着一身本事去偷师傅的易容秘方,结果被人发现,在大冬天里跪了三天的雪地。"
松岛优子大怒,一鞭啪的抽过去,大校被结结实实扫翻在地。
"师傅的绝学都传给了你!传给了你这个最不成器最没出息的家伙!"松岛优子勃然大怒,鞭柄几乎指到了大校头上,"——都说你最有易容的天分,凭什么偏偏是你?我们那么努力,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结果最后被什么都没付出的你得手了!"
大校捂着嘴咳嗽,没有说话。
"你得了秘制人皮,然后立刻背弃师门,一到中国就立刻带人回来清剿,死在你手里的师兄弟不知道有多少!连师叔都被你活活拷打致死!"松岛优子深吸一口气,疯狂吼道:"我们密宗一派,简直就是在你手里灭绝的!在你这个密宗第一弟子手里——!"
"如果你是我,你会放任这世上还有和自己一样能随心所欲扮成另一张脸的人存在吗?"
大校踉跄着站起身,拭去脸上的血迹,冷笑盯着松岛优子:"何况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一两个人是恨之入骨的,活活打死都尤嫌不足——你对我不也是如此吗?"
"你知道师傅当年为何最钟意我?"没等松岛优子变脸,他便微笑着接了下去:"——因为师傅最喜欢心狠手辣之人。你确实心狠,但是跟我相比差远了。我不仅对别人狠毒,对自己,更能狠上千倍万倍!"
"——你!"
松岛优子疯狂大怒,一扬鞭柄就想狠狠抽大校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的鞭子竟然被凌空打飞了出去!
叶真抓着松岛优子的手——少年眼神锋利,面沉如水,一脚把松岛优子踢出几米之外。
在场所有人都举起枪,好几个人忍不住冲上前来,局势立刻一触即发!
松岛优子一骨碌爬起来,怒道:"你又是什么货色?!"
叶真头也不回道:"——张三同志。"
大校被他挡在身后,闻言惊疑不定的看向少年背影,只听他说:"找个角落躲好,没事别出来。"
大校喘息着,握着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叶真一步侧身,左手五指微弓,掌心前伸向上,望着前方拿着鞭子的松岛优子和十几个带枪警卫。
只听他冷淡道:"在下叶真,旅顺叶家十三子。今日既自通姓名,黄泉路上尔等便知,自己是被何人所杀了。"
57
57、杀人如麻 ...
很久以后大校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觉得是场惊心动魄的梦。
是的,惊心动魄。
他们被惊醒是深夜两点十五分,遇见松岛优子是两点十七分,叶真出手是两点二十五。
分针指到三十的时候,天台上躺了满地警卫,有些额头中弹脑浆迸裂,有些满地翻滚大声呻吟;有些已经昏了过去,半个身体悬挂在天外之外。
松岛优子气急败坏,鞭子刚出手就被少年一把抓在手里——倒刺瞬间在叶真手心上留下三道狰狞的血口,但是少年面无表情,紧接着反手一拉,松岛优子毫无反抗之力的凌空摔倒,紧接着被叶真一脚狠狠踹出了十几米!
哐当一声巨响!
松岛优子背部重重砸到天台栏杆,她痉挛了两下,还没站起来,叶真当胸一脚把她狠狠踩翻在地!
"张三同志,"叶真问,"这女人欺负过你吗?"
少年的脸在夜色里冰冷仿佛罗刹,大校立刻吼道:"不要杀她——!下边的人上来了,劫持她为人质!"
叶真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松岛优子,闻言点头道:"哦。"然后收起手枪,把手伸到裤子里摸了一下,抽出把暗沉沉的匕首。
他用拿匕首柄漫不经心的抵在松岛优子身上——其实那一瞬间松岛优子还在想为什么他用的是匕首柄而不是匕首尖,但是紧接着她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叶真停在她锁骨下七厘米靠右胸的位置,用匕首柄不轻不重往下一戳。
几乎要洞穿身体的痛苦瞬间让她说不出话,肋骨仿佛被刺穿了,内脏仿佛被戳烂了,她的身体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竭力睁大双眼,疼痛电流一般辐射到右侧身体,继而整个背部!
那一瞬间她简直想凄厉的破口大叫!
叶真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刷刷两下挑断了她的两条手筋。鲜血如同喷泉一样飞射出来,少年浑不在意的任凭血液喷射到自己身上,用匕首把她脖子一勾,直接拖着往下走。
背景是一片漆黑寥远的夜空,天台之上血流成河,少年手里拖着个垂死的女人,毫不介意踏过满地尸体。
那一瞬间他就像地狱里走出来的妖魔。
无数人挤在楼下庭院里,带枪的警卫轰隆隆跑上楼梯,争先恐后往天台上爬。叶真守在天窗狭小的洞口,出来一个戳死一个,尸体随手拖出来扔到一边。
这可能是大校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惨烈的一扇窗子了——它的碎玻璃沿上挂满了滴着血的碎肉,鲜血积成了厚厚的污渍堆在窗框上。有的人被拖出来时还没有死透,有的人则脑浆迸裂,面目狰狞。
连大校都有点支撑不住了,少年却冷若冰霜,毫不手软。
楼下有人发了狂,子弹如同雨幕一般往上扫射。尖叫和怒骂声仿佛混乱的乐曲,最终有人扔了枪,崩溃的吼叫着掉头往别墅外跑。
"叶……叶十三,够了……够了,"大校抓住叶真的手,喘息着道:"监狱的情况还没摸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噗呲一声,叶真把匕首从警卫喉管上拔出来,提着他鲜血狂喷的脖子,把尸体拎出天窗扔到一边。
大校别开目光,几乎无声的吸了口气。
"你觉得我不该滥杀?"
大校没来得及回答,叶真淡淡道:"不杀他们,我们今天就走不出这里。"
"……可是……这里有太多人了。"
少年拖着松岛优子从天窗上跳下去,瞬间稳稳落地:"日本人不是人。"
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声音是非常平淡甚至没有半点波澜的。
但是大校听到这话的时候,竟然有种冰冷刺骨、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是个军人,就算是情报工作中坚分子,也是军队系统里的一员。他开过枪,也杀过人,情急的时候用刀刺死,甚至用手扼死,那都是别无选择的。甚至有一年他追杀一个臭名昭著的卖国贼,从亚洲追到欧洲,从欧洲追杀到南美,最后把人堵在南太平洋的一艘游轮上,对方企图跳海逃生,他咬着氧气管跟着跳下去,最后把人按在冰冷的海水里活活溺死才算完。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心硬了,但是听见叶真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一句话后,才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不满十七的少年,竟然比他还要狠辣,还要无情。
这少年看日本人的时候,眼神不像是在看活人,而像是看牲畜草木,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其生死。他杀人的时候也没有情绪波动,就像是屠夫对着案板下刀,动作干净利落,神态麻木不仁。
他在中国的时候不像这样,看玄鳞龙纪威、韩越楚慈他们的时候,眼里也是带着感情的。
为什么呢?大校忍不住想。
他特别恨日本人吗?
大校不知道的是,他虽然也算得上杀人如麻,比起叶真来还是差得远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尘封于历史的黑夜里,少年曾一人跌跌撞撞的穿过死城,街道两边躺满了父母亲人的尸体,脚下踩的就是街坊邻居的肉泥。灰色的风穿过马道,裹挟着无数哭嚎的冤魂,掠过少年冰冷的脸颊,然后呼啸着奔向天际。
那一刻他还活着,但是已经死了。
也便是从那时开始,他获得了不论制造多少杀孽都可以得到神灵宽恕的豁免权。
别墅外一片黑暗,很多警卫弃枪逃走,怒骂和枪声交杂,现场乱成一团。叶真用刀抵着松岛优子往前走,紧接着一辆辆越野车的大灯打亮,无数雪亮的光交织在他们身上。
剩下的警卫惊恐万分,拿枪对准他们的手都在发抖。
包围圈呈一个半圆,叶真站在圆心,头也不会问:"大校,你会说日语吧?"
大校点头:"会。"
"那好,你把我的话翻译成日语给他们听。"
叶真顿了顿,突然把匕首反手一挑,瞬间割下了松岛优子的一只耳朵!
已经半昏迷的松岛优子再次尖叫起来,随即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大量血泡从她嘴里涌出来,滴在叶真如铁钳般掐着她脖子的手上。
"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小鬼子都给我听着——!!"
叶真把松岛优子那只滴血的耳朵举起来,劈手往人群里一扔,尖叫声里人群立刻推搡分开,有些腿软的直接摔倒在地,吓尿了裤子。
"给我放下枪,抱头跪倒——!车上的人都给我下来跪着!!数到三还不动,我就把她的另一只耳朵也剁了!!"
话音刚落警卫跪了一地,车上的人被拉下来,踉踉跄跄的跪在地上,不停发着抖。
"下来!"叶真不耐烦的用枪指着几个没来得及下来的司机,直到把他们全赶下车,才挨个打爆所有大车的轮胎,只留下最后一辆,点头示意大校坐到驾驶席上。
有几个警卫壮起胆子想站起来,叶真抬手一枪,有人被吓晕了。
"如果你们敢追的话,"叶真轻声道,"我就把她的眼珠挖出来,鼻子割了,嘴巴割了,从车窗里扔下去。"
"全部都给我跪下去,用你们卑贱的膝盖向亡者谢罪。别忘记你们欠我这一跪,已经足足欠了上百年!"
58
58、火并 ...
漆黑的夜里,一辆路虎沿着荒凉的公路,向茫茫夜色深处飞驰。
松岛优子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叶真用匕首勾着她的脖子,她整个人就像被一桶血迎面泼过一样,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着。
大校坐在驾驶席上,偶尔咳嗽两下,声音相当难受。
叶真终于侧过目光:"你怎么了?"
"……老子不耐操,一挨揍就受伤。"
叶真道:"你被揍少了,还没习惯。"
大校伸手把叶真的头狠狠一拍。
叶真如同不倒翁般摇晃几下,问:"你这么脆弱,怎么当上特工的?万一遇到危险你岂不是第一个被炮灰?"
"老子这不是脆弱,是娇弱!"大校笃定道:"再说我干的是技术活,技术工的地位一般比较高你知道吗?遇到危险立刻大声呼救,然后安心坐下来等待救援就好了。"
叶真:"……"
叶真嘴角抽搐,又问:"女服务员,你师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老子的黑历史——!我的师门那就是一场噩梦……师兄弟师姐妹一个个都不省心……师门后边就是一块墓地,天天挖死人出来搞研究,我怀疑他们打算制造传说中的T病毒……生化危机你看过吗?"
叶真摇摇头。
"你应该去看看,这个年代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话说回来,生化危机五到底什么时候出呢?"
叶真茫然的瞪着他。
大校叹了口气,说:"龙纪威把他的成长模式套用到你身上,这是不对的。他在充满仇恨和冷酷的环境里长大,是一个为国家机器服务的暴力工具,只有工作,没有感情。现在他的命运又在你身上重演了。"
叶真想了想,道:"这跟龙纪威无关……"
"龙纪威也是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国安局的。他杀人不见血,被派去做善后工作,一开始有个外号叫清扫工。那段时间除了老龙,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没人敢靠近他……就这么孤零零的,在孤独和寂寞里越发变态,越发恐怖……你可千万别变成他那样。"
叶真茫然道:"不会啊,我还有串串。"
大校:"……"
大校拍叶真的头拍顺了手,刚想再拍一下,突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这其实很不寻常,大校的手机没有通讯簿,所有号码过目不忘,全记在脑子里。
但是这个号码却完全陌生,他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
"喂?"
手机那边静了一下,黑泽川的声音问:"张三先生……?"
大校立刻想起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对,是我,别怕这才是我本来声音。你怎么拿到电话的?!"
"说来话长。叶真在你身边吗?他安全吗?"
"……没人比他更安全了。你现在在哪里?"
"监狱大门口,如果你们半小时内赶到的话我还撑得住。我可以跟叶真说两句吗?"
大校怒道:"谈情说爱也有个限度吧——!"他啪的一声恨恨摔了手机。
此时离私人监狱只有不到二十公里路程,大校果然是做技术工作的,飙车技巧很是纯熟,在限速一百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开到两百四,眨眼间飞车赶到监狱外围。
那是一片枯黄色的平原,墨汁一般的夜色深厚浓稠,遥远可见监狱小楼上一星惨淡的灯光。
大校用夜视镜看了一会,喃喃着道:"两百米外有很多人围住大门,初步估计在五十到一百之间……七十……八十左右。有武器装备。他们在包围什么?"
松岛优子抽搐几下,慢慢醒了。叶真随便在她头顶百汇穴上一拍,她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黑泽川一定逃出来了,说不定还劫持了什么人,他们在围困他……这是个强人啊,怎么逃出来的?"大校放下夜视镜,用装着定位仪的墨镜遮住半边脸,道:"叶十三小同学,麻烦你把车窗拉下来,把人质的头塞出去,我们准备硬冲……哦不,放下车载喇叭,你不会说日语,喇叭给我。"
大校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拿麦克风,瞬间油门狠踩到底!
吉普车咆哮着冲上平原,转眼间前方人群躁动起来。叶真拽着松岛优子的头,用手电照着她可怖的脸,大校咳了一声,煞有介事道:"前方的人注意了——!前方的人注意了——!"
"放下武器,就地投降!否则我杀了这个女人!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你,你,你还有你!把枪放下来!"
大校把麦克风一丢,顺手抄起冲锋枪!哗啦一声车窗玻璃粉碎飞溅,枪口火舌在黑夜里狂闪!
这一串动作实在行云流水般无懈可击,包围圈还来不及移动就被削去大半。转眼间前方躺了一地,剩下的人尖声咆哮,组织反击,但是还没来得及突破,就听见有人尖叫:"松岛三佐!"
枪声响成一片,打空的子弹在平原上乱飞,溅到石头上的弹片蹭出火光。吉普车咆哮前冲,瞬间把人毫不留情卷入车底!
叶真被子弹逼得探不出头,在枪声轰鸣里大叫:"——张三同志!"
大校一手拽方向盘一手拿枪,闻言把枪口一竖:"干什么?!"
"我在想——!你跟你师姐的军衔,到底哪个大——!"
大校怒道:"老子比她高三级呢!都什么时候了!歪楼也有个限度吧!"
他子弹一空,车厢外日本人的火力立刻反扑上来。大校把冲锋枪一扔,叶真左手抓枪右手抓弹夹,咔咔几声把弹夹装好,反手对准人群扣下扳机!
这一系列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流水般倾泻的子弹和吉普车强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就把对方的火力压制下去。大校抓起麦克风,突然脸一偏,只听哗啦巨响,一颗击破车前窗的子弹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黑泽川!黑泽川!"大校连眼睛都睁不开,缩在方向盘下怒吼:"人呢!快上来!"
突然只听叶真大叫:"停!停!串串!串串!在这里,快!"
大校拼命踩下刹车,吉普在空地上疯狂转了一百八十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几乎就在瞬间叶真跳下车去,等大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厢里已经空了。
什么叫无组织无纪律!什么叫见色忘义!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那一瞬间他只想冲出去把叶真狠狠揍一顿!
咔哒一声车后门开了,大校手上没有枪,顿时头皮发麻,回头一看却只见黑泽川拖着人质飞快钻了进来。
——那人赫然是昏迷不醒的山地仁。
叶真跳上副驾驶席,把车门重重一关,吼道:"——走!"
大校真恨不得把黑泽川拖过来开车,这时候却万万来不及,只能慌忙踩下油门。破破烂烂的吉普一路呼啸,很快把追兵甩在身后,屁股着火一样跑了。
吉普车里挤了五个人——三个逃犯,两个人质——空间顿时狭小起来,连转个身都不方便了。
大校头也不回问:"你怎么把山地仁也抓来了?"
黑泽上身只穿背心,肩膀到背部的肌肉上混杂着汗和泥土,显得精悍强壮而富有力量。他脸上被弹片划了一道,血口从脸颊开到脖子,半边脸沾着鲜血和灰尘,虽然看上去非常狼狈,目光却仿佛野兽一般锋利,且面无表情。
"凑巧,"他说,"山地仁突然带人来杀我,被我反击了。"
叶真像个小猴子一样,返身拿眼瞅瞅黑泽川,又看看自己,又抬头看黑泽川。
"我们中了计,红桃三其实是这个女人假扮的,她是右翼政党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估计我们的行动已经暴了光……"大校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叶真杀人的情景轻描淡写带过去,道:"多亏了叶十三小同学,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完蛋了。叶十三?你在看什么?"
叶真伸长手臂,戳戳黑泽的肚子。
黑泽川只穿着紧身背心,六块腹肌清晰可见,身材精悍肌肉坚实,简直是倾情大放送。
叶真目光里充满羡慕嫉妒恨,说:"喂,高富帅。"
黑泽莫名其妙的盯着他。
叶真怒气槽轻而易举又满了,于是狠戳一下,回头坐好。
黑泽抽了口凉气,但是没出声。
大校注意到从他上车为止就没跟叶真说过话,眼睛微微一眯,随即问:"叶十三,黑泽的脸好像划破了,你看车上有没有创可贴什么的,给他稍微包扎一下。"
叶真毫无觉察,哦了一声就开始找医药箱,结果当然遍寻不着,黑泽就这么板着脸当没看见。
"没有啊,"叶真问:"高富帅,你的脸血止住了吗?"
如大校所料,黑泽没出声。
叶真那迟钝如同恐龙一般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哎,你干嘛不说话?为什么不理我?串串!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黑泽眯眼盯着他,脸色沉沉的。
叶真怒了,一猫腰过去抓住他领口,吼道:"黑泽川!"
这一声实在气势惊人,少年生气的脸就近在眼前,黑泽盯着他看了半天,才低声道:"你不该来这里。"
叶真一愣,黑泽缓缓道:"日本有很多人想追杀我,这是我跟中国政府之间的交易……你还这么小,不应该掺和进来。"
叶真怒道:"你省省吧!要不是我你以为还有谁来救你!连玄鳞都懒得管你这只串串好吗?要不是小爷我顾念旧情……"
黑泽打断他:"刚才你就这么冲下去!连个挡子弹的都没有!你知道刚才外边有多少流弹,万一打到你怎么办?!知道弹片打起来有多恐怖吗?有多少人是被弹片打死的你知道吗?万一溅到脸上溅到眼睛你这辈子就毁了!你还没成年!"
黑泽极少发火,大多数时候发号施令不带感情,只有跟叶真说话尤其温柔,从没见过这么严厉的声调。
他当场就把叶真的气势压过去了,可怜叶真呆滞半晌,才中气不足的解释:"那还不是因为你被挤进人群里……"
黑泽刀锋一般的眉挑着,冷冷道:"下次不准这样了!"
"……哦。"
叶真默默回头坐下,耷拉着脑袋,就仿佛一个被无情严厉管束了的小孩子。
黑泽盯着他看了半天,目光无法自拔。
车窗外黑夜仿佛永无尽头,车厢微微颠簸着,路灯昏暗的光飞快向后退去。黑泽用枪抵着山地仁的头,问大校:"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成崎酒店。"大校道,"东京市区一家三星级宾馆,负责人是我发展了多年的下线。我们可以在那里暂时休整,取得情报,联络海外特工求得保护。他们会为我们安排适当的机会离开日本。"
"离开之后呢?"
"龙纪威安排了专人保护叶真回北京,我转道去欧洲执行任务。"
虽然大校没有明说,但是黑泽心里知道那起任务指的是自己之前答应和国安局作交换的,那个潜逃好几年的军委叛徒。
一旦他把情报交给国安局,大校就亲自出面去执行处决了。
叶真突然问:"那串串呢?串串去哪里?"
黑泽嘴唇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校拍拍叶真的头,意味深长道:"这个问题,你就得去问串串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绝世猫痞大人的新文 ,帮求撒花求包养!
推荐雾容大人的新文 ,当乃们看见文里小受名字叫淮二的时候……请千万不要惊讶我为什么会屈服……这种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这不是事实淮二明明是攻"一百遍就可以了。只要精神获得胜利,一切就都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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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继续逃亡 ...
黑泽最终也没说清楚他打算去哪里。所幸叶真困了,也没再追问。
根据"技术工作者"的指示,他们在到达市区之前弃了车,大校步行到加油站前,找了根铁丝,随随便便往一辆TOYOTA车锁里一捅,两秒钟后车门打开了。
"串串先生,"大校道,"把你表弟的外套剥下来包住车牌,谢谢。"
黑泽正一手拿枪,一手抱着昏昏欲睡的叶真。在这苍茫冷清望不到尽头的黑夜里,路灯在远处发出昏沉的光,仿佛他们已经被隔离出了正常的尘世。黑泽刹那间产生一种感觉,好像他已经脱离了自己生命里前三十年的人生,道路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张大的巨嘴,随时准备把他吞噬进去。
他放弃了所有东西,最后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只是怀里的叶真而已。
但是他知道这一切不仅是因为叶真,还有很多他一直在追求和怀疑的东西,事业,良知,血缘,感情……以及对错。
政治很难分清对错,但是这一刻黑泽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他们重新上路,很快到达市区。大校安排的人已经在指定地点等待,一见面立刻换车,几个穿酒店侍应生服装的中国人把他们偷来的TOYOTA开回加油站,而成崎酒店负责人亲自开车带他们去宾馆。
这负责人大概四五十岁,生的其貌不扬,但是嘴巴很紧,见人只微笑,不说话。
少年渴睡,叶真竭力抵抗睡意,但是车一开就撑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黑泽让他靠自己怀里,负责人回头看了一眼,脱下外套殷勤的递过来。
黑泽道了声谢,把外套紧紧裹在叶真身上,少年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他们从成崎酒店的后门进去,不敢走电梯,把监控录像关闭之后从楼梯爬上顶楼,开了个大套房。
松岛优子和山地仁分别捆绑之后关进不同的房间里,黑泽把叶真被血浸透的睡衣换下来,湿布擦身之后抱床上去让他睡。大校坐在外间,跟负责人交待任务,最终道:"天一亮我就去联系情报网里的人,要立刻把消息传递出去。你跟我一起走,紧急关头打掩护。"
负责人肃然立正:"一切听从组织的吩咐!"
大校点点头,疲惫道:"把我上次留在这里的包拿给我。"
黑泽端着杯浓茶走过去,大校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冷冷道:"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黑泽先生。对于今后的去向你有什么打算吗?"
黑泽喝了口茶,沉声道:"我听说中国政府在接收政治避难移民这一点上非常谨慎,之前有海外红色特工被捕,作为政治犯交换回国之后,都没能在中国安度晚年,大多被安排到欧洲隐居去了,是这样吗?"
"上边有自己的安排。你也可以申请得到相同的待遇,我们可以把你送到某个欧洲小国,提供生活来源和政治保护,你不必担心被日本右翼激进分子追杀……"
"这不是我想要的,"黑泽道。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告诉过你了,颜大校。"黑泽顿了顿,说:"——国籍和永居权。"
大校一点也不惊讶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在日本度过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知道他名字的日本人比他的中国同事还要多。
"中国国籍不是这么好拿的,黑泽先生,就算可以给你,你也未必能被允许在北京生活。我们只能接收做出重大贡献的外国人,比方说如果你能提供爱国者导弹的情报,或者是美日两国在反导盾墙合约上的秘密条款……"
黑泽说:"前一项不可能,后一项我倒是知道一点。"
大校挑起眉毛,若笑非笑道:"——哦?"
黑泽十指交叉,上半身微微向前,问:"你不想知道'九十三号'的下落了吗,颜大校?就算你今晚启程直飞瑞士,也有可能在最后一刻被他逃掉的啊。"
大校没有作声。
"等我们离开日本以后,你的人送叶真回国,我可以亲自出面去瑞士暗杀那个叛徒。他逃亡到日本的时候跟我们有过接触,对我这个'日本人'的戒心应该没有那么强……"
"还有,"黑泽继续道:"玄鳞先生和龙九处长当年被日本特工暗杀,从北京一路追到东北,你们早就怀疑国安高层有日方间谍出没对吗?龙九处长被山地仁绑架离境,国安局高层震动,'拔钉子'拔了两个月,却没查出任何可疑目标是不是?"
大校脸色微微变了。
"我知道'钉子'是哪些人。"黑泽低声道,"日本派出的对外间谍,都曾经在黑泽家族的集中营里特训过。"
房间里静寂半晌,敲门声响了。负责人拎着一个大包走进来:"大校,您要的东西。"
大校站起来接包之前看了黑泽一眼,仿佛在掂量他的分量,但是没有说话。
他从包里抽出一台白色笔记本,迅速输入密码,又在指纹器上按了四下。指纹锁解开,屏幕亮起,一只火红的狐狸出现在电脑上。
那只狐狸甩着肥厚的尾巴,一只前爪捏着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上透出一点诡异的笑容,倏而便消失不见了。
程序开始运行,等待卫星系统响应。建立连接,等待地图数据传递。
屏幕上显出整个东京的俯览地图,紧接着镜头下拉,出现成崎酒店所在的大街,街上车辆、行人、商店招牌乃至红绿灯都一一清晰可见。
屏幕上箭头转动,出现成崎酒店顶层某个窗口,再拉近,两个人影映在窗帘上。
黑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过了几秒,屏幕上某个身影的头也抬了起来。
"千面狐1号实时监控卫星,误差精确到一米之内,全东京全天候实时监视,国防部情报站东南亚分站历时五年的心血之作。"大校输入私人监狱所在地址,屏幕立刻切换到他们刚才逃离的那座荒原,只见漆黑的夜色里到处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灯,"——他们已经发现了,正到处搜捕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东京。"
黑泽问:"山地仁和松岛优子怎么办?"
"松岛优子害死了我们的红色间谍,势必要带回国接受处决。山地仁要带回去关着,也许以后作为筹码,跟日本政府交换政治犯。"
黑泽点点头,大校把电脑往他面前一推,说:"这个交给你,我出去有点事。熬不住的话就去睡吧,注意保护未成年人。"
黑泽知道他是去安排人手离开日本,便道:"注意安全。"
大校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成崎酒店负责人已经在门外等他,两人一起离开了。
窗外是黎明前最后的黑夜,电脑屏幕锁定在成崎酒店周围,马路上冷冷清清,偶尔有行人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头迅速走过街角。
黑泽看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便去洗了个澡,出来换衣服的时候经过卧室,叶真蜷缩着躺在床上,一条小腿不老实的从被子里蹬出来。
他熟睡的脸非常娇憨,腮帮鼓鼓的,睫毛长长的,皮肤粉白透明,好像一个皮薄汁多肉馅嫩的小包子。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吃零食的梦,他嘴巴偶尔还咂巴两下,显得非常酣甜,就仿佛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孩子,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经历过那些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事情。
黑泽伸手轻轻抚摸少年的脸,叶真缩缩脖子,咚的一下把被子全踢光了。
黑泽弯腰捡起被子,迟疑半晌之后欲望占据了上风,于是坐到床边,轻轻抱起叶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叶真眼睛茫然睁了一下,看是黑泽,放心的闭上了。
黑泽喉结明显的上下滑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把手放到叶真光裸的肩膀上,低头亲吻少年的眉心。
叶真被洗髓草泡过之后长出一身新皮,简直就像婴儿一样崭新柔嫩。黑泽的手控制不住滑到腰间,几秒钟后全身发热,忍不住亲吻少年微微张开的嘴。
叶真终于不舒服了,无意识的扭了几下,睁开眼睛。
"……串串……?"
黑泽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翻身把叶真压倒,一条腿蜷曲起来半跪在少年腰间。
叶真迷迷糊糊被亲了好几下,突然甩甩头,清醒了:"串串?你干嘛呢?"
黑泽平淡道:"帮你检查身体。不要动……把头抬起来一点……"
他低头去亲叶真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喷上去痒呼呼的。叶真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拍打黑泽肌肉坚实的肩膀:"好痒!别舔了!哈哈哈哈,痒死我了……"
黑泽顺从的抬起头,转而开始舔吻少年的耳垂,同时把叶真身体翻过去,一条有力的手臂从侧面把他紧紧抱住。
耳朵可以说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叶真一开始还没戒心,黑泽刚亲上去他就立刻受不了了,哎哎的叫着叫着,声音很快变了调。
微小的电流撩拨着神经末梢,紧接着快感铺天盖地而来,叶真睁大眼睛,视线朦胧,竭力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却全部集中在被黑泽不断吮吸舔吻的耳朵上。
黑泽甚至把舌头伸进去轻轻戳着,同时一只手伸到少年的睡裤里边,抓住□来回摩挲。那沉睡的小东西很快精神奕奕起来,到底是少年人阳气足,叶真的身体反应极大,瞬间条件反射的一缩。
他伸手抓住黑泽的手臂,却发现黑泽全身肌肉绷得石块一样紧,并且灼热发烫。
"你发烧了?"叶真迷迷糊糊的问。
"是,脑子发烧。"黑泽终于放过耳朵,叶真松了口气,随即又失落的睁着眼睛看他。
他眼睛里蒙蒙的都是水,黑泽忍不住又亲他一口,捏着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裤裆。
黑泽洗完澡后上半身□,只穿着宽大的睡裤,仰躺下来的时候裤裆里竖了顶小帐篷。叶真有点不习惯触碰别人的身体,摸到那硬热胀大并布满青筋的物体时很是吓了一跳,愣愣道:"你的这么大啊?!"
黑泽那闷骚而虚荣的内心立刻被狠狠满足了,谦虚道:"也还好。"
叶真怒道:"什么叫也还好!为什么我的没有这么大!"
黑泽终于破功了,把头抵在少年肩膀上呵呵的笑。笑完之后把叶真一拉,一边扶着叶真的腰,一边抓着他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硬棒。
叶真并不十分乖,他自己也硬得难受,这种感觉只有上次在黑泽家的浴室里经历过,急躁冲动想找个释放点,仿佛在空虚的渴求着什么。
他无意识的跨坐在黑泽身上磨蹭着,黑泽纵容的抚摸着他的背,同时用力攥着他的手,让他手心抵着自己勃发的顶端。
疯狂的快感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淹没了他,黑泽的喘息渐渐粗重,动作也加大,很快他再次翻身把叶真压在身下,粗鲁而疯狂的亲吻他,用硬棒抵着他柔嫩的大腿间来回磨蹭。
叶真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磨得发疼,但是疼痛里又夹杂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快感。黑泽用手来回揉他,让叶真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失禁的危险,紧张但是目眩神迷。
最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就爆发了,快感瞬间推至顶端,他颤抖着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见的尖叫。
黑泽激动得要命,不停狠狠吻他,毫无顾忌射在少年手里,足足射了好几秒钟才喘息着停下。
高|潮的余韵如同温水包裹着他们,让人懒洋洋的舒适万分。黑泽还半硬着,但是叶真已经不行了,迷迷瞪瞪的蜷着一条腿,半晌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白浊,腹部和大腿间都溅上了精|液。
他张了张口,一开始没发出声音,咳了一下才声音沙哑的道:"我感觉好奇怪啊。"
黑泽心里还有一股火烧着,但是不敢再来了,不自然的把放开叶真,问:"哪里奇怪?"
"不知道,突然觉得很喜欢你。"
黑泽愣愣的看着叶真,整个人仿佛在发呆,半晌之后突然一个激灵,紧接着狼狈不堪的屈起一条腿。
叶真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累了。"
"我……我去一趟洗手间。"黑泽立刻下床,匆匆去自己解决问题。
等他回来的时候叶真已经补了个觉,手边堆着乱七八糟的睡衣。黑泽拿了条温毛巾,再次把叶真的手和身体擦干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便从套房找出T恤给他穿好。
大校还没有回来——不过也幸亏他没有回来。
昨晚成崎酒店负责人给他们找了衣服,黑泽找到衬衣长裤,一边扣扣子一边走到外间,只见电脑还在茶几上放着。
他无意间瞥了屏幕一眼,突然顿住了。
酒店冷清的后门停了几辆白色房车,十几个警卫打扮的人正从车上冲下来,领头的已经进了酒店后门。
他迅速把箭头拉近,辨认出几张眼熟的脸,瞳孔瞬间缩紧!
黑泽啪的把电脑一合,抓起手枪冲进房间,准备劫持山地仁跑路。叶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聊的把楚慈送的那把匕首一甩一甩,问:"怎么了?"
"乖,去穿鞋,"黑泽头也不回道,"山地家族的暗杀部队追来了,我们现在必须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同学认为淮二就是个受,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是反动的,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良好局面的。我们要坚定的团结在总攻的旗帜下,高歌向前,勇猛无畏,为早日实现宇宙总攻联盟大一统的宏伟目标而努力!谢谢大家!
60
60、黑泽的钥匙 ...
松岛优子来不及带,山地仁已经醒了。
叶真很想留下来屠山地家满门,被黑泽拎着脖子往外拖:"你想在市区制造大屠杀吗,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跟我走!"
山地仁张嘴想叫,黑泽反手一掌劈在他脖颈上。
山地仁怨毒的盯着黑泽,几秒钟后闭上了眼睛。
黑泽把叶真一抱,山地仁一拖,直接奔向酒店电梯。他估计得不错,成崎酒店是"千面狐"颜兰玉的地盘,他的手下在此经营数年,山地家族暗杀部队是不敢明目张胆控制酒店的,只能从后门偷偷的进来。他们趁酒店早上开始上班的时机,混在人群里往前门走,最容易避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
前台估计得了吩咐,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亲自守在大门口,一见面便紧张的问:"你们怎么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黑泽塞给他一把枪,言简意赅道:"杀手追来了,带着你们的人躲起来,有人闹事就反击。给我辆车,快。"
中国人直接把口袋里的BMW钥匙拿出来,道:"门外街道上那辆银色叉五,你们开走吧。我们不能躲,大校还没回来。"
叶真一边跑一边回头:"那是你的车吗!我们会小心开的!"
清晨停车场里只有一辆宝马越野车,在晨曦里闪动着银色的光泽。
在海外经营多年的中国人一般拼搏、节省、任劳任怨,他们不像鬼佬一样享受和度假,攒了多年的钱都用来买车买房,好车大房子是他们的所有资产。
叶真一边把山地仁摔到后车座上,一边问:"如果这车毁了,张三同志会给那位大叔报销吗?"
"不知道,"黑泽迅速发动汽车,说:"待会你可以从山地家抢一辆兰博基尼来还给他。"
宝马拐上公路,叶真紧贴着车窗往后看,成崎酒店消失在视野里的前一瞬间,他看见有人从大门冲出来。
这么快?
叶真有点怀疑,只听黑泽头也不回道:"别看了,把车后座上那个白色电脑打开,看程序还在不在运行。"
那电脑还没关机,打开后自动亮起,屏幕上出现成崎酒店周围街道的景象。
雇佣兵从酒店大门冲出来,侍应生企图阻止他们,却被几个人按倒猛打。那个中国人想拉架,被雇佣兵抬脚一踢,又扑上去狠命打他的头。
叶真简直暴跳如雷:"他们在酒店打人!我们这就回去!"
黑泽冷静道:"不,听我的,继续往前开。他们很快就离开酒店了。"
"不,不行……"叶真颤抖道:"他们在拷问我们的去向……这帮狗娘养的!"
黑泽一声不吭,猛踩油门拐向高度公路。没过几分钟屏幕就变了,那些雇佣兵仿佛发现了什么,纷纷放下酒店的人,冲上车去往外开。
"他们发现目标移动了吧,"黑泽报出一串地址,道:"输入并回车,屏幕会显示出高速公路入口的景象。"
叶真按照他说的做了,十几分钟后车开到高速公路中段,两边都是山坡。电脑屏幕上清晰显示出几辆白色房车开进高速公路入口。
"串串!他们在跟踪我们!"
"对的,"黑泽道,"山地仁身上一定有跟踪定位器,所以我才说雇佣兵一定会很快离开酒店。你去搜山地仁的身,看是不是贴在耳后、手表、鞋子里这样的位置。"
后车座上悉悉索索半晌,叶真说:"咦——"
黑泽面无表情道:"不准扒裤子。"
叶真立刻